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榻边很久,久到随着深夜的到来,整个人沉入黑暗里。
终于?站起?身?,他再次悄步走了?出去,近乎无力去往正院,告知父亲正事,而是到偏房去沐浴洗漱。
等回来,没有点灯地,他走到床畔。
掀帐、脱鞋,和昨晚一样,他往床里睡去。
侧过身?,他在晦暗的光线中,看到面?对着的她?,安安静静地阖着眼。
躺在枕上,他将乖巧熟睡的她?搂进怀里,俯首亲了?亲她?柔软的脸颊,也闭上了?眼。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这些日,他一直都?没有睡好。
昨晚也是。
恍恍惚惚中,他忽然听到一声呓语。
瞳孔骤缩,猛然惊醒过来。
那低声的喃喃,是从他怀里传出的。
喊的是:“进宣……”
她?的额头抵靠他的胸膛,低柔着嗓音,飘若似风地又唤了?一声。
卫陵甚至不敢动一下,去看怀中人是否睁着眼,是否是清醒的。
第167章 和离书
后半夜, 卫陵一直都未再睡着。
温暖被褥中,他扶在她后腰的那只手,从一开始的紧绷, 到后来的松懈,是在?天光露白之际。
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他愣望床帐外头。
整整七日,每一日, 他都是如此过来的,就这般抱着她, 看又一个白日的到来。
初春的晨光尚且稀薄, 携带冷气,被风吹拂, 蒙在?明亮的窗片上, 起了一层朦胧的雾。
她一日日地睡,从未睁开过眼,像从前一样,在?他怀里撒娇,与他笑闹。
兴许刚才他听到的声音是幻觉,她并未苏醒。
他是这样想的。
但很快,恐惧又一次袭上他的脊背。他不?愿再看到她的沉眠。
倏然想起来。
昨日清晨,她终于醒来了的……
他仍然不?敢低头, 去看一看她。
尽管她的呼吸又一次地平缓,睡了过去。
留下他一个人在?渐明天色中, 独自痛苦。
蓦地,他的气息凝固。
此时, 她的脑袋从他的胸前抬起,一双似乎带着惶恐的惺忪眼眸, 仰望着他,问道:“我昨晚有没有说什么胡话?”
他俯望面色有些?苍白的她,将她颊畔的乱发拨开,强颜欢笑道:“没有。”
嗓音嘶哑,扯得喉咙生疼。
从他回?来前的傍晚,她一直安静地睡到了现在?。
郑丑说她需要好?好?修养,必定困乏得不?行,哪里能在?梦里胡说什么。
卫陵再次对自己说,便见人抬身,双腿挪动,是要下床。
他慌张地一下子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去做什么?”
半边身体侧转,背对着他的人,回?答道:“我去解手。”
是了,早起来,难免会要解决,这是人之常情。
于是他放开了她的手,又怕她身体虚弱,忙爬起来,要扶她去。
但他的手被推拒开。
她回?首,低头看他,说:“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我自己去,你睡吧。”
语调似含叹息,他的手僵住。
纱帐一掀一落,她已然下床去了。
好?半晌,他的手慢慢落下,酸胀的视线追随她绰约的影子,跟去了隐在?金漆屏风背后的湢室。
门开合的轻声,他等待着她。
在?阒静无声的室内,等她再次回?来床上,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门再次打开,她走了出来,却没有回?来。
透过一层淡青的薄纱,他看见她走向?窗前的榻,坐了下来。
那道细瘦孤孑的影,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一般,就在?不?远处,等待他过去。
曦珠感到身体依旧疲乏,也有些?冷。
拉过榻角的一条红绒薄毯盖在?腿上,她稍歪靠在?引枕上,在?黯淡的光中,望向?下床走来、一身雪白单衣的人。
在?他来到跟前,目光匆匆从榻桌上,须臾前她摆放的纸张挪开,脸色一瞬愈加惨白。
她抿了抿唇,说:“坐下吧,我有事要和你说。”
卫陵的四肢,仿若失去了所有知觉。
和离书、和离书……
满脑子只有那几行字。
不?是的,他定然是看错了,她不?会与他和离的。
他却不?敢多看一眼。
他想开口?问她,也张不?了嘴。
隔着一张小小的雕花紫檀方?桌,就坐在?她的对面。
近在?一臂之距,卫陵的眼前灰茫一片,紧紧握住膝上发颤的手,捏攥成拳。
而后听到她喊了他一声。
“三表哥。”
再正经不?过的语气。
他的眼皮忽然一跳,紧跟着,是她的疑问:“你是不?是,也是重生回?来的?”
他下意识地否认,急切道:“你在?说什么!”
连同语调都高昂。
曦珠盯着他轮廓硬朗的侧脸,他还是不?敢看她,却在?用着从未对她的愤怒腔调,回?避她的质问。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吗?”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转头来看着她,坚毅的神色之中,是逃避的狡赖。
“我骗你什么了!”
她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直截了当地道:“你明明和我一样,都是从前世回?来的,知道我和傅元晋的所有事。也知道这些?日,我是去了哪里,但我回?来后,却什么都不?问。”
“就连我在?床上叫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你都无动于衷。”
曦珠的后腰隐隐泛起一股麻痛,是那道无意失控的力气,却极快地松开。
她看着脸色已然怔然到阴沉的男人,平静地说:“表哥,我觉得你还未大?方?到那个地步。”
连年连月,模糊的前世记忆里,那个时常孤单的高大?背影,瞧着是可怜的,但也是可惧的。
会眦睚必报,会锱铢必较。
她一时无法?将前世,那个快要遗忘面容的人,和眼前的这个人放在?一起。
但两个人,却又在?缓缓地重叠。
她的目光落在?他英朗冷肃的脸上,便是这样一个出身高贵,身负功勋的人。
剥去世俗的赋予,皮肉之下,到底是什么。
他的缄默不?言。
仿若续接上次的审讯问罪。
要将从未袒露的过去,彻底摊开在?彼此之间。
“太?子逼宫落败的那个夜晚,禁军包围了整个公府,他们想法?设法?要你的命,我想到送信的办法?。那时,我被困在?公府,也很害怕,就想你回?京后,说不?定京城的局势会有所改变。”
“他们那么忌惮你,怕你活着,是否也是如此想的呢?”
说到这里时,曦珠禁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道:“许执曾在?退婚时对我说过,倘若哪一日卫家出事了,让我赶快脱身离开。可当时的我,根本?来不?及想太?多,才会有了后来的事。”
“在?牢里听说你死了,我真的要捱不?住了,想着干脆死了。当时我的身边有炭盆,想吞炭自杀,但我终究是个胆小鬼,很怕去死。便想着,被秦令筠接出去算了,左右我的清白都被看被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看见他痛苦不?堪的神情。
明白了那次秦令筠所邀的鸿门宴,雨夜之中,他的心情。
但在?当时,他竟然一个字都不?吐露知情的真相,反而要她嫁进公府。
她不?相信他找不?出另外的办法?,来保全她。
曦珠垂眼,换动枕麻的腿,又将毯子扯动盖好?。
继续平声道:“但最后呢,许执帮忙,我跟随一同流放,算是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