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远好笑了,调侃道:“你是哪里让人?家?瞧不上?也?是,整日不着家?的,只想着玩,想找你还得派人?去哪个犄角旮旯寻。”
他?还是清楚,这京城想嫁进公府的姑娘多得很,即便三?弟不着调。
卫陵跟着笑起来,“我?如今都?改了,哪日都?回家?,就连去神枢营,也?没一日缺勤的,大哥要不信,去问二?哥好了。”
卫远方才也?听母亲和二?弟说起这事,都?夸是懂事了。
他?道:“我?还记得你从前说女子里最不喜欢端庄的,觉得无趣得很,不能陪你玩,还要反过来管束你。倒不曾想到头来也?还是喜欢了,真应了那个词,言不由衷。”
卫陵笑笑,“那时又哪里能料想到后头的事,再说了,我?现今觉得这样挺好。”
且说聊行过段路,将近卫远的院子时,卫陵止步,看向?他?,郑重?道:“还要请大哥不要将我?与她的事说出去。”
卫远道:“晓得,你先?不说,我?赶在前头做什么。”
他?又凝眉,“只是到时你可要想好,爹那里怕是……”
话未尽,意?已?到。
“我?知道。”
“你要是真心待人?家?,要我?能帮得上忙,你尽管说。”
卫陵回到破空苑,和往常一样点灯。
火光青荧,浮照低垂的脸。
狠摁额角,他?的头疼在见到父亲与长兄那刻起,再次发?作,暗里吃了好些药缓解,不让人?看出他?的不对,如今打开瓷瓶,却是一粒药都?没有了。
他?看向?春月庭的方向?。
今晚想必她会再想起那些事,也?不会好睡。
他?收起瓶子,在一阵阵的燎烧刺痛里,将那些想过无数次的谋算又过一遍。
他?现在还不能有所动作,时机不到,至少要等到明年十月底,狄羌内部政权交接完成,北疆再陷战事时。
更不能将与曦珠的事说出。
这些日再多与她的亲近,只是为了让她信任他?,放心地将负压在她心上的事,转移至他?身上。
他?没有忘记要留有余地,倘若最后卫家?重?蹈覆辙,他?也?要让她全?身而退,不必卷入如同前世的暗潮漩涡。
他?希望在一切未定前,她只需看着就好。
第046章 焰火
天光昏昧, 静静地从藤纸筛入,又渗进缥碧色的纱帐。
曦珠再次惊醒,猛然起身?, 不断喘息。过了片刻,她掀开帐子,趿踩鞋子下床,到窗边的榻前坐下。
冷茶入口, 逐渐地压住那些繁杂复乱的画面,她终于缓过来。
她再次梦到了前世卫家的惨像, 大?表哥被叛军围困至死、董纯礼的一尸两命、国公病逝北疆、卫度被射杀宫墙内、卫皇后自焚冷宫、卫陵被构害战死雪谷、太子被囚、姨母亡于流放途中、公主荣康和亲狄羌……
也梦到在峡州, 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苦役,还要担惊受怕海寇的突然抢掠。
卫锦痴傻地哭闹, 她只能整夜抱着哄睡, 睁眼撑住困乏,听卫锦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阿娘;
卫若身?体自幼不好,常常生病,她一次又一次地叩响看管他们?的官员大?门,低声下气地求医;
卫虞不堪劳作的崩溃大?哭,她将那个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姑娘揽在怀里,安慰说都会?好起来的,却自己的双手都是?燎泡, 疼痛难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样的日子;
卫朝的沉默不言, 与那些穷凶极恶的海寇拼命挣得功勋,她给他满身?的砍伤上药, 分?明疼地直打颤,却还是?红着眼咬紧牙关说:“三?叔母, 我会?让你们?好过起来的。”
……
好似从那日在小琼山的悬崖边,与卫陵那番话后,和他又是?时不时的信,她莫名?心安下来,没有再梦到这些。但今晚见到国公和大?表哥,又想?起了。
她坐在半明半暗里,将脸上的汗水擦净,而后抬眼,在更漏的滴答声里,望着正渐渐明亮的窗,等待晨曦的到来。
翌日是?除夕,满京到处是?热闹的欢声,一大?早,就听到远处坊市的噼啪炮竹声。
公府的下人正在门前涂抹糨糊,张贴春联,又在檐下登梯高挂红灯笼。
“哎,往左边些,歪了!”
“对了,再往右边一点,好,好,就这样!”
