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流放后,我拐个京圈太子爷做夫君》 第1章 抄家流放 夜色深沉。 时值深秋,前往北境流放途中的一座破庙,寒风从破败的墙洞灌入,冻得庙中挤在一起的众人垂头丧气,瑟瑟发抖。 江颂宜灰头土脸,披着沾满灰渍的薄衫,用冻僵的手捡起棍子,拨了拨眼前几乎要熄灭的火堆。 又扭头去看躺在稻草堆上奄奄一息的祖母,眼底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高热了这么多天,祖母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江颂宜今年十七岁,本是大晟国安阳侯府长房嫡女,祖父江靖是赫赫有名的安阳侯,也是战功卓绝的戍边大将军。 十八天前,边关传来战报,安阳侯贻误战机,致使边关丢失十三座城池,二十万将士战死,安阳侯和长子江元麟亦在此战中身亡。 晟帝大怒,下令抄了安阳侯府,侯府全员流放北境。 流放那日,外祖父白家老太爷跑前跑后多方打点,负责押送的官差收了好处,一出京城就解了江家众人的镣铐和枷锁。 可即便如此,饥饿,寒冷,疲惫和对茫茫前路未知的恐惧依然折磨得他们身心俱疲。 体弱年迈的祖母冯玉珠很快就病倒了。 连发了几天高热,冯玉珠陷入昏迷。 众人很清楚,流放途中缺医少药,这样恶劣的条件,冯玉珠坚持不了多久了。 一想到疼爱自己的祖母可能熬不过今晚,江颂宜眼眶一热,心里又酸又苦。 这时冯玉珠突然咳嗽起来。 江颂宜一惊,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族中其他小辈也连忙凑过来,围跪在稻草堆边。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冯玉珠睁开眼,那双以往总是慈爱温柔的眼睛此时满是沧桑,她哑着嗓子开始嘱咐后事。 “老大媳妇,你性子和善,可侯府今时不同往日,到了北境,切忌像在京城那样轻信他人。” “老二,你平日里只知吟风弄月,如今父兄战死,没有人能再为你兜底,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要低头,太过清高只会害了你。” “老三,你是个正直的,但脾气暴躁,要改一改,过刚易折。” …… 被点到名的族人无一不是红了眼眶,哀声唤着“母亲”“祖母”。 冯玉珠目光最后落到江颂宜身上,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颂宜。” 江颂宜连忙握住她枯树一般的手,眼眶酸涩:“祖母!” “侯府绵延数百年尊荣,养出一群富贵闲人,一朝没落,竟连个能掌家的男丁都没有。” 冯玉珠叹了口气,眼底满是牵挂,“祖母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往后,江家就靠你了。答应祖母,看顾好族人,至少、至少不能让江家在北境断了根。” 这话一出口,江家众人要么羞愧地低下头,要么神色微妙,眼含不服。 江颂宜迎着冯玉珠期盼的目光,生生将眼中的泪意逼回去,用力点头:“是!颂宜定会护好族人,重振江家门庭!” 得了江颂宜这句话,冯玉珠放下心来。 心头悬着的那股气一松下来,她又开始咳嗽。 眼看祖母咳得撕心裂肺,连气都喘不过来,江颂宜心头一阵抽痛。 想起庙外的行李中有一瓶她自制的养颜丹,虽然不对症,但养颜丹成分里有几味药能缓解咳症。 就算回天乏术,她也希望祖母在临走之前能轻松一些。 江颂宜抽身跑出破庙,在行李中找到一个樟木箱,打开后把稍大点的东西搬出来放到一旁。 妆匣,铜镜,木枕…… 江颂宜摸了半天才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小瓷瓶,她起身就要回庙中。 这时黑暗中突然射出一只飞镖,擦着她的脸颊飞过,惊得她脚步一顿,厉声道:“谁!” 庙外寒风呼啸,无人应答。 就在江颂宜惊疑不定时,一支飞镖再次朝她身上射过来。 她侧身躲过,这回看清楚了,那东西是从刚才被她随手摆到一旁的铜镜中飞出来的。 江颂宜心脏狂跳,莫不是撞鬼了? 她捡起一块石头,朝铜镜砸过去。 石头没入铜镜,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镜中传来“哗啦”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江颂宜一怔。 这铜镜有古怪!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铜镜前,铜镜上蒙了一层夜露,她用袖子擦了擦,随即发现镜中倒映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男子十分年轻,面容俊秀,留着一头短发,身上披了一件毛绒绒的白色袍子,手上还拿着几支飞镖,看着……不像晟国人,此时也正满脸诧异地透过铜镜打量她。 江颂宜向来胆子大,试探性地问:“你是何人?” 男子一愣,不答反问:“你又是谁?” 见镜中人竟然能和自己对话,江颂宜越发惊奇:“我叫江颂宜,是大晟人,你、你是仙是鬼?” “大晟?没听说过这个地名啊。” 男子皱眉,他敲了敲铜镜,“谁把ipad装里面了?为什么能跟陌生人开视频?还有,小姑娘你大半夜穿成这样,是在玩cosy吗?” 江颂宜听不懂男子的话,困惑道:“何为ipad?视频又是何物?你到底是何人?” 男子见她神色不似作假,眯了眯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我啊,我是妖怪!” “妖……”江颂宜微微睁大杏眼,目光落在他毛绒绒的袍子上:“狐妖?” 男子表情玩味:“对。” “这世上真有妖啊……”江颂宜喃喃自语。 庙中再次传来冯玉珠的咳嗽声,江颂宜顾不上其他的,放下铜镜快步跑回破庙。 喂冯玉珠吃下养颜丹,可她的症状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咳得越发厉害,甚至呛出一口血,脸上隐隐泛出死气。 族中有女眷见状哭了起来,几个叔伯也悄悄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看着祖母受罪,江颂宜心里又乱又难受,倏地想起曾经看过的志怪话本,书生用寿元为代价,向狐妖许愿,如愿以偿高中状元。 她能不能也用寿元换祖母好起来?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奔出破庙,拿起铜镜用袖子擦了擦:“狐、狐妖公子,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镜面上显出男子的面容:“干嘛?” 江颂宜三言两语把祖父爹爹战死,举家流放,祖母病倒的事说了,恳求道:“公子,小女子愿用十年寿元换祖母康健,求公子帮帮我!” 第2章 狐仙 她说完,对着铜镜磕了三个头。 镜中人听完后怔愣了许久:“你刚才说,你所在的王朝叫……” “晟国。” “现在是哪一年?” 江颂宜道:“大晟历二十一年。” 男子一怔:“大晟……是那个只存在野史上的王朝,难道这面卖不出去的破镜子真的能连通古代?” 江颂宜没听清他的话:“公子?” 男子回过神,随手抓起一个小物件投掷过来。 那物件穿过铜镜,落到江颂宜跟前。 是一块四四方方,**上写着“饼干”字样的东西。 见铜镜真的能穿物,男子来了兴趣,他打了个响指:“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江颂宜心头一喜,连忙将祖母的病情说了一遍:“求公子救救祖母,就算无力回天,也请公子施展仙术,至少不要让祖母走得那么痛苦。” 男子闻言轻咳了一声:“我道行低,不会什么仙术,不过你祖母这种情况像是发烧引起的肺炎,你等着,我去买药。” 说完,男子消失在铜镜后。 过了一刻钟,铜镜中传来敲击声。 蜷缩在墙角冻得瑟瑟发抖的江颂宜连忙一抹镜面,男子的身影重新出现,他把手上的药一样一样投递过来,并教她该怎么用。 “这是消炎的,这是退烧止咳的,这是抗病毒的……一天三次,一次两颗,温水送服。” 江颂宜不疑有他,对着男子又是盈盈一拜:“多谢公子!” 说完,她捡起药匆匆往庙里走去。 到了庙门口,她脚步一顿。 此行押送他们从京城到北境的有六位官差。 也许是笃定江家慑于流放途中犯人一个逃跑,牵连全族的大晟律法,再加上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女眷众多,不敢逃跑,此时无人把守,官差全都在隔壁耳室睡大觉。 想起那些人贪婪的嘴脸,若是让他们知道狐仙的秘密,铜镜岂不是要被夺走? 江颂宜留了个心眼,把药的**盒拆下来埋到墙角,药丸装进瓷瓶,这才走进庙里。 叮嘱母亲白令容烧来热水,江颂宜从瓷瓶中倒出药给祖母喂下。 转眼过了两个时辰。 江颂宜再次替冯玉珠换下额头降温的湿帕子时,发现持续了好几天的高热有消退的迹象。 她微微一怔,药见效了? “娘,你摸摸看,祖母的高热是不是退了?” 这话惊醒了不少打瞌睡的族人,好几人凑过来,一探冯玉珠的额头和脸颊,纷纷面露讶色。 “是退了!” 不仅高热退了,冯玉珠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而且咳症大大缓解,此时睡得正沉。 “那药有用!” 江颂宜惊喜之余,避开众人走到庙外。 此时天刚蒙蒙亮,庙外的风小了一些,她从樟木箱中取出铜镜,擦了擦镜面低声唤道:“狐公子,你在吗?” 铜镜那头一片静谧,她连唤了好几声,男子才顶着一张没睡醒的俊脸出现,神色中带了几分被打扰的不耐烦:“又干什么?” “祖母退热了!咳症也缓解了!是您救了祖母!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江颂宜感激道,“恩人什么时候来取作为交换的十年寿元?” 男子一顿,哭笑不得:“我要你十年寿元做什么?那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卖钱。” 江颂宜愣了一下,又道:“敢问恩人尊姓大名,待颂宜到了北境,为恩人到寺庙中供奉一盏长寿灯,祈求佛祖保佑恩人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男子眉毛轻轻一挑:“我叫盛徐行,供奉长寿灯就不用了,我不信佛,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他说着,叮嘱道:“你祖母得的是肺炎,药坚持吃,多喝热水多休息,多补充营养,很快就能好起来。” 江颂宜不解道:“何为补充营养?” “就是……多吃饭多吃肉。” 江颂宜闻言,面露难色。 盛徐行见她这副神态,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全家都在流放。” 流放途中跋山涉水,吃不饱穿不暖,路上还有劫道的山匪和凶猛的野兽,生病死人都是常事。 遇到黑心肝的押送官差,还会虐打男囚侵犯女囚。 通常走到流放地,犯人十不存一,更别提喝热水多吃肉了。 “你们身上还有吃的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还有一些粗糠馍馍。” “那玩意儿能吃吗?”盛徐行一脸嫌弃,他随手抓起一样东西,透过铜镜投掷过来。 江颂宜眼疾手快接住:“这是……” “酒心巧克力。”盛徐行道,“去掉外面那层**袋,里边的东西可以吃,你家有多少人?我去给你们弄点能饱腹的东西。” 江颂宜道:“一共十三人。” “好,等我。” 盛徐行说完,身影消失在铜镜中。 江颂宜拿着那块巧克力,犹豫许久,小心翼翼地撕开**袋,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 苦味在舌尖上蔓延,她不由得皱起眉头。 但苦味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甜丝丝,带点酒香的味道和浓郁丝滑的口感。 江颂宜面露惊奇。 她从来没吃过味道和口感都这么奇特的东西。 这回只过了半刻钟,盛徐行再次出现在铜镜前,他先后投递过来一袋又一袋热腾腾的吃食。 各种肉包子,叉烧包,流沙包,核桃包,烧麦,红糖馒头,糯米鸡,拳头大的肉丸子,炸得金黄酥脆的黄金糕和软糯的萝卜糕。 然后是成盒的豆浆,牛奶,最后是一份肉糜粥。 “粥是给你祖母的,她还在病中,不能吃太难消化的东西。” 江颂宜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有点懵。 直到盛徐行的声音传来:“够吃吗?不够我再去买。” 她回过神:“够了够了!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你们吃吧,我要睡觉去了。” 江颂宜拎着一大堆东西回到破庙,三叔家十岁的小儿子江景臣立刻嗅到了食物的香气,从睡梦中爬起来:“好香啊,娘,这什么味道?” 随着他这一声喊,族人陆陆续续醒来。 一看江颂宜提着好几袋热气腾腾的吃食,二叔吃惊道:“颂宜,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嘘!”江颂宜放下袋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吩咐身边的丫鬟把吃食分发下去,叮嘱三叔江元盛,“三叔,你到门口放风,其他人快吃东西,别让官差发现。” 第3章 投喂 江元盛应了一声,起身走到门口,紧盯着耳室的动静。 众人这些日子都领教过官差嚣张跋扈的嘴脸,身上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搜刮走。 当即顾不上别的,纷纷上前接过吃食,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几袋吃食很快被瓜分干净。 热腾腾的包子一口咬下去,包子皮蓬松暄软,馅儿肉香四溢。 配上口感醇甜的牛奶和豆浆,这对于大半个月来饥一顿饱一顿,只能啃干硬的粗糠馍馍喝冷水的众人来说无异于珍馐美味。 吃着吃着,有人小声抽泣起来。 十八天前他们还是安阳侯府穿金戴银,奴仆成群的主子。 一朝巨变,沦落到只能窝在破庙里,连吃包子都要偷偷躲着官差的境地。 两相对比,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们忍不住垂泪。 江颂宜也很饿,但她没急着吃东西,而是低声叫醒祖母,小心翼翼地喂她喝那碗肉糜粥。 粥喂了一半,母亲白令容拿着一块黄金糕和两个包子递给江颂宜,叮嘱她快吃,她则接手了喂冯玉珠的活儿。 江颂宜囫囵咽下包子和黄金糕,还不忘让大家把所有东西的**袋都收拾起来,在庙中原地挖了个坑埋了。 她刚做完这些,二叔江元柏低声问:“颂宜,现在可以说了吗?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前往北境的路上人烟稀少,今日赶路,他明明看见几十里内并无人家。 江颂宜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她也没打算瞒着。 迎着众人好奇的视线,她坦然道:“我遇上了狐仙。” 三言两语,江颂宜把自己在铜镜中看见狐仙,并得到狐仙恩赐的事说了。 大晟鬼神之说盛行,民间关于各种鬼神妖仙的话本子数不胜数,江颂宜这番话出口,族中已有不少人信服。 “狐仙莫不是上天派来助江家一臂之力的!” “一定是这样,祖父镇守边关劳苦功高,天上的神仙都不忍看江家就此没落。” “老天有眼,老天保佑啊!” 江元柏是读书人,对此存疑:“那狐仙当真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狐仙愿意帮我们,是因为我用十年寿元跟他做交换。”江颂宜道。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江家人心不齐,她能通过铜镜向狐仙求助一事透露出去,难保不会有人起异心,打铜镜的主意。 最好的办法就是编一个他们不愿意承受的代价,劝退他们。 果不其然,她说完后,庙中安静到落针可闻。 只有母亲白令容猛地扭头看向江颂宜,眼中霎时浮起泪花,嘴唇抖动着:“颂宜……苦了你了。” 江颂宜笑了笑:“只要江家能平安抵达北境,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一时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这时门口传来江元盛刻意加重的咳嗽声。 众人一惊,立刻意识到官差醒了,连忙将手上还没吃完的包子馒头全部藏起来。 不消一会儿,耳室传来开门声,六个睡醒的官差打着哈欠走出来。 其中一人敏锐地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肉香味,吸了吸鼻子:“哪来的香味?” 众人心头一紧。 江颂宜下意识看向祖母旁边——肉糜粥还没喂完,被母亲慌乱中藏到了稻草堆下。 一个名叫许顺的官差顺着香味寻过来,眼看就要找到他们跟前。 关键时刻,三叔家的小儿子江景臣突然飞快地抬手抠了一下喉咙,随即俯身“呕”的一声吐了。 胃酸混着牛奶,呕吐物的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许顺顿时止步,骂了一声“晦气”,满脸嫌恶地退出老远,催促他们起来赶路。 众人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颂宜趁着官差没注意,赞赏地摸了摸江景臣的脑袋,悄悄把那块掰过一小块的巧克力塞进他怀里。 - 2024年,位于宁城某商业街的古董店。 盛徐行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大亮,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他没急着起床,拿起手机点了一份外卖,然后两眼放空,看着天花板发呆。 这种晚上熬夜打游戏,白天睡觉的日子已经持续两年了。 盛徐行今年24岁,在家中排行老二,上边有个大他六岁的哥哥。 父母是做生意的,盛家家底丰厚。 因为父辈有过为了争继承权,兄弟阋墙差点闹出人命的先例。 从他出生起,就被父母灌输他只需要吃喝玩乐,不要试图跟哥哥争家产的观念。 也因此,满腔抱负的盛徐行大学被迫报考最冷门的考古专业,毕业后守着一个门可罗雀的古董店,混吃等死。 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最是消磨人。 两年下来,盛徐行身体熬得半垮,意志力磨得所剩无几,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发了半晌呆,楼下响起门铃声,是外卖到了。 盛徐行洗漱下楼,把挂在门把上的外卖拎进来,一手托饭盒一手拿筷子,边吃边巡视古董店。 这家叫“博古斋”的古董店是父母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地段不错,分为上下两层。 一楼是会客区和展示区,二楼是仓库和卧房。 因为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营业两年,成交的单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盛徐行在店里巡视了一圈,最后走到那面铜镜前。 昨晚的事历历在目,盛徐行却有种不真实感。 他抬手在镜面上一抹,又敲了敲镜面。 无人回应。 盛徐行一拍脑门。 糊涂了。 这个时间,江颂宜应该在官差监督下赶路,没空回应他。 盛徐行托着盒饭回到柜台坐下,打开手机一边打游戏一边等天黑。 他有预感,江颂宜还会来找他。 - 大晟国。 早上吃了一顿饱饭,江家一行人赶路时明显觉得身上有了力气,就连病恹恹的祖母冯玉珠也打起几分精神。 行了大半天路,经过一片密林时,官差叫停休息。 “还有十多里路就进入北境境内了,要解手的赶紧去!” 随着官差开口,众人很默契地男左女右,进密林解决生理需求。 江颂宜和白令容陪在祖母身边,趁着官差没注意,从瓷瓶中取出几颗药丸,就着水囊里的水喂祖母吃下。 冯玉珠咽下药丸,拍了拍江颂宜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摇摇头。 这时那边几个官差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说出的话传入祖孙俩的耳朵。 许顺问:“动不动手?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进了北境,到处都光秃秃的,连片树林子都没有,难道你想在江家人眼皮子底下弄?” 另一个官差道:“那动手吧,我要江玉桢,你呢?” 许顺目光扫向江颂宜,语气猥琐:“我倒是看上这个小娘皮了,但她一看就不好弄……走,进林子,弄到哪个算哪个。” 六人说完,径直走进右边的密林中。 江颂宜心头一顿,迅速跟祖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脸色都变了。 第4章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江家女子生得貌美,一路上这些官差时不时用猥琐的眼神盯着几个姐妹看,江颂宜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冯玉珠起身就想进林子制止,今天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女受辱。 但她刚有所动作,就被江颂宜摁坐回去:“祖母,我去。” “不行,你也是女子,去了无异于羊入虎口……” “祖母,信我!” 江颂宜眼神坚定,看得冯玉珠心里微微一定:“你要小心。” 把祖母托付给母亲,江颂宜从地上捡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快步跑进密林,很快听到前面传来尖叫声。 她紧走几步,只见堂姐江玉窈被许顺压倒在地,衣裳扒到肩膀处。 堂妹江玉桢被另一个矮胖的官差绑在树干上,衣裙撩到大腿,两人大声尖叫疯狂挣扎。 其他四个官差把江家女眷当猎物,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追得惊恐万状的她们满林子逃窜。 这一幕激得江颂宜眼睛都红了,她冲过去,找准目标,一棍子抡在许顺背上。 许顺被打得发出一声惨叫,立刻松开江玉窈。 江玉窈趁机从他身下爬开,狼狈地逃到江颂宜背后躲起来。 其他官差被许顺的惨叫声惊动,纷纷停下追赶女眷的动作。 许顺挨了这一下,勃然大怒,爬起来拔出佩刀就指着江颂宜:“袭击官差是死罪,贱人,你找死!” 江颂宜站在女眷面前跟他对峙,握着木棍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是一派凛然不可侵犯。 “大晟有律,官差押送犯人期间,须得保证犯人安全,许大人,你今日所作所为传到京城,那是要被治罪的!” “治罪?”许顺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那也得你们有命回去告状才行!” 说完,他一刀劈断木棍,抓住江颂宜,一个耳光将她扇翻在地。 紧接着扑上来压住她,凶狠地去扒她的衣裳。 江玉窈尖叫出声:“颂宜!” 江颂宜死死攥住衣裳,语气不见慌乱:“许大人,你可想好了,今日动了我,除非你将江家满门斩杀于此,否则此事,不死不休!” 许顺动作一顿,眯起眼睛:“威胁我?” “实话实说而已。”江颂宜语速极快道,“江家是落魄了,但我祖父培养的兵将遍及大晟,你怎知北境就没有承过江家恩惠的人? 你今日动了我们姐妹,只要江家人还剩一口气,到了北境,定会将你们的所作所为抖出去! 若你为了掩盖此事把江家人悉数斩杀,届时你要如何向驻守北境的将领,向京城的我外祖家交代?” 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许顺和其他五个官差脸色都变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家人确实不是他们能动的。 江颂宜见许顺态度有所松动,缓和了神色,从贴身衣物中取出一个玉扳指塞到他手中。 “许大人,您要是肯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姐妹,这份恩情江家铭记于心,往后您若有用到江家的地方,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打一巴掌给颗枣,再搭好台阶给对方下。 许顺权衡过后,从善如流地收下玉扳指:“好说好说。”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女眷从密林走出来。 冯玉珠连忙起身迎上去,看见江颂宜脸上红肿起来的巴掌印,她心疼得直落泪:“颂宜……” “祖母,我无碍。” 江颂宜将仍在发抖的手藏在袖子下,温声宽慰完祖母,又把所有女眷叫到一处,低声叮嘱她们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许单独行动。 稍作休息,流放队伍再次起程。 进入北境,路边的植被逐渐稀疏。 天黑下来,队伍寻了一处小山坡做营地休整。 官差们占了位置最好的背风处,指使江家的男丁搭起简易帐篷,吃饱喝足钻进帐篷呼呼睡去。 江家人只能待在帐篷外,露天过夜。 男丁四处拾柴,女眷生火烧水,就着热水啃粗糠馍馍。 三叔家的小儿子啃了两口干硬粗糙的馍馍,挤到江颂宜身边低声撒娇:“二姐姐,我不想吃馍馍,你再问狐仙要点吃的嘛。”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东西。 一路走来破财消灾,抄家前匆忙藏起来的首饰只剩下最后一块玉佩。 不知道能不能向狐仙交换一些吃食。 “我去问问。” 从樟木箱里拿出铜镜,江颂宜叮嘱三叔帮自己放风,她远远避开官差,走到一处大石头后面蹲下,一抹镜面。 出乎意料的,镜子那头立刻出现盛徐行的俊脸—— 他坐在镜子前,双手捧着一个巴掌大,方方正正的东西,玩得入神。 “盛公子?” 盛徐行立刻抬头,随即凑到镜子前:“我就知道你会来……脸怎么了?” 盛徐行一眼注意到江颂宜脸上的巴掌印。 江颂宜稍作迟疑,秉着不能对恩人撒谎的原则,将白日发生的事说了。 盛徐行听得气愤不已:“狗东西,太过分了!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他们还是人吗!” “好在我们都平安无事。” 江颂宜说着,想起来找盛徐行的目的,她掏出玉佩递到铜镜前,有些不好意思道,“盛公子,这块玉佩是羊脂玉雕成,不知道能不能向您换一些吃食?” 玉佩穿过铜镜,落在盛徐行跟前的桌面上。 他捡起来一看,质地细腻滋润,油脂性极高,作为古董行家的他一眼就知道是好东西。 “可以,你想换什么吃食?” 江颂宜想了想:“最好是冷食。” 热腾腾的包子虽然好吃又暖胃,但散发的香味容易被官差发现。 盛徐行秒懂她的顾虑,丢下一句“等着”,起身离开了。 过了两刻钟,盛徐行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挨个往铜镜里投递。 寿司饭团,冷切卤牛肉,荤素搭配的三明治,去掉蛋壳的白水煮蛋,可以生啃的水果黄瓜,以及一管消肿祛瘀的药膏。 “官差在,东西不好藏,我不好一次性给你们投递太多,免得被发现,给你们带来麻烦。”盛徐行说,“对了,药膏是擦脸的,每日两次。” 江颂宜一一接过,感动得无以复加:“盛公子,谢谢你!”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用谢。”盛徐行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你们先吃,我再去买点东西,一个时辰后见。” 第5章 电击器 说完,他消失在铜镜后。 江颂宜将吃食交给放风的三叔,叔侄俩悄悄回到小山坡。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二叔江元柏负责放哨,盯着帐篷里睡觉的官差,其他人悄无声息分了吃食。 饭团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带着淡淡的咸香味。 大块的冷切牛肉一口咬下去,唇齿间都是卤香味。 馅料丰富咸甜适中的三明治更是前所未见。 饭后一人一根水果黄瓜,偷偷摸摸地啃。 这顿无声的晚食吃得众人心满意足。 吃完东西,大家默契地将所有**盒**袋打包,挖坑就地掩埋。 一个时辰后,江颂宜如约再次打开铜镜。 盛徐行已经回来了,手上摆弄着一个三指宽,手掌长的黑色物体。 “这是电击器,用来防身的。”盛徐行演示给她看,“这处有个开关,摁下就会产生电流,还可以调节档位……” 盛徐行演示完毕,江颂宜虚心求教:“何为电流?” 盛徐行想了想,说:“下雨天打雷闪电那个电流,不过这是弱化版,你随身携带,那些官差要是再欺负你,你就用这个电他们,只要一下,就能把人电晕!” 江颂宜眼睛一亮。 有了这个,自己是不是就能保护好家人了? 盛徐行把电击器投递过来,又拿起一个三寸长的罐子。 “这个是辣椒水,让你那几个姐妹一人一瓶带在身上,再有人敢图谋不轨,就用这个喷他们的眼睛!” 几瓶辣椒水落在江颂宜面前,她一一捡起。 “还有这些。”盛徐行塞过来一大包饼干和两打功能饮料,“这叫压缩饼干,吃一包再喝些水能顶一天,每人身上都带几包,功能饮料可以抗疲劳和补充能量,哪天要是官差在,不方便联系我,就先吃这个填肚子。” 江颂宜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盛公子,我以后还可以来找您吗?” “当然可以。”盛徐行拿起装在锦盒里的羊脂玉佩,“这东西很值钱,能抵很多顿饭钱了。” 话虽如此,江颂宜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在玩游戏好了,你们顺利抵达北境,这游戏就算通关了。” 江颂宜听得一知半解,又不好追着问什么是“游戏”,“通关”又是何物。 盛徐行看出她的讪然,想了想,又道:“当然,你要是过意不去,等到了流放地,就帮我收集一些当地的书或者画作。” “书画?” “对,不用什么昂贵的名家着作,普通市井杂谈即可。” 作为一个古董商,盛徐行对历史了解颇深。 大晟这个只存在于野史上的王朝,也许他能通过书籍和画作去证实它真的存在过。 江颂宜痛快答应下来:“好。” 谢过盛徐行,她回到小山坡,将压缩饼干分发下去,叮嘱族人把饮料倒入水囊,掩埋掉空了的瓶子。 又叫来女眷,人手一瓶辣椒水,教她们怎么使用和随身携带。 - 次日,天刚蒙蒙亮,所有人被官差叫起来赶路。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四周越发荒芜,连棵稍微高点的树都看不见。 低矮的植被匍匐在地上,黑色乱石点缀期间,衬得路途荒凉而孤寂。 盛徐行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连着两天,流放队伍要么宿在荒村,要么宿在路边的农户家——官兵睡农户的房间,江家人睡牛棚。 人多眼杂,江颂宜不敢冒险拿出铜镜,众人只能偷摸着用压缩饼干充饥。 好消息是冯玉珠吃了几天药,止住咳症,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 到了第三天,翻过一座高山,寒风呼啸,气温骤降,天上飘起细雪。 今晚宿在野外,六个官差依然是支使江家的男丁给他们搭帐篷,而江家人只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 草棚四面漏风,勉强能挡住头顶落下的雪屑,一家人挤在一起,围着火堆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也许是一路走来受了寒,流放队伍中有好几个人出现咳症,连江颂宜也发起低热。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来了癸水。 小腹胀痛难忍,她脸色比平时更为苍白。 夜深,江颂宜浑身又冷又疼,辗转反侧了半晌,她悄悄爬起来,叫醒三叔为自己放风。 她则带上铜镜,悄悄躲到远处的草堆后。 草堆在迎风处,江颂宜冻得牙齿直打颤。 她抹开铜镜,盛徐行的脸出现在镜中,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一眼,皆是一怔。 几瞬后,盛徐行松了口气:“两天没出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颂宜勉强一笑:“多谢盛公子挂怀,这两日官差一直守着,我不好拿出铜镜。” 盛徐行了然,突然凑近铜镜看她:“你受伤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只是有些低热。”江颂宜说着打了个寒颤,她抬手拂去落在长睫上的雪屑,“盛公子,我的族人有好几个都病了,咳嗽,发热,能否劳烦您为我寻一些药来?” 盛徐行见她衣裳单薄,冻得脸色发白,头顶还时不时飘下细细的雪粒子,心里有了章程。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毛绒外套投过来给江颂宜:“好,咳嗽发热应该是感染风寒,你先穿上这个,我去买药。” 江颂宜接住从铜镜里递过来的雪白毛绒外套,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狐仙的……皮毛吗? 正要起身的盛徐行似乎看出她的错愕,迎着江颂宜困惑的眼神,他脸不红气不喘:“我已经修炼到能褪下皮毛完全伪装成人族了,厉害吧?” 江颂宜的困惑瞬间变成崇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用力点头:“厉害!” 盛徐行:“……”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将“皮毛”围裹在身上,起身时,她稍稍躬身,无意识按了一下小腹,眉头微蹙。 这一幕落在盛徐行眼里,他微微一顿。 盛徐行这次离开了很久,江颂宜披着温暖的“皮毛”,在草堆后等得昏昏欲睡。 直到铜镜后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她打起精神抬头一看,盛徐行扛着一个大箱子回来了。 不等江颂宜开口,他抛过来一个保温杯和一颗药:“先把布洛芬吃了。” 第6章 卫生用品 江颂宜一怔,听话地拧开保温杯,当着盛徐行的面把药吃了。 盛徐行开始投递物资。 十几个双层牛肉汉堡,一大袋肉汁满满的肉夹馍和馅料超厚的肉馅芝麻烧饼,都是耐饱又高热量的食物。 然后是一大叠衣服。 “这是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别看它们轻薄,贴肤穿能抵御零下十几度的低温,穿在外衣下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盛徐行投过来十三套套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人手一份。 江颂宜摸着保暖内衣细腻柔软的质感,心头一暖。 这正是她和族人眼下最需要的:“盛公子,谢谢!” “谢早了,东西多着呢,再看这个,它叫暖宝宝。” 盛徐行撕开一个暖宝宝,演示给她看怎么使用,“把这层纸撕开,隔着衣裳贴在脚底或者其他部位,记住,不能直接贴在皮肤上,会低温烫伤。” 他说着,抛过来几个:“你先给自己贴两个。” 江颂宜依言,给自己手腕和脚底各贴了一个。 暖宝宝很快开始散发热量,她冻到几乎没有知觉的脚缓缓回温,江颂宜惊奇道:“好神奇,它会发热。” 盛徐行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又接连送过来许多药,巧克力,防冻伤膏,厚袜子和手套。 “天气冷,就算没生病也要预防一下,这些药让你家人都吃下,可以抗病毒,防冻伤膏涂抹在手,脸和耳朵上,巧克力随身携带,饿了及时补充热量。” 身处雪原,保持身体热量供给很重要。 “好。”江颂宜一一接过。 最后,盛徐行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印着“卫生巾”字样的东西:“这个……”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江颂宜看出他的迟疑,不解道:“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撕开一片卫生巾,委婉道:“这个是卫生用品。” 江颂宜眨了眨眼睛,依旧茫然:“卫生……用品?” 盛徐行沉默了一瞬,道:“就是女孩子来癸水的时候用的。” 这话一出口,江颂宜面皮骤然一红。 他怎么知道自己来癸水了? 盛徐行似乎看出她的不知所措,快速介绍了一遍卫生巾的用法,又解释道:“江姑娘,我无意冒犯,有了这个能让你赶路的时候好受些。” 江颂宜连忙摇头:“盛公子是为我着想,谈何冒犯。” 虽然跟盛徐行接触时间不长,她知道对方不是坏人,更不会拿自己调笑取乐。 听她这么说,盛徐行松了口气:“我所在的国度,癸水是很常见的女性生理现象,人们并不以它为耻。 大街上随处可见卫生巾的广告牌,有些姑娘会在随身的包包上挂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可以向我借卫生巾’。 此举是为了方便出门在外来了癸水,却没带卫生巾的女性。” 江颂宜好奇道:“你们狐族都如此豁达大度吗?” 盛徐行怔了怔,苦笑道:“从这方面来说是的。” 江颂宜眼里生出几分向往:“真好啊。” 时间不早,江颂宜跟盛徐行道别,还不忘将“皮毛”和保温杯还回去。 盛徐行莫名心虚:“‘皮毛’你留着御寒吧。” 江颂宜摇头:“不行,太贵重也太惹眼了,会被官差抢走的。” 盛徐行只好收回来。 江颂宜收起铜镜,起身时发现本来酸胀的小腹居然不痛了。 她心知是盛公子给自己吃的那颗“布洛芬”发挥了作用,心中对盛徐行又是一阵感激。 低声唤来三叔,两人抱着一大堆物资偷偷回到草棚。 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见状,眼睛一亮,压低声音道:“狐仙又给我们送吃的了?” 江颂宜点头:“对。” 白令容和几个妯娌自觉起身,接过物资帮忙分发下去。 美食驱散了寒冷和这两日颓丧的心情,大家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起来。 肉夹馍一口咬下,喷香的肉汁几乎要溢出来,芝麻烧饼轻轻一碰就酥到掉渣,双层牛肉汉堡更是大到张嘴都咬不下…… 吃完东西,借着夜色伪装,所有人蹑手蹑脚换上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在脚底、膝盖、腰腹处贴上暖宝宝。 为了避免天亮后被官差看出端倪,江颂宜让众人翻出带来的所有夏衣套在身上,看似御寒,实则是为了遮掩厚了一圈的身形和手上的手套。 做完这些,江颂宜叮嘱大家将拆完物资的**袋收集起来,依然是挖坑掩埋。 在诸多保暖神器加持下,这夜江家众人总算睡了一个暖和觉。 次日,官差早早从帐篷钻出来,扯着嗓子吆喝:“都醒醒,起来赶路了!” 众人连日饥寒疲惫,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睡了一个相对安稳的觉,爬起来时脑子都有些发懵。 三叔家十五岁的女儿江玉嫣睡得迷迷糊糊的,起身时,一个瓶子从她怀里滑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几个官差立刻扭头望过来。 江颂宜回头,发现掉在地上的瓶子是辣椒水,而许顺察觉到端倪走过来查看,她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不仅江颂宜紧张,江家其他人看见这一幕,脸色纷纷变了。 江玉嫣更是害怕到手脚发僵,甚至不敢捡起瓶子。 许顺走到江玉嫣跟前,捡起瓶子看了看,见瓶身鬼画符一样密密麻麻画着看不懂的字,他问江玉嫣:“这是何物?” “这……我……”江玉嫣脸色苍白,结结巴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心虚的反应落在许顺眼里,他顿时眯起眼睛,厉声道:“说!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 眼看江玉嫣就快哭出来了,江颂宜稳了稳心神走过去:“许大人,这是辣椒水。” “辣椒水?” “对。”江颂宜从他手中拿过瓶子,对着自己的袖子喷出一点点,辛辣的味道顿时弥漫开来。 许顺皱眉,掩鼻后退两步。 “嫣儿妹妹无辣不欢,她外祖特意让人做了这瓶辣椒水,让她路上就馍馍吃。” 江颂宜说着,一脸求知地看着许顺,“许大人,听说辣椒能驱寒,到了北境苦寒之地有大用,是真的吗?” 许顺解了惑,又看这辣椒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顿时不耐烦道:“我哪知道。” 说完,他转身走了。 众人看着这一幕,悄悄松了口气。 二叔更是在许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冲江颂宜竖起大拇指。 还好她机智。 第7章 斗狼 此后几天,流放队伍深入北境。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寒风吹在脸上刀刮般难受。 加上时不时飘一场鹅毛大雪,脚下的路成了厚厚的冻土,愈发难走,夜里还能听到阵阵狼嚎。 好在江颂宜白日赶路,晚上通过铜镜接收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各种高热量食物,江家一行人吃好喝好。 每日都服用抗病毒药物,就算生病了也能及时发现,对症下药治疗。 是以深入北境,连身强体壮的官差都小小地冻病了一场,江家老少却安然无恙。 “走快点,翻过这座山再往前走三十里就到了。” 随着许顺这一声吼,被冻得蔫头耷脑的众人纷纷打起精神—— 走了近一个月,终于快到了。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翻过高山,一望无际的冻原在眼前铺展开来。 昨夜下了一场暴雪,冻原上白雪皑皑,入目一片萧瑟。 踏入冻原,脚下是及膝深的积雪,江家人正闷头赶路,远处突然传来蹩脚的大晟官话:“救命!救命!” 江颂宜迅速抬头,远远看到两个异邦人踉踉跄跄朝他们奔来,身后跟着三头穷追不舍的雪狼。 众人脸色骤变。 雪狼是雪原上最凶猛矫健的捕食者,遇上它们,还是三头,今天必须有人留下性命和尸首,其他人才能脱身。 “滚!滚开!”官差纷纷拔刀,对着那两个异邦人恐吓道,“不许过来!” 那两个异邦人不管不顾,朝他们奔来的脚步不停。 见异邦人不仅没被吓退,反而朝他们跑得更快,许顺暴跳如雷。 在他们靠近时,许顺对着其中一人迎面就是一刀劈下。 但异邦人显然早有准备,侧身躲过,迅速窜到众人身后。 江颂宜见状,立刻大喊:“大家背对背围成一个圈,把老人孩子护在圈内。” 江家众人虽然惊恐,但短暂的慌乱后,所有青壮年,无论男女都迅速背对背做出御敌的姿态,拿出身上挂着的水囊包袱护在胸前。 连官差和异邦人都加入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雪狼。 三头雪狼奔到众人面前,一看这架势,放慢脚步开始围着他们打转,寻找薄弱的突破点。 紧张的气氛中,江颂宜悄悄从怀中摸出电击器,握在手里。 雪狼绕了一圈,三只突然同时发起袭击,离江颂宜最近的那只直扑她旁边的江韫玉—— 江韫玉是江家长房长子,和江颂宜是一母所出,小时候一场重病让他落下跛足,身体也格外瘦弱。 雪狼估计是看出他不良于行,所以将目标对准了他。 江韫玉是读书人,面对扑来的雪狼,他惊得瞳孔紧缩,压根做不出反应。 眼看雪狼就要一口咬上江韫玉的喉咙,千钧一发之际,江颂宜挡在他身前,抬手将电击器对准雪狼,摁下开关,把电流档位开到最大。 随着一阵细微的“哒哒哒”启动声,雪狼被电得四肢抽搐,无法再往前半步。 江颂宜一惊,她没想到这电击器的威力如此强大。 与此同时,江颂宜心里生出危机感——在官差眼皮子底下使用电击器,她要怎么解释这东西的来源? 她还没想出对策,三叔江元盛突然冲出来,叔侄俩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颂宜了然,她收起电击器那一刻,江元盛一拳狠狠砸在雪狼脑袋上,将本就被电得七荤八素的雪狼砸得轰然倒地。 雪狼看起来就像是被江元盛打倒的一样。 江元盛自幼习武,一身蛮力,还曾考上武状元。 只是他性格冲动,上任不到半个月就被陷害丢了官职,眼下出手一拳打死雪狼,倒也说得过去。 亲眼见识了电击器的威力,江颂宜心里有了底气。 叔侄俩一个开挂一个打掩护,很快就解决了另一只扑向族中女眷的雪狼。 连杀两头狼,身后突然传来异邦人的惨叫。 江颂宜和江元盛齐齐转身,一个异邦人被雪狼咬住腿往雪原深处拖,看样子是要把他当成食物拖走。 另一个异邦人是个女人,既害怕,又对付不了雪狼,只能用蹩脚的大晟官话向众人求救。 “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我丈夫!” 江颂宜和江元盛没有丝毫犹豫,一个握紧电击器,一个借了许顺腰间的佩刀冲上去救人。 三下五除二,第三只雪狼也被斩杀。 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雪狼尸体,冷静下来的江颂宜隐隐感到后怕。 多亏了电击器。 盛公子又救了她和族人一命。 雪狼危机虽然解除了,但雪原上危机四伏,众人不敢停留,即刻启程,想在天黑前赶到目的地。 然而大家正准备走,那个异邦女人突然跑过来,对着江颂宜就跪了下去:“姑娘,帮帮我们!我丈夫受了伤,我们的马也受惊跑丢了,留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江颂宜看向躺在不远处高鼻深目,有着绿色眼珠的异邦男人,他的右腿被雪狼牙齿贯穿,血汩汩往外冒,把地上的雪都染红了。 男人无法行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池还有二十里,如果不救他,他势必会被冻死在这里。 但带上这个伤号,流放队伍的行进速度会被拖慢。 在雪原上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江颂宜还在犹豫,许顺上前一脚粗暴地将女人踹开:“别理他们,江家都自身难保了,就别想着做什么好人,咱们赶紧走!” 女人被踹翻在地,又马上爬起来,扯着江颂宜的衣摆苦苦哀求。 “姑娘,我们是来大晟做生意的乌犁商人,暴雪天跟商队走散了才会被雪狼追赶,只要您肯帮我们,等我们找到商队,一定会给您丰厚的报酬。” 大晟边境跟周边几个小国有贸易来往,乌犁国就是其中之一。 短暂的迟疑过后,江颂宜弯腰扶起女人,转身吩咐族中几个青壮年:“做个担架,把他带上。 许顺蹙眉:“你确定要带上他们?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会负责。”江颂宜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 许顺见状,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两刻钟后,一副简易的担架搭好了。 江家几个青壮年轮流抬起担架上的异邦男人,晃晃悠悠地出发了。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城门关闭前赶到流放地——庭州。 第8章 抵达流放地 庭州位于大晟最北的边境线上,一年有六个多月时间都处于严寒。 这里气候恶劣,物质匮乏,而且接壤的小国不乏野心勃勃者,每年都会爆发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殃及平民。 加上缺衣少食,死人在这里是最常见不过的事。 众人验过身份进入庭州城,许顺将他们交给负责安排流放犯人的庭州将领就离开了。 将领还是头一次见从京城千里跋涉到北境,还能全须全尾一个不落的流放犯人,带他们去落脚地的路上,多看了江家人好几眼。 落脚地是一座黄土砌的院子,为了抵御风雪和严寒,光是墙就有三尺厚。 因为太久没人住,里面荒凉破败,蛛网横生。 将领简略地说了一遍流放到此地的犯人需要遵守的规矩。 不能离开北境,不能私自出城。 若有要事出城,需要向当地官府提交申请,得到批准了才能离开。 每十天需要向当地官府报备一次,确保他们没有逃走。 若有人出逃,留下的其他人都会被牵连坐牢。 另外,在城中一切生活开销自理。 将领说完就走了,留下江家人站在四面漏风的院子里面面相觑。 本以为流放路上就已经够艰辛了,没想到进了庭州城,真正的考验才正式开始。 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而他们一路跋涉过来,身上值钱的东西所剩无几。 十几口人,现在连口饭都吃不上,更别提接下来要怎么过活。 一想到余生都要在这个又穷又冷的鬼地方度过,众人顿时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 江颂宜把大家的担忧看在眼里,拍了拍手引来注意:“打起精神来,都别愣着了,把院子清理一下,能用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娘,二婶母,你们负责安置祖母,二叔三叔,你们把东墙那个破洞堵上,三婶母带大姐姐和三妹妹去清理厨房……” 随着江颂宜一道道吩咐,众人像找到了主心骨,勉强振作忙碌起来。 这时江景臣跑进来:“二姐姐,那个绿眼睛大叔快死了。” 江颂宜微微一顿,当机立断:“走,去看看。” 受伤的异邦男人暂时安置在外头的柴房,被咬伤短短几个时辰,他发起高热,嘴唇干裂浑身发抖,嘴里不断说着胡话,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江颂宜让异邦女人解开他腿上包扎着的伤口,一看之下,她眉头紧皱。 那是很严重的贯穿伤,狼牙在男人脚踝处留下四个血洞,伤口肿胀,渗出的血颜色发黑。 狼牙有毒! 如果不及时处理,男人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江颂宜从小跟着京城四诊堂的老大夫学医,处理伤口对她来说不难,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身上没有药。 江颂宜看向异邦女人,把情况如实跟她说了:“你有银钱吗?我们得买些药。” 女人为难地摇头。 跟商队走散,马也受惊跑了,她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马背上。 江颂宜犯了难。 没钱没药,看来想救这个异邦人,只能向盛公子求助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女人道了声“你且等等”,转身走出柴房。 江家众人都在忙着收拾院子,只有不良于行的江韫玉相对清闲。 江颂宜叮嘱他为自己守门,她则取出铜镜进了一间房间,将门反锁后,抹开铜镜。 盛徐行不在铜镜前,江颂宜轻声唤了几句,他才顶着一头睡得东倒西歪的头发,打着哈欠出现。 一看江颂宜所处的房间背景,盛徐行问:“你们到庭州了?” 江颂宜只看了他一眼就移开视线——盛徐行赤裸着上身,没穿上衣。 “对,已经到了,盛、盛公子,我在路上救、救下一个异邦人,他被狼咬伤脚踝,性命危在旦夕,您能否帮忙买一些处理伤口的药来?” “被狼咬伤?”盛徐行被叫醒,强行开机的脑子有些迟钝,“那得打破伤风和狂犬疫苗。” 他说着看向江颂宜,正琢磨着没有医学基础知识的自己该怎么教江颂宜给伤者注射疫苗,却见她目光躲闪,不敢正眼看自己。 盛徐行低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还光着膀子。 他立刻跳起来,双手抱住胸口,一迭声说“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转头抓过一旁的毛衣套上。 有了这么一遭,两人之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尴尬,盛徐行转移话题:“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药。” 两刻钟后,盛徐行去而复返,把手上的东西投递过来,并教江颂宜怎么处理伤口。 “这个是肥皂水,先把伤口里的污血挤出来,用肥皂水冲洗一刻钟,再用医用酒精涂抹伤口,伤口不可以包扎,操作全程都要戴上医用手套。” 盛徐行说着,拿起狂犬疫苗和破伤风,想了想,掏出手机在网上找了一个教人怎么在家注射针剂的视频,然后把手机投进铜镜:“你按着视频教程操作。” 江颂宜接住手机,好奇地看着这个四四方方的小物件,随即被里面发出的人声吓了一跳。 她震惊地看着屏幕上会说话会动的小人,不明白是怎么把他们装进这个小小的盒子里的。 但随即,她被视频里的内容吸引了,看得入神。 五分钟的教学视频结束,江颂宜心里有底了。 她将手机还回去,拿起药匆匆走出房间。 在回柴房前,江颂宜让白令容支开异邦女人,免得被她看见这些药品,暴露铜镜和狐仙的秘密。 按照盛徐行的吩咐和视频教学,江颂宜给陷入昏迷的异邦男人清理伤口注射狂犬疫苗和破伤风。 因为是第一次操作,难免紧张,等注射完毕,大冬天她出了一身薄汗。 收拾掉药品**,江颂宜呼出一口气。 能做的她都做了,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这个男人的造化了。 处理好异邦男人的伤口,江颂宜回到房间,反栓门打开铜镜。 先前男人的情况容不得耽误,她拿了药就走,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盛公子道谢。 然而这次打开铜镜,盛徐行不在,铜镜前挂了一张印着繁体字的白纸—— “我出去买些东西,两个时辰后见。” 第9章 游戏通关 看着纸上的字,江颂宜脸上漾起浅笑。 这是怕她在铜镜前干等? 盛公子好贴心。 两个时辰后,江颂宜如约打开铜镜,盛徐行果然回来了,正在整理满屋的箱子。 听见江颂宜的声音,盛徐行走到铜镜前:“异邦人的伤口处理好了?” 江颂宜点头,说起异邦男人的伤,顺带提了几句在路上用电击器杀了三只雪狼的事。 盛徐行听完惊讶道:“你跟你三叔两个人,杀了三只雪狼?” 江颂宜:“多亏了您给的电击器。” “不,这不全是电击器的功劳,是你够勇敢。” 换他遇上三头狼,就算手上有电击器,他也未必有勇气冲上去与之搏斗。 江颂宜看着年纪小,却出乎他意料的大胆勇敢。 “庭州情况如何?看你身后那屋子,怎么什么家具都没有?” 说到这个,江颂宜难掩惆怅,把庭州这边的情况如实告知。 盛徐行宽慰道:“一家人平平安安到了,比什么都重要。” 江颂宜想起一件事,问:“盛公子,那你的‘游戏’算‘通关’了吗?” 盛徐行一愣,没想到她还记着这茬,笑道:“通关了,不过我发现一个更有意思的玩法。” “什么?” “我要助你在庭州站稳脚跟。”盛徐行眼里闪着兴致勃勃的光,“难得遇上一个有脑子有胆识的游戏主角,稍加投喂就能顽强生存茁壮成长,这种成就感可不是普通养成类手游能提供的……” 江颂宜听不懂什么是“游戏主角”“投喂”“手游”,但从盛徐行的只言片语中,她隐约知道对方打算一直为自己提供帮助。 “谢谢您!盛公子,您对江家的恩情,颂宜没齿难忘!” 江颂宜满心感激,同时暗暗下定决心,等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报答盛公子。 盛徐行摆摆手:“不客气,你们赶了一个多月的路辛苦了,我请你们吃顿饭吧。” 他说着,提起一旁打包好的东西,一一投递过来。 江颂宜挨个接过,十几盒热腾腾的白米饭,一大袋白馒头和葱香花卷,一整盆小鸡炖蘑菇,酸甜排骨,红烧猪蹄,牛腩炖土豆,可乐鸡翅,孜然羊排,梅菜扣肉,啤酒鸭,糖醋鱼,蒜薹炒腊肉,酸菜猪肉炖白菜粉条…… 足足二十多道浓香四溢的下饭硬菜,加上两只烧鸡两只烤鸭,江颂宜一边接一边放,旁边很快堆了满满一堆吃食。 刚接完吃食,盛徐行比划了一下铜镜大小,突然对江颂宜道:“你站远一点。” 江颂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后退好几步。 下一刻,比铜镜要大得多的物资接连穿过来,跟下冰雹似的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从古玩市场淘的做旧锅碗盆瓢,野外保暖睡袋,花色暗沉老旧的厚棉被,十袋一百斤的大米,十袋面粉,十桶食用油,各种食盐白糖老抽生抽香醋等调味料。 大米,面粉和食用油都掺了少量食用色素,伪装成发霉米面和过期的油。 几十只拔毛去掉内脏的生鸡生鸭,半扇生猪肉,五十斤生牛肉,五十斤生羊肉,十多箱面条粉条,成袋耐储存红薯土豆萝卜大白菜,还有两大箱苹果。 不消片刻,东西堆满了大半个房间。 江颂宜被盛徐行这简单粗暴的投喂手法惊呆了。 盛徐行很受用她目瞪口呆的小表情:“谢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民以食为天,吃饱饭才有力气搞事业。” 江颂宜从震惊中回过神,心情复杂到无以言表,只能对着盛徐行盈盈一拜。 千恩万谢,尽在不言中。 “好了,去吃饭吧,我也要去休息了。” 从傍晚起床忙到现在,盛徐行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采购了几千斤东西运回来,差点累趴他这个宅男。 “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将吃食拎出去,叮嘱众人关上大门。 确保外头柴房里的异邦人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江颂宜招呼众人在偏厅席地而坐,吃了一个月以来最满足的一顿饭。 “太好吃了!二姐姐,狐仙公子所在的地方是不是话本里的仙境,不然送过来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好吃!” “是啊,这烧鸡和烤鸭,就是京城里最有名的金满楼也做不出这般美妙的味道!” “颂宜,能不能帮忙问问狐仙公子,这猪蹄是怎么做的呀,为何能如此软糯?” …… 将所有吃食一扫而空,众人的低落情绪也随之消失,稍作休息后,大家很自觉地开始收拾**盒。 三叔母花想容是个下厨的好手,见一次性餐盒能代替碗碟,本来想洗洗留下来用。 江颂宜制止道:“不可,咱们初来乍到,万一有官差来检查,看到这东西,咱们没法解释来源。” 流放之身本就处处受制,必须慎之又慎,任何会给江家惹来麻烦的因素都要杜绝。 花想容一想也是,于是作罢,点起一堆火,把餐盒、一次性筷子、**袋都投入火堆烧了。 江颂宜从包袱中拿出两个粗糠馍馍,放在火上烤热了,就着一碗热水,让江景臣给柴房里的异邦人送去,然后招呼众人开始分发处理物资。 一人一床被子和一个睡袋,江颂宜叮嘱女眷们这两日赶赶工,在被面上缝几个补丁。 虽然盛公子细心地买了颜色暗沉的款式,但这些东西在北境还是太过打眼,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二叔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地窖,所有肉类用盐腌制好,和米面油蔬菜水果一起搬入地窖藏起来,平时吃多少取多少。 庭州天气冷,这些东西也不怕放坏。 有了这批物资,温饱有了基础的保障,原本焦虑惶恐的江家人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二叔甚至有心情跟三叔开起玩笑。 “老三,你以前不是一直嚷嚷着要从戎上阵杀敌吗,现在机会来了,你明日就去参军吧,要是能做个守城将士,以后咱家出入庭州就方便多了。” 三叔不以为然:“我要做就做大将军,守城将士算什么?跟看门狗似的,我才看不上。” 其他人纷纷调侃三叔,一时间厅内欢声笑语,气氛快活。 江颂宜看着吃饱喝足后懒态尽显的众人,眉头微皱。 第10章 挣钱 勋贵子弟就是这样,危难时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但只要安逸了,平日里娇生惯养出来的毛病就藏不住了。 江颂宜道:“二叔话说的没错,大家要开始想办法做些能挣钱的活计,白日入城时我观察过,城门口立了棚子在聘人挖沟渠,城中的酒肆也在招跑堂。 今晚大家好好歇息,从明日开始,除去大哥和景臣,其他男丁都出去挣营生,我会去四周探一探有没有绣坊染坊,为女眷寻些织布缝纫绣花的活儿,想在庭州活下去,得先学会挣钱。”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沉默了。 许久,二叔道:“颂宜,你让我们去挖沟渠,做店小二?” 三叔紧接着道:“我不去,这不是给江家先祖丢人吗?” 白令容也道:“是啊,颂宜,狐公子送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咱们能吃上好些日子呢,又不是揭不开锅,不至于让家中男丁去做苦力。” 江颂宜面色不虞:“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不能因为狐仙心善,咱们就厚着脸皮赖上他。 更何况,就算狐仙愿意一直给咱们送吃食,家中什么营生都不做,却一直有吃有喝,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外人江家藏着秘密吗?” 庭州物质匮乏,城中穷苦些的人家几乎个个面黄肌瘦,江家人以流放之身来到这里,却养得珠圆玉润满面红光。 十天半个月还说得过去,长此以往,势必会引人怀疑。 想要打消这些怀疑,要么有力气的年轻人出去做活,让家中的吃食在外人看来有正当来路。 要么尽快强大起来,让那些人即使心里有疑惑,也不敢贸然上门来搜查。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不知道江颂宜的话在理,但要他们放下身段,像个最低贱的平民一样四处看人脸色讨生活,众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这时冯玉珠开口了:“此事听颂宜的,明日所有男丁都不许躲懒,全部出去找活做。” 祖母都发话了,大家不敢不从,一脸菜色地应下,转头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冯玉珠将江颂宜留了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颂宜,还好有你,否则这一大家子的生计,还不知道该怎么撑起来。” 江颂宜笑了笑:“祖母这么信任我,我也不能让祖母失望。” 冯玉珠看着这个以往最疼爱的孙女,眼角眉梢带着欣慰:“你接下来有什么盘算?” 江颂宜迟疑了一下,道:“我想做些小生意。” 在这之前,她要去见一位江家的故人。 第二日,江颂宜在城中打听后,寻到了庭州守城副将王贺将军的府上。 王贺是祖父江靖的旧部,承过江家的恩,江颂宜此番前来,是想向对方求一份庇佑。 以流放之身在庭州做生意困难重重,若能借一点王贺的势,旁的不说,至少没人敢在明面上为难江家。 敲开王家的门,江颂宜道明身份,王贺很快出来见了她。 但听她道明来意,满脸疲惫的王贺为难道:“江二姑娘,不是我不帮你,我这九品芝麻官在庭州说不上话,实在是无能为力——这样吧。” 王贺让人取来两个十两的银锭:“江家遭此变故,我也很心痛,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收下,回去吧。” 江颂宜:“……” 她还没表态,王家后院奔出来一个眼眶通红的女人,顾不得有客人在,崩溃地哭喊道:“老爷,元儿又咳血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贺面色一凛,顿时顾不上理会江颂宜,转身往后院跑去。 不一会儿,后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一时间整个王家的仆妇都进进出出忙碌起来。 江颂宜站在前厅,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剧烈,几乎要把肺都咳穿的动静,稍作迟疑,走了进去。 后院房门敞着,江颂宜进门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被女人抱在怀里,咳得脸憋成了青紫色。 王贺和几个仆从站在旁边,满脸焦急,却束手无策。 江颂宜观察了一会儿那个孩子,见他的症状跟祖母在流放路上的病症相似,她开口道:“王大人,我略懂几分医术,若是不嫌弃,让我给令郎把把脉可好?” 王贺回头看向她,也许是走投无路,他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请。” 江颂宜上前为那孩子把脉,脉象果然跟祖母之前的病症一样,也就是盛公子所说的“肺炎”。 江颂宜收回手,问妇人:“令郎的咳症是不是半月有余了?” 妇人连忙点头:“对!” “一开始只是干咳,低热不退,后逐渐出现咳痰,浑身酸痛乏力,食欲不振?” “没错,就是这样!”妇人眼中浮起一丝希望,“姑娘,我儿这是怎么了?” “是肺痨。” 闻言,一屋子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肺痨,在这个时代等同不治之症,致死率极高。 王夫人抱紧孩子,绝望地哭了起来。 江颂宜没有安慰她,转身对仆妇道:“倒杯温水过来。” 仆妇很快送上温水,江颂宜掏出瓷瓶,里面装着祖母用剩的肺炎药。 消炎的,退烧止咳的,抗病毒的药丸各倒出两颗。 但考虑到病人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江颂宜将药量减半,就着温水要给孩子喂下。 王贺看着她手中从未见过的各色丸子,立刻制止道:“这是何物?” 江颂宜面不改色:“我师从京城四诊堂,这是四诊堂老大夫研制的药,对肺痨有奇效。” 王贺面露纠结。 显然,他并不信任江颂宜。 江颂宜也不勉强,她拉过王夫人的手,将药放在她手心:“夫人若是信得过我,一次三颗,一天两次给令郎服下,若是信不过我,便将药丢了吧。” 她说完,退后两步对王贺和王夫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房间里,王贺和夫人面面相觑。 王夫人看着手中的药,咬咬牙下定决心:“整个庭州城的大夫都治不好元儿的病,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那姑娘是从京城来的,光诊脉就能说出元儿的病况,瞧着是有几分本事的,咱们试试她给的药?” 王贺踌躇过后,点头道:“只能如此了。” 夫妇俩将药丸分作两份,喂王元吃下。 不多时,王贺走出后院,前厅已经不见江颂宜的身影,他送的那两锭银子还放在茶几上。 江颂宜并没有带走。 王贺微微一怔。 第11章 摆摊 江颂宜离开王家后,并没有马上回家。 她顶着严寒在城中转了一圈。 庭州苦寒,经济也不发达,像他们这种戴罪流放过来的人只能做些粗使活计挣钱。 而且粗使活计多数只聘用力气更大的男人,女人能做的活儿少之又少。 看来想挣钱,只能想办法做些小生意了。 回到家,江颂宜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两层麻布缝制,中间塞着木屑和芦苇花的年轻女子。 女子骨瘦如柴,脸颊冻得发红,满是冻疮的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正扶着门框,探头探脑往里边看。 江颂宜问:“你找谁?” 女子立刻转身,上下打量着江颂宜,随即笑道:“你们也是流放过来的吧?” 一个“也”字,江颂宜顿时明白对方同样是被流放到庭州的犯人。 她没有隐瞒身份:“对。” 女子道:“我叫沈芸,晋州人,三年前来庭州的,就住你家对面。” 和沈芸互通姓名后,她道:“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可以派人到对面知会一声,流放过来的人在城中日子不好过,更应该互帮互助。” 江颂宜轻声道了谢。 沈芸很快就带着男童走了。 江颂宜目送她走进对面用黄土垒起来的院子,这才收回目光。 沈芸来了三年,在这样严寒的冬日只用塞着木屑和芦苇花的麻衣御寒,看来在庭州讨生活,比自己想象中更艰难。 想到这里,江颂宜捏了捏眉心,收起纷乱的思绪走进院子。 坐在门槛上的江景臣立刻迎了上来:“二姐姐,那个绿眼睛大叔醒了。” 江颂宜一怔,这么快? “去看看。” 到了柴房,本来奄奄一息的异邦男人果然醒了,他脸色依然苍白虚弱,但神智是清醒的。 这会儿勉强坐起来,就着女人手里的碗喝热水。 见江颂宜进来,异邦女人立刻放下碗,扶着男人就要下跪道谢。 江颂宜制止了他们:“不用客气,养好伤比什么都重要。” 跟异邦人简单交涉过后,江颂宜得知女人叫阿娜尔汗,男人叫努尔满,是从乌犁到银州做生意的商人。 路过庭州时遇到极端天气,商队被暴风雪冲散了,两人才会遇险。 江颂宜给努尔满检查了一下伤口。 乌犁人常年生活在马背上,体质强悍,高热一退,他的伤口已经有愈合的趋势了。 江颂宜又给了他一颗消炎药,叮嘱他好好养伤,然后走出柴房,叫来江景臣。 嘱咐江景臣看好异邦人,别让他们进院子,江颂宜回到房间,反拴上门,取出铜镜打开。 关于做生意,她目前没有头绪,所以想跟狐仙商量一下,也许他能给自己一些意见和启发。 铜镜一抹开,盛徐行的脸立刻出现在铜镜后。 他显然只是时刻开着铜镜,注意力并不在铜镜上,这会儿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机。 “盛公子。” 盛徐行听见喊声立刻抬头,跟江颂宜四目相对,他放下手机:“来了——你干嘛去了?脸都冻红了。” 江颂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笑:“去城中转了转,想找些事情做。” 她把自己想做生意,但又不知道做什么生意的苦恼跟盛徐行说了一遍。 盛徐行问:“你想做哪方面的生意?” “吃食方面。”江颂宜道,“庭州是交通要道,路过的商旅不少,我想在城门口摆个摊子,卖一些简易吃食给过路的商人。” “简易吃食……”盛徐行思忖起来,目光落在柜台一角放着的奶茶上。 那是一家港式外卖商家附赠的丝袜奶茶,他不爱喝甜的,就放着没动。 盛徐行灵光一闪,打了个响指:“卖奶茶怎么样?” “奶茶?”江颂宜不解道,“那是何物?” 盛徐行拆开奶茶**袋,取出吸管扎进封口,然后将奶茶投递过铜镜:“就是这东西,你尝尝。” 江颂宜接过奶茶,入手的感觉温温的,她在盛徐行的注视下就着吸管喝了一口,香香甜甜的味道顿时席卷了她的味蕾。 她眼睛一亮。 盛徐行问:“怎么样?好喝吗?” “好喝!”江颂宜用力点头,又喝了一口,细细咂摸味道,“甜的,还有茶香味儿。” 盛徐行道:“没错,这东西是用煮开的牛奶加上茶水制成,再加些糖浆之类的东西……牛奶和茶叶庭州有吧?” “有。” 庭州当地有牧民饲养牛羊骆驼,牛奶并不是稀罕物,茶叶更是大晟销往外邦的主要商品之一。 当地能买到原材料,那就不用费心解释奶茶的来源。 就算有人问起,他们大可以说此物是京城的时兴饮品。 试想一下,天寒地冻,赶路的商旅一路风尘仆仆又冷又疲。 路过摊子,想必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花几文钱买一碗又香又甜,喝了能暖腹的奶茶。 这门生意可做。 想到这里,江颂宜当机立断:“好,就做奶茶生意。” 盛徐行用手机下载了奶茶制作教程,投送过来给江颂宜看。 煮奶,泡茶,熬糖,再到奶和茶水,糖浆的比例,江颂宜看得很认真。 为了避免出纰漏,她反复看了三遍,确定记下每一道流程后才将手机送回去。 “我等会儿去打听何处有牛奶卖。”江颂宜脑子飞快运转起来,“方才在城中转悠,城西有两家茶行,茶叶不难买,但糖不好买,莫说庭州,在京城我也没见过白糖,我试试能不能用石蜜代替……” 盛徐行看着她认真盘算的样子,嘴角不自觉抿出一点笑意。 他很欣赏江颂宜的执行力,说做就做,绝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 “原材料你不用操心,我来买。”盛徐行说,“你让家人多准备一些柴火和碗就行了。” 江颂宜一怔,以为盛徐行担心她没钱购买原材料,连忙道:“盛公子,祖母那处有两件首饰,拿去当铺当了还能换些银钱……” “别,首饰留着应急,牛奶茶叶和糖在我这里价格低廉。” 盛徐行道,“而且制作奶茶的牛奶需要经过杀菌处理,不然喝了容易拉肚子,你在城中购买的牛奶不一定能用。” 第12章 江记奶茶 要是客人吃坏肚子,那可是砸招牌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打消了坚持的念头:“那就麻烦盛公子了。” “不麻烦。”盛徐行见她神色讪然,笑道,“别忘了,我说过要助你在庭州站稳脚跟,等你挣钱了再报答我。” 江颂宜心头一宽:“好!”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约定两个时辰后再见,盛徐行关了铜镜,购买原料去了。 两个时辰后,江颂宜打开铜镜,盛徐行已经回来了。 他打了个招呼,开始投送物品。 成箱的牛奶,几袋红茶茶叶,大包红糖,还有五斤红糖珍珠,以及两个烧柴的土炉子。 江颂宜费了一些功夫将东西搬出房间,召集江家人,把准备摆摊的事说了。 得知江颂宜想在城门口摆摊卖“奶茶”给路过的商旅,江家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反对。 但花想容在江颂宜的指导下煮开第一锅奶茶,每个人都尝了一碗后,纷纷沉默了。 刚结束流放的他们比谁都清楚,在天寒地冻中长途跋涉,一份温热香甜的饮品能带给他们多大的慰藉和动力。 二叔江元柏问:“颂宜,你打算卖多少钱一碗?” “不加珍珠四文钱一碗,加了珍珠六文钱。” 江颂宜下了决定,“明日三叔母和大姐姐,三妹妹跟我一块去城门口摆摊,其他人照旧出去找活儿干。”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忙活起来。 红糖在庭州不常见,让人看见容易招来麻烦,她索性让花想容在家熬煮好糖浆。 瓶装的牛奶拆去**,倒入洗净的陶罐,茶叶也煮成茶水,再把摆摊要用的土炉子,煮奶的锅,柴火,碗碟和两大桶清水搬上一辆独轮小推车,四人便出发了。 到了城门口,此处已经有人摆起摊子,卖包子的,卖馄饨的,卖本地山货的,林林总总十多家。 四人寻了一处背风的位置,把独轮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见来了新鲜面孔摆摊,邻近的摊主们纷纷往这边看。 奶茶摊子很快支了起来,江元柏写的“江记奶茶”招牌挂在摊子旁边,迎风飘扬。 一开始,简陋的奶茶摊子无人问津。 但随着奶茶在锅里沸腾,腾升的水蒸气中飘散开红糖的甜,牛奶的香,很快吸引来第一位客人。 那是个挎着篮子到早市买菜的妇人,嗅着空气中的甜香,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立刻道:“这叫奶茶,是京城的时兴养生饮品,又香又甜,婶子,来一碗尝尝?” 妇人咽了口口水:“多少钱一碗?” “不加红糖小料四文钱一碗,加小料六文钱一碗。” 妇人显然是觉得有些贵,面露犹豫。 江颂宜趁机道:“婶子,我这奶茶里加了石蜜,石蜜可是稀罕物,对咱们女人有好处的,喝了气色好。” 妇人闻言道:“那给我来一碗四文钱的。” 江颂宜高兴起来:“好,您稍等。” 一碗热乎乎的奶茶很快送到妇人手中,她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浅尝了一口,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好甜!看来真放了石蜜。” 江颂宜笑道:“小本买卖,做的是回头客生意,不敢骗您。” 妇人喝完奶茶,痛快地付了钱。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客人光顾,喝过之后都说味道不错。 到了晌午,有队几十人的商队进城,领队看见热气腾腾的奶茶摊子,尝过之后大手一挥,给商队中每人都要了一碗。 江颂宜心头一喜,连忙和花想容几人忙碌起来。 奶茶一碗一碗送到商队手中,很快就卖完了一锅。 忙忙碌碌一整天,到了傍晚,一共卖了三锅奶茶。 江颂宜粗略一算账,今天连本带利一共挣了三百八十六文钱。 放在过去的安阳侯府,女眷们买一条手帕都不止这个数。 但在苦寒的庭州,一个青壮年男子辛辛苦苦挖上一整天沟渠,也只得六十文钱。 流放过来的犯人更少,只有三十五文。 虽然吹了一整天寒风,冻得手脚发麻,但首战告捷给了四人极大的鼓舞和信心。 收摊时几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推着独轮车回家,路过一家书肆,江颂宜脚步一顿。 她想起盛徐行说过的话,若是想报答他,就为他收集一些庭州当地的书或者画作。 今日挣的钱虽然不多,但买本书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叮嘱花想容和两个姐妹先行回家,她则进了书肆。 在书肆挑挑拣拣,江颂宜花二百文钱买了一本手抄的《民间杂谈》。 走出书肆,天快黑了,城中很快就要宵禁,江颂宜一路小跑回了家。 进门后,她让江景臣代为放风,反锁房间门点燃油灯,打开铜镜。 盛徐行似乎在等她,她一出现,盛徐行第一时间便发现了,凑到铜镜前:“回来了?” 江颂宜点点头,主动跟他说起今日摆摊卖奶茶的事。 从客人反馈到收支明细,事无巨细跟他说了一遍。 盛徐行静静地听完,给予高度肯定:“这是个好兆头,客人反馈不错,后面回头客应该不少。” 江颂宜也很开心:“奶茶在庭州比我想象中更受欢迎。” 盛徐行提醒道:“庭州是流放地,人心复杂情况特殊,这种小生意盈亏是瞒不住的,生意好了可能会惹人嫉妒,你要多加小心。” 江颂宜笑容敛了敛,郑重其事地点头:“好,我会注意的。” 两人聊了一些经营细节问题,盛徐行给她传授了不少经验,江颂宜一一记下来。 眼看江颂宜旁边的油灯快燃尽了,盛徐行道:“忙了一天,你累坏了吧,快去休息吧。” 江颂宜正要点头,想起怀中的书,连忙掏出来递进铜镜:“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接过,翻了翻,眉梢微微一挑。 江颂宜观察着他的神色,忐忑道:“印刷本卖得贵,一本要七百文,这是手抄本,只要二百文,不过内容是一样的,您先将就着看。” “不,不一样。”盛徐行说,“手抄本可比印刷本珍贵多了。” 来自只存在于野史上的大晟王朝的手抄本,内容还是关于民间风俗杂谈。 如果有朝一日能证实这个王朝存在过,那么这本杂谈的意义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没有多做解释,只道:“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江颂宜闻言,松了口气。 恩人不嫌弃就好。 第13章 野史上存在的王朝 跟盛徐行道别后,江颂宜收起铜镜走出房间。 客厅隐隐飘着饭菜的香味,通往院子的大门已经关上了,江家众人都候在偏厅餐桌旁,等着江颂宜过来一块用饭。 江颂宜走过去,扫了一眼餐桌。 主食是白米饭和精面馒头,七八道荤菜,三道素菜,一咸一淡两个汤,一道冷盘,还有一道饭后甜点,摆了满满一桌。 这伙食比起京城里的小富之家也不遑多让。 她一落座,众人纷纷提起筷子夹菜吃饭。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江颂宜在屋中燃起炉子取暖,将所有人叫到一起,问起今天出去找活计的进展。 说到这个,族中几个青壮年男子面面相觑。 半晌,三叔江元盛先开口:“城东一家打铁铺子缺打铁匠,我今日去问过了。” 江颂宜问:“如何?” “没谈妥,那铺子掌柜欺人太甚,一听我是流放来的,每日只给我开三十文工钱!”江元盛愤愤不平道,“三十文,连副鞋垫都买不了。” 他一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诉苦。 “就是,城南的来福客栈招跑堂,一天工钱只有二十五文,包的那顿饭是两个粗糠馍馍,连碗热粥都不舍得给,可不就是欺负人。” “城外挖沟渠我也去问过了,卯时上工,要干到酉时才下工,一天工钱只有三十五文,这压根就是把咱们当畜生使……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 江颂宜听完,并不生气,而是问:“既然做不来这些粗活,你们可有别的想法?” 二叔江元柏立刻道:“有,我可以作画卖,在京城时我画的雪梅图一副能卖到八百两银子,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我的丹青功底还在,一副卖上一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江颂宜沉默了一瞬,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看向江元盛:“三叔,你呢?” 江元盛挺起胸膛:“我听说守城副将想给家里的哥儿招武夫子,每月束修十两银子,明日我去试试,假以时日,说不准能教出个大将军来。” 江颂宜点头,把目光投向一母同胞的二哥江怀川。 江怀川今年二十岁,在京城时花天酒地,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侯府一朝倾覆,他大受打击,流放路上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没什么存在感。 但到了庭州吃喝不愁后,他心思活络开了,今天早上江颂宜出门时隐约听到他在向母亲白令容要钱,说想出去转转。 此时面对江颂宜的询问,江怀川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心虚。 还没等他回答,江景臣指着他大声道:“二姐姐,川哥哥今天压根就没出门,在房中睡了一天懒觉。” 江怀川:“……” 他立刻扑过去捂江景臣的嘴。 江颂宜没有斥责他。 一圈询问下来,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想在庭州施展拳脚,让全家过上在京城一样的日子。 江颂宜听完后,垂下眼睛思索了半晌。 等再次抬头,她已然做出决定:“既然各有想法,那从明日起,我给大家半年时间谋生路,半年后,无论盈亏,三房各自分家,往后生死自负。” 这话一出,厅内哗然。 连作为生母的白令容都没想到江颂宜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江颂宜却没理会那些反对和责怪的声音,搀起祖母送她回房。 祖孙俩进了房间,江颂宜点燃油灯,在灯下看着祖母沧桑的脸。 “祖母,别怪我狠心。”江颂宜低声道。 冯玉珠轻叹了口气:“哪能啊,我知道你是为了他们好,若是不逼着他们自立,在庭州这种地方,没人能护住他们。” 见祖母理解自己的用心良苦,江颂宜心头一松:“祖母,你懂我。” - 2024年,宁城。 盛徐行收起铜镜,将那本《民间杂谈》装进包里,关了古董店,踏着夜色出门。 晚上八点半,盛徐行开车抵达别墅区,进了一栋古香古色的老宅子。 “老爷子,有好东西,看不看?” 宅子主人是个年过七十,白发苍苍的老头。 这个时间本来已经睡下了,被盛徐行叫起来,他满脸不高兴,哼道:“就你那破古董店,能收到什么好东西?” 盛徐行被他嘲讽了也不生气,掏出包得严严实实的书放在他面前:“您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爷子瞥了他一眼,敷衍地打开那本书,随手翻了翻。 很快,他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了,让保姆取来老花镜戴上,仔细翻阅起来。 他反反复复看了二十分钟才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笑嘻嘻地说:“我那破古董店收的。” 老爷子抬手作势要揍他:“少油嘴滑舌!” 盛徐行虚虚挡了一下才说:“我朋友送过来的,我拿不准是哪个朝代的东西,您帮忙看看。” 老爷子叫顾时章,曾经在知名大学考古专业任教授,退休后被返聘到博物馆做馆长,去年才正式退下来,在考古界和古董界都有很高的声望。 顾家跟盛家是世交,盛徐行是顾老爷子看着长大的。 只不过老爷子看不惯盛徐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消极态度,每次看见他都是一脸恨铁不成钢。 反复鉴定后,顾时章摘下眼镜:“是古物,但纸张保存得这么好的很少见,而且它记录的这个大晟朝……我只在野史上看到过。” “我也是。”盛徐行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正色道,“这几天我查阅了不少资料,如果我没推算错,这个王朝应该真实存在过,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跟它有关的历史记载被全部抹掉。” 疑似被人为从历史记载上抹去的王朝,如果能证实它真实存在过,那在考古史上会是重大突破! 顾时章来了兴趣,问盛徐行:“这书卖吗?” 盛徐行逗他:“您出多少钱?” 顾时章琢磨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 “五千万?” 顾时章“啧”了一声:“小兔崽子,学狮子大开口也不怕硌着牙,五百万,我要了。” 盛徐行一把从他手里抢走书,塞进包里,转身就走:“您早点睡,我不打扰了。” 顾时章“哎”了一声,连忙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有话好好说,急什么眼啊。” 第14章 不情之请 盛徐行睨他一眼:“明白人不说糊涂话,您用忽悠外行人的态度来忽悠我,我能不急眼吗?” 顾时章脸上闪过一丝心虚,随即理直气壮道:“你拿出去外头卖最多不会超过六百万,我开五百万不算忽悠你。” 盛徐行笑了:“我不卖。” 顾时章犹豫了一下,加价道:“六百万。” 盛徐行还是摇头。 “七百万!”顾时章咬牙,“这东西的历史意义远比它的商业价值要高,七百万是我能出的最高价格,再抬价我就亏了。” 盛徐行眼底露出几分狡黠:“你想买去做研究?” 顾时章一看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他憋着坏呢,板起脸说:“跟你没关系,你就说卖不卖吧,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让人给你转钱。” 盛徐行摇头。 眼看老爷子急眼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说:“东西不卖,但是可以借你,不仅是这本书,我还能拿到不少大晟王朝保存完好的文物,都可以借你做研究。” 顾时章眼睛一亮,随即上下打量着盛徐行:“你会这么好心?说吧,有什么要求。” 盛徐行微微一笑:“研究的时候带上我,所有资料我都要共享。” 顾时章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好。” - 大晟王朝,庭州城。 天刚蒙蒙亮,江颂宜起床为今天的奶茶摊子营业做准备。 熬糖浆,煮红茶汤和红糖珍珠,忙忙碌碌两个时辰,总算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四人推着独轮车前往城门口。 摊子刚支起来就陆陆续续有客人光顾,半天时间卖出去一锅奶茶。 生意肉眼可见地比昨天还要好。 就在江颂宜忙忙碌碌时,有两个身穿戎装,看模样是庭州当地守城将士的男人过来了。 其中一人大马金刀地往摊子上一坐,扬起下巴问:“这卖的什么东西?” 江颂宜第六感向来强烈,她直觉来者不善,谨慎地如实道:“回军爷的话,这是奶茶。” “奶茶?” “对,用牛奶和茶叶熬煮的饮品,我给您倒一碗尝尝。” 她转身倒了一碗送到男人手中,对方抿了一口,露出满意的神色,随即将碗中的奶茶一饮而尽。 “味道不错。”男人上下打量着她,“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们?” 江颂宜道:“我们一家人前几日才到的庭州。” 男人眯起眼睛:“流放来的?” 江颂宜从对方这句话中听出了找茬的意思,她小心翼翼点头:“是……” 她话还没说完,男人猛地将手中的瓷碗掷在地上,“哗啦”一声,瓷碗摔得四分五裂。 男人厉声道:“戴罪之身不能做生意,你们不知道吗?” 江玉窈和江玉桢被男人这突如其来的发作吓得尖叫连连,和花想容挤作一团,白着一张脸惊疑不定地看着男人。 江颂宜也是脸色骤变。 摆摊之前她就预想过会遇到这种事。 城中有不少流放过来的犯人,平时会卖一些自己做的绣品和吃食。 这种事只要没人举报,城中巡逻的将士不会找麻烦。 毕竟犯人也要在城中活下去。 她们摆摊第二天就被盯上,大概率是摊子生意太好,她们又没有提前交“保护费”。 江颂宜反应过来,连忙将早上到现在挣到的所有铜板都拿出来,往男人手里塞,低声道:“官爷,是我们不懂规矩,这就收了摊子……” 男人掂了掂铜板的份量,不屑地嗤笑一声,反手将铜板拍落在地,轻蔑道:“打发叫花子呢?” 说完,他猛地把江颂宜拨到一旁,抬脚就把摊子给踹翻了。 在喝奶茶的客人见状,不想招惹麻烦,放下碗连钱都没给就跑了。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既害怕,又愤怒,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难怪沈芸说流放来的犯人在庭州生存不易,生意稍微好一点就要被针对,这是完全不给她们半点盼头。 眼看男人踹完摊子,又去掀煮牛奶的土炉子,江颂宜咬咬牙,正要上前阻止。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江颂宜立刻回头,在看到王贺带着两个家丁走过来时,她连忙站了起来。 那两个将士见了王贺,一改嚣张的态度,连忙躬身作揖:“王将军。” “见过王将军。” 王贺往摊子上一扫,一眼就知道这两人刚才干了什么,他冷声道:“谁允许你们欺压城中百姓,将这里收拾好,回军中领二十军棍去!” 其中一人不服气道:“王将军,这几个女子不是城中百姓,是流放来的犯人,庭州有律,戴罪之身不能做生意。” 王贺冷笑:“你是将军我是将军?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意识到王贺在护着这几个女子,那两个将士纵然满脸不服,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把踹翻的摊子扶起来,灰溜溜地离开。 待那两人走后,江颂宜上前对王贺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王贺连忙虚扶了她一下:“江二姑娘不必多礼,该道谢的人是我。” 江颂宜想到自己给出的那几颗药:“令郎的病……” “见好了!”王贺说起这个,眉开眼笑,“退了热,咳症也缓解了许多,今早嚷嚷着说要喝肉粥……江二姑娘,多亏了你!若是没有你,我儿可能熬不过这道坎。” 江颂宜微微一笑:“令郎好转了就好。” 想起自己前日又是拒绝帮她,又是质疑她给的药,王贺讪讪道:“江二姑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王某的不是,王某在这里给江二姑娘道个歉。” 说完,他拱手作了一揖。 江颂宜深知自己已经不是安阳侯府的二小姐,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受不起这一礼,她连忙侧身避开半步:“将军言重了。” 王贺见她确实不介意,心中感慨果然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姑娘,气度大。 他道:“江姑娘放心,我会吩咐下去,让手底下的人看着,以后你想在城中做些小生意就做吧,只要……”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只要不是太引人注目就好。” 江颂宜明白,他这是在自己的权限范围内给她开了后门。 “多谢王将军!” “江姑娘,其实王某今日过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15章 袋装奶茶粉 王贺神色讪讪道,“我儿的病还未完全好……” 江颂宜了然,从袖袋中拿出随身携带的瓷瓶,倒出六颗药。 “还是一次三颗,令郎既已见好,一天吃一次即可,不可过量。” “多谢江姑娘!”王贺接过药,不由得多看了江颂宜两眼。 这姑娘临危不惧,既有胆色又有眼色,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是个人物。 想到这里,王贺对她的态度更客气了几分,叮嘱了她一些在城中做生意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带着家丁走了。 王贺一走,摊子前恢复了冷清。 那两个将士来闹事,不仅吓跑了客人,还打翻糖浆,掀了茶汤。 今日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江颂宜说不气馁是假的,招呼两个姐妹和花想容收拾东西回家。 然而她刚捡起地上的碎碗,那边江玉窈惊讶道:“这是什么?” 江颂宜抬头,江玉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几人打开一看,里面是十锭十两的白银。 江颂宜看向王贺离开的方向,心头微微一顿。 王贺还是记着江家恩情的。 收拾好摊子,四人推着独轮车回家。 路上,江玉桢小声问江颂宜:“二姐姐,半年后咱们真的要分家吗?” 江颂宜:“嗯。” “可是……”江玉桢想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父亲江元柏和连饭都不会做的母亲许卿如,陷入深深的担忧,“可是我爹和我娘什么都不会,分家了我们会饿死的。” “所以我给你们留了半年时间,不会的东西可以学。”江颂宜温声道,“在庭州这种地方,你们得自己立起来才有活路。” 她话音刚落,江玉窈冷笑一声:“分家就分家,又不是离了你我们就活不了!祖母只是把家交给你打理,你真当自己是家主了!” 她说完,翻了个白眼,气冲冲地甩手快步走了。 江玉桢看着她的背影,忐忑地看向江颂宜:“二姐姐,大姐姐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江颂宜没介意江玉窈的态度,笑了笑:“没关系。” 江玉窈和江玉桢都是二房所出,以前在安阳侯府,因为祖母更偏爱江颂宜,江玉窈私底下就没少跟她较劲。 江颂宜已经习惯了。 回到家里,江颂宜把王贺给了一百两银子的事说了。 经过商议,这笔钱充入公中,由祖母冯玉珠保管。 谁需要用钱了再向冯玉珠支取,进出账都要有记录。 - 第三日,江颂宜依然早早起床,带着几个女眷出摊。 有了昨日王贺撑腰那一出,今天没人敢来闹事,一整天下来,卖了四锅奶茶,收入五百五十文钱。 收摊前的最后一拨客人是从泉州来的,带着货物打算出关到周边小国以物换物。 其中一人连喝了两碗奶茶,一脸意犹未尽,又要了两碗,让江颂宜灌入他随身携带的水囊,准备在路上喝。 商队中同行的人见状,调侃道:“现在这天气,水囊一会儿就冻成冰疙瘩了,还怎么喝?” 那人哈哈笑道:“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揣怀里捂热了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收摊时江颂宜满脑子都是能不能想个办法把奶茶打包起来,让商旅们带走在路上喝。 这样一来,又是一笔营收。 晚上,江颂宜关起门来抹开铜镜,把自己的想法跟盛徐行说了。 盛徐行立刻道:“这个简单,卖奶茶粉!携带方便,想喝了用热水一冲就行。” 说干就干,盛徐行立刻到楼下便利店买了几杯杯装冲泡奶茶粉,烧开热水冲泡后投送过来给江颂宜品尝。 江颂宜挨个尝了两口,惊喜道:“好香,比我们熬煮出来的还要香。” 盛徐行挑眉:“当然了,这可是科技与狠活。” 江颂宜不解道:“什么是科技与狠活?” “咳……就是人工合成品。”盛徐行转移话题,跟江颂宜商量起要怎么卖奶茶粉。 杯装奶茶固然方便,但这种杯子出现在庭州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两人商议后,盛徐行决定购买袋装奶茶粉,再拆开用草纸包起来。 打定主意,盛徐行在外卖软件下单,购买了一千小袋的奶茶粉,每袋五十克,又买了草纸一千张,一块投送过来。 江颂宜拿到东西,立刻召集江家人围着火炉连夜赶工,拆了奶茶**袋,把奶茶粉倒入草纸包起来。 忙了大半宿,一千袋奶茶换装完成,江颂宜叮嘱众人将奶茶**袋收集起来投入火炉烧毁。 次日,江颂宜叫来江元柏和江元盛,给了他们两百文钱,让他们挑着水桶到城外牛羊养殖户家收购牛奶,顺便到茶行买一点茶叶。 江元柏看着手里少得可怜的两百文钱:“这么点钱,一壶奶都买不到,哪儿需要挑桶去。” “买不到也要挑桶,这是做给街坊四邻看的,否则咱们家只出不进,容易引人怀疑。” 江颂宜严肃道,“若是没买到奶,就挑两桶水回来,往水桶上盖两张白布,做做样子即可。” 江元柏和江元盛顿时了然,两人满口答应下来。 城门口,奶茶摊子照常营业。 不过今天摊子上多了一样产品——用草纸包着的奶茶粉。 奶茶粉每包定价五文钱,只要有路过的商旅来喝奶茶,江颂宜就会送上小半杯用奶茶粉冲泡出来的奶茶,待他们试喝后再推销。 能随身携带,用热水一冲就能在半路休憩时也喝上一杯热腾腾,又香又甜的奶茶。 奶茶粉一经推销,只要是喜欢这个味道的人基本都会买上三五包带走。 一个上午,光是奶茶粉就卖出去一百多包。 销量比江颂宜预想中还要好。 到了下午,有队十几人的商队经过。 停下来喝奶茶时,队伍中一个三十多岁的商人被奶茶粉吸引。 江颂宜见他感兴趣,亲自演示了一遍怎么冲泡奶茶。 那商人尝过味道之后大感惊奇,当即一挥手要了五百包奶茶粉。 钱货两讫,做完这单生意,江颂宜算了一下营收,今日收入三千八百六十文钱。 