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日恍惚,随从来后院报消息时?,他没留意白墙背后还有一个人。
等要离去?,骤听到一声松缓的气息。
蓦地回头?厉呵。
“谁!”
静谧中,一株木绣球萧疏干枝掩映下?,从贝叶纹花窗后面,慢慢转出一个上穿耦合小袄,下?着淡黄彩绣裙的姑娘,揪着帕子,吓地低头?垂泪,连忙说自己一个人游逛到此处,没想偷听,也什么?都没听到。
便是?那时?,得知她叫郭华音。
兴许如今得知他与孔采芙和离的真正缘由,在外的还有她。
卫度颔首应了声。
郭华音望着湖边姹紫嫣红的裙衫,柔声问:“二爷也是?来看诗会的吗?”
有时?候不得不说有些姑娘聪明,能轻易察觉他人的情绪,知道?何时?说些戳人心的话。
初见胆小地被吓哭,这会又胆大到直接发问。
兴许是?她知他此时?的烦闷,春风和煦,卫度不知怎么?就记起带俞花黛回京那日,?*? 他在孔采芙那里看到的那首端午诗。
绝妙非常,押韵平仄,全?都顾全?。
他心下?称叹过。
未见其?人,得见其?诗。
倘若不是?生在郭家,而是?诗礼簪缨的官家,必然好极。
卫度反问:“你是?来参加诗会的?”
郭华音神色微怔,挽了挽鬓边被风吹散的碎发,而后垂眸微笑道?:“是?啊。”
她福身一礼,道?别:“二爷,我?先走了。”
卫度不语,看她携丫鬟朝下?方即将开场的诗会走去?。
*
恩荣宴上,许执结交认识了些人,受了对?方邀请,于四月三日,与张琢为伴,来西郊游玩。
确是?一个好地方,烟柳画桥,涴花新水。
当下?沿着湖畔慢走,观望画舫游湖的远景,伸手拂开杨柳枝,听同?年说话,左不过是?几个进士被榜下?捉婿的好事。
谈及此,众人免不得将话引到许执身上,虽是?清贫,但人年轻,相?貌好,气度渊澄如璋,还没半分不通达,与谁都能交往,又是?二甲第九的好名次。
自然有京官递来橄榄枝,要嫁女帮衬一把,听得官位最高的是?工部右侍郎,家中有六女,愿嫁第五女给许执。
许执却婉拒了。
有人好奇问道?:“难不成?是?那小姐长得不行?还是?脾性不好?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不如意?”
许执摇头?笑道?:“小姐很好,是?我?自己贫寒,家无资产田地,再上无父母长辈,长年孑然一身,实在不是?良配人。”
“你这不是?托词?若娶了人,你说的什么?钱财、田产、爹娘,可不都来了?”
能读得起书,且春榜有名,多的是?脑子灵活之人,一听许执这话,就知他没瞧上人家。
但先前?大家相?邀,夜游坊市,少不得叫上四五个秦楼楚馆的姑娘,个个貌美身娇,弹琴唱曲,联诗陪酒。
都沉溺温柔乡,唯许执一人正襟危坐。
看着竟是?不近女色之人。
也不知他瞧得上什么?样?的女子,眼光忒高了,同?年腹诽。
这时?,有人遥指不远处的潇水诗会,那里可聚集不少当朝大官的女儿,便连勋贵的女儿也有,若能娶得其?中一个,还用发愁自己的仕途,老丈人不得帮着开路?
这话让大家笑起来。
“你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还妄想这个,别来个铡美案才好!”