管事在下方仰着脖子喊,冷不丁被膳房来的老嬷嬷拉住,递来个单子,道是?有些菜见不到好的,这年节关头?也不知去?哪里买。
管事接来一看,急了。
“这都是?夫人定下的菜式,再是?买不到也得想?法子,甭管多少价钱,到时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拖不了。”
“那您给拿个主意啊。”老嬷嬷更急道,不想?砸手里头?。
外间各处忙碌,正院室内也正冗忙。
早在半个月前,宫里就送来了这年要赴宴的帖子。
一早,丈夫和长?子就先?进宫去?觐见皇帝,是?为报此次狄羌的战事和议和等事。而二子也往东宫去?了,说是?宴上再汇合。
杨毓一壁问询各处布置,一壁让丫鬟服侍穿上繁复的礼服。
又听是?哪家送来拜年礼。
这个月忙地她脚不沾地,先?是?几场侯爵之家的喜宴,推辞不了,跟着要筹备各家年礼,先?不说家里媳妇及姻亲,还有朝中那些官员,零零总总算下来,都要有上百家,送礼加回礼,礼单都翻不到底,看地人头?晕眼花。
这东西?一多,那银子就跟水淌似的,最易出?事的关节。
现下却是?宫宴,更为要紧。
等收拾妥当,眼见日悬半空,时辰不早,不再耽搁,就要出?门,与家里剩下的人一同赴宴。
管事再来问几日后丈夫宴客的菜式,怕是?要换,也没空细想?,道:“先?搁着,等我回来再说。”
将跨出?门槛,才在混忙里,想?起曦珠还留在府里,叫住管事叮嘱两句。
“那边她有什么要吃的,就叫膳房做。”
管事连连应下。
春月庭中,蓉娘得知国公夫人等人已经进宫,今晚要在皇宫过除夕。
因先?前与膳房打地好关系,她说要借用灶台,自己做菜就好,就不麻烦在为正月初那一场宴备菜的厨娘,厨娘乐地少样事做,自然应下了。
两边各自做事,等鱼肉香味飘出?,好些个厨娘手里还择菜,却围过来往锅里正咕噜冒汽的红烧鱼汤瞧,问道:“这鱼闻地怪香,如何做的?”
蓉娘笑?地眼角皱纹骤起,道:“这是?津州的菜式,老一辈传下的。”
她也不吝啬,将做法说与她们?听。
四?方暮合,天暗下来,一盏盏红灯笼被点起,照亮偌大?一个空荡公府。
家人团聚的日子,连下人都去?过节。
曦珠给院里所有的人都发了压岁钱,丫鬟们?祝她新?年平安,都笑?着接过各自去?了。青坠也回家去?了。
蓉娘将菜用食盒端着回来后,曦珠在前院那棵最高的槐树下,点了烛,烧了纸钱,跪地祭拜爹娘。
蓉娘在旁看地抹眼泪。
曦珠起身?后,拉过她的手,笑?着说:“吃饭吧。”
桌上摆地都是?她喜欢吃的菜。
曦珠吃了很多,也给蓉娘夹着好些菜,道:“您也多吃些。”
夜空不知何时有烟花绽放了,外间的屋檐下铺了一张暖和皮毛,又架起一个小火炉,上面用铁网烤着橘子、花生杏仁核桃等干果子,还有陈皮山楂果水。
炭烧地通红,橘皮软地熟透,散发沁人的清香,干果也蹦蹦地跳着。
曦珠捧着果水,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她望向?皇宫的方向?,不由想?起前世峡州的那十年,每当过年时,那一幕静默的场景。
此时他们?能一家人高兴地过节就很好了。
“您的腿又痛了?”
曦珠放下瓷盏,忙帮着揉按。
蓉娘阻拦不得,膝上一双手巧劲地按摩腿寒,慢慢好转起来,心里愈加心酸。
这一年来,姑娘是?愈加明理懂事,但不比从前,很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很久都不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有时她问了,姑娘只是?笑?着轻轻摇头?,说是?没什么。
“蓉娘,我想?家了。”
忽地,她听到这样一句。
再见姑娘抬脸,很淡的笑?,很轻地问:“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这已是?她清醒时的第二次问,就似在坚定什么。
*
兰台设宴,器乐不绝于耳,歌舞升平,飞觥献斝。
皇帝身?着赭黄十二团龙袍坐在銮座之上,左侧是?卫皇后,右侧是?温贵妃。再往下,是?太子和六皇子,以及另两位嫔妃所生的皇子,还有三?位公主。
此次宫宴应邀到来的,照例有镇国公府、温府,还有内阁诸臣子。至于其他文官武将,只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女眷嫡嗣。另有皇亲国戚。
乌泱泱地坐了一堆人。或聚头?相交,哈哈笑?笑?;或隔空对盏,以示友意;或愁眉深思,暗窥四?周异动。
这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宴会?,在即将翻过的神瑞二十三?年。
宫人来来往往,步履匆匆地传送吃食文书,又赶去?哪处,是?哪个达官显贵说欠缺某物。
宴会?还未过半,温贵妃侧身?对皇帝说了什么,皇帝关怀两句。
她便起身?朝殿后走,绣金丝鸾鸟的大?袖衫一扬,留给诸人的只有一个光见背影,就可知是?如何媚骨天成的一个美人。
而卫皇后始终端庄地坐在那里,看着温贵妃离席,眼波动了动,再无异样。
《胡腾舞》尽,《七盘舞》起。
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悄悄地来到皇帝身?边,呈上一枚朱红的丹药,皇帝吞吃下去?,紧皱的眉头?才松懈开,缓出?口长?气。
卫陵瞥过一眼,随手拣起盘中的一块核桃粘吃,仍与邻座的长?平侯长?子、宁安长?公主的次子说笑?地热闹。
说些什么,都是?纨绔,左不过是?些玩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