伊森发现时旅者的个体差异极大，有的一见面便二话不说地要对他释放登龙斩，现在这位则直接两眼一翻，像一个小动物一样晕厥了过去。


    于是他在这个世界短暂的履历又增添了光辉的一笔——用眼神吓晕时旅者，这消息若是放在迦洛格王朝，定能立即被王室拜为上将军。


    “不是装的，是真晕过去了。”


    凛冬很快完成了检查。


    这计划进展得实在太顺利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向众人宣布重建魔网的消息，这个时旅者就自己露出了马脚，她在礼堂里的一系列表现仿佛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似的。


    从室友的口中了解到，这个姑娘是三年级生，出生于帝都的贵族家庭，异常是今晚出现的，她们提到在决定动身前往礼堂之前，苏的行为举止就很怪异了，其他人都在换礼服仔细整点妆容时，苏却捧着一个笔记本，待在桌子前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她自称是昨晚看书累过头了，但在礼堂的表现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中邪了。


    任谁见了苏的表现，脑海里都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你推断的没错，这更像是某种附身术。”


    至于这个时旅者没有像她的前两个同伴那样作死，凛冬很可能觉得是她才刚完成附身不久，还没有熟悉这个身体以及自身所处的环境，那些和中邪没什么区别的表现，也完全能用身体的排异反应来解释。


    她倒是并不担心这个时旅者会被活活吓死，他们的生命力顽强，就算被人击穿了心脏，砍下了脑袋，都能恢复原样。


    凛冬提议，“先把她关起来吧。”


    ……


    当苏的意识从疼痛与惊恐中苏醒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


    她的视线变得很奇怪，像是正随着某个物体不停转动着，透过那一层白光，她隐约看见了外面的人影。


    有两个，正仰头望着她的方向。


    她认出来了，这里是公会。


    未知的怪物触发了她意识的防御机制，让她陷入了昏迷，把她的意识带来了这里。


    每次“交付任务”离开位面时，她的意识都会出现短暂的恍惚，记忆也会出现断层，当他们恢复清醒后通常会发现自己待在公会的休息室里，接下来就是按照公会流程领取公会点数。


    公会点数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拥有了足够的点数，就能兑换到来自不同位面的“特产”，魔药、防具、武器，甚至是那些失落的晋升纲要。


    我要出去！


    苏在光球里挣扎着，竭力向球体外面的人影传达着这样的信息，她认出了其中一人，那是公会的会长，待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后背着一柄长矛的高大男人。


    那应该是公会最精锐的战斗人员，作为公会底层，她也只是听说过那些人的存在，他们神出鬼没，只有在必须要时，公会才会向这些战斗人员发布任务，那往往意味着事态已经逐渐超出了公会的掌控。


    通常来说，他们的任务是调查，了解不同位面的生态和宜居程度，并在一些“交通枢纽”建立联络站点。


    然而苏的求救失败了。


    两人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此刻就身处光球之中。


    “我们已经有三位调查员在探索的过程中失联了，这绝非偶然。”


    那是会长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凝重，“那个位面要比我们想象中危险得多，那里似乎存在着某种能够影响到女神赐福的力量。”


    是的！


    她在学院里遇到了长了七个眼睛的，从未被记录过的怪诞生物，还有一个脸上显示出404数字的怪人，那是她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场景！


    苏很想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告诉光球外边的两人，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停止派遣人手。”


    身后背着长矛的人说道，“我来召集其他人。”


    “你说这会不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背着长矛的男人打断了会长，“不会再有第二个‘梅林’出现了。”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搜救任务呢？”


    “不用发布了，他们已经遇难了。”


    等一下，我还没遇难呢！


    明明还能再抢救一下的！


    苏觉得觉得没有比这更令人绝望的场景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会长和另一个人放弃了对她的搜救工作，作为公会的成员，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没有了公会的委托，就不会再有任何调查员被派来这个位面，再加上这个位面的特殊性，即使她侥幸苟延残喘了下来，也再也没法回到公会了。