虽这般说,众人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瞧。
京城富贵地养出来的姑娘,就是?比别处不一样?,蹁跹香衣,金簪玉钗,让人觉得晃眼。
还都是?十?多岁的如花年纪,娇俏可爱。
许执随着看过去?,目光倏地顿住,纸鸢飞于碧青高空,草色山道?停了一辆双色白马并驱的华贵马车,车窗内一张笑靥,正对?车下?一个着菱红华裙的姑娘说话。
没一会,帷裳落下?,车夫扬鞭,马车接着朝前?去?,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山道?里。
她并未下?车。
张琢见许执望着某处不动,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远去?的马车,还有正往诗会而去?的一个姑娘。
嚯,那身打扮光瞧着就非富即贵,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仆妇,和四个威严护卫。
排场是?在场的谁都没有的。
甫临近已经搭起台子的诗会,那些贵女们都朝她围去?,殷切的模样?。
一个京籍的进士识得人,啧道?:“那是?镇国公府的卫四姑娘。”
大家震然,却不多议论。
各自心里清楚,那与他们差距甚大,不是?一路人。
许执默然地收回目光。
游街的第二天,他曾拿着那把柄上刻有藏香居字样?的油桐伞,找到了那里,想要将伞归还她,但店铺大门关闭,问询临铺,才知道?了上元日的那场大火。
原来初见时?,她跑地那样?慌急,是?为此。
也知道?了她的身份,是?镇国公府的表姑娘,姓柳。
当时?卫四姑娘呼喊三哥,那个对?他隐有冷意的人,便当是?镇国公的第三子。
但他生长西北,至春考才至京城,此前?并未与卫家三子有任何交集,更谈不上得罪。
若硬要找出联系来,只能是?……柳姑娘了。
*
青布帘子被暖风掀起一角,掠过半坡上葱茏树木里草亭的檐牙,曦珠看过一眼。
那是?前?世她避雨,初见许执的地方。
他应当来了此处,或是?此时?就在云湖水畔的哪里,与友人相?谈甚欢。
去?法兴寺要经过此地,她才会与卫虞同?路。
春光落在膝上的白裙,她翻转过手,斑驳的光影浮在手心。
今日是?一个朗天,该不会下?雨。
他应不会再为她,吃那些苦了。
马车摇摇晃晃,顺延山道?,往寺庙而去?,等到时?已是?晌午过后。
这样?的日子,来庙上香祭拜的人许多,佛殿外的铜鼎堆满将溢的香灰,烟雾如团云,飘散春风中。
由沙弥带领,绕过佛殿,来到供奉长明灯的后堂。
青坠守在外面,曦珠独自进去?。
提裙跪到蒲团上,她接过沙弥递来的长香,低声道?谢,沙弥退出门去?。
堂内只有她一个人了。
清寂里,檀香弥漫,沉重的撞钟声,自远处悠悠传来。
她跪了很久,香都烧掉一半,残灰落在手上,微烫,都没有动一下?。
忽有一阵沉稳脚步声自身后而来。
她轻颤下?长睫。
一人在她身边的蒲团跪下?,手里也拿着香,沉肩持肘,对?着桌案上释迦佛前?的两盏长明灯,静跪片刻后,恭敬地磕头?。
三下?,坚硬的青砖发出三声轻响。
又一段香灰断裂,扑落而下?。
她微抿下?唇,站起身,腿脚有些发麻,被跪着的他伸手扶了一把,站稳后,将剩下?的香插.入香炉,她转身走出后堂。
他跟着起身,将香与她的并在一起,追在她身后。
她一直走,没有说一句话,走下?石阶,直到红墙下?,一排蓄水的太平缸旁。
墙外的菩提枝叶越过黄瓦,婆娑摇曳,映照石缸里初出水面的嫩绿荷尖。
她被拉住了手腕。
卫陵的声音忐忑:“你是?不是?生气了?”
曦珠转身看向他。
他看着她的眼睛,解释道?:“我?来找你,想着既然来了,我?这个晚辈,应该与姨母姨父上柱香,总不能无礼。”
不说他是?肆意惯的人,难得见对?人有礼。
更何况她与他攀上表亲关系,是?为了暂时?的庇护寄住,那他呢,与一家商户称亲戚,还是?那样?的三个响头?,是?为的什么?,曦珠心里清楚。
默了会,她问:“来找我?做什么??”
卫陵见她没有生气,双手牵住她的手晃了晃,眸光晶亮,笑起来。
“想带你去?玩,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第063章 春日歌
两?人见面的机会其实很少, 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公府,身边总有眼睛盯着, 更何况单独相见,多讲几句话。
曦珠不合时宜地想到前世的自己,想要见他?一面,或是经与别人的旁敲侧击, 或是园子小径上的偶遇,无法预料, 也许下一刻就看到他?, 也许十天半个月连个背影都瞧不到。
从来都是她主动,重新来过, 反而成了他?。
寺庙后山的一条林荫小路上, 连片的乌桕枝叶随风滟动?,斑驳金光筛漏,在她月白的素纱裙上浮游,卫陵托住她的腰身,又压住她飘飞的裙摆,将她扶上了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