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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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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垂眼看着画上的?人?, 还是那?般的?美貌,颜如渥丹, 明眸皓齿。


    穿身青缎掐花纱裙, 正坐在苦楝树下的?山石,膝上的?双手拿着一只彩绘的?纸鸢。


    花树盛放, 淡紫的?花朵层叠, 生机勃勃地如同母亲脸上的?淡笑。


    他隐约想起来?,那?天好似是立夏。


    春夏之交的?日子。


    母亲终于被父亲放出绣楼,得以在下面?走动,但不得离开太远。


    那?天,母亲的?心情很好,仰头?看天上飞游的?纸鸢,看了很久,忽然对他说也?想要一只。


    他说好, 翌日去?学?堂念书,傍晚回府的?路上, 跑去?买了一只最漂亮的?纸鸢。


    夜里偷偷带去?给母亲,但母亲并没有夸奖他, 而是点了火,把纸鸢烧掉了。


    母亲的?脾气很古怪, 但他从不怪她。


    下次,下下次,他仍旧会?问母亲想要什么,他带给她。


    他心里已是很满足。


    因最初,母亲在他偷摸去?看望她时,甚至随手抄起东西砸他,伸长指甲来?抓他。


    一副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模样,歇斯底里地怒骂他:“滚!你这个奸生子!”


    “你个杂种!滚!我不想见到你!”


    跟着一阵哭笑的?尖锐声?音。


    那?是他第一次去?看她,没想到一直被父亲关在绣楼的?疯姑母,会?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原来?他真正的?母亲,并非那?位端庄仁慈的?夫人?。


    尽管待他很好,时常问他冷暖,关心他的?课业。但很奇怪,他难以从她的?身上,得到所谓的?母子之情。


    他疑惑地观察过身边形形色色的?母子,也?问过学?堂的?同窗好友,都未有他这般想法。


    直至那?位夫人?与父亲的?争吵。


    严夏蝉鸣,樟树底下。


    他躲在窗外听?到了那?些?令人?震惊的?对话:夫人?所生的?女儿早在出生时被处死,襁褓中?的?孩子被换成了也?恰在那?两?日出生的?他。


    接着呜咽的?挣扎哑声?。


    父亲把夫人?勒死了。


    惊讶过后,他很快平静下来?。


    他去?找姑母,不,是自己的?母亲。


    却被母亲用香炉砸得头?破血流,脸也?被抓出几条血痕。


    但他只觉得莫名高兴,似乎从未感知到的?母亲爱意,正流向他的?身体。


    看守绣楼的?仆妇禀告父亲,父亲说:“你以后不要再?去?找她。”


    他问:“那?她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他要从父亲这里,得到亲口回答。尽管他心里清楚了。


    “不管你的?母亲是谁,你都是秦家的?长子,以后要继承秦家的?家业。”


    这便是父亲最后的?回应。


    不久之后,便娶进了一个更貌美年轻的?女子,作为他的?继母。


    人?生几多无聊,他仍旧依照定立的?规矩,按部就班地念书,结交朋友,以后还要科考做官。


    但在深夜到来?,他有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去?那?座绣楼看望母亲。


    每次他去?找她,她的?身上总有青青紫紫的?伤痕,从脖子蜿蜒至衣裳内领。


    与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不同,她从不注重自己的?外形。即便他到时,她只穿件半露肩膀的?薄衫,也?不会?遮挡或是套件外裳。


    她只会?冷冷地对他笑,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滚。


    后来?兴许骂得累了,每次他再?去?,她都不会?吐露半个字。


    不是侧躺对着床里睡觉,便是自顾自地在窗边,于皎洁月光下,对着楼下的?粼粼湖泊唱戏。


    圆润婉转的?戏腔悠扬,他站在一边,把带来?的?糖葫芦给她吃,将被先生评优的?功课给她看。


    而后把自己这一日的?事,轻声?告诉她。


    他知道?她在听?。


    逐渐地,哪一日呢。


    在他离开前,母亲回首,一双莹亮的?杏眸落在他的?身上,问道?:“你明日还来?看我吗?”


