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之前,她就知道?,他的身材比例相当优越,手指极长,灵活而?骨节分明,已经到了罕见的地步。
她还记得,他大拇指和小指完全张开时,可?以十分轻易地跨越十二度音程,甚至十三度。
如此?天赋异禀的手指长度,不仅可?以硬生生拧断一个人的脊椎,也可?以在黑白琴键上横跨十三度音程,更?可?以让她如窒息一般逐步失陷。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埃里克没有说话。
下一刻,薄莉彻底忘了自?己?想问什么?,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超出了她过往的经历。
他却游刃有余,似乎早有准备。
薄莉甚至觉得,他冷静得有些反常,仿佛不是参与者,而?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她被绑住眼睛,被拽住头发,按进激烈汹涌的水里,如同溺水者一样喘不过气,艰难地起起伏伏。
这种水声激溅的时刻,他居然还在她的耳边讲述那些可?怕的过程——他是如何?用绳索扯下死刑犯的头颅,如何?设计与建造酷刑室,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个普通人折磨到疯狂。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覆上她的唇,只是用鼻梁抵住她的颈侧,冷静地说:“我母亲说我是天生的疯子,极其容易发狂,如果不把我关进疗养院里,我会发疯杀死所有人……”
“胡说什么?。”薄莉勉强回?神,骂了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
埃里克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薄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冷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边冷眼旁观她溺水喘息,一边跟她讲述酷刑室的可?怖过往……真的很?刺激。
等她终于可?以扯下黑丝缎时,才发现四面八方一片狼藉。
他的眼神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极端痛苦。
他的神情更?是古怪又可?怕,上颚骨不时一阵颤动,似乎维持冷静已耗尽全身上下的力气,根本无力保持正常的面部表情。
薄莉仔细想想,这第一次确实草率了一些,忍不住环住他的腰,笑着安慰说:“好啦,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她。
——她完全不知道?他内心阴暗的想法。
也是,她并没有像他这样从天堂堕入地狱。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体会到活着的意义?,谁能想到,不过是人生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她回?到自?己?的时代后,完全可?以再找一个爱人,更?加健全的爱人——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样丑陋、阴暗、满手血腥的人。
他一向对自?己?的头脑感到自?信,超凡脱俗的智力既是诅咒,也是举世罕见的优点。
然而?,面对一百多年的差距,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头脑空白,甚至想象不出她的时代多么?便利。
她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
即使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也会在某一天毫无征兆地离去。
他是一个冷血、自?私的怪物。如果她一定要?回?去,他会用鲜血让她永远记住他。
即使她回?到现代,即使她以后会跟其他男人厮混在一起,只要?她想起今晚的纠缠,就会想到他是如何?用鲜血浇透她的身体,想到这极端而?又恐怖的激情。
想到他是如何?爱她,爱到绝望和癫狂的地步。
他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又卑鄙的人,想要?先?一步以死封锁她的感情。
薄莉完全没想到,埃里克会拿起匕首,神情冷漠,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胸口刺去——
她吓了一跳,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刀锋:“你干什么?!!!”
他盯着她,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疯狂的眼神:“我想让你永远记住我。”
毫无疑问,自?裁是一种软弱且不负责的行为。
然而?这一刻,他却像极了蛰伏已久的掠食者,直勾勾地望进她的眼里,仿佛要?扼住她咽喉一般,令她无法呼吸。
可?能因为,他仍然是狩猎的一方。
想以死亡永远捕获她。
薄莉觉得,他可?能真的是个疯子。
可?她就是个正常人吗?
他疯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最?初的惊吓,第二反应居然是……震撼。
她绝不是一个会自?裁的人,即使穿越到十九世纪,身边危机四伏,也没有想过放弃自?己?的性命。
可?是,他精心谋划了这场自?裁,一步一步引导她的情绪,看她窒息失陷,看她溺水一般挣扎上浮。
然后,在她即将冲出水面时,反手朝自?己?的胸口刺去,只为了让她永远记住他。
……这样的爱,她真是恐惧又震撼。
不过,这种震撼一次就够了。
再来一次,她的手就保不住了。
薄莉深吸一口气,踹了埃里克一脚:“滚下去,给我包扎伤口。”
第61章
薄莉真的生气了, 回想起他的一举一动,简直想要冷笑。
她就说,他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主动, 明明无师自通最后一步,却?像隔岸观火一般, 动作粗暴又草率。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薄莉越想越气,顾不?上手心疼痛,又踹了他一脚:“我看你不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是想让我永远对这事儿有阴影。”
她用尽全力踹他,他给她包扎的动作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离, 甚至头?也不?抬地答道:“是。”
薄莉气笑了:“你就那么确定?,我会因为你的死对这事儿产生阴影?万一我更喜欢了呢?”
