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
后来如何演变成两人坐在一处水边,而他?兜揽的莺色缂丝袍摆里,一堆的板栗,松放后,落于?地?上的凹处。
他?们坐在一块大石上。
她望着岸边生?长的大片芦苇,起风了,从满眼的灰绿里吹过去,扬起呼呼的声响,惊动躲藏在里面的水鸟,惶恐地?扑扇白色的羽翅飞出,纤长的脖子里,还在吞吃才捕获的鱼。
他?低着头,用尖锐的石头剥弄着那满是刺的板栗球,将褪出来的板栗递来给她,接着弄下?一个。
才成熟落地?,壳并不硬,稍微用些力咬,便破开了那层褐色,露出里面的肉。
咯嘣的声音里,嘴里一股清甜。
曦珠吃着,又俯着他?低下?的脸,睫毛微垂,嘴角收敛,还在凿弄手里的刺球,一副认真?的神色。
她忽然觉得有些怪异。
这时才想起他?的身份来,镇国公?的第三子,长于?雕栏玉砌里,却在这里给她弄板栗。
好似不该是他?做的事。
蓦地?,他?仰头笑看?她,问道:“好吃吗?”
她看?他?满手的脏,将磕咬出的一个板栗,放到他?唇边,笑道:“你?自己吃,不就知道了?”
他?一个都没吃,一直在给她弄。
卫陵自然地?张嘴撷过,齿从她的手指划过,淡淡的湿意。
她微微蜷起手指。
咀嚼两下?,咽下?去后,他?朝她笑道:“很甜。”
岑寂的风声里,在只有两人的一方天地?中,好似比起那时他?自毁名?声,被国公?责罚,她的心稍微波动些。
风静后,复归于?原处,几如那片芦苇丛。
曦珠又吃了几颗板栗,方站起身,拍了拍白裙上的灰,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块平扁石头,朝平静的水面扔了过去。
在第七下?时,落入水底,再难觅踪迹。
唯剩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还在荡漾,碎了上面的白云倒影。
她道:“我们骑马吧。”
他?当然答应她。
“好。”
回风流云里,她纵马疾驰,柔弱的身体随着马的扬蹄而摆动着。如雪的裙裾飞扬,勾勒出她的每一道起伏的线。
卫陵望着她脸上生?机勃勃的神态,想,她本该是如此模样。
她侧首对他?笑了下?,催马跃过了他?。
他?揽紧缰绳,追赶了上去。
*
他?们策马行在山路上,直至疲惫地?放缓,最后下?了马,慢慢踱步在回庄子的路上。
已是黄昏,远处的天边余晖洒落林间,叠染了橘黄。
她手里揪着一片才摘下?的银杏扇叶转着,忽听他?说:“曦珠,这附近有花田,要不要去看?看??”
中秋过后,便是双九重阳。
京郊外的各处花田早备好,过节要用的菊花。
单瓣的,重瓣的。栽在陶盆里、瓷盆里、瓦盆里……
花色也丰富多彩,红、黄、白、绿、翠……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不时有哪家的管事仆人,在与花农争议价钱,一盆盆往板车上搬放。
“快着些,城门?快关了,别赶不上回城。”
“哎!小心些,可别砸坏了,这可是我们老?夫人指名?要的!”
“再加五文钱,您这价我做不成啊,要亏啊。再加五文,我送您两盆墨菊,成不成?”
喧嚷吵闹里,曦珠的目光从那些菊花上掠过,看?向后面姹紫嫣红的花。
金花茶和秋海棠正是盛放。
她一边走一边看?,卫陵跟随她身边,温声说道:“有喜欢的吗?买下?等?我们明日带回去。”
一个花农迎上来,笑地?揽客:“姑娘看?中哪盆花,尽管说,我拿您仔细瞧。”
曦珠嗯了声,走走停停,犹犹豫豫,最后指了一盆秋海棠。
碧绿的叶片掩映里,粉白花朵层叠地?垂挂在瓦盆边,嫩黄的花蕊拥挤,似一串串小巧的铃铛。
卫陵问:“还要其他?的吗?”
