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王颐年幼时听父亲和长辈谈论过。
用以寥解世人相思?的一种?术法,但会对招魂的道士,以及招魂者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因?此?,极少有人会来王家,寻求这种?诡异的术法。
不是?太过思?念亡者,不会损坏活着的自?身。
毕竟故人已逝,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回来了。
且这种?术法,唯有王家在?江南的一个分?支精通。到了今时,会招魂的唯有他的那个叔公?,叫做王壁。
两年多前,他去江南祭祀过世的族老时,曾见叔公?招魂。
族老在?深夜意外病逝,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因?此?需招魂,得知遗志。
而孙辈中最被寄予厚望、且寿数长远的他,便被作为招魂者,聆听族老闭眼前,尚未出口的话。再转告族人。
那是?王颐第一次体会到招魂的奇妙,更在?之?后的数月,去寻叔公?,想?要学会。
便连他的父亲,也不会这门术法。
用叔公?的话说:“要学会招魂,是?需要一些缘分?和天分?的,并非每个道士都?会。”
而他恰好有那个缘分?,也有那个天分?。
于是?,在?江南水患渐缓的那段日?子里,他跟随叔公?,学习了这门术法。
那时,不过是?为了兴意有趣。
王颐并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面?临如此?的场景。
曾经,在?被柳姑娘拒绝心意后,他心伤前往江南,当作散心,学会了这门术法。
如今,派上了用场。
王颐看着静静沉睡、脸色苍白的人,分?明大婚那日?,是?笑靥含春的模样。掐指算了一番,再次确信,有人正在?招魂。
他的占卜之?术,比起从前,更为精湛了。
王颐放下手?时,宽大的窃蓝袍袖跟着落下。
目光从已经丢失魂魄,卫三夫人的脸上移开?。
王颐握拳稳住慌乱的心神,偏头,看向他以为一生挚友、眼眶泛红的卫陵,严正了声音,问道:“我要知道是?谁在?招魂?他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
郑丑再一次被卫三爷屏退后,便知道卫三夫人的昏厥,不是?那般简单的事。
他并无心生其他杂念,只想?,该是?寻个机会,去学习一番道教的东西了。
从前亦有这个想?法,不过诸事缠身,他耽搁住了。
望见两个亲卫被传召之?后匆忙离去。
郑丑在?院外等了大半会,再被唤进屋,却见卫三爷的手?掌裹着一条薄绢,血正渗出,一滴一滴地,仿若汇成小溪般流出,坠落在?地,渐成一滩血泊。
而桌案上,是?几叠裁成长形的纸,以及一根沾血的毛笔。
暂时不知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为了牵引回魂魄,只能先用符纸镇住肉身。
符纸上所用“朱砂”,必是?引魂者的血。
能让失魂之?人,寻到归来的路。
不若,恐怕再也找不回她的魂魄了。
片刻前,王颐如此?说过后,卫陵便去兰锜上取来那把唐衡刀,割开?手?掌取血。
锋利的刀刃毫不犹豫地破开?皮肉,血瞬时淌了出来。
“够了!”
王颐赶紧道,看向卫陵一张惨白的脸,眼睛却是?红的,眼下是?淡青的倦意。
听到他嘶哑嗓音问:“真的够用吗?”
哪怕是?将他身上的血流干了,只要她能回来。
王颐点头道:“够了,你快止血。”
他记得的,刚开?始认识时,若邪山的事后,一众人外出饮酒,无聊闲谈。卫陵说过,他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一炷香前,在?他询问是?何人在?招魂时,卫陵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就?相信了他。
相信他可以把他的夫人救回来。
甚至告知了他一桩几乎颠覆他人生认知的事。
人有重生之?机!!!
一个死去的人,竟然会有重活一世,改变前尘的机会。
卫陵和她,皆是?重生之?人。
不过寥寥几语,却足以震骇住王颐。
脑子近乎停止运转的同时,他听到卫陵还在?说。
将这个世,那个自?峡州而来,如今也昏迷不醒的傅总兵,与她的联系,告诉了他。
“王颐,你的命是?她救的,你本来应该死去,你要救她,你要让她回来!”
面?前之?人的双手?紧掐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到几乎要勒断他。
一双充满戾气的、通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
不惜露出最险恶的姿态。
在?胳膊快要断掉的疼痛中,王颐好歹回了些神,找回自?己哽住的声音。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一定救她回来!”
三夫人救了他的命,其实本来他该死的。
“卫陵,我一定会救她回来。”他又一次坚定道。
紧掐住他的手?,慢慢松开?了。
只是?一双漆黑的眸,还时刻不离地凝望着他。
在?渐渐地,变得平静下来。
仿佛之?前翻涌剧烈的心情,从未有过。
判若两人。
卫陵坐了下来,看着王颐,平声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只能等,等去查到傅元晋的生辰八字,等你把她的魂魄找回来?”
王颐不知傅元晋和三夫人其中的具体,但他没?有多问。
再多的杂绪,当前也不是?思?考的时候,尽力都?摒弃掉,只思?索目前迫在?眉睫的事。
他知道招魂者是?傅元晋,再是?这个恶人的生辰八字,就?够了。
“应当是?另外一个世的傅元晋,通过今生的傅元晋在?招魂,所以我必须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王颐确定地道。
下一刻,他又听到了一个问:“倘若我杀了今生的傅元晋,她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卫陵的声调甚至没?有变化一丝一毫。
只是?在?微弱的光亮中,望向昏暗的窗,窗外还在?下雨。
“不能,若是?我的猜测是?真,傅元晋不能死,不然她很可能回不来了。”
顿了顿,王颐回道。
这些,是?一炷香前的事了。
王颐闭了闭眼,取过笔和纸,低下头,开?始画符。
卫陵的血流进一方徽墨中,几乎满溢出来,黑与红的搅弄之?后,绘于纸上,再将干透的符纸,压在?枕下。
整九张的符纸,似是?鬼舞。
手?上的伤被郑丑处理过后,卫陵送别?两个人。
已是?深夜,又是?一个雨夜。
他站在?廊下,两盏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下,先是?目送郑丑的离去,再将视线落在?王颐的身上。
晦暗的光线中,他道:“王颐,我今日?告诉你的那些,若是?有第三个人得知,你知道后果。”
王颐看向他,没?有犹豫地点头,再次道:“你放心,我只知道你和她是?救了我命的人,也一定会帮你救她回来。”
“卫陵,你要相信我。”
等得知了傅元晋的生辰八字,他会再次来公?府。也必须去司天监告假几天。
*
这个夜晚,卫陵终于得以稍松紧绷的神经。
他相信王颐一定会帮他找回曦珠的魂魄,让她醒过来。如同之?前的自?己,从前世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独自?在?灯下吃过饭后,先是?用温热的巾帕给她擦了手?脸和脚,再洗漱收拾自?己。
他把蓉娘和青坠都?遣退出去,门关上,将灯灭了。
从瓶子里倒出两颗药,仰头吞了下去,缓解头疾的余痛。
而后坐在?床沿,脱掉鞋,上了床。
睡到了最里面?,原先她睡的位置。
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昏睡的她,她都?在?床的外侧。他的地方,他的枕上。
卫陵头靠在?她的枕上,盖上了她那一边的被褥。
侧过身,在?昏暝的雨声中,垂低眼,把她揽抱在?胸前。被纱布缠绕的手?掌,温柔地抚摸她散落长发的脑袋。
好似和平日?的夜晚,并没?什么不同。
她乖顺地睡在?他的怀中,清浅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