    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决定自己的命运，但在另一方面，她又能理解会长的心情。


    全然未知的位面，已经疑似接连出现了三位调查员遇难，如果她是决策者，在调查清危险的源头之前她也不会再派调查员送死了。


    这是一个理智的决定，唯一的问题在于她成了那最后一个被牺牲的倒霉鬼。


    无论是七眼女人，还是脸上长了404数字的男人，都不是他们这些底层调查员能对付得了的高污染生物，别说与他们战斗了，只是对视一眼，就足以让他们的理智濒临崩溃。


    苏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房间，把她一个人留在光球之中。


    刺眼的白色光辉淹没了她的视线，又一次她的意识拽入混沌之中。


    她完全不想再醒过来。


    然而这样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听见了从窗外传进来的钟声。


    已经十一点了。


    根据风纪部近期推行的校规，十一点过后禁止学生在校园里闲逛，一经发现将面临3学分以及一天南瓜园劳动惩罚，这些想法让苏感到绝望，这说明她又被送回了那个危险之地，而她也和这个名叫苏的贵族大小姐变得越来越紧密了。


    她正平躺在床上，半个身子都盖着被子。


    很显然她不是自己躺到床上的，在与数字脸男人对视的刹那，她就陷入了昏迷。


    “醒了的话，就来回答问题吧。”


    床边又一次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苏想要闭着眼睛装死，但那个数字脸男人却并不打算这么放过她，“我知道你醒了，不必紧张，只是几个简单的问题。”


    苏紧皱着眉头，认命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呀——！”


    她紧接着爆发了一声尖叫，整个人都险些从床上弹起，但周围可怕的景象却又让她不敢大幅度挪动身体。


    这里是一间刑房，蓝色的电弧照亮那张浮动着“404”数字的脸。


    蓝色的电流无处不在，这与苏所擅长的电元素魔法不同，她丝毫不怀疑一旦自己的回答没法让数字脸男人满意，她就会连带着这具身体一起被电成焦炭，她很难想象扎克和祖尔加的遭遇，在他们临死前也是否也遭受了类似的酷刑？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则可怕的信息。


    有学生议论炼金课的教授死了，搜寻队在岛屿某处找到了他残破的身体，他身上出现了切割和被电击过的痕迹。


    那是祖尔加。


    苏不得不把最坏的情况考虑在内——这个数字脸之所以能找到她，还能看见魔法书上的内容，很可能是扎克和祖尔加不堪酷刑，把他们的身份和公会的事透露给了数字脸。


    “现在是我问你答环节。”


    伊森耐心地等待这位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时旅者安静下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在这安静的医务室大楼久久回荡着，要是让不知道的人听见了，多半以为他要在这里进行某种残忍的人体实验。


    他拿出了事先准备的画板，上面画着他为时旅者准备好的题目。


    “这是什么？”


    那尖叫声减弱了几分，苏盯着画板看了半晌，“方、方盒子。”


    “这个呢？”


    “有、有两个轮子的凳子。”


    “下一个。”


    “……小方盒子。”


    伊森没有再继续翻动画板，以上便是时旅者对于电脑、摩托车和手机的解读，之所以向她展示这些，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这些不知从何而来，附着在“本地人”身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玩家。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和他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人。


    不会有任何一个现代人对他展示的这几样物品感到陌生，这兴许还会让他们感到亲切。


    伊森看向坐在床前的大背头学长，学长轻抚着下巴，说道，“没有说谎。”


    意料之外的答案。


    伊森本来几乎已经确定了这些时旅者是由玩家扮演的角色，“复活”是每一个玩家必备的能力。


    然而经过这一番询问，他有些搞不清时旅者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了。


    难不成他们真的只是传说中的红色章鱼脸，深海一族的亚种？


    “……你能不能不要电我？”