将近四两银子,抵得上一个流放犯人在城中做四个月活计的工钱了。 第16章 恶意竞争 奶茶粉的成功让江颂宜信心大增,收摊回到家里,她迫不及待地抹开铜镜,将这件事分享给盛徐行。 盛徐行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在现代一包一块钱的奶茶粉,到了异时空会这么受欢迎。 他拿起手机在外卖软件下单了五千袋奶茶粉和五千张草纸,还不忘提醒道:“生意好了容易招小人惦记,你们最近要格外小心。” 江颂宜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说完,她捧起两串铜钱递过铜镜:“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连忙接住从铜镜中掉下来的钱,入手的感觉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他诧异道:“给我这个干嘛?” “奶茶所有原料都是您给的,我负责卖,钱咱们对半分,这是今日一半的营收。”江颂宜道,“我不能一直占您便宜。” 盛徐行看着她严肃的小脸,好笑的同时又有点无奈。 别人都是占便宜嫌不够,这姑娘倒好,总担心他吃亏。 “我不差钱。”盛徐行本想将铜钱全部还回去,但想了想,拆开草绳解下十二枚铜钱,其他的全部投回铜镜,“我要这些就够了。” “十二文钱?” “对,你别小看这十二文钱。”盛徐行拿起一枚铜钱细细摩挲,“这东西在我们这儿是古董,一枚能换几万袋奶茶粉。” 江颂宜一愣:“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江颂宜被他逗笑了,问道:“那我们这儿有您需要的东西吗?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给您弄来。” 盛徐行琢磨了一下,道:“你给我弄点瓷器吧,不用名贵的,你们平时吃饭喝水的瓷盘瓷碗瓷杯就行。” 这个简单。 江颂宜立刻起身去了一趟厨房,很快抱回来十几个杯盘碗碟,全都给盛徐行投送过去。 盛徐行收了东西,这时外卖下单的奶茶粉和草纸也到了,他打开外卖**袋一样一样投过铜镜。 投送到最后,他在外卖袋子里发现了一袋棒棒糖。 应该是商家见他一次性下单了几千块钱的东西,额外附送的赠品。 盛徐行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将那袋棒棒糖也投送过铜镜。 江颂宜接住:“这是什么?” “糖果。”盛徐行道。 江颂宜翻来覆去地看:“是给我的奖赏吗?” 盛徐行一怔,本来低头收拾外卖袋子的他抬头,只见铜镜那头的姑娘抱着棒棒糖,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 也就是这会儿,他才意识到这姑娘不过十七岁。 放在他所处的时空,还是个上高二的孩子。 “对,是给你的奖励。”盛徐行说,“你今天做得特别好。” 江颂宜被他夸得有些害羞:“谢谢盛公子。” 收起铜镜后,江颂宜再次召集全家人给奶茶粉换装。 五千袋奶茶粉,全家忙了大半夜也只换了两千袋。 考虑到明日还要早起摆摊,剩下的三千袋先收进地窖,众人便纷纷睡下了。 次日,奶茶摊子营业时增加了人手,二叔母许卿如和三房所出的四妹妹江玉嫣也来了。 六人推着独轮车到了城门口,隔得老远便看到她们昨日摆摊的位置被人占去了。 不仅如此,占了摊位的人还做起跟她们一样的营生,“刘记奶茶”的招牌高高挂起,迎风摇曳。 摊主是个中年男人,带着妻子一块站在摊子前,见江颂宜等人来了,斜着眼睛有恃无恐地睨了她们一眼。 江玉窈是个火爆脾气,一看占了摊位的人是原先对面卖包子的摊主,当即一撸袖子就要上去理论。 江颂宜立刻拉住她:“大姐,不可!” 城门口的摊位并没有划分具体位置,先到先得。 来摆摊的都是在城中生活的民众,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一般不会像今日这样恶意抢占摊位,把关系闹僵。 这些人不过是眼红她们的生意,又得知她们是流放来的犯人,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们。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欺负我们?”江玉窈恼火道,“你不敢讨公道,我敢!” “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别忘了王大人说的话,在城中做生意要低调。”江颂宜道,“事情若是闹大,会连累全家。” 江玉窈神色一变,火气顿时压下去大半。 流放的犯人无论做什么都比别人矮一头,要想在庭州活下去,她们就得忍气吞声。 想通这一点,江玉窈只能狠狠瞪了对面的摊主一眼,转身推着独轮车另找摊位。 原先的摊位被抢占,几人只能在更为偏僻的地方支起摊子。 连着经营了几日,奶茶摊子在城中已有回头客,不多时,陆陆续续有人来买奶茶。 刘记奶茶从招牌到摊位摆设都跟江记差不多,有些客人只注意到摊位换了摊主,没多想,像往常那样要了一碗奶茶。 江玉窈见状,顾不上别的,直接走出去大声吆喝:“江记奶茶!四文钱一碗!又香又甜的江记奶茶今天换摊位了啊!” 她这么一喊,好几位客人反应过来,纷纷往这边走。 刘记那边一看这情况,也跟着吆喝起来:“刘记奶茶!又香又甜的刘记奶茶!经济实惠,只要两文钱一碗!” 往这边走的几位客人一听刘记奶茶价钱只要江记的一半,又折返回去。 江颂宜:“……” 看来刘记是想用低价把她们挤走,好独占城门口这块地方。 眼看生意被抢走,江玉窈拳头握得骨节发白,她扭头问江颂宜:“现在怎么办?” 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营生,总不能就这么被毁了。 “不急。”江颂宜走到刘记的奶茶摊子前,递出两文钱,“给我来一碗。” 摊主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明目张胆来打探自家生意这个举动很不满。 但摊子上还有客人,他不好发作,接过钱给她倒了一碗奶茶。 江颂宜端起碗浅浅抿了一口,一股奶腥味直冲天灵盖。 她硬生生忍住,旁边先喝的客人却没那么好的定力,“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卖的什么东西,这么难喝,跟涮锅水一样!”一位客人黑着脸放下碗,“难怪只要两文钱,便宜没好货!” 第17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摊主:“……” 江颂宜放下碗,心里有底了。 难怪盛公子说庭州收购的牛奶不一定能用。 刘记奶茶的摊主验证了这一点,确实不能用。 很快,被低价吸引到刘记奶茶的客人纷纷回到江记的摊子上。 而刘记的摊位开张不到半天就因为差评过多被迫倒闭,摊主收拾东西灰溜溜地跑了。 江颂宜几人当即把奶茶摊子搬回了原先的摊位。 到了下午,江记奶茶摊子生意红火,摊子前排起小长队,江颂宜几人忙得热火朝天。 这时摊子上来了一个年迈的妇人,带着七八岁的男童,祖孙俩要了两碗奶茶。 喝完奶茶,妇人悄悄给男童使了个眼色。 男童心领神会,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起来:“祖母,我肚子疼!好疼好疼!” 妇人扶住他,大声冲摊子后忙碌的江家女眷嚷嚷:“你们卖的东西有毒,我孙子喝了肚子疼!” 这话立刻把摊子前正在喝奶茶,买奶茶包的客人视线全部吸引过来。 江颂宜放下手中的事走到两人跟前,见男童脸色红扑扑的并无异样,知道这是遇上吃白食的了。 不想付账,所以借机生事。 两碗奶茶不过八文钱,江颂宜不想影响生意,本着将他们唬走便罢了的心思,温声道:“大娘,我家以前是开医馆的,我会一些医术,给您孙子把把脉,看看是怎么个不舒服。” 她说着就要给男童把脉。 妇人立刻拍开江颂宜的手:“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孙子!谁知道你们往奶茶里掺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我孙子肚子疼,头晕想吐,要上医馆看大夫,你们把医药费给了,四……五两银子,给钱!” 江颂宜一看这对祖孙的架势,意识到他们不只是想吃白食,而是看摊子生意好,想趁机讹一笔钱。 正在煮奶的江玉窈闻言,快步走出来:“你少血口喷人,我们在这里摆摊好几天了,那么多客人喝了都没事,你凭什么说我们的奶茶不干净!” 妇人冷哼一声,熟练地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撒泼打滚:“快来人啊!大家快来看,黑心的江记奶茶掺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孙子喝完头昏脑涨肚子疼!他们不承认也不负责,满嘴狡辩……” 男童配合着她倒地捂着肚子滚来滚去,嘴里不断发出哀嚎。 被这对祖孙一嚷嚷,排队等着买奶茶的几个客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扭头就走。 见有人离开,剩下的客人犹豫了一下,不敢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继续买奶茶,索性也跟着走了。 江玉窈急了,和几个女眷连忙上前挽留:“大家别听她胡说,我们家的奶茶绝对干净!” “她是恶意污蔑我们!” “大家别走啊……” 没人理会她们,有个客人甚至连钱都没付就跑了。 不过片刻,原本生意红火的奶茶摊子客人跑了个精光。 对面卖馄饨和山货的摊主看着这一幕,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妇人达到目的,站起来得意道:“要么把五两银子药钱给了,要么老婆子我天天上这儿闹,让你们的生意做不下去!” 江玉窈大怒:“二妹妹,咱们报官!官府还能纵容他们恶意讹诈不成?” 妇人冷笑道:“报官?你们几个流放来的罪奴,闹到官府只会吃不了兜着走!只要我一口咬定我孙子喝了你们的奶茶闹肚子,到时候别说做生意,你们还要下狱!” 听了这话,江颂宜和江玉窈对视一眼,明白这祖孙俩有备而来。 欺负她们是低人一等的罪奴,不敢把事情闹大,这才狮子大开口。 江颂宜沉默了一瞬,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她没接妇人的话,转头看向江玉窈:“大姐姐,报官。” 江玉窈:“可是……” “不是告他们讹诈,是告知官府城门口出了命案。” 这话一出口,不仅江玉窈,连那对祖孙都愣住了。 江颂宜转身从摊子后面的土炉子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 “本以为流放路上吃的苦头够多了,没想来了庭州还是吃不饱穿不暖,我是罪奴,贱命一条,我怕什么! 这世道逼得我活不下去,那我临死前拉两个垫背的——大姐姐,转告我母亲,女儿不孝,不能为她养老送终了!” 她说完,举起燃烧的火棍,气势汹汹地朝那对祖孙走去。 妇人一看她满脸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和视死如归,反应过来这几个罪奴不是好惹的,吓得连连后退,拉起躺在地上的孙子就想跑。 江颂宜冲上去一手拽住妇人,一手拿着火把往她跟前一燎。 近在咫尺的火把烫得妇人额前的碎发“哔啵”一声蜷曲起来,她当即面露惧色尖叫连连:“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姑娘,放过我!” 江颂宜冷笑:“不要五两银子了?” 妇人盯着火把,浑身发颤:“不、不要了……” “你孙子不是吃坏肚子吗?” “没有没有!他没有吃坏肚子!” “不用我们负责了?” “不用不用!” 江颂宜这才松开她。 妇人转身就想跑。 “等等!”江颂宜叫住她。 妇人脚步一顿,回过头一脸惊惧。 江颂宜擎着火把,火光倒映在她清亮的眸中:“两碗奶茶,八文钱。” 妇人:“……” 她哭丧着脸掏出八文钱放在桌上,拉起孙子一溜烟跑了。 江玉窈目睹全程,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花想容则冲江颂宜竖起大拇指:“还是颂宜有主意。” 江颂宜将火把塞回炉膛里,拍了拍手上的灶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付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就得拿出不要命的架势才能镇住他们。” 她说完,看向对面自始至终在看热闹的馄饨摊和山货摊的摊主,微微一笑,颔首算是打招呼。 两个摊主讪讪地收回视线,低头假装忙碌。 这一出对奶茶摊子生意影响不大,不多时,摊子迎来一队进城的商队,转眼卖出去十几碗奶茶和五十多包奶茶粉。 在江颂宜忙着收钱时,原本待在家中的江景臣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二姐姐,家里来了好多人,祖母让您回去一趟。” 第18章 借势 江颂宜一怔,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一边跟着江景臣往家的方向走去一边问:“来的是何人?” “我也不清楚。” 回到江家,隔得老远就看到门外乌泱泱停着二三十匹骆驼和拉满货物的马车,这动静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探出脑袋张望。 江颂宜一看这阵仗,心里有底了——是乌犁商队,来接努尔满和阿娜尔汗的。 她进了门,果不其然,正厅坐着一个穿着狐皮,留着络腮胡子,身量极高的异邦男人,身边带了几个高鼻深目的随从。 阿娜尔汗搀着努尔满从柴房出来了,以白令容和冯玉珠为首的江家人沏了茶招待他们。 见江颂宜回来,阿娜尔汗起身,对她介绍道:“江姑娘,这位是我父亲巴图尔——父亲,这是我和努尔满的救命恩人,她和她的叔叔联手杀死三头雪狼,将我们从雪原上带回来,还为我们找来治疗狼毒的药,如果没有江姑娘,我和努尔满已经死了。” 巴图尔闻言,上下打量着江颂宜,显然不太相信身板这么瘦弱的姑娘能杀死雪狼。 但出于对救命恩人的尊敬,他起身,右手贴在左胸前,躬身对江颂宜行了一礼,用不太标准的大晟官话道:“多谢江姑娘救下我女儿和阿郎。” 江颂宜连忙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巴图尔笑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江姑娘,我要报答你,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你尽管开口。” 听了这话,正厅中的江家人都面露喜色。 江家现在最缺什么? 缺钱! 这乌犁商人带着这么大的商队,一看就不缺钱。 若是能从他那里得到一大笔报酬,能让江家人在庭州滋润地过上好几年。 有了这笔钱,江家的男丁就不用到处看人脸色找活计,女眷也不用冒着寒风出去摆摊卖几文钱一碗的奶茶了。 一时间,江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江颂宜,满脸热切地看着她。 迎着族人的目光,江颂宜心中另有打算,她微微一笑:“报答就不用了,你们将这几天吃住和药费付一下即可。” 她说着开始算账:“药费算二十文,他们每日跟着我们吃粗糠馍馍,一个馍馍一文钱,住宿是柴房,每日算十文……一共一百二十三文。” 她说完,整个正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别说江家人,巴图尔也是一脸错愕:“只要一百二十三文?” 江颂宜点头:“对。” 她话音刚落,二叔母许卿如上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颂宜,你傻啊,这人有的是钱,咱们家又缺钱,问他多要点不好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 江颂宜摇头,坚持自己的意见:“只要一百二十三文。” 阿娜尔汗上前两步:“江姑娘,这点钱不足以表达我们的谢意,我父亲准备了白银三千两,请你笑纳。” 她说着,跟在巴图尔身后的随从抬上来两个大箱子,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白花花的纹银。 许卿如立刻捂住嘴,其他的江家族人也是满脸无法抑制的激动。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响,江颂宜微微侧过头,将大门口一闪而过的那片衣角捕了个正着。 她笑着拒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笔钱我们不能收。” “为什么?”阿娜尔汗不解地问。 “救你们本就是举手之劳,若是因此收受这笔钱,倒显得我们别有居心了。”江颂宜说。 她无视许卿如给她使眼色使得几乎要抽筋的眼角,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们能成全。” 听了这话,阿娜尔汗和巴图尔交换了一个眼神。 巴图尔表情微妙,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不收这笔钱,那她提出来的要求价值定是在三千两之上。 他心里暗忖,若是这个汉人女子挟恩图报,狮子大开口提出太过分的要求,自己拒了就是。 阿娜尔汗说他们是流放到这里的罪奴,自己就算有所得罪,他们也不能如何。 “请说。” 江颂宜道:“你们的商队出城时,我想和族人送你们到城门口。” 她说完,静静等着络腮胡大汉的反应。 巴图尔一愣:“就这?” 江颂宜点头:“对。” 巴图尔疑惑道:“江姑娘,你这是何意?” 不要真金白银,反而要送他们到城门口? “不瞒您说,我们全族是从京城流放到庭州的犯人,在城中处处受欺负,连摆摊谋生都被多方阻挠。 您带着这么大的商队,若是能在众目睽睽下送您出城,让城中人知道我们跟您相识,以后他们再想欺负我,就要掂量掂量后果了。” 江颂宜自嘲一笑,“我想借您的势,镇一镇那些心术不正的人。” 巴图尔了然,拊掌一笑:“原来是这样,江姑娘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颗串在皮绳上的狼牙送给江颂宜:“这是我们家族的信物,以后若是有机会到乌犁,拿着这个信物在乌犁任何一家商行询问,都能找到我们,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为你做到。” 乌犁距离庭州几百里之遥,中间隔着茫茫沙漠和危险的雪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承诺不一定能用上。 但若是真有用上的那天,价值远超三千两白银。 江颂宜接过,对巴图尔回了一礼:“多谢!” 谢礼送到,巴图尔不再久留,跟白令容冯玉珠等人道别后,在江颂宜和江元柏江元盛等男丁的陪同下,带着商队往城门口走去。 到了城门口,巴图尔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当着守城将士和许多路人的面,郑重其事向江颂宜行了一礼,又高声说了许多感激的场面话。 直到面子功夫做足,数百人的商队才浩浩荡荡出城离开。 送走巴图尔,江颂宜和江家人往回走。 回到江家,许卿如在收拾客厅招待客人的茶碗。 见了江颂宜,她白眼一翻,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指桑骂槐道:“都不是侯府千金了,还摆那些清高的架子,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全家都跟着喝西北风她就开心了!” 第19章 别有用意 许卿如性子泼辣,说话向来刻薄。 以往在侯府,她顾忌着江颂宜父亲江元麟是侯府世子,将来是袭爵的大家主,所以不敢放肆。 如今江元麟已死,举家流放,她没了顾忌,加上气恼江颂宜不听劝告,白白错失三千两白银,嘴上便越发尖酸。 白令容听不得她这么说自己的女儿,辩驳道:“颂宜是个聪明孩子,她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 “什么道理能比真金白银来得实在?家里都穷到要讨饭了,连件像样的袄子都买不起,她倒好,把送上门来的银钱往外推……咱们没偷没抢,凭本事得来的谢礼,为什么不能收?” 白令容知道这事江颂宜不占理,声音弱了几分:“颂宜不是收了那狼牙吗……” 一说这个,许卿如更气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你们也信?乌犁山高水远,那大胡子一年能来几回?还是说,咱们家颂宜真有那么大本事,能跑到乌犁去找人家兑现承诺?” 江颂宜听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话也不恼,转身吩咐身后的江景臣:“景臣,去把大门关上。” 江景臣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将大门关上。 众人一看江颂宜这举动,知道她是有话要说,立刻竖起耳朵。 江颂宜看向许卿如,不紧不慢道:“二叔母,你可知庭州城有多少流放来的罪奴?” 许卿如皱眉:“不知道,这与我何干?与此事何干?” “庭州常住人口一万两千人,过去二十年流放而来的罪奴有四千多人,这座城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戴罪之身。” 许卿如不解道:“那又如何?” “同为罪奴,大家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低贱得宛如草芥,我们家突然发了一笔横财,其他罪奴会怎么想?” 许卿如下意识道:“们还敢上门来抢不成?” “他们敢。”江颂宜道。 许卿如一怔。 “被当成牲畜压迫了这么久,吃不饱穿不暖,处处低人一等,很多人别说道德品行,甚至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丧失了。 咱们在庭州城没有根基人脉,不仅守不住这笔钱,这三千两银子还会为我们招来杀身之祸。”江颂宜道,“巴图尔给我们送银子时,门外有人在偷听。” 许卿如脸色微变。 厅中其他人也愣住了。 他们倒是没注意,也没往这处想。 “可、可就算不要银子,你让那大胡子给点其他东西,哪怕要得少一点也好啊。”许卿如不甘心道,“要个一二百两的,不比那不值钱的破狼牙来得实在?” 江元柏也道:“是啊,颂宜,咱家现在有多缺钱你是知道的,我前些日子买文房四宝作画用,最次的纸张都要二两银子,那么多张嘴要吃要喝,公中那点钱着实不够花。” 江颂宜解释道:“狼牙是意外所得,我从未想过找巴图尔兑现承诺,我要的是巴图尔答应配合我在城门口演一出戏。” 在旁边闷不吭声的二哥江怀川插嘴道:“颂宜,你这就更不靠谱了,先不说巴图尔一年来不了庭州几次,就算来了,他一个外邦商人,如何能管大晟的事?你找错靠山了。” 江颂宜微微一笑:“不,我没打算依仗巴图尔做靠山,让他陪我演戏,有别的用意。” 许卿如问:“什么用意?” “狐仙公子有许多庭州没有的新鲜玩意,想拿出来卖,就得解释清楚东西的来处。 今日巴图尔在众目睽睽之下陪我们在城门口演了一出戏,让庭州人知道我们对一个外邦商人有恩。 以后凡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的东西,都可以说是巴图尔供来的货。”江颂宜道,“乌犁路途遥远,就算有人存疑,总不能亲自去乌犁求证。” 她说完,厅内陷入沉默。 许久,祖母冯玉珠开口了:“这个主意好。” 其他人捋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纷纷点头:“对,还是颂宜脑筋灵活。” “这么一来,咱们家挣的钱有正当来处,以后就不用偷偷摸摸吃肉了,连件厚实些的衣服都不敢穿了。” 许卿如见众人都认同江颂宜的做法,心里虽然不屑,却也只能悻悻地闭嘴。 江怀川问:“颂宜,你接下来打算卖什么?” 江颂宜想了想,道:“卖冻疮膏。” 庭州寒冷,很多人手脚和耳朵都长了冻疮,冻疮膏在这里有市场。 江怀川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还是摆摊卖吗?” 江颂宜摇头:“不,奶茶四文钱一碗,这么薄的利润都能惹来旁人眼红,冻疮膏定价不低,若是公然拿出来卖,定会招来麻烦。” “那要怎么卖?” 江颂宜心里有了计划,但不确定实施起来顺不顺利,只道:“我再想想。” 跟众人解释清楚不收巴图尔银钱的顾虑,江颂宜回到奶茶摊子继续忙碌,直到傍晚才收摊。 回到家,江颂宜清点了当日营收。 虽然白日经历刘记奶茶抢生意,那对祖孙闹事,好在下午来了两队几十人的大商队,一共卖了六百多袋奶茶粉,今日营收将近四两银子。 把所有的铜钱串起来收好,江颂宜关上门,抹开铜镜。 盛徐行正在啃一只烤成金黄色的大鸡腿,桌上摆了好几个盒子,上面印着“肯德基”字样。 见江颂宜来了,他二话不说,戴着手套递过来一只鸡腿:“尝尝。” 一见面就被塞了只大鸡腿,江颂宜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但想到盛徐行不拘一格的性子,她又坦然了:“谢谢盛公子。” 两人一边啃鸡腿一边交流。 江颂宜如往常那般,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得很认真。 得知她没收巴图尔给的三千两银子,反而请他带着商队在城门口帮忙演了一出戏,他立刻猜到江颂宜的用意。 “这么一来,以后我送过去的东西就可以说是异邦商人送来的,你就能光明正大拿出去卖了。” 江颂宜闻言,脸上漾出浅浅的笑意:“对。” 她跟盛公子相识不过数月,他却比江家人更了解她的所思所想。 第20章 冻疮膏 这让江颂宜莫名有些感动。 “你这个办法不错,不图眼前小利,注重可持续发展。”盛徐行说,“既然东西有了合理的出处,咱们想想接下来卖什么。” 江颂宜把自己的想法道来:“据我这些日子观察,庭州患冻疮的人十有八九,当地人用骆驼油治疗,但效果甚微,远不如您在流放路上赠予我的冻疮膏好用,您能否为我寻一些冻疮膏来?” “没问题。”盛徐行痛快地答应下来,见江颂宜小口小口吃完鸡腿,他又递了一个蛋挞过来,“尝尝这个。” 江颂宜接过,咬了一口,立刻被酥嫩香甜的蛋挞俘获了:“盛公子,这是何物?” “蛋挞。”盛徐行说,“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多点几个。” 江颂宜捧着蛋挞,轻轻点头道:“有劳盛公子。” “你别总跟我这么客气。”盛徐行说,“帮你是我自愿的,你安心受着就行。” “可是太过理所当然,便失了分寸,这样不好。”江颂宜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古人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您愿意帮我是您心善,我不能仗着您心善便心安理得坐享其成,这跟忘恩负义之徒有何区别?” 她解释得认真,落在盛徐行眼里,他觉得铜镜那边的小姑娘像个小古板,固执中透出几分可爱。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你。”盛徐行无奈一笑,“你早些休息,我去药店转转,看看哪种冻疮膏最好用。。” “好。” 盛徐行做事效率依旧很高,第二日便传送过来五箱冻疮膏。 一箱五十瓶,盛徐行细心地选用小瓷瓶**,只要除去瓶子上贴着的标签,就跟这个时代的产物无异。 江颂宜打开其中一瓶嗅了嗅,冻疮膏散发着一股草药味,微苦,并不难闻。 想到今日的计划,江颂宜心下微顿。 用过早饭,江颂宜安排花想容带着几个姐妹继续到城门口摆摊卖奶茶。 二叔和三叔挑桶去收牛奶,买茶叶。 白令容,许卿如,不良于行的江韫玉和年纪最小江景臣几人在家,给奶茶粉换**袋和去掉二百多瓶冻疮膏瓶身上的标签。 她则揣着几瓶冻疮膏出门。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庭州天气愈发寒冷,一出门江颂宜就打了个哆嗦。 她拢紧身上灰扑扑的外衣,注意到对面沈家的门打开一条缝,门后露出一双眼睛,悄悄打量着她。 江颂宜装作没看见,关上门走了。 她去了位于城东的庭州驻军军营。 到了军营门口,立刻有将士拦住她:“干什么的?” 江颂宜道:“军爷,我找陈扬,劳您帮我喊一声。” 她说着,悄悄往将士手里塞了一小块碎银子。 将士收了银子,眉毛一挑,撂下一句“等着”,转身进军营去了。 不过片刻,将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男人,正是奶茶摊子开张第二日,砸了摊子的守城将士。 江颂宜还是从光顾摊子的客人口中得知此人的名字。 和名字一起传入她耳中的,还有陈扬平日里狐假虎威,但一看到军衔比他高的上峰就怂的作风。 陈扬到了江颂宜跟前,立刻认出她是谁。 想起那日在奶茶摊子上吃瘪的事,陈扬脸色微微一沉。 却碍于江颂宜疑似跟王贺沾亲带故,他不好发作,只道:“找我何事?” 江颂宜目光从他皲裂的手背上扫过,一开口脸上带了三分笑意。 “陈大人,那日在摊子前民女多有得罪,今日来此,一来是想向您道个歉,二来,有桩赚钱的买卖想跟您合作。” 陈扬皱眉,自动忽略她前面那句:“赚钱的买卖?” “对。”江颂宜从怀中取出一瓶冻疮膏递上,“民女和家人来庭州途中救下两位乌犁商人,昨日那商人的亲眷来接走他们,为表谢意留下这个冻疮膏,我和家人用过之后觉得效果比之骆驼油要好得多,不知道军中将士需不需要。” 陈扬这回算是听明白了,这女子来道歉是假,想通过他做军中生意是真。 他冷冷一笑,跟赶苍蝇似的摆摆手:“走走走!你一个罪奴,仗着王将军的关系在城中摆摊已是违律,还想把生意做到军中来,你这不是害我吗?赶紧走!” 他的不耐烦全写在脸上,江颂宜见状也不纠缠,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 她将那瓶冻疮膏塞到陈扬手中:“大人不愿便算了,这瓶冻疮膏就当是民女的道歉礼物,听说这东西在乌犁能卖到一两银子,请您笑纳。” 说完,她不待陈扬回答,对他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陈扬看着她的背影,眉头一皱,扬手便想将冻疮膏扔掉。 但想到她那句“在乌犁能卖到一两银子”,他又顿住了。 罢了,带回去试试,反正是白得的。 离开军营,江颂宜直接去了城门口,加入忙碌的奶茶摊子经营。 江玉桢知道她今早是去为冻疮膏找销路,见她回来,低声问:“二姐姐,找到卖冻疮膏的门路了吗?” 江颂宜笑了笑:“找是找到了,不过得等两日才知道行不行得通。” 江玉桢知道这个二姐姐做事向来有章程,听她这么一说,便不再操心此事。 - 江颂宜本以为陈扬要用几天冻疮膏,见识到它的效果才会来找自己。 但只过了一夜,次日他便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奶茶摊子前。 因为有过被他砸摊子的经历,陈扬一身军服来到摊子前时,除了江颂宜,江家几位女眷纷纷变了脸色。 陈扬一看她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再一想到自己今日来此的目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尴尬。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叫走江颂宜,只能当着食客的面装模作样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高声道:“你们这摊子用明火,切记注意安全,天干物燥,别引发火灾。” 江颂宜上前道:“是。” 陈扬绕到摊子后,装作在检查用火安全。 见江颂宜跟过来,避开食客的视线,他低声问:“你那冻疮膏想怎么卖?” 江颂宜闻言,知道这事妥了。 她直言道:“一两银子一瓶,我供货,您带到军中卖给将士,咱们三七分成。” 第21章 谁让我们是罪奴呢 “三七分成?”陈扬拧眉思索。 一两银子的定价不低,三七分成,每瓶他能分到三百文钱。 十瓶就是三两银子,一百瓶便是三十两! 陈扬心动不已,他的军饷一月也才六两! 庭州驻军三万余人,普通将士几乎人人都得了冻疮,一到天寒发作,手脚又肿又痛,彻夜难眠,比刀伤剑伤还折磨人。 这来自乌犁的冻疮膏疗效很好,他昨晚睡前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往手上抹了一层,夜里居然不痒了。 安安稳稳睡了一夜,早上起来,跟缺水干裂的黄土地一样的手背居然不干也不硬了。 这么好的疗效,带到军中必定能引得众将士争先抢购。 陈扬没急着应下,而是拿乔道:“在军中做生意是违反军纪的,我冒着这么大风险才得三成利?不行,五五分,一人一半。” 江颂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无奈道:“陈大人,那乌犁商人赠了我几百瓶冻疮膏,若是好用,得给去往乌犁的商队捎句话,他们会送货过来。 也就是说卖完这批货,再想接着做这笔生意就要花钱进货了,进货成本我来承担。 一瓶冻疮膏进货价格四百文,您若是占了五成利,我只剩下一成利,这一成利值得我用罪奴的身份去冒险吗?” 陈扬哑然,只好放弃讨价还价,转移话题道:“你那儿有多少冻疮膏?” 江颂宜道:“两百多瓶,我已经托商队捎口信到乌犁,不日便会送一批新货过来。” “你先给我拿一百瓶,我到军中试一试。”陈扬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垫资,东西卖出去了再给你钱。” 江颂宜笑道:“好。” 江颂宜回了一趟江家,取来一百瓶冻疮膏交给陈扬,他鬼鬼祟祟地带着东西离开了。 过了两日,陈扬再次来到奶茶摊子前。 他今日休沐,没穿军服,一身常服的他看起来跟城中普通百姓无异。 见了江颂宜,他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把江颂宜叫到奶茶摊子后,陈扬交给她一包碎银子,态度也跟两日前截然不同,变得客气起来。 “江姑娘,这是七十两,一百瓶冻疮膏卖完了,你把家中的存货都给我,再给乌犁那边去个口信儿,让他们多送些过来。” 江颂宜从容不迫道:“已经让商队捎话去了,估摸着再过几日就能送来。” “尽快!”陈扬语气中满是喜色,“你说的没错,这东西比骆驼油好用多了,骆驼油又黏又腻,擦十天半个月都难见好。 这冻疮膏只要抹上两日就能去红消肿,军中许多将士都在催我多带些回去,趁着这个机会,咱们联手大赚一笔!” 相比陈扬的激动,江颂宜脸色从容:“陈大人,我能一次弄来一万瓶,你能带到军中吗?” 陈扬一愣,迅速明白过来江颂宜话里的意思,他脸色微微一变。 军中若是短时间内大量出现同一种东西,势必会引起上峰注意,他在军中兜售冻疮膏的事便会传出去,到时候少不得要挨一顿军棍。 江颂宜这是在提醒他要低调行事,切不可被利益冲昏头脑。 一念及此,陈扬神色微敛:“是我大意了,还好你提醒了我。” 江颂宜见他一点就透,知道自己没找错合作对象,这个陈扬虽然人品一般,但有些小聪明。 “我家中的存货可以全部给你,但卖完之后要消停几日。”江颂宜道,“等乌犁那边送来新货我再找你。” “好。”陈扬点点头,多看了江颂宜一眼。 他知道流放来庭州的罪奴以前非富即贵,不过大多数人从京城到庭州,一路上吃尽苦头,脾气基本都被磨得所剩无几。 这姑娘倒是跟他见过的其他罪奴不一样,浑身透着不卑不亢的锐气。 而且还很聪明。 她找上自己合作,在军中售卖冻疮膏,一方面是因为她是罪奴,涉及到这么大利润的生意不能做。 二来是因为一两银子的定价,普通百姓买不起。 军中将士每月能领六两军饷,庭州苦寒,大多数人冬天只能喝点小酒消遣,有钱都没地方花。 不缺钱,又因为常年练兵生了满手满脚冻疮的他们,无疑是冻疮膏最好的购买者。 想到这里,陈扬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佩服。 江颂宜把摊子上的事交给江家女眷,回家取已经去掉标签的冻疮膏,交给陈扬。 当天晚上,全家人吃过晚食,围坐在一起烤火时,江颂宜拿出了那包碎银子。 “第一批一百瓶的冻疮膏卖出去了,这是卖冻疮膏得来的银钱。”江颂宜道。 许卿如坐得离她近,中间只隔了白令容,她立刻将那包银子接过,打开数了起来。 “这么快?”江元柏问,“你卖给谁了?” 江颂宜没有隐瞒,将自己找上陈扬,让他代为在军中兜售冻疮膏,利润三七分的事说了。 她话音刚落,花想容问:“陈扬……是不是上次砸了我们家摊子那个将士?” 江颂宜点点头:“对,是他。” 江玉窈皱眉:“那不是个捧高踩低的混蛋吗?你为何找这种人合作?” “陈扬有些小聪明,也足够谨慎。” 江玉窈不以为然:“可是一瓶冻疮膏要分他三百文钱,我们卖几十碗奶茶才能赚到这些钱,想想就不值当。” 江颂宜:“有舍才有得,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没人肯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众人虽然对陈扬这个合作对象颇有微词,但冻疮膏卖出去是好事,看着许卿如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很快又高兴起来。 “一瓶冻疮膏能赚七百文,十瓶就是七两银子,一百瓶七十两,一千瓶就是七百两!” 许卿如越算越高兴,“庭州那么多将士,若是人手一瓶,咱们光靠冻疮膏这个进项就能养活全家人了,那还辛辛苦苦摆什么奶茶摊子啊,把摊子关了吧。” 两个女儿跟着江颂宜早出晚归,在外头一冻就是一整天,她很是不忍心。 祖母冯玉珠蹙眉:“不能关,冻疮膏的生意能做多久还未可知,卖到人手一瓶也不一定是好事,数万两银子的生意,引起旁人注意,会为江家招来祸事。” 许卿如愣了愣,小声抱怨道:“这也要顾虑那也要顾虑,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了一句:“谁让我们是罪奴呢。” 第22章 《春耕图》 冻疮膏在军中卖得很好,过了几天,陈扬找到江颂宜催要第三批货,同时把卖第二批货得来的一百零四两银子交给她。 江颂宜收好银子,让陈扬第二天过来取货。 当天奶茶摊子打烊后,江颂宜绕道去了一趟瓷器行,花五两银子买了两个精美的青花缠枝牡丹花瓶。 路过书坊,挑挑拣拣又花十五两银子买了一幅《春耕图》。 她谨慎把这些东西全部放进背篓,盖上布带回家。 江家,江颂宜关上房门打开铜镜,盛徐行却没在铜镜后。 铜镜那边悬挂着一个小巧的铃铛,江颂宜心下好奇,抽出画轴伸过铜镜,轻轻碰了一下铃铛。 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下一刻,盛徐行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 很快,盛徐行甩着湿漉漉的手过来了,他往铜镜前一坐,解释道:“刚才在煮面。” 然后顺手取下铃铛:“以后我要是不在铜镜前,你拨一下这个铃铛,我就知道你来了。” 江颂宜感动于他的细心,又觉得这样太过麻烦他。 “盛公子,没关系的,您要是不在,我过会儿再来也一样。” “那不行,你的时间多宝贵啊,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摆摊,忙一天回来累够呛,你还在长身体,剩下的时间得用来睡觉。” 盛徐行说,“我不一样,我的时间一文不值,浪费了也没关系。” 江颂宜心里微微一动,默默受了他这份好,将花瓶和画递过去。 “盛公子,两百五十瓶冻疮膏全部卖出去了,一共卖了一百七十多两银子。”江颂宜道,“这是我从书坊和瓷器行买来的,您看看您需要吗?” 盛徐行擦干手才接过东西,一打开画轴,他目光立刻被画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了。 这幅画的画功说不上有多好,但内容十分写实。 从挥着锄头劳作的人物到田间拉犁的耕牛,再到河边抽水灌田的水车,以及画中种植的桑叶、果树,和右上角寥寥几笔勾勒出来的房子…… 盛徐行激动了!!! 这幅反映大晟民生纪实的画作具有重大的考古意义。 “需要,我太需要了!!”盛徐行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连带着那两个花瓶一块收进防尘柜。 然后二话不说开始给江颂宜投送早就准备好的冻疮膏。 一箱五十瓶,这回盛徐行一次性送了一百箱过来。 两人一个从铜镜那头递,一个从铜镜这头接,接力搬了将近半小时才投递完毕,冻疮膏堆了大半个房间。 盛徐行搬完冻疮膏,累得腰发酸。 他一边捶腰一边看向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发现同样搬了一百箱东西,这个十七岁的姑娘脸不红气不喘,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揉腰的手顿时一僵,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去。 “这一批是五千瓶,你慢慢卖,卖完了再跟我说。” 江颂宜点点头:“好。” 这时盛徐行闻到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味,他猛地想起还没关火的面,惊叫了一声“我的面”,转身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铜镜后。 江颂宜一愣:“盛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十分钟后,盛徐行面无表情地回到铜镜前:“忘了关火,我的面煮糊了。” 他说着,从柜台下翻出一桶泡面,看了江颂宜一眼,又多拿出一桶:“吃不吃?” 对于异世界的吃食,江颂宜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和好奇:“吃!” 盛徐行烧开水,当着江颂宜的面泡了两桶泡面,往她那桶加了一颗卤蛋和一根火腿肠,然后送过铜镜递给她。 江颂宜接过,泡面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她惊喜道:“好香啊。” 盛徐行被她的反应逗得想笑,给她科普:“这个叫泡面,每个桶里都有面饼,油料包和调料包,用热水冲开焖五分钟就能吃,主打一个方便快捷。” 江颂宜尝了一口,大感惊奇:“这泡面看着简单,但比京城面馆里一碗三十文钱的面还要好吃。” 盛徐行说:“好吃归好吃,它没什么营养,偶尔吃一次还行,天天吃会导致营养不良。” 江颂宜用塑料叉子叉起卤蛋:“有蛋有肉,还不营养吗?” “跟正常吃饭能提供的营养肯定不能比。” 吃完面,江颂宜收起铜镜,号召全家给冻疮膏去标签。 忙到深夜,备好五百瓶冻疮膏,江颂宜洗漱后回房歇息。 躺进睡袋,身上盖着盛徐行送过来的棉被,江颂宜突然想起盛徐行那句“你还在长身体,剩下的时间得用来睡觉”,嘴角不由得漾出一抹浅笑。 在全家大小事都要自己操劳做主的现在,还会把她当成孩子的只有盛徐行了。 - 第二日,陈扬来取走三百瓶冻疮膏。 江颂宜本以为取走这三百瓶,他要卖上好几日才会来取第四批货。 但隔了一天一夜,陈扬再次借着巡逻的机会来到奶茶摊子,交钱的同时提出要加大出货量。 江颂宜皱眉:“卖得这么快,你不怕被上头查到?” 陈扬笑容狡黠:“不怕,有人在替我承担风险。” 原来陈扬见冻疮膏在军中卖得好,便主动联系他的上峰,一个姓顾的千户长,用一瓶一两二百文的价格将冻疮膏供货给他。 顾千户胆子大,以二两的价格在军中兜售,销量依然很好。 “有了千户长在上头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着咱们,你尽管把货给我就是。” 江颂宜了然,派了江玉桢回江家,拿货给陈扬。 陈扬一走,江玉窈从摊子旁走过来,她刚才把两人的对话都听去了。 得知一瓶冻疮膏卖到二两银子,落到江家手中只剩下七百文,江玉窈不免心生怨怼。 “这些人真是黑心肝,什么力气都没出,一转手就能挣走这么多钱。”江玉窈恨恨道,“早知如此,咱们一开始就该把价格提高。” “价格高了,这笔生意不仅轮不到陈扬做,也轮不到我们做,我们连七百文都挣不到。” 江颂宜道,“以咱们如今的身份,能把冻疮膏卖到满意的价格就好,至于其他人要用它挣多少,咱们管不着。” - 2024年,宁城。 一大早,盛徐行一反常态没有睡懒觉,而是带着江颂宜给的《春耕图》和两个花瓶出门,直奔顾家。 他抵达顾家时,顾时章正在用早饭。 得知盛徐行带了跟大晟有关的古物过来,顾时章连早饭都没吃完,和他一起进了书房。 在看到盛徐行拿出的《春耕图》后,顾时章激动得连忙摸出眼镜和放大镜,凑近了研究画卷。 足足两个小时,书房里都没人说话。 盛徐行昨晚研究了半夜,此时心里基本有数了,见老爷子露出这副痴迷不已的样子,他忍不住暗暗发笑。 半晌,老爷子直起身,揉了揉长时间俯身而酸痛不已的腰:“好小子,你这东西哪来的?” 第23章 家主 “这您就别管了,您就说是不是真的,有没有研究价值吧。” “有!当然有!!!”顾时章语气中难掩喜色,“是货真价实的古物,一千多年前的纸张,到现在还能保存得这么完好,没有丝毫破损,加上画卷内容……放到博物馆,那是妥妥的镇馆之宝啊。” 顾时章说到这里,对这幅画越发爱不释手。 他眼珠子转了转,走过去用手肘撞了一下盛徐行,低声说:“盛家小子,咱们打个商量,你看能不能把这幅画卖给我?一千五百万,只要你点头,今天就把钱转你账户上。” 盛徐行斜眼看他:“您这是要藏私?” “你这话说的。”顾时章打了他一下,“买下来以后我照样会拿出去做研究,但你也知道,很多画一旦有了历史意义,是要上交给国家博物馆展出的。 但这幅画到了我手里,做完研究以后我可以把它拿回来收藏,博物院那帮人还能跟我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抢心头好不成?” 盛徐行点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然后迎着顾老爷子期盼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行。” “你……”顾时章急了,扬手作势又要揍他。 盛徐行躲了一下,拍了拍背包:“不过这个东西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忍痛割爱。” “这是什么?” 盛徐行取出两个青花缠枝牡丹花瓶,顾老爷子眼睛一下子直了。 接下来又是长达一个小时的辨认和研究。 等到仔仔细细看完两个花瓶,顾老爷子没有丝毫犹豫便拍板道:“好,这俩我都要了,一口价八百万。” 盛徐行打了个响指:“行。” 时近中午,盛徐行在顾家蹭了一顿午饭。 离开时顾老爷子叮嘱道:“再拿到大晟的东西一定要第一时间送我这儿来,别去外头问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家人不会骗你。” 盛徐行点头:“好,我知道了。” 走出顾家,盛徐行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 他拿出来一看,银行发来短信,通知他有八百万款项入账。 盛徐行眉头一挑。 说起来,这还是他毕业两年多,第一次凭本事赚到这么多钱。 手上有了一大笔钱,盛徐行想起铜镜后江颂宜总是冻得红扑扑的小脸,打算买点礼物送给她。 盛徐行开车去了当地大型购物中心,在**牌护肤品柜台咨询。 导购热情地给他介绍一套价值五万块的护肤品,什么洗面奶爽肤水面霜乳液精华睡前面膜…… 盛徐行听得一头雾水:“这也太复杂了,怎么还分早上晚上睡前起床用?” 导购笑眯眯地说:“没关系的先生,送给您女朋友,她自然知道该怎么用。” “不,她不知道。”盛徐行果断放弃这套天价护肤品,转而去超市买了一瓶基础防护面霜和一支护手霜,以及两件质感毛绒绒的羊羔毛外套和一顶毛线帽子。 还在流放路上的时候,盛徐行曾经借过一次羊羔毛外套给江颂宜御寒,当时他就看出来江颂宜很喜欢这种质感的衣服。 选购完毕,盛徐行准备去结账。 经过日用品货架,眼角余光瞟到上面的卫生巾。 算算日子,上次送给江颂宜的卫生巾应该用完了,再买点一块给她送过去。 他把购物车推到货架前,哗啦啦往里面扫了二三十包卫生巾。 - 北境,庭州。 接连四天,陈扬每天都会到江家取货,拿走的冻疮膏一次比一次多。 五千瓶冻疮膏很快就被他取完了。 晚上,用过晚食,江颂宜清点了冻疮膏所得收入,一共三千六百两银子。 奶茶摊子开张到现在半月有余,加上奶茶粉,一共挣了五十二两银子。 看着在桌上堆成小山的碎银和铜钱,江家众人面露喜色。 有了这笔钱,他们就不用再挨饿受冻,也不用担心无法在庭州生存下去了。 “颂宜,多亏了你。”冯玉珠皱纹横生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温和又慈爱,“要是没有你,这一大家子的吃喝,祖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江颂宜笑了笑:“祖母,我也是江家人,这些都是我应做的。” 祖孙俩的对话落入在场的江家人耳朵里,众人神色各异。 白令容尤为开心,满脸都是为女儿感到骄傲。 许卿如和江玉窈却没什么好脸色,一个撇着嘴角,一个暗暗翻了个白眼。 冯玉珠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敛起笑容严肃地敲打道:“我不管你们私底下怎么想,服气还是不服气,颂宜的能力有目共睹,以后她便是江家的家主。 谁要是不听她的,做出那等搅乱人心,倾轧内斗的事来,休怪我翻脸无情!将他赶出去!” 听了冯玉珠这话,许卿如和江玉窈立刻讪讪地低下头。 敲打了众人一番,冯玉珠有些乏了,江颂宜扶着她回房歇息。 其他人也各自回房。 许卿如一进房,关上门就忍不住和丈夫抱怨:“我看娘是糊涂了,先不说她老人家尚在,家中还有你跟老三,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辈当家,她倒好,越过我们把主事权交给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这像话吗?” 江元柏向来不管这些事,一边拉过被子躺下一边道:“娘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更何况咱们来到这儿,家里的生计确实是颂宜撑起来的,要是没有她,你我和玉窈玉桢未必能活着到庭州。” 第24章 警报器 “那也不是她有本事,还不是全靠铜镜和狐仙。”许卿如不服气道,“铜镜要是我的,我也能……” “可你不是趁着颂宜不在家,偷偷去她房间试过了吗?那铜镜除了颂宜,对其他人都没反应。”江元柏打断她的话,“快点睡觉吧,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许卿如:“……” 她瞪了丈夫一眼,往床沿一坐,心里愈发焦躁。 在侯府时轮不到她当家便也罢了,江元柏是次子,她出身又低,膝下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老太太看不上她,她只能认命。 如今侯府倒了,世子江元麟死了,老太太年纪也大了,白令容又是个撑不起事儿的性子。 中馈居然越过她,交给下一辈才十七岁的江颂宜。 这让她如何能服气。 “哎,你别睡了。”许卿如推了推丈夫,“起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江元柏刚酝酿出一点睡意,被许卿如一推搡,顿时消散了。 他无奈地坐起来:“娘子,你又想干什么?” “你去跟老太太提一嘴,把掌家权要过来。” 江元柏一听,瞌睡都惊飞了:“要掌家权?我要掌家权做什么?” 他只是个读书人,对掌家一窍不通。 一想到要他像江颂宜那样,家中事事过问,人人都要安排周全,他就头疼不已。 “如今家中不比刚来庭州那会儿,大家能挣钱了,还有三千多两存银。” 许卿如的小算盘打得飞起,“你想啊,这些钱是颂宜挣来的,那冻疮膏无论拿货还是找门路卖出去,都是颂宜一手操办,跟咱们没半分关系。 万一半年后分家,颂宜来一句谁挣的钱归谁,咱家光靠玉窈玉桢卖奶茶挣的那点银钱,连饭都吃不上。 但你要是把掌家权拿过来就不一样了,家中存银随你支配,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多贵的画轴和墨条都没人敢吱声。” 江元柏被她最后那句话说得心里微微一动,随即又清醒过来。 “你少出馊主意,先不说颂宜不是那种独占家产的人,就我这点本事,你不知道你相公有几斤几两吗?还掌家!这个家交到我手里,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说完,他拍开许卿如的手,倒头继续睡觉。 “你……”许卿如劝不动他,气得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发了一通火,许卿如再次盘算起来,到底要怎样才能把掌家权要过来? - 卖完五千瓶冻疮膏,江颂宜决定停一段时间货,免得一下子卖出去太多,会让江家被居心不良之人盯上。 她对陈扬声称塞外暴雪封路,货物送不过来,要过段时间才能恢复供货。 陈扬没起疑心,只叮嘱她拿到货便通知他。 江颂宜应好,心里想着的却是要如何安置家中三千多两银子和一大箱铜钱。 要是放在京城,差奴仆将银钱抬到钱庄,兑换成银票就可以了。 庭州也有钱庄,但作为罪奴,她和江家任何一个人带着这么多银钱进入钱庄,都会引起关注。 “罪奴”这两个字像一把沉重的枷锁,牢牢禁锢着她,让她束手束脚,无论做什么都不得不万分小心。 傍晚,奶茶摊子打烊,女眷们搬上摆摊物什回家。 到了江家门前,对面门的沈芸倚在门口,冻得脸颊红扑扑的,笑着冲她们打招呼:“收摊回来了啊。” 江颂宜出于礼貌点头:“对。” 沈芸走过来,目光在独轮车上瞟来瞟去:“生意挺不错的吧,你们这么多人一块忙。” 江颂宜委婉道:“勉强能挣口粥喝。” “你这话说的。”沈芸笑眯眯地说,“我又不跟你抢生意,你跟我打什么马虎眼儿。”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招呼家中男丁出来,帮忙搬东西进门。 沈芸一见江怀川和江元盛出来,不好继续打听,很快便走了。 她一走,江玉桢小声问:“二姐姐,你跟沈姑娘很熟?” 江颂宜摇头:“只说过几次话。” “那她干嘛老打听咱们家的事?” 江颂宜一顿:“她经常打听我们家的事?” “嗯,不仅问过我,还问过大姐姐。” 江玉窈把茶桶从独轮车上卸下来,闻言插话道:“见咱们家奶茶摊子挣钱,眼红了呗。” 江颂宜眉头轻轻皱起。 晚上,江颂宜像往常那样打开铜镜,和盛徐行见面。 盛徐行一看她来了,二话不说塞过来一大包东西:“给。” 江颂宜打开购物袋,在看到里面装着几十包卫生巾时,她微微一怔,嘴角漾出几分笑意:“多谢盛公子。” 她不再因为癸水感到害羞,盛徐行反倒莫名有些不好意思,他转移话题道:“冻疮膏卖得怎么样了?” 江颂宜如实道:“都卖完了,不过您暂时不用给我送货,我打算暂缓一段时间。” 盛徐行听她说完顾虑,点点头:“你的考虑是对的,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没错。” 江颂宜又说起自己另一桩顾虑——家中放了这么多银钱,并不安全。 从沈芸反复向家中女眷打听奶茶摊子这个举动来看,江家可能被有心人盯上了。 盛徐行也意识到这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若是让人知道江家有这么多钱,趁着夜色进来偷摸,到时候丢了钱财事小,就怕会伤及家人性命。 “这样吧,我买几个红外线警报器给你,再加几个捕兽夹。”盛徐行道,“你把警报器和捕兽夹放在围墙内侧,上双重保险,只要有人进来,你们就能立刻发现。” 盛徐行说做就做,给一家安保公司打电话,买了几个操作简易,还可以录制警报内容的红外线警报器。 又联系上一个喜欢抓野兔子的朋友,从他那儿要了几个自制的捕兽夹,连同下载了安装教程的手机,一股脑给江颂宜送去。 江颂宜花了半个时辰研究怎么安装和操作警报器。 她特意叫来三叔江元盛,用他粗犷的嗓音录下“喂!干什么的”“抓小偷”“站住别跑”等警报声,然后和捕兽夹一起,安装在围墙内侧。 夜里只要有人翻墙进来,触发警报器,全家就能第一时间察觉。 第25章 遭贼 有了这两重保险,江颂宜夜里睡觉时心安了许多。 丑时,正值深夜,万籁俱静。 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接近江家,在墙外凝神静听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动静。 确定里面的人都在熟睡,其中一道黑影往围墙下一蹲。 另一道黑影拔出腰间的匕首,踩着前者的背,一个巧劲翻上墙头,又转身将墙下的人拉了上去。 两道黑影蹲在墙头上,观察着院子里的情况。 很快,其中一人打了几个手势,确定好分头行动的路线,然后从墙头一跃而下。 在他们落地那一刻,眼前一道红线晃过,紧接着粗犷的男声在黑夜中如同惊雷般炸响。 “喂!干什么的!” 两人心脏一紧,连忙转身就想顺着来路往外跑。 但刚跑出两步,一人踩到捕兽夹,“咔嚓”一声,剧痛从脚踝传来,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 另一人触发了第二个警报器,厉喝声再次从角落传来:“抓小偷!” “站住别跑!” 一人受伤,一人慌不择路,两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转。 屋子里很快亮起烛火,有人开门的动静传来。 其中一个小偷冲向大门,拉开门闩,扶着受伤的同伴狼狈地狂奔而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屋里,江颂宜直到确定小偷走了,才让江元盛打开门走出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捕兽夹不见了一只,地上四处都是纷乱的鞋印,还有点点血迹。 这动静引起街坊注意,隔壁一户姓吴的人家亮起烛火,男主人走出家门高声问:“江家的,出什么事儿了?” 江颂宜打开院门,应道:“遭贼了。” “可丢了东西?” “未曾。” “贼人抓住了吗?” “没有,他们跑了。” “人没事儿,东西没丢就好。” 隔壁家男主人很快缩回去睡觉,江颂宜转身进院子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对面的沈家。 黄土墙后冒出半颗脑袋,一双眼睛正偷偷往这边看。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那半颗脑袋“嗖”的一下,缩进黄土墙后。 回到屋中,江元盛手里握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棍,蹙眉道:“颂宜,方才那贼人还在院子里的时候,为何不让我出去抓了他们捆起来?” 在警报器发出第一声警报时江元盛就醒了,只是他得了江颂宜叮嘱,就算看见贼了也不能贸然出手,将人吓走便罢。 江颂宜道:“那贼若是同为罪奴,咱们还能将他们扭送到官府,若是良民,咱们不仅告不了他们,他被捕兽夹伤了腿,咱们还得落下一个伤害良民的罪名,到时候赔钱,挨板子一样都不落,得不偿失。” 江元盛闻言,气恼地将木棍丢到地上:“罪奴!罪奴!又是罪奴!那贼都偷到我们眼皮子底下了,我们还得忍气吞声,这日子过的跟牲畜有何区别!” 江颂宜苦笑道:“能将他们吓走,保全财物和家人便好——都回去歇息吧。” 回到房间,江颂宜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三叔说的没错,罪奴跟牲畜没有区别。 朝廷将他们发配到庭州,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 只是她侥幸在流放路上得了狐仙相助,一家子才得以平安抵达庭州。 可只要他们一日不能摆脱罪奴的身份,就永远低人一等。 受了委屈无处伸冤,挨打了只能咬牙忍着。 不能穿鲜亮的衣裳,不能在人前吃肉下馆子。 今晚来的贼人若是良民,就算一刀捅死江家人,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们是罪奴,贱如牲畜的罪奴。 - 一夜无眠,天不亮江颂宜便起身熬煮茶汤,为奶茶摊子营业做准备。 她到厨房时,三叔母花想容已经起来了,正在煮粥当早餐。 不多时,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也陆续来到厨房帮忙。 几人忙忙碌碌,天明时分将早饭摆上桌。 白令容平日里负责照顾冯玉珠,这会儿伺候着冯玉珠出来用早饭。 江元盛正在清扫院子里的血迹,不良于行的江韫玉则拿了一把生锈的柴刀,费力地在院子里劈柴。 除了大房的次子江怀川,二房的江元柏和许卿如,以及三房年纪最小的江景臣,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 到了用早食时间,江元柏才打着哈欠和许卿如从房中出来。 冯玉珠见状,眉头蹙起:“老二家的,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们才起来?” 许卿如昨晚琢磨了半夜该怎么开口向老太太索要掌家权,没琢磨出个章程,反而想起嫁进江家这些年所受的种种委屈。 越想她越难受,心里堵得半夜都没睡好。 这会儿一听老太太带着责怪的话,她心里的委屈瞬间翻涌上来。 她忍不住道:“娘,咱家三房都是四口人,每家都有人做事,也有人不做事。 玉窈玉桢天天出去摆摊,相公也每日钻研画作,他们三个那么辛苦,我松快点怎么了? 总不能因为二房人人手脚健全,活儿就全让我们干了吧?” 这番带着火药味的话一出口,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白令容脸色尤其难看。 长子江韫玉的腿疾是她心里的痛,此时被许卿如拐弯抹角提起,无异于是在踩她的痛脚。 冯玉珠放下筷子:“老二家的,你有话直说。” 话已至此,许卿如索性敞开了说:“娘,我知道我出身低,当年嫁进江家的时候不光彩,这些年又没能为元柏添个儿子,您对我不满已久,没能讨您欢心,我认。 但您在京城的时候偏心就算了,如今到了庭州,大爷已经过世了,您的心眼儿还是偏向大房,我这心里委实是不服气。” 冯玉珠脸色微微一沉。 江元柏见老太太面色不虞,连忙拉了许卿如一下:“够了,闭嘴!” 许卿如一把将自己的袖子拉回来:“这些委屈我受够了,你能忍,我不能!再忍下去,以后分家了我们一家子指不定就得喝西北风了!” 她说着,看向冯玉珠:“娘,您别怪我没事找事,我自认不比别人差,识字算账我样样都会,元柏也是个明事理的读书人,他还是家中老二,这个家怎么就不能交给元柏来管?” 第26章 江元柏出事 冯玉珠似是没想到许卿如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怔愣了一会儿才道:“你想掌家?” 许卿如点头:“是。” “想要掌家,得先学会挣钱。”冯玉珠道,“到庭州月余,你可曾为这个家挣过一文钱?” 许卿如:“玉窈玉桢……” “那是她们姐妹俩挣的,更何况若是没有颂宜出主意支起奶茶摊子,她们哪来的活计可做?” 许卿如反驳道:“那还有元柏,等他的画卖出去,这家里指不定谁最能挣钱。” 冯玉珠看向江元柏:“你的画可曾卖出去?卖出去几幅?一幅卖了多少银钱?” 江元柏被问得老脸通红:“尚、尚未……” “他迟早能卖出去!”许卿如道,“他的画在文人遍地的京城都能卖到八百两银子,到了庭州这种连读书人都没几个的鬼地方,定然更受追捧。” “那便等卖出去了再说。”冯玉珠冷冷道,“老二媳妇,你若是想掌家,刚到庭州那会儿为何不提? 如今见家中有了存银,便巴巴地提出要掌家,你到底是想掌家,还是想要那笔银子的支配权?” 许卿如那点小心思被拆穿,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她眼珠子一转,捂着脸哭了起来:“娘,您就算对我不满,也大可不必如此揣测我。 我只是心里不平,为何好事全都落在大房身上,我们二房只能屈居人下,现在连颂宜这个小辈都能使唤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冯玉珠气得脸色都变了。 这时江颂宜开口了:“二叔母,您若是觉得我当家让您受了委屈,不如这样吧,提前分家,家中存银三家平分,日后各过各的,如何?” 这话一出口,江元盛和花想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成!” 三房有四口人,江元盛到现在都没找到活计,花想容和女儿江玉嫣平日帮忙照看奶茶摊子,才十岁的江景臣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分家,没了江颂宜从狐仙那儿拿来的米面粮油和肉,大房做生意挣的钱也跟他们再无关系。 光靠奶茶摊子这一个进项,能不能吃饱穿暖还是个问题。 他们疯了才会在这个时候答应分家。 “颂宜,我们三房不分家!”江元盛表明自己的立场。 花想容也道:“对,我们跟大房一块过。” 许卿如也没想到江颂宜会这么说,加上三房迫不及待表明立场的态度,她顿时心生恼火:“颂宜,你这是在拿分家要挟我吗?” “二叔母言重了。”江颂宜道,“祖母说的没错,掌家的前提是要撑起全家的生计,您若是连二房的生计都撑不起来,谈何掌整个江家?” 许卿如:“……” 江元柏眼看再说下去,许卿如就要惹众怒了。 他连忙将许卿如从饭桌前拽起来,一边拖着她往后院走一边道:“娘,颂宜,你们就当这婆娘还没睡醒说胡话,别往心里去,我这就把她带走!” 许卿如被江元柏连拖带拽带走了。 饭桌上恢复安静。 冯玉珠看了一眼低着头不敢言语的江玉窈和江玉桢,轻轻叹了口气。 摊上目光如此短浅的爹娘,这两个孩子将来只怕要吃些苦头。 许卿如闹着要掌家一事,随着众人用过早饭后各忙各的暂且揭过。 房间内,许卿如抹了半晌眼泪,心里愈发意难平。 她认定是老太太偏心大房,才会默许江颂宜攥着掌家权不放。 又恼怒江颂宜仗着那面破铜镜,让家里成了她的一言堂。 越想她心里越憋屈,正想跟江元柏抱怨几句,抬头却见江元柏背着近日画的几幅画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许卿如连忙问。 江元柏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你甭管了。” 许卿如:“……” 江元柏背着画出门,先去了城中的书坊。 向掌柜的展示自己的画作后,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落在他破旧的外衫上:“你是罪奴?” 江元柏硬着头皮道:“对。” 掌柜的眼神瞬间变得轻慢起来:“画挺一般的,你若是要卖,这个数一幅,我收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江元柏立刻问:“一百两银子?” 掌柜的眯了眯眼睛:“一百两?你白日做梦呢?一百文!” 江元柏:“……” 一百文? 他买文房四宝都不止这个数。 深觉受辱的江元柏气得脸颊发红,跟掌柜的吵了几句,连人带画被书坊伙计一块扔了出来。 摔在雪地里,江元柏差点闪了腰。 他狼狈地捡起画,指着书坊伙计,想骂人又拉不下脸,最后只能恨恨地走了。 江元柏又去了其他两家书斋。 掌柜的一看他衣着寒酸,要么把价格压得极低,要么话里话外带着讥讽。 辗转了半日,江元柏一幅画都没卖出去,反而生了一肚子火气。 他气馁地准备回家,经过一处热闹的花楼,里面传来丝竹之声。 江元柏脚步一顿,想起自己在京城时,经常和许多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客在花楼喝酒论诗文。 不知道庭州的花楼有没有文人雅客。 若是有,说不定能遇上慧眼识珠之人,买走他的画作。 想到这里,江元柏抬脚走进花楼。 城门口。 许是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不少商队都想趁着年前再走一趟货,这几日进出城的商队比平日要多,带动了奶茶销量。 不过半日便卖了二百多碗奶茶,七百多包奶茶粉。 江颂宜忙得脚不沾地。 她刚把一摞碗收到摊子后面,挽起袖子准备清洗,一个十几岁,做伙计打扮的少年匆匆跑来:“姑娘可是江家人?” 江颂宜停下手上的活:“对,你是……” “有人捎我给你带句话,你家二爷在花楼伤了人,那公子哥不是个好惹的,已经报官了。” 江颂宜心脏一突,脸色骤变:“花楼在哪儿?” 少年给她指了个方向:“往东面直走,过两条街,挂红绸,最热闹的那家就是。” 江颂宜连句谢都来不及道,一边解下襻膊一边叫来女眷,语速极快地吩咐道:“大姐姐三妹妹跟我走,四妹妹回家通知三叔和我二哥尽快去花楼,切记,此事暂不可惊动祖母!” 第27章 一哭二闹三上吊 江颂宜带着江玉窈和江玉嫣,姐妹三人一路疾跑到花楼。 隔得老远就看到花楼前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她挤开人群,正好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的江元柏被两个官差拖出来。 江玉窈和江玉桢一看爹爹被打得口鼻渗血,齐齐扑上去喊道:“爹!” 江颂宜见状,心跳不断加速,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官差面前行了一礼,询问道:“官爷,这是我二叔,不知他所犯何事?” 官差一听是犯人家属,冷下脸道:“这罪奴在花楼闹事,殴打赵员外的公子,赵公子报了官,罪奴殴打良民,罪加一等!我等按庭州律法,将其带回衙门收押。” 江颂宜:“……” 官差说完,撇开江玉窈和江玉桢姐妹,拖着江元柏就走。 江玉窈和江玉桢作势要追上去,被江颂宜一手一个拉住:“别追!” 官差已经给江元柏定了罪,这个时候追上去,若是被扣上一个阻碍执行公务罪,只怕连她们姐妹也要一块搭进去。 江玉窈又惊又怕,哭得满脸都是眼泪,一看江颂宜冷静自若的样子,脱口而出:“被抓走的不是你爹,你当然不紧张!” 江颂宜闻言,松开抓着江玉窈的手:“也罢,你现在追上去,一哭二闹三上吊,以头抢地,最好磕死在官差面前,看他们会不会放了二叔。” 江玉窈:“……” 这时江元盛和江怀川匆匆赶到,一看姐妹三人的样子,他们就知道来晚了。 “颂宜,怎么回事?”江元盛连忙问,“老二呢?” “二叔伤得很重,被官差带走了。”江颂宜道,“至于为何被打伤,现在还不清楚。” 说着,她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脑子快速运转,随即开始安排布置。 “二哥,你先带大姐姐和三妹妹回家,再去城门口将奶茶摊子收了,祖母若是问起,就说城门口要做例行巡查,近几日都不能摆摊。” “三叔,你同我一起待在这儿,待花楼前看热闹的人走了,咱们再进去打探消息,总得知道二叔被打的前因后果。” 江怀川蹙眉道:“颂宜,此事怕是瞒不住祖母。” 先不说祖母何等聪慧敏锐,便是二叔回不了家这一条,他们就给不出合理的借口。 江颂宜道:“能瞒一时是一时。” 冯玉珠在流放路上生的那一场病,虽然靠狐仙给的药撑了过来,但到底伤了根本,来到庭州之后,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 这个时候万不可再受刺激。 就算最后不得已要把江元柏被抓一事告诉她,也要等探出个前因后果。 以及,江元柏是死是活。 江怀川了然,带着哭哭啼啼的江玉窈和江玉桢走了。 江元盛和江颂宜留在花楼门口。 待看热闹的人散去,江元盛得了江颂宜授意,揣着几两碎银,装成到花楼喝酒的客人走了进去。 花楼不招待女客,江颂宜只能在外面等。 她寻了个背风处准备耐心等,这时花楼的侧门走出来一个龟公打扮的男人,瞧见她,远远冲她招手。 江颂宜认出来,是住在江家隔壁姓吴的男人,她唤一声吴叔。 她隐约听沈芸说过,吴家是从江南流放来的罪奴。 两家平日里交集不多,碰面了会点头打个招呼。 想起昨天夜里家中遭贼,吴叔是第一个开门问候的人,江颂宜想到那个通风报信的少年,估摸着是吴叔派去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快步朝吴叔走去。 吴叔将她带到花楼旁的巷子里,此处开着一道供奴仆进出的小门。 透过低矮到仅供一人通过的小门,能隐约看见花楼悬挂着彩绸的大堂。 不待他开口,江颂宜立刻问:“吴叔,可是您让人到城门口给我报的信儿?” 吴叔点头:“是。” “多谢吴叔,您知道我二叔为何被打吗?” 吴叔今年约莫四十岁,流放庭州多年,他鬓间生了白发,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他身上清贵的文人气质。 “你二叔在花楼兜售画作,被几个公子哥儿盯上,假意要买他的画,让他展示解说,待他说完又恶意羞辱,将他和他的画贬得一文不值。” 吴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你二叔虽然生气,但一开始不想惹事,他本来要走,被一个姓赵的公子拦下,当着他的面撕了画,丢给他一文钱说是赔偿,你二叔不堪其辱,打了赵公子一拳……” 后面的事吴叔没继续说下去,但江颂宜能想象得到二叔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她不由得攥紧了袖子下的手。 “那赵公子是赵员外的独子,赵家财大气粗,他平日里欺男霸女,在庭州是出了门的专横跋扈。” 吴叔声音压得很低,“光是在花楼,死在他手下的妓子和罪奴就不下十人,就这会儿,他还在楼上为难一个罪奴。 那罪奴的娘子前几日在街上卖自家养的鸡蛋,被赵公子看上,光天化日当街将人掳走奸淫,那女子受辱,转头便上吊自尽了,罪奴今日跑到花楼来堵赵公子……” 吴叔话还没说完,花楼内突然传来一声粗俗的咒骂,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江颂宜下意识扭头看去。 透过低矮小门,她看到一个男人从楼上摔下来,身体重重砸在一楼大堂。 后脑勺先着地,他的脑袋宛如一颗瓜般炸裂开来,黄黄白白的液体混着鲜红的血,溅了一地。 江颂宜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吴叔迅速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拉到一旁。 但那冲击性极强的一幕跟刻在江颂宜的脑海里一样,她甚至能回忆起男人脑袋炸裂之后依然不断抽搐的手脚。 “江姑娘?江姑娘?你没事吧?” 吴叔叫了好几声,江颂宜才回过神,她嘴唇颤抖着,声音泻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我没事。” 吴叔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受惊不小。 “你先回家。” 江颂宜脑子乱成一片:“可是我二叔还在……” “我会跟他说一声。” “……好,多谢吴叔。” 江颂宜跟游魂一样走出巷子,全凭本能往江家的方向走去。 第28章 探监 一路上,江颂宜觉得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寒冷,身上的羽绒内胆和保暖衣无法抵御分毫。 她不由得抱紧了胳膊,瑟瑟发抖。 魂不守舍地回到江家,站在门外,江颂宜看着被北境的风雪腐蚀得破旧不堪的大门,里面住着她的至亲。 老的老,小的小,一家子全靠她撑着。 她不能被吓倒。 江颂宜拍了拍脸颊,强打精神,推开门走进去。 城门口的奶茶摊子已经收回来了,家中众人多少都听到些风声,碍于江颂宜叮嘱不能惊动在房中歇息的老太太,一个个装得若无其事。 此时一见江颂宜回来,许卿如立刻上前,顾不得早食时生的龃龉,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问:“颂宜,你二叔怎么样了?” 江颂宜将从吴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悉数告知。 许卿如听完,脸色惨白如纸,眼眶盈满了眼泪:“这可如何是好?颂宜,你一定要救救你二叔,没了他,我们娘仨也活不下去了……” 江颂宜道:“我会尽力。” 江元柏要救,但把犯了事的罪奴从监牢中救出来,谈何容易。 眼下她最担心的是江元柏的伤势,特别是在亲眼目睹花楼里摔得脑浆迸裂的男人以后,她知道那些没把罪奴当人看的公子哥不会对江元柏手下留情。 江元柏被官差拖走时已经昏迷不醒,监牢又阴暗潮湿,万一他撑不过去…… 得想办法尽快见江元柏一面,给他送些药,吊住他的命。 一念及此,江颂宜匆匆进了房间,打开铜镜。 她平日里和盛徐行见面一般是在晚上,如今正值白日,抹开铜镜后,那头果然不见盛徐行的身影。 江颂宜顾不得会打扰盛徐行睡觉,拔下头上的木簪穿过铜镜,拨响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随着叮铃声响起,顶着鸡窝头一脸没睡醒的盛徐行出现在铜镜后。 他往铜镜前一坐,那句“怎么了”还没出口,看到脸色苍白,眼里泛着血丝的江颂宜后变成“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不敢耽误,连忙将江元柏出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二叔受了伤,我想花些银子疏通关系去探监,给他送些药,无论如何,先保住他的命,其他的从长计议。” 盛徐行也知道事态紧急,询问过江元柏的伤势之后,他立刻出去买药。 不多时,盛徐行回来了。 他将手中的药递过铜镜:“你二叔伤势不明,无法对症下药,只能先买些止内出血的口服药,另外这瓶云南白药喷剂让他藏在身上,每天喷在外伤上,可以防止感染。” “好,多谢盛公子。” 江颂宜收了药,匆匆收起铜镜,从钱箱中数出五百两银子,用包袱装好,又挎上一个竹篮,出门去军营找陈扬。 陈扬是庭州人,从戎多年,他要是肯帮忙牵线,说不定能找到门路见江元柏一面。 到了军营,见到陈扬,他原以为江颂宜是来送冻疮膏,跑出来时兴冲冲的。 但一听江家人惹事入狱,他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 “你想去探监?”陈扬面露难色。 收押江元柏的是庭州衙门,那是官府,陈扬隶属军营,他不愿意沾手这种事。 但这些日子跟江颂宜合作卖冻疮膏,赚的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于情于理,他不好开口拒绝。 “对。”江颂宜点头,将装了银子的包袱塞给陈扬,“陈大人,劳您帮帮忙,日后若有旁的生意,我还找您合作。” 陈扬本来很为难,但一听江颂宜这话,再掂了掂包袱重量,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我只是个普通将士,手伸不到衙门那边,但我听说顾千户有个亲戚在衙门做衙役,我去问问他能不能搭把手。” 江颂宜对他一福身:“那就有劳陈大人了。” 陈扬带着包袱回军营去了。 两刻钟后,陈扬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大,脸颊被北境的寒风吹得粗糙泛红,一双眼睛宛如老鹰般锐利而精明。 陈扬对男人态度恭敬,到了江颂宜跟前便催促道:“江姑娘,这位是顾千户顾大人。” 江颂宜立刻行礼:“见过顾大人。” 顾千户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跟我来。” 江颂宜跟在顾千户身后,穿过几条落满积雪的街道,到了衙门前。 他脚步不停,绕进巷子到了西南侧,那是庭州衙门监牢的入口。 顾千户上前,赔着笑跟守监的狱卒说了几句话,悄悄往狱卒手中塞了好几锭银子。 狱卒假意推脱了几下便收了银子,招手叫来另一个狱卒。 顾千户回头示意江颂宜过去,低声道:“快去快回。” 江颂宜点头,挎着篮子脚步匆匆进了监牢,跟着狱卒往里面走。 一走进监牢,彻骨的阴森寒意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江颂宜屏住呼吸,穿过阴暗狭窄到仅供一人通过的甬道,两边便是关押着犯人的监牢。 江颂宜抬头悄悄扫了一眼,关在里面的犯人一个个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稻草,无一不是满身污秽,骨瘦如柴,目光呆滞。 越往里走,空气越污浊,恶臭越浓烈。 到了一间牢房前,狱卒停下脚步:“就是这儿了。” 江颂宜抬眼看向牢房,江元柏蜷缩在地上,冻得面色青白,依旧不省人事。 见狱卒没有打开门的意思,江颂宜了然,取出五两银子塞进狱卒手中,低声道:“劳官爷行个方便,民女想进去看看二叔。” 狱卒收起银子,这才打开门,又道:“只能待一盏茶时间,有话快说。” “是。” 江颂宜进了牢房,连忙放下篮子将江元柏扶起来:“二叔?二叔?” 江元柏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是自家侄女。 “颂宜……”江元柏一开口便咳嗽起来,随即呛出一口血。 江颂宜脸色一变。 她背对着牢房外的狱卒,悄悄从怀中取出口服伤药,喂进江元柏口中,又从篮子里拿出水囊,喂他喝了两口热水。 第29章 二叔还活着 喝了热水的江元柏缓过气来,原本几乎快要冻死的他浑身开始泛疼。 身为安阳侯府的次子,江元柏从小锦衣玉食,就算是在流放路上都没受过这样的折磨。 他眼角渗出眼泪,绝望地问:“颂宜,我是不是快死了?” “二叔莫要胡说。”江颂宜顾不上宽慰他,从竹篮中取出一双又脏又旧的袜子—— 这是她来监牢前准备的,袜子剪了好几个破洞,蹭上炉灰,从表面上看,脏臭到扔在路上都没人会捡。 实则袜子里侧贴了三个暖宝宝。 她将袜子给江元柏穿上,又撕开几个暖宝宝贴在他衣裳内侧。 暖宝宝粘力强,不用担心掉下来被发现。 然后悄悄把剩下的口服药和那瓶云南白药塞到江元柏手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该怎么用。 叮嘱完,她忍着恶心将牢房中又脏又臭的稻草拢到一起,扶着江元柏躺上去。 她刚做完这些,牢房外面的狱卒催促道:“时间到了。” “好,马上出来。”江颂宜将篮子里带来的几个粗糠馍馍交给江元柏,“二叔,你撑住,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江元柏眼泛泪花,点点头,咳嗽了几声又道:“若是、若是太为难便算了,照看好你祖母,还有你二叔母……她嫁我之前过得苦,便格外看重钱财这些身外物,其实她就是嘴上刻薄了些,心眼儿不坏的。” “我知道。”江颂宜道,外面的狱卒再次出声催促,她起身,“二叔,祖母还在等你回家,你一定要撑住。” 从监牢出来,顾千户已经走了。 江颂宜挎着篮子往江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段距离,鼻尖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她抬起手臂嗅了嗅自己身上的衣裳。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在监牢中染上了味道,衣裳散发着一股排泄物的恶臭,熏得本就不舒服的江颂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连忙扶住一旁的树,干呕了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胃里反而堵得更难受了。 江颂宜惨白着一张脸回到江家,一进门便将在门口不断徘徊的许卿如吓了一跳。 见江颂宜脸色如此难看,许卿如先入为主,以为江元柏已经身故,她顿时呼吸急促,双眼发直。 “颂宜,元柏他……” “二叔还活着。”江颂宜一句话将许卿如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他已经服下伤药,若无意外,性命无忧。” 许卿如这才缓过劲,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还好还好,人还在就好……” 江颂宜走进院子,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 平日里互相不对付的人,此时一个个面露忧色。 “颂宜,怎么样了?” “二叔还好吗?” “二姐姐,我爹他……” “二叔还活着。”江颂宜将江元柏在监牢中的情况交代了一番,又道,“二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此事瞒不过祖母,我会跟祖母说,只道二叔被抓走,过些日子便能放回来,你们切不可说漏嘴。” 众人纷纷点头:“好。” 交代完毕,江颂宜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打水洗手洗脸,这才去了冯玉珠房中。 天气太冷,即便关着门,房中也暖和不到哪里去。 冯玉珠本就怕冷,往年在京城,一入秋她房中便少不了火炉和汤婆子,此时她坐在榻上,拢着被子手脚也依然冰冷。 “祖母。”江颂宜推门进去。 冯玉珠见了她便笑:“颂宜来了。” 她掀开被子一角:“冻坏了吧,过来,祖母给你暖暖手。” 江颂宜却没像往常那样挤到她床上,而是在床沿坐下,道:“祖母,二叔出了点事。” 冯玉珠神色一敛:“他怎么了?” “二叔今日出门找活计,路过花楼见有人打架,便凑上去看热闹,官府来抓人时,他被当成闹事的同伙给抓了,眼下关在衙门里。” 冯玉珠表情微变:“他有没有受伤?” 江颂宜摇头:“没有,我花钱疏通关系去了一趟衙门,他在监牢里骂人呢,还跟我抱怨牢里太臭。” 冯玉珠连忙问:“衙门那边怎么说?既然是误抓,什么时候才能放元柏回来?” “不好说,审案子需要好些时日,我晚些去王大人府上问问,看能不能花些银钱,让二叔早些回来。” 冯玉珠闻言,忍不住骂道:“这个败家东西,从小就爱往人堆里凑热闹,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真真是要气死我……” “祖母。”江颂宜温声宽慰道,“我去探监时二叔就让我别跟您提这事儿,不然他回来少不了要挨顿骂,您看,他心里有数呢。” “他心里要是真有数,也不会惹出这种麻烦。”冯玉珠又急又怒,咳嗽起来。 江颂宜连忙为她拍背顺气,好说歹说,才将冯玉珠安抚好。 惦记着还要再去王贺府上,江颂宜没有久待,很快便起身离开。 她前脚刚走,刚躺下的冯玉珠便坐起来,沉声对外面喊道:“老大媳妇。” 白令容走进来:“娘?” “去把老二媳妇叫进来。” 白令容一看婆母脸色不虞,心里“咯噔”一下。 不多时,许卿如来到冯玉珠房中,进门时她心里一阵阵发虚,甚至不敢抬头直视婆母。 “娘,您找我?” 冯玉珠开门见山:“你跟我说实话,老二到底怎么了?” 许卿如:“……” 婆母做了大半辈子的安阳侯夫人,如今虽然落魄,余威尚在。 在她的威压下,许卿如数九寒天里出了一身冷汗,不消片刻便扛不住,将事情原原本本交代了。 得知二儿子入狱的真正缘由,冯玉珠心口气血翻涌。 她捂着心口,靠在床柱上,一口气没喘上来,脸色霎时由白转青。 许卿如大惊,连忙扑上前扶着她,又是大喊来人,又是掐她的人中,半晌冯玉珠才缓过来。 她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中泛着一丝灰色,还不忘叮嘱白令容和许卿如:“别告诉颂宜我已经知道此事……那孩子小小年纪承受了太多,不能再让她为我忧心了。” 第30章 生路 另一边,江颂宜趁着天还未黑,找陈扬帮忙,将家中余下三千两银子抬到钱庄换成银票。 她带着银票去了一趟王贺府上。 在府中见到王贺,江颂宜将自家二叔入狱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王大人,颂宜知晓此行冒昧,若非别无他法,也不会来打扰您。”江颂宜言辞恳切,“您可有法子能救救我二叔?” 王贺听完,脸色凝重:“衙门隶属官府,我是军营的人,那边不归我管,江二姑娘,不是我不帮,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江颂宜来庭州两月有余,经营奶茶摊子时听过不少八卦,其中包括军营现状。 前年庭州从京城空降来一位骠骑将军,带来八千精骑,和庭州原来的守城主将互相看不顺眼。 自此,军中分为两股势力,谁也不服谁,甚至因为互相倾轧做出不少上不得台面的脏事。 比如年初有犬戎来犯,屠了附近一个村落。 骠骑将军带兵出去围剿,不慎中了犬戎的圈套,三千余名将士被围困在一处山谷中,进退两难。 斥候传回求援消息,守城主将愣是拖了三天才去支援,害得骠骑将军险些死在山谷中。 军中内斗得厉害,王贺因为看不惯这些事选择保持中立,以至于他被边缘化了。 名义上王贺是守城副将,但军中人人皆知,他这个副将的位置坐不了多长时间。 作为一个手中无实权,心中对军营无比失望,随时做好准备被削官职的将军,王贺说无能为力,并不是推脱之词。 江颂宜心里也明白,她从袖袋中取出银票:“王大人,我知道您也有难处,不敢奢求太多,我这里有三千两银票,您能否为我指一条明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想试试,能不能用银钱为二叔砸出一条生路。 王贺看着她手中那叠银票,吃了一惊:“你哪来这么多银钱?” “做生意挣的。” “奶茶摊子居然这么挣钱?” 江颂宜摇头:“不,不只是奶茶生意。” 王贺心下好奇她究竟做了什么生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攒下三千多两银子。 但眼下不是追问这些事的时候,他看着那叠银票,思索了半晌,道:“我是有个办法,但不一定管用,若是失败,还有连累全家的风险。” 江颂宜一怔,道:“愿闻其详。” 王贺道:“庭州太守张祖谦张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孝子,家中有个年过古稀的祖母,身患顽疾多年,时常腹痛呕吐,食难下咽。 张大人遍寻名医也无法根治,你若是能治好太守大人的祖母,再趁他高兴之际提起你二叔,释放一个罪奴,对张大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张大人脾性古怪,若是治不好,他恐怕会降罪于你,届时别说救出你二叔,怕是连你也要搭进去,试与不试,你好好考虑。” 江颂宜眉头蹙起,这确实是一个风险极高的办法。 但眼下她别无他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叔死在狱中。 思虑半晌,她点点头,目光坚定:“王大人,我想试试。” “你可想好了?”王贺担心她年轻冲动,提醒道,“顽疾本就不易医治,张大人的祖母今年七十有一,给老人治病风险更大。” “我想好了。”江颂宜道,“还请大人帮忙引荐。” 见她下定决心,王贺不再劝:“你回去等消息,我今夜去一趟太守府,若是顺利,明日一早太守府便会派人去接你。” “多谢大人!”江颂宜感激道,“颂宜定当尽力而为。” 若是能治好太守大人的祖母,连带着王贺也能在太守大人那处记一份好。 从王贺家中出来,江颂宜匆匆回了江家,打开铜镜找盛徐行商量对策。 对于要去给太守大人的祖母看病这件事,江颂宜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她在京中四诊堂学的多是药理。 医书虽然看的不少,但她还是安阳侯府千金时,因为不宜抛头露面,于诊脉治病一事上并无多少经验。 盛徐行听她说完前因后果,宽慰道:“别担心,你明天去了太守府正常把脉问诊,把那老太太的病症问清楚,回来了咱们整合一下。 我有朋友是三甲医院主治医师,我舅舅是医科教授,到时候咨询一下他们,应该能总结出病因再对症下药。” 有他这番话,江颂宜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她点点头:“好。” 用晚食时,江颂宜将明日可能会去太守府为太守大人的祖母看病这件事说了,并道明一旦出了差池,有可能连累全家。 听了这话,众人神色各异。 许卿如担心有人反对江颂宜拿全家的性命去冒险救江元柏,急得额角渗出细细的汗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许久,江元盛叹了口气:“颂宜,是我们无能,让你受累了。” 这话等于表明了三房的态度,他们支持江颂宜这么做。 白令容也红着眼睛道:“到了太守府谨言慎行,若是没把握,千万别逞强,你平平安安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大房和三房都表了态,许卿如心里感动不已,起身“噗通”一声跪下,给众人磕了个头。 “多谢大嫂,多谢三弟,元柏若是能顺利回来,今日之事,我定会如实相告。” 花想容将许卿如搀起来:“二嫂这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二哥有难,我们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许卿如眼圈一红,想起早上自己闹着要掌家,搅得家中人心不宁,此时他们却不计前嫌,愿意赌上全家的安危营救江元柏。 一时间她羞愧难当,掩面啜泣起来。 江颂宜一看众人如临大敌的样子,故作轻松一笑:“我是去给人看病,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便是看不好,太守大人也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别把后果想得那么严重,自己吓自己。”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故作轻松地互相宽慰起来。 一顿晚食还没用完,外面突然传来大力拍门的声音:“开门!开门!” 第31章 进食疼 屋中的江家人宛如惊弓之鸟,被这动静惊得一跃而起。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女眷们迅速端起桌上吃了一半的白米饭,红烧肉,土豆炖鸡,姜母鸭,猪肉馅饼藏进后厨炉膛里。 江怀川和江景臣眼疾手快收起啃出来的鸡鸭骨头毁尸灭迹,江元盛则跑去开窗通风,好让屋内的肉香味尽快散去。 短短几瞬,屋中便已恢复寒酸困苦的模样。 江颂宜叮嘱众人漱口擦嘴,检查衣裳上有没有沾上汤渍饭粒,这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打扮的圆脸男人,身后跟着两个仆从,门口还停了一辆马车。 管家见了江颂宜,问:“这里可是江家?” 江颂宜道:“是,您是……” “我是太守府的管事。”男人道,“谁是江颂宜?太守大人有请。” 江颂宜在见到男人那一刻就隐约猜到是太守府的人,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看来太守大人对于为祖母治病这件事很是迫切。 “民女是江颂宜。”江颂宜对管事福了一礼,“管事大人,咱们现在走吗?” 管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高高在上:“走吧。” 江颂宜转身,给全都挤到门口眼巴巴目送她的家人使了个安心的眼色,便跟随管事上了马车。 到了太守府,管事直接领着江颂宜穿堂过院,去了张老夫人住的院子。 进了门,暖气扑面而来。 屋中燃着银炭炉子,榻前的圈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玄色直裰,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 管事领着江颂宜到他跟前,躬身道:“大人,人带来了。” 男人打量了一眼江颂宜,似乎是见她年纪小不牢靠,他不满地皱起眉头。 江颂宜来之前做过心理准备,但没想到庭州太守居然如此年轻,她从善如流地跪下磕头:“罪奴江颂宜,拜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在看到江颂宜那一刻,心里便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些年他为祖母请过的郎中不下百位,其中不乏从医几十载,有口皆碑的上工。 可这些人要么对祖母的病情束手无策,要么开的药方治标不治本,一旦停药,祖母的病情会发作得比之前更厉害。 眼前这个看起来刚过及笄的丫头片子,想来是王贺那厮为了讨好自己,随便塞来应付了事的。 一念及此,张祖谦心头恼火,面色不善:“你当真会看病?” 江颂宜听出他话中隐含的怒气,心跳顿时加速。 太守大人脾气果然暴躁,眼下他对自己的医术起了质疑,若是出言不当,只怕会立刻被赶出去。 她既已到了这里,便不能无功而返,还连累王贺。 想到这里,江颂宜面上装得一派从容,淡定开口:“奴三岁跟随京中四诊堂大夫学医,至今已有十四载,专研药理,擅长对症下药。 流放途中靠着采集草药,治好祖母的风寒症,保全家平安抵达庭州,无一人落下。 前些日子王大人的爱子王元患上肺痨,日日咳血,奴为其问诊配药,王元如今已康复。” 张祖谦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大人。”江颂宜道,“大人若是心中存疑,可遣人到奴家中和王大人府上查探。” 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张祖谦心头的怒火稍歇。 他略一思量,此女是从京城来的,还出自安阳侯府那种簪缨世族,说不定真有几分本事。 “本官丑话说在前头,我祖母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无论你诊出什么病症,若无把握,不许乱开药!” 张祖谦厉声警告道,“若是逞能贪赏,把我祖母治出个好歹,我定取你全家项上人头!” 江颂宜一惊,暗暗咬牙,应道:“是。” 随着张祖谦下了命令,侍女拢起榻前鸦青色的帘子,江颂宜只见榻上躺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 老夫人精神萎靡,瘦得形销骨立,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此时虽然醒着,眼底却黯淡无光。 乍眼一看,宛若行将就木之人。 江颂宜请侍女打来一盆热水,先在热水中浸暖了自己一路过来冻得僵直的指尖,这才为老夫人搭脉。 她诊脉时,屋中安静到落针可闻。 