埃里克没有说话,给她的伤口撒上止血粉,绑上绷带, 然后喂了她一颗布洛芬。
薄莉不?像他一样?会拿自己的身?体置气,瞪了他一眼, 吃下了胶囊。
也就是这时,她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衣冠整齐, 连白色衬衫的扣子都?没有解开, 只是大衣的衣摆浸着?一团深色的污迹。
要知道,他一向对自己的身?体讳莫如深,除非她忽冷忽热, 绝不?主动发起进攻。
为了让她彻底记住他, 也是突破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是手心太痛, 她真想调侃他两句。
想到她的手,薄莉又忍不?住踹了他一脚。
只能说, 多亏了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再加上那时她脑中?还在释放内啡肽,没怎么感到疼痛。
不?过?,她转念一想,他的力量大到非人的地步,可以直接用绳索拽下一个成年男性的头?颅,真想自裁,怎么可能被她徒手抓住刀锋。
太棒了。
他还会在她的面前耍心眼。
薄莉冷冷地说:“埃里克,你以为我之前的话是哄你开心吗?我说喜欢你的脸是真的喜欢,喜欢你的性格也是真的喜欢,甚至包括你刚才极端的举动,我也喜欢。说句实话,就你刚才那样?,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再喜欢你也会被你吓跑。”
埃里克站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一副任踹任骂的模样?。
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他的一只眼睛,却?没能遮住他眼里未曾尽兴的癫狂与欲色。
“你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会被你威胁到吗?”她说,“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不?会有半点愧疚,毕竟那是你的决定?,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他倏地抬眼看?向她,喉结重重滑动着?,呼吸急促起来,似乎被她的话激怒了。
薄莉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不?管你是死在我身?上,还是死在我里面,我都?会很快走出来,开始新生活。”
话音刚落,埃里克突然上前一步,逼近她,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抬起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小时候,他常常在想,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而他的父母却?视他如魔鬼。
即使被送进疗养院,与狂躁的疯子作伴,他也没有放弃对父母的希望,总觉得他们会来疗养院接他回去。
他以为自己是因为没用,才会被送到疗养院,于是疯了似的看?书,学习一切可以学习的知识。
“除了这个,”他直视她的眼睛,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世界里全是书,全是文字,全是知识。再冷僻的知识,都?想塞进头?脑里。
似乎这样?,就能得到父母的爱,消除人们对他那张脸的恐惧。
然而,他失败了。
父母彻底抛弃了他。
人们始终认为他是怪物,是疯子,总有一天会杀死所有人。
他的人生短短十几载,却?充斥着?荒谬的预言、疯子的絮语、冰冷的成见?。
仅仅是因为,他有一张丑陋的脸庞。
如果只是这样?,他尚且能够接受。
就像穷人从?未见?过?山珍海味,临死之际,也不?会幻想出一桌丰盛的美餐。
上天却?让他碰见?了薄莉。
这既是恩赐,也是诅咒。
作为一个饥荒之人,他的双眼已经见?识过?山珍海味,口腹之欲已得到了短暂的餍足。
现在却?告诉他,薄莉并不?属于这里,终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时代。
他有一颗举世罕见?的头?脑,学识广博而不?失微末。
在面对她会离开这件事上,却?是彻彻底底的无计可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还未离开时,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不?可惜自己的性命。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来说,不?过?是继续被厌憎,被驱逐,被排斥。
死了以后,他却?不?再受时间与空间的限制,可以真正无处不?在地纠缠她。
哪怕她逃回现代,只要她记得他,就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是那么卑劣,希望她跟别的男人约会时,想到他正在不?远处注视着?她,想到他也曾这样?呼吸灼烫,也曾这样?紧紧抱住她,直到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