    他笑着点头?,当然了。


    “娘,筠儿明日还来?看你。”


    他没有听?从爹的?话,而去?偷看母亲。


    终于有一次,他没来?得及离开,父亲来?了,他被母亲匆忙塞进桌子底下,让他不要发出声?音。


    绛紫的?桌布落下,他的?眼前一片晦暗。


    很快,他听?到了一声?声?的?鞭响,混合痛声?和惨叫。


    不一会?,是那?些?让人?热血沸涌的?交错喘息。


    父亲走后,他从桌下钻了出来?,到床边看奄奄一息的?母亲。


    父亲已给她擦过药,她的?气息却很微弱,半阖着眼望他,说不出话。


    他将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伸手,轻轻地擦去?她唇瓣上残留的?血。


    “娘,不疼了。”


    娘闭上了眼,没有再?看他。


    那?一日过后,他依然半夜去?陪她,趁所有的?人?都睡着。


    她还是会?唱戏,比从前唱得更厉害了。


    整日整夜,毫不停歇。


    有时候,他会?觉得可怖,但没办法去?阻止她。


    他知道?,那?是母亲活下去?的?最后期盼。


    终于,她坏了嗓子,哑掉了。


    那?天晚上,他奇怪她为何不唱了,她指指自己的?喉咙,朝他笑了笑,而后接过他从外买的?糕点,低头?慢慢地吃起来?。


    失去?声?音的?第七个夜晚,她穿着红裙,上吊自杀了。


    脚下的?圆凳被踹开,失禁地一地淋漓。


    那?晚,他迟到了半柱香。


    —


    渐渐地长大,快与父亲同高。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未去?想她,直至七年后的?九月一日,她的?忌日。


    绣楼外的?符纸又?加贴了一遍,湖水里也?填入了莲花青石幢,用以超度她的?亡魂。


    深夜来?临,他想起来?给她作一幅画。


    最后一笔落下,他看着她,很久很久。


    倘若那?晚去?得早些?,她兴许就不会?死了。


    有时,竭力去?忘记那?些?回忆,似是奔涌而去?的?浪潮,以为再?也?不见它的?踪影,但在下一个浪扑过来?时,模糊看到它的?影子。


    他有些?忘却她的?长相了。


    只清楚记得那?时,她往昔浓艳如桃的?面?容,变得十分狰狞,扭曲变形,似同厉鬼。


    一年又?一年地作画,有时看画中?人?,甚至觉得不是她了。


    至世?俗约定的?成婚年纪,他应该娶妻生子。


    他对其他各色的?女子无多兴趣。


    姚佩君……与她长得相似,家世?算好。


    所以娶了她。


    姚佩君确实很好,倘若她没有打开这幅画的?话。


    秦令筠将画轴重新卷好,放入抽屉中?,手指触碰到了最上面?的?画。


    他的?目光一顿,是画着柳曦珠的?那?幅。


    柳曦珠是与她最相似的?人?。


    更是九月一日出生。


    秦令筠的?唇角微勾,这个女人?简直与他的?幻想一样,但又?截然不同。


    若非她,前世?的?他,不会?被从僻远西南归京的?许执,联合谢松致死。


    他对她真是又?爱又?恨。


    颈间曾被她刺进的?地方隐隐泛疼,将抽屉推合,仰首阖眸,靠在椅上思索。


    如今,姜复给关到刑部,还未放出。谢松也?被东厂的?谭复春抓进厂狱,大抵半死不活,此后仕途尽断。


    不过一个翰林院的?小官,整治了就是整治了,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


    卫陵用了借刀杀人?的?手段。


    这个档口,卫家正该湮熄风头?,如此行事,确实不错。


    至于傅元晋,原以为此人?不接手兵部侍郎的?位置,会?立即回去?峡州,却忽然生了不知什么病,尚留在京城。


    这个人?前世?死守峡州,纵使六皇子登基,实际用处不过镇守沿海,不会?调他入京,再?让傅家成为下一个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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