半晌,江颂宜开始问诊。 “老夫人是不是经常腹痛腹胀,且多发生在亥时以后?” 静立一旁的侍女应道:“是。” “可有烧心反酸之症?” “有,两三日便发作一回。” “还总是食欲不振,恶心想吐?吃荤食和甜口的东西便频繁打嗝?” “对对对。”侍女道,“这些症状都有。” 简单的几句对话落在张祖谦耳朵里,他看着江颂宜的眼神厉色稍退。 看来这姑娘真有几分本事。 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却见江颂宜松开诊脉的手,挽起袖子,作势要掀开自家祖母身上盖的锦被。 张祖谦见状,立刻起身制止道:“做什么?” 江颂宜道:“有些老人家说不清楚具体疼痛的位置,我需得进一步确认,才能得出结论。” 这时榻上的老夫人开口了:“谦儿,不必紧张,你吓着人家姑娘了。” 张祖谦这才坐了回去,对老夫人说话时又是另一副温声细语的态度:“祖母说的是。” 江颂宜掀开锦被,手指轻轻在张老夫人肋骨往下一寸轻轻按压,同时温声问:“是这儿疼吗?还是这儿?” 此举效果明显,张老夫人顺着江颂宜手指按压,很快说出感到不适的准确位置。 江颂宜为她盖好锦被,想了想,对张祖谦道:“依奴之见,老夫人患的是胃脘疼,民间俗称进食疼。” 张祖谦微微一怔。 他曾经请来的一位医术精湛的老大夫也得出过“进食疼”这个结论。 但开的药收效甚微。 张祖谦问:“可有治疗的法子?” 江颂宜点头道:“有。” “那你尽快开方,我马上让人去抓药。” 榻上的老夫人闻言,唉声叹气道:“又要喝药吗?这些年我喝的药够多了。” 不等张祖谦出言宽慰老夫人,江颂宜道:“不喝药,老夫人,咱们换个简单的法子治疗。” 张祖谦一听这话,刚刚因为江颂宜总结的病症而生出的两分信任顿时成了警惕和质疑:“不喝药?不喝药还怎么治病?” 第32章 治病 “奴在京城四诊堂时,见过许多嫌药汁苦,不愿意喝药而耽误治疗的孩童,便和师父想了个将药汁浓缩成糖豆大小药丸的法子。 药丸虽小,药效却和药汁无异,而且价格更为便宜,老夫人若是愿意尝试,奴明日便去药铺采买药材,制做药丸。” 老夫人一听说不用喝大碗的药汁,心里一喜,不等张祖谦质疑便答应下来:“好,那就麻烦姑娘了。” 诊断完毕,江颂宜不再久留,跟着侍女走出老夫人的房间。 这时张祖谦跟了出来,叫住她:“药丸什么时候能送来?” 江颂宜低眉敛目道:“夜里药铺不开门,奴明日才能买到所需药材,最迟明日傍晚送来。” “治病要紧,不必等明日药铺开门,你现在跟管家去医馆拿药材,明日早上,我要看到药丸。” 江颂宜一顿,福了福身:“是。” “采买所需药材”本来是江颂宜编的借口,毕竟她的药全都来自狐仙投送,不需要药材。 被管家送到庭州最大的医馆,江颂宜象征性要了十多味用以治疗腹胀和消化不良的药材。 管事付了钱,将江颂宜送到江家门口,叮嘱道:“明日辰时我会过来接你,切不可耽误时间。” “是。” 目送管事上了马车离开,江颂宜才进门。 江家人见她平安回来,纷纷松了口气。 回到房间,江颂宜抹开铜镜。 盛徐行像往常一样守在铜镜那头,许是等得无聊,他单手托腮,低头看着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发呆。 江颂宜轻声唤他:“盛公子。” 盛徐行立刻回过神,问:“你干嘛去了?” 江颂宜把太守府派人连夜将她接去给老夫人看病的事一说,盛徐行眉头轻蹙:“这个太守好大的官威。” 江颂宜笑了笑。 盛徐行问:“你诊断出什么了吗?” “是胃脘疼。” 江颂宜拿出从江元柏房中取来的纸笔,用画图的方式指出张老夫人觉得疼痛的位置,又在旁边写出症状,然后将纸投过铜镜。 盛徐行不是医学专业,看不出门道,他索性给那张图拍了张照片,发给自己在三甲医院上班的朋友。 朋友直接打电话过来:“盛二,什么情况?你胃疼?”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盛徐行有心想让江颂宜听听这个朋友的诊断意见,开了通话免提,“你帮忙看看,这个症状和疼痛位置是什么病因。” “从症状来看是慢性胃炎,还挺严重。”朋友建议道,“不过没见到病人我不好下定论,保险起见,让你朋友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盛徐行一听朋友得出的结论跟江颂宜一样,眉梢一挑,看来没错。 “唔,她不方便。” 朋友笑了起来,调侃道:“盛二,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处对象了?” “去!别胡说。”盛徐行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镜后的江颂宜,有点后悔开免提了。 “你急了你急了!”朋友哈哈大笑,“我要昭告天下你这个老处男终于开窍了,看样子处的还是个文艺女青年,簪花小楷写那么漂亮,长得应该也不错吧?” 盛徐行被他几句话臊得脸颊发热,恨不得把手伸过屏幕捂住朋友的嘴。 “别满嘴跑火车了,说正经的,慢性胃炎该吃什么药?哦对了,病人七十岁,得胃病很多年了,你给点建议。” 说到专业的事,朋友态度丝毫不含糊,说了几种治疗慢性胃炎的药,又在日常饮食上说了几点注意事项。 盛徐行一一记下,挂断电话后立刻去药店买药。 不多时,盛徐行拎着一大包药回来了,他把朋友叮嘱的日常饮食注意事项转换成繁体字,用a4纸打印出来,连带着药一块投过铜镜。 江颂宜将一旁的油灯移到跟前,借着光仔细阅读白纸上的注意事项以及药的用法用量。 盛徐行看着她认真记重点的样子,心里生出一个念头——也许他可以给江颂宜送几本现代医学书籍。 自己这个时代的医疗比大晟朝要先进太多,江颂宜又有医术基础,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让她精进医术,以后便多了一门谋生技能。 而且这姑娘心地善良,说不定能以此造福百姓。 说干就干,盛徐行给朋友发去消息,问他要了几本中医学入门书单。 他按着书单网购下单,特意选了繁体版。 担心繁体字演变到现在,跟大晟的繁体字差距过大,盛徐行又买了一本简繁体翻译对照表。 有了这个,以后送过去的药,江颂宜就能自行看懂说明书了。 等他忙完这些,江颂宜已经弄明白了注意事项和药的用量。 时间不早,她匆匆跟盛徐行道别,收起铜镜。 第二日一早,太守府的马车来了。 江颂宜带着四种拆了**,装在小瓷瓶里的药丸前往太守府。 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张祖谦正在等着。 他脸上本来没什么表情,但在看到江颂宜拿出四个瓷瓶,取出花花绿绿大大小小数十颗药丸时,他脸色微变。 “这就是你所说的药丸?为何有这么多颜色?” 面对张祖谦的质疑,江颂宜用行动安了他的心—— 她将每一种药丸取出一颗,当着张祖谦的面放进自己口中咽下,还不忘张嘴给他看,证明自己吃下去了。 张祖谦:“……” 相比张祖谦的谨慎,张老夫人对江颂宜要信任得多。 丫鬟端来温水,她二话不说,分三次吃下药丸。 “这药丸不臭不苦,用起来确实比大碗的药汁要方便得多。”张老夫人道。 这些年她喝下的药汁不计其数,那些又苦又臭的药汁麻痹了她的舌苔,以至于她吃什么都觉得没味道。 而且吃药的时间长了,她总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药汁腌入味了。 常年生活在药味里,她心情难免郁闷,胃口变得更差。 江颂宜道:“您觉着方便,能接受就好,这药要吃上月余呢。” 张祖谦插嘴道:“要吃这么久?” “对,老夫人沉疴多年,要想根治,就得慢慢来。” 张祖谦闻言,眼睛亮了一瞬:“你是说,我祖母这病能根治?” 第33章 又聪明又争气 江颂宜迟疑了一下,谨慎道:“凡事无绝对,奴不敢夸海口。” 张祖谦面色一冷,哼道:“你最好没骗本官!若是这药无效,本官定要拿你问罪!” 江颂宜低下头:“是。” 她叮嘱了侍女关于老夫人平日饮食上的禁忌,留下五天量的药。 “庭州天寒,药容易变质,奴昨夜只制出五日的药量,以后每隔五日,奴会上门送一次药,观察老夫人用药后有无好转,以便调整药量。” 五天上一次门,除了观察老夫人的用药反应,江颂宜也有意在张祖谦面前刷存在感。 只有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功劳,才好为提出释放江元柏做铺垫。 张祖谦倒是没说什么,挥挥手打发管事送她回去。 - 江颂宜打定主意五日后去一趟太守府,没想到过了三日,太守府那边来人了。 管事登门时是傍晚,江颂宜刚收了重新营业的奶茶摊子回来。 乍然见到太守府来人,正在帮忙搬茶桶的许卿如脸色一下子变了。 不仅是她,江家其他人的第一反应也是张老夫人吃了药没见好,或者病情加重,太守府来找江颂宜算账了。 相比其他人写在脸上的慌乱,江颂宜还算镇定,上前对管事福了福身,温声道:“管事大人,不知您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管事脸上看不出喜怒:“老夫人用了药,这两日夜里没再腹痛腹胀,胃口也好了许多,老爷派我过来赏你。” 他说着,从袖袋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江颂宜。 院子里挤在一起的江家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江颂宜稍作犹豫,接过银子:“有劳管事大人,还请管事大人代奴向张大人道谢。” 管事“嗯”了一声,提醒道:“后日别忘了送药上门。” “是。” 管事走后,江家人脸上这才露出喜色:“太好了!那药有用!” “咱们颂宜要立功了。” “太守大人赏了多少银子下来啊,我看看。” 江怀川伸手要来拿江颂宜手上的银子,江颂宜却将手往后一背:“这些银子不能动。” “为何?” 江颂宜道:“若是动了这些银子,就没法再向太守大人开口为二叔求情了。” 江怀川闻言撇撇嘴,转身悻悻地回屋去了。 过了两日,江颂宜到太守府送药,顺便为张老夫人复诊。 这次张祖谦不在,院子里只有张老夫人和服侍的丫鬟婆子。 吃了五天药,张老夫人夜里腹痛的症状基本消失了,也不再反酸,胃口还好了许多,只是偶尔还会有烧心之症。 江颂宜留下五天的药量,叮嘱老夫人切勿因为胃口恢复便不忌口,然后离开。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去军营找陈扬,给他塞了一包银子,委托他找顾千户帮忙,送点吃食和一床填充了芦花,打着十几个补丁的薄被到监牢给江元柏。 陈扬没推辞,接过被子便迫不及待地问:“冻疮膏什么时候恢复供货?军中很多兄弟都在问。” 江颂宜想了想,道:“还得再过几日,前些日子乌犁那边捎来口信,新货应该快到了。” 陈扬得了这句话,放下心来:“货到了你说一声,我过去取。” “好。” 江元柏要救,钱也得挣,江家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庭州已经步入腊月,来年三月天气回暖,到时候冻疮膏便卖不出去了。 她要趁着余下几个月再挣一笔钱。 晚上,江颂宜抹开铜镜,将恢复冻疮膏供货一事跟他说了。 盛徐行答应道:“行,我联系冻疮膏供货厂家,让他们明天直接送过来,这一批货是我定制的,瓶身上没有贴标签,省得你们还要连夜加班撕标签。” 他总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江颂宜感动于他的细心,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盛徐行搬起一摞书投送过来:“来,这几本书你看看用不用得上——接着。” 书穿过铜镜,江颂宜连忙伸手接住,十几本沉甸甸地落到怀里。 她一愣,连忙将书放到桌上,一本本翻看起来。 《中医基础理论》《中医诊断学》《中药学》《方剂学》《中医内科学》《中医外科学》《中医妇科学》《中医儿科学》《针灸》《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 还有一本红色书皮的《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 江颂宜翻看了几页《中医基础理论》,面露惊讶之色。 先后几次从盛公子手中拿的药都有奇效,江颂宜隐约知道狐仙所处的世界,大夫的医术要比大晟高明得多。 如今盛公子赠她以渔,直接送来他那个世界的医书,还如此齐全。 她若是能学会,那许多在这个世界是疑难杂症,甚至是绝症的病就能治好。 如此一来,便能拯救许多人的性命。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情激动到无以复加:“用得上!!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闻言,本来还有些忐忑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 江家一大家子都要靠江颂宜养,她平时早出晚归有多忙多操心,盛徐行是知道的。 在这么累的情况下,盛徐行不确定她是否还有心思深入学习中医。 自己没有和她商量就买了这些书,贸然投送过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 书网购到货之后,他过了两天才送过去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现在见她不仅收下这些书,还打从心底感到高兴,激动全写在脸上,盛徐行顿时有种资助的孩子勤奋还有上进心的欣慰感。 他没看错江颂宜,她确实是个又聪明又争气的姑娘。 眼看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将油灯挪到跟前,大有趁着夜色挑灯夜读《中医基础理论》的架势。 盛徐行道:“中医博大精深,看书学习不急于一时,你今天忙一天了,早点休息。” “嗯嗯,好的。”江颂宜嘴上应着,眼神胶着在书上看得入迷,头也不抬。 盛徐行:“……” 说不动她,盛徐行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快到晚上十点钟了。 去煮两份宵夜吧。 第34章 有一事相求 不多时,盛徐行端着两碗汤圆回到铜镜前。 他敲了敲铜镜边缘,见江颂宜抬头,将其中一份汤圆递过去:“吃点东西。” 江颂宜接过,瓷碗壁暖洋洋的,熨得她手心发烫。 “谢谢盛公子。” 江颂宜一手拿着汤匙吃汤圆,一手翻着医术,抓紧时间看。 盛徐行觉得她这幅模样莫名眼熟,低头一看,自己一手拿汤匙一手拿手机,手机屏幕上播放着游戏解说短视频。 “……”他默默将手机锁屏。 跟江颂宜比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白活了二十多年。 吃完汤圆,江颂宜继续看医书。 看到一半,她跑出去取水回来磨墨,摊平几张皱巴巴的纸,蘸了墨汁记重点。 盛徐行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打开网购软件,下单了一大箱宣纸,一箱墨汁和一盒数十根狼毫毛笔。 江颂宜的学习直到深夜,期间盛徐行催了她两次早点休息,她都左耳进右耳出。 直到灯油燃尽,她才意犹未尽地收起书,跟盛徐行道了再见,收起铜镜睡下。 - 此后的日子,江颂宜忙碌依旧。 白日经营奶茶摊子,每隔两三日为军营供一次冻疮膏,隔五日去一趟太守府,晚上回到江家关上门看医书。 因为挑灯夜读,她房中的灯油消耗得飞快。 负责为家中采买日常用品的白令容悄悄问过她夜里在干什么,委婉地提醒她灯油要省着点用,不然月底公开账目,担心其他人会有异议。 灯油价格不便宜,一斤要一两银子,她每夜要点上差不多两个时辰,半个月便用了三斤。 时间一长确实消耗大。 江颂宜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发现每次晚上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他那边通明的灯火能透过铜镜照到她这边来。 于是她夜里不再点灯,而是靠着铜镜透过来的光看书。 如此一来,倒是有种“凿壁偷光”的意趣。 但盛徐行很快发现了她的意图,因为平时跟他汇报完工作便会专注忙自己事的江颂宜,这几天拐着弯儿地找理由,不肯关铜镜。 一开始他还纳闷,甚至自恋地以为江颂宜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但她开着铜镜只低头看书,盛徐行很快反应过来,人家是透过铜镜借光呢。 隔日盛徐行投送过来一个充电式的小型台灯,江颂宜夜里用上两个时辰,再投送回盛徐行那儿充电,如此循环使用。 忙忙碌碌,转眼一个月过去。 江颂宜到太守府为张老夫人复诊。 张老夫人坚持用了一个月药,腹痛腹胀烧心反酸的症状没再复发。 胃口好了,她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连脸色都红润了几分。 江颂宜为她把过脉,照例询问了她的日常饮食,确定没有问题,这才道:“恭喜老夫人,您的病已经痊愈了,不过日后还得注意调养,少食荤腥和甜腻的食物。” 她说着,拿出一个装着健胃消食片的瓷瓶:“这是消食的药丸,若是吃多了觉得腹中撑得难受,可干嚼两片。” 侍女立刻上前接过瓷瓶。 一旁的张祖谦闻言,松了口气,给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躬身颔首,悄悄出去了。 “江姑娘,多亏了你。”张老夫人握住江颂宜的手。 这些日子跟江颂宜接触下来,她对于这个知书达理,进退有度的姑娘很是喜欢,“要是没有你,我可能要把这二十多年的老病带进棺材里。” “老夫人莫要胡说,您身体底子好着呢。”江颂宜道,“过去是受胃脘疼连累,吃不好才会亏了气血,如今病好起来了,只要好好进补,您定能高寿。” 好听话没人不爱听,张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那老婆子就借你吉言了。” 陪着张老夫人寒暄了半晌,江颂宜借口家中有事,起身告辞。 张祖谦送她走出老夫人的院子。 管事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奴仆等在外面,见江颂宜出来,管事上前,态度比之前客气了许多:“江姑娘,你治好了咱家老夫人的病,老爷有赏。” 他说着,掀开托盘上的绸布,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分量十足的两托盘银锭子。 “这是五百两银子,请江姑娘笑纳。” 江颂宜看着那两盘银子,脸上没有得到赏赐后的喜悦,而是轻轻皱起眉头。 她转身看向旁侧的张祖谦,心里组织着语言。 张祖谦见状,挑眉问:“怎么,嫌少?” 江颂宜摇摇头,取下肩上背着的包袱,突然对着张祖谦跪了下去,将包袱举过头顶。 “太守大人,这是您这些日子赏赐的银子,奴全都带来了,奴不想要这些赏赐。” 张祖谦皱眉:“那你想要什么?” “奴有一事相求。” 江颂宜把江元柏入狱一事说了。 她没有任何隐瞒,前因后果原原本本悉数道来。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江元柏唯一的生路。 她说完,张祖谦许久都没说话,院子外安静到落针可闻。 许久,张祖谦问:“你为本官祖母治病,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江颂宜伏首磕头:“不敢隐瞒太守大人,是。” “你好大的胆子。”张祖谦道,“挟恩图报到本官头上,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江颂宜又不敢抬头观察他的表情,只能道:“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二叔死在监牢里,才斗胆求到太守大人这儿,望太守大人看在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帮帮奴。” 张祖谦似是在斟酌,没有立刻表态。 江颂宜揣测着他的用意,壮着胆子为自己加大筹码。 “太守大人,奴习医多年,不敢说自己的医术有多精湛,但坊间寻常病症大多能诊出来并对症下药。 若是太守大人肯帮忙,日后若有需要用到奴的地方,奴定当全力以赴,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听了这话,张祖谦声音反而冷了下来:“听你这话,本官要是不帮这个忙,以后需要用到你,你便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第35章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江颂宜:“……” 她心里忍不住暗暗吐槽,这人好生刁钻刻薄。 “奴不敢。”江颂宜硬着头皮道,“只是二叔死在狱中,奴心中郁卒,日后为大人办起事来,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她在赌。 赌张祖谦不是个昏官,赌他能看到自己的价值。 只要自己于他而言有价值,这番话就算有所冒犯,张祖谦也不会过于介怀。 张祖谦冷哼:“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江颂宜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张祖谦话说得冷淡,面上却无多少愠色。 她知道,这事成了。 果不其然,张祖谦道:“起来吧,敢挟恩图报到本官面前的,你是头一个。” 江颂宜脸上露出喜色:“多谢大人。” 张祖谦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等消息。” “是。” 当天下午,江元柏便被放出来了。 在监牢外接到江元柏时,江颂宜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蓬头垢面形销骨立,目光呆滞,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的男人是自家二叔,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安阳侯府次子。 许卿如看到自家男人变成这个样子,忍了许久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抱着江元柏,眼里有恼怒,有责怪,但最后都变成了心疼。 “还好,你还活着。”许卿如抱着江元柏哭出声,“活着就好,咱们回家。” 把江元柏扶上独轮车,江怀川和江元盛推着车往家里走去。 一路上,江元柏一言不发。 回到江家,面对全家人劫后余生般的欣喜表情和老泪纵横的冯玉珠,呆滞的江元柏总算有了些许反应。 “娘,对不起,儿子让您担心了。”江元柏红了眼睛,对着冯玉珠跪下,“儿子不孝。” “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 冯玉珠就算有再多的怨怼,面对被折磨得双颊凹陷,满眼血丝的儿子,此时也只剩下心疼,“我的儿,你受苦了。” 母子俩抱头痛哭。 这一幕惹得全家眼眶发热。 江元柏哭累了,全家忙碌起来。 花想容下厨做吃食,许卿如烧了热水替他洗浴,江元盛则取来刮胡刀,为他刮干净胡子。 江元柏梳洗一番,面对为了他出狱而做的一大桌子菜却没有多少胃口,只喝了半碗清粥便回房歇息。 他的萎靡落在江家人眼里,白令容担忧道:“二弟该不会是病了吧?颂宜,你晚些去给你二叔把把脉。” “好。” 用过餐食,江颂宜和许卿如一道去了江元柏房间,却被他拒绝了。 江元柏道:“颂宜,我没事,只是太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江颂宜不好勉强他,只好道:“那我改日再来。” 江元柏进了房间,连着七天没出来。 他整日躺在床上,却很少有睡着的时候。 每日餐食是许卿如端进去的,他吃得很少。 大多数时间,他都睁着眼睛发呆。 一开始全家都很担心,但冯玉珠去看过他一次,出来后道:“老二这是心病,没人能帮他,让他待着吧,他会有想通的那一天。” 七日后的夜里,江颂宜像往常那般关上门,开着铜镜和盛徐行一起算这些日子以来的营收。 二房方向突然传来哭声。 一开始是压抑的抽泣,随即越哭越大声,最后变成嚎啕大哭。 江颂宜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不由得舒出一口气。 看来二叔已经如祖母说的那样,想通了。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也听到哭声了,他好奇道:“谁在哭?” “我二叔。” 盛徐行问:“他怎么了?哭得这么大声,不过去看看?” 江颂宜笑道:“不用,在狱中吃了一个月的苦,他心里憋得厉害,哭出来就好了。” 盛徐行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手中拿着一个计算器,问江颂宜:“刚才说到哪儿来着?” “说到冻疮膏的营收。”江颂宜报上过去大半月卖出去的冻疮膏数量,“七千三百六十一瓶。” 盛徐行一边摁计算器一边念念有词:“每瓶七百文,乘于七千三百六十一,一共五千一百五十二两零七百文。” 江颂宜又道:“加上奶茶摊子这大半个月来的营收,八十九两银子。” “加起来是五千二百四十一两银子。” “还有上月卖冻疮膏的营收,除去为二叔打点和家中平日里采买日用的开销,还有两千七百六十六两。” 盛徐行在计算机加上这个数:“八千零七两。” 江颂宜吃了一惊:“这么多!” 八千多两银子,别说在庭州这种不毛之地,就算放在昔日的安阳侯府,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盛徐行放下计算器,叹了口气:“可惜碍于身份,你们有钱也不能花。” 这话说得江颂宜也有些黯然。 为了不引人注意,白令容平日出去采买日用,都是买最便宜的。 全家人来到庭州三月余,连匹布都不敢买来做衣裳,更别提买其他东西。 祖母年纪大了,畏寒畏得厉害,她连为她房中添一盆银碳都不行。 大哥江韫玉的腿疾一到冬日便发作得厉害,往年在安阳侯府,一入冬就有小厮为他按摩疏通经络,如今他只能忍着疼痛日日在院里劈柴。 姐妹四人和花想容日日经营奶茶摊子,遇上那种言语轻佻的客人,无论对方说话有多难听,她们都只能忍着。 还有十岁的江景臣,他这个年纪本该在学堂念书,可到了庭州,一本书少则七八百文,贵的要四五两银子,而且罪奴不能进私塾…… 江颂宜有很多事想做,可碍于这该死的“罪奴”身份,她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好啦,别想这么多。”盛徐行见她脸色黯然,宽慰道,“你把全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们平安健康,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 江颂宜勉强一笑。 跟盛徐行又说了几句话,眼看时间不早了,江颂宜收了铜镜,躺下歇息。 只是躺下后,她心绪烦乱。 脑子里不断回想着来到庭州这三个多月发生的事,不知不觉,她睡了过去。 江颂宜做了个梦。 梦里她和全家人在数钱,大门突然被撞开,一大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第36章 颂宜,二叔知错了 她惊得脸色发白,立刻将家人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官差们一拥而上,将八千多两银钱全部抢走。 抢了银钱,官差们还不罢休,嘴里高声喊着“罪奴不能做生意”“在军中兜售冻疮膏乃死罪”,手持大刀往他们劈砍下来。 冲上前抵挡的三叔被一刀斩落脑袋,身首异处。 然后是二叔,二叔母,母亲,三叔母…… 她看着亲人一个个在眼前死去。 梦的最后,江颂宜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尖叫,她立刻抬头。 十岁的江景臣被官差高举过头顶,用力往门外扔去。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他小小的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后脑勺先着地,黄白色的脑浆混着鲜红的血,溅了一地。 …… 江颂宜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梦中强烈的无助和恐惧蔓延到了现实中,她仿佛又回到一个月前,在花楼侧门目睹一个大活人从楼上摔下来,摔得脑浆迸裂那一幕。 胃里剧烈翻涌,江颂宜忍不住俯身呕吐起来。 将腹中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江颂宜喉咙被胃酸灼得火辣辣的,她趴在床沿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和难受的身体相比,此时她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江家人不能一直以罪奴的身份在庭州生活下去。 罪奴若是成亲,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奴籍。 长此以往,江家世世代代都只能为奴。 她要想办法为整个江家脱去奴籍。 往小了说,脱奴籍是为了能经商挣钱,为了能光明正大花挣来的银子,为了让全家过上好日子。 往大了说,祖父戍卫大晟疆土几十年,戎马半生立下无数不世之功,他的后人不能以如此窝囊和耻辱的方式活着。 待脱了奴籍,她要让祖母安享晚年,送景臣上私塾,将生意做大,挣很多很多的银钱。 等到积攒足够的财力,她要派人去寻父亲的尸骨,去调查致边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沙场的真正原因。 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她对那场导致祖父和父亲殒命,二十万将士战亡的战事存疑。 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都不是那么鲁莽轻敌的人。 若是这场战争背后另有隐情,自己只有强大起来,才有希望为他们翻案。 这一夜,江颂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次日,江颂宜将奶茶摊子交给花想容等人,带着礼物去了一趟王贺府上。 早在七天前,江颂宜便让江怀川到王贺府上知会江元柏平安归家一事。 今日王贺见了江颂宜,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数月前向太守府举荐江颂宜时,王贺想的是以江颂宜的医术,能为张老夫人缓解病情便可。 没想到她居然将张老夫人二十多年的沉疴治愈了! 这姑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 若能拉拢好,日后说不定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 想到这里,王贺坦然接受江颂宜送上来的礼物,又问:“你二叔身体如何?在监牢那种阴冷潮湿的地方待了一个多月,可得好好调养,免得落下病根,日后遭罪。” 江颂宜道:“多谢大人关心,二叔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王贺看着手中的礼物,笑道,“前几日太守大人也命人送了礼过来,说是奖赏我举荐有功,江姑娘,这次我是沾了你的光。” “不不不。”江颂宜连忙道,“大人折煞颂宜了,若无您的举荐,颂宜求助无门,二叔说不定已经折在监牢了。 您是我们江家的恩人,颂宜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颂宜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这番话说得王贺心情舒畅,大手一挥:“你祖父与我有恩,我同你父亲又是旧识,说起来,你该唤我一声王叔,日后你我叔侄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那颂宜便厚颜攀这门亲戚了。”江颂宜对王贺福了福身,“王叔。” 王贺哈哈大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江颂宜话锋一转:“王叔,颂宜今日上门,有一事想请教您。” 王贺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但说无妨。” “您知道如何脱奴籍吗?” 王贺猝不及防被茶水呛着,猛地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吃惊地问:“你想脱奴籍?” 江颂宜点头:“是。” 王贺脸上轻松的神色消失了,他思忖半晌才道:“流放到庭州的多是重犯,朝廷对于重犯,没有过免去奴籍的先例……除非立大功。” 江颂宜追问:“要立下什么样的大功才能免去奴籍?” “上战场杀敌,斩下敌军将领首级,或在君主遇刺时以命护驾,只有立下这种级别的功劳才有望上奏请脱奴籍。” “……”江颂宜黯然。 罪奴不能从戎,她如今也接触不到远在京城的君主。 这是将她脱奴籍的路都堵死了。 从王贺府中出来,江颂宜神思恍惚。 难道江家人一辈子都只能以罪奴的身份活着? 她不甘心! 回到江家,一进门江颂宜就闻到焚烧纸张的味道。 她走进院中,发现过去七天都待在房中的江元柏出来了,正在屋檐下烧着什么。 江颂宜过去一看,他往炉子里投烧的正是入狱前两月作出的画。 二十多幅画连带着画轴,被他烧得只剩下四五幅。 “二叔,你这是做什么?为何全烧了?”江颂宜眼疾手快,将剩下的画抢过,展开一看,是江元柏最擅长的踏雪红梅图。 江元柏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些不是画,是我不切实际的狂妄,是我家族衰败沦落至今依然看不清处境的自大,烧了吧,都烧了吧。” 他伸手要来拿江颂宜手中的画。 江颂宜连忙将画背到身后:“别,你不要我要!” 江元柏倒也没强抢,只是苦笑:“颂宜,辛苦你了。” 江颂宜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去太守府为张老夫人看病一事,她摇摇头:“一家人,说这种话就生分了。” “卿如都跟我说了。”江元柏道,“这一个月我在狱中反思了很多,过去是我太清高了,自诩是读书人,还放不下江家二爷的身份。 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全然没想过江家如今的处境早已容不得我这般自高自大,颂宜,二叔知错了。” 第37章 不世之功 江颂宜心中微微一动。 看着清减许多,面上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江元柏,她宽慰道:“二叔,不必自责。” 江元柏摇摇头:“待养好身体,我想去书斋找份活计。” 江颂宜问:“什么活计?” “抄书。”江元柏道,“初来庭州时我便打听过,在书斋抄书,按字算钱,抄得快每日能挣八十文钱,我想去试试。” 江颂宜想了想,轻轻点头:“也好。” 跟江元柏商量好抄书的事,江颂宜抱着抢救下来的踏雪红梅图准备回房,转进屋内却看见许卿如躲在门后偷偷抹眼泪,想来是将叔侄俩方才说的话都听去了。 江颂宜没有开口安慰,抱着画走了。 放好红梅图,江颂宜去城门口经营奶茶摊子。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到了夜里,江颂宜如往常那样打开铜镜。 盛徐行早已等在那头,跟她打了声招呼,一边熟练地将充好电的台灯递过来一边问起今日的营收。 江颂宜汇报完毕,两人隔着铜镜,一个低头看医书,一个打开一部考古纪录片,戴着耳机研究考古史。 一集纪录片播放过半,盛徐行抬头看了一眼铜镜,发现铜镜后的江颂宜居然少见地走神了。 她手上拿着医书,眼神却没落在书上,而是怔怔地看着某个角落发呆。 这是有心事? 盛徐行伸手拨了一下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叮铃”一声脆响,将江颂宜唤回神,对上盛徐行诧异的目光,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神了。 “怎么了?”盛徐行问,“有心事?” 江颂宜嘴角微抿,犹豫着要不要把想脱奴籍的事告诉盛徐行。 自打和盛徐行相识以来,她对他事无巨细,无话不说。 盛徐行是个细心的性子,连她每月癸水是那日都记得很清楚。 每逢那几日,他看似随手递过来和她共享的吃食里没有辛辣酸冷的东西。 脱奴籍一事无望,和盛徐行说了,会不会也让他徒增烦恼? 江颂宜还在纠结,盛徐行突然递过来一个东西。 江颂宜下意识接住,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面镜子。 这镜子和铜镜不一样,能将人清晰地照出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有多愁眉苦脸。 “看看你。”盛徐行道,“眉头都快皱得跟你祖母脸上的皱纹一样了。” 江颂宜被他调侃得哭笑不得,小声反驳:“您又没见过我祖母,怎知她是什么样的。”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长得都差不多。”盛徐行道,他拿起手机一边下单点外卖一边道,“说说吧,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踟蹰片刻,还是将自己想脱奴籍一事说了。 说到去王贺府上,却被告知重犯脱奴籍需要立大功,而自己身处庭州立功无望,基本不可能脱奴籍,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盛徐行听完后也皱起眉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一辈子都要窝窝囊囊地过,赚了钱却不能放肆花,那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江颂宜叹气,又自我怀疑起来:“盛公子,我是不是太贪心了?家中遭难时,我只想全家人能活着。 被流放时,我想的是能平安抵达庭州就好,如今到了庭州,有您相助,我们家的日子明明比起其他人要好得多,可我还是不满足……” “唔,才不是。”盛徐行道,“向往高质量的生活是人的本能,心中有了念想,你才有动力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你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本事过上好日子,这怎么能叫贪心呢?”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说,细细一想也是。 她不偷不抢,从不做损人利己的事,想脱奴籍又有什么错? 一念及此,她心里顿时没那么难受了。 盛徐行若有所思道:“那位王大人说,想脱奴籍就得立大功……功劳这种事,是不是只要够大,就不分类型?” 江颂宜道:“按理说是如此……可还有什么功劳能比摘下敌军将领首级和以命护驾更大呢?”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不答反问:“你了解过庭州当地的民生吗?比如种地。” “种地?” “对,种地。”盛徐行道,“庭州当地是以种什么粮食为主,收成如何……” 江颂宜道:“庭州是以种小麦为主,至于收成……我初来庭州时想过做酿酒的营生,跟当地居民打听过,收成主要看天,当年的气候要是好,小麦亩产二百一十斤到二百四十斤不等。” “二百多斤?”盛徐行手指在柜台上点了点,心里有了章程,“我要是能给你弄来亩产一千三百斤的高产粮种,以及土豆,番薯,大豆之类能当成主食的种子,让大晟人不再饿肚子,这种惠及全国的事,算不算大功一件?” 江颂宜眼睛一亮。 “算!” 大晟每隔几年就要遭一次天灾,不是蝗灾就是旱灾,要么是水灾。 每逢荒年粮食短缺,饿殍遍地流民四起,往往遭一次灾,大晟好几年都恢复不过来。 这是朝廷很头疼的问题。 若是盛公子送来的高产粮种能在全国推广,粮食产量翻上四五倍,农民不再饿肚子,这绝对是能载入史册的不世之功。 “那咱们可以试试。”盛徐行道。 他说着,楼下传来门铃声。 盛徐行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我拿个外卖”就消失在铜镜后。 隔了一会儿,他拎着外卖回来了,往柜台前一坐,拆开外卖袋子,拿出两个小蛋糕。 他将其中一个递过铜镜:“来,尝尝这个东西,它叫蛋糕。” 江颂宜接过,一眼就被粉色玫瑰花造型的蛋糕吸引了注意力:“好漂亮啊。” 盛徐行一脸“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小得意,他拆了叉子递给江颂宜:“用这个挖着吃。” 江颂宜用小叉子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块蛋糕放进嘴里,甜甜的奶油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她轻声“哇”了一句:“好吃!” 盛徐行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该吃点甜的。” 江颂宜微微一怔。 她看向铜镜那头,盛徐行正在吃另一个小蛋糕。 但他不太爱吃甜的,浅尝两口就放下了。 这个人好像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不开心,并不厌其烦地宽慰开解她。 第38章 红梅图 他也从不会因为她有小情绪就感到不耐烦,觉得她矫情多事。 在江家所有人都仰仗她过活,把她当成主心骨的时候,只有盛徐行把她当一个十七岁的姑娘。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即使她跟盛徐行身处不同的世界,但有这么一个人做自己的后盾,凡事帮忙想办法解决,她觉得自己多了几分面对困境的勇气。 吃完蛋糕,两人商议起种地一事。 江家在庭州没有田地,罪奴名下也不能持有土地、商铺和房产。 朝廷针对罪奴设立的种种禁令,是为了让发配到此处的罪奴一辈子都只能以最卑贱的姿态、最艰难的条件苟活。 “我明日出去问问,能不能租几亩地。”江颂宜道,“不能租也没关系,我多花点银钱,拿到土地的使用权,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在为那块地的主人做帮工。” “这个主意不错,前提是要找个靠谱的东家,不然来年你种出粮食了,那些人一看丰产,把地要回去,你就没处说理儿了。” 江颂宜点点头:“好,我会仔细甄别东家的。” 盛徐行又问了许多关于庭州一年四季的气候问题,做好笔记,打算找个农业方面的专家咨询一下适合种什么样的农作物。 这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 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准备熄灯睡觉,扭头看到桌旁堆放的四五幅画。 那是她白日从江元柏手中抢救下来的。 这些画放在家中没有用处,让江元柏看见了反而徒增失意,江颂宜索性把画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公子,这个给您。” 盛徐行接住投送过来的画,展开一看,是一幅踏雪红梅图。 从流利的笔锋中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有很扎实的丹青功底,寥寥几笔勾勒出怒放的红梅和花瓣上点点白雪,墨色的梅枝,粉色的花苞,每一处细节都栩栩如生。 明明是一幅静态的画,盛徐行却仿佛从中嗅到了若有似无的梅香。 他紧接着展开第二幅,第三幅。 五幅画都是踏雪红梅图,同样的意境,不同角度的红梅跃然纸上。 看着这些画,盛徐行脑子里突然浮现一幅画面—— 数九寒天,窗外寒风呼啸,屋中灯火如豆,作画之人身披旧衣,借着油灯微弱的光思忖许久,挥笔泼墨,一气呵成作出这五幅同系列的画。 “你二叔画的?”盛徐行问。 江颂宜吃惊道:“您怎么知道?” “猜出来了。”盛徐行目光胶着在画上,越看越觉得这几幅画价值不可限量,“这可是好东西。” 江颂宜本来还以为他看出这几幅画是二叔所作,会看不上眼,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好……东西吗?”江颂宜惊讶地问。 “对,不过我现在不知道它值多少钱,我明天……”盛徐行顿了顿,收起红梅图,“算了,我现在去找专家估值,要是能卖出去,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他说完,匆匆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消失在铜镜前。 2024年,宁城。 盛徐行把红梅图打包好,连夜开车出门。 他这回没去顾家,而是去了另一家古董行。 那家古董行开在宁城的另一端,盛徐行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车才抵达。 店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叫贾觅。 此人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盛徐行刚入行时跟他接触,觉得他又油腻又精明,不想跟他深交。 但因为工作原因有过几次来往,他发现贾觅是个有真材实料的人。 看古董眼光毒辣,能从一堆赝品中精确找出真品和珍品,而且能精准拿捏客户心理,人脉极广,小小的一家古董店让他经营得风生水起。 盛徐行走进古董店时,贾觅正准备打烊,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立刻抬头笑脸相迎。 但看到来人是盛徐行,他笑意顿时淡了下来:“盛少,这个时间过来,有事?” “确实有事,我前段时间收了几幅画,几个同行非说我看走眼被骗了,想低价买走,我偏不信这个邪,你有空吗?帮我鉴定鉴定。” 贾觅一听这话,眼珠子转了转:“行,我帮你看看。” 盛徐行取出画,贾觅小心翼翼地展开,看清画轴内容,他眯了眯眼睛。 五幅画,贾觅看了足足半个小时。 等到收起画,他脸上不显山不露水:“没看走眼,是古物。” “我就说我没看走眼吧。”盛徐行轻哼一声,“好人做到底,你再帮我估个值,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贾觅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一幅五十万。” 盛徐行了然,笑着说了声“谢谢”,收起画就准备走。 贾觅连忙叫住他:“你这画卖不卖?” “卖,价格满意就出手。” “那五十万这个价格……” “少了点。”盛徐行说。 “你心理预期是多少?”贾觅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这么晚了还带着画到处奔波挺不容易的,看在你这么信任我,大老远带着东西来找我的份上,要是价格合适,我收了。” 盛徐行不答反问:“你最多能给多少?” “五幅,三百万。” 盛徐行笑了起来。 贾觅被他笑得心里没底:“行不行,给个准话。” “这画我是打算出手,但没打算用这种方式卖。”盛徐行瞅着贾觅,“你要是能帮我牵线拍卖行,把这画上拍卖台卖出去,事成之后我分你两成纯利。” 贾觅:“……” 他明白了,这小子大晚上的跑过来并不是找自己鉴宝,而是绕了个圈子想让自己做担保上拍卖行。 他不仅知道这五幅画真正的价格,还知道自己刚才耍了他。 想到这里,贾觅脸色一沉:“盛少,你玩我呢?” “你这话说的,不是你先玩儿我的吗?”盛徐行摆出一张好脾气的笑脸,“不瞒你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她手里有门路,能弄来不少好东西,你要是愿意帮忙牵线上拍卖行,以后要出手这些好东西,我还找你。” 商人的本性是无利不起早,贾觅听了这话,心头微动。 “真的假的?” 第39章 八千五百万 “真的。”盛徐行信誓旦旦地说。 “那行。”贾觅留下五幅红梅图,“正好我明天要去一趟拍卖行,我帮你问问。” 从古董店出来,盛徐行开车回家,半路上在路边小店打包了一份宵夜。 他拎着宵夜回到博古斋,一边吃宵夜一边习惯性刷了一下朋友圈,首页刷出一条来自母亲叶茂贞的动态。 “儿子生日快乐![蛋糕][蛋糕]” 配图是大哥盛绍文孩童时期身穿球衣在足球场踢球的照片。 看着这条动态,盛徐行突然胃口全无。 他把手机锁屏丢在一旁,收起宵夜丢进垃圾桶,进浴室洗澡去了。 第二天早上,正在睡觉的盛徐行被手机铃声吵醒,他迷迷糊糊摸过来一看,是贾觅打来的。 意识到红梅图上拍卖行的事可能有结果了,盛徐行立刻坐起来,清了清嗓子才滑下接听:“喂。” 贾觅声音压得很低:“盛老弟!你那几幅画被一个客户看中了,开出的价格很可观,要不要出手?” 盛徐行眉头轻蹙,没有立刻回答。 过去几年他心思不在古董这个行业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直没发展出属于自己的人脉。 如今决定要成为江颂宜的后盾,他深知钱的重要性,所以用这五幅红梅图做敲门砖,想通过贾觅攀上古董行业最顶尖的那个圈子。 可贾觅也不知道是会错意,还是故意为之,没帮他的画上拍卖行,反而私自展示给他的私人客户看。 这让他有点不爽。 “盛老弟,你在听吗?”贾觅催促道,“客户现在坐我对面呢,人家急着要个准信儿。” 盛徐行懒洋洋地问:“客户开价多少?” “八千五百万!!!” 盛徐行一惊,下意识坐直身体。 他知道红梅图价值不菲,心理预期是五幅最少能卖出四千万。 这个客户倒好,一开口直接将价格翻了一倍有余。 盛徐行说不心动是假的,他沉吟片刻,说:“价格没问题,但交易我要亲自到场。” 贾觅一顿,说:“既然价格没问题,我可以做个担保人,交易成功钱会直接打到你账户上,不用麻烦你跑这一趟……” 盛徐行心里暗骂贾觅这个狗东西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东西他想要,差价他要赚,但不愿意帮自己牵线进入古董行业最顶尖的圈子。 “你要是不愿意我过去,那就算了。”盛徐行拿乔,“你知道的,我不差这几千万。” 贾觅:“……” 他咬牙切齿地报出地址。 盛徐行挂断电话,从床上一跃而起,飞快洗漱后换了身衣服,拎起车钥匙出门。 四十分钟后,盛徐行抵达交易地点。 在贾觅的引荐下见到那位买家,盛徐行有些意外。 那是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女人,五官精致气质斐然,看人时带着世家千金高高在上的骄矜。 交易过程很顺利,签了合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人带着红梅图离开,盛徐行则看着卡里新到账的八千五百万发呆。 “温小姐真大方啊。”贾觅在他旁边感慨道,“你认识她么?温家的独生女,听说她买这几幅画是要送给她外公贺寿的……有钱人的世界我不懂,一份生日礼物价值快赶得上一个小目标了。” “不认识。”盛徐行低头操作手机。 不一会儿,贾觅的手机发出“叮”的一声信息提示音。 他掏出来一看,是银行卡入账消息——盛徐行给他转了两百万。 贾觅一愣:“喂喂喂,老弟,不是说好两成纯利吗?八千五百万的两成纯利是……” 盛徐行摁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两成纯利的前提是上拍卖行,而不是未经同意把我的东西展示给你的私人客户看——贾老板,你违约在先,看在你帮我把画卖出去的份上,这两百万是辛苦费。 好东西我那儿多的是,等你不再对我耍心眼儿,能老老实实完成我的诉求,我们才有下一次合作。” “……”贾觅脸都绿了。 盛徐行没再理会他,揣着手机吹着口哨走了。 虽然敲门失败,但红梅图价值远超预估,这是件好事儿。 八千三百万,足够他给江颂宜买很多很多好东西了。 盛徐行哼着小曲儿到了停车场,他今天约了庭州当地一位农业方面的专家见面,打算让专业人士从各个角度帮忙分析一下,以庭州的气候条件和土质,能种哪些农作物。 跟农业专家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听完盛徐行的诉求,对方给出的种植建议是土豆,大豆,小麦,青稞。 “紫皮大蒜,洋葱,黄花菜和红辣椒也可以。”专家说,“另外,综合光照充足,昼夜温差大,干燥却不干旱这些特点,还可以酌情种苹果和蜜瓜。” 盛徐行一一记下来,还让专家帮忙推荐了抗性好的种子,以及种植新手入门阅读的专业书籍。 聊了两个多小时,盛徐行跟专家道别,转道去了书城,把专家推荐的种植书籍都买了。 等到从书城出来,看着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十几本书,盛徐行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颂宜又要熬夜看书了。 考虑到江颂宜这些日子辛苦了,他正准备绕路去仓储型超市给她买些女孩子爱吃的零食,这时手机响了。 他掏出来一看,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明知道对方没什么事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一给自己打电话多半是有事,看到来电显示,盛徐行心里还是微微一顿。 他滑下接听:“妈?” “徐行,你最近在干什么?”叶茂贞对于这个儿子向来不假辞色,声音透着威严。 “没干什么啊。”盛徐行莫名其妙。 “不说实话?”叶茂贞声音冷了下来,“那你告诉我,今天你卡里那八千多万是哪来的?” 盛徐行脸色微变:“你监控我的账户?”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遵守承诺。”叶茂贞不悦道,“我希望你记得我说过的话,不要在背后搞小动作,也不要试图跟你大哥争东西,只要你听话,盛家不会缺你吃喝。” 第40章 你不开心,我会担心 “……”盛徐行握紧了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用力到手指骨节发白。 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本来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再听一次,还是像往他心尖上捅了一刀,伤得他血淋淋的。 没听到盛徐行的回应,叶茂贞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耐烦:“徐行,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盛徐行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将胸口翻涌的疼痛和怒火压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前几天收了几个古董,今天卖出去了,那笔钱是古董货款。” “当真?” “嗯。” 叶茂贞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了几秒钟,又问:“你那个古董店生意怎么样?” “还行。”盛徐行心口堵着一股浊气,话里带了几分阴阳怪气,“我努努力,一个月也就挣个几亿吧。” 叶茂贞思索了一会儿,说:“把店关了吧。” “什么?”盛徐行差点被气笑了。 叶茂贞理所当然道:“当初送你这个店,是为了让你找点事做,家里不缺钱,你不用挣……” “说白了,你就是怕我积攒起资本,跟大哥争家产!”盛徐行打断她的话,忍无可忍道,“同样是你儿子,就因为大哥比我年长,为了避免重蹈上一辈兄弟相争的悲剧,我就要一直退让?” 叶茂贞无奈地说:“我也是为了家庭和睦,你跟你大哥,总要有一个人退让。” “那为什么退让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他?” “你学历不如他好。”叶茂贞说,“而且管理公司的事,他比你有经验……” “他学历比我好,是因为当初上大学你们逼我选了考古这个冷门专业,他经验比我足,是因为你们连公司的门都不让我进,防我跟防贼一样!” 盛徐行气得声音在微微发颤,“你跟爸爸从来没给过我跟大哥公平竞争的机会,处处压制我,现在告诉我,我哪哪儿都不如他!既然一开始就觉得我是多余的,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叶茂贞一愣,随即怒道:“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徐行,你太不懂事了,你看看你大哥,他……” 盛徐行猛地挂断电话。 他把手机丢到副驾驶,用额头抵住方向盘,胸口剧烈起伏。 从小到大,母亲对他一直是这个态度。 父母是商业联姻,刚结婚那几年感情很好,大哥就是在两个家族的期盼中出生的,受尽万千宠爱。 相比大哥,他这个小儿子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出生在父母感情破裂时——父亲出轨,被母亲抓了个正着。 掺杂了千丝万缕利益的婚姻,就算感情破裂也无法轻易说离婚,撕破脸的父母明明相看两生厌,却不得不顶着夫妻的名义生活在一起。 盛徐行出生在这样的时机,母亲无法避免地把对父亲的怨恨转移到他身上。 从小他就知道母亲不喜欢他,父亲不关心他。 在他四五岁时,父亲和一母同胞的二叔因为继承权起了争端,闹得盛氏集团险些崩盘,还出了人命。 这次惨痛的教训给盛爸盛妈敲响了警钟,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有了两个儿子,以后就难免起争端。 于是盛徐行从小就被灌输“不可以和大哥争东西”的思想。 为了限制他发展,即使他从小各方面表现就优于常人,高考时分数更是能上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大学,父母还是不顾他的意愿,为他选择考古这个冷门专业。 在不喜欢的专业浑浑噩噩度过四年,毕业后,父母塞给他一家古董店,彻底断绝了他自主创业的念想。 …… 大晟国,庭州。 晚上,江颂宜打开铜镜,和盛徐行见面。 盛徐行将五幅红梅图卖出八千五百万高价的事告诉她。 为了方便江颂宜理解“八千五百万”是个什么概念,他还把这个数换算成大晟的货币单位。 “相当于八万五千两银子。” 江颂宜震惊道:“您是说,二叔那五幅画卖出了八万五千两的价格?” 要知道,江元柏在京城时,卖得最好的那幅画也只有八百两。 买下这幅画的人还是冲着他安阳侯府次子的名头,意在结交和讨好他。 盛徐行点头:“对,除去这几幅画本身画得不错,还因为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来说,你拿来的东西属于异时空产物,并不多见。” 江颂宜明白了,这是占了物以稀为贵的便宜。 盛徐行说完,将白日里买的书和一大袋零食递过铜镜。 “我今天找了农业方面的专家分析研究庭州的气候,他给出很多建议,这是种植方面的书,你有空可以多看看。”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事儿急不来,庭州三月才开春化冻,到时候才能种植农作物,你别光顾着看书,注意休息。” “好的。”江颂宜点点头,把书和零食搬到一旁放好。 和盛徐行闲聊了几句,江颂宜像往常那样开着铜镜看医书。 她一边看一边用毛笔蘸了墨水记笔记。 一页纸记完,江颂宜把墨汁未干的宣纸挪到旁边晾放,抬头不经意看向铜镜,然后发现盛徐行在发呆。 他跟前的电脑开着,戴着耳机,注意力却显然不在电脑屏幕上。 因为是在发呆,他没注意表情管理,以往总是带笑的嘴角微微下撇,表情肉眼可见的不开心。 “盛公子,您怎么了?”江颂宜问。 盛徐行回过神,“嗯?”了一声。 江颂宜又问:“您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盛徐行还没察觉到自己表情管理失效:“为什么这么问?” 江颂宜想了想,摊开一张宣纸,飞快地上前勾勒出一个愁眉苦脸的小人,然后把宣纸递过铜镜。 盛徐行接过,打开一看,顿时被纸上皱着眉头表情愁苦的小人逗笑了。 他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边调侃:“我皱起眉头的时候这么难看吗?” “不难看。”江颂宜说,“你不开心,我会担心。” 盛徐行怔了怔。 看着江颂宜认真的表情,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把宣纸放在一旁,盛徐行把白日跟叶茂贞的那通电话,以及前因后果说了。 第41章 红包 江颂宜听完,平时情绪鲜少外露的人也不由得生气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您!只因为您是次子,他们便无视您的才情,一直打压您,这未免太不讲理了!” 盛徐行闻言,抓住关键词眉头一挑:“才情?我有才情吗?” “有!”江颂宜毫不犹豫地点头,“您很聪明,也很善良,以您的目光和远见,若是给您机会,您一定能施展才华,大放异彩!” 盛徐行眉头挑得更高了。 没人会不爱听好话,盛徐行也不例外。 他很清楚自己对江颂宜展现出来的“才情”和“聪明”,不过是仗着自己所在的时空各项技术比大晟先进成熟了数千年。 但对于一个从小被打压到大,处处受限制,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唱衰的人来说,江颂宜这番话让他很受用。 他也隐约明白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想要帮助江颂宜了——因为从被帮助的江颂宜和江家人身上,他找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亲人弃他如敝履,把他的存在当做累赘,时时刻刻提防他。 可对于江家人和江颂宜来说,他是无所不能的“狐仙”,是救了他们全家命的恩人。 与其说江颂宜和江家人需要他,不如说他也同样需要江颂宜。 想通了这一点,盛徐行真心实意地对铜镜那头的江颂宜道:“江姑娘,谢谢你。” 江颂宜以为他觉得自己那番话是在安慰他,连忙道:“盛公子,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盛徐行笑了起来,他臭美地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我读的虽然是冷门专业,但好歹是个985大学生,真要创业干点什么,我觉得我应该能做的不错。” “那您要创……创业吗?”江颂宜说起陌生的词汇,有些拗口。 被她这么一问,盛徐行愣住了。 “创业是不是需要很多银钱?”江颂宜又道,“既然我这里的东西能在您那边卖出高价,那我多给您送一些,您拿去换钱,等有了银钱,您就可以不再受父母亲族的限制,做您想做的事了。” 盛徐行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创业—— 这个念头已经好几年没在他心里浮起过了。 他成年后其实有过自主创业的念头,尝试过炒股,做风险投资,用零花钱入股了一家研发机器人的科技公司,还和两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开过一家珠宝行。 但这些计划无一例外,在开始后不久就在母亲的明令禁止中夭折。 一次次说风凉话泼冷水,一次次冷嘲热讽,让他逐渐丧失了雄心斗志。 毕业后接管了这家古董店,母亲为他配备了豪车和独栋别墅,每个月会往他卡上转100万零花钱。 100万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属于让他不至于缺钱花,又没法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发财的区间。 拿着这笔钱,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盛徐行干脆躺平,成了别人眼里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富二代。 如今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在用实际行动支持和鼓励他——如果他想创业,那她会投送古董,做他的启动资金。 盛徐行心里像燃起了一撮小火苗,蠢蠢欲动。 可一想到母亲失望的眼神,严厉的责备,那撮小火苗“噗”的一下,灭了。 “我再想想吧。”盛徐行说,“创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项目策划,市场调查,风险评估,还要招人帮忙……总之又烦又累,动手之前我得慎重考虑。” 江颂宜点点头,像是笃定他会支棱起来一样:“好,那您考虑好了就告诉我,我托人买些珠宝首饰给您送过去,这些东西在您那儿应该会更值钱。” 盛徐行有些不敢直视她眼中灼热的期待和希望,转移话题道:“再过七日就要过年了,你的奶茶摊子打算什么时候歇业?” 说到这个,江颂宜道:“我们打算再摆三天,腊月二十六再歇业。” “也好。”他想了想,又说,“让你家人不用准备年夜饭,腊月三十那天,我请你们吃饭。” 江颂宜眼睛顿时亮了:“好!” - 忙忙碌碌,转眼过了三天。 奶茶摊子歇业,江家女眷都松了口气。 江颂宜跟陈扬那边打了声招呼,年前不再供货。 手上的生意停下来,江颂宜便不再往外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中看医书和种植方面的书籍。 靠着那本《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她虽然看得慢,但磕磕巴巴啃下来不少专业知识。 到了除夕那日,一大早,江家人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白令容买了桃符,挂在破旧的院子大门上,整座破破烂烂的黄土院子看起来总算有了些许新气息。 到了半下午,江颂宜打开铜镜,盛徐行早就准备好东西,二话不说开始投送。 一整只烤得皮焦肉嫩的烤全羊,一大盘猪肉大葱馅儿的饺子,鸡鸭鱼肉硬菜各一道,外加冷盘,甜品,水果,林林总总十几道菜。 最后,盛徐行投送过来一瓶白酒和一箱甜口的饮料,以及一盅冰糖炖雪梨。 “看好你二叔三叔,喝了酒别让他们乱跑,免得酒后乱说话坏事。” 盛徐行叮嘱道,“饮料小孩儿也可以喝,你家不是有个十岁……不对,过完年就十一岁的堂弟吗,分给他喝点,这份冰糖炖雪梨是给你祖母的,润燥去火,对老年人有好处。” 江颂宜一一接过,心里暖洋洋的:“盛公子,谢谢您。” “不客气。”盛徐行挥挥手,“去吃饭吧,新年快乐。” 他说着就要关铜镜。 江颂宜却连忙道:“等等——这个给您。” 她将一样东西投过铜镜。 盛徐行接过一看,是一个红色的小布包,上面用绣线绣着一个简笔画的小人,一看就是盛徐行的模样,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巧的盛字。 小布包里还装着东西,盛徐行打开一看,是二十五枚铜钱。 “过完年,您二十五岁,这是给您的压岁钱。”江颂宜笑道,“新的一岁,愿您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第42章 新年愿望 盛徐行愣了愣。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收到过压岁钱了。 没想到在马上要二十五岁这年收到了一份来自异时空的新年红包,还是送礼物的人亲手做的。 “谢谢。”盛徐行本来因为盛家一些杂事而不太美好的心情瞬间多云转晴,他笑道,“也祝你新年快乐,来年咱们一起努力,过上更好的生活!” 江颂宜用力点头:“嗯!” 关了铜镜,江颂宜让江家人进房间把吃食全部搬出去。 很快,十几道菜全部摆上桌。 在京城时就经常喝酒的江元盛眼尖地发现那瓶酒,一把抢走,拧开瓶盖嗅了嗅:“好醇的酒香。” 江元柏立刻端着碗凑过去:“给我满上。” 江元盛不肯,扭着身体躲开,兄弟俩为了一瓶酒争抢起来。 “你俩小心点,别把桌子碰翻了。”许卿如忙着给女眷们的碗里倒上饮料,嫌弃地避开江元柏和江元盛。 花想容则用一把小刀将烤全羊的肉切成小片,整整齐齐摆放在盘中。 一番忙碌后,随着冯玉珠一声“都坐下吃吧,别忙活了”,众人开始大快朵颐。 江景臣最爱肉食,一手拿着烤羊腿一手端着瓷碗,一口羊肉一口饮料,吃得不亦乐乎。 江怀川把一整只烤鸭挪到自己跟前,撕下一只烤鸭腿,分给了坐在他旁边的江韫玉,另一只则放在冯玉珠跟前:“祖母,您吃!” 冯玉珠笑眯眯地把鸭腿夹到江颂宜碗里:“祖母老了,吃不动,颂宜吃。” 江玉窈见了这一幕,不着痕迹地轻哼了一声。 许卿如见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江玉窈暗暗翻了个白眼,把注意力转移到瓷碗里牛乳色的饮料上。 她端起碗浅尝了一口,立刻被甜香的味道俘获了,问江颂宜:“这东西叫什么?比奶茶还好喝。” 江颂宜想了想,道:“狐仙公子说是椰汁。” “椰汁?用什么做的?” 江颂宜摇头:“我也不知道。” “真好喝。”江玉窈满足地眯起眼睛,对江颂宜道,“等来年我挣了银钱,你帮我向狐仙公子买一箱……不,两箱椰汁,我要放在房中慢慢喝。” 江颂宜笑道:“好。” “我也要!”江玉嫣道,“我要上次狐仙公子送过来那种黑色的零嘴,叫什么……巧克力!二姐姐,你帮我问问狐仙公子巧克力怎么卖,我也要买。” “行。” 江玉桢举手:“还有我,我要买饼干和肉脯!” 江景臣见状,也想要凑热闹:“我要……” 但他刚站起来就被花想容摁下去了:“乖,你不要!不会挣钱的人不能提要求。” 江景臣:“……” 一家人说说笑笑,年夜饭吃得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大家都吃得半饱。 许卿如起身,给每个人的瓷碗都倒了饮料,端起瓷碗道:“有句话,过去这一个多月一直没机会跟大家说,借着年夜饭这个契机,我想跟大伙儿说声谢谢。” 随着这句话,众人纷纷放下筷子看向她。 “特别是颂宜,如果不是你,元柏可能就回不来了。”许卿如说到这里,眼眶微湿,“颂宜,二叔母过去目光短浅,总以为自己有掌家之能,凡事都想跟大房一较高下。 经过你二叔入狱这件事,我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你二叔遭了难,四处打点找门路的人是你,凭一己之力救他出来的人也是你,而我除了在家等和哭,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证明,娘眼光独到,你才是那个能撑起江家的人……来,颂宜,二叔母敬你一杯。” 这番话说得江元柏眼圈也红了,他也跟着起身,端起瓷碗:“还有我,颂宜,二叔也敬你一杯,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江颂宜端起瓷碗,碗檐低于许卿如和江元柏,轻轻跟两人碰了一杯:“二叔,二叔母,你言重了。” “不,经此一事,我对你掌家这个安排心服口服。”许卿如将杯中的椰汁一饮而尽,“以后我听你的,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江怀川闻言,高声调侃道:“颂宜,厉害啊,你居然把咱们家最难搞的二叔母都收服了。” 白令容立刻瞪了他一眼,捞起一条羊腿去堵他的嘴:“你胡说什么!” 说完,她讪讪地看向许卿如:“老二媳妇,你别听他胡说,这孩子喝多了。” 许卿如倒是没介怀,而是笑道:“原来你们私底下是这么说我的吗?全家最难搞的人?” “这是夸你呢。”冯玉珠笑吟吟地说,“来到庭州这种地方,性子泼辣一些的人反而不受欺负。” “那我就谢谢咱家二公子夸奖了。” 一片欢声笑语中,江颂宜举杯道:“来,以椰汁代酒,大家喝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十几个粗糙的瓷碗碰在一起。 “希望来年能挣更多的银钱,我要买城东成衣铺子里最鲜亮的那身衣裳。”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说起新年心愿。 江元盛:“我想买一把剑!” 白令容:“我希望全家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许卿如:“我想为玉窈和玉桢寻一门好亲事。” 江玉窈和江玉桢闻言都是一愣。 江玉窈反应过来,红着脸嗔了一句:“我才不想嫁人……” 江玉桢倒是坦然:“我想成亲,那我就许愿能嫁个如意郎君。” 众人挨个儿说完新年愿望,目光齐齐转向一直没开口的江颂宜。 “颂宜,你呢?” 江颂宜顿了顿,想起心底那个隐秘却遥不可及的心愿,她微微一笑,说出口的话却截然不同:“我希望来年的年夜饭,还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烤全羊!” “这个简单,明年你再向狐仙公子买一只就好了。” “是啊,颂宜这个愿望太简单了。” “二姐姐向来不贪心。” 众人各说各的,只有冯玉珠看向江颂宜,眼底是温柔的会意。 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散去。 女眷们收拾残羹冷炙,江景臣蹲在火堆前,将装过吃食的一次性外卖盒和饮料**盒投入火堆烧掉。 江玉桢端着一盘肉骨头走过头,作势要投入火堆。 江景臣拦住她,指着几根羊腿骨道:“这么大的骨头,烧不了。” 第43章 种地 江玉桢皱眉:“那怎么办?” 花想容端着盘子从两人背后经过,看了一眼,道:“拿去后院挖个坑埋了。” “好。” 江玉桢端着羊骨跑到后院墙根下,挖了个坑将骨头埋了。 埋完骨头,江玉桢便在冷风中缩着脖子回屋去了。 她没注意到,后院院墙外藏着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 大年初一到初三,庭州城中有不少新年节目,江家人纷纷出去闲逛。 就连来到庭州后便因为畏寒没出过门的冯玉珠,也在几个孙辈的撺掇下上街去了。 唯独江颂宜整日待在房中啃种植专业的书籍。 盛徐行见她如此辛苦,劝过她两回,让她跟家人出去放松放松。 江颂宜却笑道:“盛公子,这些事是我愿意做的,并不觉得辛苦。” 盛徐行便不再劝了。 转眼到了大年初五。 晚上,江颂宜在用过晚食后将众人聚到一起,宣布了一件事——她打算将奶茶摊子全权交给花想容打理。 以后摊子的营收,一半充入公中,一半由花想容,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四人平分。 得知这件事,众人神色各异。 花想容几人自然是高兴的,这代表她们以后可以有自己的小金库了。 许卿如不解地问:“颂宜,那你呢?” “我趁着年后这几个月天气冷,再卖一批冻疮膏,待天气回暖了,租一块地,雇个有经验的老农种地。” “种地?”江家人吃了一惊。 “对。”江颂宜把盛徐行准备投送一批高产量的小麦种子给自己的事说了,但没告诉众人她种地的最终目的。 倒是江怀川脑筋活络,打了个响指道:“我明白了,颂宜是想种出一批高产量的小麦当种子,再高价卖给当地的老农,对不对?” 说完他又蹙眉:“不过这种生意只能做一次,老农买了小麦种子,来年种出的小麦可以自己留种,就不需要再向我们购买种子了…… 可第一次卖给他们高价的话,老农买得起吗?颂宜,这桩买卖稍有不慎可就要亏本,你确定要做吗?” “是啊。”其他人也道,“我还是觉得做生意来钱更快。” “没错,种地是看天吃饭,颂宜,你好歹也曾是世家贵女,怎么会想要去土里刨食?” 面对众人的疑惑,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反倒是冯玉珠道:“颂宜是个有主意的,她这么做定有她的道理,你们想不明白就不用想了。” 祖母发了话,众人便不再刨根问底。 大年初六,奶茶摊子恢复营业。 江颂宜也走出家门,带着几颗从街上买的鸡蛋去隔壁拜访吴叔。 吴叔在青楼做活,夜里上工,白日休息,江颂宜敲开吴家的门时,他刚从青楼回来。 “吴叔,新年好。” 吴叔笑道:“江姑娘,你也新年好。” 江颂宜说明来意:“吴叔,我此次过来,是有件事想找您帮忙,您来庭州多年,可认识当地的老农?” 吴叔一愣:“老农?” “对,我想找个老实可靠的农家租一块地,三四亩左右,用来种小麦和青菜。”江颂宜道,“另外,我于种地一事没经验,若是租地的老农能帮忙,我会另付工钱。” 罪奴名下不能有田产,许多找不到活计的罪奴会以帮工的名义向当地老农租地,每年给一些银钱,这块地种出的作物归租地人所有。 吴叔想了想,道:“花楼旁那家客栈有个打杂的伙计,家中有地,我帮你问问。” “好,多谢吴叔。”江颂宜送上鸡蛋,“上次我二叔的事您帮了忙,还没向您道谢呢,小小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吴叔推辞不过,笑着收下鸡蛋。 隔了一日,吴叔来敲江家的门,带来消息:“江姑娘,我问过了,那家人同意租地和帮忙种地,只是银钱方面开得有些高。” 江颂宜问:“他们要价多少?” “四亩地,一年租价二两银子,工钱另算。” 江颂宜了然,这个价格在她的心理预期内。 “东家为人如何?”江颂宜又问,“您也知道我的身份,租地不合规矩,若是遇上狡猾的东家,看收成好把地收回去,我也没处说理。” “那老农我见过两回,是个老实本分的,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吴叔道。 江颂宜放下心来:“那劳您帮我牵线和东家见一面,我想去看看那块地。” 吴叔动作很快,当天便为江颂宜和那位叫王全的老农牵线见了一面。 王全年过半百,常年在地里劳作,晒得皮肤黝黑,话不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 地在城外,得知罪奴出城需要良民做担保,王全二话不说以担保人的身份在出城登记上摁了指印。 到了城外,江颂宜去田地边转了一圈。 地的位置不错,挨着河,浇灌起来容易。 江颂宜蹲在田间,抓了一把土在手中捏了捏,按照种植书籍上所说的方式辨别土质。 王全看出她的意图,笑道:“姑娘,你放心,我家的地每年都挑了羊粪和牛粪来肥地,种什么都不差。” 江颂宜抬头问他:“既然种什么都不差,你为何不自己种,反而愿意租给我?” 说到这个,王全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巫师预测今年收成不好,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我不想白忙活,不如把地租给你,收现成的租子。” 江颂宜了然,起身道:“这地我很满意,就是租价方面能不能少一些?四亩地,一年,一两半银子,工钱一年算二两。” 王全面露犹豫。 江颂宜道:“若是收成不错,明年我还租。” 王全这才松了口:“成。” 因着身份原因没法立租约,江颂宜只跟王全达成口头约定,付了租约,便算是租下了这块地。 回到江家,江颂宜迫不及待打开铜镜,将自己租下城外四亩地的事告诉盛徐行。 她从那块地中挖了一捧土回来,从铜镜中投过去给盛徐行看。 “这块地不算最肥沃,但我观察过,城外普遍都是这样的土质,既然是当成试验田,我想着选最普通常见的那块地,日后种出来的种子才有代表性。” 第44章 冰粉 盛徐行听着她的分析,笑道:“有道理,你这段时间的努力没白费,现在张口就能说出专业名词了。” 江颂宜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分析过土质特点,决定将四亩地一分为三,两亩种小麦,一亩种土豆,一亩种大豆。 大豆和小麦庭州当地都有,只是产量不高。 大晟没有土豆,若是老农问起来处,江颂宜打算搬出万能借口——乌犁商人送的。 - 正月在忙碌中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用过晚食,江元柏宣布了一个好消息。 他在书斋找到一份抄书的活计。 试工三日,因为字写得好,抄的也快,书斋掌柜破例给他开了一天九十文的工钱。 “虽然工钱不多,但好歹能挣钱了。”江元柏话里话外都对这份活计十分满意。 这话听得江家众人心情复杂。 谁能想到安阳侯府的次子也有为九十文钱折腰的一天。 冯玉珠听完笑了笑,破天荒夸了江元柏:“老二,你能想通就好。” 江元柏终于理解透了流放路上,冯玉珠说的“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要低头,太过清高只会害了你”那番话。 他眼圈微红,起身对着冯玉珠深深一揖:“儿子多谢母亲教诲。” 次日,江元柏揣着江颂宜送给他的一支狼毫,高高兴兴地去书斋上工了。 作为江家第一个找到活计的男丁,其他人看在眼中,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 特别是江元盛。 他是习武出身,虽然识得几个字,但不擅长舞文弄墨。 以流放之身来到庭州,不能从戎,不能做武夫子,连去给人当护院,别人都嫌他是罪奴出身。 他连最爱的剑都不能配,一身功夫没了用武之地。 同样焦虑的人还有江韫玉。 江韫玉从小跛足,自打流放开始,他就是被族人照顾的那一个。 来到庭州,他不愿意拖累族人,每日拣着家里能做的活计帮忙做。 不良于行,但手能动,他便日日在院中劈柴。 可柴总有劈完的时候。 除了劈柴,他还能为家里分担些什么?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靠族人养着。 江韫玉坐在院子里的墙根下,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相比忧虑的江家人,江颂宜忙碌得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步入二月中旬,天气回暖,冻疮膏销量断崖式下跌。 江颂宜没有留恋这笔生意带来的巨额利润,卖完手上最后一批货,便跟陈扬打了招呼,早早停止供货,只等年末入冬后再续。 与此同时,奶茶摊子的生意也大不如前。 奶茶是热饮,天气转暖后许多人不再需要热饮来暖身体,路过的客商也鲜少购买奶茶粉。 连着四五天,每日卖出的奶茶不足一百碗,江颂宜便开始考虑停了奶茶摊子,改做其他营生。 步入三月,种地一事提上日程。 江颂宜叫上江怀川和江元盛,又从生意冷清的奶茶摊子上叫走江玉窈和花想容,一道到城外的四亩地忙碌。 四亩地,五个人加上王全,将化冻后的地翻过来就用了好几天。 盛徐行投送过来两大袋小麦种子,江颂宜按照种植书籍上教的,结合王全的经验开始浸种播种。 王全看到颗粒饱满的小麦种子时吃了一惊,捧起种子反复看:“江姑娘,你这麦种是哪儿买的?” 江颂宜笑道:“是托在乌犁做生意的朋友从关外带回来的。” “关外也种小麦吗?” 这个江颂宜还真不知道,她只能讪笑道:“应该……种吧?” 王全啧啧称奇:“听说外邦气候恶劣,很多地方寸草不生,所以每年才会不远千里跑到咱们大晟烧杀抢掠,没想到他们还能种出这么好的麦子……江姑娘,你那朋友啥时候再去关外,能不能托他帮我带一袋麦种回来?就要这样的。” 江颂宜道:“他去的地方很远,每年只回来一趟,今年可能赶不上播种期了,您要是能等,今年收下来的麦子,我送您一袋留种。” “那敢情好。” 王全得了这话,干起活来愈发卖力。 两亩地的小麦播完种,盛徐行马不停蹄投送过来足够种一亩地的土豆块茎,每个块茎上都有一个芽点。 花了两天时间为一亩地起好垄,等到种植时,王全拿着土豆块茎翻来覆去地看:“江姑娘,这又是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个叫土豆。”江颂宜教他怎么种的同时还不忘给他科普,“长出芽点的块茎有微毒,王大叔,您种完了回家记得多洗几遍手。” 王全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土豆块茎:“有毒的东西种来干啥?” “长出来就没毒了。” 王全虽然不信,但自己拿钱干活,倒也不好说什么。 种好土豆,三月已经到了尾声。 大豆要四月中旬才能播种,江颂宜叮嘱王全照看好麦子和土豆,将心思放回江家的生意上。 奶茶摊子生意日益惨淡,每天只能卖出去半锅。 因为太过清闲,江玉桢和江玉嫣每人半日,轮流去守摊子。 每日营收不到三百文钱,江颂宜见状,直接停了奶茶生意。 盛徐行得知奶茶生意停了,思忖过后,提出改卖“红糖冰粉”。 冰粉的做法比奶茶更简单,冰粉按比例加水煮开,放凉就成了半凝固状态,底下用井水镇成冰凉的口感。 等到有客人来,舀出冰粉,浇上熬煮的红糖水和各种奶茶小料。 江颂宜拿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冰粉,试着给全家做了一份,得到一致好评。 于是不出两日,“江记奶茶”的招牌改成“江记石蜜冰粉”,再次在城门口迎风招展。 有奶茶摊子打下的老客户基础,不出意外,新奇的冰粉生意再度红火起来。 安排好冰粉生意,到了四月中旬,江颂宜安排王全把大豆种上了。 接连两个多月的忙碌,等到终于闲下来,时间到了四月底。 庭州褪去寒气,入夏了。 天气越热,冰粉摊子的生意越好,一碗四文钱的定价,每日营收能卖到四两银子。 有时候摊子忙不过来,许卿如和白令容也会过去帮忙。 这日江颂宜从地里回来,白令容从水缸里舀了水给她洗脸,状似无意道:“颂宜,冰粉生意这么好,姐姐妹妹们忙不过来,要不要考虑招个人手帮忙?” 第45章 寄生虫病 江颂宜掬水洗脸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白令容:“娘,怎么突然问这个?” 冰粉摊子的生意是花想容在打理,江玉窈江玉桢和江玉嫣打下手。 按理说就算忙不过来要招人手帮忙,也该是花想容来跟她提。 白令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出缘由:“对面沈家那个叫沈芸的姑娘来找过我两次,说看咱家冰粉摊子忙不过来,想到摊子上帮忙,每日只要二十文工钱…… 你也知道罪奴在城中不好找活计,特别是姑娘家,我见她可怜,便答应来问问你。” 江颂宜了然。 过去这些日子,沈芸没少在江玉窈几人面前套近乎。 但姐妹三人得了江颂宜叮嘱,自觉跟沈芸保持距离。 沈芸见她们油盐不进,于是把主意打到心软的白令容身上。 江颂宜正要拒绝,门口传来“吱嘎”一声响,门开了。 母女两人齐齐扭头,将在门外偷听的沈芸脚下一个踉跄,撞开门险些摔进院子那一幕看了个正着。 沈芸连忙站直身体,尴尬地冲她们笑了笑。 既然偷听被发现,沈芸索性也不遮掩了,走到江颂宜面前:“江姐姐,你家冰粉摊子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客人多到招待不过来,我在家闲着没事,你就让我去帮忙吧,要是觉得工钱太高,每日给十五文也行……” 她说着,双手抓住江颂宜的胳膊,撒娇似的轻轻晃了晃。 江颂宜眉头轻蹙,转瞬又松开。 她不着痕迹地将沈芸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摘开,语气带笑:“沈姑娘,你我都是罪奴,若是招你做帮工,让人瞧见,举报到衙门,两家都会惹上麻烦。” 沈芸脸色微变。 “不是我不帮你,是这个忙我帮不了。” 沈芸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好吧,是我没考虑周全。” 她一脸失落地走了。 白令容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沈姑娘也是个可怜人……” 白令容出身名门,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她从小受尽宠爱,长大后嫁到不许儿郎纳妾的江家。 夫妻恩爱,婆母好相与,没有妾室争风吃醋,顺风顺水的前半生养成了白令容耳根子软,单纯良善的性格,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以往在京城,冯玉珠便叮嘱过她,作为安阳侯府世子夫人,她这样的性子将来掌不了家,让她改一改。 她还没来得及改,江家就出事了。 “可怜?”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打听,“怎么可怜?” 白令容道:“沈家流放到庭州时,沈姑娘才十多岁,流放前她的生母怀了身子,流放途中难产,生下一个男婴便去世了。 到了庭州,那男婴是沈姑娘带大的,她爹娶了一个同是罪奴的女人进门,后娘没给过她好脸色看,吃不饱穿不暖,现在还想将她卖给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做外室…… 沈姑娘也是走投无路,想找点活计为家里挣钱,以此来求她爹不要将她卖给一个老头子。” 江颂宜听完,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颤了颤,好一会儿才道:“娘,咱们家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管旁人的事。” 白令容又是一声长叹:“好,我以后不提了。” 又过了几日,江颂宜正在田间忙碌,太守家的管事突然匆匆找过来。 “江姑娘,太守府好几个家丁腹痛腹泻不止,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你能否帮忙去看看?” “好。”江颂宜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跟着管事走了。 到了太守府,管事将江颂宜领到下人房,五个家丁躺在床上,一个个脸色发黄,腹痛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发白,还伴有发热。 江颂宜仔细观察着几人的症状,挨个诊脉过后,想起盛徐行送过来的中医典籍中提到过的“寄生虫病”。 为了进一步确认,她让家丁将上衣脱了。 家丁们闻言,面面相觑。 在女子面前脱衣,会不会有损她的名节? 江颂宜看出他们的顾忌,道:“无妨,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男女之分。” 家丁们这才除去上衣。 江颂宜细细检查着他们的腋窝、腹股沟和胸腹腔大血管附近。 如她所料,有淋巴结肿大症状。 她问:“近日可喝过不干净的水?” 其中一个家丁想了想,点头道:“数月前跟随大人外出,途中口渴,喝过山洼里的水。” 江颂宜顿时了然:“野外山洼里的水有虫卵,你这是喝了带虫卵的水,肚子里生虫了。” 家丁们吓了一跳。 “别担心,吃了打虫药就好。”江颂宜起身,对管事道,“再过两个时辰,劳您派人到江家取药。” 管事点头:“好。” 走出下人房,江颂宜在院子里见到负手而立的张祖谦。 张祖谦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扫了江颂宜一眼,他蹙眉道:“这才多久没见,你怎的弄成这副样子?” 江颂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为了方便在田间劳作,她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衫,长发用一块布巾束起,衣摆和裤腿处沾了泥,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跟个小叫花子似的。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才道:“回大人的话,奴近日在城外种地,今日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无意污了大人的眼睛,还望大人恕罪。” 张祖谦:“种地?” 江颂宜担心他察觉出异常,忙道:“是,有位老农雇奴做帮工,地里的收成除去交税,分奴一半。” 张祖谦眉头皱得更深了。 罪奴在庭州度日艰难,他是知道的。 但江颂宜有医术傍身,性子又机灵狡黠,竟也落到要靠给老农种地才能谋生。 想起方才在门外听到江颂宜那句“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无男女之分”,张祖谦起了几分惜才的心思。 “你若是愿意,可以来太守府中做奴婢,伺候我祖母,每月有月银。” 江颂宜一愣,随即摇头:“多谢大人抬爱,奴不愿。” 张祖谦没想到她会拒绝。 到太守府做下人,这是多少在庭州挣扎求生的罪奴求之不得的。 月银虽然不多,但成了太守府的人,就不用再担心被欺负了。 “为何?”张祖谦问。 第46章 朋友 江颂宜想了想,道:“奴手脚粗苯,恐怕伺候不好老夫人。” 张祖谦闻言,只当她还端着流放前世家贵女的清高,宁愿在城外种地,也不愿意为奴为婢伺候人。 “不愿意便罢了。”张祖谦冷哼一声,心里暗道江颂宜不识好歹,“尽快回去制药,本官府中的下人等着用。” “是。”江颂宜屈膝行礼,而后离开。 回到江家,江颂宜打开铜镜,把太守府家丁得了寄生虫病的事跟盛徐行一说。 盛徐行立刻在外送软件上买了驱虫药,连带着几个军用过滤水壶送过来。 “你三叔最近不是经常上山猎野兔子吗?让他出门带上水壶,这种水壶能过滤不干净的水,免得喝了生病。” 江颂宜看着水壶,心里微微一动。 这些日子阅读盛徐行送过来的典籍,她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喝水。 典籍上说,将水烧开再喝可以杀死“细菌”和肉眼看不见的虫卵,减少生病和感染寄生虫的概率。 但出门在外,条件差些的人鲜少有喝开水的条件,大多数是行到哪儿,就地打生水喝。 张太守家的下人就是现成的例子。 如果能将这种带过滤功能的“军用水壶”拿到这个时空来卖,会不会又是一笔营收? 她跟盛徐行提起这个想法。 盛徐行顺着她的思路道:“想法不错,但我建议你先保留,等脱了奴籍再说。” 江颂宜问:“为何?” “首先,军用水壶是用铝制成的,据我所知,大晟并没有这种金属,要是大量在城中卖开,引起官府怀疑,查到你头上,用乌犁商人供货这个理由不仅不能为你开脱,还有可能惹来更大的麻烦。 其次,军用水壶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用到的频率不高,你的消费群体只能是军中将士,等你有了正经商人的身份,我这边有大把军需好物供货,可以光明正大卖到军中。 与其现在找人合作,让人从中剥好几层利润,不如再等上一年半载,等你脱了奴籍,咱们再大赚一笔。” 江颂宜想了想,有道理。 “好,我听您的。” 收起铜镜,江颂宜摆弄着盛徐行送过来那几个军用水壶。 一番思忖后,她在水壶外裹上一层粗布,伪装成普通水囊,准备送给江元盛用。 不多时,太守府派了丫鬟过来取药。 江颂宜仔细交代了杀虫药的用法用量,并答应过五日到太守府为家丁们复诊。 丫鬟取了药,留下五两银子离开。 江颂宜收好银子,眼看时间不早,这会儿不适合再出城去地里,于是去了城门口的冰粉摊子帮忙。 到了城门口,冰粉摊子上客人不少。 见江颂宜过来,有去年冬日光顾过奶茶摊子的客商笑着问:“江姑娘,这冰粉能不能像奶茶粉一样,让我们买粉带走?” 江颂宜笑着摇头:“冰粉没法打包。” 冰粉生意开业时她也想过分装成小份让客商带走。 但后来发现不现实。 冰粉不像奶茶粉一样是热饮,用开水冲开后也不能即食,还需要放凉凝固,用井水镇成冰冰凉凉的口感,再浇上煮好的红糖水和各种小料。 客商遗憾地说:“可惜了。” 江颂宜笑了笑,快步走到摊子后帮忙招待客人。 为客人送上三碗冰粉,江颂宜顺手将一旁桌子上客人用过的碗收起来,送到摊子后交给江玉桢和江玉嫣洗干净。 她刚端着碗到摊子后,就听到江玉桢在低声抱怨:“他这是第四回来摊子上了,每次都喝两碗,一文钱没给……” 江颂宜脚步一顿。 “不止,是第五回了。”江玉嫣低声说,“他昨日也来了,带了碗过来,在摊子上喝了两碗,走的时候还带走一碗,也是一文钱都没给。” “有人吃霸王餐?”江颂宜突然出声,走过去把碗放在木盆里。 江玉桢和江玉嫣吓了一跳,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闭嘴。 “怎么了?”江颂宜不解地问,“摊子上有人闹事?” “……没有。”江玉桢憋不住话,扭头偷偷看了一眼在摊子前忙碌的江玉窈,“是大姐姐的朋友,近几日每日都过来白吃白喝。” “大姐姐的朋友?”江颂宜顺着江玉桢的视线回头,目光落在江玉窈身上。 江玉窈忙着手上的事,时不时抬头看向角落那张桌子。 江颂宜起身望了一眼,角落那张桌子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身着洗到发白的青灰色长衫,面容说不上多俊秀,浑身透着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质。 江颂宜再看一眼江玉窈,见她每每看向男子的目光都含羞带怯,男子也频频往她这边望来,便知两人不只是“朋友”。 江玉窈何时认识了这么一个“朋友”? 从江玉桢和江玉嫣嘴里能问到的话有限,江颂宜起身,走到忙碌的花想容旁边,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两人走出摊子,江颂宜低声问:“三叔母,边上那位青衫男子您认识吗?” 花想容看了一眼,面露犹豫。 江玉窈是二房的人,她不知道该不该插嘴这件事。 “三叔母,咱们是一家人。”江颂宜温声道,“大姐姐若是所遇非人,咱们得提醒她别被骗了。” 花想容这才道:“那男子姓何,叫何同春,前些日子经常来咱家摊子买冰粉,还总是在玉窈跟前晃悠,同她搭话,玉窈……应该是对他上心了。” 江颂宜蹙眉。 花想容又道:“这几日何同春来摊子上吃冰粉,没给钱,我提醒过玉窈,玉窈说何同春是她朋友,我若是计较这几文钱,她替何同春给了便是。” 江颂宜眉头皱得更深了。 花想容压低声音道:“我觉着这何同春不像个好的,莫说他心悦玉窈,便是光顾寻常朋友家的摊子,也不能这么连吃带拿不给钱的,这不是占人便宜吗?” 江颂宜点头。 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几个姐妹中年纪最小的江玉嫣都看得出来,江玉窈这么聪明的人,不应该看不出来何同春另有所图。 第47章 何同春 “玉窈不是个能听人劝的性子。”