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楚死死咬紧牙,深吸了两口气,勉强恢复平静。
「这件事,我本来打算让它烂在我肚子里,一辈子不对人提起。可是见了你,内疚也好,自责也罢,我都顾不得了,我想再当一回小人。」夏楚嗤笑,「可是当小人的滋味真不好受,每天看到你,我又高兴又心虚。」
「乐维,说到底,我算不上什么好人。」夏楚仰头,望进乐维的双眼,「以前我对你不够坦诚,也不够坚定,后来又动了那样的念头。你不能原谅我,抑或想如何,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你来美国找我,我很高兴。只是我不配。」
说完,夏楚微微别开眼睛,脸上的表情仿佛等待宣判般平静。
乐维亦静静地望着他。
原来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夏楚的心机。
真相大白,乐维应该愤怒,可是他的眼神异常平静,犹如湖面,不见波澜。
他静静地望了夏楚许久,才打破沉默。
「当年你后悔过吗?」乐维轻声问,「咱们在雪地里快要冻死的时候,你后悔过吗?」
后悔过。
我想要杀了你,你却在最后一刻仍旧希望我能活下来,仍旧说着「我爱你」,我怎能不惭愧呢?
我悔极了,也是在那一刻,我恨极了自己。
我竟想杀了你。
同样是爱,你希望我活下去,我却在筹划着名与你一起死。
我怎么配再提这个字?
夏楚没有回答,他已然在心中恨了自己六年,此刻仿佛审判,他不想给自己任何辩解。
乐维并不想审判他。
「后来修车行的人告诉我,那个管子不是因为老化才掉的,而是有人用力拔了下来。他们知道我因为防冻液漏干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建议我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我说不用查,管子是我前一天检查车的时候自己拔下来的,可能装回去的时候没按紧,路上颠簸,它自己又掉了。」
夏楚震惊地看着乐维,乐维却很平静。
「对,我猜到了。管子是自己掉的,还是被人拔下来的,看一眼就知道。你那些反常举动,还有奇怪表情,我也心里有数。我知道你想跟我殉情,这没什么不好,我的确不想再纠缠下去,可那是活着的时候,要是死,我愿意跟你死在一起。」
「可你后来说,希望我活下去……」
「因为太冷了。」乐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笑,「太冷了,又在异国他乡,旁人发现的时候,根本不会觉得我们是殉情,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是两个倒霉鬼。这样死多不值啊。我想了想,还是希望你可以五六十年后,把这世界的风景都看腻了,最后死在温暖的床上。」
绕过床头,乐维走到夏楚面前:「护士说,如果不是你冒雪跑出来,跑了那么远,等到咱们被发现的时候,一定早就冻死了。那时候你的冻伤比我严重,身体状况也比我差得多,可是你比我先一步醒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到我的病房看我。夏楚,我知道你后悔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乐维双手揽着夏楚的肩,将他拥入怀中。
「这段时间以来困扰你的就是这件事,对吗?」
「嗯。」夏楚环住乐维的腰,在他怀中轻轻点头。
因为觉得自己不配,所以一点一滴的幸福都像偷来的;因为隐瞒着真相,这份煎熬叫他患得患失。
乐维道,「夏楚,你算不上什么好人,我也不傻。你有心机手段也好,有私心也罢……」
「我不在乎。」
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上午,饱受惊吓的sophie小姐才悠悠醒转。
夏楚在她床边陪了一夜,乐维在她床边陪了夏楚和女儿一夜。sophie一睁眼就看到爸爸,还有英勇救他于水火的乐维叔叔。
sophie张张嘴,大人们却比她还急。
「睡得好吗?」夏楚问,「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饿不饿?」乐维问,「叔叔给你弄点东西吃?」
sophie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细声细气地答:「睡得挺好的,有点饿了。」
「想吃什么?」乐维凑过来,「叔叔给你买去。」
「想吃披萨,要带奶酪边,double cheese。」sophie真不客气。
「刚睡醒,不要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我记得附近有家中餐馆……」夏楚看了看乐维,又看了看眼巴巴的女儿,长嘆,「算了,你去买吧,路过中餐馆记得带碗粥,免得不消化。」
乐维领命,转身就去了。
病房里剩下父女两人,夏楚去旁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温水,递给女儿。
sophie用莲藕似的小胳膊撑着身子,两只白胖的小爪子捧着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
「还要吗?」夏楚问。
sophie点点头,夏楚又倒了一杯。
这回sophie只喝了半杯,夏楚把杯子接下来,放回一旁。
「身上还疼吗?」夏楚问。
sophie躺回床上,看着爸爸给自己掖好被角,缩着头哼唧了一声。
「daddy,对不起。」sophie小小声地说。
按理说,sophie这么没轻没重,夏楚都想狠狠教育她一通了。可念起昨天她那副吓坏了的模样,想来她已经得了足够的教训,夏楚也捨不得再批评她了。
何况,夏楚还自责着呢,哪有心思再教训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