    见伊森一言不发，苏试探性地提出了请求。


    虽然依旧头痛欲裂，但她已经逐渐能指示数字脸了，他的面容依旧模糊得无法辨认，只剩下那三个极其醒目的红色数字。


    但至少，这个数字脸可以交流。


    她暗中衡量着自己的处境，立刻明白自己只要向对方发动攻击，就会立刻死亡。


    没有了救援，又身处一个极度危险的位面，但她仍然想要活下去。


    “你是谁？”


    “我是公会的b级调查员，来自位面：黄金乡，时间线：402年，位面编号：006，种族：人类……纯血人类。”


    这是只有公会同僚在相互打招呼时才会用到的术语，她很清楚数字脸想知道的应该并不是关于那个贵族大小姐的信息。


    黄金乡……


    这个地点让伊森有些熟悉，他略作思索后，便想起了这是迦洛格王朝时期的地点，因盛产黄金而出名，402年也正好能对上迦洛格王朝存在的时间，只是位面编号一时间无法搞明白其中的含义。


    他转而问道，“你是怎么加入公会的？”


    闻言，苏清了清嗓子。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了，她故意把叙事节奏放缓了一些，这能让她活得更久一些，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能让这个数字脸打消杀掉她的想法。


    与此同时，她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


    把和公会相关的秘密透露给一个来路不明，并且极度危险的存在。


    倘若数字脸掌握了公会的位面传送技术，跑去了其他位面，甚至是公会本部，那无疑会给他们的同僚们带来灭顶之灾。


    原则上来说，她应该硬气地用“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来回应数字脸，但……


    她真的会被数字脸杀掉。


    在这场对话开始前，扎克和祖尔加很可能就已经死在了对方手上。


    很显然这个数字脸掌握着某种能够破除女神赐福的力量。


    苏承认自己怂了，那无处不在的电弧让她根本硬气不起来。


    伊森耐心地听完了这个颇有传说色彩的故事。


    一个出生在黄金乡的普通姑娘，偶然遇到了公会调查员，收到对方的邀请加入了公会，成为了一名行走于不同位面的调查员，这个故事中还夹杂着大量她的旅途见闻，比如满是虫卵，随时都会孵化出巨型昆虫的危险位面『虫巢』，又或是只有一个巨大火山，火山口里充斥着大量活体火元素的『旱灾』。


    能从这些被公会评定为极度危险星球存活下来，足以看出她的本事，所以才会被派来这里进行探索调查。


    战斗和学识都不是她的长处，她唯一的“天赋”就是苟且偷生。


    末了，苏还提到大多数调查员都是这么加入公会的，充满了偶然性。


    “扎克和祖尔加呢？他们也是黄金乡的居民？”


    “不，扎克和祖尔加是远古世界的穴居人，他们对古代科技和魔法很了解，总是一起完成任务。”


    “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会袭击当地人么？”


    ……


    面对伊森的数字拷问，苏一时间没能答得上来。


    公会的调查员们在执行任务期间，的确对“本地居民”不怎么上心，毕竟他们结束任务后就会离开这位面，以后都再也不会再和这个位面的居民打交道，就算留下糟糕的印象，也不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而且……


    她打心底里觉得两人对于这个数字脸的袭击情有可原。


    当遭遇了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时，一些人会像她一样晕厥过去，但也有一些人会在极度的精神压力下发动袭击。


    扎克和祖尔加应该选择了后者。


    “我不会。”


    苏申明道，“我接的是调查任务，目标是调查扎克和祖尔加失踪的原因。”


    从理论上来说，这个任务已经完成了。


    扎克和祖尔加遭遇了数字脸，在战斗中遇害了。


    至于另一个有关女神的任务……


    “最后一个问题。”


    然而，数字脸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


    苏还注意到那无处不在的电弧闪烁了几下。


    “你们说的女神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找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