花想容道,“颂宜,你若是贸然跑去提点她,恐怕会惹她反感,真想帮她,不若婉转些将此事告知二房,由二房出面提醒玉窈。” 江颂宜却摇头:“二叔在识人这件事上不比大姐姐高明多少,二叔母脾气急躁,让她知晓,说不定会吵架,我先去探探大姐姐的口风,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等摊子上忙过一阵,客人少了许多,何同春喝完两碗冰粉,过来打包了一碗,临走时还低声跟江玉窈说了什么。 江玉窈被他逗笑了,掩唇笑得眉眼弯弯。 待何同春走后,江颂宜上前,像是才发现似的:“大姐姐,那位客人是不是没付账?” 江玉窈倒也没隐瞒:“他是我朋友,三碗冰粉记我账上吧,我会跟三叔母说的。” “朋友?”江颂宜面露惊讶,“你何时交的朋友?” 江玉窈见她脸上全是好奇,不像其他姐妹那样因为何同春没付钱便心生不满。 面对她的询问,江玉窈少了几分反感和警惕。 “冰粉摊子开业那几天。” 说起何同春,江玉窈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何公子是良籍。” “良籍?” “对,还是个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的。” 江颂宜顺着她的话,低声问:“方才看他站在摊子前跟你说了半晌话,他是不是对你有意?” “……你别胡说!”江玉窈又羞又急,“我跟他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他坐那儿看你那么久?”江颂宜笑吟吟道,“他若是对你有心,你也对他有意,那就是好事。 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找个合适的日子跟二叔二叔母,还有祖母提一声,大家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到这个,江玉窈面露犹豫:“这……以后再说吧。” 江颂宜问:“怎么了?” 江玉窈却不愿意说了,扭身走开:“我去洗碗。” 走出两步,她又回头叮嘱江颂宜:“二妹妹,这事儿你先替我保密,别告诉我爹娘,祖母那儿也不能说。” 江颂宜点头:“好。” 到了傍晚,冰粉摊子打烊。 众人收拾好东西回家,江颂宜和花想容落后几步。 花想容低声问:“玉窈那事儿,你打听得怎么样了?” 江颂宜摇头:“她不愿意多说,只说何公子是良籍,还是读书人,将来要考功名。” “良籍,还是要考功名的读书人?”花想容神色凝重,“那他找上玉窈做什么?” 花想容这话倒不是妄自菲薄,读书人在大晟很受尊崇。 家里有个识文断字的,就算没考上功名,左邻右舍也会多给几分面子。 相比之下,罪奴在大晟的地位是另一个极端。 罪奴没有人权,不能经商,不能从戎入仕,不能读书,名下不能有田产房产,若是跟良民起了冲突,被当街活活打死都不能追究。 而且良籍娶了罪奴,生下的孩子也是奴籍。 可以说一个良籍男子娶了奴籍女子,那是令祖宗蒙羞,会让十里八乡耻笑的丑事。 在庭州,罪奴只能和罪奴之间通婚,没有良籍男子愿意娶罪奴女子,也没有良籍女子愿意嫁给罪奴男子。 江玉窈虽然长相随了许卿如,出落得亭亭玉立,但她的好颜色不足以让何同春冒着成为笑话,让下一代也变成奴籍的风险来娶她。 江颂宜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花想容忧心忡忡道:“要不要跟你祖母说一声?” 江颂宜思忖了一会儿,道:“不急,我再观察几日,看看这位何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冯玉珠身体不太好,操劳不得,能自己解决的事,江颂宜不想闹到老人家面前。 “我是担心玉窈会吃亏。”花想容道,“女子名节大过天,那何公子若是哄着玉窈跟他……” “不会。”江颂宜笑道,“大姐姐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孰轻孰重,她心里有数着呢。” 见她这么说,花想容只好作罢。 - 此后的几日,何同春几乎每日都会来城门口喝两碗冰粉,再打包带走一碗。 他一文钱都没给,江玉窈看他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热烈。 这日,江颂宜去了一趟太守府,为家丁们复诊。 吃了五日药,家丁们基本康复了。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去了城门口。 她到冰粉摊子时,正好看到何同春端着一碗冰粉离开,而江玉窈腰间多出一个青灰色的荷包。 荷包上绣着两片竹叶,针脚有些粗糙,江颂宜促狭道:“何公子送的?” 江玉窈点头,笑容甜蜜。 江颂宜起了疑心,拿起荷包端详:“瞧着不像买的,他一个男人还会做绣活儿?” 江玉窈娇羞道:“是他娘做的。” “他把你俩的事告诉他娘了?” “对。”江玉窈说起这件事,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雀跃,“他娘听了之后,连夜做了这个荷包,让他给我送来。” 江颂宜脸上笑容不变:“看来你好事将近,既然何公子都跟父母说了,大姐姐,你什么时候将此事告诉二叔和二叔母?” 江玉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这……我还没想好。”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江颂宜道,“你跟何公子两厢情愿,他是良籍,还是读书人,这样好的条件,二叔和二叔母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定然不会反对。” 江玉窈咬着嘴唇,纠结半晌,她拉了拉江颂宜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这会儿摊子上的客人不多,姐妹俩走到摊子后,江玉窈才低声道:“何公子他……家中不富裕,爹早早去世了,只有他跟身子骨不太好的娘相依为命。” 江颂宜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家中不富裕,爹早早去世,娘身子骨还不太好……何同春哪来的银钱读书? 大晟读书人少,因为读书需要大量银钱支持。 笔墨纸砚和书籍都很贵,许多普通人家需要举全族之力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 这个何同春有问题。 江颂宜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道:“身在庭州这种地方,富裕的人家又有多少呢? 你跟何公子都还年轻,有手有脚勤快些,日子总能过下去,我相信二叔和二叔母不会因为这种理由阻止你和心悦的人在一起。” 第48章 难道你不想脱奴籍吗? 见江颂宜如此通情达理,还支持她跟何同春在一起,江玉窈心中感动不已。 “其实、其实我不想告诉爹娘,还有一个原因。”江玉窈吞吞吐吐道,“何公子说,他暂时不能娶我。” 江颂宜一愣:“为何?” “他说我是罪奴,他若是娶了我,将来我们的孩子也会是罪奴。” 江玉窈道,“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他让我等他三年,待他考上功名,想办法为咱们全家脱了奴籍,到时候再风风光光迎我过门!” 江颂宜:“……” 这不是空手套白狼吗? 哄江玉窈等他三年,三年后他考不上功名,便可以名正言顺以“不能为你脱奴籍”“不想将来我的孩子是奴籍”为由,拒绝娶江玉窈。 三年后他若是考上功名,身边有了更年轻,颜色更好的女子,他还会大费周章为那时已经二十二岁的江玉窈脱奴籍吗? 他不为她脱奴籍,江玉窈又能怎么样呢? 对何同春来说,这是一笔只要动动嘴皮子,送个廉价的荷包就能做成的无本买卖。 江玉窈却要花上三年时间,付出感情和银钱去赌一个男人不会对她变心。 这太冒险了。 “你信他?”江颂宜问。 江玉窈听出她话里的质疑,当即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为何不信?他是良籍,还是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骗我这个罪奴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每日可以从摊子上连吃带拿三碗冰粉,这不是好处吗?” 江玉窈嗤笑:“你是在说,何公子为了三碗过过嘴瘾不能饱腹的冰粉,花这么多时间来骗我?” 江颂宜见她钻牛角尖,继续说下去只会吵起来。 她无奈道:“罢了,此事我与你说不通。” 说完,她转身准备回摊子上。 江玉窈却拉住她的胳膊,厉声警告道:“不许告诉我爹娘!” “嗯,我不会说的。” “也不许告诉祖母!” “好。” 江颂宜答应得如此痛快,江玉窈反倒起了疑心:“你当真不会往外说?” “这是你的事,要不要让家人知道,由你自己决定。”江颂宜道,“当然,日后若是吃了亏,后果也是你自己承担。” 江玉窈被她这话激怒了,压着声音气急败坏道:“我看你不是觉得何公子是坏人,是见不得我找的男人比你好!” 江颂宜:“……” 她不欲跟江玉窈为这种事争吵,撇开她的手就走。 江玉窈不甘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难道你不想脱奴籍吗?” 江颂宜脚步一顿。 江玉窈道:“罪奴在庭州的处境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上次我爹入狱,我娘每日以泪洗面,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不想一辈子都顶着罪奴的身份,过得比畜生还不如! 虽然何公子不一定能考上功名,但万一呢?万一他考上了,咱们全家都能摆脱罪奴的身份……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 江颂宜转身看着江玉窈,正色道:“我想脱奴籍,做梦都想,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毫无保障的男人身上,不如自己想出路。” 江玉窈嗤笑:“你说得轻松,来庭州这么久了,你可想到什么出路?” 江颂宜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的打算。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江玉窈讥笑的神情,她又咽了回去。 “我从来没放弃过为全家脱奴籍,狐仙公子也帮忙想了许多办法,我们也在逐步实施。” 江颂宜道,“你选择相信何同春是你的事,我不干涉,我只有一句话,听与不听也是你的事——不要轻易将自己交托给他,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说完,她快步走开。 身后,江玉窈声音气得变调:“对!我找的男人没谱儿,就你那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冒出来的公狐狸精靠谱!你信他去吧!信他你江颂宜一辈子都是罪奴!!!” 江颂宜头也没回。 - 那天争论过后,江玉窈赌着气,没再跟江颂宜说话,平时见了她也没个好脸色。 花想容察觉到姐妹俩之间微妙的不对劲,寻了个机会偷偷问江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笑着敷衍过去,没把那日发生的事告诉花想容。 又过了几日。 晚上,江颂宜正开着铜镜在房中看医书,外面传来叩门声:“二姐姐,你歇下了吗?” 是江玉桢的声音。 “还没。”江颂宜跟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打了个招呼,关了铜镜,这才开门让江玉桢进来,“玉桢,寻我有事?” 江玉桢搓了搓手,面露难色:“那个,二姐姐,我能不能预支一点钱?” 家里做生意的进项每日都会送到江颂宜这儿,由她清算记账,计入公中,月底再按比例发给二房和三房。 江颂宜以为江玉桢想买些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或者零嘴,应了下来,转身去钱箱拿钱:“好,你要多少?” “二十两银子。” 江颂宜开钱箱的手一顿:“二十两?” 她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面对江颂宜疑惑的眼神,江玉桢本就不安的神色更紧张了:“对……要是银钱不够,十五两也行。” 江颂宜没急着拿钱,低声问:“玉桢,可是二房出了什么难事?” “不不不……不是!”江玉桢连忙说,“是、是我要用钱。” 江颂宜更疑惑了。 二十两不是小数目,江玉桢要做什么,会一次性用到这么多钱? 见江玉桢紧张得额头冒出了细小的汗珠,眼珠子转来转去,心虚全写在脸上。 江颂宜心里有了猜测。 “是大姐姐让你来预支银钱的?” “……啊。”江玉桢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反应慢了一拍,随即连连摆手,“不、不是!不是大姐姐要用!” 她的反应摆在那里,江颂宜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收起钱箱:“玉桢,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今日这钱我不仅不能给你,还要带你去见祖母。” 江玉桢闻言,小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二姐姐,别……我说就是了,确实是大姐姐让我来预支银钱的。” 第49章 拆穿 在江颂宜半是威胁半是诱哄下,江玉桢很快将要钱的缘由交代了——何同春的母亲病了,需要银钱看大夫,他手上没钱,于是向江玉窈借。 二房做生意的分红由许卿如保管,江玉窈平日里虽然会藏点私房钱,但手中也没有多少银子。 前几日她跟江颂宜吵了几句,如今拉不下脸,只能背着父母,偷偷让江玉桢来预支银钱。 听完来龙去脉,江颂宜沉思半晌,对江玉桢道:“大姐姐在哪儿?我去跟她谈谈。” 江玉桢道:“在房中。” 江玉窈此时正在房中等江玉桢拿回银钱,但等了许久不见江玉桢,反而等来了江颂宜。 见到江颂宜,江玉窈便知道江玉桢已经把自己给出卖了。 想到这里,她又生气又觉得面上无光,不等江颂宜开口便压着声音怒道:“你若是来送钱的,我谢谢你,你若是来说教的,那请你出去。” 江颂宜听了这话也不生气:“钱我不会给,那是公中的钱,以何公子的家境,这钱给出去就等于打了水漂,要不回来。” 江玉窈怒道:“我又不白要这些钱,从二房的分红扣不就行了?” “二房不止你一人,拿走这些钱,你问过二叔和二叔母了吗?” 江玉窈:“……”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帮扶何公子是在做一桩风险极高,有可能血本无归的买卖,所以你瞒着二叔和二叔母,不敢告诉他们。” 江颂宜道,“无论是做人还是做生意,侥幸心理要不得。”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人做事!”江玉窈不服气道,“管好你自己。” “你若不是江家人,我真不想、也不愿管你,可我答应过祖母,要护江家所有人周全。” 江颂宜道,“何公子盼不盼着你好,我不知道,但你要相信,江家同为一体,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江玉窈:“……” 这话在理,江玉窈稍稍冷静下来。 见她情绪没那么激动了,江颂宜道:“你我三番两次为此事争吵,说白了是意见有分歧,你信何公子而我不信,现如今我有个办法,能试探何公子是不是在扯谎,你想不想试试?” 说着,不等江玉窈回答,江颂宜又道:“若他没扯谎,且是真心待你,我可以借银钱为他母亲看病,成全他的孝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玉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江颂宜确实是在为自己考虑。 她犹豫半晌,道:“你说说看。” “你去告诉何公子,咱们家拿不出银钱,但你的二妹妹会医术,可以上门为他母亲治病。” 江玉窈一愣。 “何公子若是心里有鬼,定然不会让你我上门,会百般找借口推辞。”江颂宜道。 “我要是没猜错,他会告诉你,他母亲不知道你是罪奴,你我贸然上门,暴露罪奴身份,他母亲会反对这门亲事,以后你就别想进他家门了。” “……不可能!何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江玉窈恼火道,“你少恶意揣测他。” “是与不是,你明日一试便知。” 江颂宜点到即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回到房中,江颂宜打开铜镜,等在那头的盛徐行问:“你妹妹找你干嘛?” 江颂宜将江玉桢来预支银钱的前因后果说了。 盛徐行听得直皱眉:“这不是在给你姐姐画大饼吗?这么拙劣的理由,你姐姐也信?” 江颂宜无奈道:“上次二叔入狱一事把大姐姐吓着了,她一心想脱奴籍,将何公子视为救命稻草,想赌一把。” 盛徐行摇头:“以小博大,这是赌徒心理,会输很惨的。” 江颂宜轻轻叹了口气。 盛徐行问:“你打算怎么做?以你大姐姐恋爱脑发作的状态,就算何同春拒绝你们上门为他妈治病,她也会为何同春找借口圆过去,说不定还会觉得何同春的考虑不无道理。” 江颂宜对此早有对策:“让大姐姐去试探何公子,是为了证明给她看何公子心里有鬼。 既然确定他有问题,接下来只要寻个由头说服大姐姐,悄悄去何家让她眼见为实,何公子的计谋便不攻自破了。” 盛徐行听完,眉头轻挑:“你办事,我放心,去何家时注意安全。” “好,我会的。” - 第二日,江颂宜照常去地里忙活。 小麦,大豆和土豆长势都十分喜人,特别是土豆。 虽然是异时空产物,但江颂宜严格按照教程来种植,竟没有半分水土不服。 种下四十多天,一亩多地的土豆秧绿油油的,根茎粗壮,枝叶繁茂。 巡视完四亩地的作物,江颂宜折返回城门口。 她到冰粉摊子时,花想容和江玉桢江玉嫣忙着招待客人,江玉窈却不见人影。 江颂宜挽起袖子帮忙,随口问花想容:“三叔母,大姐姐呢?” 花想容还没说话,江玉桢凑过来,低声道:“刚才何公子来了,大姐姐跟他到那边说话去了。” 江颂宜顺着江玉桢指的方向看去,是摊子后边的一排民房巷子。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端着冰粉给客人送去。 两刻钟后,江玉窈回来了。 她神色微怔,整个人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江颂宜一看她这状态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何同春拒绝她们姐妹上门为何母治病。 江玉窈本来无精打采的,但回到摊子,对上江颂宜的视线,她立刻打起精神。 像只不服输的斗鸡一样,扬起下巴对江颂宜道:“你确实猜对了,何公子不让我们去他家,但这又能证明什么? 他有孝心,不想让他娘为这些事伤神,也不想让我的罪奴身份暴露,还没成亲就惹他娘不快,他是在调和我跟他娘之间的关系,这有错吗?” 江颂宜丝毫不意外她会为何同春辩解:“你坚持认为他没骗你,那你敢不敢跟我去何家看看?” 江玉窈一愣,随即恼了:“他说了不让我去何家,你还撺掇我去,这不是在挑拨我跟他吵架吗?” “他又不是时刻都在家,他娘也没见过你,我们寻个他不在家的时间偷偷去,不向他娘道明身份就行了。” 江颂宜道,“你若是愿意跟我去一趟,我给你三十两银子,这笔钱我会做账做平,不让祖母和二叔二叔母知晓。” 江玉窈心头一动。 犹豫半晌,她点头:“好。” 第50章 欺骗 江玉窈并不知道何同春家住何处。 她不是没问过何同春,但每次她问起,何同春都会用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对此,江颂宜在次日何同春吃完冰粉离开时,给对面馄饨摊摊主八岁的儿子买了根糖葫芦,让他尾随何同春回家。 小孩一来一回花了三刻钟时间,带回了何同春家的详细住址——城南绿石巷,右转进去第三家,黄土砌的院墙,门口种着一棵桂花树。 当天下午,江颂宜把摊子交给花想容打理,自己挎着药箱和江玉窈一块去何家。 到了绿石巷,远远看到何家门口种着的桂花树,江玉窈不由得放慢脚步。 她面露踟蹰,低声道:“万一何公子在家怎么办?” 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未经允许上门打探,他说不定会生气。 自己以罪奴的身份跟他来往,本就低人一等,万一惹恼了他,自己就失去这个脱奴籍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江玉窈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莽撞,轻易答应江颂宜来何家。 江颂宜道:“你若是担心暴露身份和来意,就在这儿等我,我自己进去看看。” 江玉窈还没答话,何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骂声。 “你个小贱皮子!偷吃!偷吃!让你偷吃!一天天的,嘴怎么这么馋!” 女人打骂声过后,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 江玉窈和江颂宜皆是一愣。 江颂宜问:“你不是说何家只有何公子跟他娘吗?这孩子是……” 江玉窈也不清楚,下意识为何同春解释:“许是亲戚家的孩子。” 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很快,另一道年轻的女声从院墙内传出:“娘,别打了!小花不是有意的,她不敢了……小花,快跟祖母道歉。” 江玉窈一惊:“祖母?” 孩子一边哭一边道歉:“祖母,我不敢了,以后再也不偷吃了……” 女人恶声恶气道:“再偷吃,我就把你这张嘴缝起来!让你以后再也张不开嘴!” 孩子似乎被吓着,哭声顿时噎住了。 “家门不幸!娶了个扫把星,生了个赔钱货!我们同春上辈子欠你们母女的,这辈子受你们拖累当牛做马,真是家门不幸啊……” 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远去,门外的江玉窈却僵成了一块石头。 何同春成亲了? 不仅娶了妻,还有了女儿? 不不不! 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何公子不会骗自己的。 就在江颂宜的脑子乱得像锅煮糊了的粥时,何家院子的门开了,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人走出来,右手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 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材瘦弱,脸色蜡黄,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手粗糙干瘦得宛如鸡爪。 她身边的女孩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因为过于消瘦,小小的身子衬得她脑袋格外大,一头长发稀疏发黄,身上的薄衫打满了补丁,这会儿低声抽抽噎噎,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 年轻女人像是担心女儿的哭声会惹婆母不耐,带着孩子出门后还将院门关上,这才矮下身体替女儿擦去眼泪,低声安抚她别哭。 看见女孩那一刻,江玉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原因无他,那孩子肖父,一张瘦巴巴的小脸几乎是跟何同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事实摆在眼前,何同春确实欺骗了江玉窈,对她隐瞒已经娶妻一事。 江颂宜拉了拉江玉窈的袖子,示意她离开。 江玉窈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脸色难看得要命,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做出了一个让江颂宜意外的举动——她伸手拿走江颂宜肩上挎着的药箱,然后朝那对母女走去。 江颂宜担心她冲动之下会做出不妥的举动,连忙跟上去。 到了那对母女跟前,江玉窈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容:“嫂子,向您打听一下,这儿是陈家吗?” 年轻女子摇头:“不是,我家男人姓何。” “看来我们走错了。”江玉窈说着,转头对江颂宜道,“二妹妹,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我看咱们也别找什么陈家了,把义诊名额给别人吧。 给谁看病不是看,我看这位嫂子面色不太好,可以给她看看。” 江颂宜知道江玉窈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起了要打听的心思,于是顺着她的话道:“也罢。” 她看向年轻女人:“嫂子,我们是回春堂的学徒,奉师父的命令来给城中居民义诊。 有位姓陈的婶子预约了义诊,但我们找不到人,这天快黑了,不如将这个义诊名额给你,我们帮你把把脉,写在病案上也好回去交差。” 女人犹豫道:“这义诊不收钱的吧?” “不收,还免费送您一些滋补的药。” 女人脸上露出喜色,连忙将女儿推到江颂宜跟前:“那劳你帮我女儿诊诊脉,她夜里总是哭,三岁了要如厕也不会说,还经常尿裤子。” 江颂宜跟江玉窈交换了一个眼神,打开药箱拿出脉枕,让小姑娘将手放在脉枕上。 这一把脉,江颂宜忍不住皱眉。 贫血,重度营养不良,寄生虫…… 江颂宜问:“孩子夜里是不是经常啼哭不止?像被魇着一样。” 女人点头:“对。” 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打听:“家里其他人对此是何反应?” 女人一愣,不明白这种事跟孩子的病有什么联系。 江颂宜见她犹豫,解释道:“从脉象上来看,孩子善惊,可能是经常被大人厉声呵斥责骂吓着了,这也是她到了三岁要如厕还不会说的原因。” 女人听了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圈一红,她连忙别过头,抬手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拭眼角。 待调整好情绪,女人看了一眼院子门口,确定没人出来,这才低声道:“孩子夜里啼哭,我丈夫和婆母很是不耐,会打骂她,嫌她吵闹……大夫,这可有什么法子能治?” 江颂宜蹙眉道:“三岁幼儿尿床很正常,长期呵斥打骂,她会觉得小解是件很羞耻的事,想如厕了更加不敢说。 若是能劝,就多劝劝你丈夫和婆母,对孩子包容一些。” 第51章 倒插门 “那、那要是劝不了呢?”女人眼中满是无措,“丈夫和婆母嫌我生的是个女儿,本来就不待见她,才会对孩子动辄打骂,要是能治好我女儿尿床这个毛病,他们是不是就……” 江颂宜抬头看了江玉窈一眼。 她眼中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何公子,骗了她不说,在家竟是个重男轻女,连三岁女儿尿床都无法容忍的男人。 江玉窈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恨的,脸色愈发难看,忍不住对女人道:“孩子尿床不是病,不能容忍三岁孩子尿床,打骂她的人才有病。” 女人闻言眼圈又红了。 她似是对此无计可施:“不能治就算了……” 江颂宜道:“尿床是你女儿最小的问题,她小小年纪便气血两亏,腹中还生了虫,你平日里给她吃的是什么?” “清粥和野菜,还有、还有粗糠馍馍。” “只吃这些?” 何同春每日束发,穿长衫,打扮得斯文儒雅风度翩翩到冰粉摊子上吃喝,在家中的妻女居然只吃这些用来喂牲畜的东西? “婆母说孩子是女娃,长大了要嫁人,给她吃太好是浪费,不能替别人家养婆娘……” 江颂宜:“……” 江玉窈:“……” 亲眼所见女人和孩子的惨状,江玉窈这会儿除了被欺骗的愤怒,还因为何同春如此对待妻女而生出几分不平。 她问女人:“丈夫婆母如此苛待你,你娘家父母兄弟就不管吗?” 说到这个,女人忍不住垂泪:“我没有兄弟,父母本来在城中开了一家打铁铺子,因为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便招了孩子爹入赘为婿,还将住在何家村的婆母接过来一道照顾。 二老在世时,孩子爹对我还算不错,后来二老相继过世,我没了依仗,偏偏肚子还不争气,生了个女儿,孩子爹和婆母对我便愈发不耐……” 她话还没说完,江玉窈打断她,震惊道:“何同春是个入赘的倒插门?” 女人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男人叫何同春?” 江玉窈怔了怔,眼底泻出几分心虚。 江颂宜适时开口替她解围:“嫂子,你忘了?方才是你说的呀,孩子爹叫何同春。” 女人茫然道:“我说了吗?” “你说了。”江颂宜肯定道。 女人这才打消了疑虑:“对,孩子爹是入赘的。” “这房子是你家的?” “是。” 江玉窈几乎气笑了:“如此说来,何同春和他娘住着你的房子,还苛待你和你女儿,连口饱饭都不给你女儿吃?” 女人对她的愤怒感到不解:“姑娘,你为何如此生气?” “我……” 江玉窈话还没说出口,江颂宜担心她怒火攻心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出麻烦,连忙拉住她:“大姐姐!慎言!” 江玉窈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只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江颂宜对女人道:“嫂子,你女儿的病症我诊出来了。” 她从药箱里拿出三颗杀虫药:“她腹中生了虫,这是打虫药,每日一颗温水送服即可。 至于气血不足和善惊,若是不能从家人对她的态度和吃食上加以改善,无法用药治疗。” 女人接过药,对江颂宜感激涕零:“多谢姑娘,你们真是好人。” 江颂宜笑了笑,收起药箱,拉着江玉窈便要走。 这时院子门开了,一个眉梢高吊,三角眼,法令纹深刻,一脸刻薄相的中年妇人走出来。 见年轻女人带着孩子站在门外跟人闲聊,她顿时横眉冷竖,厉声道:“不是让你去挑水吗?水缸都见底了你还不动!难道等着同春回来干这些粗活?” 女人被她吼得浑身一抖,三岁的小姑娘更是吓得直接缩到了母亲身后。 “娘,我马上去挑水。”女人带着孩子,绕过妇人匆匆进了院子。 妇人这才注意到江颂宜姐妹,眉毛一拧:“你们是谁?” 江玉窈神色冷淡:“药堂的女大夫,来给你孙女义诊的。” 妇人一听是来义诊的女大夫,表情立刻变得谄媚,捋起袖子上前道:“哎哟,那你们来得可真巧,我这几日腰背酸痛,替我也诊诊脉吧,省得我还要去药堂跑一趟。” 江玉窈拒绝道:“不行。” “为何?” 江玉窈冷笑:“年过半百的老妪不在我们义诊范围内,都半截脖子入黄土的人了,迟早要死,给你们这种人看病是浪费!” 江玉窈说完,拉着江颂宜转身就走。 “哎你……”妇人气得双手叉腰,“你怎么说话呢!还有,老娘今年四十一,怎么就年过半百,还半截脖子入黄土了!!!” 江玉窈没理会她。 姐妹俩走出绿石巷,身后还能听到妇人破口大骂的动静。 回江家的路上,江玉窈赌气一般走得很快。 江颂宜挎着药箱追了半路,直到跑不动了才出声喊她:“大姐姐,你等等我!” 江玉窈脚步一顿。 待江颂宜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憋了半路的她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 江颂宜:“……” “他怎么能骗我!他怎么能骗我!”江玉窈先是泣不成声,随即嚎啕大哭。 “也怪我蠢笨,居然信了他的鬼话,明明、明明你们一再提点我说他不可信,我还鬼迷心窍……我怎么会如此愚笨!” 看着放声大哭的江玉窈,江颂宜叹了口气,放下药箱,从怀中取出帕子递给她。 江玉窈接过,把脸捂进帕子里,伤心欲绝道:“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 江颂宜安慰道:“现在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也不晚,以后不跟他来往便是了,及时止损,咱们亏的也就是几碗冰粉。” “可是……”江玉窈从帕子里抬起头,眼底满是心虚,“他借了我的钱。” 江颂宜一顿:“借了多少?” “二、二十七两。” 江颂宜:“……” 二十七两银子,够庭州普通百姓两年的花销了。 江颂宜问:“你哪来这么多钱借给他?” 江玉窈经营冰粉摊子虽然有分红,但二房的银钱是由许卿如保管,她每月的零花钱并不多。 “我向玉桢玉嫣借了钱,还……”江玉窈简直无地自容,“还偷偷拿了我娘藏在房中的存银。” 第52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江颂宜:“……除了借钱,他没对你做其他什么吧?” 江玉窈连忙摇头:“没有,他倒是说过想跟我……我没答应。” 江颂宜松了口气。 没失身给那个混账东西就好。 江颂宜思忖半晌,道:“眼下你已经知道何同春是个骗子,万不可再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江玉窈哪还敢动这样的心思,立刻表态:“我知道错了,不会再对他心存侥幸。” 江颂宜道:“这二十七两银子,我会从公中支出给你填账,但此事你要对二叔和二叔母坦白。” 江玉窈一惊:“啊?” 那不是要她在全家人面前丢脸吗? “可以不告诉其他人,但必须告诉二叔和二叔母,他们是你爹娘,就算再生气,还能将你赶出去不成?” 江颂宜道,“此事可大可小,不能瞒着他们,你也得长个教训,这种错误以后绝不可再犯。” 江玉窈自知理亏,讷讷应了:“好、好吧。” 说完她又道:“何同春那边……” 江颂宜道:“你跟他断了来往便是。” 何同春是良籍,若是跟他撕破脸皮,江家人有理也变无理。 这厮既贪婪又无耻,谁也不知道跟他闹翻了,他会用什么下作手段来报复江玉窈。 为了稳妥起见,只能先冷处理这段关系。 江玉窈咬牙:“二十七两银子,就这么便宜了他?” 江颂宜反问:“难不成你有别的办法追讨回来?” 何同春一开始打的就是骗钱骗吃的主意,这笔钱“借”出去,跟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没什么区别。 江玉窈:“……” 她脸上满是不甘。 江颂宜担心她这个暴脾气会坏事,踟蹰了一下,还是跟她交底:“我在城外种的作物是盛公子给的高产粮种,若是能种出来,产量是大晟作物的四五倍。 到时上报朝廷便是大功一件,我有把握能凭这件功劳让咱们全家都脱奴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咱们成了良籍找何同春算账也不迟,我定会将这笔银子连本带利追回来。” 江玉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好。” 当晚,用过晚食,江玉窈带着江颂宜给的二十七两银子回房跟江元盛和许卿如坦白。 许卿如听完后勃然大怒,骂声和江玉窈的哭声大到整个家都能听见。 不多时,许卿如来敲江颂宜的房门。 “颂宜,玉窈那个不争气的已经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许卿如脸色铁青,她将二十七两银子往桌上一放,“这钱你收起来,玉窈犯的错,没道理从公中出钱,让全家为她填账。” 江颂宜劝道:“二叔母,大姐姐涉世未深,加之何同春奸猾狡诈,利用大姐姐被二叔入狱一事吓着,想为全家脱奴籍的心理才骗她上当,此事不能全怪大姐姐,您别过分苛责她。” 许卿如一愣,脸上的怒色迅速敛了几分。 她倒是不知道江玉窈被骗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您和大姐姐是一家人,我们也是。”江颂宜从二十七两银子中拿回一半,“这样吧,这钱二房出一半,另一半从公中出,此事便算翻篇了,如何?” 一番话说得许卿如剩下的几分怒火也消了:“那叔母代二房多谢你了。” 许卿如走后,江颂宜心中总觉得惴惴不安。 想起白日劝江玉窈暂时息事宁人时她满脸的不甘心,江颂宜暗忖,明日不去地里了,待何同春再来摊子上,她要看好江玉窈,免得她冲动之下跟何同春吵起来。 另一边,二房。 江玉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睡不着。 越想她越难受。 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本以为对方会是自己的终身所托,没成想何同春居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她的感情就算了,还骗了她二十七两银子! 现在细细回想,何同春一开始就是看冰粉摊子生意好,料定江家有存银,随后又拿捏了自己想要脱奴籍的心理,一步步加以诱骗。 这个卑鄙无耻的混账! 想起今晚爹失望的眼神,娘的怒骂,还有打了水漂的银钱,江玉窈又羞又恼,心中哽着一口浊气。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把那二十七两银子拿回来,这件事就会是她一生的耻辱,以后死了都不能瞑目! 一整夜没睡意,天蒙蒙亮,江玉窈趁着家人不注意悄悄溜出门,径直去了城南绿石巷。 清早,江颂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和众人一起做早食和准备出摊用的冰粉材料。 忙碌中,江玉嫣左右张望:“大姐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和江玉窈同住的江玉桢道:“她还没起来呢,昨晚半宿没睡,四更天了还听见她叹气。” 众人了然,知道她还在为被骗的事难受。 花想容道:“那让她多睡会儿,晚些再叫她。” 然而到了吃早食的时间,江玉窈还是没见人影。 江玉桢回房叫她,掀开鼓鼓囊囊的被子一看,被子下压根不是江玉窈,而是几个包袱。 她顿觉不妙,立刻奔出房:“爹!娘,祖母!二姐姐!不好了,大姐姐不见了!” 正在盛粥的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 许卿如脸色骤变,连忙拉住江玉桢问:“怎么会不见了?她不是在房中睡觉吗?” “没有,她在被子底下塞了包袱,我以为她还没起床……” 她这么一说,江元盛道:“难怪今早起来院门没闩,我还以为是昨晚我忘了,想来是玉窈一早就出去了。” “她去哪儿了呀!”许卿如眼睛一红,心中又担忧又害怕,“是不是、是不是我昨晚骂她骂太难听,她一时想不开……” “二叔母!”江颂宜看了一眼面露担忧的祖母,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不要胡思乱想,大姐姐不是会为了这点事寻短见的人。” 江元柏也连声安慰道:“对,玉窈性子要强,她不会这么脆弱。” “那这大清早的,她能去哪儿?”许卿如抹着眼泪说,“只要她能平安回来,我再也不骂她了。” 江颂宜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当机立断道:“应该是去何家了——二叔二叔母,三叔二哥,你们随我一道去何家,把大姐姐找回来!” 第53章 贱如牲畜的罪奴 江颂宜带着家人匆匆赶到绿石巷,一进巷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尖锐的骂声。 “好啊,原来是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贱蹄子勾引我家同春,现在还敢上门闹事!” 何母的大嗓门引得街坊四邻纷纷出来看热闹,大清早巷子里就挤满了人。 江颂宜拨开人群,只见江玉窈鬓发散乱,灰头土脸地摔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何母站在她跟前,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何同春则和妻女立在一旁,脸上满是无辜。 面对好奇的邻居询问,何同春叹了口气,一脸无奈道:“是城门口摆冰粉摊子的罪奴,我不过是多光顾了摊子几次,她得知我是读书人,便巴巴央着要嫁我做妾。 盼着我将来考了功名替她脱奴籍……我百般推辞,没成想她今日居然找上门,还诬赖我骗了她的银子,非要我给她一个说法。” 邻居闻言先入为主,看向江玉窈的眼神顿时变得鄙夷:“原来是罪奴啊,难怪会干出这等恬不知耻的事,为了脱奴籍,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要了,真是……啧啧。” 江颂宜和许卿如连忙跑过去,一左一右将江玉窈扶起来。 “大姐姐,你没事吧?” “玉窈,你可有伤着?” “娘,二妹妹,我没事。”江玉窈踉跄着起身,她顾不上跟江颂宜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何家,听了围观的街坊这话,她愈发愤怒。 指着何同春道:“何同春,你少血口喷人!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骗我二十七两银子?” 何同春毫不犹豫举手发誓:“我何同春对天发誓,若是骗了你的银子,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见何同春发誓发得毫不犹豫,愈发认定是这个罪奴嫁他不成,便胡搅蛮缠,栽赃嫁祸。 有人提议:“送她去见官吧,不能让这罪奴凭白污了你的名声。” 何同春却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岂能跟一个女子计较? 再说了,罪奴在庭州生存不易,这位姑娘才会一时鬼迷心窍,若是真送她去见官,无异于将她逼上绝路。” “还是你心眼儿好,她都这般诬赖你了,你还为她着想。” “读书人就是心地善良,换了我,早将这不知廉耻的罪奴打死了事。” 江玉窈又急又怒,气得浑身发抖,她声嘶力竭道:“我没有!他真的骗了我的银子!他还骗我说他尚未娶妻!不然我也不会信他,还借银子给他娘看病!” “你个小贱人,还诅咒我得病?”何母听了这话,气得破口大骂。 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江玉窈和江颂宜道,“我想起来了,你们俩昨日装成上门义诊的女大夫,在我家门口鬼鬼祟祟待了半天,敢情是上我家打听消息来了!” 江颂宜本想将江玉窈先带走,免得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 但何母一口一个“小贱人”“贱蹄子”,她忍无可忍道:“不是上门打听消息,是我姐姐听何同春说你病了,央我上门为你看病。 到了何家才知道你没病,知道何同春有妻有女,更发现何同春原来是个住着老丈人的房子,花着老丈人留下的银钱,在老丈人过世后将妻子当奴仆使唤,连三岁女儿尿床都要打骂的赘婿!” 这话一出口,巷子里顿时一片安静。 何同春原本住在乡下,因为入赘杨家,才跟何母搬进庭州城,住在杨家二老留下的房子里——这事儿左邻右舍都知道。 至于何同春如何对待妻女,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何家经常传出的打骂声,骨瘦如柴的杨氏和满身补丁的女儿何小花此时就站在门口,跟身穿长衫的何同春,白白胖胖的何母形成鲜明的对比。 但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破又是一回事。 随着江颂宜这句话,围观的邻居目光纷纷落在何同春跟何母身上。 倚在何家隔壁门槛上看热闹的身穿蓝衫,头戴花布巾的妇人更是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可不是,昨儿半夜何家那女娃夜哭,当爹的不哄,做祖母的骂得那叫一个难听,还扬言说要溺死女娃,杨氏只能半夜抱着孩子躲出来哄,就怕把当爹的吵烦了再挨一顿毒打。” 何母立刻尖声反驳:“孙寡妇,你少胡说八道!” 孙寡妇嗑着瓜子,翻了个大白眼:“我胡说八道?怕我胡说八道就把你家墙筑高筑厚点,省得打孩子骂儿媳妇的声音天天往我家飘,污言秽语,吵得我耳朵生茧子。” “你……”何氏气结。 何同春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何家贫困,入赘本就是迫不得已,他将此事视为耻辱。 老丈人过世后才会百般轻视妻子,把她当下人使唤,从中寻求心理平衡, 此时被江颂宜当着众人的面提起他是个“赘婿”,等同在踩他的痛脚。 他沉下脸道:“江姑娘,我看你们姐妹二人是女子,才不与你计较,可是你们不知好歹,把我的忍让当懦弱!既然如此,咱们公堂上见!” 他说着便要去报官。 江玉窈神色一变,立刻上前拦住何同春:“不能报官!” 良民和罪奴起了冲突,闹到公堂上,不管谁对谁错,罪责都只能是罪奴承担。 何同春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何同春打定主意要让侮辱他的江家人付出代价,眼看江玉窈伸手挡在跟前,他冷冷一笑。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想把银子要回去?做梦!你们这群贱如牲畜的罪奴,今天不把你们送进监牢,我不姓何!” 江玉窈被他这一激,怒火攻心,反手重重抽了他一耳光。 何同春一愣。 何母见儿子挨打,尖叫了一声,冲上来厮打江玉窈。 许卿如哪里会让女儿吃亏,扯着何母的头发往后拽。 何母惨叫连连,何同春立刻上前帮忙:“放开我娘!” 他一动手,江元盛江元柏和江怀川也纷纷加入战局,一时间何家门口乱成一片。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头大如斗。 她脑子转得飞快,心中很快有了对策。 趁着何同春被江元盛一脚踹出战局,她紧走几步到他跟前,低声说:“何同春,还记得你送给玉窈那封信吗?” 第54章 另作打算 何同春蹙眉:“什么信?” “装在送她的荷包里那封信。”江颂宜语速极快道,“据我所知,大晟有律,凡参加科考者,本人或其祖上三代不能有僧人、道士、犯讳者、丁忧者,冷籍、亏户、娼妓、唱戏、卖艺、杂役,品行不端以及犯罪者! 你若是执意闹上公堂,我便将这封信作为证据呈上官府,告你骗奸之罪! 就算因为我们是罪奴,官府不予受理,但只要事情闹开,日后待你参加院试,学政派人审查你祖上三代身家背景,你大小要担个品行不端之名! 既然你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那我们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一番话说得何同春脸色骤变。 他确实给江玉窈送过一个荷包,那是杨氏给他缝制的,但他嫌荷包太粗糙,配不上自己,随手当成礼物转赠给江玉窈,还谎称是他娘缝制的。 只是他何时往里面塞过信? “你少诈我!”何同春故作镇定道,“我从未给江玉窈送过什么信!” “不承认?”江颂宜冷笑,“里面放了一页纸的策论,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给玉窈送这种东西,但荷包是你的,你又识字,这总不会错吧?” 何同春:“……” 他心里暗道一声不好,那页纸该不会是杨氏这个蠢货放进去,而他没有发觉吧? 若真是这样就糟了。 江颂宜观察着何同春的反应,知道他此刻心中惊疑不定。 她没有给他细细思考的机会,步步紧逼道:“玉窈被你骗了二十七两银子,这钱要不回来,我们自认倒霉,我现在将她带回去,以后你我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若你占了便宜还得寸进尺,非要闹上公堂,那我只能拿出那张策论请人验对字迹,断了你的青云路!到了那时,你就只能做个平民百姓,在庭州这种苦寒之地过一辈子了。” 何同春:“……” 他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江颂宜这番话确实震慑住了他。 他不能为了对付这几个低贱的罪奴,葬送自己的前程。 也罢,先暂时放过他们。 待自己考上功名,成了秀才,再弄死他们也不迟。 想到这里,何同春缓和了神色,上前拉住还在跟江家人撕扯的何母:“娘,罢了罢了!” 随着他开口,看热闹的街坊纷纷朝他望来。 何同春清了清嗓子,摆出宽宏大量的架势道:“方才江二姑娘跟我解释清楚了,江大姑娘患有失心疯才会胡言乱语。 既是脑子不清醒才做出逼嫁不成,反过来栽赃嫁祸的荒唐之举,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走吧,以后别来了。” 江玉窈听了这话,几乎快气疯了:“你才……” “大姐姐!!!”江颂宜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江玉窈的怒火硬生生噎在嗓子里。 “原来是个疯婆子!”何母看出自家儿子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连忙趁着这个机会踩了江玉窈几句。 “我说呢,好人家的姑娘哪会像你这么不知廉耻,想男人想疯了吧,缠着我儿子这个已经娶妻的人不放!” 许卿如和江元盛听着这番凌辱女儿的话,心里怄得几欲吐血。 可两人知道纠缠下去会害了全家,他们只能硬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我们走!”江元盛和许卿如拉着江玉窈,转身欲走。 这时江颂宜却出声了:“等等。” 她当着众人的面走到牵着何小花的杨氏面前。 杨氏脸色苍白,面对她突然走近这个举动,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何同春也面露戒备:“江二姑娘,你还想干什么?” 江颂宜没有理会何同春,而是对杨氏说:“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孩子的病是真的,药也是真的,我是大夫,不会拿病人的身体置气,要不要继续给孩子用药,你看着办。” 说完,她转身带着江家人离开。 杨氏看着她的背影,神思恍惚了一瞬。 巷子里的街坊见江家人一走,没热闹可看了,也纷纷散去。 何同春一看人都走了,回头一巴掌扇在杨氏脸上。 杨氏毫无防备,被扇得跌倒在地,捂着脸瑟瑟发抖。 她身旁的何小花受惊,放声大哭起来。 “你这个扫把星!自打娶了你,我就没一件事是顺心的!”何同春指着杨氏的鼻子骂道,“要不是你往荷包里乱塞东西,我今日定能将凌辱我的江家人送进监牢!” 他骂完,不耐烦地踢了大哭不止的何小花一脚:“闭嘴!再哭就把你扔茅房里淹死!” 何小花吓得一口气喘岔了,咳得撕心裂肺。 杨氏连忙将孩子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慌乱地解释:“孩子他爹,我没往荷包里塞东西……” “当真?”何同春本就怀疑江颂宜是在诈他,闻言厉声问杨氏,“你想清楚,到底有没有往那个破烂荷包里塞东西!” “没有!真的没有!”杨氏吓得涕泪连连,“我什么都没往里面放!” 何同春这下基本肯定自己是被江颂宜骗了,顿时大怒。 但很快,他想到了什么,怒火迅速平息下来。 既然没有那张能验字迹的纸,江颂宜状告他“骗奸”一事便不成立。 但江玉窈今日上门闹事,还打了他一巴掌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有这么多街坊邻居作证呢。 他若是以告到官府做要挟,向江家要一笔银钱…… 为了保住江玉窈,还怕他们不给吗? 想到这里,何同春眼中浮起一丝精光。 另一边,一行人回到江家,刚进门,许卿如就打了江玉窈一个耳光。 “蠢货!你是不是要气死我!!!”许卿如气得心口疼。 “明知道何同春是个什么货色,也知道以咱们家罪奴的身份动不了他,你还上赶着招惹他,你是不是要把全家都害死才甘心!” 江玉窈又悔又后怕,流着泪解释道:“我没想跟他闹成这样,我只是想把被骗的钱要回来……” “这笔钱要是拿得回来,那还叫骗吗?”许卿如恨铁不成钢道,“昨天夜里就告诫过你,这个闷亏吃过就算了,当长记性,可你呢?你看看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差点把全家都搭进去!” 许卿如越说越生气,抬手作势还要再打江玉窈。 “好了,二叔母。”江颂宜的声音传来,“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何同春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另作打算。” 第55章 先下手为强 许卿如闻言一愣:“何同春不会善罢甘休?他骗了咱们家二十七两银子,我们也息事宁人,不跟他讨要了,他还想怎么样?” “此人鲜廉寡耻,恶毒下作,如今还记恨上我们,只要让他抓住机会,定会得寸进尺,威胁我们。” 江颂宜将自己捏造了一张不存在的策论诈何同春,他才松口不报官一事详细道来。 “当时我没给他思考的时间,逼着他做决定,他心中有所顾忌才会上当,可这种谎话只要回去问一问做荷包的人就能拆穿。” 江颂宜道,“以何同春的贪婪,他可能会拿此事大做文章,玉窈当着街坊的面打了他一耳光,他若是以受伤为由告到官府,玉窈是要坐牢的。” 江玉窈神色一变,顿时不敢哭了:“那、那怎么办啊?” 她不想坐牢,爹爹一个大男人在监牢里待了个把月,都被折磨成那样。 自己一个女子入狱,只有死路一条。 “颂宜,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江玉窈又慌又怕,拉住江颂宜的胳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冲动不犯蠢了!” 许卿如何江元盛也面露惧色:“颂宜,这可怎么办啊?” 江颂宜看着一家子惶惶不安的神色,深呼吸一口气,道:“何同春要拿此事做文章,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是想看咱们家跪地求饶,他好出一口恶气,其二是求财,我要是没猜错,他应该会向我们索要‘封口费’。” 二房面面相觑:“这……我们给吗?” 二房攒的那点银钱被江玉窈偷偷拿走给了何同春,虽然事发后江颂宜做主,公中承担了一半的钱,但如今二房只剩下不到五两银子。 许卿如就算不了解何同春的为人,也知道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封口费”定然不止五两。 “不给。”江颂宜态度坚决,“一文钱都不给!不是给不起,而是不能开这个口子,何同春贪婪无度,让他尝过一次甜头,以后再以此要挟,那将是个无底洞。” 江元盛忧心忡忡道:“可是不给,他将玉窈告到官府该怎么办?” “别急,我再想想。”江颂宜道,“既然不想给这笔钱,那就得一次除掉这个后患,让他再也无法胁迫我们。” 出了这样的事,江家人也没心思出摊了,一个个愁眉苦脸地聚在一起想办法。 江颂宜思忖良久,招手叫来江玉桢。 “玉桢,绿石巷外那条道上有摊贩在摆摊,你性子机灵,带上玉嫣装成路人去打听一番。 今日绿石巷内发生了这么大一件事,只要把话头往何同春身上引,多少能打探到一些关于何家的消息。” 江颂宜道,“着重打探一下何家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可跟谁结过仇。” 江玉桢点头:“好。” 姐妹俩换了身干净衣裳,一道出门去了。 过了一个时辰,江玉桢和江玉嫣回来了。 江玉桢一进门就道:“二姐姐,我打听到了。” 全家人立刻聚了过来。 江玉桢道:“我和玉嫣装成食客去绿石巷外的馄饨摊子,刚坐下就听到隔壁桌在谈论何家的事。 我问了一嘴何家母子平日里为人如何,摆摊的大娘连馄饨都不包了,坐下来跟我们说何家母子平日里是怎么虐打儿媳,跟街坊四邻都有龃龉。 大娘是个寡妇,还被何同春的娘诬陷不甘寂寞,勾搭野男人……” “咳咳咳!”许卿如咳嗽了两声,“玉桢,不用说这么详细。” 江玉桢歪了歪脑袋:“为何?” 许卿如:“……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种话也不知羞!” “可那位大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许卿如:“……” 江颂宜蹙眉,思索半晌,她问江玉桢:“你说的那个大娘,是不是一个着蓝衫,头戴花布巾的妇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 “对对对!”江玉桢问,“二姐姐,你认识她?” 江颂宜摇头,她不认识。 但上午在绿石巷,她一语点出何同春是个赘婿,这个住在何家隔壁的妇人是唯一一个开口讽刺何家母子,还为杨氏和何小花鸣不平的。 以何母泼辣还不容人的性子,想来这位大娘平日里没少跟何家吵架。 既然知道何家有结仇的对象,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到了傍晚,趁着乌金西沉,江颂宜叫上江元盛,叔侄俩经过简单的伪装,一道去了绿石巷外摆摊的那条街上。 “大娘,要两碗馄饨。”江颂宜道。 在摊子后忙碌的妇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二位慢用。” 在妇人转身离开那一刻,江颂宜叫住她:“孙大娘。” 妇人一愣,回过头诧异地打量江颂宜,很快认出她是早上在何家门口闹事的江家人。 她面露讶色:“是你啊,你来……” 江颂宜悄悄往她手心塞了一锭银子:“大娘,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不是吃馄饨,是有一事想请您帮忙,若是办成,我有重谢。” 孙大娘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眼中闪过一丝心动。 她隐约能猜到眼前这位姑娘所说的事跟何家有关。 对她来说,何家就是个粪坑,沾上了就得惹一身臭味。 “什么事?你说说看。”孙大娘没有贸然答应下来。 江颂宜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换个人少的地方详谈?” 孙大娘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去那边吧,那边有条巷子,这个时间没人会进去。” 江颂宜让江元盛原地等待,她则起身跟着孙大娘进了那条巷子。 巷子里确实没人,江颂宜这才道明来意:“早上发生的事您也看见了,何同春欺骗我大姐姐在前,栽赃诬陷在后,还想报官,利用我们是罪奴的身份,送我大姐姐入狱。” 孙大娘点头,面露鄙夷:“这确实是何家人能干出来的事,那何同春平日里打他媳妇下手多重啊,跟恨不得要杀了她一样,还有那何老婆子,连顿饱饭都不让孙女吃,这娘俩坏一块去了。” 第56章 自食恶果 江颂宜叹了口气:“我大姐姐识人不清是她不对,可我们没想到何同春竟这般无耻,上午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假惺惺说不与我大姐姐计较。 下午他找到我家,说若是想将此事翻篇,就要赔他五百两银子! 否则他一纸诉状,我大姐姐就得在监牢中受尽凌辱,死不瞑目!” 孙大娘惊呆了:“这何同春简直……简直丧尽天良!” “我家是从京城流放来庭州的罪奴,在城门口做点小生意,每日的营收勉强够一家十几口人果腹,您说我上哪儿去找五百两给他啊。” 江颂宜说着,红了眼眶,“孙大娘,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冒昧找上您,您能帮帮我吗?待事成,我给您十两银子。” “十两!”孙大娘眼睛都亮了。 十两银子,够她全家一年的花销了。 她搓了搓手:“我要怎么帮你?” 江颂宜把自己的计划跟她说了一遍。 孙大娘听完后,面露难色:“你要我去劝杨氏跟何同春和离?” “对。”江颂宜道,“何同春能在庭州城内站稳脚跟,靠的是入赘到杨家为婿,只要杨氏提出和离,何同春母子届时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自然就没心思对付我们了。” “不不不!”孙大娘摇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我哪能干这种缺德事。” “这不是缺德事,是在帮我和杨氏。”江颂宜道,“您住在何家隔壁,何同春母子平日里是如何打骂杨氏和孩子的,除了杨氏,没人比您更清楚。 我昨日跟大姐姐去过何家,给杨氏的女儿诊脉,长期缺衣少食,三岁的小姑娘体质还不如一岁半的幼儿,长此以往,何小花能不能活到及笄都未可知。” 孙大娘吓了一跳:“这……当真?” 江颂宜点头:“不敢欺瞒您,您若是肯帮忙,那是在帮我们全家和杨氏母女脱离苦海,我们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菩萨也会记得您的功德。” 孙大娘心中一动,随即又道:“可就算我愿意帮忙,杨氏不一定愿意和离啊…… 我也是家中没有男人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同春那个老娘三天两头诬陷我往家里带野男人,我是有苦都没地儿说……” “那您更得帮我了,把何同春母子赶走,您以后不就耳根清净了!”江颂宜道,“事情办成了,您也是受益者呀。” 孙大娘:“……” “至于杨氏,我有个办法能让她同意和离。”江颂宜道,“您寻个机会悄悄告诉她,她去世的双亲给您托梦,让您捎话,劝她和离。” 孙大娘眼睛顿时瞪圆了。 “我听人说,何同春母子搬进杨家之后,不做活不挣钱,成日里使唤杨氏。 杨氏不仅要做家里的杂事,还要照顾地里的庄稼,家中开支全靠杨氏父母留下的铺租维持。” 江颂宜继续道,“您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心,若是您的女儿嫁了这么一个吃绝户的混账,您看着不心疼吗? 您信我,要是能劝杨氏和离,脱离何同春这个火坑,杨家二老在天上会感恩您,保佑您的。” 说着,江颂宜往孙大娘手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这是五两,事成之后,我再奉上五两。” 这一番站在道德高地的好听话说下来,孙大娘本就意动不已。 此时再看一眼手中白花花的银锭子,她咬咬牙:“杨玉那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当是看在跟杨家这么多年邻里的情分上,这个忙,我帮!” 不多时,江颂宜从巷子里出来,叫上江元盛一道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叔侄俩脚步匆匆往家赶。 江元盛想起孙大娘从巷子里出来后就一脸雄赳赳气昂昂,气势高涨得像是要打仗,心下好奇江颂宜跟她说了什么,便问了一嘴。 江颂宜没隐瞒,将自己对孙大娘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江元盛听完,不解道:“和离是大事,何同春要是不同意,杨氏就算有心和离也束手无策。 退一步说,杨氏跟他和离了,何同春母子没处去,狗急跳墙,不是更急着攀咬咱们,索要钱财?” 面对江元盛的疑问,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不要小看一个女人护犊子的决心,杨氏并非蠢笨之人,杨家是她的地盘,只要她动了和离的心思,何同春不愿和离,那就等着自食恶果吧。” 另一边,孙大娘收了馄饨摊子回家。 刚搬着东西进门,就听到隔壁何家传来何小花的哭声。 然后是何同春不耐烦的呵斥,以及何母厉声赶杨玉母女出去的动静。 这种事几乎每天都要发生一回,邻里见怪不怪。 往日孙大娘也只是在心里可怜杨玉遇人不淑,不敢多管闲事。 今日收了江颂宜五两银子,听着隔壁的哭声,她心思活络开了。 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待何家的骂声止了,孙大娘打开门,悄悄对蹲在何家门口的杨玉母女招手。 杨玉牵着满脸泪痕的何小花走到孙家门前:“大娘……” “进来说话。” 孙大娘招呼母女俩进门,给她们倒了一杯水,又拿出白日蒸的粗面馒头给她们吃。 杨玉哪好意思吃她的东西,连忙摆摆手:“不,大娘,我们不能要……” “跟我客气什么。”孙大娘直接将馒头塞到何小花手中。 饿极了的何小花接过就往嘴里塞。 “看,小花都饿成啥样了……慢慢吃,吃完这里还有。” 杨玉被何同春一脚踹在肚子上没哭,被何母推搡出门也没哭,此时面对邻居的关心,看着狼吞虎咽的女儿,她眼泪瞬间浮上眼眶。 “大娘……谢谢您。” 孙大娘被她哭得心头一酸,连声道:“别哭别哭……你也吃点。” 杨玉哽咽着点点头,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待母女俩都吃过馒头,孙大娘才幽幽叹了口气,半是心疼半是无奈道:“小玉啊,你这天天不是挨打就是挨骂,也不是个事儿,你有没有想过跟何同春……和离?” 杨玉一愣,抬头茫然地看着她:“和离?” 孙大娘担心她看出端倪,连忙装出纠结的样子:“这……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杨玉越发疑惑:“什么事?” “前些日子,你爹娘给我托梦了。”孙大娘硬着头皮道,“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二老都在天上看着呢。 你带着孩子,他们不好近身托梦,怕吓着孩子,只能托我转告你,何同春如此待你,不如跟他和离了吧。” 第57章 勒索 杨玉愣住了,眼泪汹涌而下:“真的吗?孙大娘,这是真的吗?” 孙大娘不敢看她的眼睛:“我骗你干啥啊,先前一直不敢跟你说,毕竟和离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可何同春跟他老娘这么待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话我帮你爹娘带到,至于要不要和离,你自己决定。” 从孙家出来,杨玉怔怔地看着紧闭的何家大门,又看看身边骨瘦如柴的女儿。 和离? 她以前从未、也不敢想过。 - 第二日,“江记石蜜冰粉”摊子照常营业。 但江玉窈被许卿如勒令在家不许出门,原因是江颂宜分析,何同春这几日可能会到摊子上跟江家“谈条件”。 为了避免江玉窈这个暴脾气看见何同春,冲动之下再把事情搞砸,全家一致决定暂时不许江玉窈出门。 江颂宜没猜错,摊子营业没多久,何同春溜溜达达地过来了。 他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摊子前张望了一眼,笑眯眯道:“今日玉窈姑娘怎么不在?” 江颂宜冷淡道:“你有事?” 何同春也不介意她的态度,转身往摊子前的桌椅上一坐:“掌柜的,来两碗冰粉。” 江颂宜冷嗤了一声,端出两碗冰粉放在何同春面前,当着其他客人的面高声道:“一碗四文钱,两碗共八文。” “好。”何同春拿起汤匙就要吃粉。 江颂宜把碗往旁边一挪:“一碗四文钱,两碗共八文,公子,您是付铜子,还是以物易物?” 因为江颂宜这个举动,不少吃冰粉的人往这边望过来,用“这人该不会要吃霸王餐吧?”“连八文钱都付不起?”的眼神打量着何同春。 何同春自觉被江颂宜落了面子,脸色一沉。 但想到今日来此的目的,他又咽下这口气。 心里暗道,现在让你嚣张,等会儿有得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他拿出八文钱放在桌上,正想讥讽江颂宜几句。 江颂宜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收起铜钱转身就回摊子后忙活去了。 何同春:“……” 吃完冰粉,何同春走到摊子前,目光在江家姐妹和花想容身上逡巡,最后落在江颂宜身上。 经过昨日一事,他隐约猜到江家的当家人不是江玉窈口中的祖母,也不是江玉窈的父母辈,而是这个比江玉窈还小一岁的江颂宜。 “江二姑娘,借一步说话。”何同春道。 江颂宜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往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去。 何同春一怔。 他本以为以江家人对他的厌恶程度,要花费一番口舌威胁,江颂宜才会同意跟他单独谈谈。 现在她如此痛快就同意了,反让他生出几分不安。 何同春定了定神,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走到江颂宜跟前,开门见山道:“昨日你说江家手上有我写的策论,是你诈我的,对不对?” “对。” 何同春又是一愣。 她怎么承认了? 按照他的预想,他说出这句话后,江颂宜定会抵死不认。 他再威逼要挟,要将江玉窈告上公堂,吓得她面色惶惶,低声下气地求饶。 待她好话说尽,自己冷嘲热讽,狠狠羞辱她一番,以报她昨日当众暗讽自己是赘婿之仇。 等她气得眼眶通红,自己再趁机提出索要赔偿,欣赏她万分屈辱,却敢怒不敢言的姿态…… 昨夜光是想到这个流程,何同春就兴奋得难以入眠。 可如今江颂宜二话不说直接承认了,他还怎么发挥? “你真把我何同春当软柿子,随意搓圆捏扁?”何同春沉下脸,“江玉窈昨日当众打我一个耳光,这事街坊四邻都能作证,你就不怕我告上公堂,让她入狱?” 说完,何同春略显期待地看着江颂宜。 怕了吧! 良籍就是高罪奴一等! 他能用这层身份将江家压得死死的。 然而江颂宜既不惊讶也不慌乱,只是冷冷一笑:“说吧,你想怎样。” 这话一出口,何同春怒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冷静? 她这样自己还怎么报羞辱之仇? “要是不想江玉窈坐牢,江家就得赔偿我的损失!” 何同春伸出一只手,那句“五百两”到了嘴边,他看了一眼江颂宜,被她无所谓的神色激得怒火更上一层,脱口而出,“一千两银子!” 江颂宜低低倒抽一口凉气。 昨日去找孙大娘,她随口胡诌何同春找她索赔,那句“五百两”是往高了说。 没成想自己竟是低估了何同春的脸皮,他这一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一千两! 庭州大部分普通家庭一年的开支也就十两银子。 一千两,何同春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何同春把江颂宜听到这个数字那一瞬间的厌恶和惊讶看在眼中,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不等江颂宜开口,他继续道:“别告诉我江家拿不出这笔银钱,冰粉摊子生意这么好,我算过账,一个月挣四五十两是有的。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允许你们按月给,今天我要拿到一百两,剩下的九百两,你们每月给我三十两,两年半还清,我便不追究此事,如何?” 江颂宜抿唇。 “你自己好好掂量,不答应,我今日便去衙门告状。 江玉窈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监牢那等腌臜地,能不能活着出来是一回事,狱卒肯定会……” “行。”江颂宜打断他的话,“我答应。” 正发挥到兴头上的何同春:“……” 他心里虽然不高兴,但江颂宜答应给钱,此行目的达到,他只能按捺下不满。 他正欲问问什么时候给那一百两,江颂宜却道:“不过今天我给不了你一百两,你给我七天,我去凑钱。” 何同春眯起眼睛:“摊子生意这么好,江家连一百两存银都没有?” 江颂宜叹了口气:“我祖母在流放路上落了病根,现在全靠药物养着,每月光吃药就要十多两银子。 家中十几张嘴要吃要喝,摊子的营收只能应付支出,我不知道玉窈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如今在城外替老农种地一事。 冰粉摊子要是真如你所说,每月营收有四五十两银子,我何必再去土里刨食?” 第58章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江颂宜在城外种地一事,江玉窈确实跟何同春说过。 他原以为冰粉摊子生意那么好,江家定然有不少存银,只是碍于罪奴的身份不好张扬,江家人才如此低调。 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一帮穷鬼。 何同春脸上露出几分嫌弃。 但江颂宜既已答应要付一千两银子,这笔账他们就赖不掉。 “七日,一百两银子。”何同春重申了一遍,“七日后我过来取,届时你要是拿不出来,休怪我翻脸。” “知道了。”江颂宜应了一声,没再理会何同春,转身回冰粉摊子忙活去了。 何同春办成了这件事,心情格外好,回家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但他的好心情在家门口听到何小花的哭声时戛然而止。 进了门,何小花的哭声变得越发尖锐刺耳。 何同春脸色沉得厉害,踏进屋中,抬手就给了坐在榻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何小花一个耳光:“再哭,我抽烂你的嘴!” 何小花吓得哭声噎在嗓子眼里。 身后,杨玉端着一碗热粥匆匆走进来,她搂住何小花,慌乱地对何同春解释:“小花不是闹脾气,她从昨夜就开始发高热,不舒服才哭……” 何同春闻言,不仅没有心疼女儿,反而越发恼火:“滚出去,在家哭得我脑仁疼。” 他说完,转身欲走。 杨玉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红着眼睛哀求道:“孩子爹,能不能给我一些银钱,小花高热了一夜,到现在都没退,我得带她去药堂看大夫……” “我哪有银钱?”何同春不耐烦地拂开她,“去土地庙香炉抓两把土,冲水给她喝就行了。” 杨玉:“……” 看着拂袖而去的何同春,她心头一片寒凉。 好不容易安抚好何小花,杨玉端着粥碗去灶房,经过何母的屋子时,里面传来何同春和何母说话的声音。 杨玉脚步一顿。 “一千两?”何母惊喜道,“江家人真的答应给这么多?” “对,不给我就让江玉窈坐牢。”何同春声音里是满满的自得,“不过江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江颂宜答应先给一百两,余下九百两按月给,两年半付清。” 何母兴高采烈道:“我儿真有出息,不费吹灰之力就挣了旁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银钱…… 既然这帮罪奴这么怕你,待两年半后九百两结清,你再寻个由头生事,让他们继续给钱,如此一来,日后你考试和打点上下的银钱就有着落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同春笑道,“要不怎么说母子同心呢,娘跟儿子想一块去了。” 屋内,何同春母子俩畅想着往后江家上贡的美好生活,开怀大笑。 屋外,杨玉遍体生寒。 何同春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讹诈江家,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千两银子!! 而且,他手中明明有了一百两,面对高热不退的女儿,却一文钱都舍不得拿出来为她看病。 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啊! 杨玉心寒和愤怒的同时,不由得想起孙大娘说的话—— 你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二老都在天上看着呢,他们托我转告你,不如跟何同春和离了吧。 她心头一动。 到了傍晚,何小花的高热愈发严重,陷入半昏迷状态。 杨玉心急如焚,只能再次再去求何同春和何母。 可无论她跪在地上如何哀求,何同春咬定他身上没钱,何母更是一脸嫌恶地让何小花早点死了干净,好腾出位置,让杨玉为何家生个小子。 杨玉无奈之下,只能趁着还没宵禁,抱着孩子往药堂跑去。 到了药堂,伙计一见她来就满脸不耐地挥手赶人:“你上次赊账的药钱还没给,现在还想看病?我们这里是药堂,不是慈善堂!” 杨玉被赶了出来,她抱着孩子跟无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 感受着怀中何小花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杨玉绝望中生出浓浓的怨恨。 她的小花今日若是因为何同春母子见死不救而夭折,那她定要那对狼心狗肺的母子为她陪葬! 就在杨玉满心绝望时,收了馄饨摊子的孙大娘迎面走来。 见了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杨玉,孙大娘吃了一惊。 得知何小花发了一天一夜的高热,却因为杨玉身上没有银钱被药堂拒诊,孙大娘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记得江二姑娘就是大夫,要不,你带小花上她那儿看看?” 杨玉一愣。 她想起江颂宜给的那三颗杀虫药,小花吃了之后,第二日果然排出很多虫。 “可我不知道她住哪儿……” 孙大娘立刻报出江家的住址,担心杨玉起疑,她又解释道:“江家在城门口摆了一个冰粉摊子,我上她那儿吃过两回,是她告诉我的。” 杨玉无暇注意这些细节,抱着何小花就往江家跑去。 何同春那么对待江家人,她不知道江二姑娘肯不肯救她的小花。 事到如今,她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杨玉来拍门时,江家刚用过晚食。 江元盛去开门,认出门外的妇人是何同春的妻子,他顿时面露戒备。 然而不待他开口询问,杨玉“噗通”一声,抱着何小花给他跪下,语无伦次道:“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江元盛一看她怀中奄奄一息的何小花,立刻明白杨玉的来意,连忙叫来江颂宜。 江颂宜出来一看,检查过何小花的症状,迅速让江元盛把何小花抱进去施救。 将何小花平放,解开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裳,喂过退烧药,江颂宜让白令容打来温水,反复为何小花擦拭四肢。 这个过程维持了小半个时辰。 庭州五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闷热,江颂宜忙得额头渗出细汗,她却没有丝毫不耐。 原本陷入半昏迷,嘴里一直说胡话的小花在这一系列施救措施下慢慢平静下来,呼吸均匀,睡了过去。 “好了,让她歇着。”江颂宜停下用温水为何小花擦身的动作,“待药效发作,烧就能退了。” 她说完,一旁的杨玉对着她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江二姑娘,大恩大德,杨玉没齿难忘!” 第59章 和离 江颂宜俯身将她扶起来:“举手之劳。” 她说着,看了一眼外面。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开始宵禁了。 何小花高热未退,现在让杨玉把人抱回去,夜里若是再反复高热,这么小的孩子,说不定会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杨玉道:“你和孩子今晚歇在这儿吧,明日退了热再走。” 杨玉点点头:“好。” 说完,她环视屋内的江家人,众人看她的眼神很是平静,并未因为她是何同春的妻子而生出敌意。 “娘,还有黍米粥吗?给杨娘子盛一碗。”江颂宜道。 杨玉闻言,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 她带着孩子上门求医已是冒昧,哪还能吃人家的东西。 “孩子夜里会反复发热,你得吃些东西,才有体力照看她。” 江颂宜此话一出,杨玉默了一默,随即道:“江姑娘,这些钱我会还给你的。” 江颂宜却摇摇头:“先不说这些。” 白令容到厨房盛出一碗黍米粥,就着两个粗面馒头递给杨玉。 杨玉满眼感激地接过,一口一口吃完。 时间不早,江家众人各回各的房间歇息。 客厅很快只剩下杨玉母女。 白令容抱来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褥子,递给杨玉:“夜里有什么事,到后院喊我一声即可。” 杨玉点点头:“有劳您了。” 白令容笑了笑,转身离开。 此时的江颂宜正在房间内,反锁房门,她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翘着二郎腿上网课的盛徐行见她来了,下意识端正坐姿,又看了一眼时间:“今天这么晚,有事耽搁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充了电的台灯递过来。 江颂宜却推拒回去:“家里有外客,今天就不用台灯了。” 盛徐行心下好奇:“外客来你家过夜?” “是何同春的娘子。” 江颂宜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他听完后气愤道:“这何同春真不是个东西!不行!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们,咱们得想个办法整治他。” 江颂宜想到心中的计划,低声道:“盛公子,我已经想到法子了,不过有个忙需要您帮。” 盛徐行被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感染,也不由自主压低声音,凑到铜镜前:“什么忙?” 江颂宜指向他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这个能不能借我一用?” 后半夜,退了热的何小花果然反复发起了热。 杨玉心里着急,又不好打扰正在休息的江家人,正急得不知所措,却见江颂宜端着一盏油灯从房中出来。 “江二姑娘……” 江颂宜走到何小花身边,将油灯放下,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发热了。” 说完,见杨玉一脸焦急,她安抚道:“别急,这个年纪的孩子发热很常见,用药得当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将油灯递给杨玉:“去灶房打盆水过来。” 杨玉照做,很快端着一盆凉水回来。 江颂宜挽起袖子,用凉水拧湿帕子,敷在何小花额头上为她降温。 她房中有盛徐行送来的儿童退烧贴,但当着杨玉的面不方便用。 江颂宜一边为何小花物理降温,一边给杨玉解释三岁孩子发烧的原理,还教了她常见的发烧处理方式。 杨玉听得很认真。 等江颂宜解释完毕,杨玉感激得无以复加:“江姑娘,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江颂宜笑了笑,道:“去换盆水吧。” “好。”杨玉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抱着盆走出客厅,将盆里的水泼在院子里,又去了厨房。 她把油灯放在灶台上,打开水缸盖子,正要往盆里舀水,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玉儿。” 杨玉登时寒毛一竖,扭头四处张望。 江家的厨房很简陋,一眼望去,只有她一个人。 就在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时,那道模糊的男声再次响起,宛如隔着一道屏障,听不真切:“玉儿,我是阿爹。” 杨玉愣住了,想起孙大娘说的话,她试探性地喊道:“爹?” 另一道沧桑的女声响起:“玉儿,是我们。” “娘?” “玉儿,跟何同春和离吧。” 杨玉心头一震,她连忙端起油灯四处寻找:“爹?娘?你们在哪儿?” 厨房除了简陋粗糙的厨具,并没有其他人。 “何同春母子如此待你,再这样下去,你跟孩子只有死路一条。” “那畜生仗着我们不在,竟敢如此欺辱你!” “跟他和离!” 杨玉奔出厨房,想看看爹娘究竟在哪儿。 但无论是外面的院子,还是和厨房一墙之隔的走道都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在装神弄鬼。 真的是爹娘来见她了! 孙大娘没有骗她! 杨玉跑回厨房,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泪流不止:“爹,娘……女儿好想你们。” “玉儿乖,莫怕。”模糊的女声染上哭腔,“我和你爹不能在阳间停留太久,此番前来是想告诉你,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孩子,一定要跟那个畜生和离!” “不然他会害死你们娘俩的。”男声接着道,“和离了也莫怕,爹和娘会在天上保佑你和孩子的。” 杨玉捂着嘴不敢哭出声,猛地点头:“好,女儿听你们的。” …… 不多时,杨玉端着水盆回到客厅。 江颂宜忽略她通红的眼睛,为何小花换了一次湿帕子:“退热了,明早再吃一次药就没事了。” 杨玉松了口气:“劳烦您了,江姑娘。” 江颂宜起身,打了个浅浅的呵欠:“我先回房,她要是再发热,你就喊我。” “好。” 江颂宜走出客厅,没回房间,而是绕到厨房,从灶膛里拿出盛徐行的手机,关掉上面下载的定时播放录音。 天亮后,杨玉抱着已经退热的何小花,千恩万谢走出江家。 回何家的路上,杨玉频频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眼神坚定。 她要回去跟何同春和离。 进了何家,何同春还在睡懒觉,何母刚刚起床。 见杨玉一早抱着孩子从外边回来,何母脸色一沉,破口大骂道:“你昨晚上哪个野男人家鬼混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第60章 丧夫 何母这一吼,杨玉怀中的何小花被惊醒,条件反射般攥着杨玉的衣襟,吓得瑟瑟发抖。 杨玉蹙眉,她没理会何母,先将何小花抱进房中。 何母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顿时更恼火了,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骂她:“早食到现在还没做,你想饿死我们同春吗?”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挑水!” “扫把星,你聋了吗?老娘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不是?” 杨玉把何小花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走出房间,顺手关上门。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何母,眼神冷淡。 何母一愣,总觉得今日的杨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杨玉依然没理会她,径直走到何同春住的房间,推门进去。 何同春被何母的怒骂声吵醒,杨玉推门进来时他刚坐起来,眯起眼睛看向妻子:“一大早吵什么吵?” 杨玉站在床前:“何同春,我要跟你和离。” 何同春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要跟你和离。”杨玉又重复了一遍。 何同春盯着她看。 杨玉跟他对视,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何同春这才意识到杨玉不是在开玩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何同春问,“跟我和离,小花没了爹,杨家没了撑门庭的人,以后你就是个人人可欺的下堂妇,你确定要跟我和离?” “对。” 何同春气笑了。 他慢条斯理地下床,拿起衣裳穿上:“要和离也可以,房子铺子归我,女儿归你,你们娘俩搬出去。” 杨玉一怔,怒道:“凭什么?这房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铺子也是我们杨家的!” “凭我入赘你们杨家五年,给你们家撑了五年的面子。”何同春语调懒洋洋道,“如今利用完了想把我一脚踹出去?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玉被他的无耻气得浑身发抖:“在杨家这五年,无论是我爹娘还是我,何曾亏待过你!你要读书,笔墨纸砚我们供着你用。 你要小花随你姓,我们答应了,我爹娘去世之后家里一切都是你说了算,我可有反对过分毫?你现在哪来的脸面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你该做的吗?”何同春轻蔑道,“要不是看在你父母攒下的家底还算殷实,以你这种姿色,倒贴给我我都不要。” 杨玉:“……” 见杨玉被气得脸色苍白,何同春越发得意:“既然不愿意把房子和铺子给我,以后就别再提和离一事了,好好伺候我和我娘,待我日后考上功名做了官,会看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赏你个妾位。” 他说完,甩手走出房间。 杨玉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耳边传来何母粗鄙的骂声,以及受了惊吓的何小花的哭声,她暗暗攥紧拳头。 昨天小花高热,她求救无门,满心绝望之际生出的那股狠劲儿又涌了上来。 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何同春母子带来的! 既然和离不了,那就丧夫吧。 忙忙碌碌一上午,杨玉做好早食。 给何小花喂了从江家拿的小药丸,哄着她睡下,杨玉去了一趟孙大娘家。 孙大娘正在做馄饨皮,杨玉说明来意,想问她借三十文钱。 孙大娘正因为骗她爹娘托梦一事心中有愧,闻言二话不说拿出三十文钱递过去。 “孙大娘,谢谢您。” 孙大娘摆摆手:“跟我客气啥。” 从孙家出来,杨玉去街上买了一斤生大豆。 回到家,她将生大豆倒在笸篮中,小心翼翼地放到房顶晾晒。 顺着梯子爬下房顶时,杨玉将本来就不太牢固的木梯子倒数第二节横杆悄悄掰开,随即若无其事地忙活去了。 到了傍晚,睡了一天的何小花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眼看太阳快下山了,杨玉一手端着一盆脏衣裳,一手牵着何小花,匆匆去河边洗衣裳。 她前脚刚走,何母后脚从屋中出来。 她到灶房巡视了一圈,晚食已经做好了,水缸是满的,柴也劈好,整齐叠放在墙角下,院子里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满意地点点头,直到走出灶房,站在院子里,抬头看见屋顶还晒着生大豆。 “这个败家娘们,东西晒上去就忘了收,脑子被狗吃了!”何母气得破口大骂。 这时何同春回来了:“娘,怎么了?” “还不是杨玉那个没脑子的蠢妇!”何母骂道,“太阳快下山了豆子还在房顶晾着,夜露一来打湿了,不就要发霉了!” “多大点事。”何同春不以为然,“等她回来了让她上去收下来。” 何母道:“我上去收,正好用这个由头骂她一顿。” 何同春见状,撸起袖子道:“我去收吧,你当心摔下来。” 何母很受用何同春的孝顺:“那你小心。” 何同春顺着梯子爬上房顶,端起笸篮往下走,踩到第二节横杆时,脚下的木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下一刻,横杆毫无征兆断裂,在何母惊恐万状的尖叫声中,何同春摔了下来,后脑勺着地,当场没了意识。 杨玉一盆脏衣裳洗了一半,孙大娘家的虎子匆匆跑到河边,当着不少坐在河边纳凉的街坊四邻大喊:“玉姐姐,不好了,你快回去吧,你家相公从房顶上摔下来,流了好多血!” 杨玉装作一愣,紧接着连忙起身,连衣裳都顾不上拿,牵着何小花的手急急忙忙往家赶。 她回到家时,不少邻居被何母的哭声吸引过来,围在门口看热闹。 何母抱着不省人事的何同春,嚎得跟被杀的猪一样。 见了杨玉,何母一边哭一边咒骂:“贱人!要不是你晒什么生大豆,我儿也不会从上面摔下来!都是你害的……” 杨玉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是看到何同春躺在地上,她心头还是一颤。 可一想到爹娘说过会在天上保佑自己,她心中稍稍安定下来,叫来几个邻居帮忙,七手八脚将何同春送到医馆去。 到了医馆,大夫翻看何同春后脑勺上的伤口,把脉翻瞳孔,一番诊断后,摇摇头无奈道:“人不行了,回家准备后事吧。” 何母一听,登时两眼发直,身体往后一仰,倒地昏死过去。 第61章 还钱 转眼过了几天。 今天是江颂宜跟何同春约定好要交付一百两银子的日子。 营业的冰粉摊子上,江颂宜没等来何同春,反倒等来头簪白花的杨玉。 杨玉牵着何小花,到了摊子上,先给何小花要了一碗冰粉,叮嘱她坐在桌旁吃,然后走到江颂宜跟前,低声道:“江姑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江颂宜目光从她发间的白花上扫过,点点头。 两人走到摊子后的僻静处,江颂宜看着她身上素色的衣裳,意有所指道:“杨娘子,你这是……” “何同春死了。”杨玉道。 江颂宜已经从孙大娘那儿听说了这件事,嘴上却道:“怎么会?” “从梯子上摔下来,送到药房,大夫说无力回天。”杨玉语气淡淡,“把他带回家第二日上午人就去了。” 江颂宜心知肚明何同春的死不是意外:“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杨玉轻轻摇头,从袖袋中拿出一个布包,交给江颂宜:“这是三十两银子,除去何同春从江大姑娘那儿骗走的二十七两,余下三两是小花的药钱。 至于何同春从你这里拿走的一百两,我没在他的遗物中找到银钱,江二姑娘,你宽限些时日,我会还上的。” 江颂宜蹙眉:“一百两?” 杨玉看出她神色有异,低声道:“他不是从你这儿勒索了一百两银子吗?” 江颂宜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给他。” 杨玉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一百两银子的外债,她要六七年才能还清。 如今得知这笔债不存在,她顿时感觉一身轻松。 江颂宜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问道:“你家中也不富裕,这三十两银子是哪来的?” 杨玉道:“爹娘给我留了两间铺子,我卖了一间,还剩下一间收铺租。” 江颂宜了然,拿出三两银子还给杨玉:“药钱用不了这么多,这三两银子你收回去。” 杨玉迟疑道:“救命之恩……” “说破天了只是几粒药而已。”江颂宜笑道,“你若是想谢我,以后不妨多带小花来光顾我家生意。” 杨玉笑了起来:“好。” 还了钱,杨玉很快就带着吃完冰粉的何小花走了。 江颂宜回到摊子上,花想容凑过来低声问:“杨娘子找你做什么?” 江颂宜把怀中沉甸甸的银子打开给她看:“来还钱。” 花想容听完来龙去脉,赞赏道:“杨娘子是个拎得清的。”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有多恶劣,还有可能连累女儿丧命之后,立刻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不过她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花想容道,“相公死了,她日后少不得要受婆婆磋磨。” 江颂宜却道:“我倒觉得未必,何母平日里敢这么对待杨娘子,无非是何同春默许和纵容,如今何同春死了,何母最大的依仗和底气没了,她以后不得在家里夹着尾巴做人?” 花想容一想也是:“这么说来,杨娘子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江颂宜看着杨玉牵着女儿离开的背影:“没了压榨她的人,以后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 傍晚,冰粉摊子打烊,江颂宜回到江家,把何同春已死的事告知全家人。 江玉窈这些日子被勒令不许出门,这会儿看着摆在桌上的二十七两银子,她眼泪潸然而下。 “娘,祖母,二妹妹,这些钱我能拿走一两吗?”江玉窈哭着说,“我想收起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这些银子不是钱,是她需要刻在骨子里,铭记于心的奇耻大辱。 她要永远记住这次的教训。 江颂宜拿起一锭银子交给她:“呐。” 江玉窈收了起来,紧紧攥在手里。 江颂宜将剩下的银子还给许卿如一半,另外一半记入公中。 用完晚食,江颂宜回到房中正准备打开铜镜看书,门口传来敲门声。 江颂宜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的人是江玉窈。 “颂宜。”江玉窈进门后,认真地看着江颂宜,“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江颂宜一愣,道:“姐妹之间何需如此……” “不!”江玉窈打断她的话,“过去我总是不服你,处处跟你比较,老想压你一头,经此一事,我总算知道祖母为何偏宠你了。 你确实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远见,何同春的事,若不是你拉我一把,我如今怕是已经深陷泥潭,被骗了钱还被骗了身子……颂宜,谢谢你。” 江颂宜:“……” 她神色有些微妙。 见惯了江玉窈对着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再一看她此刻正儿八经跟自己道歉和道谢的样子,她颇有些不习惯。 “这句谢谢我应下了。”江颂宜道,“经一事长一智,往后不在同样的事情上栽跟头就好,其他的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不行!!!”