曦珠道:“不要了。”
她只想要这一盆花。
她很喜欢这般漂亮的事物,卫陵发现。
方才,他?也觉得这盆秋海棠最好看?。
回去的时候,曦珠歪着头看?他?,忍不住地?笑出声。
卫陵佯瞥她一眼,眸中含着笑,问她:“笑什么?”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怎么,看?到他?手里捧着一盆花的样子,便想笑。
夕阳西下?,两人的亲昵说笑,落入临窗的一双剪水秋瞳。
与卫家的亲事不成后,她伤心难过好一阵,祖母心疼地?说再想想法?子。
却不想后头传出那样龌龊的事,祖父气地?大骂:“那个混账小子那般恶劣品性,能是好的!好在与咱们家的亲事没成,不若你?嫁进去,得有多少委屈受!”
祖母将她搂在怀里,不停安慰说:“茹茹啊,祖母再给你?挑个好夫婿,别念那个卫家三小子了啊。”
但事实正如世俗所传言的吗?
马车里,白梦茹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场景,捏紧了手中的团扇。
她只瞧见?卫三爷对那表姑娘的好。
她后悔起今日来郊外的花田,给祖母买菊花送礼,却不舍地?将眼睛从卫三爷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移开,转到旁边那张容颜上,细细地?观望。
而后问身边的丫鬟。
“你?觉得我和那个表姑娘,谁长得更好看?些?”
难道自己比不上一个寄人篱下?的商户女吗?
“那是陆桓的外孙女,便是之前爹娘让我去陆家寿宴,要相看?的那个白小姐。”
在帷裳落下?,要彻底遮挡去那张脸时,曦珠模糊看?到了一个影,还没想起是谁,就听到他?说。
卫陵捧着花,有些郁闷道:“早知若是遇见?她,我就不带你?来这里了。”
曦珠后觉这话的意思,好笑道:“那你?就不该与我说她的身份。”
卫陵哼道:“既然都瞧见?了,我哪里敢瞒你?说不认识,我又不做贼心虚。”
此刻,他?突然很想问她,前世当她说出那番,要将他?推给其他?女人的话时,到底有多少真?意在,还是只因母亲的吩咐,她不得不来对他?说。
那时,他?真?是心痛欲碎,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她,竭力压抑蓬勃将发的怒火,怕自己要朝她宣泄出口。
但这个念头,在看?到她浸在夕阳里,温柔的侧颜时,转瞬即逝。
“你?没一点吃醋?”
“吃什么醋。”
她斩钉截铁道。
“真?的没一点点?”
她都懒得搭理他?了。
*
天渐渐暗下?来,用过晚膳后,已经?黑透。
案上那瓶桂花旁,点了一盏青釉灯。
焰火噼啪声,炸开一簇细花,曦珠用铜签挑了挑灯绳,让光更亮些。
靠近山林,夜里起风着露,有些冷。
卫陵挪来熏笼,拿条干帕子,站在曦珠背后,手托起她一头刚洗好的乌发,用帕子裹住。
有仆妇可以差遣,但他?让人都离开了。
长发及腰,握在手里,厚重的一把。在热气熏蒸里,隐约地?,有木槿叶的清香。
卫陵低垂眼眸,给她仔细地?绞干。
又不时抬眼,看?她对着铜镜,涂抹面霜。
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好似两人已经?成婚多年,安静平稳地?生?活在一起。
无关喜欢,更无关爱。
但错觉很快消失,他?明白这是逃离的一日。
她也明白,所以今日两人并未谈及那些事。
在长发绞得半干,拨散在她的背后,他?将怀里已捂得滚烫发热的同心锁取了出来,俯首给她带在脖子上。
曦珠低头,将胸前垂落的物件托在掌心。
看?清了它。
是一把错金银的同心锁,印刻绶带鸟和连理枝。下?缀银色的流苏。
雕琢精细,样式精巧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