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里拿着的衣服穿上,一边说:「那又怎么了,我靠卖力气吃饭,不丢人!」
「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养得活老婆孩子吗?我看啊,退婚倒是好事,免得害了人家姑娘。」
「那也得问问我的意思,不能你们说了算!」
「一个水爬虫,还想讨老婆,做梦去吧!」
这话一下子把常福生激怒了,做他们这行的,最忌讳人家骂他们是「水爬虫」。他一下子把桌上的东西扫到地上,指着嫂嫂喝道:「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大哥闻声出来,拉住他劝道:「你看人家聘礼也退了,八字也退了,这门亲是挽不回来了,你就认了吧!以后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大哥给你留意着。」
「我常福生讨不到老婆也算了,可你们不能这么轻贱我!再怎么着,我自己挣来自己吃,也比你们两个败家的大菸鬼强!」
大哥脸一沉:「福生呀,好言好语你不听,敢情你今天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有男人出来撑腰,嫂嫂叉着腰跳着脚骂道:「有能耐让人家姑娘嫁你呀!在这里骂女人算什么本事!」
「咱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从今以后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丢下这句话,常福生离开了兄嫂家。这个大门,他再也不想踏进来了。
常福生失魂落魄地走在热闹的半边街上,一天的好心情终于没了。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姑娘从身边走过,辫梢俏皮地摆动着。他眼前浮现出阿秀娇羞秀美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痛,心想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这个好姑娘。
实际上,当船工的很少有人能娶妻生子,挣的那点钱自己都只能勉强餬口,更别提养家了。有老婆孩子的船工多半本来是农民,在农闲时出来拉拉縴挣几个钱。拉縴虽然别人瞧不起,但常福生喜欢唱号子,高兴时愁闷时都可以唱,也就不觉得这种日子苦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走,不觉走到一家酒楼前。这家酒楼位于龙君庙旁边,名为观今酒楼,是镇上最好的酒楼,他还从来没有进去吃过饭呢。站在大门前,一阵阵酒香菜香飘出来,他的肚子顿时咕咕地叫了起来。
第4节:盐骚(4)
这一剎那,他突然作了一个决定:进去吃一顿!这个念头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但今天他受了刺激,豁出去了!既然他常福生这辈子没讨老婆的命了,攒钱也没意思,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算了。何况说不定哪天他就会被卷进急流里葬身鱼腹,那时想到这辈子好歹还在观今酒楼奢侈过一回,也不算白活过了。
他抬腿进了门,一个店小二拦住他问:「你找谁?」
「找谁?我谁也不找,我来吃饭的。」
店小二把他往外推:「走吧走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这里是饭店不是?既是饭店,任谁都可以来吃饭,是这个理不?」他推开店小二,径直走向一张空桌子。
「咱这里的菜贵,你吃得起吗?」店小二急忙来拉他,「瞧瞧你这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把地板都弄脏了,你往这里一坐,别的客人都不敢来了!」
他大怒,把刚领到的工钱掏出来啪地拍到桌子上,喝道:「我有钱!难道我的钱就不是钱了?今天要不让老子在这里吃饭,老子砸了你这店!」
酒楼老闆听到吵闹,过来一看,皱起眉说:「他要吃让他吃好了,带他到角落的桌子去,别让他在这里闹,吵着客人。」
店小二应了,把他安排到最边上的桌子去,问他要吃什么。他张口就说:「来碗牛肉面,炒花生,打一斤白酒。」
「我们这里不卖面。」
「那有什么?」
「你自己看。」店小二丢给他厚厚的一本菜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店小二没能如愿,常福生不同于一般的船工,他认得字。母亲在世时让他念了好几年私塾,要不是这样,他也不能记那么多的歌词,当上号子头。
但常福生看着菜谱,还是犯愣,那些字虽然认得,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发了半天呆,挑了几个标价不太高的问店小二:「珍珠翡翠汤是什么东西?」
「就是青菜鱼丸子。」
「蚂蚁上树呢?」
「肉末粉丝。」
「绝代双娇呢?」
「青辣椒炒红辣椒。」
「熊掌豆腐真有熊掌?」
「没有,豆腐做成熊掌模样。」
「有红烧肉吗?」
「有茶树菇烧的。」
「那就是这几样吧。」
酒菜上来,常福生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面前装在精緻瓷器里的四菜一汤,才觉得心里的一口闷气好点了。
他吃一口粉丝,心想这么细的粉,这么一点点肉渣渣,还不如船工打牙祭时的半斤肉二两宽粉吃得过瘾呢!他吃一口辣椒,心想这就叫绝代双娇?那我也能上顿抱着青娇,下顿拥着红娇;他吃一口熊掌豆腐,心想这酒楼的人真会自己哄自己,豆腐做成熊掌样子就是熊掌啦?那我吃豆腐时就可以想这是鸡鸭鱼肉,天上飞的凤,海里游的龙;他喝一口青菜鱼丸汤,心想妈妈的,青菜也能叫翡翠?那老子不是顿顿都在吃翡翠?
还是红烧肉最实在最好吃,可惜一碗菜里肉太少,又切得太小,干绳子似的什么茶树菇太多。他不知道这个菜就贵在茶树菇上,那是山珍,比肉值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