江玉窈神色坚定,“我算是看清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再也不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了,无论是想脱奴籍还是想挣钱发财,还得靠自己! 颂宜,以后要是有挣钱的门路,你多带带我,我不怕苦也不怕累,找男人还不如多挣钱!” 江颂宜:“……” 看着从一个极端发展到另一个极端的江玉窈,江颂宜表情一言难尽。 “好。” 江玉窈走后,江颂宜抹开铜镜,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完,惊讶道:“这么说来,何同春是杨玉杀的?” 江颂宜点头:“是的。” 盛徐行复盘了一下江颂宜这个计划,提出几个疑点。 “你让孙大娘劝杨玉离婚……就是和离的时候,就想过她会杀了何同春?” 江颂宜道:“我想过杨玉会对何同春下手,比如让他摔断腿变成半残,没想到杨玉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盛徐行问:“杨玉一个弱女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她敢下手?” “那日我和大姐姐假借义诊之名为何小花诊脉,诊出她风邪入体,近些日子会生一场大病,杨娘子不是个听不进劝的人,她只是需要一个醒悟过来,看清处境的契机。” 江颂宜解释道,“所以我先提点了她几句,让她意识到何小花会如此虚弱,是何同春母子导致的,又让孙大娘告知她‘爹娘托梦’,给她和离的底气。 她被何小花病倒一事逼急了,又看清了何同春母子的嘴脸,豁出去杀了何同春,为女儿和她自己拼一条活路,这不难理解。” 第62章 一只手穿越也是穿越 盛徐行若有所思:“那你又是怎么算到杨玉母女会到你家求医,用手机给她放ai生成的音频?” “这件事是意料之外。”江颂宜道,“我没想过杨娘子会带着孩子上门,她来了,我便治了,至于用手机放音频假装是她父母显灵,是我临时想到的。” 盛徐行听完,由衷佩服她的细心和随机应变:“以后再摊上类似的事,我不用担心你应付不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江颂宜微微一怔。 犹记当初流放路上,她还是个面对试图侵犯她们姐妹的官差时会害怕到浑身发抖的姑娘。 来庭州大半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长的不只是胆量,还有面对这些无法控制的意外时“既来之则安之”的坦然心态。 她确实成长了。 回想过去半年发生的事,江颂宜有些怔愣,这时铜镜那边的盛徐行突然打了个喷嚏。 江颂宜回过神,见盛徐行露出几分疲态,显然是生病的前兆,她担忧地问:“盛公子,您病了?” “没事儿。”盛徐行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这几天天气热,空调开太大,冻感冒了。” “家中可有药?” 盛徐行道:“我等会儿下楼买。” “我这里还有您送过来的感冒药。”江颂宜从箱笼中取出盛徐行投送过来,还没用完的常用感冒药,“您先服下吧。” 她将药投过铜镜,盛徐行没拒绝,倾身来接。 因为身体前倾,盛徐行屁股下带滑轮的椅子往后一滑,他身体顿时失衡,往前面栽去。 盛徐行本以为这下要把铜镜给撞翻,可出乎意料的,他的手直接穿过铜镜,跟江颂宜递药的手碰在一起。 江颂宜也吃了一惊,触碰到对方微热的皮肤,她下意识缩回胳膊。 盛徐行则惊呆了。 他另一只手撑在柜台上,稳住身体,满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穿过铜镜的那只手。 店里空调开得大,温度维持在20度上下,体感凉飕飕的。 穿过铜镜的那只手能感觉到江颂宜那个时空干燥而闷热的空气——空调房内和空调房外的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刚发现铜镜能穿物的时候,他尝试过伸手去触碰镜面,想看看自己能不能“穿越”过去。 但被冰凉的镜面挡住了。 现在自己的手怎么能穿过去了? 盛徐行尝试把手收回来,再次穿过去。 毫无遮挡。 但当他试图再进一步时,却被挡住了——这面诡异的铜镜只允许他手肘以下的部位穿过去。 是铜镜出了bug,还是它有类似于升级的功能,跟江颂宜互动到一定程度就能解锁穿越大礼包? 盛徐行被自己这个念头逗乐了。 “盛公子……”江颂宜看着表情古怪的盛徐行,低声道,“铜镜这是怎么了?” 盛徐行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我也不知道,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手伸过来。”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跃跃欲试地伸手去触摸铜镜。 神奇的一幕再次发生,她跟盛徐行一样,能将手肘穿过铜镜。 盛徐行看着伸过铜镜,近在咫尺的那只手。 纤细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无一不在证明这是一个活人少女的手。 可对方来自数千年前。 作为考古学专业的毕业生,盛徐行不是没见过数千年前的“古人”。 可那些老祖宗们要么以干尸和枯骨的形态出现,要么是在照片和纪录片上。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到了活生生的古人。 盛徐行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忍不住伸出手,在江颂宜手指上轻轻捏了一下。 这个举动一做出来,别说江颂宜,就连盛徐行自己都愣住了。 他抬头看向铜镜那头的江颂宜,见她也直愣愣地望着自己,气氛一时间变得微妙。 为了打破这份微妙,盛徐行哈哈一笑,把江颂宜的手推回铜镜后,随即将自己的手伸过去:“一只手穿越也是穿越,来都来了,别浪费资源,江大夫帮我把把脉,看看我是不是病了。” 他这么一打岔,微妙的气氛立刻消散了,江颂宜依言替他把起了脉。 半晌,她收回手:“是感冒了,今晚和明早各一颗药,多喝温水,不可贪凉。” 盛徐行抽回胳膊,学着江颂宜文绉绉的样子道:“好嘞,有劳江大夫。” 这晚直到收起铜镜,盛徐行都还处于莫名的亢奋中。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跟江颂宜来往多了能解锁铜镜的穿越功能,自己说不定真能像幻言小说那样,去到江颂宜所在的时空,来一段异时空旅行。 顺带解开大晟朝消失在历史长河上的原因。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到睡不着。 晚上同样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人还有江颂宜。 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盛徐行小心翼翼地伸手捏住自己手指那一幕,心头微微一悸。 - 盛徐行自从发现手能穿过铜镜后,一开始新鲜了几天。 这种新鲜表现为——看书的江颂宜偶尔抬头看向铜镜,会发现盛徐行一只手穿过铜镜,懒洋洋地搁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这一幕实在诡异,又让她觉得好笑。 “盛公子,您干什么呢?” 每每此时,盛徐行会说:“感受一下异世界的空气。” 也因此,在时间步入五月下旬,天气越来越热时,感受到她这边闷热气息的盛徐行投送过来一台充电式小电扇。 有了这台电扇,江颂宜晚上总算不用再开着门窗纳凉,时刻提心吊胆会有外人进来,发现铜镜的秘密。 到了五月底,地里的土豆秧苗开始变黄枯萎,这是土豆成熟的征兆。 江颂宜挑了个没有太阳的阴天,和王全一块去挖土豆。 王全按照江颂宜的吩咐,斜着方向一锄头锄下去,挑着土往上一翻,五六个圆滚滚的黄色土豆翻了出来。 江颂宜一怔。 她捡起土豆,拍掉上面的泥土,每一个的重量在一两到三两左右,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王叔,继续。”江颂宜道,“把这一株土豆全部挖出来,注意别锄伤了。” 王全应了一声,将一整株土豆挖出来。 江颂宜数了数,这一株结了大大小小十三颗土豆。 第63章 二十倍亩产量 王全吃惊道:“这么多?” 他用手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喜色:“这一棵秧苗结出来的土豆有三四斤呢。” 江颂宜也很惊讶。 虽然种之前就知道盛徐行送过来的是高产茎块,亩产可达好几千斤。 但农作物这种东西,受土质,气温,降水和施肥影响,差上一星半点,亩产就大不相同。 加上自己是第一次种地,没什么经验,她原本的心理预期是这批土豆亩产在两千斤左右。 现在看来,真正的产量可能会在她预期的基础上翻一倍。 江颂宜脸上不显山露水,吩咐王全换了个位置,又挖开一株。 这棵秧苗结了十二个土豆。 一连换了好几个位置,挖出来的每棵土豆产量都在四到五斤之间,二十棵土豆挖出来将近一百斤。 确定取样无误,江颂宜脸上才露出笑容。 “王叔,捡些柴来,就地挖坑生火,咱们先窑几个土豆尝尝。” 王叔应了一声,转身去捡柴。 江颂宜则在地里挖了一个土坑,等王叔抱着柴火回来,她在土坑中生起火。 待土坑中堆起烧红的炭,她将七八个土豆丢进去,再用土将土坑封埋起来。 等了小半个时辰,时间差不多了,江颂宜挖开土坑,扒出里面的土豆一看,外皮焦黑,内里已经熟透了。 顾不得烫手,江颂宜掰开一颗土豆,淡淡的淀粉香气扑面而来。 她咬了一口,口感绵软粉糯,不加任何调味料,味道就已经很好了。 “怎么样?好吃吗?”王全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江颂宜拿起一颗土豆递给他:“您也尝尝。” 王全迫不及待将土豆掰开,只咬了一口,他眼睛都亮了:“好吃!好吃!这东西可比糙米馍馍好吃多了!” 江颂宜当机立断,趁着时间还早,带上土豆去找庭州太守张祖谦。 “王叔,剩下的土豆不要动,您在这儿守着,我回城中一趟,很快就回来。” 王全应道:“好。” 江颂宜装了大半背篓土豆,又捡了三四颗窑熟的土豆放在上层,最后在背篓上盖了一层秧苗做遮挡,脚步匆匆地回城了。 进了城中,江颂宜直奔太守府。 因为前段时间来太守府为老夫人和家丁治过病,府中的门房认识江颂宜,得知她求见太守,立刻通报到管家那儿。 不多时,管家出来了,见江颂宜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穿着草鞋的脚上沾了泥,一双纤细的手黑黢黢的,身后的背篓更是塞着杂草。 他不由得蹙眉:“江姑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江颂宜行了一礼,笑道:“刚从地里回来,大人可在府上?” “在,听说你来了,让你进去呢。” “多谢管事大人。” 跟着管事进了偏厅,张祖谦正在喝茶。 瞥见走进来的江颂宜这幅尊容,他眉头微皱,轻轻一哂:“听说江家在城门口的冰粉摊子生意不错,你怎的过得一日不如一日,每次见你,你都比上次更狼狈?” 江颂宜并不介意他的嘲笑,卸下背篓,先跪地行礼:“见过大人——多谢大人关心。” “起来吧。”张祖谦道,“说吧,这次来找本官,又有何事?” “奴有一事禀报。”江颂宜没急着起来,扒开背篓上盖着的秧苗,拣出两颗土豆双手呈到张祖谦面前。 “大人,此物名为土豆,蒸煮后可成为饱腹的主食,是友人从异邦带回送给奴的高产农作物良种。 奴今年三月中旬在城外种下,今日收成,特意送来给大人品尝,奴觉得可在庭州推广种植此物,代替小麦。” 张祖谦一怔,伸手拿起一颗土豆仔细查看:“你说它叫什么?” 江颂宜道:“土豆。” “煮熟后可食用?” “对。”江颂宜拿起一颗熟土豆掰开,将其中一半送上。 张祖谦接过,窑熟的土豆还冒着热气,嗅着味道似乎不错。 他面露犹豫——没见过的东西不能随便入口,这是作为一城太守最基本的保命常识。 江颂宜显然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当着张祖谦的面,她咬了两口剩下的那半土豆,并咽了下去。 有她试毒在前,张祖谦这才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他手中那半土豆。 尝过后,他眉头微挑:“味道确实可以。” 他随手将剩下的土豆赏给管家,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土灰,语气淡淡:“算是个新奇玩意儿,你有心了,不过在庭州推广种植,代替小麦成为主食,那属实是高估它了。 小麦能做饭能煮粥,能磨成麦粉做包子馒头和面条,能烙馍和摊饼,土豆能吗?” “不能。”江颂宜老老实实道,“不过它易种植,储存期长,能做主食也能菜,最重要的是,它产量高。” 张祖谦不以为意道:“产量高?有多高?” “一棵能产三到五斤,亩产最少四千斤。” 张祖谦一愣,第一反应是江颂宜在夸大其词:“亩产四千斤?你莫不是在说笑。” 要知道小麦亩产才二百余斤,这还是在收成好的时候。 他话虽这么说,却下意识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江颂宜。 “大人若是不信,现在可随奴出城到地里一看究竟。” 张祖谦正有此意,闻言立刻起身:“走。” 很快,一辆马车从太守府出发,往城外驶去。 出了城,马车停在大道上,张祖谦和管家跟着江颂宜下车,往地里走去。 到了田间,江颂宜也不卖关子,叫起王全,当着张祖谦的面锄开两棵土豆秧苗,将挖出来的土豆摆在他面前。 “大人请看。” 张祖谦顾不得地里脏,蹲在地里,拿起刚挖出来的土豆反复检查。 越看他越难掩激动。 “继续挖!将这一垄土豆全部挖出来!” 王全得了命令,锄头挥得虎虎生风,不多时便将一垄土豆全部挖了出来。 四十多棵秧苗,挖出来足足二百来斤土豆! 每一颗都圆滚滚,分量十足。 张祖谦激动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江颂宜没骗他! 能做主食,易种植,储存期长,再加上是小麦二十倍的亩产量,这东西若是能在庭州,甚至是整个大晟推广种植,百姓哪还会挨饿啊!!! 第64章 四千七百九十三斤 民以食为天,一个国家若是能解决粮食问题,百姓不再挨饿,何愁强大不起来! 有了这东西,不出十年,大晟定会成为最强盛的大国。 一念及此,张祖谦当机立断,叫来管家安排人手将土豆全部挖出来。 管家急匆匆回了一趟城中,从衙门和太守府调动数百人,带上筐子到田间,齐齐动手挖土豆。 因为担心锄伤土豆,张祖谦下令不许用锄头铲子,只能徒手挖。 一时间,田间全是撅着屁股徒手挖土豆的衙役和家丁。 反倒是种地的江颂宜和王全拄着锄头站在一旁,无所事事。 这番动静引起附近不少种地的老农看新鲜,就连城中也有许多人闻风跑来凑热闹。 随着一筐筐土豆被挖出来,抬上牛车运入城中送往太守府,张祖谦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盛。 “江颂宜,土豆如此高产,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本官会安排人将一部分土豆并折子送往刺史府,由刺史大人上奏朝廷。 待土豆在全国推广种植,解决大晟粮食紧缺的问题,那将是大功一件,陛下定会有所奖赏。” 张祖谦说到这里,睨了江颂宜一眼。 想起她先前拒绝入太守府做奴婢,坚持要在城外种地一事,这姑娘是个有心眼儿的,那时想必就料到会有今日的盛况。 她花了这么大力气种出土豆,又在收成的第一时间送到太守府,定有所求。 张祖谦问:“说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江颂宜闻言,在张祖谦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直言道:“大人,若是可以,奴想为全家脱奴籍。” 张祖谦一怔。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初见江颂宜,他就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甘心一辈子做个低人一等,贱如牲畜的罪奴。 张祖谦道:“你的诉求本官会一并写入折子,至于折子送到京中,陛下允还是不允,就不在本官能力范围之内了。” 江颂宜心中一喜,连忙道:“大人肯帮忙,奴感激不尽!” “起来吧。” 江颂宜起身,顺手将落到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回耳后。 因着这个动作,沾了灰的手在她颊边留下一道脏兮兮的痕迹。 而她毫无察觉,只专注看着挖土豆的人。 张祖谦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她有几分可爱,忍不住闷笑了一声。 江颂宜立刻扭头:“大人笑什么?” “没什么。”张祖谦敛起笑容,欲盖弥彰般咳嗽了一声,吩咐管家,“去盯着,让他们手脚轻省些,别磕伤碰伤土豆。” 挖了一个多时辰,天边乌金西沉,一亩土豆才全部挖完,装车运回城中。 江颂宜和王全跟随马车去太守府,折子上需要述明土豆的种植和收成时间,这些需要江颂宜和王全提供。 太守府中也在忙着为土豆过称。 一番忙碌后,所有土豆的总重量为四千七百九十三斤。 张祖谦高兴得立刻让人拿了二百两银子过来,赏了江颂宜和王全各一百两。 王全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 江颂宜捧着装银子的布袋,神色忐忑:“大人……” 张祖谦看出她的担忧,道:“上报朝廷的事本官不会食言,这是本官代表庭州额外赏你二人的,收下吧。” 江颂宜这才开心道:“多谢大人!” 待交代完土豆种植诸事,已经到了戌时。 张祖谦让管家安排马车分别送江颂宜和王全回家。 管家送两人出门,刚到门口,就有一辆马车匆匆驶来。 马车刚在太守府门口停稳,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男子掀开帘子下车,脚步匆忙地往太守府里走。 从铠甲制式来看,是庭州当地的守城将军,官职还不低。 见了管家,将军连声音都透着急切:“张大人可在府中?” 管家也看出将军有急事,连忙道:“在,您请随我来。” 说罢,他给江颂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行离开。 江颂宜点点头。 乘坐太守府的马车回到江家,江家人正为她的迟迟未归担忧,见她安全回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江颂宜将今日收成土豆送到太守府,太守大人答应上奏朝廷为全家脱奴籍一事告知众人。 众人一时间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懵了。 江怀川最先回过神来:“颂宜,敢情你种地不是为了卖粮种,而是为了全家脱奴籍?” “对。”江颂宜又道,“不过大家别高兴得太早,在朝廷同意咱们全家脱奴籍的旨意下来之前,这件事还是未知数,切记,不可到处张扬。” 被她这么一说,大家纷纷收敛狂喜的心情,点头作保证:“一定。” “好,我们知道了。” 交代完毕,江颂宜连脸都来不及洗,回房打开铜镜,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盛徐行。 “亩产四千七百多斤?”盛徐行惊讶道,“比我想象中高产。” “是四千七百九十三斤。”江颂宜强调道。 她将张祖谦赏下的银子拿出来,一分为二,郑重其事地将五十两银子递过铜镜,“盛公子,多谢您,给了我们全家脱奴籍的希望。” 如果没有盛徐行,江家早在流放路上就覆没了。 就算艰苦抵达庭州,如今也是在苦苦熬日子,连活下去都很难,更别提脱奴籍了。 江家能有今日,全仰仗盛徐行。 面对江颂宜送过来的“感谢费”,盛徐行没像之前那样推拒,而是痛快收下:“不全是我的功劳,你自己也争气。” 流放路上为江家投递吃食,确实是盛徐行一时心软,不忍拒绝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想要为全家谋一条活路的请求。 后来见识过江颂宜的勇敢机智,他才萌生出想要“养成”这家人的心思。 如果江颂宜没有这份担起全家生计和未来的心计和智慧,他就算想帮也无处下手。 光靠他投递过来的物资是能保证江家人不会饿肚子,但长久以往,以江家人罪奴的身份,不仅无法在庭州安生活下去,反而会因为种种异常引起怀疑,死得更快。 “不管怎么说,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江颂宜心生向往,“待我们全家脱了奴籍,不再因为身份束手束脚,我一定好好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第65章 抢功 次日,江颂宜像往常一样,早早随王全出城,去侍弄地里的大豆和麦子。 心里有了盼头,她出门时连脚步都是轻盈的。 在地里忙活半晌,昨日出动官府和太守的动静引来不少附近的老农,询问他们这儿种的是什么作物。 王全得了江颂宜叮嘱,对此闭口不言。 到了晌午,地里的活儿忙完了,江颂宜临走时又叮嘱了王全一遍,请他保密,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土豆和脱奴籍一事。 王全昨夜得了一百两赏银,这笔钱无异于天降横财,全家未来十年内都不愁吃喝,此刻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他连连保证会守口如瓶。 江颂宜这才放心地走了。 入了城中,江颂宜往自家的冰粉摊子走去,跟一队行色匆匆的将士擦肩而过,险些被撞着。 她侧身躲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今日城中的气氛不太对。 到了摊子上,江颂宜低声问花想容:“三叔母,今日城中走动的将士是不是比往日要多?” 花想容也注意到了:“对,客人也比平时少。”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浮起不祥的预感。 平头百姓在边关,最怕的是打仗。 打仗必有伤亡,赢了不一定是好事,但输了,最先遭殃的一定是百姓。 江颂宜心下惴惴,见摊子上来了几个老顾客,送上冰粉时状似无意地跟他们聊起城中的事。 在她有意引导下,那几个常年生活在庭州的本地人为她解了惑——前天夜里,犬戎族派出千人精骑,屠了城外三个村落。 三个村子,数千户村民一夜之间丧命,竟无一人幸存。 江颂宜脸色微变。 她想起昨天从太守府出来,遇上行色匆匆的守城将军去找张祖谦。 江颂宜继续打听:“李阿叔,犬戎这般凶残,会不会打到城中来?” “不好说,每年这个时候犬戎都要来闹一闹,会不会闹大谁都不知道。”李阿叔说着,叹了口气,“这安生日子没过几年,就盼着这帮畜生不要打进来才好,若是打进来……唉。” 李阿叔没继续说下去,但江颂宜听懂了他的意思。 以犬戎族的凶残,攻入城中,必然是见百姓就杀。 到时候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躲到哪儿去? 听了这些话,江颂宜心情更沉重了。 除了对“有敌来犯”的担忧,她还想起死在战役中的祖父和父亲。 傍晚,冰粉摊子打烊,几人收拾东西回家。 到了江家门口,江颂宜和江玉窈正合力把装满碗的木桶从独轮车上抬下来,就听得对面的沈家传来哭声,伴随着沈芸嘶哑的哀求。 “爹,求您了,我不想给人做妾,求您看在死去的娘和我带大弟弟的份上,不要把我卖给钱老做妾……” “你还有脸说弟弟是你带大的!上次他险些淹死在河里你怎么不提?” 沈父怒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不要白费功夫,今日相看钱老对你很满意,下个月月初会过来下订,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到了那日给沈家丢人。” 江颂宜和江玉窈听着这番动静,面面相觑。 江玉窈低声道:“沈叔真要把沈芸嫁给钱老爷子啊?钱老爷子的年纪都能做沈芸祖父了吧。” 江颂宜没搭腔。 江玉桢凑过来嘀嘀咕咕:“听说这事儿是沈芸继母牵的线,果然,天底下的继母没几个能善待继子女的。” 江玉窈脸上露出几分不忍:“沈芸那个继母本来就横竖看她和弟弟不顺眼,沈芸要是嫁出去了,她弟弟在家里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两人嘀咕得正起劲儿,冷不丁听到旁边的江颂宜咳嗽了一声。 江玉窈和江玉桢立刻抬头,对面沈家的门开了,沈芸脸上还带着泪痕,肩上挑着桶,看样子是准备出去挑水。 猝不及防跟江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女眷面对面碰上,沈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尴尬,她什么都没说,低头匆匆走了。 江玉窈和江玉桢神色也不自在起来。 江颂宜把两人尴尬的表情看在眼底,无奈道:“人后莫论是非。” 江玉窈吐吐舌头,搬起椅子进院子去了。 - 转眼过了三日,庭州城中的气氛依然紧张。 这日下午,江颂宜正在冰粉摊子上忙活,一行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带领下来到摊子前。 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抬头看了看摊子前挂着的“江记石蜜冰粉”招牌,随即走近了问:“哪位是江颂宜江姑娘?” 江颂宜立刻擦干手上的水走出来:“我是江颂宜,您是?” 年轻男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江颂宜虽然疑惑,还是跟他走到人少的地方。 男子亮出代表刺史身份的牙牌:“敝人姓孙,单名一个兴字,是刺史府的门客,奉刺史大人之命,来庭州向江姑娘了解土豆种植一事,好将更详细的种植流程上报朝廷。” 刺史府的门客? 江颂宜心生疑惑。 刺史是张祖谦的上峰,派人来向她了解土豆种植流程,再上报朝廷这很正常,但他们怎么自己找过来了? 按理说,此事是张祖谦上报给刺史,刺史府的人要找她,难道不是该通过太守府的人吗? 而且土豆种植这么严肃的事,为何不派更专业的农官,而是只派门客过来? 江颂宜直觉此事有蹊跷。 但来人手持的确实是刺史府的牙牌。 “江姑娘,怎么了?”孙兴笑道,“你对我的身份有疑?” 江颂宜轻轻摇头:“奴不敢。” “那江姑娘,现在是否方便带我们去种过土豆的地里看看?” “好,您这边请。” 江颂宜回摊子上跟花想容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孙兴一行人出城。 到了地里,孙兴掏出一本册子,开始记录江颂宜说的种植流程。 从如何选带芽眼的土豆切出块茎催芽,到起垄播种,再到日常浇水施肥,以及收成时要避开晴天和日晒,以免晒过太阳的土豆发绿,产生龙葵素…… 江颂宜说得很仔细,孙兴也一字不差记录下来。 待记录完毕,孙兴跟江颂宜确认了一遍流程:“你看看还有无遗漏?” 江颂宜正要点头,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两个男人悄无声息朝她靠近,她警觉心顿起,皱起眉头道:“催芽这里还有补充。” 第66章 卸磨杀驴 孙兴拿起狼毫:“你说。” “切下来的块茎要在醋灰里滚一遭,放到潮湿阴凉处放置十天……” 孙兴打断她的话:“何为醋灰?” “醋灰是用红果树、羊蹄甲、杜英、柞木、油桐、橡皮树之类的酸性树木燃烧成灰,再加入三分之一的咖啡渣搅拌而成的土灰,庭州土壤的ph值偏碱性……” “等等等等!”孙兴再次打断她的话,一脸疑惑道,“这红果树羊蹄甲油桐橡皮树我倒是知道,但咖啡渣为何物?ph值又是什么?还有什么碱性土壤……这都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听着他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往外蹦,嘴角轻轻一抿。 要的就是他听不懂这个效果,免得什么都被他学去了,再来个过河拆桥。 “咖啡渣是咖啡豆碾磨出来的渣,至于ph值……”江颂宜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不同地方的土质不尽相同,分为三大类,酸性,碱性,和中性,土豆喜欢中性土壤,播种前最好先弄清楚要种的那块地的土质是酸性还是碱性,以便人为调节土质酸碱度。 通过人为调节可以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改善土壤通透性,促进根际微生物活动,促使土壤中难溶性矿物质元素变为可溶性的养料,达到培肥地力,让土豆长得更茂盛更高产的效果……” “……”孙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何我闻所未闻?” “您听不懂啊?”江颂宜为难道,“要不然这样吧,奴家中有本手札,详细记载了土豆从播种到收成的每一个细节,还请我家擅丹青的二叔帮忙手绘了示意图,通俗易懂,您带回去献给刺史大人?” 孙兴跟身后的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得了刺史的命令,来庭州带走土豆种植方法,再将第一个种出土豆的江姓罪奴灭口。 如此一来,种出“亩产四千余斤”土豆的不世之功就另有其人了。 孙兴从刺史府出发前本以为就是套套话,杀个人,悄无声息处理掉尸首,是桩再简单不过的差事。 现在看来,这土豆种植却是大有门道。 若是贸然杀了江颂宜,刺史拿了他带回去的方法却种不出土豆,这份罪责可就要降到他头上了。 一念及此,孙兴给悄悄上前欲对江颂宜动手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这才对江颂宜道:“也好,江姑娘,请前边带路。” 江颂宜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带着他们往进城的方向走去。 地旁边就是一条河,正值夏季丰水期,河水湍急。 江颂宜几乎能想象到方才自己要是没注意到这些人外溢的杀意,交底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下场——被打晕扔进河中。 运气差的话,她的尸首会随波冲走,从此世上再无江颂宜这个人。 若是运气好,尸首侥幸被附近的老农发现并捞起,江家人也只会认为她是失足坠河殒命。 “产量是小麦的二十多倍”“能解决大晟粮食危机”这份功劳太大了,惹得人眼红。 也为没有自保之力的江家惹来祸端。 回城路上,江颂宜一路都保持警惕,脑子更是高速运转,思忖着对策。 她不能带这些人回江家,否则整个江家都会受连累。 进了人来人往的城中,江颂宜心中稍定。 众目睽睽之下,这些人至少不敢贸然对她动手。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脱身,目光撇到道旁有个卖陶器的摊子。 林林总总三十来个陶器摆在一扇拆下来横放的门板上,底下的架子并不牢固。 摊主是个中年男子,此时没什么客人光顾摊子,他单手支着下巴打盹儿。 江颂宜心生一计——她若无其事地带着孙兴等人往前走,经过陶器摊子时,故意撞了一下迎面走来的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大婶。 紧接着身体一歪,装作被大婶撞倒的样子,身体摔在陶器摊子上。 门板被撞翻,三十来个陶器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摊主和大婶都吓了一跳。 摊主连忙跳起来,一看自家摊子遭了这样的横祸,陶器全部报废。 他又心痛又愤怒,连忙跨出摊子,一把将坐在陶器碎片上的江颂宜揪起来,怒吼道:“你他娘的走路没长眼睛啊!” 江颂宜皱着眉头,一把甩开摊主的手,指着旁边的大婶说:“是她撞的我,你找她去!” 大婶闻言,顿时横眉竖眼,尖声道:“明明是你撞上来的,怎么就成我撞你了?” 江颂宜不甘示弱,声音比她更大:“你讲不讲理啊!我都被你撞摔倒了,腰痛腿也痛,还连累这个大叔的摊子遭了殃,我告诉你,你今天别想跑,赔大叔的陶器,还要赔我医药费……” 大婶勃然大怒,一撸袖子:“哪来的小娘皮,碰瓷碰到老娘头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娘也是你能诬赖的人……” 江颂宜装作被她激怒的样子:“你才小娘皮!别以为你声音大就能不负责任,今天这钱你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大婶气疯了,伸手推搡江颂宜。 江颂宜被推得一个踉跄,反手跟她厮打起来。 期间在江颂宜引战下,摊主也加入进来,街上顿时鸡飞狗跳。 越来越多的路人被动静吸引,围过来看热闹。 一旁的孙兴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不明白江颂宜看着文静有礼,跟个大家闺秀一样,怎么突然就跟这两个乡野村夫和村妇撕起来了。 为了不耽误事,孙兴出言制止:“好了好了,别吵了。” 恰逢江颂宜被大婶用力一推,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了几步,扬出去要打大婶的巴掌扇在上前一步的孙兴脸上。 孙兴:“……” “哎呀!”江颂宜吓了一跳,“孙公子,您没事儿吧?我不是有意的。” 孙兴挨了一耳光,脸黑了下来。 本着尽快处理这件事,跟江颂宜回家拿走手札,再解决掉她好回去交差的心思,他忍住没有发作,只冷声道:“别吵了,多少钱,我赔!” 第67章 他们想要我的命 这话一出口,摊主和大婶都齐齐停下手,望向孙兴,等着他掏钱。 “我这里一共三十二个陶器,一个五百文钱到一两银子不等,你给个四十两吧。” 孙兴作势要去取荷包。 江颂宜心里“咯噔”一下。 若是让孙兴出钱解决,那她岂不是白费心思演这出戏? 她心里着急,眼角余光瞟到不远处走来一队巡逻的将士,为首的是许久不见的顾千户,她心里立刻有了新主意。 江颂宜伸手制止了孙兴取荷包的动作,高声道:“不可!孙公子,哪能让您出这个钱,您放心,就算是个罪奴,我也是有尊严的,四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我绝对不允许别人这么讹诈您!” 大婶一听,顿时乐了,她上下打量着江颂宜:“你是罪奴?” 江颂宜昂首挺胸:“对!” “罪奴你还敢这么嚣张?活腻了!”大婶怒道,她拽住江颂宜的手,气势汹汹道,“走,跟我去见官!我倒要看看你哪来的底气,一个卑贱的罪奴也敢欺负到我头上!” 江颂宜闻言,跟大婶撕扯起来:“不去!你休想拿官府来压我……救命啊!有人倒打一耙敲诈勒索……” 她这一喊,那边巡逻的顾千户果然带着将士过来了。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道。 “怎么回事?”顾千户注意到江颂宜,眉头微蹙。 大婶和摊主立刻一人一句解释经过,且着重强调江颂宜“是个罪奴”。 “罪奴”两个字在庭州等同原罪,站在那儿什么没做都是错。 更别提跟良籍起了冲突。 这要是平时遇上这种事,顾千户二话不说就会把罪奴抓起来交给官府。 但此刻面对的罪奴是江颂宜——顾千户冬天从江颂宜那儿拿货卖冻疮膏挣得盆满钵满,今年入冬了说不定还能继续做这门生意,他自然要区别对待。 顾千户问江颂宜:“他二人说的可是实话?” “不是!是这个大婶先撞了我,我摔倒时碰翻了陶器摊子!我也是受害者。” 江颂宜面对顾千户,立刻装得柔柔弱弱,梨花带雨地哭起来不说,还扑上去扯住顾千户的袖子晃了晃,在孙兴等人看不见的角度给顾千户使眼色:“请大人明察。” 这一幕落在孙兴和围观的人眼里,无异于江颂宜试图用美色引起顾千户的怜惜,众人纷纷面露鄙夷。 顾千户先是一顿,很快便看懂了江颂宜在向自己求助。 他目光落到江颂宜身后的孙兴等人身上,虽然不认识这些人,但从对方有训练痕迹的身形和浑身凌厉的气势能看出来头不小。 顾千户眉头微蹙。 帮了江颂宜就有得罪对方的风险。 但不帮江颂宜,她若是出了事,入冬后冻疮膏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短暂的权衡利弊后,顾千户迅速做出选择,他反手抓住江颂宜的胳膊,厉声道:“庭州有律,罪奴与良籍起冲突,视为挑衅生事——把她抓起来,扭送官府!” 身后的将士得令,立刻有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江颂宜,作势要将她带走。 孙兴见状,连忙道:“这位大人,留步!” 顾千户停下脚步,打量着孙兴:“你是何人?” 孙兴看了一眼四周围观的人,低声对顾千户道:“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千户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高冷模样:“想为这个罪奴说情?免了,有事去官府说吧。” 他说完,一挥手:“带走!” 江颂宜被押走了,大婶拍手叫好:“大人英明!” 围观的人也纷纷拍手:“对付罪奴就该这样。” “没错!” 只有摊主看着一地狼藉的摊子愁容满面,眼角余光瞥见孙兴带着人要走,他立刻冲上去攥住孙兴的手腕:“你是那个罪奴的相识?” 孙兴一愣。 “赔钱!”摊主道,“不赔你们就别想走了!” 孙兴本来不想理他,但摊主不依不饶,大有要将这件事闹到衙门讨公道的架势。 孙兴从二百里外的庆都刺史府来到庭州,这趟是秘密出行,不宜泄露行踪。 要是闹到官府,让太守府的人知晓刺史派他来这一趟的目的,坏了刺史大人的计划,那他被扒一层皮都是轻的。 为了息事宁人,孙兴只能悻悻地掏了四十两银子,才得以脱身。 另一边,顾千户的人押着江颂宜穿过一条隐蔽的小道,确定孙兴等人没有跟上来,立刻让人松开她。 “多谢顾大人!”江颂宜对顾千户行了一礼。 “出什么事了?”顾千户问,“那几人对你欲行不轨?” 江颂宜摇头,又点头:“他们想要我的命。” “为何?” “说来话长。”江颂宜道,“他们是庆都刺史府的人。” 顾千户脸色变了。 刺史府,那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江颂宜看出顾千户的顾虑,低声道:“此事我会告知太守大人,请他从中斡旋,不会连累您的。” 顾千户蹙眉:“你认识太守大人?” “对。”江颂宜说着,又道,“顾大人,能否劳您送我去太守府?” 她担心自己一走出这里,就会被孙兴逮住。 顾千户:“……” 事已至此,即使他有心跟江颂宜保持距离划清界限,也得先把人平安送去太守府再说。 在顾千户的护送下,江颂宜顺利到了太守府。 见了张祖谦,他似乎很忙,脸上带着浓浓的疲色,见了江颂宜就问:“来打听上贡土豆赏赐一事?没那么快。” “不是。”江颂宜摇头,“大人,奴恐怕等不到赏赐下来的那天了。” 张祖谦神色一凛:“此话怎讲?” 江颂宜如实告知今日遇到孙兴等人一事。 张祖谦听完,本就严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冷哼道:“看来朱承义这个刺史快要做到头了,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急功近利,想要昧下这份功劳。” 江颂宜心下好奇:“大人,可是庆都出了什么事?” 张祖谦那句“与你无关”到了嘴边,目光扫到江颂宜右胳膊,那侧似乎被什么东西割伤了,有血迹渗出,染红了衣料。 他心头微微一顿,匀出几分耐心给她。 第68章 山雨欲来 “庆都刺史叫朱承义,数月前被人举报朱家的亲戚霸占良田,逼良为娼,还草菅人命杀了好些良民,本该为民做主的父母官,却成了为虎作伥的一方恶霸,朱承义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若本官没猜错,他此番派人来向你索要种植土豆的法子,是想昧下这份功劳,以功抵过,助朱家人脱罪。” 江颂宜心头一跳。 看来自己呈上土豆的时机不对。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却听得张祖谦道:“也怪本官,明知刺史府出了这样的事,还将土豆一事上报,给了他可乘之机,好在你今日平安无事。 你放心,土豆的事我会另想法子送到圣上面前,不会让人贪了你的功劳。” 江颂宜闻言,对着张祖谦深深一拜:“奴谢过大人。” “起来吧。”张祖谦若有所思道,“刺史府的人想杀你灭口,回江家不安全,你不若在府中待下,待他们走了再回去。” 刺史府毕竟是张祖谦的上峰,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好直接处置了孙兴等人,免得惹朱承义不快。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摇头:“多谢大人好意,但孙兴知道我家摊子的位置,若是跟着家人寻到家中,奴担心他会对我家人不利。” 张祖谦道:“他们有备而来,人数不少,还都是身怀武功的,就算想对你家人不利,你一个弱女子,回去了还能跟他们对打不成?” “他们有备而来,我也并非毫无准备,如今知道刺史府打的是什么主意,回去提醒家人提高警惕总是好的。” 江颂宜道,“更何况,就算打不过他们,我也想跟家人死在一起。” 张祖谦微微一怔,看江颂宜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这个还不到桃李年华的女子,每次说的话,做的事总能出乎他的意料。 “也罢。”张祖谦道,“本官派几个人护送你回去,这几日守在你家附近,确保他们不会对你不利。” 江颂宜心中一喜:“谢大人!” 张祖谦摆摆手:“回去吧。”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跟着管事离开。 但她刚走出几步,张祖谦又叫住她:“慢着。” 江颂宜回头。 张祖谦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近些日子不要出门,城门口的摊子也不要摆了,还有,城中那几口井的水不要喝。” 江颂宜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大人,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张祖谦板起脸:“不要胡乱打听,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唬了一跳,低头道:“……是。” 从太守府出来,江颂宜上了马车。 回到江家,江颂宜没走正门,悄悄从后院进了门,又迅速将门闩上。 花想容等人刚收了摊子回来,在跟白令容抱怨这几日生意惨淡。 而且城中巡逻的将士来来往往,气氛紧张,闹得她心慌。 “娘,三叔母。”江颂宜进厨房,唤了两人一声。 白令容看看她,又看看后院,诧异道:“颂宜,你怎么从后院进来?” 江颂宜无暇回答她的话:“先别忙活了,二叔和三叔回来了吗?” 花想容接下话:“都回了。” “让所有人到正厅,我有重要的事跟大家说。” 见她神色严肃,白令容和花想容不敢耽误,连忙分头去叫人。 不多时,江家所有人齐聚正厅。 江颂宜没有隐瞒,把刺史府派人过来欲抢土豆功劳一事悉数道出。 江元盛闻言,一巴掌拍在桌上,愤愤不平道:“太过分了!” 想昧下功劳就算了,居然还想杀人灭口! 白令容一脸后怕地拥住江颂宜:“颂宜,还好你没事。” 女儿是全家的主心骨,她要是出了事,江家人要怎么活下去? 江颂宜安抚地拍了拍白令容的手,又对众人道:“虽然太守大人承诺会保我们平安,但百密总有一疏,我们不能把安全寄望于他人身上。 从今天开始,大家随身带上防身武器,辣椒水电击器和柴刀,每人至少要带上一样。” 众人纷纷点头。 江颂宜又道:“另外,冰粉摊子也别摆了。” 花想容一愣:“颂宜,这没必要吧?刺史府那几人既是秘密来灭口,必然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城门口人来人往的,我们摆着摊子反倒安全。” 江玉窈和江玉桢对此赞成:“是啊,虽说这几日生意不如往常,但出摊一日也有一两银子的营收。” “暂停摆摊不是担心刺史府的人会闹到摊子上,是庭州可能要出事。”江颂宜道,“太守大人今日提醒过我,近日不要出门,也不要喝城中那几口井的水。” 江家人闻言,面面相觑。 “是要打仗了吗?”许卿如担忧道,“我今日去街市买菜,听人说城外最近不太平,说什么犬戎屠村,杀了好些人……” 江元盛也道:“我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要打仗了—— 这个消息让江家人沉默了。 安阳侯府靠军功起家,祖父江靖和世子江元麟更是戍边大将军,但现下待在厅中的所有江家人都没有经历过战争。 对于过去待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的他们来说,“打仗”是一个遥远的词,更多代表的是一份份送回京城的捷报,以及随着军功赏赐下来的一份份荣宠。 如今穷凶极恶的犬戎族就在庭州附近,肆意屠杀大晟的子民,他们才真切有了关于“战争”的危机意识。 “那近几日大家不要出门了。”冯玉珠道,“家中的吃食可还够?” “够的。”许卿如道,“米面粮油都有,不出门也饿不着。” “那就好。” 冯玉珠发了话,这件事便算一锤定音。 江颂宜让江元盛拿出防身武器,给每人都发了一份。 又让江怀川和江元柏帮忙,在院子四面围上红外线警报器,叮嘱众人夜里闩好院门房门,睡觉也要保留一份警惕。 做了一切能做的防备,江颂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用过晚食,精疲力尽的江颂宜简单梳洗后打起精神,回到房中,打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 第69章 好感 她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盛徐行。 盛徐行听得脸色凝重:“孙兴那帮人要是没走,你跟家人岂不是很危险?” 背靠刺史府,再从张祖谦透露的只言片语可见这个姓朱的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若是孙兴仗着有靠山,带人趁夜色潜进江家,杀人夺手札,江家一门老小该如何自保? 想到这里,盛徐行打开手机开始买东西。 江颂宜正对着盛徐行,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她想了想,道:“我倒觉得未必。” 盛徐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怎么说?” “庭州最近人心惶惶,可能要起战事了,孙兴看着不像个不怕死的,我觉得他不会在此地久留。” 盛徐行眉头微蹙: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万一呢? “太守大人派了人守在我家附近,说会保我一家老小周全,我和家人也做了御敌的准备,孙兴胆子再大,庭州不是庆都,我料他不敢太过放肆。” 盛徐行闻言,停下操作手机的举动,从江颂宜那段话中捕捉到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庭州可能要打仗了。 第二,那个叫张祖谦的太守许下承诺要保江家人周全。 盛徐行脑子好像分成了两部分,在思考不同的问题。 ——打仗不是小事,历史上那么多城破人亡的先例,万一庭州失守,犬戎族攻进来,江家人该怎么办? ——张祖谦为什么对江颂宜这么好?因为江颂宜给他家人看过病? 不对劲,张祖谦不对劲! “打仗一事,咱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打赢了是好事,庭州平安你们也无事,万一输了,你和家人该怎么逃亡,提前规划好逃跑路线,备好逃亡路上所需的食物,张祖谦那小子是不是对你心怀不轨?” 江颂宜本来听得很认真,但盛徐行突然冒出来的最后一句让她一愣,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什么?” 盛徐行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嘴跟脑子没统一战线,说太快不小心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 他恨不得拍自己一个嘴巴子。 话既然说出口,断没有收回去或者装傻充愣的道理。 迎着江颂宜茫然的眼神,盛徐行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本正经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张祖谦才二十来岁?” 江颂宜点头:“对,应该不到而立之年。” “他好像对你格外关照。”盛徐行道,“有没有可能,他对你……有所图谋?” 江颂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盛徐行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她连忙摆摆手:“不不不,张大人是好官。 至于你说的格外关照,可能是我为他祖母和府上的下人看过病,又种出高产土豆,他觉得我有价值,才不想我死于孙兴之手……” 盛徐行闻言,小声嘀咕道:“对一个人有好感的第一步就是肯定对方的价值。” 江颂宜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盛徐行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也不想因为这些事让江颂宜困扰,他把话题拉回正轨,“咱们来说说打仗这个事。” 两人以“最坏的结果”为题,商讨关于“庭州若是打败仗”之后的事,策划了一系列“能跑就跑,跑不了该怎么躲起来”办法。 江颂宜和盛徐行都没亲历过战争,不知道真正打起仗来会是什么场面。 两人只能综合眼下的情况尽量安排布置,万一事情走到绝境,该如何为江家人谋一条生路。 这一讨论就是一个时辰。 盛徐行做了不少笔记,圈出几个要点,打算明天给顾时章打个电话请教。 老爷子对这方面有研究。 记完最后一个问题,盛徐行合上笔记本,抬头看向江颂宜,眼尖地发现她右手臂似乎受了伤,有血渗出来,染红了手臂那一片衣料。 “你受伤了?” 被盛徐行这么一问,江颂宜下意识扭头看向自己的右胳膊。 晚间洗漱的时候就发现伤口在渗血,不过她当时满脑子都是要打仗这件事,没太注意。 不想这道小伤口渗出的血居然又把她衣裳给染红了。 “没事,我……” “你等等。”盛徐行说完,消失在铜镜后。 不一会儿,他拎着医药箱过来了。 “袖子捋起,手递过来。”盛徐行一边说一边打开医药箱。 江颂宜不好拒绝他的好意,依言把右胳膊伸过铜镜。 伤口面积不大,但有些深,盛徐行抱怨道:“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要包扎?” 江颂宜讪讪一笑:“今日事情太多太杂,我给忘了。” 盛徐行瞪她一眼,用棉签蘸了酒精给伤口消毒。 酒精一沾到伤口,江颂宜疼得打了个哆嗦。 盛徐行见状,连忙往她伤口吹气,加速酒精挥发。 温热的气息拂过胳膊,江颂宜微微一怔。 她看着盛徐行认真为自己清理伤口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心跳突然变得有些快。 盛徐行给江颂宜上完药,包扎好伤口,抬头时猝不及防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发现她一直看着自己,眼神温柔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两人视线相交,都是一愣。 江颂宜像被火烫了一样,连忙抽回胳膊,有些狼狈地放下袖子:“多谢盛公子。” 盛徐行也反应过来,他手上还捏着棉签,咂摸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跟我说什么谢谢。”盛徐行故作轻松道,“快到亥时了,你还看书吗?” “不看了。”江颂宜不敢抬头看他,“今日有点累,想早些休息。” “行,晚安。” 将铜镜倒扣在桌上,江颂宜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都没能让狂跳不止的心脏平静下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回想起和盛徐行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帮助,他的劝慰,他的理解和包容都历历在目,有关于他的所有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越是回想江颂宜心跳就越快,脑子里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己该不会喜欢上盛徐行了吧? 一念及此,江颂宜猛地捂住脸。 这一捂脸,她才发现自己脸颊滚烫。 拿起一旁盛徐行送过来的水银镜子一看,里面的少女脸色红得宛如枝头熟透的山楂。 第70章 武器 江颂宜辗转反侧了一夜。 盛徐行也没好到哪里去,关了铜镜之后他反复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为什么自己听到张祖谦这个名字会这么不爽。 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答案:是因为这个人对江颂宜的格外关照,让他产生一种名为“这个男人对江颂宜有好感”的危机感。 而这种危机感产生的原因是,他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喜欢上江颂宜,所以下意识排斥对她有好感的男性。 他喜欢上江颂宜了!!! 意识到这一点,躺在床上的盛徐行猛地坐起来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禽兽啊他! 江颂宜才十八岁! 放在现代社会,那是还在读高三的大孩子。 自己比她大了整整七岁! 七岁听着不算大,但只要一想到江颂宜如果是个现代人,她还在读小学的时候自己已经上大学了,他就有种很深的罪恶感。 不不不! 他接触江颂宜的初衷是为了帮她和家人渡过难关,在庭州活下去。 如果对她生出染了欲望的感情,那自己的“帮助”就变质了。 抛开这些不谈,江颂宜生活在数千年前的古代,而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现代人,他们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盛徐行不是个内耗的人,想通这一点,他摒除杂念,倒头睡觉。 次日,盛徐行早早从床上爬起来。 洗漱过后,他摊开笔记本,本想给顾老爷子打个电话,问问古代战争的事。 但手机都拿起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去顾家一趟。 带上江颂宜给的五十两银子,盛徐行开车出门。 到了顾家老宅,盛徐行一出现,顾老爷子就两眼放光:“盛家小子,又给老头子带好东西来了?” 盛徐行卖了个关子:“东西是有,这样吧,我有件事想请教您,您要是肯帮忙解惑,好东西少不了您,怎么样?” 顾老爷子这段时间没少从盛徐行这里尝到甜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两人去了书房,盛徐行摊开笔记本,把昨晚记录下来的问题一条一条问出来。 顾老爷子也不吝啬,挨个仔细解答。 花了一个多小时,盛徐行记了满满三页纸的笔记。 等他合上笔记本,顾老爷子好奇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事感兴趣,还问得这么仔细?” 盛徐行随口扯了个理由:“有个朋友要开发一个关于古代战争题材的游戏,知道我学考古的,认识这方面的专家,托我来问问。” 顾老爷子上下打量着他:“朋友?女朋友吧。” 盛徐行一怔:“怎么说?” “你小子可不是会对不相干的人和事上心的人,能让你问得这么仔细的,肯定是女朋友。” 顾老爷子笑得贼兮兮的,“看来盛家好事将近啊,什么时候给老头子递请柬?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盛徐行摆摆手:“八字没……不是!我什么时候承认是我女朋友了?” “你害羞了。”顾老爷子笑嘻嘻道,“你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臭小子居然会害羞。” “……”盛徐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掏出包里的银锭推到他跟前,直言道,“大晟市银,你看看。” 说到正事,顾老爷子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他郑重其事地从抽屉里拿出手套和眼镜戴上,这才开始研究这五锭银子。 半晌后,顾老爷子面露满意之色:“是大晟那个年代的市银,卖吗?” “不卖。” 顾老爷子正要软磨硬泡,盛徐行又道:“可以送您。” 顾老爷子一愣。 “不过我有个条件。”盛徐行勾勾手指示意老爷子凑近,低声道,“你能弄到手枪和子弹吗?带消音器那种。” 顾老爷子一惊:“你要那种违禁品做什么?” “做什么我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保证不是干坏事,也不会给您惹麻烦。”盛徐行信誓旦旦道,“五锭银子,换五把装消音器的手枪,两把冲锋枪和500发子弹。” 顾老爷子面露犹豫。 “您要是肯帮忙,以后我弄到其他好东西还是往您这儿送。”盛徐行道,“什么木屏风啊,珠宝首饰啊,陶器瓷器……连完好的衣料我都能给您弄来。” 最后一句话让顾老爷子心头狠狠一动:“真的?” “千年前的衣料”加上“完好”这个先决条件,其罕见和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真能弄到的话,放眼整个考古界和古董收藏界都是独一份。 “千真万确!” 顾老爷子咬咬牙:“行,东西你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 “那我现在打电话让人送过来。” 盛徐行闻言,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这个成了精的老头有这方面的人脉,这回没找错人。 “再帮忙拿二十颗烟雾弹。” 盛徐行在顾家等了两个多小时,两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把他要的东西送过来了。 交易过程很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盛徐行还不忘跟其中一个叫“沈哥”的男人互换联系方式,以便下一次合作。 拎着打包得严严实实的枪械,盛徐行回了家。 这东西留在家里不安全,考虑到江颂宜最近不出门,盛徐行不等天黑就打开铜镜,敲了敲镜子边缘。 铜镜那头很快传来回应,不一会儿,江颂宜出现在铜镜那头。 “盛公子?”江颂宜诧异道,“您今天起这么早?” 盛徐行:“……” 看来自己爱睡懒觉的形象已经深入江颂宜心里了。 他咳嗽了一声,将带回来的枪械悉数投送过铜镜:“这东西叫‘枪’,是一种杀伤性很强的热武器。” 口头解释不清楚,盛徐行干脆用ipad下载了枪支使用解说,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得很认真,在看到视频中一枪能杀死一头野牛的威力,她吃了一惊。 从盒子里拿出枪,她握在手中反复摩挲,感受着“沙漠之鹰”金属枪身冰凉和沉甸甸的质感。 “这东西居然如此厉害,百米外就能夺人性命。” “对,我所在的时代,每天都有人死在枪下,也每天都有人因为它失去家园,家破人亡。” 盛徐行道,“这东西用的人心善,那它是能防身的利器,若是用的人生出邪念,那它就是滋生和扩大欲望的武器。” 第71章 瘟疫 江颂宜闻言,眼中生出几分敬畏之色。 盛徐行叮嘱道:“使用枪支会有自伤的危险,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这是给你们全家保命用的,要把它收好。” 江颂宜郑重其事地点头:“好。” 两人又交流了一番关于爆发战争后逃命事宜。 说正事的严肃性冲淡了尴尬,双方都默契地不提昨天晚上那个偶然的对视,全当没有发生过。 关掉铜镜后,江颂宜叫来全家,交代了枪的用法,然后把枪藏进地窖。 她谨记盛徐行的话,除非到了有性命之忧的危急关头,否则绝对不能拿出来。 不然以这东西的杀伤力,一旦暴露在人前,会为江家惹来另一种杀身之祸。 接下来的两天,江家门户紧闭,所有人都没出门。 即使足不出户,江颂宜也隐约觉得城中的气氛一日比一日紧张。 到了第三日,家中的盐巴用完了。 在家里憋得浑身哪哪儿都不得劲的江怀川立刻主动请缨,出门买盐巴。 冯玉珠同意了。 既然要出门,江颂宜索性让他留意一下城中的消息。 江怀川出门一趟,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城中许多良籍收拾家什拖家带口往外跑,城门口堵了好些人,都是在验户籍的。”江怀川道,“看来打仗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番话说得江家人人表情都凝重起来。 许卿如听得心中惴惴,苍白着脸忍不住道:“要不、要不咱们也跑吧?” 江颂宜摇头:“不行,太冒险了。” 罪奴虽然可以让良籍带着短暂出城,花钱雇人分批把他们带出去也不是不行。 可离开庭州,他们没有路引,身上的户籍证明还是罪奴,无法去除了庭州以外的任何一座城池。 这个时候在边境线上四处流亡,万一碰上犬戎族,等着他们的只有被杀。 而且庭州战事过后清点户籍,发现罪奴逃了会发出通缉令,到时候他们只有两个下场。 一个是被当成通缉犯,像过街老鼠一样终生躲躲藏藏不见天日。 另一个是被抓回庭州,全家斩首。 作为罪奴,只要离开庭州,除了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也是庭州每年都有战事,却还有那么多罪奴安安分分留在这里的原因,他们不敢、也不能跟大过天的皇权对着干。 许卿如听完江颂宜的分析,脸上一片黯然。 “另外还有一事,我回来路过两家医馆,门口排队排得老长,不知道是在买什么东西。”江怀川道,“打仗的时候优先囤的不该是粮食吗?为何那些人全都往医馆里挤?” 白令容疑惑道:“你没问问?” “想问来着,但我一靠近,那些人纷纷避让,问了好几个都没搭理我。” 江颂宜蹙眉,莫名想起张祖谦警告她的那句“不要喝城中的水”。 难道除了战事,城中还有其他隐患? 江颂宜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她问江怀川:“你走近医馆的时候,那些排队买药的人可有什么异常?” 江怀川仔细回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几个人在咳嗽。” “咳嗽?得了寒症吗?”江元盛道,“现在天气又不冷,怎么会得寒症?” 就在全家都百思不得其解时,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吴叔的喊声:“江二姑娘,你在吗?” 江颂宜立刻起身出去,开了正门又开院门,门外的吴叔一脸焦急,不待她开口便匆忙道:“江二姑娘,我家幺儿从昨夜起就发高热,咳嗽不止,早上还咳血了,城中医馆爆满,我跑了好几家都挤不进去,你会医术,能不能帮忙看看我家幺儿这是怎么了?” “好。”江颂宜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吴叔您稍等,我去取药箱。” 江颂宜折返家中,一边快步去拿药箱一边跟家里人解释自己要去隔壁,叮嘱他们不可随意出门,然后匆匆走了。 到了吴家,刚进门就听到吴家幺儿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江颂宜刚踏过屋中门槛,床上十来岁的孩子俯身咳出一口带血的痰。 旁边守着孩子的妇人吓了一跳,眼含泪花拍着孩子的背:“绍儿,绍儿,别吓娘……” 江颂宜没有耽误,放下药箱就开始为吴绍诊脉。 一番望闻问切下来,江颂宜总结了吴绍的症状——寒颤,高热,剧烈头痛,呼吸急促咳血痰,且所有病症都来得又急又快。 “江二姑娘,我儿这是怎么了?”孩子娘忍不住问。 江颂宜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看着吴绍陷入沉默。 吴叔见状,拉了自家娘子一把,低声道:“别急,相信江二姑娘。” 江颂宜脑子里快速闪过这些日子以来看的医书,这样的症状,再结合张祖谦那句“最近不要喝城中的水”,她心中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她手臂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为了确定心中的猜测,江颂宜一边飞快除去吴绍的上衣一边问吴叔:“令郎最近可有外出?” “有,每日都会到巷口那棵大榕树下玩耍。” 江颂宜了然,等褪下吴绍的上衣,看清他腹部,手臂大片青紫色的皮肤,她呼吸一窒,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怎么会这样!”吴娘子一看吴绍的皮肤颜色,惊叫出声,“早上我为他擦身时还不是这样的……” 江颂宜收回手,感觉喉咙又干又痒。 她咽了口口水,稳了稳心神才起身对吴叔和吴娘子道:“是瘟疫。” 这话一出口,吴叔瞳孔一缩。 吴娘子也呆立当场,说不出话。 瘟疫这两个字,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代表着极强的传染性,极高的死亡率。 染上瘟疫,病症还发作得来势汹汹,等同给吴绍判了死刑。 不仅仅是吴绍,近距离接触过孩子的吴家人,以及江颂宜都有被传染致死的风险。 吴叔反应过来,顾不上男女有别,拉起江颂宜的手腕就往外走。 两人到了院子里,吴叔眼睛都红了:“对不起,江二姑娘,我不知道……” “不怪您。”江颂宜道,她抬头看向一墙之隔的江家。 那里有年迈的祖母,有她的家人,而自己接触过感染的吴绍,现在不能再回去了,免得把病源过给江家人。 第72章 不能看着她死 不仅她不能回去,还有今日外出过的二哥江怀川也不能继续待在家中。 想到这里,江颂宜快步跑回自家门口用力敲门。 江元盛很快就出来了,在他开门那一瞬间,江颂宜连忙拉住门上的铁环:“三叔,别开门,你听我说!” 江元盛一愣:“颂宜,有什么事不能进来说?” “城中爆发瘟疫,吴叔的小儿子感染了,我方才接触了病人,现在不方便回去,免得将病毒过给你们。” 江元盛一惊:“颂宜……” “还有二哥,他今日也外出了,快叫他出来,不要接近祖母!” 江元盛顾不上别的,连忙转身进去,很快便带着江怀川出来了。 江怀川本来在屋中吃东西,被轰出门时还一脸莫名其妙。 直到听见江颂宜解释城中爆发瘟疫,两人都可能感染了,江怀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江颂宜刚接触过瘟疫感染病患,自己也有可能成为感染致死的一员,说不心慌是假的。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隔着门板开始吩咐江元盛。 “三叔,我和二哥不能待在家中,等会儿我们会去外头找落脚的地方,你看好祖母和其他人,记住!无论谁来敲门都不能开,从此时此刻起,你们不许再跟任何人接触。” 江元盛连忙道:“好,我记住了。” “我和二哥寻到落脚处后每日会回来家门口一趟,确保你们是安全的。”江颂宜道,“家里若是有人出现咳嗽,发热和头痛症状,无论什么时间,都要派一个人去通知我们。” 若是家中有除了她跟江怀川以外的人感染瘟疫,那其他人基本无法逃脱被感染的命运,到时候便也不存在什么隔离不隔离的了。 “好!” 江颂宜又叮嘱了其他注意事项,比如关紧门窗,省着喝水,近几日不要外出打水云云。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嘱咐了一遍,她让江元盛帮忙为她和江怀川各收拾两身换洗衣物,连着铜镜和一些银钱打包成一个包袱,抛出院墙。 挎着包袱,江颂宜在江元盛几乎快要哭出来的不舍眼神中,和江怀川一道离开江家。 离开前,江颂宜又去了一趟吴家,拿回药箱的同时,给吴叔开了一张药方。 “不一定能治,但可以缓解令郎的不适。”江颂宜道。 盛徐行传送过来的医书上说过,想要治疗瘟疫,需得查清来源,针对病毒的“毒株”对症下药。 “毒株”需要精密仪器才能检查出来,研发对症的药少则三五月多则一两年,这种治疗即使放在千年后盛徐行所在的时代都很难,更别提现在。 吴叔捏着药方,看看江颂宜肩上的包袱,内疚得老泪纵横:“江二姑娘,是我害了你……” “吴叔,别这么说。”江颂宜宽慰道,“我二哥今日出门买盐巴,若非确诊令郎感染瘟疫,我还不知道要将二哥隔离开来,他要是染上,我全家可能都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传染,说起来,我还得感谢您。” 吴叔心下稍安,问道:“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出去找个客栈落脚。” 跟吴叔道过别,江颂宜和江怀川走出巷子,在巷子外不远处找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住下。 一进客栈房内,江颂宜立刻把房门反锁,取出铜镜打开。 这会儿是白天,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拔下头上的木簪,拨动铜镜前挂着的铃铛。 铃铛声响起,盛徐行惺忪的声音很快传来:“来了。” 不一会儿,他揉着眼睛过来了,在铜镜前坐下:“怎么了?” 江颂宜没有丝毫迟疑,把城中爆发瘟疫一事告诉他。 盛徐行瞌睡瞬间吓跑了:“瘟疫?” “对。”江颂宜道,“急剧发病,寒颤,高热,剧烈头痛,呼吸急促咳血痰,皮肤广泛出血、瘀斑、发绀、坏死——这些都是瘟疫的典型症状。 结合太守大人前些日子警示我不要喝井水,再加上疫病传染在短时间内如此广泛,我怀疑有人往城中水井投下病原体,居民喝了井水才导致感染。” “谁这么丧心病狂,干出这种事!”盛徐行又惊又怒,又一脸担忧地看着江颂宜,“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的关切全写在脸上,江颂宜看得心头一暖。 她摇摇头:“没有,就算感染了也没这么快显症状。” “你等等,我问问这玩意儿能怎么治疗和预防。” 盛徐行立刻掏出手机给在三甲医院上班的朋友孟煜打电话,以“我有个朋友人在国外偏远小村庄做国际志愿者,村里的水井被人丢了瘟疫传染源,村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了井水,陆续出现感染症状”为由,询问该如何防治瘟疫。 孟煜闻言,给出许多建议。 比如建立隔离区,把染病和未染病的村民隔离开来,对染病村民集中治疗。 如果有村民染病去世,尸体最好火化处理。 并且对村里进行消杀。 至于治疗瘟疫的药—— “大部分是用抗生素,但得先知道毒株是什么才好对症下药。” 盛徐行心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我要是能弄到感染村民的一部分东西,你能不能帮我联系靠谱的私人研究所,用最短的时间研究出毒株类型?钱不是问题。” 孟煜吓了一跳:“你别乱来啊盛二,瘟疫是会传染的,谁也不知道你弄来的病毒有多凶猛传染性有多强,万一病毒在转移途中扩散,那是会造成全世界传染和大规模死人的!” “那你帮我想想路上该怎么密封转移。”盛徐行说,“需要什么容器,该怎么做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病毒不外泄,这对我很重要!” “不行,这太危险了!”孟煜不同意,“你最好放弃这个念头,不然我就去举报你危害公共安全罪!” 盛徐行沉默了一会儿,给铜镜那头的江颂宜使了个“稍等”的眼色,然后起身离铜镜远了一点。 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的孟煜说:“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能帮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那个人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有可能已经感染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第73章 病毒采样 孟煜一愣。 他跟盛徐行是初中同学,两人相识多年,平时在他面前,盛徐行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他还是第一次见盛徐行露出这么严肃的样子。 孟煜想起盛徐行从未露面的“女朋友”,虽然不合时宜,他还是问:“那个国际志愿者是你女朋友?” “……对。” 孟煜叹了口气。 能让盛徐行这么求人,他肯定很爱那个姑娘。 “好吧。”孟煜说,“我现在去打电话联系机构,晚点再给你回复。” 挂断电话,盛徐行不敢耽误,一刻不停地操作手机,在同城外送软件上大量购买防疫用品—— 过滤效率达到95%的颗粒物防护口罩,成套的防护服,一次性手套,酒精喷雾,酒精湿巾,免洗洗手液,消毒水。 因为目前还不知道瘟疫类型,贸然吃药有可能会加重病情,盛徐行没敢购买太多药物,只买了一些适合未出现感染症状的人吃的基础预防病毒药物。 东西下单后他全部加钱选了专送,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 忙完这些,盛徐行回到铜镜前,正色道:“江姑娘,接下来有件风险很大的事需要你去做。” 江颂宜闻言,下意识坐直身体:“您说。” “以我看过的史书为例,瘟疫这种东西,一旦扩散开来,要是找不到防治的办法,当地的官员很有可能会关闭城门,烧死城内所有已感染和有感染风险的人,以此达到隔断传染源头的效果。” 江颂宜脸色一变。 “你别怕——”盛徐行连忙安慰道,“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为了制止事态走向绝境,想要研制出治疗瘟疫的药,就要知道瘟疫的毒株类型。 我拜托朋友联系专业的研究机构,晚点他们会送来密封容器,你需要近距离接触感染人群,取至少5-10份不同感染者的唾液或者血液作为样本,送回我这里。” 江颂宜闻言,眉头紧蹙:“可是这么一来,接触了那些东西,您岂不是也有被感染的风险?” 她不能让盛徐行以命为代价来帮她。 “不会。”盛徐行说,“我会投送消毒水过去,你采集到样本之后把容器密封好,消几遍毒再送过来给我。” 江颂宜:“……” 她接触到的医书上说过,病毒在没弄清楚毒株类型和传染力度之前,谁也不知道它会通过什么途径传染。 虽然密封加上消毒能有效阻断病毒传染,但安全性并非百分百。 盛徐行看出她的顾虑,故作轻松一笑:“就算传染上了,我这边的医疗也比你那儿要发达得多,只要发现得早,尽快治疗,我不会有事的。 反倒是你,千辛万苦来到庭州,如果全家覆没在这场瘟疫里,那才叫浪费我的心血。” 江颂宜想起家中的亲人,咬咬牙,心一横,决定自私一回。 “好,我会万分小心的。” 过了十多分钟,盛徐行下单购买的东西陆续送到古董店。 考虑到江颂宜如今住在客栈,人多眼杂,盛徐行没有一次性投送太多东西,只选择性送了足够她跟江怀川用的份量过去。 “戴好口罩和手套。”盛徐行叮嘱道,“至于防护服……” 他本想让江颂宜把防护服的帽子给剪了,穿在衣服里面。 但无法保护头部,防护服便失去大部分防护效果。 就在他为难时,江颂宜说了句“您等我一会儿”,便快步跑下楼。 过了一刻钟,她带着两个黑色的幂篱回来了。 换上防护服,在防护服外面穿上自己的衣服,再戴上口罩和手套,最后戴上长长的幂篱。 这样的江颂宜看起来有些臃肿,但好歹算是防护到位了。 “不错,这样也不失为一个法子。”盛徐行道。 他话音刚落,手机响了,是孟煜打来的电话。 “机构联系上了,我给了他们地址,他们正在送密封容器去你家的路上,保守估计半小时到。” 孟煜警告道,“一定要小心,知道吗?要是没做好防护导致病毒外泄,造成大规模感染和伤亡,你跟我就成千古罪人了!” “明白!” 盛徐行再三保证一定会小心,孟煜这才挂断电话。 耐着性子等了半小时,机构的人来了。 谈价格和签协议都很顺利,盛徐行心中着急,给价十分痛快,很快就拿到了密封容器。 负责对接的机构工作人员姓黄,他问盛徐行:“盛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过来取病毒样本?” 盛徐行想了想,说:“最迟今晚,最早明天早上,我拿到了就给你们打电话。” “好的。” 送走工作人员,盛徐行把密封容器投送过去给江颂宜,将机构工作人员交代的注意事项叮嘱了两遍,确定江颂宜记住了,这才道:“去吧,注意安全。” “好!” 江颂宜起身,正要关掉铜镜,盛徐行突然喊她的名字:“颂宜。” 江颂宜一愣。 盛公子平时都是叫她“江姑娘”,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江颂宜下意识“啊”了一声。 “一定要小心。”盛徐行神色担忧又严肃,“一切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主,要平安回来……好吗?” 迎着他关切的目光,本来心中忐忑的江颂宜莫名生出几分勇气。 她用力点头:“好,我会的。” 收起铜镜,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待在客栈里不要乱跑,她则把数十个采样瓶装在竹篮里,在竹篮上盖上一层花布,这才出门。 江颂宜这趟出门目标明确,直奔城中最大的医馆。 到了医馆所在的那条街,隔得老远就能看到医馆门口大排长龙,走近了能听到呻吟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 数百位病人在家属搀扶下排队等待看诊。 有些病人明显发起高热,烧得摇摇欲坠,有些病人手臂皮肤显出青紫色,还有的病人嚷嚷着头痛,不时咳出带血的痰。 江颂宜不想引人注目,她行到队伍末端,盯上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那孩子发高热发得嘴唇干裂,窝在母亲怀中不断哭泣。 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拍着孩子的背,嘴上说着哄她的话。 江颂宜走过去,低声问:“嫂子,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74章 盛公子,我很害怕 年轻妇人见她穿着怪异,顿时心生警惕:“什么忙?” “我家孩子也高热不退,哭闹了一整夜。”江颂宜道,“听家中老人说,只要能求到十个同样发高热的病人的口水,连着我家孩子的口水一块投进火中烤干,就能驱走病邪。 到时候不仅我家孩子能痊愈,给了口水的病人也能康复,您方便让孩子送一口口水给我吗?” 妇人犹豫了一下,劝道:“老人的话不尽可信,孩子发了高热还是先送来医馆看大夫吧,万一耽误病情就不好了。” 江颂宜支吾道:“家中没多少银钱了,不然我也不会……哎。” 妇人闻言,怜悯道:“好吧。” 她哄着孩子,往江颂宜给的瓶子里吐了两口口水。 “嫂子,多谢您。” 用这个理由,江颂宜很快取到了九个不同年龄段,不同性别的病人口水。 江颂宜留了最后一个瓶子,打算去吴家,向吴叔的儿子取一些血液样本。 她收好瓶子正准备离开,排队的人群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突然倒地抽搐起来,嘴里不断吐出白沫。 有人吓得尖声大叫:“大夫!大夫!这里有人倒下了!” 医馆内迅速冲出来一个大夫和两个学徒模样的人,对老者实施抢救。 但无论是掐人中还是施针,忙活了一番,大夫遗憾地摇头:“没气了……家属在哪儿?把人抬回去吧。” 从老者倒下到大夫宣布死讯,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 这一幕惊得本就惶惶不安的众人愈发惊恐,有几人实在等不了,带着患病的家人往别的医馆跑去。 江颂宜怔怔地看着老者被家属抬走,攥着篮子的手不断收紧,指尖泛凉。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和害怕的时候,江颂宜撇去那些让她不安的念头,闷头往吴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巷子两旁的民居时不时传出平时根本听不到的声音,或咳嗽,或呻吟,还有家属气急败坏的怒骂声和哭声。 到了巷子口,有户人家的门开了,四人合力抬出一副棺材,晃晃悠悠往城外走去。 看那棺材的大小,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个孩子。 江颂宜移开视线,加快脚步离开。 经过北城门时,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上百个挎着包袱挑着箱笼排队出城的人脚步匆匆往回赶,杂乱的脚步声跟踩在江颂宜心头一样,她心中的不安顿时被放大数倍。 江颂宜拉住一个驮着包袱的中年男人,连忙问道:“这位阿叔,那边出什么事了?” 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城门关了,不让出去,说什么以后只准进不准出……” 江颂宜:“!!!” 数个时辰前盛徐行才跟她说过“最坏的结果”,现在居然就到了关城门的地步。 那距离放火清理城池还远吗? 他们这些留在城中的人还有活路吗? 江颂宜心中忐忑,加快脚步往吴家跑。 到了吴家,江颂宜没有上前敲门,而是隔着数米的距离朝屋里喊:“吴叔?吴叔!” 吴叔很快开门出来,江颂宜言简意赅道:“我想试着配瘟疫的解药,能不能取一些令郎的血做配药的样本?” “好。”吴叔二话不说,拿起江颂宜放在地上的瓶子,转身进屋取血去了。 不多时,吴叔带着装了小半瓶血的瓶子出来,放在地上,他低声恳求道:“江二姑娘,若是配出解药……” 江颂宜道:“我定会第一时间让人送过来!” “谢谢!”吴叔感激道。 带着取来的样本,江颂宜一路小跑回客栈。 进了客栈房间,她找来江怀川帮忙,两人紧闭房门,戴着手套口罩,将装着样本的瓶子拧紧,在消毒液中泡了近一个时辰,再转移到密封箱中。 密封箱也反复消毒,裹上厚厚的隔离膜。 一连做了六七道防护,外面天都黑了,江颂宜才打开铜镜,把箱子投送到盛徐行那边。 投送过去的时候江颂宜格外小心,来接箱子的盛徐行也穿着满身防护装备。 等他一接住箱子,江颂宜立刻松手,不敢让自己的胳膊和手穿过铜镜半寸。 她今日在满是感染病患的医馆门口待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说不定已经感染瘟疫了,只是在潜伏期还不显症状。 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她想尽量减少为盛徐行带去感染风险的可能。 接到箱子的盛徐行没有多做耽误,立刻联系机构的人上门取样本。 送走取样的工作人员,担忧了一整日的盛徐行稍稍松了口气。 身上还穿着防护服,盛徐行马不停蹄地给自己全身和店里喷洒消毒液。 忙碌的间隙他看向铜镜,那边的江颂宜摘了幂篱,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坐在铜镜前发呆。 许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过于操心和忙碌,江颂宜眼神飘忽,脸色发白。 盛徐行看得心里一紧,生出几分叫“心疼”的情绪。 考虑到她忙了一天,有可能还没吃饭,盛徐行停下手上的活儿,拿起手机打开软件,点了三份外卖。 在等外卖的时间里,盛徐行总算把店里店外和自己全部消毒完毕。 拎着外卖坐到铜镜前,他将两份荤素搭配,还带饭前水果和饭后小甜品的外卖递过去。 “吃点东西。” 江颂宜回过神,道了声谢。 她谨慎地拿起泡在消毒液中的簪子,用其中一头挑着外卖袋子接过来,尽量不跟盛徐行产生接触。 拿到外卖,江颂宜先给住在隔壁房间的江怀川送去一份,叮嘱他吃完了将饭盒送回来。 回到铜镜前,江颂宜心不在焉地打开饭盒,小口小口吃东西。 盛徐行在铜镜这头也打开餐食,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江颂宜闲聊,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江颂宜察觉到他的心思,本来想调整一下表情配合他,但努力了半晌,嘴角愣是翘不起来,她只能作罢,低低地叹了口气。 盛徐行直觉江颂宜今天可能遇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他问:“是城中有别的情况吗?”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城门关了,只许进不许出,城中也开始陆续出现病死的患者……盛公子,我很害怕。” 第75章 救灾 盛徐行神色一凛。 这么快? 一般来说,除非疫情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否则地方官员不会做出这么极端的选择。 关闭城门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疫情外溢,但也等于阻断了留在城中的未感染者的生机。 “别担心。”盛徐行宽慰道,“事情不一定会发展到那么极端的境地,提高警惕是正确的,但不要预支焦虑,自己吓自己。” 江颂宜却摇摇头:“我害怕不全是因为怕死,还有……” 她欲言又止。 盛徐行问:“怎么了?” 江颂宜咬了咬下唇,纠结了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插手这件事。” 她从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医书上学到不少应对瘟疫的办法,比如该怎么隔离病人,未感染者又该怎么预防感染,这些都是庭州目前最需要的。 可她没有勇气迈出“救灾”那一步。 一旦开始救灾,就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口罩手套防护服和消毒水。 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盛公子就会投送过来。 但她该怎么跟庭州的当权者解释物资来源? 暴露铜镜的秘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甚至有可能会为全家带来杀身之祸,她不敢赌。 可完全甩手不管,看着城中的人一个个死去,作为医者她又于心不忍。 理智和感性在不断拉扯着她。 盛徐行看出她的顾虑,琢磨了一下,说:“从私心上来说,没有研发出特效药之前,我不希望你出去涉险,但你这个性子……我知道你不会不管,如果你想管,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光明正大拿出物资,并且解释物资来源。” 江颂宜一愣,连忙问:“什么办法?” “你知道飞鸽传书吗?” 江颂宜点头。 “我买只信鸽投送过去给你,在鸽子腿绑上信,你收到信件之后,带着鸽子去找张祖谦,告诉他,你在京城时拜过一位擅长占卜和医药的隐世高人为师。 高人夜观天象,得知庭州全城有一劫,于是送来物资相助庭州渡过此劫,物资就放在城外,你需要带人出城去取。 至于到了城外该怎么支开太守府的人,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能发挥好。” 江颂宜听得眼睛微微一亮,心里快速盘算起来。 “可以试试。”江颂宜道,“我去过两回太守府为张家人治病,涉及医术一事,太守大人对我有几分信任,我有把握能说服他让我出城。” 盛徐行听了这话,语气不由得有点酸:“这姓张的人还怪好的嘞……” 江颂宜:“什么?” “没什么。”盛徐行正色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联络物资和信鸽,最迟明天早上会有消息,你不要胡思乱想,今晚先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才有精力行动。” 江颂宜点头:“好。” 盛徐行起身准备收起铜镜,撇到江颂宜跟前只吃了小一半的餐食,他问:“吃饱了吗?盒子我收走。” 在外住客栈不比在江家,这些现代化垃圾不好处理。 江颂宜却捂住餐盒摇头:“不行,这些东西上边有可能附着了病毒,送过去你会有感染的风险,我自己会处理。” 盛徐行一想也是,随手将桌上的打火机投送过去:“那你把东西烧了,别让人发现。” “好的。” 看着盛徐行的身影消失在铜镜后,江颂宜原本忐忑的心放下了一半。 她跑去隔壁敲江怀川的门,收走餐盒,在房中悄悄烧掉。 - 2024,宁城。 盛徐行连夜联系了宁城当地生产防疫用品的商家,一口气订了一百万只口罩,一百万双手套,三万套防护服,五千斤消毒粉。 还联系上药商购买大量退烧止痛药和抗病毒口服液。 他要求所有东西连夜送上门。 购买物资只要有钱就不难,但买信鸽这件事让盛徐行有点头疼。 在通讯发达的现代社会,信鸽基本失去作用,饲养信鸽的人不多。 他本想买只肉鸽糊弄一下算了,又担心侥幸心理会给江颂宜带来致命的麻烦。 辗转了大半夜,耗尽了为数不多的人脉,盛徐行联系上500公里外一个饲养信鸽的私人卖家。 沟通过后,对方同意以3万的价格出售一只信鸽,但需要盛徐行上门自提。 盛徐行加价,让他打了一辆车连夜送过来。 购买物资一次性花出去二百多万,盛徐行下完所有订单,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些物资全部送过来,他这个小古董店根本就放不下。 忙忙碌碌大半夜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盛徐行又马不停蹄地联系上房屋中介,要连夜租赁一个仓库。 花了两个多小时,盛徐行在距离古董店七百多米的地方租下一个大型仓库。 拿到仓库钥匙,口罩送货上门了。 盛徐行直接让送货工人把车开到仓库,将货卸在仓库里。 等所有的货物全部收完,信鸽也到了。 雨点色的鸽子毛色鲜亮,盛徐行看着小东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有点怀疑它这个胖乎乎的体型能不能飞得起来。 他没多想,带着信鸽回到古董店,打开铜镜给江颂宜投送过去。 - 庭州。 一大早,江颂宜先给自己全身上下消了毒,戴上口罩手套和幂篱,将铜镜装在包袱里,捎上鸽子和两大包防疫用品先回了一趟家。 将两大包防疫用品分别投进自家和隔壁吴家的院子,隔着门板向江元盛确定家中暂时没有人出现感染症状,江颂宜这才离开。 走出巷子,她抱着鸽子急匆匆往太守府走去。 因为昨日闭城,加上瘟疫的消息已经扩散开来,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没几个人出来走动。 但时不时能从紧闭门窗的人家中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咳嗽呻吟声,还有不少人家门口挂起了白幡。 江颂宜目不斜视,走得更快了。 到了太守府,门房不在,府门大敞着。 见此情形,江颂宜心头忍不住“咯噔”一下。 张祖谦莫非已经出城了? 庭州官职最大的人除去守城将军,就是张祖谦这个太守。 关闭城门只进不出这个决策肯定是经过张祖谦同意的,他若是贪生怕死,只怕早已撇下全城百姓离开了。 要真是这样,自己上哪儿去找人同意她出城拿物资? 想到这里,江颂宜忍不住心跳加速。 第76章 运送防疫物资 门口无人把守,江颂宜直接跨过门槛进了太守府。 刚往里走了一段路,耳边传来管家焦急又无奈的声音。 “老爷,您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管家哀求道,“瘟疫如此严重,上头发话闭城,庭州已经被弃了,趁着现在还未感染,您尽快出城还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待到放火烧城,您就……” 张祖谦语气中透着满满的疲惫:“我不会走的,此事不必再说。” 听见张祖谦的声音,江颂宜心下稍安,她抬高声音喊道:“太守大人可在?” 里面的说话声立刻停了。 不过片刻,张祖谦和管家走了出来。 隔着幂篱,张祖谦上下打量着江颂宜:“你怎么来了?” 江颂宜掀开幂篱,先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张祖谦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蹙眉道:“外头瘟疫肆虐,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来我府中做什么?” 江颂宜上前一步,露出用袖子盖住的信鸽,并拿出一张卷成小卷的字条奉上。 “大人,奴在京城学医时曾拜一位隐世高人为师,师父擅占卜和药理,今日一早飞鸽传书给奴送来这张字条。 他老人家夜观天象,卜出庭州有劫,派人送了许多对抗瘟疫传染的用品,如今就放在城外的树林中,大人能否让人随奴出城一趟,取回这些东西?” 张祖谦看完字条,上下打量着江颂宜,见她背着小包袱,他眯起眼睛:“你要出城?” 江颂宜点点头,看出张祖谦怀疑她想趁机逃跑,于是道:“师父他老人家送来的东西不少,奴一个人搬不回来,还望大人派些人和牛车马车,随我一道出城。” 张祖谦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你师父既然有心相帮,为何不把东西送到城门口,反而要你一个弱女子出城去取?” 前几次跟张祖谦打交道,江颂宜隐约摸出此人性子敏锐又多疑,来之前就想好怎么应对他的盘问。 “师父是隐世高人,不想暴露身份惹来麻烦,不愿现身。” 张祖谦又问:“你师父送来的是何物?” “是他自己研发的一些药物和隔绝瘟疫传染的物品,虽然这些东西无法彻底治愈受了感染的病人,但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未感染的人。” 张祖谦依然半信半疑:“当真?” “不敢欺瞒您。” 张祖谦沉默,显然是在权衡该不该相信江颂宜。 倒是一旁的管家为江颂宜说话:“老爷,江姑娘是医者,心肠慈悲,想必不会拿城中百姓的安危开玩笑,要不……” 张祖谦扫了他一眼。 管家立刻噤了声。 江颂宜感激地对管家笑了笑,又对张祖谦道:“大人,奴知道您心中有所顾虑,但奴发誓,出城绝对不是为了逃跑,若是说谎,让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张祖谦权衡半晌,道:“罢了,为了城中百姓,信你一回,需要多少人随你一同出城?” 江颂宜也不知道盛徐行投送过来多少物资,想了想,道:“二三十人即可。” “好。”张祖谦吩咐管家,“你去安排,让人随她一道去。” “是。” 江颂宜跟着管家往外走,这时张祖谦又叫住她:“江颂宜。” 江颂宜脚步一顿,回过头。 “记住你说的话。”张祖谦警告道,“你若是逃跑,我就拿你家人开刀!” 江颂宜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下了:“是。”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张祖谦的牙牌和三十个牵着马车的将士一道出城。 到了城外,江颂宜进了一处茂密的树林。 她借口“不知道物资具体放在哪儿,大家分头找一找”,让三十人分散开来寻找。 支开众人,江颂宜选了一个地势偏低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确定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她从包袱掏出铜镜,往镜面上一抹。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早在仓库等候多时,见江颂宜来了,身后的背景也不是客栈内,便知道计划成功了。 他低声问:“现在能投送物资吗?” 江颂宜点头:“可以。” 她把铜镜摆在地上,自己退开一段距离。 本以为铜镜会像之前那样一箱一箱往外吐物资,没想到这次随着“唰”的一声轻响,一座盖着迷彩网的物资山凭空出现在眼前。 江颂宜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端起铜镜。 铜镜那边的盛徐行得意洋洋道:“厉害吧,我刚研究出来的投送方式,只需要用铜镜贴住物资一推就能送过去。” 江颂宜眼睛亮晶晶的:“厉害!要是早知道还有这种用法,您之前就不用受累了。” 说到这个,盛徐行想起自己之前给江家送物资时累得腰酸背痛的样子,表情讪讪的,他摆摆手:“先不说了,快去叫人搬物资,把铜镜收好啊,别弄丢了。” “嗯嗯!” 把铜镜收进小包袱,江颂宜跑回停放马车的地方大喊:“找到了,在这边。” 随着她这一声喊,三十人全部聚过来。 掀开迷彩网,看到堆成小山的物资时,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这是什么东西?长得跟网一样。”一个将士拿着迷彩网反复研究,很快看出了这东西的用途,“在身上盖住这个网,是不是能在树林里隐蔽?” 江颂宜也不清楚:“回头我帮你问问师父,大家快来帮忙,先把东西运回去。” 三十人齐齐动手,五六百箱东西搬了小一个时辰,才全部堆叠在马车上。 用绳子固定好箱子,一行人脚步匆匆往城里赶。 到了城门口,运送物资的马车引起守城将士注意。 守城将士拦住他们:“停!马车上是何物?” 江颂宜上前几步,拿出张祖谦的牙牌:“是太守大人从别处求援送来的防疫物资!” “防疫物资?”几个守城将士闻言,纷纷上前试图打开箱子。 这些人是军营里的,只听令于守城将军,并不归庭州太守这种文官管辖。 江颂宜见状,立刻张开双臂护在马车前,厉声道:“东西是太守大人要来的,你们这是要拿张大人的东西吗!” 被她这么一喝,上前的几人动作一顿。 第77章 组建医疗队 “特殊时期,我们要检查一切送进城中的物品!”其中一个将士理直气壮道,“把箱子打开!” 江颂宜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想干什么。 无非是听到“防疫物品”,想从中拿走一部分为己用。 她坚定地护在马车前:“这些物资是太守大人从别处要回来的,优先用于防治瘟疫,我们必须保证东西全须全尾交到大人手中,在这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碰!” 那将士丝毫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一把拨开江颂宜:“我们不也是庭州人,反正东西迟早要分发到我们手中,现在提前拿一点怎么了?” 对方手劲大,江颂宜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眼看着几个守城将士上手蛮横地撕开箱子,把防护服和口罩扒拉下来,护送马车的将士不敢得罪这些人,没一个敢上前阻止。 “住手!你们住手!”江颂宜冲上去,拼命阻止,“庭州能不能守住全靠这些物资,你们这么做,是想断了百姓的生路吗?” 几个将士充耳不闻,拿完口罩和防护服,又开始拆消毒粉和药物箱子。 江颂宜扑上前死死抱住装药的箱子不让他们动,被制止的将士怒了,拔出剑指着她道:“滚!不然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咬咬牙,分毫不让:“我是太守府的人,你今天动了我,太守大人定不会放过你……” 将士冷笑:“瘟疫当头,庭州现在是靠我们这些兵卒来卖命守城,我倒要看看,张大人会不会为了几箱东西和一个女人对我们开刀,寒了所有守城将士的心!” 他话音刚落,一道威严的男声传来:“是吗?你是在挑衅本官,还是在挑衅大晟的法律?” 江颂宜立刻扭头。 张祖谦在一队巡逻将士护送下走过来,他脸上蒙着布巾,露在布巾外的一双眼睛锐利得宛如鹰隼。 前一刻还大放厥词的守城将士大惊,连忙下跪行礼:“参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快步走到那个将士跟前,拔出佩刀,手起刀落,没有丝毫迟疑,将士立刻人头落地。 四周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江颂宜近距离目睹这一幕,更是惊得脸色煞白。 “传令下去,庭州瘟疫刻不容缓,日后若有人妨碍救灾,试图贪占救灾物资,当斩!” “是!” 张祖谦一手持滴血的佩刀,走到江颂宜身边,将脸色难看得要命的她扶起来:“我们走!” 江颂宜被他钳着胳膊往前走了几步,瞥了一眼他右手上还滴血的佩刀,忍不住挣了挣:“大人,奴自己走。” 张祖谦这才松开她。 回到太守府,江颂宜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掏出一张列好的救灾单子交给张祖谦。 单子上详细交代了要如何建立隔离区,组建医疗队,将染病的民众隔离治疗,明令禁止未染病的人留在家中不许外出。 如何处理感染死亡的民众尸首,以及清理水源,再派人全城消毒杀菌等等。 “大人,这是师父教我的,请您尽快吩咐下边的人去做。” 张祖谦接过单子展开看了起来。 单子上的建议有条有理,逻辑分明,就算是张祖谦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得不信服。 等他看完,江颂宜打开几箱物资,开始介绍这些东西该如何使用。 “这个叫口罩,戴在脸上可以隔开病菌,一个口罩的有效期只有6个时辰,每隔六个时辰要换一个,换下来的口罩不要随意丢弃,收集起来集中焚毁。” “这是防护服和手套,分发下去给巡逻的将士和大夫们穿上,在一定程度上能防止跟病人接触的群体感染。” “消毒粉,按照一定比例兑水后全城喷洒,可以消毒杀菌。” “这些药物,一部分是给已经感染的病人退热的,一部分是给未感染的人群预防感染的。” 江颂宜一一介绍完毕,张祖谦立刻行动起来,派人去叫来手底下的官员紧急召开会议。 江颂宜把能做的事都做了,正准备悄悄离开。 张祖谦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小动作,立刻叫住她:“江颂宜。” 江颂宜脚步一顿,回过头毕恭毕敬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张祖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见她一张小脸依然苍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惧意,显然是被先前的事吓得不轻。 “都是经历过流放的人了,怎么胆子还这么小?”张祖谦道,“没见过死人?” 江颂宜咬了咬下唇,没接话。 张祖谦道明自己的意思:“城中大夫不多,人手不够,既然要组建医疗队,这件事由你来负责吧。” 江颂宜愣住了,手指指向自己:“我?” “怎么,你不愿意?”张祖谦蹙眉。 “不,我只是……” 江颂宜只是担心难以服众。 她是女子,还是罪奴,今年又只有十八岁,这个年纪出去行医,许多人担心她医术不精会误诊。 让她顶着一张还未完全长开的稚嫩脸蛋去负责治疗全城百姓,还是瘟疫这么重的病情,她已经能想象到这个过程中会遭遇多少艰难险阻了。 可这件事要是能做好,将整个庭州的瘟疫控制住了,无异于大功一件。 土豆一事有刺史抢功和从中作梗,她已经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 以救灾的功劳去申请脱奴籍,希望说不定会更大一些。 “只是什么?”张祖谦问。 短短几瞬,江颂宜权衡好利弊,她收起犹豫,神色坚定起来:“没什么!大人,奴愿意担下这份差事,不过您也知道,奴是女子,年纪又小,发下去的话恐怕难以服众,奴需要您派一位说话有分量的帮手协助我组建医疗队。” 张祖谦眉头微微一挑。 这个要求很聪明也很合理。 “可以。” 张祖谦指派了自己的亲信给她,又把她交回来的牙牌重新递过去:“拿好这个,见此牙牌如见本官,医疗队一事全权交给你负责,若有人闹事不从,可先斩后报。” 江颂宜郑重其事地接过牙牌,感觉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变得沉重:“是。” 第78章 威逼恐吓 张祖谦动作很快,召集部下开了一刻钟的会,各方配合行动起来。 在西城区圈出一大片民众用来种菜的空地,搭上军用帐篷当做隔离区。 让穿上防护服的将士分批挨家挨户搜索染病的民众,送往隔离区集中安置治疗。 江颂宜则带着张祖谦拨给她那名叫齐武的亲信,负责把城中所有医馆的大夫召集到一座学堂中,先跟他们科普“防疫”理念,再告诉他们该如何治疗。 她还没说完,有个胡子花白的老大夫不服气道:“疫病是病,不是中毒,你一口一个消毒杀菌是何意?” 江颂宜试图跟他解释“病毒”的意思,但话还没说几句,就被老大夫再次打断,嚷嚷着她是在胡闹,这么下去会耽误病人治疗云云…… 江颂宜的话再三被驳回,迎着一屋子四十多个大夫和医馆学徒疑惑和不信任的目光,她想起张祖谦在城门口手起刀落斩下将士脑袋那一幕。 在对方无法改变偏见的情况下,她只能以权势和暴力逼迫他们服从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冷下脸,对齐武道:“把那个老头带出去打一顿!” 齐武二话不说,快步走过去,从一众人中间拎出老大夫,拖着他就往外走。 老大夫大惊失色,挣扎起来。 其他人也纷纷围住老大夫和齐武,不让齐武把人带走。 “这位姑娘,周大夫从医五十余载,是庭州城中最德高望重的大夫,救过无数人性命,你一言不合就对他施暴,这让我们如何服你?” “对啊,周大夫不过是提出合理质疑,这也不行吗?” “没错!对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动粗,你还有个晚辈的样子吗?” 面对一声声指责和质疑,江颂宜一巴掌拍在教案上,冷声道:“疫情刻不容缓,外头每一刻都有百姓感染死去,我们却在这里因为互相不信任耽误时间,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救死扶伤?” 众人:“……” “我知道我年轻,你们不服我,但我是太守大人亲派过来监管此次隔离区医疗队的负责人! 救灾如救火,你们被叫到这里,背负的就是军令,我没时间去照顾你们作为‘前辈’的自尊心和小情绪!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是不服从命令,或者阳奉阴违搞小动作妨碍治疗,一律按军令处置,当斩!”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连先前闹得最厉害的周大夫都不说话了,跟一旁的大夫面面相觑。 江颂宜直起身体,扫了他们一眼:“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没有了。” “那继续开会。” 经过这么一番敲打和威慑,接下来的会议顺利得多。 把隔离治疗和消杀的原理解释了一番后,江颂宜让齐武将防护服和口罩手套分发下去,亲自示范该怎么使用。 确定所有人都记下注意事项,江颂宜这才拎起药箱,带着一行四十多人出发前往隔离区。 到了隔离区,将士已经送过来第一批需要隔离的病人,一共有三百余人。 铺着草席的帐篷里,呻吟声,咳嗽声和哭声此起彼伏。 江颂宜有条不紊地安排人架锅烧水,有经验的大夫分头去检查送过来的病人目前的情况,分发口罩,根据病情轻重先给他们喂相应的药。 这一忙碌就是大半天。 三百余人刚检查过一轮,有将士快步跑过来报告:“江大夫,三号帐篷里有个老人咽气了。” 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快步去了三号帐篷,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有经验的老大夫围在帐篷内,看着躺在草席上已经了无生息的感染者,一个个面色凝重。 江颂宜定了定神,扭头问将士:“火化台搭建好了吗?” 将士道:“已经搭建好了。” “把遗体抬出去烧了。” 她这话一出口,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学徒立刻道:“为何不告诉死者家人,让他们把遗体领回去入土为安?” 大晟办丧事讲究入土为安,人死后多为土葬,火葬在这些人眼里无异于“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江颂宜道:“感染死去的遗体上也附着病毒,处理不好会成为传染源,将病毒传染给更多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烧掉遗体。” 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闻言,立刻挣扎着爬起来:“啥?死在隔离区就要被烧掉?俺不要!俺不待在这儿了!俺要回家!” 其他病人本就心中惶惶,一见有人带头闹起来,纷纷响应,闹着要离开。 周大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被江颂宜恐吓过,存了要报复她的心思,这会儿看着众人闹着要走,他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大有作壁上观看热闹的意思。 江颂宜看着这些闹事的人,没有阻拦,反而让出一条道。 “走,要走的现在就走!”她吩咐齐武,“把这几个要走的人名字记下来,若是研制出特效药,这几个人,连带着他们的家人都不许领药。” 那几个闹事的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立刻不说话了。 见他们冷静下来,江颂宜才缓和了声音道:“将你们带来这里隔离,不是为了折磨你们,而是奔着让你们康复去的,你们现在闹着要回家,除了将病气带给家人,让他们跟你们一样痛苦,忍受随时发病死去的恐惧以外,还有其他作用吗?” 众人面面相觑。 “我们也一样,我和这些大夫都是健康的,未染病的人群,我们明明可以待在家中减少被感染,为何要来到隔离区照顾你们?还不是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保住庭州这座城!” 江颂宜语气坚定,“想回家的人我们不阻拦,但就如我方才所说,离开这里的人,包括你们家中的妻儿丈夫,父母老小,全都不许再进隔离区,也不许再领药治疗。” 被她这么一说,那些头脑发热闹着要走的人总算歇了心思,讪讪地躺回草席上。 镇住他们,江颂宜对将士道:“记下死者名字,火化后留下骨灰,日后归还其家人。” “是!” 第79章 急救 忙碌到深夜,又疲又累的江颂宜回到隔离区专供大夫休息的帐篷内,脱下防护服,她先给浑身消毒,草草吃了几口东西,然后拿上铜镜走到僻静处。 确定四周无人,江颂宜抹开铜镜。 在铜镜那头等候多时的盛徐行没有贸然开口,而是观察了一下她背后的环境,这才谨慎地低声问:“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江颂宜把自己带领全城大夫组建医疗队,进入隔离区的事说了。 盛徐行听完后,表情少见地露出几分纠结,欲言又止。 江颂宜问:“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未感染的正常人进入隔离区是很危险的事,你们还要照顾病人……我既为你能挑起这样的重任高兴,又担心你的安全。” 江颂宜一怔。 迎着盛徐行关切的目光,她觉得身上的疲惫都消减了几分:“盛公子,谢谢您,我会注意安全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我不慎感染丢了性命,我也不会后悔。” 如果自己会因为这样的缘由死去,无论是庭州的瘟疫,还是在保护家人这件事上,她都尽力了。 尽力了却依然不得善果,只能说她命该如此。 她只怕自己明明有努力的余地,却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只能在不断懊悔中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向更糟糕的境地。 最后连带着自己和家人一同被覆灭在这场灾祸中。 尽力过了,她便没有遗憾。 盛徐行看出她的想法,叹了口气,又问:“你吃过饭了吗?” 问完,不等江颂宜回答,他将一盒新鲜的果切递过铜镜:“不管吃没吃,隔离区的伙食肯定不好,来,把水果吃了,补充一下维生素,能提高抵抗力。” 江颂宜被他自说自话的样子逗笑了,接过果切,一边吃一边问起病毒研发进度。 “我追加了一倍的预算,研究所那边请来更厉害的专家,已经在加班加点研究病毒了,至于什么时候会有结果,我也不清楚。”盛徐行道,“我每天去催一催,争取早日研发出特效药。” 江颂宜吃着果切,点点头,又不放心地问:“盛公子,您还有银钱吗?” 这些日子盛徐行劳心劳力,又是购买大量物资又是聘请专家研究病毒,这些都需要钱,她很担心把盛徐行掏空了。 “有!钱的事你不用担心!”盛徐行看着铜镜那头吃水果的江颂宜,她嘴里塞了一块哈密瓜,一边脸颊鼓起来,像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 虽然可爱,但她脸上难掩疲色,盛徐行催促道:“赶紧吃,多吃点,你是医疗队负责人,接下来肯定会很忙,吃完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江颂宜点点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西瓜。 吃完果切,江颂宜处理掉盒子,跟盛徐行道了晚安,准备回帐篷。 盛徐行却叫住她:“颂宜。” 江颂宜抹铜镜的手一顿:“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想叮嘱她注意安全,又觉得这话属实多余。 想了想,他抓起放在柜台上的糖果递过铜镜:“隔离区的饭菜要是太难吃,你就别吃了,明天晚上抽点时间见我,我给你弄好吃的。” 江颂宜心里一暖:“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回到帐篷。 地上铺着草席,她躺下准备休息半个时辰,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负责巡夜的医馆学徒匆匆跑过来:“江大夫,有个病人呼吸急促,好像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颂宜闻言,连忙爬起来,从旁边的箱子里掏出一件防护服,手忙脚乱往身上套,然后快步往安置病人的帐篷飞奔而去。 那个病人是个五岁的女娃,家中目前只有她一人感染,被搜寻的将士发现后强制送到隔离区。 年纪小,加上没有亲人在身边陪伴,小姑娘来到隔离区之后吓得一直哭,江颂宜赶到帐篷时,她脸色发青,喉咙里像被什么哽住了一样。 江颂宜见状,连忙让她平躺,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为她实施急救。 一番急救之后,小姑娘咳出一口血痰,噎在嗓子里的哭声顿时爆发出来,她伏在江颂宜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颂宜轻声细语地哄了她一盏茶的时间,小孩大概是吓狠了,揪着她的防护服衣摆,哭声不减,反而有愈来愈烈的趋势。 眼看帐篷内其他病人被吵得心浮气躁,加上这么哭下去对孩子也不好,江颂宜抱起她走出帐篷,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 小姑娘被亮晶晶的糖果纸吸引了注意力,哭声瞬间弱了下来,她哑着嗓子问:“这是什么?” “糖。”江颂宜拆开糖果**,送到小姑娘嘴边,让她舔了一口。 小姑娘眼睛一亮:“好甜。” “糖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 江颂宜把糖果包起来,放进她口袋:“不过你现在生病了,不能吃甜的,这颗糖放在你口袋,等你治好病,回家了再吃,好吗?” 小姑娘面露犹豫,她想现在就吃掉这颗糖。 江颂宜见状,又掏出两颗糖果在她面前晃了晃:“你要是能做到,等你康复回家那天,我再送你两颗糖果。” 小姑娘这才答应下来,拿着那颗糖果破涕为笑。 江颂宜松了口气:“那现在我们回帐篷睡觉好不好?” 说到要回帐篷,小姑娘立刻眼泪汪汪道:“不要,我想回家,我要娘。” 眼看她又要大哭,江颂宜立刻将她抱起来:“不哭不哭,不想回帐篷就不回,姐姐陪你在这里玩会儿。” “好!” 陪着小姑娘闲聊了半晌,江颂宜得知她叫“小芽儿”。 夜深了,四周很安静,小芽儿困得开始打哈欠。 但她恐惧人多的帐篷,说什么都不愿意回去。 江颂宜只能抱起她,让她趴伏在自己肩上,在帐篷外的空地上来回转悠,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把小芽儿哄睡了。 江颂宜将她抱进帐篷轻轻放下。 帐篷外,周大夫看着这一幕,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几分。 这姑娘,好像没他想象的那么野蛮和无能。 第80章 浑水摸鱼 第二日,隔离区又送过来二百多个感染的病人。 江颂宜和大夫们忙得脚不沾地,到了傍晚,有两个病人因为病情过重,不治身亡。 看着将士把死去的人用草席一卷,抬出隔离区烧掉,帐篷内的人一个个面露惊惶之色。 压抑的气氛在帐篷内蔓延,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忍不住问江颂宜:“江大夫,这瘟疫真的能治好吗?我们莫不是待在这里等死?” 江颂宜浑身上下穿着严严实实的防护服,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声音不慌不忙,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配合治疗,病情能控制住的。” 男人欲言又止,但看了一眼帐篷内其他病人,他最后还是闭了嘴。 安置好所有病人,时间已经到了子时。 江颂宜担心夜里需要急救,没敢脱身上的防护服,抱着铜镜跑到僻静处。 抹开铜镜后,盛徐行一看她累得眼睛都有红血丝了,嘴唇干裂,神色更是满满的疲惫,他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送过来:“先喝点热水。” 防护服穿上之后不能脱下,为了减少如厕的频率,江颂宜今天一天连水都没喝,此时口渴得厉害,她连忙接过温水一饮而尽。 见她喝完,江颂宜连忙把正在保温的餐食送过来——瘦肉粥配红烧肉,以及一份鲜嫩的小青菜。 江颂宜饿极了,顾不得跟盛徐行说话,大口大口喝粥。 一口气把粥喝掉一半,感觉空落落的肚子里总算有了东西垫垫,江颂宜才看向盛徐行。 见他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吃相未免过于粗犷。 想到这里,她讪讪一笑。 盛徐行看穿她的心思,温声说:“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填饱肚子要紧,赶紧吃吧。” 江颂宜点点头,很快把剩下的东西全吃了。 隔离区到处是病毒,用过的餐盒不能再投送回去给盛徐行,免得带给他感染的风险。 盛徐行为了方便她处理餐盒,今天用的餐盒全是纸做的,江颂宜吃完后用随身携带的打火机点燃餐盒,不消片刻就处理掉了。 两人交流了几句病毒研发进度和庭州疫情现状,盛徐行催促江颂宜抓紧时间去休息。 收起铜镜,回到休息帐篷的江颂宜没再脱下防护服,而是合衣躺了下来。 第三天,隔离区一次性送来五百多个病人,帐篷规模扩大了一圈。 江颂宜意识到,疫情传染恐怕要在庭州全面爆发,接下来的几天会尤为严重。 四十多个大夫不够用,江颂宜动员病情较轻的病患帮忙熬药和照顾重病患。 即便如此,当天还是有七个重症患者死去。 连轴转了一天,勉强稳住了隔离区的情况,她叫来镇守在隔离区的将士,将这里严重缺乏人手的情况转告给张祖谦。 当天夜里,张祖谦拨了一百多个将士过来帮忙。 很快,江颂宜发现了新的问题。 随着病人越来越多,防疫物资不够用了。 进入隔离区的她没办法再像先前那样出城大批量运回物资。 而且上一次自己可以借口物资是“隐世高人”师父送来的,要亲自出城去拿。 这次要是坚持亲自出城运回物资,以张祖谦的性子,势必会察觉到不对劲。 夜里,江颂宜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盛徐行。 盛徐行思索了一会儿,问:“隔离区现在一共有多少人?” “有一千一百多个病患,大夫有四十余人,还有一百五十七个帮忙的将士。” 盛徐行打了个响指:“人多眼杂,咱们可以来个浑水摸鱼。” 他提议让江颂宜趁着夜深人静进入存放物资的帐篷,打开铜镜,他这边会直接将物资投送过去。 “要是其他人发现了,问起物资哪来的,你就含糊其辞,说可能是夜里送过来的,隔离区每天有人进进出出,他们无法求证。” 江颂宜被他的话开发了思路:“至于用过的物资,可以每天晚上集中焚毁,这样一来,进出多少物资就无法对账了,就算是张大人怀疑起来,也不能说什么。” “对!” “那就这么办!”江颂宜说干就干,一手抱着铜镜,一手端着碗准备去放置物资的帐篷。 盛徐行注意到她手中还有半碗肉糜粥,低声问:“粥没喝完?” 江颂宜也低声道:“隔离区有个五岁的小姑娘,没有家人陪同,总是哭,我留着粥哄哄她。” 盛徐行蹙眉:“那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 到了物资帐篷,江颂宜以清点物资为由,把正在拿口罩的一个小学徒支开,然后打开铜镜,选好角度。 随着“啪嗒”一声轻响,五十箱物资出现在帐篷内。 为了掩人耳目,江颂宜这里挪一箱那里放一箱,将物资分散开来放置,确定“多”出来的物资没那么明显了,她才端着粥碗离开。 到了安置病患的帐篷,江颂宜把小芽儿叫出帐篷,抱着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喂她喝粥。 小芽儿本来因为生病没什么胃口,神色也蔫蔫的,尝了一口肉粥之后,她打起点精神,在江颂宜一口接一口的投喂下,顺利喝下半碗粥。 “好喝吗?”江颂宜柔声问。 小芽儿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好喝,比我娘煮的粥还好喝。” “姐姐家在城门口开了一个冰粉摊子,卖的冰粉比肉粥还好喝,等你好起来了,姐姐请你喝冰粉。” 小芽儿眼睛一亮:“真的吗?” “真的。”江颂宜道,“但前提是你要好起来,想要好起来呢,就要乖乖喝药,不可以偷偷把药倒掉。” 小芽儿想起白日悄悄倒掉的那半碗药汁,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江颂宜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以后不许再干这种事,明白吗?” 小芽儿讪讪一笑:“好。” “小芽儿真乖。”江颂宜摸了摸她的脑袋,“回帐篷睡觉去吧。” 小芽儿从她膝盖上跳下来,江颂宜又叫住她,神神秘秘道:“不要告诉别人你今晚喝了肉粥,这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好不好?” 小芽儿重重点头:“嗯!” 第81章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2024年,宁城。 早上八点钟,盛徐行开车出门去研究所。 自打庭州爆发瘟疫以来,他改掉了晚上熬夜白天睡觉的习惯,每天在古董店,研究所和仓库三点一线忙碌。 到了研究所,盛徐行了解过病毒研发进度,得知毒株研究有了新进展,保守估计再有个两三天就能出结果,他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 离开研究所,盛徐行去仓库,今天有一大批网购的抗疫物资到货,他需要清点收货。 等收完货,时间到了傍晚。 盛徐行拉下仓库闸门,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琢磨着今晚给江颂宜弄点什么吃的。 江颂宜身处疫区,每天连轴转,给她吃的东西既要营养丰富保证热量供给,又不能对肠胃产生太大的负担。 在网上搜了一些食谱,盛徐行一一保存下来,然后去附近一家生鲜超市买食材。 食材选购完毕,盛徐行顺手往购物车里扔了一点方便携带的小零食,准备让江颂宜随身带着,饿了充饥。 结过账,盛徐行正准备回博古斋做饭,手机响了。 看见来电显示是“爸”,他眉头微微一皱,直觉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滑下接听:“爸,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盛承安语气淡淡:“徐行,你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今晚你大哥在家,回老宅一块吃个饭。” 盛徐行拒绝道:“最近不行,我忙,改天吧。” “忙什么?”盛承安问。 “做生意。” 盛承安沉默一会儿,说:“你是不是还在介意你妈妈上次说的话,跟家里赌气不肯回来?” 盛徐行:“……没有。” “没有你就回来,什么生意能忙到连跟家人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盛承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我们在家等你。” 说完,他挂了电话。 盛徐行:“……” 他捏了捏眉心,算了,回去吃顿饭也不是什么大事。 六点钟回去,八点走,要是赶不上给江颂宜烧饭就订外卖。 打定主意,盛徐行特意回家拿了铜镜放在车上,然后开车前往盛家老宅。 回到老宅,盛徐行进门时,保姆陈姨迎上来,笑吟吟道:“小少爷回来啦,今晚有你爱吃的桂花蜜藕。”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添了一句:“你不爱吃甜,我没放太多糖。” 陈姨在盛家干了二十多年,看着盛徐行长大,很了解他的口味。 盛徐行顿时笑了:“谢谢陈姨。” 走进客厅,父母和大哥盛绍文都在。 见他进来,叶茂贞顿时蹙眉:“你干什么去了,身上弄得这么脏?” 盛徐行那句还没出口的问候顿时卡在嗓子里,再次开口语气冷淡了几分:“整理仓库。” 盛承安察觉到母子之间的气氛不对,拍了拍叶茂贞的手,示意她态度别这么尖锐。 又笑着对盛徐行道:“看来博古斋最近生意不错,看你头发上这层灰……去洗把脸,再过十来分钟就开饭了。” 盛徐行“嗯”一声,去洗手间洗脸。 等他出来,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一家四口围坐下来吃饭,席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陈姨上菜时特意把桂花蜜藕放在盛徐行跟前,他尝了一口,味道一如既往的软糯清香。 他从小就喜欢这道菜。 但他不爱吃甜,盛绍文爱吃甜,每次桂花蜜藕都是按着盛绍文的口味来做,所以他不怎么动筷子。 今晚得了陈姨那句特别嘱咐,盛徐行多吃了两片,不由得想起江颂宜。 她应该也会喜欢这个味道。 想到这里,盛徐行叫来陈姨:“陈姨,再做一份桂花蜜藕,正常放糖,我要打包带走。” 陈姨见他喜欢,开心道:“好,我这就去做。” 有了这么一出,盛承安借机问:“是要送人吗?” 盛徐行随口说:“嗯。” 盛承安跟叶茂贞闻言对视一眼。 盛承安又问:“徐行,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盛徐行夹菜的手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说:“没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盛承安笑道,“爸妈都是过来人……” 盛徐行打断他的话:“真没有,吃饭吧。” 他明显不想讨论,甚至是抗拒跟父母谈论这个话题,急脾气的叶茂贞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她无视丈夫的眼神暗示,直白地开口问:“那你账户上的钱都是给谁花了?” 盛徐行:“……” 虽然知道家里一直在监控他的账户,但被叶茂贞用这样的语气提起,他还是觉得膈应。 盛徐行:“这也要向您交代吗?” 叶茂贞怒了:“你什么态度……” “好了好了!”盛承安连忙打圆场,“徐行难得回家吃饭,你别跟审犯人一样。” 盛绍文也说:“对,先吃饭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盛徐行却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店里还有事儿,我先回了,你们慢用。” 他说着起身要走。 叶茂贞立刻叫住他:“等等!” 盛徐行脚步一顿。 “坐下,今天叫你回来不只是吃饭,有事要跟你商量。” 盛徐行沉默了一会儿,坐回去:“行,你说。” 叶茂贞正要开口,盛承安连忙给她使眼色,示意自己来说,免得母子俩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徐行,爸爸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管,但你年轻,毕业就待在古董店,没什么社会经验,爸爸妈妈也是担心你被人骗了。” 盛承安温声说,“能不能跟爸爸交个底,你花几千万让研究所研究什么?还有,为什么买那么多抗疫物资,这些物资送到哪儿去了?” 盛徐行心里不耐烦,但他知道,父母既然查了他的账户进出,自己古怪的行为要是给不出合理的解释,他们会继续追查下去。 万一暴露铜镜的秘密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他深呼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说:“是我朋友托我买的,她人在国外做志愿者,那边爆发瘟疫,物资紧缺……” 他话还没说完,叶茂贞问:“朋友?男的还是女的?” 盛徐行:“……” “既然是托你买物资,为什么要你垫资,还是那么大一笔钱,以后ta还得起吗?”叶茂贞犀利地说,“你可别被人甜言蜜语给骗了。” 第82章 相亲 盛徐行自认为不是个叛逆和坏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反骨快要压不住了。 “我现在连花自己挣的钱的资格都没有了吗?花出去的一分一毫都要跟你们汇报?” 这话一出口,盛承安和叶茂贞神色都是一凛。 叶茂贞看起来很想反驳,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忍下来了。 盛承安看起来也有些不高兴,可他依然温声细语:“你误会了,爸爸妈妈真的是担心你被人骗了。” “那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没有被骗!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盛承安顿了顿,问:“你那位志愿者朋友……是不是你女朋友?” “都说了不是!”盛徐行被问得有些暴躁了,“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不要问了。” 眼看他发火,盛承安安抚道:“好好好,爸爸妈妈相信你……这么说来,你现在是单身?” 这话引起盛徐行的警觉,他看向父母的眼神立刻变得戒备起来:“什么意思?” 叶茂贞干脆把话敞开了说:“你也老大不小,到了成家的年纪,我跟你爸爸为你相了一门亲事,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女方看过你的资料,对你很满意。” 说到这里,叶茂贞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女方今晚会过来,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你俩见个面,要是合眼缘……” 盛徐行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来厉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 他这一吼,餐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盛徐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我不会相亲的!你们别想安排我的婚姻!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盛承安紧走几步追上去拉住他:“徐行,不要任性,女方家世背景长相气质都是一等一的,在结婚这件事上爸爸妈妈绝对不会亏待你……” 他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门铃声。 陈姨连忙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开门。 外面很快传来陈姨的声音:“温小姐,您来啦。” 随即是一道清脆的女声,盛徐行听着有些耳熟。 “陈阿姨,晚上好。” 听见这个声音,盛承安立刻对盛徐行说:“人已经来了,不管怎么样,见一面再说。” 叶茂贞也走过来,一边整理着仪容仪表一边低声警告盛徐行:“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温小姐人都来了,你要是敢故意唱反调丢全家的脸,以后就别想从家里拿生活费了。” 盛徐行:“……” 陈姨带着温小姐进门,盛承安和叶茂贞迎了上去。 见到这位“温小姐”,盛徐行才明白为什么觉得她的声音耳熟——这不是前段时间花八千多万买走他手中五幅红梅图的客户温曼妮温小姐吗! 温曼妮白皙高挑,五官精致,浑身上下都透着世家小姐的骄矜。 见了盛徐行,温曼妮倒是没有丝毫意外,对他笑了笑:“又见面了,盛二少爷。” 盛徐行:“……” 叶茂贞引着温曼妮在客厅落座,一听温曼妮这话,笑着问:“温小姐,你见过我们家徐行?” 温曼妮轻轻点头:“有过一面之缘。” “那真是巧了。”盛承安接话,他示意盛徐行过去客厅沙发坐下。 盛徐行不肯动,盛承安索性强行把他拽过去。 “相亲”流程还算顺利,虽然盛徐行冷着脸不说话,坐在旁边扮演木头桩子。 但盛承安和叶茂贞对温曼妮很满意,温曼妮似乎也挺喜欢盛家,双方相谈甚欢。 过了半个小时,叶茂贞见盛徐行还是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多次暗示无果后,她提出自家后花园的绣球开花了,让盛徐行带温曼妮去看看。 盛徐行沉默了几秒钟,全程冷脸的他难得配合,站起来对温曼妮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花园走去。 客厅内,盛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低声说:“我还以为这小子会拒绝去后花园呢,还好他同意了。” 叶茂贞也说:“温小姐这相貌,放在哪个圈子都是拔尖的,老二应该是看上她了,只是拧着劲儿不好意思说……让他们年轻人单独处一处就好。” 只有盛绍文看出了端倪,他欲言又止:“爸,妈……” “怎么了?” 盛绍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回去:“算了,没什么。” 后花园,盛徐行和温曼妮并肩走在绣球丛中,两人都没说话。 就在盛徐行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能坚决且不留余地表明自己拒绝这次相亲的态度,又不伤了温曼妮的面子。 温曼妮却突然笑了,她停下脚步:“盛徐行,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拒绝我?” 盛徐行一怔。 意识到温曼妮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脆弱,他干脆承认了:“对,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温曼妮问:“是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看不上我,或者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有区别吗?”盛徐行反问,“不都是拒绝?” 温曼妮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淡淡地说:“你应该不知道吧,相亲这件事,是我主动托中间人跟你家提的。” 盛徐行愣住了,皱眉:“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看上你了。” 盛徐行想起和温曼妮交易红梅图那次见面,表情戒备:“别告诉我,你对我一见钟情。” 要是这样就麻烦了。 盛承安和叶茂贞对温曼妮很满意,温曼妮在这个基础上透露出对自己的好感,那自家爸妈不得把他打包送给温曼妮。 温曼妮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了:“不至于,只是觉得你很适合我。” “适合?”盛徐行不解道,“哪方面?”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温家这么大的家业,我不希望外人来染指。”温曼妮犀利地说,“你的情况我听说了,从小表现平平,毕业了守着古董店一事无成,你这种长得好看的废物最适合我了。” 盛徐行:“……” 他差点被气笑了。 “你要是愿意,咱们下个月中旬举办婚礼,车房我都有,不需要彩礼,婚后不用你操心家里任何事,我会在三年内生两个孩子,一个跟你姓,一个跟我姓。” 温曼妮说,“作为交换条件,我每个月给你提供500万生活费,只要你不出轨不嫖娼不给温家带来负面丑闻,其他的随你怎么玩儿,怎么样?” 第83章 自由身 盛徐行这下是真的笑了——被气的。 “既然你把话挑明,那我也实话实说吧,温小姐,你要是想招个无能听话又好拿捏的赘婿,以你的条件,放出风声,大把人前仆后继上赶着嫁给你。 我没有这个意向,你跟我的相亲可以到此结束了,我会跟我父母说清楚缘由,你慢走,恕不远送。” 盛徐行说完,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温曼妮看着明明气得额角的青筋都浮起来了,依然保持风度没有恶语相向的盛徐行,挑眉笑道:“怎么办,你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样子,我看着更喜欢了。” 盛徐行:“……温小姐,慢走。” 温曼妮拎起包包:“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给我打电话。” 她说完,离开后花园。 盛徐行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从走进家门就憋着的怒火彻底压不住了,他飞起一脚,把旁边种着绣球的花盆给踹翻了。 他不是不知道父母不重视自己,也很清楚全家都在防着他跟大哥争夺家业,可他没想到父母会用这种方式把他“嫁”出去。 温曼妮的条件确实很好,家世长相都是拔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她结婚不亏,婚后自己可以彻底躺平了。 可他能预见自己婚后的生活,从窝窝囊囊的“盛家二少爷”,变成窝窝囊囊的“温曼妮老公”。 在家没有话语权,所有的大小决策他都不能参与,他的喜怒哀乐不重要,一辈子被无视,被看轻,被边缘化! 想到这里,盛徐行怒到极致,反而笑出声来。 他对这个家彻底死心了。 以前他总想着父母虽然不关心他,但在物质上从来没缺过他什么。 考虑到自己要是逆着他们的意思非要创业,会影响父母这几年好不容易回温的感情,产生不必要的家庭危机。 所以他一再忍让。 可他的忍让没有换来父母的尊重,反而让他们觉得自己好拿捏,得寸进尺。 现在更是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打发出去,绝了他跟盛绍文争夺家产的可能。 既然他们半点都没为自己考虑过,那他也不用顾及他们的感受了。 盛徐行心里一片彻骨的冷,同时又想起江颂宜曾经说过的话—— “既然我这里的东西能在您那边卖出高价,那我多给您送一些,您拿去换钱,等有了银钱,您就可以不再受父母亲族的限制,做您想做的事了。” 江颂宜告诉他,如果他想脱离原生家庭,她会用实际行动支持和鼓励他,成为他的后盾。 想到江颂宜,盛徐行汹涌的情绪奇迹般缓和下来,他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客厅,心里生出破釜沉舟的勇气。 盛徐行走进客厅时,正好跟准备去后花园找她的叶茂贞碰上。 叶茂贞显然很生气:“你跟温小姐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盛徐行如实说:“我拒绝她了。” “你……”叶茂贞大怒,“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温小姐这么好的条件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找个什么样的,你简直……” “我简直让你太失望了。”盛徐行接下话。 叶茂贞:“……你说什么?” “既然我让你们这么失望,还叛逆,没脑子,不听话,那你们以后就当我死了吧。”盛徐行说。 叶茂贞惊呆了,连名带姓吼他:“盛徐行……” 盛徐行没理会她,越过她进了客厅,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看了一眼客厅的盛承安和刚从旋转楼梯走下来的盛绍文。 “我不止一次跟你们说过,我从来没想过争夺家产,可你们不相信。” 盛徐行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以后别来往了,你们当我死了,我也当你们不存在,别再互相恶心了。” 盛承安一愣。 见盛徐行往外走,他喊了一声“徐行”就要追出去。 盛绍文快步越过他:“爸,我去。” 盛绍文追到门口,下一刻却见刚出门的盛徐行又折返回来,他脚步一顿。 盛徐行无视盛绍文,对着厨房方向喊:“陈姨,桂花蜜藕打包好了吗?” 陈姨“哎”了一声,拎着饭盒小跑出来。 她在厨房把主家说的话都听进去了,见盛徐行接过桂花蜜藕之后还对她笑了笑,陈姨心生不忍:“小少爷,你别冲动……” “陈姨。”盛徐行打断她的话,“保重身体。”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出门。 身后传来叶茂贞怒气冲冲的声音:“走!让他走!就他那个花钱大手大脚还分文不挣的性子,离了这个家我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 盛绍文跟出门,在盛徐行上车前拉住他:“徐行,你误会爸妈了,他们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们只是……” “够了,盛绍文。”盛徐行冷眼看着他,“最没有资格劝我的,是你这个既得利益者。” 盛绍文:“……” 盛徐行撇开他,上车,启动,倒车,小轿车绝尘而去。 一口气把车开回古董店,盛徐行坐在车里,情绪糟糕的同时,心头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 终于跟家里撕破脸皮了!!! 以后他就是没人兜底也没人束缚的自由身了。 收拾好情绪,盛徐行拎着菜和桂花蜜藕下车,一头钻进厨房做饭。 他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见了江颂宜,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 庭州,隔离区。 今天送过来的感染者和重症死亡的人创新高。 送进来一千三百六十七人,抬出去七十九人。 隔离区人满为患,人手和药材告急。 江颂宜这个负责人更是被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状况弄得焦头烂额,直到子时才得以喘息。 她累得瘫坐在供大夫休息的帐篷外,浑身的力气跟被抽干了一样。 看着四个将士又抬出去两具遗体,江颂宜整个人陷入深深的焦虑中。 研究所尚未研制出特效药,庭州现有的药材只能让轻症病人的病情不再加重,对于送进来就是重症的病人全然束手无策。 隔离区每天不断送进来病人,出去的都是了无生息的遗体,死亡的恐惧笼罩着这片土地。 第84章 瘟疫还能治好吗? 今天有两个帐篷闹起事来,江颂宜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把局面压制下去。 可她有预感,过了这么些天都没有病人治愈离开,隔离区的病人已经对他们生了怀疑,这些人迟早会再闹起来。 她不确定下一次闹事,自己还能不能控住局面。 江颂宜思索得入神,旁边一个打下手的学徒端过来一碗黍米粥和一个冷馒头:“江大夫,吃点东西吧。” 江颂宜接过,道了声谢。 学徒送完东西后却没离开,而是在她旁边蹲下来,面露犹豫。 江颂宜撑起笑容问:“小文,怎么了?” 叫小文的学徒今年不过十三岁,声音稚嫩,他踟蹰了一下才开口:“江大夫,瘟疫真的能治好吗?” “能。”江颂宜语气坚定。 她是隔离区的负责人,不管她心里有没有动摇,对着手底下的人就必须表现得坚定。 如果连她都表现出迟疑和不确定,那手底下的人心散了是迟早的事。 无论如何,她得维持住军心和士气。 “我师父家世代从医,这些口罩手套防护服,还有每日消毒用的消毒粉都是他送过来的,你看看,咱们在隔离区待了这么些天,每天近距离接触病人都没被感染,是不是这些物资起了作用?” 小文迟疑着点头。 “在治疗瘟疫这方面,我师父有经验,只是这次的瘟疫比起他以前治疗的要复杂,加上感染的人又这么多。 研发特效药不得慎之又慎,否则搭上的就是全城人的性命,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你放心,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药送过来的。” 得了她这番言之凿凿的话,小文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江颂宜笑了笑,道:“你也累一天了,吃点东西抓紧时间休息。” 小文点点头,转身离开。 江颂宜看着碗里的黍米粥和冷硬的馒头,揉了揉眉心,回帐篷从包袱里取出铜镜,快步走到无人的僻静处。 抹开铜镜,那边的盛徐行立刻凑过来,近距离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 虽然隔着铜镜,但江颂宜有种他跟自己面对面的感觉,她有些不自在:“盛公子,您干什……” “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盛徐行皱着眉头说,“隔离区很缺人手吗?” 江颂宜点头:“今天送过来一千三百多个感染的病人。” 盛徐行神色凝重:“我晚点再打电话催一催研究所。” 他说着,把桂花蜜藕和饭菜送过去:“多吃点,吃完把物资收了就去休息。” 长时间的疲惫和缺少休息,加上压力焦虑和神经紧绷,江颂宜嘴唇干裂,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差。 盛徐行有些担心疫情还没控制住,江颂宜会活活累死在隔离区。 江颂宜没什么胃口,但不吃饭就没力气,她只能逼着自己多吃一点。 夹了一片桂花蜜藕,江颂宜咬了一口,软糯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稍稍打起一点精神。 饭菜江颂宜没吃多少,倒是把一整盒桂花蜜藕吃完了。 烧掉饭盒后,盛徐行催促江颂宜去物资仓库,还不忘叮嘱道:“隔离区人多了肯定会有不同的意见,要是有人闹事,你要保护好自己。” 江颂宜心里一暖。 为了不让盛徐行担心,她没敢跟他提隔离区有人闹事的事,没想到他倒是提起这一茬。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江颂宜眼眶一热,这些天的委屈和压力差点兜不住。 她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这些事说出来,除了让盛徐行担心她的安危,没有其他用处。 还是不提了。 江颂宜去了一趟物资仓库,趁着四下无人,把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物资整理好,蹒跚着脚步回帐篷休息。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小文匆匆到帐篷叫醒江颂宜:“江大夫,三号帐篷那个小病人突然呼吸困难……” 江颂宜一个激灵醒过来,几乎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身体便条件反射般跟着小文往三号帐篷的方向跑去。 进了帐篷江颂宜才知道呼吸困难的小病人是小芽儿。 小小的孩子躺在草席上,脸憋成青紫色,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呼哧声,憋得眼眶里满是泪水。 江颂宜心头一紧,连忙奔过去,二话不说开始抢救。 一番惊险的抢救之后,小芽儿脱离了危险。 但她的状态明显比前几日更差了。 江颂宜叫来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大夫商量着为小芽儿更改药方,加大其中几味药的用量。 几位大夫走后,江颂宜感觉防护服的下摆被拽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躺在草席上的小芽儿一张瘦巴巴的小脸白中泛青,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江颂宜在她旁边跪坐下来:“小芽儿?” “姐姐……我是不是好不起来了?”小芽儿气若游丝地问,“我好难受,我好像快死了。” “不会,姐姐刚才跟大夫商量改了你的药方,吃了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江颂宜忍着心酸,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等你好起来了,姐姐请你吃冰粉。” 小芽儿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那我再坚持一下。” “真乖。”江颂宜摸了摸她的脑袋,往她手中塞了一颗糖,“奖励你的。” 小芽儿收起糖果,露出虚弱的笑容,又跟江颂宜说了几句话,很快便体力不支睡了过去。 江颂宜轻轻把她放下,替她盖好被子,走出帐篷。 小芽儿的病情在加重,已经出现重症症状了。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被病痛折磨,江颂宜心疼,却束手无策。 她现在只能盼着研究所在小芽儿的病情再次恶化之前研发出特效药,否则她撑不了多长时间。 站在帐篷门口,听着里面时断时续的呻吟和咳嗽声,江颂宜心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 她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天幕,算算日子,今天是六月十五。 本该是月圆之夜,夜空却布满乌云,不见丝毫月辉。 庭州的天,还能再迎来曙光吗? 第85章 隔离区闹事 过后的几日,送来隔离区的病人和死去的人在不断增加。 最高峰那日送来将近一千人,死去二百多人。 庭州近三分之一的人都进了隔离区。 隔离区的压力可想而知。 人一多,质疑治疗是否有效果,将病人关在隔离区是不是为了让他们集中死在这儿的声音越来越大。 江颂宜每日除了要安排调度手底下的人做事,还要到各个帐篷对病人进行安抚,即便如此,隔离区的气氛依然日益紧张。 瘟疫爆发第二十一天,傍晚,江颂宜和几个主治大夫正在帐篷中商议调整药方,针对重症病人要进行特殊照顾等措施。 帐篷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学徒跌跌撞撞跑进来,吓得脸色惨白:“江大夫周大夫,不好了,十七号帐篷的病人闹起来了!他们嚷嚷着要出去,还打伤几个熬药的人。” 江颂宜脸色微变,连忙起身奔出帐篷,往十七号帐篷所在的方向跑去。 其他几个大夫见状,纷纷跟上。 到了十七号帐篷,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帐篷外吵嚷声震天。 江颂宜跑近了发现闹事的不止十七号帐篷的四十人,他们还鼓动附近的十六号和十八号帐篷,一百多人的队伍打伤了好几个熬药换药的人,跟驻守在隔离区的将士对峙上了。 带头闹事的年轻男人江颂宜有印象,叫李宝林,这几日不止一次向江颂宜打听配药一事,有一回还问她能不能将重症药方给他一份。 江颂宜当时就觉得此人形迹可疑,只道药方要留底,不能给他,他才悻悻作罢。 现在看来,此人早就起了闹事的心思,索要药方是为了离开隔离区后能自行治疗。 “李宝林,你要干什么!”江颂宜厉声呵斥道,“赶紧回帐篷去!” 李宝林是轻中症病人,他冷冷地看着江颂宜:“放我们出去!我们要回家!不想在隔离区等死!” 他一开口,他身后的数百人纷纷附和,大声道:“对,我们吃了这么久的药还不见好,每日死的人一个接一个抬出去,你们压根没法子治好我们!” “没错,把我们集中拘在这里是为了拖死我们,只要我们这些生病的死绝了,瘟疫不就消失了?你们好恶毒的心思!” “我们要回家!我们不想在隔离区等死!” “我们要回家!” “回家!回家!放我们出去!” 数百人齐声高呼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江颂宜心跳越来越快。 她按捺下紧张的情绪,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江颂宜道:“外头有多少感染的人连三五天都没撑过去,年纪大一些的发病几个时辰人就没了,你们能在隔离区待上这么多天,是因为吃药治疗……” “你放屁!”李宝林冷哼,“少拿这些吓唬我们,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只有被拖死的份。” “没错,放我们出去!” “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出城找能治好我们的大夫!” 江颂宜抬高声音:“城门已经关了!你们就算能离开隔离区,也出不了城,庭州城内所有的大夫和药材都调配到隔离区了,走出这里,没药没大夫,你们是打算求神拜佛等自愈吗?” 被她这么一说,不少热血上头的人稍稍冷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迟疑。 “还有你,李宝林。”江颂宜看向带头闹事的男人,“你要是觉得我们这些大夫的治疗一点用都没有,前几天干嘛拐弯抹角问我拿药方?” 李宝林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心虚,随即硬气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给我们配了什么药,为何苦汤子喝了一副又一副,却没有一个病人好起来。” “你是会药理还是会医理?给你药方你看得懂吗?”江颂宜犀利地问,“你最好谨慎回答,要是扯谎,这里这么多大夫,我只需问你几个关于药理的问题,你回答不出来就会被拆穿谎言。” “……”李宝林不说话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看药方是假,你想拿走药方,离开隔离区也能继续配药治疗才是真!”江颂宜拆穿他的用心,“你这个打算,被你鼓动一起闹事,想要离开隔离区的其他病人知道吗?你贸然带着他们离开,到时候你有药方和药续命,他们怎么办?回家等死吗?” 江颂宜这么一说,其他病人纷纷看向李宝林。 有人问:“李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小李,不是你说的吃药没用?你为什么还要问江大夫拿药方?” “难道你真的在利用我们?” 李宝林被一声声的质问包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眼珠子转了转,指着江颂宜大声道:“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挑拨离间,我为什么不愿意待在隔离区?还不是因为你!” 随着他这一声吼,病人们的目光全都转向江颂宜。 “因为我?” “没错,就是因为你!”李宝林理直气壮道,“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人,居然能号令整个隔离区,连周大夫这种有几十年行医经验的老大夫都要听你的,谁知道你是靠什么手段爬上这个位置,恕我对你无法信服!” 这番暗示江颂宜是靠出卖美色和身体爬上这个位置的话一出口,众人看江颂宜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时周大夫站出来道:“老朽是有几十年行医经验不假,但术业有专攻,在统筹调度人手方面老朽一窍不通,管理隔离区几千人,光有医术可不行。 这些日子跟江大夫共事下来,她是个有远见有大局之人,也是因为有她在,隔离区才能运转至今,这位小友,你这番恶意揣测的话,实在令人齿冷!” 江颂宜一愣。 周大夫的行医理念保守,每次几个大夫凑在一起开会调整药方,自己都会跟他吵起来。 没想到这个时候率先站出来为她说话的居然是跟自己一直不对付的老头儿。 她向周大夫投去感激一瞥。 周大夫轻哼一声,别开脸。 有周大夫带头,其他几个大夫纷纷开口为江颂宜辩解,力证她是凭实力管理隔离区。 第86章 造谣不打草稿 李宝林闻言,阴阳怪气道:“江大夫真是好人缘呐,一个两个为你说话就算了,这么多男大夫都为你说话,想必你平日没少在他们身上下功夫吧? 我说前几天晚上看你鬼鬼祟祟往隔离区北边那块没人的地方钻,一去就是半个时辰是在干什么呢,原来……呵呵。” 李宝林话音刚落,学徒小文先耐不住怒火了:“住口!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颂宜则微微一怔。 她每天晚上到僻静的无人处开铜镜跟盛徐行见面,本以为自己慎之又慎,没想到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瞧见了。 她现在只庆幸李宝林没有跟过去发现铜镜的秘密,不然若是从他嘴里泄露出去,自己只怕要被当成妖邪给打死。 同时江颂宜又十分恼火。 李宝林此人实在歹毒,说不过她就开始往她身上泼脏水,用一招“荡妇羞辱”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江大夫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宝林说着,目光流里流气地在江颂宜身上逡巡,“江大夫年纪轻轻就如此豁得开脸皮,想必私底下需求很大吧,不知道跟你睡一次要多少银钱,我家底还算丰厚,要是江大夫愿意……” “闭嘴,李宝林,你别太过分了!”有大夫站出来制止李宝林。 其他几位大夫也面露怒色:“江大夫这些日子为隔离区做了多少事,有目共睹,你怎能如此恶毒,用这么肮脏的理由想要毁了她的名节!” 甚至有情绪激动的学徒想要冲上去揍满嘴污言秽语的李宝林。 江颂宜伸手阻了一下:“别冲动。” 拦下想要为她出头的学徒,江颂宜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当着众人的面撕开防护服的面罩。 这个举动一做出来,周大夫立刻道:“江大夫!不可!” “没事。”江颂宜道,她从容地将防护服打开,露出自己的脸。 看清她的样子,在场的病人都是一愣。 江颂宜平日里穿梭在各个帐篷之间,动作矫健,声音清亮。 加上宽大的防护服也遮挡不住曼妙的身材和温声细语的态度,所以病人们就算看不见她被防护服遮挡的脸,也下意识认为她是个温柔娇艳的美人。 可此刻防护服下那张脸带着浓浓的疲色,因为长时间休息不好,眼球拉满红血丝,眼睑下一片乌青,过度劳累让她消瘦到双颊凹陷。 为了减少如厕时间,她很少喝水,嘴唇干到起皮开裂,渗出血丝。 江颂宜又开始脱手套。 众人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她手上。 在看到她的手因为反复清洗消毒,纤细白皙的手指和手掌上大片皮肤脱落,露出底下鲜红色的嫩肉,皮肤变得坑坑洼洼,许多人面露不忍。 “李宝林,如果你口中的出卖美色和身体,换来的是在隔离区每日睡觉时间不足两个时辰,以及这样一张脸和一双手,你愿意吗?” 李宝林:“……” “我的家人身体健康,我也没有感染,因为行医,家中常年备着药材,虽然量不多,但保障家人和我平安度过此次瘟疫是足够了。 可以说,庭州此次的瘟疫不会危及到我和家人的性命,我完全可以缩在家中不出头。” 江颂宜声音不大,但说出的话铿锵有力,“我为什么要接下隔离区这个重担,将几千人,甚至是全城人的性命压力抗在肩上? 因为我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庭州城门关闭至今已有半月,只许进不许出,如果不将染病的人隔离开,等到全城的人都感染了,等着我们的下场就只有放火烧城,将我们和瘟疫病毒全都烧死在城中,届时我们一个都别想跑!” 众人闻言哗然。 “江大夫,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江颂宜道,“待在隔离区的我们不是为了不感染隔离区外的人,我们是在自救,别说隔离区,整个庭州城的人都要自救。 你们的病还没好,今天若是走出这里,那我们过去半月的努力就白费了,过上两三个月,全城都是染病的人,到时朝廷下令,咱们全都得死,庭州将会成为一片鬼蜮。” 病人们面露惊恐。 他们不是拎不清的人,闹着要离开隔离区也只是遭人撺掇,此时一想清楚利弊关系,有人果断转身回帐篷。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那些拿不定主意,还在观望的人见状,也陆陆续续回帐篷。 上百人转眼走了一大半。 李宝林见状急了,大声喊道:“你们别听她胡说八道!” “这个女人在骗你们!” “你们怎么能相信一个荡妇说的话,我亲眼看见她跟好几个男大夫在北边苟且!” 剩下的病人本来还在犹豫不决,此时一听李宝林张口就来,还越说越离谱,他们才意识到这人根本就是个地痞无赖。 有个病人朝李宝林啐了一口:“大夫们整天忙着给病人把脉熬药,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陈大夫昨天累得在帐篷里摔了一跤,哪来的心思苟且?” “就是,造谣也不打草稿!”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亏我之前还信你……我真是瞎了眼。” “走走走,回帐篷去,这王八蛋差点害死我们。” 剩下的小半病人又走了一半,只剩下十几人站在原地没动。 李宝林急得上火,他心一横,快步朝隔离区出口走去:“你们爱走不走!我要走!我要回家!” 两个将士连忙冲上来一左一右拦住他:“回帐篷去!” “再闹事,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李宝林充耳不闻,奋力挣扎,甚至一口咬在其中一个将士手上。 将士被咬得发出一声大叫,想起江颂宜之前叮嘱过不能接触感染病人的口水汗水血液排泄物等体液,否则有被感染的风险,他连忙推开李宝林。 李宝林立刻意识到这些人担心被感染,他像抓住了什么制胜武器一样,开始龇着牙四处咬人,并试图冲出隔离区。 在他连咬了两个将士,第三次试图扑向学徒小文时,江颂宜从旁边一个将士腰间拔出刀,冲上去一刀刺穿他的心脏。 第87章 特效药 “噗嗤”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李宝林身形一僵。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颂宜,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弱女子居然敢动手杀人。 江颂宜握着刀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却一派淡然,猛地将刀抽了出来。 腥热的血随之喷涌而出,溅在她手背和防护服上。 李宝林轰然倒地,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江颂宜把刀还给将士,冷声吩咐道:“将李宝林已死的消息散布下去,以后要是还有人敢在隔离区闹事,先斩后报。” “是!” 李宝林的尸首被拖走了。 江颂宜转身往北边一条小河沟走去。 在河边蹲下,江颂宜开始搓洗手背溅上的血。 但搓了半天,黏腻温热的感觉和腥甜的味道在她身上,鼻尖挥之不去。 她胃里一阵翻涌,俯身呕吐起来。 将胃里所剩无几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江颂宜喉咙被胃酸灼得火辣辣的。 身体和心理都极度不舒服,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倒下。 隔离区现在正处于最紧要的时期,她若是扛不住压力倒下,全城人过去大半个月的辛苦坚持就白费了。 瘟疫一旦扩散开来,庭州还是免不了要走向放火烧城的结局。 稳了稳心神,江颂宜回到帐篷,用烧开的水漱口,洗脸,消毒,又换下脏了的防护服。 刚做完这些,小文匆匆跑过来:“江大夫,小芽儿她……她快不行了!” 江颂宜神色一凛。 她迅速拉上防护服的拉链,拔腿就往小芽儿所在的三号帐篷跑去。 江颂宜奔进帐篷时,两个大夫和几个学徒正围在小芽儿的草席边上,几人都是一脸凝重。 小芽儿脸色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呼吸微弱,瞳孔已经无法聚焦了。 大夫刚对她进行过一轮抢救,她胸前的衣服敞开,露出大片变成青紫色的皮肤。 见江颂宜过来,两个大夫让开位置。 “小芽儿……”江颂宜握住她的手,轻声喊她。 在隔离区待了大半个月,见过那么多条生命逝去,江颂宜一眼就看出小芽儿已经无力回天了。 她过去这些日子的担忧成了真。 小芽儿勉强睁开眼睛,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了握江颂宜的手,紧接着脑袋一歪,没了生息。 江颂宜:“……” 她眼眶酸涩得厉害,握着小芽儿余温尚存的小手的手在发抖。 在帐篷里还有这么多病人在看着,她不能哭,不能崩溃。 江颂宜深呼吸了几口气,将汹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她抱起小芽儿,用手替她理了理乱了的头发,又抱了抱她。 这才对走进来收拾遗体的将士说:“把她带走吧。” 小芽儿小小的身体被卷进草席中,两个将士将她抬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草席中“啪嗒”一声,掉下来什么东西。 江颂宜走过去,捡起来一看,是两颗糖。 攥着那两颗糖,江颂宜掀开帐篷的帘子走出来。 离开帐篷,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汹涌地往下掉。 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哭声。 江颂宜回过头,是七号帐篷有病人不治身亡,将士将遗体抬走,同样被感染待在隔离区的家属追了出来,跪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紧接着十三号帐篷,十六号帐篷陆续有身亡的病人被卷在草席中抬走。 这样的事几乎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在隔离区上演。 江颂宜看着被抬走的遗体,心底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她撑不住了。 隔离区也撑不住了。 庭州等不来曙光,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儿。 她想起祖母,母亲,江家人,还有盛徐行…… 他帮了自己和江家这么多,她却依旧难逃一死。 自己死在瘟疫中,盛徐行应该会很难过的吧。 想到这里,江颂宜凄然一笑。 可她对抗不过命运,对抗不过这场危及全城数万人性命的人祸。 江颂宜蹒跚着脚步回到休息帐篷,一路上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烧了。 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感染了。 进了帐篷,江颂宜正想躺下歇一歇,被她塞在草席下的包袱突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这是盛徐行敲铜镜的动静。 江颂宜打起精神,将包袱塞进怀里,往人少的僻静处走去。 抹开铜镜,盛徐行不等她开口便立刻道:“颂宜,特效药研发出来了!” 江颂宜精神一振,哑着嗓子问:“真的吗?” “真的,实验室在动物身上做了很多次实验,每一次动物感染之后吃下这个药,都能在24小时内见效。” 盛徐行道,“我已经联系药商大量生产了,我手上目前只有几百颗药,你先拿走,给重症病人服下,再给我一点时间,最多三天,我能再送过去一批药。” 江颂宜激动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好!太好了,太好了……” 她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 盛徐行去拿个药的功夫,回到铜镜前却见江颂宜在哭,他一边将药投送过去一边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只是……太开心了。”江颂宜道。 她接过药,急着回去给重症病人喂药,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就要走。 盛徐行叫住她,鼓励道:“颂宜,再坚持坚持,我会帮你的。” 江颂宜刚擦掉的眼泪再次涌上眼眶,她用力点头:“好。” 江颂宜匆匆带着药回到帐篷,她立刻让学徒将所有大夫召集到帐篷开会。 “我师父研制出治疗瘟疫的特效药了,不过大量制作出来需要时间,他养了一只苍鹰,让鹰先空投送来一些,大家分一分,送到各个帐篷,先给重症的病人服下。” 江颂宜沉声吩咐道,“我师父隐居深山,他那处没有感染瘟疫的病人,只在牲畜身上试过药,药效如何尚未可知,特效药的事暂时不可宣扬出去,待给重症病人服下药,确定有好转之后再公开。”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喜色。 几百颗药分发下去,江颂宜叮嘱了用量和用药时间,大家便分头忙活去了。 江颂宜负责一到十号帐篷,她带着学徒,提上热水,给每个帐篷的重症病人都喂了一颗药,并记录下吃药的时间。 第88章 治愈 待忙过一圈,江颂宜再次折返回帐篷,就着昏暗的油灯记录病人的用药信息,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小文送来两个馒头并一碗热水,江颂宜随便吃了几口。 这一整晚江颂宜都没睡,她和包括周大夫在内的几个大夫穿梭在帐篷内,每隔一个时辰就去查看重症病人服药后的反应。 到了天亮时分,陈大夫一路小跑进休息帐篷,他激动到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江大夫!三十一号有个重症病人退烧了!” 江颂宜“蹭”的一下站起来,其他几个正靠坐在草席上打盹儿的大夫也纷纷打起精神,一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谁都没说话,默契地跟着陈大夫往外跑。 到了三十一号帐篷,退了烧的重症病人正在喝粥。 昨天还在发高烧咳血痰,呼吸不畅奄奄一息的人,今天退了烧,精神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许多,也有胃口吃东西了。 这特效药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几个大夫轮流给病人把脉,这阵仗吓得病人僵坐在草席上,连动都不敢动。 周大夫把完脉后,脸上露出了这大半个月来第一个笑容,他问病人:“张二牛,你现在感觉如何?” 张二牛想了想,道:“没那么难受了,之前喉咙跟哽着什么东西一样,浑身像被架在火上烤,今天感觉好多了……周大夫,我是不是快好了?” 周大夫跟江颂宜对视一眼,见江颂宜微不可察地点头,他才笑着道:“对。” 这话一出口,帐篷里其他病人全都聚了过来,七嘴八舌道:“周大夫,他真的快好了?” “瘟疫能治愈?” “你们找到治好瘟疫的法子啦?” “这是真的吗周大夫?我们有救了?” 一片吵嚷声中,江颂宜起身道:“大家先静一静,静一静!” 病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全都眼巴巴看着江颂宜。 “治疗瘟疫的特效药是研制出来了,不过时间紧急,对药的需求量也大,研发药的人正在加班加点赶制,大家不要着急,最多三天药就能送过来,到时候每个人都能用上。” 得了她这番话,众人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过也有不合群的声音响起:“你们先给张二牛用了药?凭什么药要先给他用!” 站在江颂宜身边的小文怼道:“整个帐篷就数张二牛的病最重,不给他用难道先给你这个还有力气抬杠的轻症病人用?” 那个病人:“……” 从三十一号帐篷出来,江颂宜又去其他几个帐篷转悠了一圈。 服了药的病人基本都有变化,见效快的人退了烧,不再咳嗽,见效慢的病人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病症没有继续加重。 观察了一夜加上大半天,确定药确实有效,江颂宜叫来隔离区外驻守的将士,让他将这个消息带给张祖谦。 并声明最多三天后会有一批药送到城外,她需要亲自出城去运回来。 消息送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张祖谦亲自来到隔离区外。 他脸上戴着口罩,隔着隔离区的栅栏跟江颂宜说话。 “那药当真有效?” 江颂宜点头:“过去这些天,隔离区每天都有几十个病人不治身亡,从昨夜开始,将士没再往外抬病人遗体。” “好!好好好!”张祖谦大喜,他往前走了几步,“若能助庭州百姓扛过此次瘟疫,本官定会将你立下的所有功劳呈到御前,为你脱奴籍。” 昨夜亲手杀了人,又经历了小芽儿死去时那场生死绝望,此时的江颂宜觉得比起活着,脱不脱奴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笑了笑:“那奴先谢过大人了。” 张祖谦又问起特效药的事,关于江颂宜要亲自出城取药一事,他道:“本官派人出城去取药便可,不用你再出城跑一趟。” “不行。”江颂宜早就想好了出城的说辞,她脱下手套,从防护服口袋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给张祖谦看。 “师父放心不下我,亲自下山了,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亲眼看看我是否安全,若是我不出城,老人家脾气古怪,恐怕不肯赠药。” 张祖谦一怔,他没听清江颂宜在说什么,目光落在她脱下手套后被消毒水腐蚀得伤痕累累的那双手上。 “你的手……” 江颂宜低头扫了一眼,并不在意:“平日里照看过病人要消毒,难免的,隔离区所有大夫和学徒,还有帮忙照看病人的将士都这样。” 说到这里,江颂宜趁机道:“来日庭州解了瘟疫之险,还望大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别忘了那些来帮忙的人,他们也很辛苦。” 张祖谦:“……” 他定定地看着江颂宜,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穿着厚实的防护服,张祖谦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沙哑的声音,带着血丝的眼睛不难看出她过去这段时间有多辛苦。 江颂宜跟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聪慧,狡黠,大胆,还大气仗义。 明明是个只有十八岁的姑娘家,却比他见过的大部分男子都要勇敢坚毅。 张祖谦看江颂宜的眼神慢慢变得深邃:“好,本官记下了。” 送走张祖谦,江颂宜回到帐篷,抓紧时间小睡了两个时辰,然后继续忙碌。 过后的两天,江颂宜依然忙到连轴转。 吃过药的病人在一天天好转,这件事像给隔离区所有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有治愈的希望了,有活着走出这里,回家的希望了。 被这个念头钓着,隔离区没人再闹事,反倒有不少先前垂头丧气满心绝望的轻症病人自发帮忙照顾那些病症相对较重的病人。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晚上,盛徐行扣响铜镜,江颂宜听到动静后立刻跑到僻静处抹开铜镜。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正在开车,他说:“我还有一个小时到仓库,要是方便,你现在带人出城,准备接药。” 拿药跟上次出城拿物资不同,全城的人都在等这些药救命,江颂宜出城后的一举一动势必都会引起一同出城的人关注。 夜晚出城拿药更有利于掩人耳目。 江颂宜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当机立断:“好,我现在就让人去找太守大人,请他送我出城。” 第89章 庭州有救了! 张祖谦得知“世外高人”连夜送来大批特效药,立刻骑马亲自送江颂宜和一批将士出城取药。 到了城外,还是上次的树林,江颂宜这回没有装模作样让将士们四处搜寻药放在何处,而是以“师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脸”为由,让包括张祖谦在内的所有人在树林外等候。 江颂宜举着火把照亮脚下的路,进入森林后,确定四下无人,她掏出藏在怀中的铜镜,抹开镜面。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等候多时,两人打了个照面,没有过多交流。 江颂宜把铜镜放在地上,不过片刻功夫,盛徐行便将药投送过来。 四五十箱药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上面依然覆盖着迷彩网做伪装。 江颂宜打开其中一箱药,根据一箱药的规格估算这批药的总数量,让整个庭州的人用都绰绰有余了。 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江颂宜收起铜镜,跑出树林,对候在林子外的众人招手:“可以了,你们进来吧。” 将士们立刻牵马车小跑进来搬药。 张祖谦也跟进来,他戴着口罩,目光在林子里转来转去。 江颂宜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问:“张大人,您找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走了。” 张祖谦收回目光,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老先生大义,本想当面跟他道谢,奈何他不见外人。” “没关系,下次飞鸽传书,我会在信上转达您的意思。” “如此便好。” 将士们动作迅速,不多时便将所有药搬上车,运送回城。 进了城,江颂宜想起自家人和吴叔一家,脚步不由得一滞。 她在隔离区待了半月有余,不能出来,家人也无法探视,现在也不知道家人怎么样了。 在隔离区时她最担心的就是哪天送过来的病人里会有自己的家人。 可久久见不到家人,她又担心像祖母年纪这么大的人,有没有可能染上病,来不及送到隔离区就…… 江颂宜目光频频看向回家的路,心里估算着一路跑回去,匆匆见家人一眼,再跑回隔离区,耽误的时间不到两刻钟。 想到这里,江颂宜叫停车队,快走几步到骑马的张祖谦旁边,仰头看着他道:“大人,奴有一事相求。” 张祖谦扫了一眼通往江家那条路,看穿了江颂宜的想法:“想回家看看?” 江颂宜点头:“只看一眼奴就回隔离区,最多耽误两刻钟。” 张祖谦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她:“骑马去,快去快回。” 他说完,又点了另一个骑马的将士道:“你陪江姑娘一道回去。” “是。” “多谢大人!”江颂宜喜出望外,又连忙打开药箱拿了两盒药,然后爬上马,磕磕绊绊地打马离开。 早年在京城时,江颂宜学过骑马,但骑术不精。 她归心似箭,从城门口回到江家,半道上好几次险些被马颠下来。 进了江家所在的巷子,一路上看到好几户人家门口挂着白幡和白灯笼,江颂宜心跳不由得加速。 远远看到江家和吴家相邻的大门,见两家门口没有挂白幡,江颂宜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 在家门口勒停马,江颂宜迅速跳下马奔上前敲门。 “祖母!娘!二叔三叔!” 屋里很快燃起灯,“吱嘎”一声,屋门开了,三叔江元盛的声音传出来:“颂宜,是你吗?” “是我!三叔你别开门!”江颂宜连忙道,“我不进去,晚些还要回隔离区,家中可还安好?” “好,一切都好,瘟疫爆发之后我们便没再出门,每日都会在家中各处消毒,喝你送回来的抗病毒冲剂,目前家里无人感染。”江元盛声音里满是激动,“你呢,你怎么样?没被传染上瘟疫吧?” “我也没事。”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睡下的江家人听见动静全都起身聚到门口,隔着一扇门板喊江颂宜的名字。 “颂宜,你还好吗?” “二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后是祖母沧桑中带着哽咽的声音:“颂宜,我的心肝儿,苦了你了。” 江颂宜强忍着的眼泪在听到祖母的声音那一瞬间大滴大滴往下落。 她额头抵在门板上,连日来为家人高悬着的心安安稳稳落回胸腔中。 短暂的情绪失控后,江颂宜迅速收拾好眼泪,低声道:“祖母,母亲,别担心,‘那边’已经研制出针对瘟疫的特效药,庭州有救了!” 院子里的众人一愣:“当真?” 那可是瘟疫啊!!! 自古以来有记载的瘟疫,哪一次不是肆虐到能死的人都死绝了才停止蔓延。 “千真万确。”江颂宜退后几步,将其中一盒药抛过院墙,“这盒药你们留着备用,隔离区很忙,我不能久留,等瘟疫控制住我就能回家了,你们等我。” “好!” 江家人又不太放心地千叮咛万嘱咐她要注意安全,江颂宜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家门。 她紧走几步到隔离的吴家,用力敲门。 待吴家亮起灯火,江颂宜隔着门板询问吴绍的病情。 在等待吴叔回答之前,江颂宜心中忐忑。 吴叔的儿子吴绍算是最先发病的那批病人,而且发病时症状就很严重了,如今过去这么多天,江颂宜不知道吴绍是不是还活着。 吴绍要是不在了,自己问起他,无异于是在戳吴家人的伤口。 但出乎意料的,吴叔道:“托你的福,绍儿用你送回来的药吊着命,现在还有一口气……” 江颂宜闻言心头一松。 人还活着就有希望。 江颂宜将药抛进院墙,语速极快地跟吴叔说起特效药一事,并交代了用法用量。 院墙内的吴叔拿着药,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连声音都哽咽了:“颂宜,大恩不言谢,等你回来,吴叔给你当牛做马!” “吴叔您言重了。”江颂宜道,“快给吴绍用药吧,我也得回隔离区了。” “好!好!” 离开吴家,江颂宜爬上马,往隔离区奔去。 回到隔离区,药已经送回来了,大夫们正在有序地将药分发到各个帐篷。 江颂宜注意到,张祖谦送药回来之后没走。 大概是看隔离区人手不够,他换上防护服,蹲在锅灶旁帮忙烧热水。 第90章 好消息 察觉到江颂宜的目光,张祖谦偏头看了她一眼。 江颂宜对他笑了笑,转身拿起药帮忙分发去了。 忙了大半夜,隔离区所有病人都吃下药,江颂宜拖着疲惫的身体往休息帐篷走去。 经过放物资的帐篷时,她看到帐篷帘子敞着,张祖谦背着手,正在询问一个学徒什么。 江颂宜见状,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张祖谦这人何其多疑敏锐,隔离区的物资自打瘟疫爆发初期在城外搬回来一次之后,在隔离区外的人看来,就没再往城内“补货”过。 过去这些日子,江颂宜每晚都会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往物资帐篷补货,消毒粉,防护服,退烧止痛药和抗病毒冲剂的消耗量是当初从城外运回来的好几倍。 隔离区的人不是没有过疑问,为什么物资跟会再生似的,用完还有,源源不断。 江颂宜含糊其辞解释说是将士晚上从外边搬进来的,勉强糊弄过去了。 但有没有往隔离区“补货”,张祖谦这个太守肯定清楚。 因为要补货就要出城拿物资,想要出城就得经过他批准。 他肯定起疑心了! 江颂宜心里紧张不已,脑子里飞快盘算着张祖谦要是问起,自己该如何解释…… 她还没想出理由,帐篷里的张祖谦眼角余光瞥见外面的江颂宜,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去。 江颂宜头皮一麻。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行了一礼:“张大人。” 张祖谦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开口前先摆摆手示意学徒出去。 待帐篷中只剩下两人,张祖谦才道:“江颂宜,这些物资哪来的?” 江颂宜装傻充愣:“大人,这些东西是那日您批准我出城带回来的呀,您忘了吗?” 张祖谦冷笑:“这话糊弄别人也就算了,欺骗朝廷命官,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江颂宜:“……” 装傻不好吗太守大人! 物资能用够用不就行了,你管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江颂宜心里在吐槽,脸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本着“反正他也拿不出证据,自己死不认账就好了”的心思,她面不改色:“大人,奴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张祖谦盯着她看了几瞬,突然往她跟前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张祖谦微微倾身,紧盯着江颂宜,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充满了压迫感:“你那位‘隐世高人’师父在军中有人脉,能越过城防,将这些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入隔离区?” 江颂宜脸皮一紧:“……没有。” “江颂宜,在我面前耍大刀,你还嫩了些。”张祖谦直起身体,“你放心,本官不是黑白不分之人,你们师徒二人抗疫有功,这些事本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往外说。” 江颂宜:“……” “不过你最好能保证,你们师徒二人不会利用这些人脉做出对庭州,对大晟不利之事。”张祖谦冷声道,“否则,本官将依律处置,绝不轻饶。” “……” 江颂宜心里说不憋屈是假的。 但张祖谦给了她台阶下,并看在她有功劳和苦劳的份上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站在他一州太守的角度,这已经是分外宽容了。 “是。” 张祖谦警告了江颂宜一番,见她垂着脑袋乖乖站在原地,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劳,他又缓和了声音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江颂宜笑得很官方,还不忘说几句场面话,“多亏大人守住外头,每日坚持在各家各户搜寻染病之人送到隔离区,否则以瘟疫的传染速度,庭州全城早就沦陷了。” 江颂宜说的这番话,一半是真诚,一半是在拍张祖谦马屁。 但张祖谦听完后,突然语重心长地说:“还是你懂我。” 江颂宜一愣。 张祖谦叹了口气,他拉下防护服头套的拉链,露出一张丝毫不比江颂宜轻松的脸。 拉满血丝的眼睛,发青的眼睑,下巴冒出的胡茬,前后半月有余,张祖谦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隔离区建立初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谣言,说进隔离区的人不是治病,而是送进去等死,进去就别想活着出来,城中的民众对于隔离区很抗拒,染病了宁愿死在家中都不愿意被送到隔离区。” 张祖谦语气沉重,“为了找出染病的人,将士们需要挨家挨户搜寻,搜到人了还得对病人家属威逼恐吓一番,他们才肯把人交出来,有些人护子心切,死活不肯让我们带走染病的孩子,为此起了不少冲突,死伤了好些人。 城中气氛日益紧张,有民众组织起来试图冲出城逃走,镇压暴乱又死了不少人,而且……” 江颂宜听得心都悬起来了:“而且什么?” “在闭城第十一天,上头提出放火烧城。” 江颂宜心头一紧。 “我多方协调,飞鸽传书请求七王爷帮忙说情,好说歹说才给庭州留出这么些时间,再晚个三天拿不到特效药,我就顶不住了。” 张祖谦说着,看向江颂宜,眼中带了笑意,“江姑娘,是你救了庭州。” “家国兴亡,匹夫有责。”江颂宜道,“我也只是在自救。” 张祖谦哈哈大笑,语气轻松不少:“你从小便如此谦虚谨慎吗?” 江颂宜只是笑,没有回答这个带着夸奖性质的问题。 “回去歇着吧,这几天还要辛苦你们。” 张祖谦发了话,江颂宜屈膝行礼,而后转身离开。 走出帐篷,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好在张祖谦是如此开明之人,这要是换成刺史朱承义这个贪婪无耻的昏官,铜镜的秘密恐怕藏不住,自己也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回到帐篷稍作休息,江颂宜加入巡夜的队伍,游走在病人帐篷之间,观察病人用药后的反应。 过了一夜,隔离区传来一个好消息。 三十一号帐篷首批用药的重症病人张二牛,在连续服药三天四夜后好转。 经过江颂宜和好几位大夫轮番把脉,确定以他的情况,可以离开隔离区回家了。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隔离区扩散,不少其他帐篷的病人跑到三十一号帐篷一探真假。 第91章 我们还活着 三天前还奄奄一息的张二牛,此时精神已经恢复大半。 虽然感染瘟疫伤了根本,他脸色依旧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气血两虚,一副需要卧床休养的模样。 但和帐篷中其他未曾服药的病人比起来,他身上的病气消失得所剩无几。 “回家后切记清淡饮食,不可饮酒和吃辛辣的食物,也不要熬夜,平时喝水要烧开了喝。” 江颂宜叮嘱完,拿了两盒抗病毒的药放到他手里,“这些药是给你家人冲服的,你不用喝,你体内已经有病毒抗体了,即便接触到病人,未来三个月到半年感染瘟疫的可能性都很小。” 张二牛接过药,眼圈微红,他突然对着江颂宜跪下磕头:“江大夫,谢谢您!” 江颂宜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搀起来:“别这样,快起来。” 几个大夫七手八脚地把张二牛拉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对着照顾过他的大夫挨个道谢,然后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隔离区。 张祖谦在得知隔离区有病人康复,可以离开之后,便派人在城中发散了这个消息。 是以一大早,隔离区外便有居民跑来看热闹。 这些人一个个戴着口罩,看着张二牛在将士护送下昂首挺胸地走出隔离区,本来安静的围观人群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真的好了?” “看着精神头不错。” “看来瘟疫真的能治好!” “我们有希望了!只要隔离区这些人全部好起来,城门就能打开,我们就能回到以前。” 一片欣喜声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回不去了,死了那么多人,就算城门开了,日子也回不到以前了”,气氛瞬间又沉重下来。 半晌,又有另一道声音说:“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能在瘟疫中活下来,我们跟白捡一条命有什么区别?” “想开点,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在叹气声中,围观的人渐渐散了。 - 隔离区的病人服过药,一天天好转起来。 随着康复离开隔离区的人越来越多,江颂宜和诸多大夫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不少。 这时盛徐行那边传来另一个好消息,因为他“给的实在太多了”,研究所在研发特效药之余,还附赠给他一份惊喜——预防瘟疫的药。 和治疗瘟疫的特效药不一样,这种药是给没有感染的人吃的。 只要吃下这种药,能有效预防病毒感染,预防率高达百分九十五。 制药厂已经加班加点赶制出第一批预防药,盛徐行让江颂宜找个机会出城“取”回来。 江颂宜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张祖谦。 于是江颂宜带着二十多个将士,趁着夜色第三次出城取药。 把从铜镜投送过来的药全部搬上车,一行人驾着马车回城。 马车行出一段距离,官道旁边的树林里突然传出几声模糊的咳嗽声。 江颂宜过去这些日子待在隔离区,几乎是枕着这种声音入睡的,对咳嗽声尤其敏感,她立刻抬手叫停车队。 为首的副将跑过来问:“江大夫,怎么了?” 江颂宜盯着黑黢黢的树林:“那里是不是有人?” 听刚才的咳嗽声,很有可能是已经感染瘟疫的人。 “人?”副将道,“庭州还在封城,原先出城的人怕感染瘟疫,能走的都走了,还会有谁在这儿?” 江颂宜肯定道:“我不会听错,那里肯定有人。” 她这么一说,副将从牵马的兵卒手里拿过火把,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树林里喊道:“何人在此处?出来!” “再不出来,我们就放箭了!” 被副将这么一威胁,树林里响起压抑的咳嗽声,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哆哆嗦嗦爬出来,哑着嗓子道:“官爷,别放箭,咳咳咳……” 副将一听这咳嗽声,立刻警觉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江颂宜利索地戴上口罩和手套,从副将手中接过火把走上去。 那妇人坐在杂草中,火把照亮她惨白的脸,脖子和手臂隐约能看到变成青紫色的皮肤。 江颂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妇人不仅感染了瘟疫,病情还相当严重。 得把她带回城中治疗。 想到这里,江颂宜招手示意副官上前,跟他商量清出一辆马车,让妇人躺在马车上,将她带回隔离区治疗。 妇人一听要把她带回庭州城,挣扎着爬起来转身就想跑。 副将眼疾手快,冲上去将妇人摁在地上。 妇人被摁在地上,仰头对着树林里嘶吼:“跑!大丫!快带着弟弟妹妹们跑!” 树林里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子惊恐万状的哭声。 意识到树林里还有人,副官不等江颂宜吩咐,招手让几个兵卒进去抓人。 不过一刻钟,兵卒们从树林里抓出四个孩子。 大的丫头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四五岁。 四个孩子全都感染了瘟疫,症状轻重不同,最小的孩子出现咳血痰的症状。 妇人见四个孩子都被抓回来,一时间哭得宛如天塌了,她不断向江颂宜和副官磕头,请求他们放过她和孩子。 “我们会找个没人的深山野林待着,求求你们,不要把我们抓到庭州……” 江颂宜担心副将和兵卒们接触重症病人会被感染,让他们先拆了马车上的预防药吃下,然后看向妇人。 她想起张祖谦说的,庭州城中不少人以为进了隔离区就是等死,试图冲出城防离开。 这个妇人一听到要把他们带回庭州就如此惊慌,想必是听说了类似的流言。 她开始耐心安抚妇人:“别怕,庭州已经研发出能治疗瘟疫的药了,把你们带回去是为了治好你们。” 妇人认定她在说谎,拼命摇头,哭得涕泗横流:“不,我们不去庭州……” “我没骗你,我就是大夫。”江颂宜指着马车上的药,“你看,那就是治疗瘟疫的药,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吃过药痊愈,再过不久,城门就能打开了。” 妇人看着将士拆开药盒,取出一板药,剥出两粒丢进嘴里,像吃糖豆一样囫囵咽下,她的哭声一停。 “真、真的吗?” 第92章 十不存一 “千真万确!”江颂宜信誓旦旦道,“跟我们回去吧,不然待在外头,没药没大夫,你和孩子们只能等死,回庭州吃了药就能好。” 妇人抬起模糊的泪眼,看着眼前温声细语的江颂宜:“吃了药就能好?” “对,我们有针对瘟疫的特效药,吃了就能好。” 妇人突然崩溃了,她双手揪住江颂宜的衣领:“有这种药你们为什么不早说!我的公婆,丈夫,还有叔子一家九口人全死了!我六个孩子死了四个,这四个也染了病,村子里的人都快死绝了……你们有药为什么不早说!” 江颂宜一怔,她屏退上前试图阻止妇人的副将,反手搀着妇人问:“村子?你们是哪个村的?离此处有多远?” “黄家村,离庭州四十余里。”妇人泣不成声,“村里到处都是尸体,没人收拾也没人救我们,整个村子都毁了。” 江颂宜神色严肃起来。 看来庭州就算早早关闭城门,先前出城的那些人还是将瘟疫带了出去。 必须得尽快控制外溢的疫情,否则很有可能会蔓延到整个大晟。 想到这里,江颂宜将妇人搀起来,把她和四个孩子送到清空的马车上,快马加鞭回城。 将妇人和孩子安置在隔离区,江颂宜立刻让人去请张祖谦。 见了张祖谦,江颂宜把妇人说的话转达给张祖谦。 张祖谦听完后,一拳头砸在桌上,恼怒道:“朱承义到底在干什么!早在庭州闭城之初,我就让人给他送去折子,要严查庭州百里之内的大小村镇。 一旦发现感染瘟疫的人便立刻送回庭州,并严令禁止庭州出去的人进入包括庆都在内的其他几座城池…… 现在看来,他只做到了后面那条,压根不管庭州百里之内的大小村镇死活!” 偏偏张祖谦身在封闭的庭州城内,无法出去,外面的消息也无人敢送到庭州城,以至于附近村子里的村民都快死绝了,他这个太守居然不知道。 江颂宜道:“大人,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得想个办法尽快挽救,以免更多的人死去。” 张祖谦稍作思虑,道:“我会派人出城连夜查清周围百里之内村镇的疫情,具体情况如何,最迟明日下午就有结论,你回去通知隔离区的大夫,到时候可能需要你们带上药走一趟。” 江颂宜正有此意:“好。” 两人分头忙碌。 江颂宜把消息带回隔离区,大夫们闻言,纷纷表示义不容辞。 但第二日中午,张祖谦来到隔离区,将带回的消息告知大夫们时,许多人都沉默了。 庭州以外的村镇疫情远比他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当初庭州流出去的感染者被包括庆都在内的好几座城池拒绝入城,便分散到附近的村落落脚。 以庭州为中心,方圆七八十里内的村落几乎都遭了殃。 越靠近庭州,疫情越严重,许多村子里的人十不存一,几乎死绝了。 “许多村子里有很多无人收殓的尸首,将士们正在集中掩埋焚烧。”张祖谦道,“但庭州正处盛夏,尸首腐烂,有可能会生出别的疫病,此行有一定的危险性,若是有人愿意前往,本官奖赏一人一百两白银。” 一百两银子,普通人十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这无疑是个很诱人的条件。 但这个条件是以命来换,一时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 气氛有些冷。 江颂宜心里也有些犹豫,她不怕死也不怕疫病,但想到要面对许多腐烂的尸首,她心里就怵得慌。 可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她叹了口气,正要出列,旁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老夫去。” 所有人齐齐扭头看向发声的人,是周大夫。 张祖谦脸上露出动容之色,好一会儿,他对周大夫行了个晚辈礼:“周大夫,有劳。” 周大夫摆摆手:“不过老夫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张大人,你得给我备辆马车代步。” “好。” “何时出发?” “再过两刻钟,有五百名将士会与您同往。” 周大夫道:“那我回去收拾收拾。” 说完,周大夫转身回休息帐篷去了。 “我也去。”江颂宜举手道,“我也回去收拾东西。” 张祖谦丝毫不意外江颂宜会去,对她点点头。 江颂宜转身离开。 大夫中除了学徒,就数江颂宜年纪最小。 她这个最小的和周大夫这个最老的都主动前去城外抗疫,其他的大夫犹豫过后,又陆续有四人提出同往。 余下的人张祖谦也不勉强,只道让他们守好隔离区。 两刻钟后,江颂宜和周大夫,加上两名学徒,四人坐在装满预防药,特效药和物资的马车上,出城前往附近的村落。 学徒中有个叫小文的孩子,这些日子在隔离区没少帮忙。 但江颂宜记得隔离区每逢有病人病逝,小文都害怕得躲起来,不敢直视病人的遗体。 他会主动要求去疫病严重到遍地尸体的城外村落,倒是出乎江颂宜的意料。 她担心小文不理解城外的情况,于是问:“小文,张大人说的那些话你可听清楚了?城外的情况可能……很不乐观。” 说到这个,小文眼中浮起几分惧色:“听清楚了。” 江颂宜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声问:“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去?” 小文犹豫了一下,道:“为了赏银。” 江颂宜一愣,随即笑了。 这孩子倒是实诚。 小文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回答不符合大夫们“济世救人”的准则,他讪讪一笑,解释道:“我爹腿脚不好,我娘体弱多病,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我能活着回来,拿到这笔赏银,家里至少十年都不用愁没饭吃了。” 江颂宜闻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很勇敢。” 小文被她这么一夸,悄悄挺直腰杆:“江大夫,等进了村子,您尽管吩咐我做事,我、我不会害怕的!” “害怕也没关系,我也害怕。”江颂宜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我们一起克服恐惧,加油!” “好!” 两人正在互相加油鼓劲,旁边的周大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江颂宜和小文齐齐扭头看他。 第93章 铜镜的秘密 周大夫道:“生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害怕死人还学什么医。” 江颂宜:“……” 这老头还真是不讨喜。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见周大夫问小文:“你在哪个医馆当学徒?” 小文说出一个医馆的名字:“不是学徒,只是在医馆做些洒扫熬药的活儿。” 周大夫道:“待瘟疫控制住,你来我的济仁堂,我收你做弟子。” 小文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起身想对周大夫行礼。 但一起来,他头顶磕在马车顶上,疼得龇牙咧嘴。 周大夫皱眉,制止了小文要躬身行礼的举动:“不急,我们能平安回去再说。” 这话说得马车里的几人都是一怔。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抵达村落。 一下车,六月天的热浪扑面而来,隔着口罩,江颂宜都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 她稳了稳心神,拎着药箱和物资,进入村子。 一进村口,江颂宜脚步一滞。 村口有块空地,身穿防护服的将士在空地上架起火化台,正在往干柴上浇油,而一旁排列着从村里搬出来的上百具尸首。 死去的人太多了,裹尸布不够用,甚至连草席都不够,有些尸首就这么大喇喇敞着放在空地上。 这个场面不可谓不惊悚,江颂宜连忙收回目光,拉着小文快步离开。 几人往村里走,迎面走来一队搬运遗体的将士,周大夫面不改色地上前跟他们打听还活着的村民安置在何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担架上抬着的遗体身上掉下来几条蛆虫,在地上不断扭动。 待将士们走后,小文再也忍不住,撕开防护服,跑到一旁呕吐起来。 幸存的村民集中安置在祠堂,江颂宜和周大夫匆匆赶过去,里面或坐或躺,一共有三十七人。 这些人神色麻木,病症轻重程度不一,江颂宜和周大夫,以及两个学徒立刻开始分工合作。 把脉的把脉,烧水的烧水,喂药的喂药,还有将士对祠堂进行消毒。 花了将近两个时辰安顿好这些村民,留下两个将士照看,江颂宜和周大夫赶往下一个村落。 一天跑了四个村子,每个村子里的情况都堪称惨烈。 其中有个数千人的大村子,村民死的死跑的跑,江颂宜和周大夫赶到时,全村还活着的只剩下八十多人。 村里的遗体太多,焚烧不过来,将士们只能在后山挖坑掩埋这些遗体。 江颂宜和周大夫在村子里忙了一夜,才给所有幸存的村民喂了药。 留下几个将士负责照看这些村民,早上天蒙蒙亮,一行人离开村子时,遥遥望向后山,立起的坟包几乎将整个村子都包围起来。 一连跑了三天,几人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到了第四天,心力交瘁的周大夫病了。 江颂宜给他把过脉,确定周大夫是累病了,不是感染上瘟疫,担心年事已高的老头儿累死,她提议让周大夫回城休息。 但周大夫很固执,说什么都不肯回去。 江颂宜只能自己多忙些,争取时间让周大夫多休息。 小文也担心这个还没拜师的师父出事,每天两条腿跑得跟踩了风火轮一样,除了把脉,其他事都包圆了。 四人在外奔波了十一天,和分头行动的另外四个大夫碰头了。 至此,庭州城外所有感染瘟疫的村子都被他们走遍了。 六个大夫,加上庭州军营里的军医,一共十三个大夫,凑在一起核对了每个人去过的村落,确定没有遗漏。 至此,他们出城抗疫的任务完成。 一行人乘坐马车回到庭州。 庭州城门依然紧闭,只准进城不许出城。 从城外看,这座城死气沉沉,宛如鬼蜮。 但进了城,城内的店铺虽然还没有营业,但城中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 江颂宜回了一趟隔离区。 隔离区的病人痊愈大半,很多病人都回家了。 余下的病人除了个别症状特别重的,其他的病人状态都不错。 见了回来的江颂宜,病人们纷纷围上来。 “江大夫,你回来了。” “江大夫,城外情况如何?” “江大夫,你可去过程家村?我家娘子的娘家是程家村的,她很担心村里的疫情。” 还有病人热心地往江颂宜手里塞馒头:“江大夫,辛苦你了,吃点东西。” 江颂宜正愁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帐篷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江大夫,太守大人有请。” 江颂宜连忙趁机脱身:“我先出去一趟。” 她脚步匆匆进了休息帐篷,在看到张祖谦站在帐篷的桌子前,手上拿着她放在包袱里的铜镜时,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 “张大人。”江颂宜不动声色走进去。 张祖谦回头,见她脸上的疲色比之前更重,本来就清瘦的脸颊几乎没剩下几两肉,他眉头微微一皱。 “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这是身为庭州百姓的分内之事。”江颂宜嘴上说着客套话,目光落在张祖谦手中的铜镜上。 在外跑的那十多天,江颂宜一直将铜镜带在身上。 但她吃喝住都跟周大夫以及小文几人在一起,没时间见盛徐行,只能趁着写药方的时候写一两张纸条,贴在铜镜上,给盛徐行“留言”报平安。 回到隔离区,江颂宜便将装铜镜的包袱放在休息帐篷的桌上,没想到张祖谦会进帐篷,还打开她的包袱。 这个举动实在不礼貌。 张祖谦注意到江颂宜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手中的铜镜,笑道:“你成日背着这个包袱,我还以为装了什么宝贝,原来是个铜镜。” 张祖谦知道女孩子爱美,但江颂宜连出城抗疫都不忘带上铜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她长得好,五官端庄又秀美,可平日里并不注重打扮,长发只用一根木簪簪着。 难道这铜镜对她而言有什么特殊意义? 张祖谦起了好奇心,便直接问了:“为何总是带着它?” 江颂宜沉默了几瞬,道:“这是我爹送给我的及笄礼。” 张祖谦一怔。 关于江颂宜的来历,张祖谦自打注意到她之后,便让人去查过。 知道她出身安阳侯府,曾是极为显赫的簪缨世家嫡女。 第94章 回家 至于她爹,是赫赫有名的戍边大将,不过已经战死沙场。 “我爹说,见铜镜如见他,若是有一天他不在了,便让我将铜镜时刻带在身上,它会保我平安。” 江颂宜说着,上前从张祖谦手中拿过铜镜,放回包袱中,“有这个铜镜在,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张祖谦:“……” 他看着江颂宜,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才想起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姑娘。 别的姑娘十八岁时不是待字闺中,就是成亲生子待在后院。 江颂宜身上那股超出年龄的勇敢和冷静,总是让张祖谦忘了她的年龄。 一时间,张祖谦心情有些复杂。 江颂宜把铜镜收好,转头看着张祖谦:“大人,您找我,有何吩咐?” 张祖谦想起来这一趟的目的,道:“庭州的情况,我已经写成折子送往京城,你此番立下大功,相信再过不久,免去你全家奴籍的旨意便会送到庭州了。” 江颂宜闻言,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 一方面,在隔离区和城外村落见过那么多生死,冲淡了她对脱奴籍的欣喜。 另一方面,太守属于刺史辖下的文官,上奏的折子要经过庆都刺史朱承义的手。 而朱承义存了贪下种植土豆之功的心思,这折子能不能顺利送到御前还真不好说。 张祖谦看出她的顾虑,道:“你且放心,折子不用经过朱承义的手,我请人秘密捎往京城了,那人能直接进宫面圣,这张折子一定能送到御案上。” 江颂宜闻言,知道张祖谦在这件事上花了心思。 她不是个不识趣的人,屈膝对张祖谦行了一礼:“有劳大人。” 张祖谦道:“隔离区没什么紧要的事,有军医盯着,你先回家吧,好好睡一觉,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心头一动:“是,大人。” 江颂宜收拾东西回家。 脱下防护服,走出隔离区,她觉得外面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一路加快脚步,江颂宜匆匆回到江家。 一进巷子,江颂宜跟迎面走来的吴叔打了个照面。 吴叔先是一愣,随后才认出她,激动道:“江二姑娘,你回来了!” “对,隔离区没什么事了,我就先回来了。”江颂宜问,“令郎病情如何?” “已经康复了!”吴叔看起来很想跟她说点感谢的话,但对上江颂宜瘦削的脸颊和神色中掩不住的疲惫,他又忍住了,“你先回去歇息,我改日再登门致谢。” “好,回头见。” 到了江家门口,江颂宜敲门:“祖母!娘,我回来了!” 很快,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江元盛跑来开门。 门一打开,看见江颂宜,江元盛先是一愣,随即眼睛微红:“颂宜,快进来!” 江颂宜进了客厅,听到动静的江家人一个接一个从房间出来,见了江颂宜,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微怔。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冯玉珠。 看见江颂宜,她连忙伸手:“我的心肝儿,你总算回来了!” 江颂宜上前两步,想扑进祖母怀里,又担心自己这些日子没洗澡,浑身一言难尽的味道会熏着她。 “祖母,这些日子您还好吗?”江颂宜难掩激动,“我在外可惦记您了。” “好,好!我们一切都好。”冯玉珠泪眼涟涟,她伸手抚摸江颂宜的脸颊,“你这……哎呀!哎呀!” 江颂宜不解:“怎么了?” 江元柏适时道:“娘,颂宜刚回来,先让她沐浴换身干净衣裳,再吃顿饱饭,好好歇一歇,旁的以后再说,咱们全家平安无事,有的是时间叙旧。” 冯玉珠回过神:“对对!颂宜,去沐浴!老三媳妇儿,上街买只鸡,炖锅鸡汤给颂宜补一补。” 花想容应道:“好,我这就去。” 冯玉珠这么一说,全家都张罗开了。 烧洗澡水的,出去买菜的,在家做饭的,全家忙得团团转。 在隔离区待了将近二十天,外出十来天都没有条件沐浴,江颂宜觉得身上那套衣服都快被汗和沾染上的腐臭腌入味了。 舒舒服服沐浴过后,她绞干头发,让江玉嫣帮忙把那套衣服拿出去烧了。 吃过一顿有荤有素的饭,疲乏极了的江颂宜感觉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回到房间,强撑着没有马上睡下,而是打开铜镜,想跟盛徐行见一面。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十二天了。 抹开铜镜,因着是白日,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估摸着他在休息,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簪子轻轻拨了一下悬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不过片刻,盛徐行小跑过来。 隔了十多天,两人再次见面,盛徐行看到她的第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江颂宜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你瘦了。” 被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摸出他给的小镜子,待到看清镜子里双颊深深凹陷,瘦得脸上挂不住肉的自己时,她自己也愣住了。 前前后后跟不要命一样忙碌了一个多月,每天只睡两个多时辰,压力很大,她知道自己瘦了。 但没想到会消瘦得这么厉害。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回家后见到她的每个人神色都那么奇怪。 放下镜子,江颂宜看着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眼中不加掩饰的心疼,她故作轻松地笑道:“没关系,瘟疫已经控制住了,这段日子我多吃些好的,我年轻,身体底子好,养一养,能养回来的。” 盛徐行叹了口气,催促道:“快去歇着吧,等你养足精神,咱们再慢慢说。” “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往床上一趟,累极了的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江颂宜本以为放松下来,自己这一觉会睡得黑沉。 但出乎意料的,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梦境杂乱,一会儿是二叔被抓走那会儿,自己在青楼目睹罪奴被人从楼上推下来,摔得脑浆迸裂。 一会儿是在隔离区,自己亲手杀了闹事的李宝林,温热的血溅在她的防护服和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 一会儿又是城外村落,上百具摆放在一起,散发着浓浓腐臭的村民尸首,以及漫山遍野的坟包。 杂乱不堪的梦境中,有道遥远的声音插了进来,让她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 “不好了,二姐姐发高热了!” 第95章 报喜不报忧 江颂宜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期间房内不时有人进来,有人说话,还有人替她把脉。 “不是感染瘟疫,是过去这些日子累狠了,只要退了热,让她好好睡一觉便没事。” “有劳您了。” 这两道声音听着很耳熟,江颂宜有心想睁开眼看看。 奈何眼皮像有千斤重,她怎么也睁不开。 加上身体疲乏得厉害,她索性不管了,放纵自己沉入梦中。 她又反复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 她梦见了还在家中的祖父和父亲,还有江家其他人,昔日在京城的闺中密友,还有来到庭州后认识的那些人。 最后,梦境定格在流放路上那座四面漏风的破庙外。 她抹开铜镜,镜中俊美的青年皱着眉头喊她:“颂宜。” 江颂宜一愣。 “颂宜,醒醒,别睡了。”盛徐行的声音深深浅浅听不真切,“再睡就醒不过来了,快醒醒。” 江颂宜想告诉他自己没睡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急得心头上火,猛地睁开眼。 “醒了醒了!二姐姐醒了!” 一道声音从耳边响起,激得江颂宜一阵耳鸣。 她眼前眩晕得厉害,还没看清今夕是何年,房中呼啦啦涌进来十多个人,一个个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颂宜,你醒了?” “感觉如何?头还晕不晕?” “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江颂宜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发生了什么。 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我睡了多久?” “七天七夜。” 江颂宜一惊。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隔离区和城中……” “一切平安。”江元盛连忙道,“太守大人得知你病了,还来家中探视过,带来周大夫为你把脉。” 江颂宜想起梦中听到的那两道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还好,在她昏睡期间,隔离区和庭州都没事。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江家人七手八脚上来扶。 但刚一动她就头晕得厉害。 “你还是躺着吧。”江玉窈道,“想做什么,我们帮你。” 江颂宜露出为难的神色。 许卿如惯会察言观色,见状,立刻遣散房中的人:“都出去都出去,颂宜刚醒,让她缓一缓,别全都围在这儿。” 将屋中的人赶走,只留下白令容,许卿如搬来恭桶,和白令容一起搀扶江颂宜起身小解。 解决完生理需求,江颂宜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许卿如和白令容道:“娘,二叔母,多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们。”许卿如道,“要是没有你,咱们早被一把火烧死了。” 白令容也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颂宜摇摇头。 许卿如道:“饿不饿?我煮些好消化的流食,你先吃一点吧。” 过去这七日昏迷,全靠家人喂一点流食续命,江颂宜此时感觉不到饥饿。 但想要尽快恢复精力就要吃东西。 “好,有劳二叔母。” 许卿如和白令容去厨房忙活,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江颂宜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起梦中盛徐行的呼唤,自己一声不吭消失了七天七夜,他恐怕会很担心。 江颂宜伸手去拿倒扣在桌上的铜镜,但抹开之前,她手又顿住了。 她先放下铜镜,转而拿出匣子里的水银小镜子一照。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镜子里照出的人比七天前更消瘦,脸上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仿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猝死。 考虑到自己用这幅尊容跟盛徐行见面,会让他更担心。 江颂宜干脆爬起来,从匣子里取出纸笔,给盛徐行写了一张报平安的纸条。 纸条上只字未提生病一事,只告诉他自己现在很安全,要再过些日子才能跟他见面。 写完纸条,江颂宜吹干墨渍,将纸条折好,琢磨着白日这个时间盛徐行应该在睡觉,不在铜镜前。 她跟做贼一样悄悄抹开铜镜,想偷偷把纸条投过去。 但铜镜一抹开,立刻露出那头盛徐行的脸。 盛徐行也马上注意到了她,他身体往前一倾,凑到铜镜前,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钟。 确定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江颂宜,盛徐行这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还好,号还在。”他喃喃自语。 江颂宜:“……什么?” 盛徐行不答反问:“你病了?” 面对自己一声招呼都没打,消失了七天七夜这件事,盛徐行的担心全写在脸上。 可他没有责怪没有怨怼,连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而是一眼就看出她生病了。 江颂宜心里是满满的感动,她轻轻点头,解释道:“嗯,前些日子昏昏沉沉醒不来,不是故意不来见您的,让您担心了,对不起。” “果然,我就说好端端的我不会反复梦到你生病……道什么歉啊,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 盛徐行摆摆手,他目光突然往下移,注意到江颂宜捏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投送过来的纸条。 江颂宜随着他的视线,也落在自己手上。 见盛徐行伸手越过铜镜来抢纸条,她下意识想藏起来。 但大病未愈的她动作慢了一拍,纸条一下子就被盛徐行抢走了。 “……别看。” 江颂宜话音未落,盛徐行已经打开纸条了。 盛徐行一目十行看完纸条,佯怒道:“病了的事你是半句都不提啊,报喜不报忧是吧?” 江颂宜:“……我不想让您担心。” “你不说我才更担心。”盛徐行瞪她一眼,突然又将手伸过铜镜,探了探她的额头。 江颂宜一愣。 贴在额头上的手触感微凉,她浑身顿时僵住了,半分都不敢动。 “你还在发烧。”盛徐行说,“吃退烧药了吗?” “应该……吃了吧。” “应该?” “我醒来没多久,昏迷那段期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给我喂药。”江颂宜作势要起身说,“我去问问。” “别,歇着吧。”盛徐行制止道,“你现在虚得厉害,别到处走动了。” 他说着,低头在抽屉里找出一张儿童退烧贴,撕开后探过铜镜,对江颂宜道:“凑过来点。” 江颂宜依言,整个人往铜镜前凑了凑。 盛徐行替她把退烧贴贴在额头上,又问:“想不想吃点东西?” 第96章 使小性子 面对盛徐行,江颂宜少了几分在江家人面前必须要保持健康的身体扛起重担的紧迫感,她脱口而出:“我没什么胃口。” 盛徐行并不意外,他温声说:“那喝点淡盐糖水补充一下电解质好不好?” 淡盐糖水? 一听这个名字江颂宜就觉得嘴里发涩。 她摇头:“不想喝。”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说:“那喝点酸奶,空腹久了胃会难受。” 江颂宜还在犹豫,盛徐行又道:“喝不下一瓶,喝小半瓶或者两口也行,等胃口打开了,我给你做点蒸蛋羹,这个好消化还有营养。” 江颂宜想了想,道:“好吧。” 直到盛徐行起身去拿酸奶,江颂宜才反应过来。 自己刚才是在对盛徐行“使小性子”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微微一愣。 盛徐行很快拿着酸奶回来了,他拧开盖子,把酸奶递过铜镜:“你慢慢喝,我去把蛋羹蒸上。” 江颂宜接过酸奶,轻轻点头:“好。” 在等待盛徐行回来的间隙,江颂宜喝下小半瓶酸奶。 微酸微甜的酸奶果然开胃,喝了几口,她觉得嘴里没那么苦涩了。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了,许卿如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颂宜,没胃口也要喝一点。” 江颂宜不想让家人担心,接过粥碗:“好,我待会儿慢慢喝。” 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盛徐行端着热气腾腾的蛋羹回来了。 蛋羹蒸得又嫩又滑,像果冻一样,上面浅浅撒了一层薄盐生抽和几滴香油。 一投送过铜镜,江颂宜就闻到了鸡蛋的香气。 盛徐行道:“吃吧,吃饱才能尽快好起来。” 江颂宜用汤匙挖起一口浅浅一尝,味道比她想象中更好。 “怎么样,好吃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点头,本来萎靡的眼神都亮了几分:“好吃。” 盛徐行眼角眉梢露出几分小得意:“我拿得出手的厨艺就三样,泡面,炒饭,蒸蛋,等你好起来了,我一样一样做给你吃。” 江颂宜被他说的心里生出几分期待:“好。” 这时盛徐行撇到她桌上放着的小米粥,问:“那是什么?” “二叔母给我做的粥。” “你喝得下吗?喝不下拿来我尝尝。”盛徐行伸手。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端起碗投送过去。 盛徐行接过尝了一口,眉头立刻皱起。 算不上难喝,就是口感粗糙,煮粥的水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黄土腥味…… 第一次吃千年前的食物,居然是这个味道。 江颂宜看着他生动的表情变化,忍不住笑了。 她经常吃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东西,最清楚两个时空之间的食物味道差距有多大。 盛徐行吃不惯她这儿的东西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就是想看看他惊讶的小表情。 盛徐行随手把粥倒进旁边的垃圾桶,对江颂宜道:“跟你二叔母说一声,你养病期间的三餐我包了,让她不用再给你送吃食。” 不然以那边的条件,江颂宜掉的肉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养回来。 江颂宜迟疑道:“盛公子,我没那么娇气……” “是我想让你快点好起来!”盛徐行道,“有件事一直没机会告诉你,我跟家里决裂了。” 江颂宜一怔。 盛徐行把家里给他安排相亲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等你好起来,庭州的疫情也差不多过去了,到时候让你二叔或买或画,帮我送几幅字画过来,我想换笔启动资金做生意。” 江颂宜眼中涌起巨大的惊喜:“好!” 有了钱,盛公子就不用再听父母的话,就不用再为父母的安排感到为难和不开心了。 除了字画,还要再给他送些什么东西呢? 黄金玉器?珠宝首饰? 她奴籍未销,无法光明正大购买这些东西。 那能不能等太守府的赏赐下来时,她提出不要银子,换成首饰? 江颂宜脑子转得飞快,琢磨着该送些什么给盛徐行才能利益最大化。 冷不丁脑门上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她一惊,立刻抬头。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蹙眉道:“又在瞎琢磨什么?你病还没好,让脑子歇一歇吧,等病好了再考虑这些事,我不着急。” 江颂宜三两下将剩下的蛋羹吃完,感觉精神恢复了许多,她道:“盛公子,张大人说,此次庭州瘟疫,我抗疫有功,他已经上奏朝廷,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些日子,脱奴籍的旨意就该下来了。” 盛徐行眼睛一亮:“这次靠谱吗?” 可别又像上次土豆的事一样,不仅没能呈送到御前,还为江颂宜招来杀身之祸。 “靠谱,张大人把危险因素都排除了。” 盛徐行闻言松了口气,又酸溜溜地小声嘀咕道:“这个张祖谦好像蛮细心的……” 他话音刚落,房间外传来江景臣敲门的动静:“二姐姐,你睡下了吗?张大人来探望你了。” 江颂宜怔了怔。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也是一顿。 “我马上来。”江颂宜起身,脸上带了几分雀跃,压低声音对盛徐行道,“盛公子,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关了铜镜塞进匣子,起身去换见客的衣裳。 铜镜另一头,盛徐行看着暗下去的铜镜,想起江颂宜听到张祖谦来时脸上不加掩饰的雀跃,他心头升起几分危机感。 那个姓张的,可别把颂宜给骗走了! 江颂宜换好衣裳,简单梳了头发,打理好自己便走出房间见客。 张祖谦坐在厅中,身后跟着几个端着托盘的仆从,和江元盛江元柏相谈甚欢。 “见过大人。”江颂宜上前屈膝行礼。 “免礼。”张祖谦虚虚扶了一把,见她脸色苍白,他关切道,“你的病情如何了?” “劳大人挂心,奴没事,养些日子便好了。”江颂宜说完,问起隔离区的事。 张祖谦见她病中还牵挂着隔离区的病人,心下甚慰,如实道:“大部分病人都回家了,还剩下三十来个重症的没走,不过吃了药,已经没有性命之忧。” “如此便好。”江颂宜又叮嘱了一些关于疫情后的处理事项,特别是城外村落,死去的村民遗体一定要妥善处置,防止天热生出别的疫病。 庭州已经扛不住第二次瘟疫了。 第97章 娶你过门 张祖谦一一应下,看着江颂宜的眼神越发赞赏。 待江颂宜交代完毕,张祖谦说起正事。 他挥手让身后端着托盘的奴仆上前,揭开盖着的红布,露出托盘上的金银。 三盘银子五百两,两盘黄金一百两。 江家人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钱,但张祖谦一下子送来这么多金银,他们纷纷愣住了。 江颂宜更是起身:“大人,不是一百两银子吗?” 张祖谦笑道:“你守住了整个庭州城,这是大功一件,这些是我作为庭州父母官,出于谢意送你的,另外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朝廷的封赏不日便会送到庭州,陛下已经同意江家脱奴籍一事,你们可以放心了。” 江家人闻言,面露激动。 江颂宜也松了口气:“多谢大人!” 张祖谦道:“不用谢我,这是你们应得的。” 江颂宜看着那些金银,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祖谦看了一眼厅中的江家人,面露讶色,但还是道:“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江颂宜低声道:“奴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赏赐给奴的金银换成首饰?” 张祖谦眉梢微微一挑。 江颂宜解释道:“在朝廷旨意未达庭州之前,奴还是奴籍,不能购买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但……” 江颂宜正想编个“家母生辰在即,想送她几件首饰做生辰礼”之类的借口,张祖谦却非常体贴地道:“我懂,女子爱美,想要几件首饰无可厚非,我这就让管家去办。” 江颂宜:“……” 罢了,张祖谦误会就误会吧。 “有劳大人。” 张祖谦叫来管家,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管家匆匆领命而去。 江颂宜琢磨着等首饰送来了就投送过去给盛徐行,越早拿到这些东西,他就能拿去换钱创业。 庭州瘟疫时他又是买了这么多物资送过来,又是花大价钱请人研制特效药,想必把他的家底都掏空了…… 她满脑子都是和盛徐行有关的事,没注意到张祖谦看着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江二姑娘。”张祖谦突然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此次庭州抗疫,你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江颂宜敷衍点头:“大人谬赞。” “我今年二十七岁,尚未娶妻,家中也没有通房小妾,你若是愿意,待脱了奴籍,我上门提亲,娶你过门。” “谢……啊?”江颂宜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张祖谦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又道:“我很欣赏你,我祖母也很喜欢你,你若是同意嫁与我,往后我必不负你。” 江颂宜脸色微变,连忙道:“多谢大人抬爱,奴无福消受,更何况江家一门老小在庭州尚未站稳脚跟,奴无意婚嫁,望大人见谅。” 张祖谦眉头轻皱:“你不愿意?” 江颂宜脑子里闪过很多个婉拒的理由,但迎着张祖谦坦荡的眼神,她沉默几瞬,僵硬地点头:“奴不愿意。” 张祖谦追问:“为何?” 江颂宜道:“我有心悦之人了。” 张祖谦:“……” 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 两人都沉默了半晌,张祖谦叹了口气:“也罢,是我唐突了,你别往心里去。” “是。” 见她一副受了惊吓的尴尬模样,张祖谦也有些不自在,他道:“你大病初愈,需好好休息,进屋去吧,别在外头吹风,我……我先走了。” 江颂宜屈膝行了一礼:“大人慢走。” 目送张祖谦离开,江颂宜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她正要进屋,冷不丁察觉到东边的院墙处投来一道视线。 江颂宜迅速扭头,扒在院墙上偷看的人却“嗖”地一下缩了下去。 等她追出去一看,那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颂宜眉头紧蹙。 看来日后脱了奴籍,得尽快换个住所,或者将院墙垒高,免得总有人偷偷听墙脚。 过了一个时辰,太守府的管事带着一个剔红漆雕首饰盒回来了。 打开首饰盒,里面放着一对金臂钏,一支金镶玉蝴蝶簪子,一只金累丝龙戏珠纹手镯,一条珍珠璎珞,以及一对东珠耳环。 江颂宜不是不识货的人,一看这些首饰的成色,就知道管家是花了心思的。 “有劳管事大人了。” 管家摆摆手:“比起江二姑娘为庭州做的事,我这点算得了什么。” 他说话声音沙哑,显然是瘟疫康复后遗症。 江颂宜送管事出门时,顺手送了他一瓶盛徐行投送过来的枇杷露。 管家得知枇杷露的功效,面露喜色,笑吟吟地收下了。 送走太守府管家,江颂宜回到厅中,叫来江元盛,跟他说了一声院外有人偷听的事,叮嘱他这些日子多注意外边的动静。 不少人知道江家出了个抗疫有功的江大夫,只怕疫情过去,江家会引来不少人的关注。 这关注是好事还是坏事还未可知。 江元盛点头应下。 叮嘱完,江颂宜抱着首饰盒进房间,将房门反锁上。 打开铜镜,盛徐行还在铜镜那头等着,见她回来,他问:“姓张的待了这么久才走吗?” 这都两个多小时了,江颂宜才回来。 “没有,张大人没待多久。”江颂宜道,她把首饰盒搬到铜镜前,笑着道,“盛公子,看我从张大人那儿要来了什么好东西!” 说完,她将首饰连带着盒子投送过去。 盛徐行一把接住,指腹触碰到剔红漆雕首饰盒时,他表情一顿,随即惊喜地瞪大眼睛。 首饰盒运用剔红技法,雕花卉纹,花叶蔓生,覆迭互掩,虽得茂密却又不拥挤,繁中有序,质感温润细腻,纹理奇美。 剔红漆雕工艺到现在都是奢侈品,价值不菲,存世的剔红漆雕古董最多可追溯到七八百年前。 而江颂宜投送过来的这个首饰盒,时间线远超存世的剔红漆雕古董。 而且这细腻的工艺,绝佳的审美,加上保存得如此完好,拿出去定能引起哄抢。 铜镜前,江颂宜见盛徐行一脸激动地盯着首饰盒子,还取来手套戴上,反复抚摸首饰盒上的纹理,半晌都没打开。 她诧异道:“盛公子,怎么了?” 第98章 剔红漆雕首饰盒 “好东西!这东西太好了!”盛徐行喃喃道,他已经在脑补这东西端上拍卖台会引起多大的震撼。 江颂宜问:“好东西是指……这个首饰盒?” “对。”盛徐行回过神,“你送我的难道不是这个首饰盒吗?” “不是,是里面的首饰……” 盛徐行一愣,随即跟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先将柜台上的杂物挪开,再小心翼翼地把首饰盒放下,慢慢打开。 发现首饰盒里还装了好几样精致的黄金和珍珠首饰,盛徐行愣住了。 他一样一样取出首饰,越看越惊艳。 “没想到千年前的首饰制造工艺就已经这么成熟了,而且这审美真是绝了!”盛徐行啧啧称奇。 现存世“千年”级别的首饰多为出土文物,而且多是玉器,陪葬贵族皇族的金银器物在土中埋藏千年之久,不是氧化得锈迹斑斑,就是损坏得缺胳膊少腿。 眼下这几件金银首饰从成色和工艺上都为上品,再加上穿越千年的历史意义,一旦放出来,那绝对是当世绝无仅有的独一份。 盛徐行激动得心脏怦怦跳,看完后,他蹬蹬蹬跑去取来丝绒盒子,把首饰分开打包存放,免得磕碰损坏。 忙忙碌碌了十多分钟,盛徐行才把首饰和剔红漆雕首饰盒全部打包好。 他坐回铜镜前,迫不及待道:“这些东西不便宜吧?” 江颂宜知道他的顾虑,无非是担心以她罪奴的身份,买这些东西会给她带来麻烦。 “张大人今日送奖赏过来,本来送的是金银,我请他帮忙换成首饰。”江颂宜说起这个,脸上带了几分骄傲,“盛公子,这是你我二人的功劳换来的。” 盛徐行被她说得心头微微一暖:“我只是个送东西的,真正的功劳在你。” 江颂宜摇头:“不,如果没有您,我可能坚持不了这么久。” 要是没有盛徐行一直鼓励她支持她,光是在隔离区每日目睹病人一个接一个死去的心理压力就足以压垮她。 盛徐行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很享受被江颂宜需要的感觉。 “我的荣幸。”盛徐行说,“以后你我互为后盾,互相支持,等你脱了奴籍,咱们一起挣钱发大财!” 江颂宜心生向往,用力点头:“好!” 打完鸡血,盛徐行又想起一件事,他暗戳戳地打听:“张祖谦今日来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说到这个,江颂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他送了奖赏过来,带来消息说脱奴籍一事陛下已经恩准,旨意不日便会送到庭州,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盛徐行下意识坐直身体。 同为男人,即使没见过张祖谦,他也从江颂宜不经意提起这个男人的只言片语中嗅出了几分危机感——颂宜这么好,张祖谦怕不是看上她了。 身在皇权官权大过天的时代,万一张祖谦是个伪君子,想要强娶江颂宜怎么办? 而且盛徐行心里也没底,万一张祖谦向江颂宜示好,她也心动了,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他还说,待我脱了奴籍,想娶我为妻。” 这话一出口,盛徐行差点跳起来。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 盛徐行按捺住酸得冒泡的心情,故作镇定问:“你答应了?” 江颂宜连忙摇头:“没有,我拒了。” “他没生气吧?” “没有。”江颂宜道,“张大人是君子,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生气的。” 盛徐行这才松了口气,循循善诱道:“拒绝是对的,你还小,过两年再谈婚论嫁也不迟,而且张祖谦不适合你,他是太守,官职不低,这种人少不了三妻四妾,你是个有想法有胆色的姑娘,咱们的征途应该是星辰大海,而不是待在后院给男人生孩子,跟小妾争风吃醋……” 江颂宜听着盛徐行的碎碎念,忍不住笑了。 盛徐行的话戛然而止:“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江颂宜道,“而且我不喜欢张大人。” 盛徐行一怔,彻底放下心来,那句“那你喜欢谁”差点脱口而出。 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能感觉到江颂宜对他有好感。 但她奴籍未脱,自己的事业也还没着落,现在不是谈感情的时候。 更何况,就算江颂宜不介意自己一事无成,两人隔着数千年的时空,脱离铜镜就无法联系彼此,更别说见面。 这种情况下表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想到这里,盛徐行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说:“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好。”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看快到晚食时间,盛徐行一头钻进厨房张罗晚饭去了。 花了半个时辰,盛徐行送过来一碗蔬菜粥,一份蒸蛋羹,一小碟清蒸鲈鱼,还有一份新鲜的果切和一杯热牛奶。 “吃得下多少就吃多少,吃不下也别勉强。”盛徐行说,“吃完再好好睡一觉,要是半夜饿了就开铜镜找我。” 江颂宜点点头:“好。” 盛徐行收起铜镜,找来一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把剔红漆雕首饰盒和几样首饰装起来,拎着出门。 半路上,盛徐行打电话联系贾觅:“老贾,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贾觅因为上次盛徐行出尔反尔的事对他没什么好感,阴阳怪气道:“不巧了盛二少爷,我出差了,现在不在宁城。” “啧。”盛徐行惋惜道,“那还真是不巧了,我这里有好东西,想找你合作来着。” 贾觅一愣。 “既然你没空,我只能找别人了。”盛徐行说着就要挂电话。 “等等!”贾觅立刻喊住他,想起盛徐行上次一出手就是将近一个亿的红梅图,他犹豫了一下,语气变好了不少,“什么好东西?” “你要是有兴趣,见一面不就知道了。” 贾觅暗暗咬牙:“行,你来我店里吧。” 盛徐行轻笑了一声:“半小时后到。” 二十七分钟后,盛徐行准时出现在贾觅的古董店门口。 他拎着箱子下车,推门进店。 贾觅正在泡茶,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手中的箱子上。 第99章 不是古董,是文物 “盛二少,坐。”贾觅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扬起笑脸,“今天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盛徐行也不卖关子,坐下后直接打开箱子。 “剔红漆雕首饰盒。”盛徐行说,“年份在一千三百年到一千五百年之间。” 贾觅本来坐姿还吊儿郎当的,在听到这个年份时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等看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首饰盒,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手套戴上,开始鉴别。 足足半个小时,贾觅摘了手套坐回椅子上,他擦了一下额头上因为过于激动渗出的汗珠,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故作神秘:“别问,卖家不愿意泄露。” 贾觅了然,又问:“打算怎么出手?” 盛徐行说:“还是之前的要求和条件,上拍卖行,能上拍卖行我分你两成纯利。” 贾觅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没问题。” 他说完,作势要把东西收起来。 盛徐行压下他的手:“东西我就不给你了,你拍几张照片拿去拍卖行,拍卖行那边看上了,给出准话,我再把东西带过去。” 贾觅闻言皱起眉头:“老弟,你这是不相信我啊。” 盛徐行但笑不语。 贾觅知道经过上次私自联系私人买家,还未经盛徐行允许把红梅图给买家看的事,自己在盛徐行心里的信誉度大打折扣。 他对自己有所防备很正常。 但红梅图卖出去不也是经过他同意的! 贾觅在心里暗骂盛徐行又当又立,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给自己找台阶下:“也行,我拍完照片就给拍卖行的负责人发过去。” 贾觅店里有全套的拍照设备,他利索地给首饰盒全方位拍了几十张高清照片,发给拍卖行。 按照拍卖行以往的尿性,至少要明天早上才会有消息回复过来,贾觅又盯上了盛徐行箱子里那几个打包得严严实实的盒子。 “老弟,你是不是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贾觅笑得贱兮兮的,“给老哥瞧瞧呗,要是价格合适,我收了。” 这小子每次出手就是千万和上亿级别的古董,没拿出来的东西肯定也不简单。 但出乎意料的,盛徐行把首饰盒收起来,就将箱子合上了:“下次吧,这里边的东西已经被预定了,就是这个首饰盒,还是我先给藏起来了才能拿到你这儿。” 贾觅疑惑道:“什么意思?” 盛徐行拍了拍箱子:“这里边的不是古董,是文物。” 贾觅:“……” 从拍卖行出来,盛徐行去了一趟顾时章家。 进顾家之前,他把剔红漆雕首饰盒拿出来放在车上,这东西要是被顾老爷子看见了,以老头儿的性格,非得死缠烂打让他留下不可。 盛徐行带着其余的首饰去见了顾时章。 顾时章果然对首饰很感兴趣,一番研究后,他以五千四百万的价格把五件首饰全收了。 看着即时到账后的银行卡余额,盛徐行很满意,还不忘问顾时章:“关于大晟国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顾时章皱眉:“史料不够,能研究的文物又有限,进度很慢。”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问:“你想要哪些文物?” 顾时章一听这话,挑眉道:“我想要什么你都能给我弄来吗?” 盛徐行点头。 顾时章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正想调侃他几句。 但见他神色认真,才意识到他来真的。 “真的什么都能弄到?” 盛徐行没把话说太满:“我尽量。” “布料和成衣有吗?”顾时章立刻问,“还有各种木制家具,桌椅板凳之类,有屏风这种大件家具的话就更好了,还有玉器瓷器陶器,上次你弄过来那种书和画作也行……” 盛徐行一听他这要求,基本什么都囊括了。 老头儿不是一般的贪心。 “行,不过得过段时间。”盛徐行说,“这些东西的主人还在国外,还有几个月才回国。” 从顾家出来,盛徐行正准备回古董店,手机响了。 是贾觅打来的。 他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滑下接听:“喂?” 贾觅声音激动:“盛二少,你在哪儿?拍卖行的负责人说要见你。” 盛徐行一愣:“现在吗?” “对,现在!”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没急着答应,而是掏出随身带着的铜镜抹开,想看看江颂宜有没有找自己。 铜镜那头安安静静,这个时间,江颂宜应该已经睡了。 收起铜镜那一刻,盛徐行突然有种孤孤单单活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了牵挂的感觉。 “行,地址发我。” 盛徐行驾车,四十分钟后抵达一处茶馆。 贾觅已经在茶馆门口等着了,一看见盛徐行的车,他立刻上前打开车门,态度热络了不少。 “拍卖行的负责人姓赵,叫赵德良,听说背靠京都顶级权贵,不是好东西入不了他的法眼,你小子要发财了。” 盛徐行闻言,淡定一笑。 贾觅心里暗骂盛徐行装逼和不识相。 他跟赵德良打过不少交道,每次给赵德良发消息,他至少要隔天才会回复,要是货看不上眼就直接无视他的消息。 用贾觅的话来说,赵德良跟眼睛长在头顶上一样。 这还是第一次,贾觅的消息发过去不到一个小时,赵德良就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并且连夜约见古董主人。 进了茶馆vip包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里面。 双方打了个照面,贾觅殷勤地互相介绍过后,盛徐行没有过多寒暄,拿出剔红漆雕首饰盒,放在赵德良面前。 赵德良目光立刻被吸引了。 他眼光毒辣,短暂的鉴别过后就知道这东西价值不菲,简单粗暴地问盛徐行:“哪来的?” 盛徐行摇头:“无可奉告,但来路绝对正。” 赵德良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过了一会儿,说:“开个价,我收了。” 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有无论盛徐行开出多少价格,他都能拿得出来的架势。 “不,我打算用它上拍卖行。”盛徐行很坚持,“您这边要是上不了,我就找别人了。” 第100章 一亿五千万 赵德良皱眉:“上拍卖行手续复杂,拍卖行不仅要从中抽成,拍卖金额还要交税,最后到你手上的钱至少要折一半,还不如跟我私人交易,我出一亿五千万。” 一旁的贾觅闻言,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他鉴定首饰盒的时候估价是九千万到一亿左右。 赵德良倒好,直接开出一亿五千万的价格。 这可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 盛徐行淡定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态度坚定:“谢谢您的好意,我还是打算上拍卖行。” 赵德良:“……” 他上下打量了盛徐行几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继续勉强,而是掏出手机说:“加个联系方式吧。” 盛徐行跟他加了微信好友,双方又交流了几句,很快结束了这场会面。 留下首饰盒,盛徐行离开茶馆。 从茶馆出来,盛徐行松了口气,随即又联系朋友帮忙注册个人工作室。 - 庭州。 次日早上,江颂宜一觉醒来,烧退了,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酸痛感也减轻不少。 她起身洗漱,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有不少人在说话,其中夹杂着许卿如和白令容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声音。 “多谢大家!” “你们太客气了。” “别别别,大家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吧……” 江颂宜换了身衣裳,正想出去看看,花想容端着一碗粥进来,随手把房门掩上:“颂宜,你醒了。” 江颂宜问:“三叔母,外面出了什么事?” 花想容神色又兴奋又谨慎:“是城中的百姓,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到你住在这里,带着礼物上门道谢……你要出去见见他们吗?”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道:“也罢,我出去瞧瞧。” 走出江家,江颂宜被围在门口三四十人的阵仗吓了一跳。 这些都是庭州的普通百姓,有的手上拿着一袋黍米,有的提了一篮子鸡蛋,有的带着一捆小青菜,还有的抓了一只活鸡,全都在劝白令容和许卿如收下礼物。 此时一见江颂宜出来,那些人顿时兴奋了:“江大夫!” “江大夫,听说你病了,你好些了吗?” “江大夫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还请收下这些东西吧!” “是啊,江大夫,收下吧!” 江颂宜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比在隔离区面对闹事的病人时更让她手足无措。 她短暂的无所适从后,很快冷静下来,带着一脸病容上前:“大家听我说!” 那些人立刻安静下来。 “我是大夫,救人是本职,而且在隔离区,也多亏了大家的配合,瘟疫才能这么快就过去,庭州能扛过这次瘟疫,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瘟疫给庭州带来的影响不小,大家都不容易,你们的心意我收到了,东西还请拿回去。”江颂宜道,“都拿回去吧。” 那些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上前两步,将手里的鸡蛋篮子往院子里一放,然后扭头就跑。 江颂宜一愣。 她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纷纷效仿,放下礼物拔腿就跑。 江颂宜急了,连忙抓起挣扎着奔到她跟前的活鸡,对着跑开的那位大娘喊道:“大娘,鸡……” 大娘跑得更快了,身影眨眼就消失在巷口。 江颂宜:“……” 不消片刻,堵在江家门口的百姓散去,留下一地礼物,以及风中凌乱的江颂宜。 白令容见状,忍不住笑了,她上前两步拍了拍江颂宜的肩膀:“罢了,颂宜,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咱们就收下吧。” 江颂宜看着地上的礼物,也只能如此了。 那些人她根本就不认识,想把礼物还回去都不知道往哪儿送。 于是江家人纷纷动手,将地上的礼物拾捡起来。 江颂宜刚提起一篮子鸡蛋,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又是来送礼的,连忙道:“不收礼物了啊……” “江姐姐,是我。” 江颂宜抬头,是住在对面的沈芸。 沈芸冲她一笑,弯腰麻利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和白令容一起送入厨房。 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似乎很是熟稔。 江颂宜心下诧异,低声问旁边的许卿如:“二叔母,我娘什么时候跟沈姑娘这么交好了?” 说起这个,许卿如神色微妙。 “瘟疫最严重那段日子,沈芸的弟弟也传染了,沈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传言,说染病的人进了隔离区就是死,他们不想把孩子交出去,就藏到地窖中。 后来孩子病得实在太重,跑来咱家求救,你娘性子软,把你送回来的抗疫包分了他们一半。” 江颂宜蹙眉:“人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许卿如道,“自那以后,沈芸便打着报恩的名义,三天两头往咱家跑,帮着干这干那的……” 两人说话间,沈芸从厨房出来了,手上拎着一袋黍米和两颗鸡蛋,经过江颂宜和许卿如身边时,还冲她们笑了笑。 两人目送她离开,许卿如才又继续道:“这姑娘嘴甜,大嫂好像挺喜欢她的,家里有余下的东西会随手送她一点,可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她是订过亲的人,咱家又有两个适龄的小子,这一来二往的,要是传出什么闲话可不好。” 江颂宜眉头皱得更深了。 许卿如点到即止,拿起地上的东西:“为了你大哥和二哥着想,你最好劝劝你娘,跟沈家那姑娘保持距离。”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好。” 江颂宜把东西送进厨房时,白令容正在刷煮过粥的锅。 见江颂宜进来,挽起袖子准备帮忙,白令容连忙道:“你歇着,病还没好全呢,这里的事不用你插手。” 江颂宜收了手,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娘,你跟沈姑娘什么时候变那么熟悉了?” 白令容没有隐瞒,将沈芸弟弟感染瘟疫,她哭着上门求药的事说了一遍。 “这姑娘太可怜了,生母去了,生父要将她嫁给一个能当她祖父的老爷子做妾……唉,听说等庭州城门开了,钱老爷子就会派人来抬她过门。” 第101章 耳根子软 “是很可怜。”江颂宜道,“不过咱家大哥和二哥年龄不小了,沈姑娘是定了亲的人,为了她的名声着想,您以后少和她来往,人言可畏,要是传出什么谣言,再传到钱老爷子那儿,她往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白令容神色一敛,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没考虑周全。” 江颂宜见她听进去了,松了口气。 - 江颂宜在家歇了两天,身体好转后,去了一趟隔离区。 隔离区的病人只剩下十几个,包括先前江颂宜出城取药时带回来的母子四人。 那位妇人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见到江颂宜,她泪流不止,拉着江颂宜的手不断说些感谢的话。 江颂宜好说歹说安抚好她,离开隔离区后又在城中转了一圈。 城门虽然还没开,但城中不再戒严,已经有不少商铺开门做起了生意。 江颂宜经过城门口时,遇到先前在江记冰粉摊子对面卖包子的摊主。 他手里拎着两个装面粉的陶罐,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不由分说将一个陶罐往她怀里塞。 “拿着!拿着!”包子摊主笑眯眯地说,“我都听说了,庭州全城能死里逃生,都是你的功劳。” 江颂宜:“不……” “拿着吧!再过几日城门就会开了,我的包子摊也要开起来了,到时候再请你们吃包子。” 说完,摊主冲江颂宜摆摆手,转身走了。 江颂宜:“……” 回家路上,江颂宜又遇到好几拨往她怀里塞东西的人。 出门一趟,回到家里,她两只手拎满了东西。 她径直往厨房走去,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很轻的啜泣声。 江颂宜一愣,以为家中出了什么事,紧走几步进了厨房。 绕过门,却见厨房里哭泣的不是江家人,而是沈芸。 站在沈芸对面的白令容正往她手上塞银子。 见江颂宜走进来,沈芸和白令容脸上都闪过一丝尴尬。 白令容连忙解释道:“颂宜,听说后日开城门,钱老爷子大后日便要来娶沈芸过门,她不愿意嫁去沈家,想着从我这儿借六两银子给她爹,看看能不能求她爹不让她嫁出去……” 江颂宜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向沈容:“没用,别说六两,就是六十两,六百两都没用,这件事的根源不在于聘金,也不在于你家缺钱,而在于提出要把你嫁出去,并且嫁给钱老爷子的那个人。 只要问题的根源不解决,你往家里拿再多钱都没用,迟早还是会被嫁出去的。” 沈芸一愣。 她短暂的茫然过后,似乎想通了什么。 “我懂了。”沈芸把银子还回去给白令容,“大娘,谢谢您。” 说完,她脚步匆匆离开。 白令容“哎”了几声都没能叫住她,她只能心虚地看向江颂宜:“颂宜,我……” 江颂宜无奈道:“前几日不是跟您说过,少跟沈芸来往吗?” 白令容小声说:“我这不是想着她马上就要嫁到城南去了,以后见面的日子不多……而且她年纪跟你一般大,每次看到她,我都就想到你,实在不忍心看着她哭。” 江颂宜:“……” 她娘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耳根子也软。 江家儿郎不纳妾,后宅没有妻妾嫡庶之争,白令容养成了天真单纯的性子,认为以诚待人,能换来同样的真心对待。 “下不为例。”江颂宜道,“这不只是为沈姑娘好,也是为了大哥和二哥好。” 白令容连忙点头:“好好好,我记住了。” 江颂宜叹了口气,放下东西转身回房。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洗漱完走出房间,发现江元盛扒在自家墙头,踮起脚尖往对面看。 “三叔,怎么了?”江颂宜问。 江元盛招手让她过去,往她脚下垫了一张凳子,叔侄俩一块扒在墙头上看。 对面的沈家大门敞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痛呼声。 江颂宜问:“沈家出什么事了?” 江元盛道:“听说沈安的继母夜里摔伤了,一大早请了大夫过来。” 江颂宜一怔,沈安是沈芸的弟弟,她直觉继母摔伤这件事跟沈芸有关系。 不多时,沈父送大夫出来,脸上满是愁容。 江元盛见状,连忙出门打听:“老沈,出什么事了?” 沈父没隐瞒,将自家娘子夜里摔倒,伤了腰,如今无法动弹的事说了。 “大夫说伤到腰骨,以后恐怕都无法起身了。” 江元盛吃了一惊:“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父气叹得一声比一声长:“先养着吧,看看能不能养好……好在芸丫头还没嫁出去,不然家里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院子里的江颂宜闻言,基本知道这件事是沈芸的手笔了。 对于沈芸的举动,她不置可否。 她只希望母亲日后少跟沈芸来往。 到了傍晚,看了一天医书的江颂宜走出房间,正准备去厨房帮忙做晚食。 但到了厨房,却见沈芸蹲在灶前,正在帮白令容烧火。 白令容见了江颂宜,对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母女多年,江颂宜立刻明白她这个表情的意思——沈芸要过来,她不好拒绝。 沈芸心情显然不错,见江颂宜来了,她起身跟白令容道别:“大娘,我明日再过来。” “……好。” 沈芸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抽身往外走。 江颂宜收回目光,正想跟白令容说点什么,外面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是摔倒的动静。 江颂宜连忙出去一看,沈芸摔倒在自家院子里,而一旁,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怀川嘴角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一脸无辜地看着沈芸:“你没事吧?” 沈芸趴在地上,见江怀川只是嘴上问问,完全没有要扶她一把的意思,她只好讪讪地爬起来:“我没事。” “没事就好。”江怀川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娘,有吃的吗,我快饿……颂宜也在啊。” 江怀川见了江颂宜,笑嘻嘻道:“今天身体好些了吗?” 江颂宜没回答他的话,她目送沈芸走出院子,突然问江怀川:“沈芸怎么会摔倒?” 第102章 无媒苟合 江怀川闻言,立刻举双手撇清关系:“我可没推她啊,是她往我身上倒,我没接住她而已……” 江颂宜抓住关键词:“她往你身上倒?” 见江颂宜脸色严肃,江怀川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对,好几次了……我是长得风流倜傥人见人爱,但沈姑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就算往我身上倒,我也不会动心的。” 一旁的白令容听了这话,跟江颂宜交换了一个眼神,脸色严肃起来。 打发走江怀川,江颂宜看着若有所思的白令容,知道她也生了警惕心理,她缓和了语气调侃道:“娘,沈姑娘的继母摔伤不能动,家里需要干活的劳动力,看样子沈叔暂时不打算让沈姑娘嫁出去,你要是再继续跟她密切来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多个儿媳妇了。” 白令容皱眉:“别胡说,你二哥又不喜欢她。” “你知道就好。”江颂宜道。 白令容叹了口气:“我明天跟她把话挑明了说,让她少来咱们家。” “嗯。” 江颂宜嘴上应着,心里却生出几分危机感。 沈芸的目的摆在那里,想跟江家攀上关系。 两家挨得近,平时一有什么动静就能听到,加上先前好几次江颂宜都感觉到有人在院墙外偷看。 她怀疑那是沈芸,而且沈芸有可能从江家偷听到了什么消息。 江家的秘密不能泄露,无论是存银还是铜镜。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回房间。 她打开铜镜,盛徐行正在铜镜那头打游戏。 见她来了,盛徐行立刻停下鼠标操作:“颂宜?” “盛公子,帮我个忙。”江颂宜开门见山,“我想把家里的银子存放在你那儿。” 盛徐行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江颂宜将藏在床底下的钱箱搬出来,除了留下部分铜钱,其余的八千多两银子分批投送到铜镜那头。 做完这些,江颂宜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隔日,沈芸再次上门找白令容时,白令容站在门外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也不知道白令容是怎么说的,沈芸离开时神色很是落寞。 过后的两日,沈芸没再来江家。 倒是城中迎来一个好消息——庭州的城门在关闭了将近两个月后,终于打开了。 城门一开,代表着庭州扛过瘟疫,重获新生。 为了庆祝这一刻,开城门那天,不少人家门前燃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了半天才停下。 城门是上午开的,下午,江颂宜戴上幂篱去找王全,准备出城去地里看看。 她还惦记着地里的麦子和大豆。 到了地里,小麦地杂草丛生,麦苗被杂草争夺养分,长势大不如预期,大豆两个月没人施肥照看,几乎全毁了。 豆苗蔫巴巴地搭在架子上,还没来得及发育出豆子的豆荚也被虫啃得坑坑洼洼。 蹲在地里,江颂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土豆在瘟疫爆发前夕挖出来了,不然等到疫情结束后再挖,说不定已经烂了。 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番,江颂宜心情好转了许多。 附近不少农田里已经有农人开始收割小麦,江颂宜考虑到自己身体还没痊愈,不宜逞强,跟王全约定,明日让江家人过来帮忙收麦子。 叮嘱完毕,江颂宜戴上幂篱回城。 到了城门口,江颂宜遇到了江玉窈三姐妹,花想容和许卿如也在。 几人正在为过几日摊子重新营业一事做准备,将原先摊位上长出的杂草拔掉,清理落叶。 江颂宜跟她们打了声招呼,转去杂货店购买收割麦子的镰刀和草帽。 买完东西,江颂宜往家的方向走去。 在巷子口时,江颂宜遇到了沈安。 沈安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路走一路东张西望。 见江颂宜迎面走来,他盯着带着幂篱的江颂宜看了几瞬,不太确定地喊:“江二姐姐?” 江颂宜应道:“沈安,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找我姐姐。”沈安道,“娘想擦洗身体,找不到她人,你见着她了吗?” 江颂宜如实道:“没有。” “那就奇怪了……”沈安喃喃自语,“她明明说去找你玩儿的……” 江颂宜一愣,从沈安这句话中嗅到了危机感。 “你姐姐说来找我玩儿?” “是啊。” “我不在家,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出门有小半个时辰了吧。”沈安道,“江二姐姐,你要是见着我姐姐了,帮我跟她说一声,让她尽快回来。” “好。” 沈安走后,江颂宜加快脚步往家里赶。 她有预感,沈芸现在可能在自己家。 江家现在有谁? 白令容下午出门采买东西去了,二叔去书肆抄书,三叔用过午食便说上山转转,看看能不能猎几只兔子回来加餐,离开时还带上了江景臣。 二叔母许卿如和三叔母花想容,以及三个姐妹都在城门口清理摊位,二哥江怀川每天都不在家,一早就不见人影…… 这么说来,家中现在只有祖母和不良于行的大哥江韫玉。 江韫玉!!! 想到大哥,江颂宜心跳得越来越快。 到了家门口,她放轻脚步走进去,直奔大哥房间。 以往这个时候在家练字的大哥果然不在房间。 江颂宜没敢惊动祖母,她不动声色地在家中每个角落找了一遍,最后从后院的柴房听到异常的动静。 江颂宜屏住呼吸,悄悄往柴房走去。 柴房的门关着,她探出头透过窄窄的窗户往里面一看,只一眼,她脸色煞白。 江韫玉躺在稻草上不省人事,身上衣裳凌乱,而沈芸躺在他旁边,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江颂宜一时间愤怒至极。 但她很清楚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时间不早,再有一两刻钟,江家人便会陆续回来。 到时候沈芸只需要惊叫一声便能将人引来。 见了柴房中这一幕,江韫玉醒来便是长了十张嘴也难以自证清白。 她必须尽快将沈芸弄走。 但沈芸既打了这样的主意,便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若是开门进去,她说不定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高声呼救。 届时引来左邻右舍,反倒坐实了沈芸和江韫玉“无媒苟合”一事。 第103章 长长记性 怎么办? 江颂宜脑子转得飞快。 很快,她想起之前从药铺带回来的一种药材。 这种药材少量入药能起到止痛的效果,晒干后点燃则会产生烟雾。 吸入烟雾会让人在短时间内陷入昏迷,不少江湖中人把它当成迷药使用。 想到这里,江颂宜匆匆回到房间取出药材,又取了火折子,轻手轻脚回到柴房,将点燃的药材塞进门缝中。 柴房里的沈芸对此没有丝毫察觉。 前后不过半刻钟,吸入药材燃烧产生的烟雾的沈芸脑袋一垂,昏睡过去。 江颂宜连忙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凑近。 确定沈芸睡得沉,她立刻将一旁的江韫玉衣裳整理好,又吃力地将他拖起来,过到自己肩上,转移出去。 江颂宜刚把江韫玉送回他房中,白令容和许卿如花想容等人便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江颂宜连忙走出去:“娘,二叔母三叔母,帮我个忙。” 白令容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布满冷汗,以为她大病刚愈的她又不舒服了,连忙伸手扶住她,关切溢于言表:“颂宜,怎么了?你哪儿不舒坦?” 江颂宜连气都没喘匀,摆摆手:“我没事。” 她收着呼吸,将柴房的事说了一遍。 白令容大吃一惊。 许卿如性子泼辣,一听沈芸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登时怒火冲天,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训“这个不要脸的臭丫头”。 江颂宜连忙拉住她:“二叔母,不可!” 要是对沈芸动手,将事情闹大,对江韫玉不利。 许卿如恨恨道:“那怎么办?” “咱们得把沈芸从柴房弄出来,不仅不能骂她,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花想容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芸在计划这件事时,就已经抛去脸面,不打算要名声了。 毕竟她打的是将事情闹大,逼江韫玉娶她的主意。 “无媒苟合”这种事,无论放在男女身上,都是极其败坏名声的。 但她不要名声,江家却不能不要。 江家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件事轻轻放下,装傻充愣,让沈芸无从下手。 不多时,江玉窈和江玉嫣几个女眷得了江颂宜吩咐,打开院门,在自家院子里放了一张草席。 江颂宜则和白令容许卿如一起,将沈芸从柴房抬出来,放在草席上进行“抢救”,并让江玉桢去通知沈家人。 很快,几个日暮归家的邻居经过,一看沈芸倒在江家的院子里,纷纷关切地问:“这不是沈家的丫头吗?她这是怎么了?” 江颂宜忙着为沈芸掐虎口和人中,道:“应该是太过劳累,突然晕倒了。” “哎呀,沈家最近可真是诸事不顺。”邻居道,“她娘前几日才摔伤,沈芸这丫头又累倒了。” “是啊,这丫头也是命苦。” 在江颂宜一番施救下,沈芸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身边围了这么多人,还以为计划得逞,下意识去拢胸口的衣服想要尖叫呼救。 然而手摸到胸口,却发现原本半褪的衣裳穿得好好的。 再一看四周,自己压根不是在江家的柴房,而是在院子里。 院子里还有不少看热闹的邻居。 “沈姑娘,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江颂宜脸上滴水不漏,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你晕倒在我家后院,我给你把了脉,你是最近太过劳累才会晕厥,现在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沈芸:“……” 她挣扎着坐起来,环视四周,想找江韫玉的身影。 江颂宜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我已经让玉桢去喊沈叔了,你再等等。” 沈芸闻言,尤不死心:“江韫玉呢?你大哥江韫玉呢?” “我大哥?”江颂宜装傻,“我大哥在房中练字呢,你也知道他不良于行,鲜少出门。” “可他之前分明跟我在柴房……” “沈姑娘。”江颂宜打断她的话,她紧盯着沈芸,眼神锐利,“我大哥不爱出门,在屋中练了一下午的字。”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芸哪还听不懂江颂宜话里的意思——江家识破了她的计划,但是没打算让她得逞。 她要是坚持点破,那便是不识趣,也讨不得好了。 沈芸咬咬牙,看向门口往院子里张望的邻居,又看看一旁满眼失望的白令容。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江颂宜道:“江姑娘,多谢你救了我。” “邻里邻居,应该的。”江颂宜微微一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你站起来走两步,看看头还晕不晕。” 沈芸站起来走了两步:“不晕了……家中还有事,我先回去。” “好。” 沈芸离开后,门口的邻居也散去。 江颂宜关上院子门,连忙进了江韫玉房间。 江韫玉还昏迷不醒,白令容正守在床边,脸上充满了愧疚。 见江颂宜进来,白令容连忙让开位置,方便她为江韫玉把脉。 一番把脉后,江颂宜脸色越来越难看。 白令容看得心头发怵:“颂宜,你大哥他怎么了?为何到现在还没醒?” 江颂宜松开江韫玉的手,起身到桌案前写药方:“沈芸给他喂了烈性春药,给牲畜用的那种。” 江韫玉因为残疾,身体本就不好,扛不住烈性春药的药力,晕了过去。 白令容脸色一白,心中又后悔又愤怒。 “沈芸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 她真诚待沈芸,觉得这姑娘小小年纪没了母亲庇佑,父亲娶了个彪悍的继母回来,要将她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妾。 她打从心底可怜沈芸的遭遇。 可谁知道自己好心借钱给粮,开解安慰她,倒喂大了沈芸的胃口,她居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想要败坏自家大儿子的名声,以此达到嫁入江家的目的。 白令容心寒得直垂泪,连忙问江颂宜:“这药可会损害韫玉的身子?” 江颂宜到了嘴边那句“排出药性,再吃几服药好好调理便无事”到了嘴边,想起自己百般劝母亲不要跟沈芸来往,她都没往心里去。 也该让她长长记性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故意唉声叹气:“不好说,我不知道沈芸给大哥下了多少剂量,剂量要是太大,大哥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再有孩子。” 第104章 沈芸摊牌 白令容脸色剧变,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江颂宜写好药方,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她让刚回来的江怀川趁着城中还未宵禁,赶紧出去抓药。 药抓回来,熬煮成汁,一副药灌下去,江韫玉慢慢醒了过来。 但药性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排出来,他头晕得厉害,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和江元盛照顾他,每隔半个时辰就给他灌一碗温水,以便尽快稀释体内的药性。 忙活半晌,江家人才吃上晚食。 餐桌上,大家一反常态,沉默地吃着饭。 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江家人全都知道了,但摊上这么个邻居,加上这种事闹大了对江韫玉不利,众人只能忍气吞声。 尤其是白令容,想到自己过去种种“引狼入室”的行为,她难受得食不下咽。 饭桌上气氛逼仄,半晌,冯玉珠放下碗筷,无奈地说:“老大媳妇,这次的事你要长记性,不可再犯。” 自责不已的白令容本来就一直忍着,听了这话,她垂下泪来。 “是,儿媳知错。” 她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敲门声。 江元盛起身去开门。 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沈芸,江元盛脸色一沉,低声道:“沈姑娘,有事?” 沈芸像是做了某种决定一样,神色坚定:“我找江韫玉。” “我家玉哥儿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江元盛冷声道,“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沈芸嘲讽地扯了扯嘴角:“身体不适?莫不是吃了春药。” 江元盛脸色一变。 江颂宜听见声音走出来,见江元盛跟沈芸在院门口僵持着,她叹了口气:“三叔,让她进来。” 沈芸进了客厅,江家一家老小都在,一个个如临大敌般看着她。 江家的客厅和饭厅相邻,空气中还飘散着肉香,沈芸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江家过的日子,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沈芸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 “江韫玉呢?”沈芸开门见山,“让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大哥已经睡下了,有事跟我说吧。”江颂宜道。 沈芸闻言,直接开始脱上衣。 她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江家的男丁吃了一惊,纷纷背过身避让。 白令容等一众女眷也是大惊失色,许卿如更是上前拉住她:“沈芸,你干什么!” 沈芸撇开她的手,将衣裳褪到肩膀处,露出胸口和肩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我跟江韫玉睡过了。”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炸得江家除了江颂宜以外的一众人脸色剧变。 江颂宜皱起眉头:“不可能,你在撒谎。” 江韫玉中的春药药性之烈,刚发作他便晕了过去,不可能还有行房的能力。 “有没有可能,你让江韫玉出来说。”沈芸道,“我知道你们不想把事情闹大,但我跟江韫玉有了肌肤之亲是事实。 要么,你们认下我这个孙儿媳,让我和江韫玉成亲,往后我会一心一意为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绝无怨言,要么我去报官,告江韫玉强暴我。” 沈芸刚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耳光。 是白令容打的。 白令容气得声音发颤:“沈芸,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芸挨了这一耳光,看向白令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大娘,对不起……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心悦江大哥很久了……” “你心悦我大哥?”江颂宜气笑了,“那你故意往我二哥身上摔要作何解释?” 沈芸一噎。 “你没法子是你的事,但你不能毁了我大哥!”江颂宜道,“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凭什么因为你可怜,便要他委曲求全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被江颂宜这么直白地戳破心思,沈芸脸上臊得慌,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恼怒:“我不管,总之我已经跟江韫玉睡过了,他必须娶我!否则我明日就去官府告他强暴我!” “随你。”江颂宜不吃这一套,她冷笑着故意激怒沈芸,“你最好现在就去,明日我大哥体内的药性稀释了,光凭你身上这些自己掐出来的痕迹,可证明不了什么。” “你……”沈芸又气又恼,“江颂宜,你我都是女子,你为何不能可怜可怜我?你忍心看着我嫁给一个年纪都能当我祖父的男人?” “可怜你?我娘倒是可怜你,可她有好报吗?你要送她儿子去见官!”江颂宜道,“身陷囹圄,你不想着自救,反而一心走捷径,捷径走不成便怨到我们头上,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不值得可怜!” 沈芸气得浑身发抖,她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明日官府见!江颂宜,我知道庭州疫情你有功,还认识太守大人,我奈何不了江韫玉。 但我倒要看看,这件事闹大了江家还抬不抬得起头做人,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光顾强奸犯开的冰粉摊子!我不好过,你们江家也别想好过!” 江颂宜被她的无耻气笑了,正想骂回去,身后突然传来江韫玉的声音:“颂宜。” 江颂宜立刻回头,江韫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他虚弱得站不住,只能扶着一旁的土墙。 白令容和江怀川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大哥,你出来做什么?”江颂宜蹙眉,“回房去,这里的事我会处理。” 她边说边给江韫玉使眼色。 江韫玉却轻轻摇头,看向沈芸,话是对江家人说的:“我娶她便是了。” 沈芸一愣,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真的吗?你愿意娶我?” 江家人则哗然,白令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韫玉,不可!” 江怀川也劝道:“哥,你别冲动。” 就连冯玉珠都开口了:“玉哥儿,这门亲事,祖母不同意!” 江韫玉没有理会反对的江家人,他对沈芸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沈芸喜不自胜,连忙道:“你说你说,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成亲之后,你随我搬出江家,往后江家的一分一毫,你我都不许染手。” 沈芸脸色一变。 第105章 你确实没用 她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冒着自毁名声的风险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可不是冲着江韫玉这个瘸子去的。 她看中的是江家做的生意,挣的银钱,藏在江颂宜床底下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以及江颂宜立了大功,可以带着全家脱奴籍种种放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 如果她应了江韫玉的条件,两人成亲后搬出江家,从此不染手江家一分一毫的利益,那还不如嫁给钱老爷子做小。 至少钱老爷子四肢健全小有家底,而不是像江韫玉这般,连路都走不稳,更别提以后挣钱养家,为她提供好的生活。 沈芸沉着脸,没有立刻接话。 江颂宜也明白了江韫玉的意思,知道他是认真的,而不是在用这种条件吓退沈芸。 自打来了庭州,江韫玉因为腿脚不便,几乎不出门。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一直觉得自己是全家的累赘。 明明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还是大房长子,对这个家的作用却连年纪最小的江景臣都不如。 江景臣至少还能上山帮着三叔打猎,他只能待在家中扫地劈柴,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儿。 如今沈芸逼上门来,若是她同意这个条件,江韫玉会带着沈芸一块搬出去。 此举不仅是为江家解决沈芸这个麻烦,更为江家撇去他自己这个累赘。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中隐隐作痛。 “如何?你若是答应这个条件,明日你我便可成亲。”江韫玉道。 沈芸脸色十分难看:“江韫玉,你一定要这样吗?” “是你先逼我,先逼江家的。”江韫玉道,“家中带着我这个拖累就够了,我绝不会让你借着我,成为江家另一个拖累。” 沈芸:“……” 她退后一步,冷冷地说:“看来我们只能衙门见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 沈芸一走,江元盛立刻将院门闩上。 江韫玉本来就饱受春药药性折磨,强撑着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浑身仅剩的那点精力都耗光了。 沈芸一走,他身体往后一倒,眼看就要摔倒。 江怀川和白令容连忙接住他,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七手八脚把他抬到椅子上。 花想容打来一盆凉水,拧湿毛巾敷在江韫玉额头。 白令容看着大儿子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 “韫玉,你不该出来,更不该说那番话的。”白令容边哭边道,“若是沈芸应下,你真娶她不成?” 江韫玉沉默。 他的反应摆在那儿,江家的人都明白过来他的想法。 七嘴八舌地劝道:“玉哥儿,你犯什么傻啊。” “是啊,江家再落魄,也不会让你去娶这样一个品行不端的女子。” “娶妻娶贤,沈芸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娶了她,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江韫玉迎着众人关切的神色,心头越发愧疚:“是我没用,才会中了她的计。” 一片安慰声中,江颂宜的声音响起:“你确实没用。” 众人立刻扭头看她,眼中满是愕然。 江韫玉也微微一怔。 “别人生了害人之心,咱们就算千防万防,也总有疏漏的时候,中计不是你的错,你错在不该答应娶她,还提出那样的条件。” 江韫玉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几句,但又觉得以二妹妹的聪慧,她是懂他的。 “沈芸要是应下条件,你跟她二人成婚,搬出江家,你觉得沈芸是个能好好过日子的人吗?” 江韫玉:“……” “你说往后江家的一分一毫你们二人都不沾手,但你是我们血脉相连的亲人,你过得不好,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沈芸但凡答应下来,你就是为全家招来一个真正的大麻烦,还是甩不脱的那种。” 江韫玉:“……” 他显然也才想到这一层关系,愧疚道:“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 “没考虑周全只是其一。”江颂宜冷声道,“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用,帮不上家里的忙,但我们什么都没说,你倒是自暴自弃上了。 你想想流放路上二哥和二叔三叔轮流背你翻山越岭的辛苦,我们要是真的觉得你是累赘,嫌弃你拖全家后腿,早在半道上便将你扔了,何苦千里迢迢把你带到庭州来?” 江韫玉:“……” 他抬头环视围在四周的亲人,无论是母亲还是二房三房,眼中都是对他浓浓的关切。 “是啊,韫玉,我们是一家人,家人的意义不就是微末时互相扶持吗?” “没有人觉得你是累赘,有你在,我们这个家才是完整的。” “没错,大哥哥,我还指望你教我读书习字呢,依我看来,你的字写得比二伯好多了。” 江景臣这话一出口,江元柏佯怒,虚张声势要去敲他的脑袋。 江韫玉被叔侄二人逗笑了。 笑着笑着,他抬起袖子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颂宜,是大哥错了,我往后再也不妄自菲薄,我一定……一定好好爱惜自己,就算不能帮上家里的忙,也不让大家再为我操心。” 江颂宜见他想开了,松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大哥,咱们家只是暂时受困于此处,待脱去奴籍,以你的才情,大有发挥的余地,你且再耐心等等。” 江韫玉点头,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好。” 江怀川把江韫玉送回去歇息,众人也各自回房。 白令容拉住江颂宜,悄声道:“颂宜,沈芸说明日要到衙门告我们,这可如何是好?” 江颂宜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身正不怕影斜,没做过的事,咱们不怕衙门来查。” 见女儿心中有主意,白令容心中安定下来,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然后回房。 江颂宜回到房中,从箱笼里拣出十多味药材,打开铜镜一边跟盛徐行闲聊一边研制药物。 盛徐行听她说完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吃了一惊:“这姑娘胆子真大啊。” 身处封建年代,清白对女子而言,是跟性命一样重要的东西。 今天这件事若是按照沈芸的预期发展,让她和江韫玉在众目睽睽之下来个“捉奸在床”,就算江家认下这门亲事,沈芸成功嫁入江家,往后的数年,甚至是数十年,沈芸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第106章 守宫砂 沈芸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些,她却全然不怕。 盛徐行想到这里,对江颂宜道:“她前段时间老往你家跑,该不会发现铜镜的秘密了吧?” 不然他不明白,有什么利益值得沈芸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嫁给江韫玉。 江颂宜眉头微皱:“应该,但江家要脱奴籍的消息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原来如此! 盛徐行了然,见江颂宜忙忙碌碌,往一个药臼中加了好几味药材,杵碎之后又倒进一点朱砂。 盛徐行好奇道:“你在干什么?” “制守宫砂。” 盛徐行不解:“什么是守宫砂?” 江颂宜解释道:“用十七味药材混合朱砂研磨成粉,加入高度白酒制成守宫砂,点在手臂上,可验是否为童子之身。” 盛徐行又问:“沈芸明天要上衙门告你大哥,你想用这种方式验沈芸是不是处女,为你大哥证明清白?” 江颂宜摇头:“不,守宫砂是用在我大哥身上。” 盛徐行一愣:“可是古法记载的守宫砂不是只能验女子是不是处子吗?” “我这是古法改良,男女都能验。”江颂宜道。 盛徐行对此持怀疑态度,《本草纲目》早就说过守宫砂的原理不成立。 见江颂宜把制好的守宫砂从药臼中倒出来,盛徐行眼疾手快地伸手探过铜镜,用手指沾了一点,然后撸起袖子滴在自己胳膊上。 “我先替你试试效果。” 江颂宜“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阻止,守宫砂便滴在盛徐行手臂上,迅速晕染出一个小红点。 前后不过一分钟,小红点干涸凝固,附着在盛徐行皮肤上。 他用指腹搓了搓,饭粒子大小的小红点跟长在手臂上的小红痣一样,搓不掉了。 盛徐行用纸巾沾了水试图把它洗掉,但搓了半天,连皮肤都搓红了,小红点依然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盛徐行问江颂宜。 江颂宜欲言又止,最后硬着头皮道:“您是童男,守宫砂自然洗不掉……不过您放心,往后您成了亲,和您的娘子有、有了肌肤之亲,这守宫砂就会自动脱落了。” 盛徐行:“……我不信!” 他说着,再次伸手探过铜镜,用纸巾蘸了一点守宫砂,转身蹬蹬蹬出门。 古董店隔壁有家便利店,店主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盛徐行平时没少光顾他家生意。 盛徐行进了便利店,问坐在收银台后面打游戏的邻居大哥:“李哥,我记得你结过婚了?” 李哥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是啊,我儿子都上高中了……怎么了?” 盛徐行不由分说,拉过李哥的手,把蘸了守宫砂的纸巾往他手臂上一点。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守宫砂无比丝滑地顺着李哥的胳膊滑下去,掉在地上。 “……”盛徐行愣住了。 这玩意儿居然真的有效! 无视李哥“小盛你干什么呢”的喊声,盛徐行扭头回了古董店。 铜镜这头,江颂宜见盛徐行一脸若有所思地回来,便知道他已经验证了守宫砂确实有效。 “我没骗您吧。”江颂宜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嘚瑟,“我研究了好长时间才做出来的。” 盛徐行问:“原理是什么?” 江颂宜也说不出来,她是在女子用的守宫砂基础上改良的。 盛徐行又问:“你研究这个东西做什么?” 说到这个,江颂宜神色黯然,她说起还在京城时发生的一件事。 那时还是安阳侯府嫡女的她有个闺中密友,是三品中书令家的千金。 中书令千金在一次外出踏春赏花时,被京中五品侍郎家的公子看上了。 但侍郎公子知道自己家境不如中书令家,中书令千金定然瞧不上他。 为了得到中书令千金,侍郎公子设局,在中书令千金外出礼佛时,将她身边的奴仆婆子支开,在佛寺后山将她打晕,奸污了她。 事后,侍郎公子装作来寺中游玩的游客,“救”下衣衫不整的中书令千金。 但中书令千金迷迷糊糊中对于欺辱自己的贼人有印象,就是侍郎公子。 回到府中,她将此事告知父母。 中书令还没去找侍郎家算账,侍郎公子反倒大张旗鼓,打着“看了令千金的身子,就要为她负责”的旗号上门提亲,将此事闹得满京皆知。 中书令千金知道自己中了侍郎公子的奸计,咽不下这口气的她以“强暴良家女子”的罪名将侍郎公子告上大理寺。 但侍郎公子死活不认,一口咬定自己洁身自好,还是童子之身。 佛寺后山的痕迹也被清理掉了,无从证明侍郎公子就是那个贼人。 官司打了一年,此事不了了之。 反倒是中书令千金这个受害人千夫所指,沦为满京城权贵的笑柄。 无人愿意娶她这个“破鞋”,不得已之下,中书令只能将她嫁给那个贼子。 过门不到半年,中书令千金在侍郎公子的后院抑郁而终。 “当时我便在想,侍郎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还是童男,如果有一种药能验出他不是童男,便能定他的强暴罪,让他入狱,即使发生在我朋友身上的事已经无法挽回,至少她不用再嫁给仇人。” 这件事发生后,江颂宜花了两年研制出这种能验出男子是否为童子之身的守宫砂,可她的朋友却再也回不来了。 盛徐行听完后,无奈地说:“封建社会的流言蜚语杀人不见血。” 江颂宜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盛徐行指腹又碾了碾那个小红痣,随即把袖子放下,催促江颂宜:“明天要割麦子,说不定还得去趟衙门,早点休息。” “好。” 跟盛徐行互道晚安,江颂宜收起铜镜。 但熄灯躺在床上,她心中隐隐不安。 半晌后,她又坐了起来,点起灯走出房间。 -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身,安排江怀川,江元盛随她到城外割麦子一事。 就在江家众人戴上草帽,拿着镰刀准备出门时,巷口突然涌进来几十个手持兵器的官兵,气势汹汹直奔江家而来。 眨眼间便将江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07章 通敌叛国 江颂宜一愣。 这阵仗引得不少左邻右舍跑出来看热闹,待看到从官兵身后走出来的知县和沈芸,江颂宜脸色微微一沉。 “大人,就是他们家!”沈芸指着江颂宜道,“奴亲眼看见江家打着跟乌犁商人来往的由头,弄到很多奇怪的东西,奴怀疑江家是在通敌叛国!” 这话一出口,聚在巷子里看热闹的邻居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为江家鸣不平:“沈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江家平日待左邻右舍都和善,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 “沈芸,我记得庭州瘟疫时你弟弟得病,求救无门,还是江家给你送了药,这才过去多久,你怎么恩将仇报?” 沈芸神色不变:“江家是于我有恩,但我是大晟子民,国家安定比什么都重要,发现恩人有通敌叛国之举,上报县衙,我不认为有错。” 寥寥几句话,江颂宜明白了前因后果,一时间几乎气笑了。 她本以为沈芸最多是上县衙告江韫玉强暴,自己也做好了应对之策。 没想到沈芸直接扣江家一顶通敌叛国的大帽子。 这顶帽子扣下来,要是再在江家查出什么似是而非的蛛丝马迹,那她和江家便是长了十张嘴都说不清。 这招完全是想致江家于死地,连翻身的余地都没给他们留。 简直恶毒至极! 从屋中走出来的白令容等人也听到了这番话,气得面色紧绷。 “沈芸,你简直胡说八道!你……” 江颂宜抬手制止了母亲想要骂沈芸的举动,走下江家院门口的台阶,到知县跟前屈膝行礼:“见过大人。” 先前庭州爆发瘟疫,知县也是染病待在隔离区的病人之一,他见过江颂宜。 今日一早收到沈芸上报,信誓旦旦说江家通敌叛国。 大晟有律,通敌叛国是夷三族的重罪,知县不敢不重视,立刻派人过来搜查江家。 此时情况未明,知县对江颂宜的态度还算客气,他神色严峻:“江姑娘,按照律法,本官需要派人进江家搜查。” 江颂宜点头,侧身让开位置:“请。” 官兵鱼贯而入。 江颂宜和所有江家人则垂手站在一旁等候。 沈芸见他们如此淡定,心中反而忐忑起来。 官兵都上门搜查了,江颂宜为何如此坦然? 难道他们早就做好准备,将所有痕迹都清除了? 江家面积不大,几十个官兵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便将里面搜查了一遍,出来禀报:“大人,没发现异常。” 沈芸一惊,立刻扭头去看江颂宜。 江颂宜察觉到她的视线,偏头跟她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 沈芸:“……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查不出来!” 沈芸说着,抬脚就往江家冲。 江颂宜挡在门口,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沈芸,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家!你要私闯民宅吗?” 沈芸脸色难看得要命,盯着江颂宜看了几瞬,她抬高声音道:“不可能!我明明看见她房间床底下有好几箱白银,至少有一万两!”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左邻右舍都炸开了锅。 一万两! 若是真的,江家仅凭一个冰粉摊子挣不到这么多钱,大额财产来历不明是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江家是罪奴,不能私藏数目如此之巨的银两。 这是犯法! 江颂宜冷笑:“一万两?哪来的一万两?” 沈芸推开江颂宜,径直冲进她房间,撞开门,往她床底下一看。 床底下放着的几个大箱子消失了。 江家人果然转移了财物! 沈芸扭头对跟进来的知县道:“大人,奴亲眼所见,银子就放在这儿,他们肯定是把银子藏起来了。” 知县看看沈芸,又看看江颂宜。 江颂宜摊手:“既然你说我把银子藏起来了,那你倒是找出来。” “我怎知你藏哪儿去了!” “所以你既不能证明我有一万两银子,也找不出我‘藏起来’的银子放在哪儿,就在这里空口白牙说我私藏巨额银钱?” “……”沈芸一时语塞。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对知县道:“大人,除了银钱,江家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知县蹙眉道:“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家人冬天盖的被子很奇怪,里面充的不是芦花,很暖和,那东西绝对不是大晟有的。” 沈芸说着,开始去扒江颂宜房中那面破旧的衣柜。 柜子打开,她将里面的衣物全都翻出来。 但只找到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和几件破旧的衣裳。 沈芸一怔。 她上次趁着白令容不注意,偷偷摸进来看见的那床厚被子呢? 沈芸不死心,用蛮力将被子撕开猛地一抖,里面薄薄的芦花顿时飞扬开来,落了众人一头一脸。 知县扬了扬手,捂住鼻子道:“这不是芦花是什么?” 沈芸:“……肯定是他们把被子藏起来了!我上次进来时亲眼看见的,被子就放在这儿!” 沈芸指着破旧的柜子上层道,“我绝对不会看错!” 知县脸色微微一沉:“那你告诉本官,你找到了吗?” 沈芸一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对自己产生怀疑了,她咬了咬下唇,又想起了什么。 指着江颂宜平时用来摆放铜镜的那张桌子道:“对了,我还在这里看见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一面很光滑的镜子,还有文房四宝,还有、还有……” 她越说越着急,越说越语无伦次。 知县看她的眼神从怀疑到渐渐变成了不耐烦:“那你倒是把你见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都拿出来!不然本官要如何信你!” 沈芸:“……我不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哪儿了。” 知县冷笑:“那你这是诬告!” 沈芸心头一惊,眼角余光瞟到站在知县身后的江颂宜,她在知县等人看不到的角度,对她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浅笑。 沈芸被她这个笑容一激,想起一个地方:“地窖!对了,他们家有地窖,肯定是把东西搬到地窖去了!我进过他们家的地窖,还在里面看到一种全身黑色,像精铁打造的东西!” 听了这话,江颂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第108章 诬告 她知道沈芸说的那种东西——是盛徐行在庭州瘟疫爆发时送给她以备不时之需的枪械。 沈芸居然连这个都看见了。 在她和江家人没察觉的情况下,沈芸到底进出江家多少次,才能连江家地窖里的东西都摸得一清二楚。 沈芸注意着江颂宜的神色,见她脸色微变,沈芸顿时兴奋起来:“那些东西一定藏在地窖!” 知县神色也变得严肃。 大晟对铁的管控很严格,除了少许用来制成农具,普通人不许私自用铁打造器物。 更别说“精铁”了。 若是江家真的搜出“精铁”制成的东西,就算不是通敌叛国之罪,江家也免不了担上其他罪名。 “搜!” 知县一声令下,官兵立刻奔向后院,找到地窖入口进行搜查。 沈芸跟担心错过好戏似的,还不忘在旁边拱火:“大人,江家的地窖在后院,我知道入口,我带您去。” 知县点头,跟着沈芸也去了后院。 到了地窖前,搜查的官兵已经把地窖入口上盖着的那层木板掀开了,站在地面上,隐约能看到地窖中堆放着不少东西。 沈芸瞥了一眼,愈发兴奋起来。 她已经能想象到搜出精铁制品之后,江家人的脸色会有多精彩。 一想到能将江家人一网打尽,让看不起她的江颂宜跌入泥潭,让不愿娶她的江韫玉沦为阶下囚,让打了自己一巴掌的白令容终日以泪洗面…… 她就激动到浑身发抖。 谁让他们总是高高在上,明明有能力,却不愿意帮自己一把。 如此自私的人,他们该死! 官兵进地窖搜查一番后,钻上来道:“大人,里面都是一些旧物,没看到银两和精铁制成的东西。” 沈芸脸上扭曲的笑意一顿。 她不敢回头去看知县阴沉下来的脸色,拨开官兵一头钻进地窖。 地窖昏暗,角落里堆放着前任房主留下来的旧物,要么是摇摇欲坠不能再用的木椅,要么是已经豁口开裂的陶器。 唯独没看见什么巨额银两和精铁制品。 “怎么会这样……”沈芸喃喃自语,“我上次进来明明看见了……就放在这儿。” 沈芸情绪激动起来,她抓住旁边一个官兵的胳膊,指着角落给他看:“真的,你信我!东西就放在这儿!” 官兵拂开她的手,骂了一句疯子,转身出了地窖。 沈芸不甘心,她跟迷路的苍蝇似的在地窖里乱转,这里敲敲那里碰碰,试图找出地窖中隐藏的暗格。 但一无所获。 从地窖中出来,沈芸脸色灰败。 江颂宜站在知县旁边,冷眼看着她:“怎么样,找到了吗?” 沈芸:“……” 她垂着脑袋,固执地呢喃道:“不可能……你们到底把东西藏哪儿……我明明亲眼所见……” 事已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芸是在栽赃诬陷。 江颂宜转身对知县行了一礼:“大人,我要反告沈芸诬告江家!” 挤在后院看热闹的左邻右舍闻言,纷纷支持道:“该!通敌叛国这么重的罪名,她分明是害死你们全家!” “对,我真是看错她了,之前看她到处哭诉说继母要将她嫁给钱老爷子,我还可怜过她,没想到她心思居然如此歹毒!” “就是,之前白大娘对她那么好,平日没少见她从江家往外拿东西,到头来居然诬告江家,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一片指责声中,被邻居知会的沈父赶了过来。 从左邻右舍你一句我一句的话中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沈父脸色一变,抬手就扇了沈芸一个耳光。 “孽障!看看你干的好事!”沈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还不快给江姑娘道歉!” 沈芸死死咬着下唇,抬头怨毒地看了江颂宜一眼,眼底满是不服气。 但事实摆在眼前,她若是不低头道歉,江家人不会放过她。 沈芸不情不愿地正要开口,江颂宜却打断了她:“不用了。” 沈芸一愣。 江颂宜紧接着道:“我不需要你道歉——知县大人,不知道这种诬告罪要怎么判?” 沈芸:“……” 她心头一慌。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把江颂宜惹恼了。 她这是打算跟自己计较到底,不放过她? 沈父闻言连忙求情:“江姑娘,这件事是沈芸的错,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这个孽障,能不能请你们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高抬贵手,不跟她计较?” 江颂宜神色坚定:“不行。” 沈芸算计她大哥在前,没得逞想毁了江家在后。 她就算心胸再宽广,这件事也无法轻轻揭过。 更何况,沈芸今日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在自己和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摸进江家发现了这么多秘密,已经触及她的底线了。 沈芸必须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知县道:“大人,我要告沈芸诬告!” 知县神色中带了几分无奈,他沉吟了一会儿,语出惊人:“江姑娘,本官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件事,你们最好不要追究。” 江颂宜一愣。 沈芸也惊住了。 “为何?”江颂宜连忙问,“她诬告我全家,难不成我还不能告她了?” 知县道:“你跟沈家都是罪奴,按大晟律法,罪奴之间有龃龉,无论谁对谁错,闹到衙门都得各打五十大板,换而言之,今日你告了她,你也要担责。” 江颂宜:“……” 她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罪奴这个身份到底有多低贱和无力。 “而且这件事涉及到通敌叛国这等重罪,立了案,江家和沈家往上三代都要查一遍,你们的原籍不在庭州,消息传到原籍,查了再送回庭州,至少需要三个月。”知县道,“这三个月,沈芸和江家所有涉案的人都要扣押在监牢。” 江颂宜沉默了。 祖母年迈,在监牢中待上三个月,她耗不起。 一旁的沈芸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再次看向江颂宜的表情带了几分得意。 诬告他们又如何,江家带着一个年迈的死老婆子,还能为了跟她置气,真的进监牢不成? 白令容也考虑到了这些事,她叹了口气,上前轻轻拉了一下江颂宜的袖子,低声道:“颂宜,算了……谁让咱们是奴籍呢。” 白令容刚说完,外面传来通传声:“太守大人到!” 第109章 脱奴籍 江颂宜立刻扭头。 一身官服的张祖谦走了进来。 他所过之处,无论是百姓还是衙役知县,纷纷下跪行礼。 “拜见太守大人。” 张祖谦径直走到江颂宜跟前,虚扶了她一把:“都起来吧。” 随着众人起身,张祖谦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出什么事了?” 知县立刻将沈芸诬告江家的事说了一遍。 张祖谦听完,目光紧盯着沈芸。 沈芸被他凌厉的视线一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但张祖谦没有出言斥责她,而是看向江颂宜,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朗声道:“江姑娘,本官今日前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江颂宜心中有了预感,心跳不由得加速:“什么好消息?” “庭州抗疫一事,圣上感念江家有功,救满城百姓于水火,格外开恩,免去江家奴籍。” 张祖谦将带来的良籍证明交给江颂宜,“奴籍已经销了,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江家不再是奴籍。” 这话一出口,江家人愣住了,院子里安静到落针可闻。 住在附近这一带的基本都是从全国各地流放来的罪奴,此时眼睁睁看着同为罪奴的江家得了恩赦,免去奴籍,他们心中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羡慕,嫉妒,不甘…… 其中以沈芸的神色最为精彩,她愣愣地看看江颂宜,又看看江韫玉,心里一时间又悔又怕。 悔的是昨夜江韫玉同意娶她,条件是成亲后两人搬出去,不能再染手江家的一分一毫。 她当时又羞又恼,拒绝了。 如今见江家真的得了恩赦恢复良籍,沈芸悔不该当初。 如果那时答应下来,今天能恢复良籍的人是不是也包括自己? 怕的是前一刻自己还在得意沈江两家都是奴籍,就算她诬告了江家,江颂宜也不能奈她何。 下一刻江家就被宣布脱奴籍!! 现下江家成了良籍,那是不是代表,江颂宜可以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告她? 想到这里,沈芸趁着江家人还未反应过来,悄悄往后退,试图离开这儿。 但她刚后退了两步,背抵上了什么东西。 沈芸扭头一看,江怀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正冲着她挑眉:“沈姑娘,玩哪儿跑?” 沈芸:“……” 江颂宜从这个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先对张祖谦行了一礼,结果良籍证:“多谢大人。” 张祖谦笑道:“不必谢本官,这是你应得的。” 随着这句话,在院中的邻居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纷纷上前对江家人道贺。 “老江家的,恭喜恭喜。” “还是你们家二姑娘有本事,能领着全家脱奴籍。” “是啊,我们家流放过来十三年了都没碰上这么个机会。” 一片道贺声中,江颂宜问知县:“大人,江家既然已经恢复良籍,民女现在可以告沈芸诬告我们了吗?” 知县生怕被张祖谦知道自己先前和稀泥的事,连忙道:“当然!本官这就将她收押问罪——来人!” 立刻有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抓住沈芸。 沈芸脸色煞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她张了张嘴,那些话却像堵在喉咙里,眼泪扑簌着往下掉。 “不……江……江姐姐!我知道错了。”沈芸哭喊着求饶,“是我猪油蒙了心,都是我的错,看在都是邻居的份上,别跟我计较成吗?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 沈芸说着,挣脱衙役的手,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江颂宜不为所动。 一旁的沈父想求情,但又担心会惹恼江家,连带着自己也卷进去。 “求你了……”沈芸磕了几个头,又膝行上前去够江颂宜的衣摆,低声下气地求饶。 江颂宜自始至终冷着脸,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沈芸只能转头去求江颂宜旁边的白令容。 这要是换了往常,白令容早就心软了。 可经历了沈芸给江韫玉下春药,诬陷江韫玉强暴她,还用“通敌叛国”这么恶毒的罪名把江家告到衙门,带着衙役上门搜江家一系列事,白令容看清了沈芸的真面目。 她就是个蛇蝎心肠的白眼狼! 这种人,不值得可怜。 知县见江家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对衙役道:“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回衙门收押!” “是!” 沈芸被拖了下去。 知县和衙役也告辞离开。 随着看热闹的邻居离去,院子里只剩下江家人和张祖谦。 江颂宜收回目送知县远去的视线,对张祖谦道:“大人,进屋喝杯茶吧。” 张祖谦看着她笑:“茶就不喝了,本官还有要事——江姑娘,恭喜。” “多谢大人。” “你们忙,本官先走了。” 目送张祖谦离开,江元盛关上院子门。 江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沉默了。 许久,江玉窈问:“我们真的脱奴籍了?” 江元柏也觉得跟做梦一样,连忙对江颂宜道:“颂宜,给我瞧瞧那良籍证。” 江颂宜把良籍证递了过去。 江家众人围上来,人手一张,盯着良籍证看了又看。 “我们脱奴籍了!”江玉窈看着手中署着自己名字的良籍证,手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在做梦,我们以后不是奴籍了!!!” 喊出这一声之后,江玉窈哭出声。 她这一哭,几个江家女眷受她情绪感染,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江颂宜也红了眼圈,她扭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祖母。 冯玉珠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对她招招手。 江颂宜快步跑过去,扎进她怀里。 “祖母……咱们脱奴籍了!” 冯玉珠一下一下拍着江颂宜的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是啊,脱奴籍了……祖母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面去见你祖父和爹爹了。” 江颂宜埋头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经历过那段被欺压,被蔑视,不被当人的至暗时光,他们深知这来之不易的良籍有多珍贵。 以后他们不再是贱如牲畜的罪奴,不用再提心吊胆会得罪良籍而被轻易打死,更不用再束手束脚,连肉都不敢吃。 期盼许久的自由,终于又回到他们手中。 第110章 拍卖 关上门来的江家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既是发泄作为罪奴那些日子所受的委屈,也是为江颂宜用命博来的自由喜极而泣。 发泄过后,江颂宜将祖母送回屋,自己则小跑回房,打开铜镜。 此时不过辰时,按照盛徐行所在的世界来说,就是早上八点钟。 盛徐行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有满心的喜悦想要跟盛徐行分享,顾不得会打扰他睡觉,伸手探过铜镜,将挂在铜镜前的铃铛拨得叮当作响。 许是铃铛的响声太过急促,不出十秒钟,裹着浴袍的盛徐行狂奔到铜镜前。 他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有没冲干净的泡沫,嘴里叼着牙刷,因为光着脚,冲到铜镜前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盛徐行险险扶住柜台,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先是被他这副样子弄得一愣,随即开心道:“盛公子,我们家脱奴籍了!!” 盛徐行虽然早就知道江家脱奴籍的事是板上钉钉,但一大早被这个好消息一砸,他还是有些懵。 三秒钟后,盛徐行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顿时放大:“太好了!!!” 这一刻,他有种肝了许久的游戏账号终于打过最难的那道关卡的成就感。 看着铜镜那头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兴奋的江颂宜,盛徐行打从心底为她感到高兴:“颂宜,恭喜你!” 他有预感,脱了奴籍,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以江颂宜的聪明才智,加上自己这根金手指,江颂宜一定会大有作为。 “谢谢。”江颂宜认真道,“盛公子,谢谢您。” 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在流放路上,还是抵达庭州后,以及遇上瘟疫,如果不是盛徐行在背后支持鼓励她,她恐怕早就倒下,江家也早散了。 她江颂宜能有今天,全靠盛徐行。 盛徐行今天没说“不用谢我,一半是你自己的功劳”这种话,而是坦然认下功劳:“不客气,以后我还仰仗你发财呢。” 江颂宜一想到脱了奴籍之后就能光明正大买金银珠宝字画书籍送给盛徐行,报答他的恩情,不由得笑出声。 她伸手越过铜镜:“好,以后我们一起发财!” 盛徐行在浴袍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才握住江颂宜的手,郑重其事道:“一起发财!” 两只手穿越时空紧握在一起,这一刻,江颂宜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心和踏实。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请你们吃饭吧,庆祝你们脱奴籍。”盛徐行道。 江颂宜没拒绝:“好!” “那你等着,我现在去预定一只烤乳猪,今晚给你们送过去。” “嗯嗯。”江颂宜点点头,“那我先去城外割麦子。” 跟盛徐行道别后,江颂宜收起铜镜,先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然后拿起草帽扣在头上,走出房间招呼江元盛和江怀川:“二哥三叔,走,割麦子去!” 另一边,宁城。 盛徐行避开地上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棉被棉衣棉鞋,几大箱银两,枪械,红外线警报器,辣椒水电击器,以及一大包卫生巾。 都是他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用的东西。 昨天夜里,江颂宜把这些东西全都投送回来,说是暂时放在他这儿。 免得沈芸上衙门告江韫玉,事情闹大了官差上门搜查,暴露铜镜的秘密。 没想到她出于谨慎才有的举动,竟真的派上用场了。 跨过这些东西,盛徐行先进浴室快速冲掉身上的泡沫,洗漱完后先打电话给酒楼预定了一桌规格最高的酒席,又额外订了几份包括龙虾和石斑鱼在内的海鲜和几瓶好酒。 做完这些,盛徐行换了身西装出门——今天是拍卖行办拍卖会的日子。 他送去赵德良那儿的剔红漆雕首饰盒成了这场拍卖的压轴,他打算亲自去拍卖场盯着。 开车到了拍卖行,今天来的人是以往开拍时的三倍,都是冲着赵德良用首饰盒造出的噱头来的。 盛徐行是以受邀嘉宾的身份入场,由礼仪小姐引导入座后,他发现顾时章也来了,就坐在他旁边。 顾时章也注意到了盛徐行,探头过来跟他打招呼:“盛家小子,你也是冲着剔红漆雕首饰盒来的?” 盛徐行莫名有些心虚,坐直了身体道:“是啊。” “有眼光。”顾老爷子说,“我去后台看过实物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收藏家出手的,这东西的年代跟我们最近研究的大晟相近。” 盛徐行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您想拍下来?” 顾老爷子环视四周,看到了许多收藏界熟人的面孔,他苦笑道:“今晚来的熟人不少,个个实力不俗,我可能拿不下来。” “……”盛徐行更心虚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拍卖会开始了。 这家拍卖行不愧是业内翘楚,上了拍卖台的东西都是一等一的,几十件古董,小到古玉大到字画,没有一件流拍。 不多时,到了压轴品出场的环节,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随着工作人员揭下盖在剔红漆雕首饰盒上的红布,台下有人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也太美了!” “一千三百多年前就有这样的工艺,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到现在还能保存得这么好!” 台上的拍卖师是个身段婀娜的美人,寥寥几句话就将拍卖场中的气氛调动起来。 介绍完剔红漆雕首饰盒的基本资料,拍卖师喊出起拍价。 “一千万起拍,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百万。” 这个价格让在场不少人咋舌。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收藏家举牌:“一千五百万。” 另一位收藏家紧随其后:“一千八百万。” “两千万!” “两千三百万!!” 随着价格一次次抬高,拍卖场中的气氛越发热烈。 经过二十多轮喊价后,气氛在价格突破两亿时达到了高潮。 “两亿三千万!” “两亿三千五百万!” “两亿四千万!” 台下的盛徐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喊价,饶是心里早有预期这个首饰盒价格不低,他手心也不由得渗出细汗。 这时一道耳熟的女声从盛徐行右边传来:“三亿。” 第111章 我喜欢她 随着这声‘三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喊价的人身上。 盛徐行也偏头看去。 在发现喊价的人就坐在跟自己隔了五个位置的前排,还是认识的人时,他顿时有点牙酸——温曼妮。 温曼妮对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视若无睹,举起牌子后又放下。 三亿的价格劝退了在场大部分收藏家。 台上的拍卖师开始最后确定价格。 “三亿一次。” “三亿两次。” “三亿三次——成交。” 一锤定价,拍卖完成。 拍卖结束后,盛徐行去了洗手间。 等他从洗手间出来,发现温曼妮正倚在洗手间外的过道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盛徐行:“……” 在拍卖场上那会儿,他想装作不认识温曼妮,所以没有上前打招呼。 没想到她倒好,特意来洗手间堵自己。 避是避不开了,盛徐行只能扬起客套的笑容:“这么巧?” 温曼妮笑容不变:“不巧,我特意在这儿等你。” 盛徐行:“……有事?” 温曼妮今晚穿了一身红色的旗袍,张扬的颜色不显艳俗老气,反而衬得她身段婀娜气势斐然。 “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盛徐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我当时说得很清楚,对于上你家做赘婿这件事没兴趣。” 温曼妮想了想,问:“你是觉得我开的筹码达不到你的心理预期,还是单纯反感做赘婿这件事?” 说完不等盛徐行回答,她又道:“嫌筹码不够我可以再加,五倍十倍都没问题,你要是不喜欢做赘婿,我可以给足你面子,除了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随我姓,其他的都按照正常嫁娶流程来,怎么样?” 盛徐行一脸无奈道:“我不在意你说的筹码够不够,也不反感是你嫁给我,还是我嫁给你,我反对的根本原因是,我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你,仅此而已!” 温曼妮眉头轻轻一皱:“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盛徐行反问:“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 “对方是什么人?比我有钱还是比我漂亮?” “没你有钱也没你漂亮,但我喜欢她。” 温曼妮:“……” “要是没什么事,我先……” 温曼妮打断他的话:“盛徐行,那个剔红漆雕首饰盒是你出手的吧?” “是。”盛徐行说,“有什么问题?” “我不是收藏家,对古董也没什么兴趣,百忙之中抽空来拍卖会,用三亿换在这里跟你见一面,这样的女人你一辈子能遇上几个?” 温曼妮走近他,“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喜欢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荷尔蒙和内啡肽作祟,等到褪去激素,你确定你的爱情值三亿吗?” 盛徐行往后退了一步:“你想表达什么?” “我不想评价你的心上人和爱情,但我这样的女人,错过了,你这辈子都遇不到第二个。”温曼妮扬起下巴,十足的女王姿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考虑。” “谢谢,不用了。”盛徐行说,“你很好,但我喜欢的人也不差,我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说完,盛徐行侧身越过她离开。 走出几步,他又停下,转身看着温曼妮:“既然你不是真心想收藏这个首饰盒,可以交部分违约金悔拍,首饰盒会遇到欣赏它的收藏家,人也一样,不强求,总会遇到真正喜欢你的人。” - 庭州城。 江颂宜和江怀川江元盛,以及王全四人忙了一天,割完两亩麦子,累得腰酸背痛。 傍晚回到家里,一身汗的江颂宜先洗了个澡,然后打开铜镜。 盛徐行已经在铜镜那头等着了,一看见她就递了半个剥好的橙子过来:“饿了吧,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烤乳猪在配送的路上了。” 江颂宜接过橙子,上面的白色经络撕得干干净净,她一边吃一边问:“盛公子,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盛徐行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江颂宜点点头。 “你送过来的剔红漆雕首饰盒,卖了三……”盛徐行换算了一下,说,“三十万两银子。” 江颂宜倒抽一口凉气:“三十万两银子?” 这么值钱吗? 盛徐行点头,跟她解释了一番自己这个世界的拍卖规则:“虽然拍卖行要抽成,还要交税,但最后落到我手里的钱也不少了。” 说着,他挑眉冲江颂宜笑:“现在我手里有钱,你也脱了奴籍,赶紧想想做些什么生意好,尽快把挣钱提上日程。” “好!” 两人说话间,盛徐行早上订的酒席到了。 他打开门,四个酒店工作人员提着三四十个打包盒进来。 签收了餐食,盛徐行把东西一股脑给江颂宜投送过去。 “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咱们再慢慢聊。” 江颂宜收起铜镜,让江家人进她房间帮忙把东西提出去。 很快,餐食在桌上一一摆开。 餐桌中间放着一整只香味扑鼻颜色诱人的烤乳猪。 “庆祝餐”开始了。 全身心放松下来的江家人大快朵颐。 表皮酥脆的烤乳猪,卷薄饼的烤鸭,肉质鲜美的清蒸石斑鱼,个头硕大的澳洲龙虾…… 江元盛开了两瓶酒,他闻了闻白酒,给自己和江元柏倒了一杯。 江怀川笑嘻嘻地端着碗凑过来:“三叔,给我倒一点,我也尝尝。” 江元盛下意识把目光转向白令容。 以往不许江怀川喝酒的白令容今日格外宽容:“无妨,让他喝吧。” 江元盛索性给江怀川倒了满满一碗。 倒完白酒,江元盛拿起葡萄酒,浅尝了一口后,他道:“这是果子酒,度数低,应该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给女眷喝的,你们谁想尝尝?” 江玉窈和江玉桢都没喝过酒,闻言争先恐后地端着碗凑过去。 “三叔,我要我要!” “我也要!” 江元盛依旧是先看向两个侄女的娘。 许卿如也笑道:“喝吧,难得今天高兴。” 最重要的是,如今她们是良籍,就算喝多了也不怕闹出事来。 江玉窈和江玉桢各分了一碗酒,喜滋滋地尝了一口。 第112章 喝醉 虽说是果子酒,第一次喝酒的江玉窈还是被辣得龇牙咧嘴。 她看了一眼旁边在卷烤鸭给冯玉珠吃的江颂宜,起了捉弄她的心思,拿起葡萄酒瓶给江颂宜倒了半碗。 “颂宜,大姐姐敬你!”江玉窈道,“多亏了你,咱们家才能有今日。” 江颂宜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江玉窈塞了半碗酒。 见江玉窈仰头就“干”了,江颂宜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喝了两口。 葡萄酒的味道比她想象中要好得多,江颂宜喝完后回味了一下,唇齿回甘。 “好喝吗?”江玉嫣看得有些馋,眼巴巴地问。 江颂宜点头:“还不错。” “那我也试试。” 江玉嫣加入了喝酒的行列,很快,姐妹四人你一杯我一杯地互相“干杯”,不知不觉喝完一整瓶葡萄酒。 等到散席,四个女眷加上江元盛,江怀川和江元柏都喝多了。 白令容和许卿如花想容三人把他们分别搀扶回房,开始着手收拾残羹剩饭。 房间里,江颂宜躺下后反倒没了睡意。 她脑子晕乎乎的,整个人处于似醉非醉的状态。 睡不着,江颂宜干脆爬起来,打开铜镜。 夜已深,铜镜那头,穿着浅白色睡衣的盛徐行坐在柜台前,跟前开着笔记本电脑,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斯文又儒雅。 他手上不知道在忙着什么,神色格外专注,江颂宜出现了好一会儿他都没发现。 铜镜这头的江颂宜则怔怔地看着盛徐行,没有出声。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盛徐行。 江颂宜也不知道是自己喝多了脑子发晕,还是认真起来的男人有种别样的吸引力,她觉得今晚的盛徐行看起来比平时更为清俊。 看着看着,她跟入了迷一样盯着他。 盛徐行的工作室刚成立不久,手底下招了三个员工。 今天的工作有点多,他处理到深夜。 等从笔记本上移开视线,他赫然发现江颂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铜镜那头,正呆呆地盯着他看。 “颂宜?”盛徐行收起笔记本,凑近铜镜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吭声。” 江颂宜冲他笑:“你忙。”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盛徐行说,“你吃完饭了?” “嗯嗯。” “好吃吗?” “好吃。”江颂宜想了想,加了一句,“特别好吃,我吃了好多烤鸭,祖母也吃了好多。” 看着她娇憨的样子,盛徐行忍不住笑了:“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买。” “好!”江颂宜说着,双手放在放铜镜的桌面上,把下巴垫在手背上,歪着脑袋看盛徐行,“盛公子,我头晕。” 盛徐行一愣,直觉江颂宜有些不对劲:“你喝酒了?” “嗯,喝了葡萄酒。” “喝了多少?” 江颂宜努力回想了一下:“三四五……六碗吧。” 盛徐行:“……” 原来是喝醉了。 江颂宜喝多了不上脸,神色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头晕就去睡觉。”盛徐行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江颂宜却摇头:“我睡不着。” 盛徐行也是喝醉过的人,知道这种半醉不醉的状态反而没睡意。 他不勉强江颂宜,学着她的样子也把下巴垫在手背上:“那我陪你说说话。” “好呀。”江颂宜说着,突然伸手探过铜镜,戳了戳盛徐行的脸颊,“盛公子,你真好。” 盛徐行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手指戳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 他握住江颂宜的手,摩挲了一下,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对方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而且还喝多了,自己趁着这个机会搞小动作,多少有点乘人之危。 盛徐行心里生出几分罪恶感,他不动声色地把江颂宜的手推回铜镜后:“是吗。” “是的。”江颂宜对他这个带着拒绝的动作有点不满,在他推完自己,将手撤回去时,她反手抓住盛徐行,“盛公子,你别走。” 盛徐行神色僵住了:“……我不走。” 江颂宜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我要是能见你就好了。” 盛徐行不解道:“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 “不是这种见面,是……” 喝多了的江颂宜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出合适的词来表达心中所想,“是真正的见面,我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我们能面对面看见彼此那种见面。” 盛徐行神色黯然。 别说江颂宜,他也想。 当初发现他和江颂宜的手能穿过铜镜时,他想过这面铜镜会不会像某种系统,只要升到一定等级,能解锁全身穿越。 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几乎每天都会尝试一遍,“升级”却始终没有眉目。 “穿越”依然仅限于彼此这双手。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很好。”盛徐行安抚道,“每天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我也是。”江颂宜冲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容,“在外面再累,只要想到晚上能见到你,我就对回家充满期待。” 盛徐行抿唇,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 江颂宜浑然不觉,她抓着盛徐行的手,眼皮渐渐发沉,嘴里嘟囔道:“盛公子,你是我的福星,因为太幸运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盛徐行道:“不是梦,是真的。” “我担心梦醒了,我还在流放路上的破庙里,祖母病重,全家挨饿受冻。”江颂宜说着,脸颊贴在桌上,眼角慢慢渗出眼泪,“我还总是梦到铜镜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盛徐行受她的情绪感染,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下来。 他安慰道:“不会的,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 “可万一呢?”喝多了的江颂宜带着几分固执,“万一哪天铜镜不见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盛徐行想了想,道:“那我就请人研发时光机,穿越时空,回到你所在的时代见你。” “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真的。”盛徐行信誓旦旦道。 第113章 装傻 江颂宜得了这句保证,放下心来,嘴里嘟嘟囔囔又说了几句话,她脑袋一歪,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盛徐行看着她酣睡的样子,无奈一笑。 他从一旁拿起自己的外套,伸手穿过铜镜给江颂宜盖上,随手灭了旁边的灯盏。 “颂宜,晚安。” - 江颂宜趴在桌上睡了一夜。 早上起来时,宿醉的她浑身哪哪儿都疼。 她把身上盖着的外套叠起来,准备晚上投送过去还给盛徐行,然后起身出去洗漱。 八月份的庭州清晨已经有了凉意,江颂宜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盛公子,你别走。” “我不走。” “我要是能见你就好了。”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见面吗?” “不是这种见面,是真正的见面,我能看到你,你也能看到我,我们能面对面看见彼此那种见面。” 江颂宜猛地抬起头,动作之大,碰翻了放在跟前的木盆。 在厨房忙活的白令容听见动静连忙跑出来:“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 她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白令容担忧道:“是不是喝多了头疼?我给你煮碗解酒汤。” 白令容转身回厨房煮解酒汤,江颂宜呆呆地站在原地,更多的记忆回笼。 “盛公子,你是我的福星,因为太幸运了,有时候我会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我害怕这是我做的一场梦。” “不是梦,是真的。” “我担心梦醒了,我还在流放路上的破庙里,祖母病重,全家挨饿受冻,我还总是梦到铜镜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不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 “可万一呢?万一哪天铜镜不见了,我该去哪里找你?” “那我就请人研发时光机,穿越时空,回到你所在的时代见你。” “真的吗?你真的会来找我吗?” “真的。” …… 江颂宜差点原地暴走。 喝醉的她都干了什么? 跟盛公子撒娇? 那些话也太羞耻了…… 江颂宜双手捂住脸,耳根红成一片。 她以后还要怎么面对盛公子? 她能不能装失忆,当那些话没说过? 好半晌,江颂宜才从那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记忆中回过神。 她下了一个决定——装傻! 用过早食,江家人忙碌起来。 今天是冰粉摊子重新营业的日子,花想容和江玉窈等人带着制好的冰粉前往城门口。 江元柏继续去书肆抄书。 江韫玉留在家中晾晒昨天收割回来的麦子——麦子后期因为瘟疫封城无人管理,被肆意生长的杂草争夺了大部分养分,两亩地只收了六百余斤,远远不如预期。 但这个收成也比庭州本地的麦种丰收的时候要好得多。 江颂宜换了身衣裳,带着江景臣出门。 来到庭州快一年了,江景臣也从十岁长到了十一岁。 以前是奴籍时不能进学堂,如今江家恢复良籍,江颂宜要办的头一件事就是送这个弟弟上学堂。 到了早就打听好的私塾,江颂宜跟授课的夫子道明来意。 年过半百的夫子得知她就是庭州瘟疫时控住整个隔离区的“江大夫”,立刻痛快地答应收江景臣为学生。 离开私塾,江颂宜去书斋为江景臣买文房四宝。 一整套文房四宝,加上几本书和一个竹编的书箧,一共花了七两银子。 付钱时江颂宜那叫一个大方——以前受奴籍所限,有钱都不敢露富,就怕招惹上心怀不轨的人注意。 如今能大大方方花钱的感觉真好。 购置完江景臣上私塾所需的东西,江颂宜绕道去了一趟城门口,想看看恢复营业的冰粉摊子生意如何。 到了城门口,隔得老远江颂宜就看到自家冰粉摊子前排起长队,花想容等人忙得脚不沾地。 江颂宜正想过去帮忙,但走得近了听见排在队伍末端的几个人在讨论。 “是这家吗?江大夫家的摊子。” “没错,就是这儿。” “怎么不见江大夫?” “江大夫忙着呢,哪有空在这卖冰粉。” “啊,可惜了,我今天特意来这儿就是想见她一面,当面跟她道谢。” 江颂宜:“……” 她看着排队的人手上拎着的谢礼,不动声色转过身,带着江景臣悄悄走了。 到了中午,花想容等人就收好冰粉摊子回来了。 “颂宜,托你的福,今天摊子来了好多人,三桶冰粉两个时辰就卖完了。”花想容兴奋道,“两个时辰挣了快四两银子!” 江颂宜闻言笑道:“托我的福,那也得你们勤快才能挣到这个钱。” “我们明日多带一桶冰粉过去。”江玉窈道,“再有个把月庭州天就凉了,冰粉生意不能做,咱们换成奶茶生意。” 江颂宜顺着她的话道:“除了卖奶茶,还可以考虑在摊子上卖些别的热食。” “你是说包子馄饨?”江玉窈道,“可是这么一来,不就跟对面卖包子的大叔抢生意了?” 江颂宜摇头:“同在城门口摆摊,抢生意是难免的,不过咱们不卖包子馄饨,至于卖什么,我明日再告诉你们。” 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道笑呵呵的男声:“这是要扩张生意吗?卖的什么,我改日也去瞧瞧。” 在院子里说话的江家人齐齐扭头,许久不见的王贺拎着一个油纸包出现在门口。 “王叔!”江颂宜连忙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听说江家脱了奴籍,过来给你们道喜。”王贺将油纸包送上。 “多谢王叔。”江颂宜接过纸包,交给身后的花想容,引着王贺往屋里走,“王叔,里边坐。” 进了客厅,许卿如送上两杯茶。 王贺抿了一口茶叶,只觉茶香醇厚,唇齿回甘,比他以往喝过的任何茶叶都要好喝。 他诧异地揭开茶盏盖子:“这是什么茶?” 茶叶是盛徐行送过来的,也是制作奶茶的原料。 江颂宜以往不敢拿出来待客,就怕露了端倪。 如今没了忌讳,她大大方方道:“这是普洱,去年从京城带来的。” 王贺道:“去年?这口感喝着不像陈茶啊。” 江颂宜笑了笑,道:“您喜欢?您带些回去喝。” 第114章 军用水壶 王贺没拒绝:“那敢情好,我就好这口茶和酒。” 寒暄了一会儿,江颂宜看着侃侃而谈的王贺,想起先前就想做的军用水壶生意。 当时盛徐行说这笔生意涉及的利润太大,建议她脱了奴籍之后再做。 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嘛!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王贺道:“王叔,我有个礼物想送给您。” 王贺诧异道:“礼物?” “您稍等,我去取来。” 江颂宜回到房间,从盛徐行投送回来那一大堆东西里翻出两个军用水壶,回到客厅后递给王贺。 王贺打量着这个造型跟水囊差不多,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东西:“这是何物?” “水壶。”江颂宜道,“这东西能将野外不干净的水过滤成干净的,减少喝生水导致的生病概率,您领兵外出时可带上。” 王贺来了兴趣:“能滤去脏水的水壶?如此神奇,我还从未见过。” “您随我来,我演示给你看看。” 走出院子,江颂宜打来一盆干净的水,抓了一把黄泥搅浑,然后将浑水倒进水壶,静置片刻后,再倒出来的水变得无比干净清澈。 王贺大感惊奇,接过水壶仔细查看,还尝了一口壶中的水,果然没有泥水的腥味。 “这等好东西是哪来的?” 江颂宜道:“我初来庭州时结识了一位乌犁商人,是他送给我的,我三叔以往每日都要上山打猎,身边总是带着这个水壶,水壶里面有夹层和隔热层,装上热水还有保温性能,即便是在冰天雪地也能喝上温热的水。” 他越看水壶越喜欢:“没想到外邦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江颂宜见铺垫得差不多了,低声问王贺:“王叔,您说,这东西要是在军中卖,会有人买吗?” 王贺正拿着水壶翻来覆去地研究,听了江颂宜这话,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江颂宜在军中卖冻疮膏的事他知道,这丫头是想借着自己,再把卖冻疮膏的路子走一遍? 想到自己不知不觉跳进她的圈套,他哭笑不得:“你想在军中卖这种水壶?” “对。”江颂宜坦然道,“王叔,合作吗?您若是肯出面牵线,我分您三成利。” 王贺对于做生意没什么兴趣,但没人会嫌钱多。 陈扬和顾千户卖冻疮膏赚得盆满钵满,这丫头本可以继续找他们合作,如今却找上自己。 想来水壶的定价不低,陈扬和顾千户这种低等戍卒承担不起风险,江颂宜才会改变策略。 他谨慎地问:“这水壶,你打算卖多少银钱?” 江颂宜道:“单卖十两银子一个,批发八两银子一个。” 王贺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贵?” 军中将士一个月的军饷也才六两银子,这水壶居然要近一个半月军饷。 江颂宜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王叔,这水壶是用一种叫‘铝’的材料制成,这种材料是外邦小国独有,从雪山开采出来的稀有金属。 咱们大晟没有这东西,再加上过滤脏水的独门工艺和千里迢迢从外邦送过来的车马人工费,一个水壶卖十两银子,真不是狮子大开口。” 王贺听她这么一解释也觉得有理,思忖了半晌道:“这样吧,我回去问问,若是有人要,我再派人知会你。” “好。” 很快,王贺揣着水壶乐滋滋地走了。 送走王贺,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动员全家将晒着的麦子收起来,又着手准备晚食。 忙忙碌碌直到夜幕降临,用过晚食,江颂宜才停歇下来。 坐在房中,跟前摆着铜镜,江颂宜却半天都没抹开。 昨晚喝醉时说的话历历在目,虽然已经做好决定要装傻装失忆,但她担心自己一看见盛徐行就露馅儿。 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江颂宜才抹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正在低头摆弄着手中一个土黄色的匣子。 听见铜镜传出来的动静,他抬起头,见了江颂宜就露出笑容:“来了。” 江颂宜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对,您用过晚食了吗?” “吃过了。”盛徐行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弄完这个再说。” “好。” 盛徐行继续低头摆弄手中的东西。 五分钟后,盛徐行说:“好了。” 他拿起那个土黄色的匣子投送过来:“给。” 江颂宜连忙接住:“这是何物?” 盛徐行:“你不是说做梦梦见铜镜不见了……” “咳咳咳……”江颂宜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咳嗽起来。 盛徐行一愣,见她咳得脸和脖子都红了,随即意识到她在为昨晚酒后失态一事难为情。 他伸手越过铜镜替江颂宜拍背:“没事吧?” 江颂宜好不容易咳停了,脸上的热度却怎么都下不去,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直视盛徐行了。 “盛公子……” “没事儿。”盛徐行道,“我过十八岁生日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跑到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问驾车的师傅去不去机场,师傅说去,我说那你路上注意安全,人家差点下车揍我。” 江颂宜一愣,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她的尴尬感顿时冲淡了许多。 盛徐行见她神色总算没那么不自然了,将话题带回土黄色的匣子上:“这个叫定位器,那个黄色的匣子是显示屏……你把匣子里面那个铜片抽出来,贴在铜镜后边,再把这个匣子收好,这样一来,就算铜镜被盗,只要打开显示屏,就能知道铜镜的具体位置在哪儿了。” 江颂宜怔了怔。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抱怨了一句,盛徐行会放在心上,并且送来这个东西让她安心。 “定位器是老式的,用电子供电,一块电子能用一年,你不用担心没电,一年以后我再给你换个新的。” 盛徐行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匣子本来是黑色,不过这个颜色太显眼了,我给换成土黄色,你随便往墙缝里一塞就能藏起来。 有了这个东西,只要房子没被偷走,铜镜就不用担心失踪,我们也就不会失联了。” 第115章 嫉妒 江颂宜按照盛徐行的指示,将一块细细的铜片抽出来贴在铜镜后。 铜片跟铜镜的颜色一样,贴在铜镜后面,几乎跟铜镜融为一体。 黄匣子启动,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一个小红点,提示被定位物品在正前方一米处。 江颂宜收起黄匣子,心头是说不出的感动。 “盛公子,谢谢您。” 盛徐行摆摆手:“不客气,我也是为了能跟合作伙伴保持联系。” 江颂宜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转而跟他说起今天送王贺军用水壶的事。 “找王贺合作这个主意不错。”盛徐行道,“那我先囤一批货,这东西不怕卖不出去,等王贺那边给了回音再投送过去给你。” 江颂宜点点头:“好。” 两人又说起扩大冰粉摊子经营范围一事,盛徐行道:“可以考虑卖卤煮和煎饼果子,我这边可以提供卤料和煎饼果子原材料。” 盛徐行说着,用ipad在网上下载了卤煮和煎饼果子的做法,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了两遍,记下步骤后将ipad送回去。 盛徐行却道:“平板你留着,我这边还有一个,每隔三四天送回来充一次电就行,摊子生意要还是给二房和三房,就把视频拿给她们看看,你要学会把事情分担出去,不然什么都靠你一个人来学来教,你会很累的。” 江颂宜听进去了:“好,我会的。” 结束信息交流,江颂宜收起铜镜,拿起ipad去找花想容和江玉窈。 花想容和江玉窈看见ipad,起先是新奇,再看到屏幕中出现的会说话会动的小人时,两人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花想容问:“这……这里面的是人是妖?” “是人。”江颂宜简单跟她们解释了一下原理。 两人听得懵懵懂懂,惊讶地感慨道:“狐仙公子所在的仙界也太厉害了!” 江颂宜哭笑不得,拉着她们商量做卤煮和煎饼果子,然后播放教学视频给她们看。 江玉窈年轻,脑子灵活,看了两遍就记住了。 花想容记性没那么好,她向二房借了纸笔,将方子记了下来。 过了两日,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东西。 三千个军用水壶,一百斤卤料,一整套制作煎饼果子的锅具,两百斤调配好只需要加水就能用的杂粮粉,一百斤薄脆,一百斤酱料,一千根火腿肠。 东西几乎堆满了江颂宜的房间。 收到东西后,江颂宜立刻动员全家行动起来。 花想容和许卿如一早就去集市买了五斤猪肉,一副猪下水和一整只猪头,五斤老豆腐,三十只鸡蛋,还买了两只鸡。 庭州肉价贵,这些东西花了快三两银子。 妯娌俩背着背篓,左手豆腐右手鸡蛋回家时,巷子里一户邻居家的大娘见了,笑眯眯地问:“江家的,买什么好吃的了?” 大娘边说边往花想容的背篓里瞧。 花想容笑道:“李大娘,这不是天凉了,冰粉生意不好做嘛,想着卖点猪下水和猪头肉什么的……等摊子支起来了,有空过来尝尝。” 李大娘笑呵呵地应了,等花想容和许卿如一走,她立刻敛起笑容,一脸嫉妒地看了她们的背影一眼,转身“哐”的一下用力将门关上。 屋里,李大娘的儿子李昌听见这动静,探出脑袋问:“娘,你在跟谁说话?” “还有谁,巷子里姓江的那户人家。”李大娘啐了一口,“这江家走狗屎运了,居然脱了奴籍。” 附近这片民居住的都是从各地发配来庭州的罪奴,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可偏偏江家脱了奴籍。 李大娘心里不平衡,最近见了春风满面的江家人,总想阴阳怪气刺他们几句。 但又顾忌着江家如今成了良籍,要是跟她计较起来,自己有可能会被送去坐牢。 李昌道:“那是人家有本事……” “什么有本事,还不是赶上庭州瘟疫这个机会了。”李大娘不屑道,“要我说啊,江家脱奴籍这事儿是踩着这么多人的尸骨得来的,要不是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脱得了奴籍吗?” 李昌知道自家娘是什么性子,索性不接她的话茬。 李大娘见李昌不接话,只低头编藤筐,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儿子,江家有四个适龄待嫁的姑娘,你有没有看上的?” 李昌一愣:“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大娘道:“你要是看上了,就娶一个回来。” 李家是九年前受贪污的堂亲连累,流放到庭州的罪奴。 受律法所缚,李家挣扎了九年,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一家六口人平日里只能靠编藤筐挣点钱。 李昌今年二十一岁,因为是奴籍,至今没能说上亲事。 他要是能娶个良籍的姑娘,生下的孩子记在江家名下,以后岂不是可以吃江家的用江家的,拿江家的钱养李家的孩子? 李昌闻言,放下手里编了一半的藤筐:“娘,人家如今是良籍,怎么可能看上我……” “怎么就看不上?你长得好,身材也高大,不比江家那个老往外跑,什么事都不干的二儿子和瘸腿的老大好得多?” 李大娘越说越觉得这事儿有戏,“我觉着江颂宜不错,江家大房没了爹,两个儿子又不顶事儿,你要是娶了江颂宜,以后大房你说了算。 而且江颂宜会医术能挣钱,还跟太守有交情,等你们俩成了亲,让她去太守府求求情,给咱家脱奴籍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李昌觉得自家娘在异想天开:“娘,别做梦了,人家好不容易脱了奴籍,江颂宜长得好看又有医术傍身,要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没有?凭什么嫁给我啊。” “你……”李大娘来庭州快十年,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她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傍高枝脱奴籍的希望摆在眼前,即便希望渺茫,她也想试试。 她低声撺掇李昌:“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江颂宜今年是十八岁还是十七岁来着?这个年纪的姑娘最好哄,你长得又不差,多往她跟前走一走,说不定就看对眼了,再寻个机会把她的身子破了,女子丢了清白,这门亲事江家不认也得认。” 第116章 扩大经营范围 李昌心念微微一动。 他自认为长得不差,相貌上足以匹配江颂宜。 若是江颂宜跟他看对眼,再跟娘说的那样,寻个机会把江颂宜破瓜,这桩亲事岂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抱得美人归不说,江家做生意挣的银钱他也能分一些,还有江颂宜在太守那儿的人脉,脱了奴籍再谋一份差事…… 李昌越想越心动,搓了搓手道:“那、那我试试。” 此时的江家忙得热火朝天。 江元盛送了江景臣去学堂,回来后撸起袖子杀鸡。 江韫玉烧起一堆火,烫掉猪头上的猪毛。 江玉窈和江玉桢在洗猪大肠,姐妹俩第一次干这个活儿,一边洗一边干呕。 许卿如在切豆腐。 江颂宜则和花想容在调配卤汁。 一番忙碌后,所以的食材清洗焯水完毕,丢进卤汁锅里煮。 很快,浓浓的卤汁香味飘散开来。 有路过江家门口的邻居探进脑袋问:“老江家,煮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江怀川倚在门口吊儿郎当道:“做猪下水和猪头肉,准备拿去城门口摆摊卖,要是觉得香,明日到城门口尝尝,照顾照顾我家生意。” 邻居一听要花钱,讪笑了一声把脑袋缩回去走了。 趁着卤煮浸泡入味的时间,花想容架起平底锅,开始试做煎饼果子。 在做吃食这件事上,花想容很有天赋,她重温了一遍方子,动作利索地调配出杂粮米糊,摊饼,打上鸡蛋,刷酱,加薄脆和火腿肠卷起来,一个煎饼果子就完成了。 煎饼果子一分为二,江颂宜和冯玉珠一人一半。 江颂宜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 从味道到口感,跟盛徐行投送过来给她吃的煎饼果子一模一样。 “很好吃!”江颂宜给予高度肯定。 看似简单的工序,跟米糊的加水调配,摊饼时的火候把控都有关系,花想容每一道工序都掌控得很好。 冯玉珠吃了两口也笑道:“是很好吃,不过酱的味道对于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过于浓郁,我有个建议,咱们自家腌些脆萝卜加在里边,可以中和酱的味道,解腻。” “好。”花想容欣然接受这个提议,“我明日就让元盛出去买萝卜回来腌。” 花想容摊了十几个煎饼果子,家里人手一个,还给隔壁的吴叔也送去两份。 吃完煎饼果子,卤煮也差不多好了。 花想容将卤肉从锅里捞出来,切了一盘摆上桌,让大家品尝。 每个人都尝过后,分别发表意见。 “我觉得有点咸,要是配上米饭吃就正好。” “吃多了可能会腻。” 江颂宜尝了两口,问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们觉得一碗卤煮定价多少钱最好?” 这话一出口,花想容和面露犹豫。 花想容道:“十五文到三十文?加的肉多就贵一些。” 庭州人均收入低,消费也低,三十文是许多罪奴一天的收入。 便是良籍,一天最多也只能挣一百文钱。 花想容话音刚落,许卿如飞快算了一笔账,道:“不行,咱们今天买食材就花了快三两银子,这些食材最多能卖七十到八十碗,一碗三十文钱,也才卖二两银子四百文钱,连本都回不来,更别说我们今天还花了这么多功夫清洗卤制食材。” 花想容闻言犯了愁:“可是再贵一些,很多人就吃不起了。” 江颂宜琢磨了一会儿,道:“这个卤汁味道不错,能当浇头浇在面上,咱们一块卖卤煮面怎么样?” 江玉窈道:“冰粉加煎饼果子再加卤煮,我们五个人能忙得过来,卖面食的话需要揉面擀面切面,得增加人手。”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之前泡给她吃过的方便面,要是用这种面饼,就能省去揉面擀面切面的工序,只需要在卤煮锅旁边再加一个烫面的炉子就可以了。 她将方便面的事跟全家人一说,全家人都表示同意。 “另外,卤煮生意不一定要局限在摊子上。”江颂宜开发思维,“普通百姓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肉,咱们可以把卤煮卖给那些能吃得上肉的人家。” 蹲在门槛上的江怀川闻言,立刻道:“酒楼或者青楼?” 他说完,白令容立刻瞪了他一眼。 江颂宜却笑道:“对,会去这些地方消费的人都不差钱,二哥,这件事交给你去交涉,最好能跟青楼或者酒楼的掌柜达成长期供货合作。” 莫名被派了差事的江怀川虽然不太乐意,但想到可以去青楼转转,他答应下来:“行,你们把肉装好,我下午就去青……酒楼转转。” 下午,江怀川拎着一篮子卤好的猪头肉、鸡肉、老豆腐和卤鸡蛋出门。 出门两个时辰,他回来时将空了的篮子丢在桌上:“搞定,明日翠红楼要十斤猪头肉,千味楼要十斤和两只卤鸡,广聚斋要八斤和二十只卤蛋,老豆腐也送一些过去。” 江颂宜收起篮子:“二哥,做的不错,以后给这三家送货的事就交给你了。” 江怀川瞪大眼睛:“我不……” “给你抽成。” 江怀川到了嘴边的话一转:“几成利?” “一成。”江颂宜道,“你要是能多谈几家,把供货量提到每日供货一百斤,就给你两成。” 江怀川算了算,送货来回也就一个时辰,按照一斤卤肉五百钱的价格,三十斤卤肉就是十五两银子,一成利就是一两银子五百文…… 不亏! “行。”江怀川答应下来。 晚上,江颂宜把需要面饼的事给盛徐行一说,盛徐行连夜同城下单,送过来二十箱面饼和两个大砂锅。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江家就忙碌起来了。 江元盛一早出去买了两个猪头并四十斤肉回来做卤煮。 江玉桢负责煮冰粉。 花想容忙着调配煎饼果子需要用的面糊,就连冯玉珠也早早起来帮着削萝卜皮做腌萝卜。 忙忙碌碌两个时辰,所有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江怀川出门给酒楼和青楼送卤肉,花想容带着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以及江颂宜和许卿如,推着两辆放满东西的独轮车,前往城门口。 第117章 八千个水壶 冰粉摊子生意本就不错,今天加了煎饼果子和卤煮面,规模一扩大,立刻引起不少人注意。 不多时,摊子前排起了小长队,其中以定价十文钱一个的煎饼果子生意最好。 卤煮面一碗十五文,这个价格大多数庭州本地居民都觉得贵,消费不起。 但进出庭州城的走商队伍不缺钱,他们不仅吃得起,不少人还加肉加蛋,点三十文一碗顶配面的大有人在。 六人忙碌了一天,到了傍晚收摊时,备好的所有食材都卖完了。 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江颂宜注意到对面的馄饨摊主飞快地看了自己一眼。 跟前段时间在街上遇到馄饨摊主时,他热情洋溢地给自己塞了一罐子面粉时的眼神不同,这会儿他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怨怼和不满。 江颂宜扫了一眼自家摊子上全部卖完的食材,再一看对面几乎无人光顾的摊子,她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以前自家摊子卖冰粉,对面卖包子馄饨,虽然同为吃食,但一个是主食,一个是甜品。 品类不同,双方有竞争却不大。 但现在自己家的摊子增了煎饼果子和卤煮面,光顾了自己这边的客人就不会再去对面了。 竞争变大,不难理解对面会对自己生出敌意。 做生意这种事,讲究的是各凭本事,江颂宜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面对馄饨摊主不满的注视,她大大方方颔首算是打招呼,和家人推着独轮车走了。 回到江家,白令容已经做好了晚食。 但众人顾不上吃晚食,催促最会算账的许卿如开始盘点今日营收。 “卤煮粉卖了一百三十七碗,一碗均价算二十文,一共两千七百四十文,煎饼果子卖了两百四十个,那就是两千四百文钱,冰粉卖了二百多碗,算一千文钱。 再加上送去酒楼的三十斤肉,全部加起来是二十五两银子,刨除成本,今天的净利润是十二两银子!” 许卿如说完,众人纷纷面露喜色。 虽然今天从早忙到晚,全家都很辛苦,但一天能挣十二两银子,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江玉窈掰着手指开始算账:“一天十二两,一个月就是三百六十两,一年就是四千三百二十两!我们要发财啦!” 江玉嫣闻言,立刻拉着花想容的胳膊问:“娘,什么时候发月银,我要去成衣铺买漂亮的衣裳!” 江玉桢也连忙道:“我要买鞋子!我这双鞋子都磨烂了!” 面对闹哄哄的孩子,花想容和许卿如白令容一商量,道:“以后每月月底最后一天发月银。” “好!!!” 相比兴奋的家人,江颂宜想起收摊时,对面馄饨摊主不满的眼神,她心中隐隐有预感,若是摊子生意一直这么好,这些人恐怕会给她们使绊子。 次日,王贺派了一个小卒来找江颂宜,说要三百个军用水壶。 江颂宜拿了三百五十个给小卒,并请他代为传话:“劳您转告王大人,余下的五十个水壶是送的,他可自行处理。” 想让王贺帮忙在军中打开水壶的销量,就得送一批“体验品”免费试用。 只有让军中将士亲身体验过水壶的实用之处,他们才肯掏钱消费。 水壶送过去两天,陈扬借着巡逻的机会,到摊子上找江颂宜。 “江姑娘,军中最近出现一种能把脏水变干净的水壶,是不是你卖的?” 江颂宜没有遮掩的意思,点头道:“对。” 陈扬眼红了:“你不是说有生意还找我吗?” 江颂宜无奈道:“水壶一个进价要四两银子,卖出去定价是十两,这么高的价格,风险不是你我二人能承担的,我敢给,你敢卖吗?” 陈扬顿时哑然。 今年早春他在军中卖冻疮膏的事被上峰发现了。 好在上头有个顾千户顶着,而且军中将士用了冻疮膏,没像往年那样手脚皲裂流血流脓,加上天气转暖后,冻疮膏生意停了。 所以上头不好追究,只象征性警告了他一番。 但陈扬知道,这桩生意已经被盯上了。 而且江家脱了奴籍,如今能光明正大做生意,今年冬天冻疮膏轮不轮得上自己卖还是个未知数。 “那你这回找的合伙人是谁?” 江颂宜坦言:“王贺,王副将。” 陈扬:“……” 他悻悻地走了。 摊子上的生意稳定下来,江颂宜便不再整日盯着,她心中有一笔更大的生意。 又过了几日,王贺到江家找江颂宜,结清三百个水壶的货款,按批发价算两千四百两。 江颂宜当着王贺的面开始算账。 “水壶从乌犁送过来,进货价是四两银子一个,批发价卖八两,一个水壶的纯利润是四两,三百个水壶是一千二百两,分给您三成利就是三百六十两。” 说着,江颂宜从王贺送过来那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中拿出三张,又加了六个十两的银锭子递过去:“王叔,您收好。” 王贺看着送到跟前的银票和银子,不由得咋舌。 他不是不知道跟江颂宜合伙做生意能挣钱,但自己只是动动嘴皮子帮忙牵牵线,就能拿到比两年军饷还多的银子,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王贺收起银子,又问:“你手中还有多少水壶?” 江颂宜一听这话,知道来了大生意。 她不答反问:“您需要多少?” 王贺道:“最少八千个。” 江颂宜一愣:“一次性要八千个?” 那是好几万两银子的货款,军中拿得出这么多钱吗? “对,你没听错,而且不用按批发价,就按十两银子一个的价格卖。”王贺看出她的顾虑,道,“钱这方面你不用担心,要水壶的人有的是钱。” 王贺解释了一番,江颂宜才知道要买水壶的人是前两年空降到庭州那位骠骑将军。 骠骑将军名唤萧秉宁,是京城百年世家大族萧家最受宠的嫡幼子。 萧家是当朝太后的娘家,如今又有女儿入宫为妃,前朝后宫都有人脉,加上家族百年积攒下来的庞大家业,是以萧秉宁养成张扬跋扈的性子。 第118章 八万两 这样的世家子弟本该待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但萧秉宁自诩是个有抱负的人,一心想要报效国家。 于是不顾家人反对,自请到庭州这等苦寒之地守城。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富家少爷来庭州守城,一是玩心大发,二是来镀金的。 在庭州待上三五年,调回京中就能升职。 萧秉宁空降到庭州成为守城将军后,麾下有八千精骑。 因为不服庭州原先的守城将领杨钧,双方平日里各训各的兵,互不搭理。 萧秉宁为了凸显自己“爱兵如子”,平日里没少自掏腰包买猪买羊给麾下的将士改善伙食。 他出手大方,愿意追随他的人不少,平日里将他哄得高高兴兴。 王贺最看不惯这样的人,所以在萧秉宁发现军中出现这种能保温能过滤的水壶,找到他想要为麾下的八千将士人手配备一个时,他痛快答应下来。 萧秉宁最不缺的就是钱,他跟江颂宜何不趁这个机会宰他一顿! 江颂宜听完,立刻道:“我这里没这么多水壶,王叔,您给我三五日时间,等新的水壶送到,我再让人去知会您一声。” “好。” 王贺走后,言臻打开铜镜,把王贺联系上大客户,需要八千个水壶的消息传递给他。 盛徐行上次投送过来三千个水壶,自己连买带送差不多四百个,现在还有两千六百个。 “那我再给你送七千个水壶过去。”盛徐行说着,盘算道,“七千个水壶不是小数目,全部送过去你家该堆满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江颂宜也意识到随着生意铺开,家里地方显然不够用了。 她得租个仓库才行。 而且她打着从乌犁商人那里进货的旗号,在外人看来,货一批批运出去,却从不见她进货,这么下去迟早会引人怀疑。 “我下午出去转转,租一处仓库。” 盛徐行道:“好,我现在去订货。” 关了铜镜,江颂宜出门去租仓库。 城中有不少空置的房子,江颂宜特意找了一处相对偏僻的位置,租下一间空置的院落,一年的租金只要二两银子。 拿到房子钥匙,江颂宜回家拿了打扫用具,和白令容一起,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盛徐行通知江颂宜,七千个水壶到货了。 为了不引起怀疑,江颂宜租了一辆牛车,上面放着一摞空箱子,让江颂宜牵着牛车去城外走了一趟,再当着众人的面进城。 东西过了“明路”,江颂宜再带着铜镜去了一趟仓库。 盛徐行直接将七千个水壶投送过来。 江颂宜叫上江元盛帮忙,用牛车从家里拉了一千个水壶,准备送到仓库,再通知王贺过来取货。 牛车停在江家门口,江家人往上搬货时,路过的邻居抻长了脑袋往这边看。 江颂宜没有遮遮掩掩,任凭他们打量。 等到一千个水壶全部装好,江颂宜牵着牛车往巷子外走,牛车刚走出一段距离,绕过巷子转角时,轮子突然陷进一个土坑里。 牛车顿时倾斜,上面堆叠的货稀里哗啦掉了下来。 江颂宜连忙跑到轮子下陷的地方一看,好好的路面上不知道被谁挖出一个大坑。 挖坑就算了,坑上面还做了简单的伪装,她跟江元盛才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而且从掘出的土来看,这个坑是刚挖的。 有人故意这么干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立刻扭头,将巷子里一户人家探出墙头偷偷往这边看的眼神抓了个正着。 那人立刻缩回脑袋。 江颂宜虽然不齿这些人出于嫉妒搞的小动作,但没将他们抓现行,也不好说什么。 好在水壶不是易碎品,掉下来也不会摔坏。 江颂宜和江元盛合力开始推牛车。 路过好几个邻居见了,只是看了一眼就走了,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江颂宜卯足了力气都没法将陷在坑里的牛车推上去,她正准备回家喊人帮忙,这时吴叔带着儿子吴绍从巷子口走进来。 一看这情况,吴叔立刻招呼儿子上前帮忙。 三个大人加上一个半大孩子,四人联手,总算把牛车推出土坑。 吴叔又帮忙捡起水壶往牛车上堆。 他一边帮忙一边低声对江颂宜道:“江姑娘,你家脱了奴籍,在这条巷子里是独一份,这日子过好了,难免引人嫉妒,以后行事要多加小心。” 江颂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吴叔。” 将所有的水壶装上牛车,吴叔送江颂宜出了巷口才折返回家。 把水壶卸在租来的仓库,江颂宜让江元盛去王贺府上知会一声,说八千个水壶已经到位。 次日早上,萧秉宁派了好几辆马车过来,一次性把八千个水壶全部拉走。 水壶的货款是在三日后由王贺送到江颂宜手上的。 “八千个水壶,一个十两银子,一共八万两,刨除三万二千两的进货款就是四万八千两,三成利是一万四千四百两。” 江颂宜数出足额的银票,送到王贺手上:“王叔,您清点一下。” 王贺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厚厚一叠银票揣进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数什么啊,王叔还能信不过你?” 跟江颂宜合作第二回,挣的这些钱足够他全家吃喝一辈子了。 这对王贺来说是意外之喜。 王贺看着低头算账的江颂宜,想起一件事,提醒道:“江姑娘,既然挣了钱,也脱了奴籍,你们考虑换个地方住吗?” 江颂宜一顿:“换个地方住?” “对,你们家现在住的这片地方是安置罪奴的,律法摆在那里,罪奴都快穷成病了。” 王贺道,“虽然外人不知道你做水壶生意挣了这么多钱,城门口摊子的营生却是瞒不过去的,要是因此惹来那些眼红的打你们家主意,这一家老老少少,还有这么多女眷,可不好防范啊。”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说,想起馄饨摊摊主不满的眼神,以及前几日陷进土坑里的牛车。 江家于这些人而言,无异于一块掉进蚂蚁窝里的糖糕。 就算吃不着,他们也眼馋。 是该考虑搬家的事了。 第119章 买房 王贺走后,江颂宜拿起那叠厚厚的银票,又清点了一遍。 六万五千六百两! 再加上先前做生意攒下的银子,江家现在有差不多七万五千两存银了。 以前受罪奴这层身份所累,家中存银多了反而让江颂宜有压力。 如今成了自由身,银子给了她底气和安全感。 收好银票,江颂宜起身出门,准备去城门口的摊子上帮忙。 她走出巷子,到了巷口时,脚下一崴,眼看就要摔倒。 旁边有人窜出来,一手扶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揽进怀里,温声道:“江姑娘,你没事吧?” 江颂宜抬头,眼前的男人她认识,是住在巷口的邻居,叫李昌。 此时李昌的手紧紧揽在她腰上,身体紧贴着她,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半抱着她。 这个姿势让江颂宜心生不适,同时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江颂宜立刻站直身体,退出几步远,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导致她摔倒的土坑——看泥土的新鲜程度,也是刚挖出来的。 “江姑娘,你还好吗?”李昌见她不说话,又关切地开口,“我帮你看看有没有崴到脚。” 李昌说着,就要蹲下替她检查脚踝。 他殷勤的态度摆在那里,江颂宜心念转动间便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 又来一个何同春。 只不过这回的目标是她。 江颂宜后退两步,避开李昌的手,冷声道:“这是你家门口?” 李昌一愣,直觉江颂宜似乎有些不高兴。 “对……” “家门口挖这么大一个坑,等着谁往下跳呢?”江颂宜语气刻薄,“好在我今天没事,要是崴着脚摔伤手,定要告你们故意伤害良籍!” 这顶帽子一扣下来,李昌一惊,连忙摆手解释道:“我、我没有……” “今天就算了,再有下次,你跟衙门解释去吧。” 江颂宜说着,当着李昌的面嫌弃地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走了。 “……”李昌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江颂宜算什么东西! 大家之前都是罪奴,她才脱了奴籍多久,就翻脸不认人,还反过来瞧不起他们这些罪奴。 他定要寻个机会,让她和江家好看! 另一边,江颂宜快步走出巷子,眉头深深一皱。 这条巷子不能待了,他们得尽快搬走。 不然接下来这样的麻烦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 她够警觉,也冷得下脸警告这些心怀不轨的人,但江家其他人未必能躲过。 傍晚,收摊回家后,趁着吃晚食时大家聚在一起,江颂宜拿出那叠银票,当着众人的面记入公中,并提起下午在巷子口遇到李昌的事。 “二叔,你明日告个假,随我和二叔母,三叔三叔母,还有我娘出去寻座宅子,咱们得尽快搬走。” 搬家的事得到全家一致赞成,只有花想容面露迟疑:“颂宜……” 江颂宜看向她:“三叔母,怎么了?” 花想容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不只是家里,咱家在城门口的生意也不好做……倒不是生意不好,只是周围几个做吃食的摊子觉得我们抢了生意,三不五时过来冷嘲热讽,搞得我们心里挺不好受。 既然家里银钱充足,能不能买个铺面,咱们不摆摊子了,开吃食店吧。” 江颂宜思忖了一会儿,道:“成,天也冷了,摆摊太受罪,咱们开店!” 这话一出口,几个女眷欢呼起来:“太好了!” “开了店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每天搬那些沉得要命的锅碗盆瓢了?” “还不用在城门口吹风挨冻!” 看着开心不已的家人,江颂宜也不由得弯起嘴角。 “我们明日就出去寻铺面和宅子,尽快搬走。” 次日,江颂宜联系上当地的牙人。 “宅子至少要两进,最好在城南,铺面要大一些,后头有个仓库能存放东西就更好了。” 城南是良籍聚集地,也是整个庭州最繁华的地方。 牙人听完要求,很快筛选出符合要求的宅子,带着他们去看房。 六人一连看了五六处宅子,不是觉得采光不好,就是朝向不满意。 牙人琢磨半晌,道:“有处宅子倒是符合你们要求的采光和朝向,但位置有些偏,在城南的最边上,你们要去看看吗?” “好,去看看。”江颂宜道。 位置偏不是问题,对于江家眼下的情况来说,偏僻一些反倒能掩人耳目。 一行人跟着牙人走了两刻钟,才抵达他口中说的那处宅子。 如牙人所说,这座宅子在城南的最边上,两进的宅子,因为太久没人住,院子里长了不少杂草,门把手上锈迹斑斑,屋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但面积要比先前看的那些房子大一半,两进院加上倒座房,有十七八个房间。 牙人介绍道:“这座宅子是一位从京城来的商人建的,不过三年前那位商人的女儿染疾夭折,夫妻俩不愿意留在这个伤心地,便搬走了,把房子挂在牙行想卖出去。” 江元柏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道:“京城来的商人?难怪这宅子的风格跟别处看着不一样,有几分眼熟呢。” 江颂宜脚踩在砖石铺就的地板上,神色有些恍惚。 来到庭州快一年了,全家住的是破旧漏风的黄土砌的房子,脚下是夯实的黄泥地,遇上下雨的日子,满屋都是家人进进出出踩出来的泥泞。 这会儿看着脚下光洁平滑的地砖,她有种窥见过去安阳侯府的感觉。 她有预感,祖母会喜欢这儿。 想到这里,江颂宜转身征询几个长辈的意见。 “你们觉得这处宅子如何?” 白令容第一个点头:“甚好。” 二房三房也接着表态:“我也觉得不错。” 许卿如道:“房间够多,往后窈姐儿和桢姐儿不用挤在一个房间睡了,窈姐儿嫌桢姐儿晚上睡觉翻身,姐妹两个没少吵架。” 白令容也笑着道:“韫哥儿和川哥儿也是,川哥儿晚上睡不着就拉着韫哥儿闲聊,韫哥儿快烦死他了。” “那就这儿吧。”江颂宜拍板道,“走,咱们再四处检查一番,要是没问题,就签地契去。” 第120章 搬家(一) 六人分头四处检查,江颂宜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她发现院墙外有一大片杂草丛生的荒地。 牙人见她直勾勾地盯着那片荒地看,担心她心有不满,正想说点什么,江颂宜却问:“这片荒地有主吗?” 牙人一愣,道:“没有,是官府的。” “若是我想买下这片荒地,需要多少银子?” 牙人一愣。 见江颂宜不是在开玩笑,他道:“买地建私宅,一亩地价格是一百二十两银子。” 江颂宜指着那片空地道:“这里大概有几亩?” “三亩左右。” “这么贵?”江颂宜皱眉。 牙人见她有意想把这块地买下来,立刻殷勤道:“您也知道,城南是良籍聚集地,地皮比别处要贵,住在这儿安全舒心,这儿可不像城北那群罪奴住的地方,城北十八两银子就能买一亩,但谁家良籍敢住那儿呀,对不对?” 江颂宜沉思半晌,跟牙人讨价还价:“这三亩地我想一块买了,不过有个条件。” “您说您说!” “官府来量过地之后,你找几个人把杂草清理掉。”江颂宜道,“还有这座宅子,门窗屋顶,把该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院子里枯死的树砍掉搬走,外头生锈的大门也换掉。” 牙人盘算了一下,撇除请四五个人过来修缮清理房子的工钱和更换门窗的费用,他还有一定的赚头。 “成!” 看完宅子,江颂宜又跟着牙人去看了位于城南临街的一间商铺。 铺子位于商业街,分上下两层,平时来往的人不少,旁边紧挨着一座香火鼎盛的菩萨庙,每年举办庙会时,这条街热闹非凡。 商铺地理位置不错,后头还有配套的后厨和仓库,以及一个能住人的小院子。 价格自然也不便宜。 江颂宜很痛快地交了宅子和铺子的押金。 定下这件大事,一行人回家时,脚步无比轻松。 隔了一日,牙人送来地契。 宅子和商铺记在冯玉珠名下,由她在地契上签字。 宅子的价钱是一千五百八十两,屋后的空地三百六十两,商铺是八百三十两,江颂宜一次性交清。 看着到手的宅子和商铺地契,江家人一个个面露笑容。 他们在庭州总算有房产了。 江颂宜叮嘱牙人:“修缮宅子的事劳你盯着,越快越好。” 牙人道:“您放心,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干活的人,半个月内就给您办好。” 当天下午,江颂宜带着花想容去商铺,商量装修后厨事宜。 在做吃食生意上,花想容要专业得多,后厨需要多少个灶台,分别用来做哪些吃食,哪些地方砌起来当桌案……她一一规划出来。 江颂宜再根据她的规划画出简单的图纸,再由江元盛出面去请装修工人。 商铺的装修很快就开始了,江怀川待在店里负责盯装修。 考虑到商铺需要添置的东西多,江颂宜和嘴皮子利索会讲价的许卿如开始跑集市。 原先摆摊时因为地方有限,只在摊子前放了三张桌子供客人坐,有时候客人多了,只能端着碗蹲在地上吃。 如今有了铺面,还是上下两层面积,江颂宜找木匠打了一个柜台,十八套桌椅,一条三米长,用来切菜的桌案,以及三架大橱柜,六个大木盆,七八个木桶。 订完桌椅,江颂宜又去买了三个半人高的大水缸。 在城门口摆摊时,用水是到一里外的水井打上来,一桶一桶挑到摊子上。 一来一回两里路,遇上生意好的时候,水不够用,几个女眷轮流去挑水,往往累得肩膀又酸又痛。 如今店铺附近就有一口水井,取用方便,只要每日营业前将三个水缸灌满,就不用总是焦虑没水用了。 忙忙碌碌十多天,铺子的装修到了尾声。 牙人过来通知江颂宜,说城南的房子修缮好了。 江颂宜抽时间过去检查,房子说不上修缮一新,但按照她的要求,院里院外的杂草都清理掉了,屋顶重新修缮,腐坏的门窗也更换了。 她还算满意。 谢过牙人,江颂宜拿到钥匙,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盘算要给空荡荡的新家添置多少家具。 木匠打造床这种大件家具,至少需要两个月时间。 如今家里一些旧家具可以搬过去先用着,但黄土砌的土床没办法搬。 等新家具打造出来了再搬家,那估摸得是两个半月后了。 两个半月后庭州天气已经变冷了,到时候搬家会有诸多不便。 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江颂宜一直纠结到晚上,跟盛徐行开铜镜闲聊时都不忘在纸上写写画画,琢磨着分别要请几个匠人来打造床会更省时间。 盛徐行处理完工作室的工作,抬头看见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一手簪花小楷端庄又秀气。 “写什么呢?”盛徐行问。 江颂宜道:“要请匠人打造家具……” “家具?我看看。”盛徐行伸手探过铜镜,把她列出来的纸拿走了。 “制作床需要这么久吗?”盛徐行看完后道,“价格也不便宜。” 一张床要十五两银子,换算成他所在的世界,就是一万五千块。 这还是最便宜的那种款式。 江颂宜解释道:“木制家具耗时耗力,价格是会贵一些。” 盛徐行闻言,下意识看向江颂宜身后。 她身后的黄土房子里砌着土床,上面覆着一层麦秆。 麦秆上铺着他送过去的薄被子,就算有麦秆垫底,被子还是被土床蹭得脏兮兮的。 想来在京城睡惯了木床的她,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土床。 “我给你送过去吧。”盛徐行道,“我这边的线下家具城随时都能买到木制家具,不用等两个月,价格比你那边的便宜,质量还要好得多。”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他那个世界的生产力,立刻道:“好。” 只要解决了床的问题,搬家就快了。 两人商量了床所需的尺寸,盛徐行一一记下。 关掉铜镜后,他一看时间,晚上八点半。 考虑到事情宜早不宜迟,这个点家具城还在营业,盛徐行索性开车出门,直奔家具城。 第121章 搬家(二) 家具城。 盛徐行到仿古家具专区转悠了一圈,一口气订了十三张红木打造的架子床。 然后是放在客厅待客的全套纯木桌椅,以及安放在餐厅,能容纳二十个人的大圆桌和配套的圆凳。 考虑到江颂宜习惯在京城生活,盛徐行又按照自己了解到的历史中京城的风土人情,订了罗汉床,顶箱柜,面盆架,衣架,梳妆台,绣墩,书案,博古架,书架……每一样都要了十三套。 订完这些硬家具,盛徐行又逛起软装。 材质遮光但透气的纱帐来十三套,软硬适中的床垫和人体工学枕头也配上。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他给江家投送过去的棉被都是做旧款,江颂宜让几个女眷在上面打了补丁,被子长时间在土床上蹭来蹭去,弄得脏兮兮的。 盛徐行全部给他们换成轻便又保暖的羽绒被子和厚实的大毛毯。 花色鲜亮的地毯每个房间都配一张,还有落地全身水银镜。 最后,盛徐行出于私心,要了一张能让整个人都陷进去的超软懒人沙发。 想象一下江颂宜每天忙完了,懒洋洋地趴在懒人沙发上放松精神……他觉得江颂宜应该会喜欢。 全部家具一共二百三十万,盛徐行痛快刷了卡,留下仓库地址,让家具城明天早上送货上门。 做完这些,盛徐行走出家具城,觉得浑身神清气爽。 江颂宜那个世界不通电,很多电器都没法使用。 不然他高低要把电视冰箱洗衣机,音响空调吸尘器全给她安排上。 - 次日早上,江颂宜用过早食,动员全家忙碌起来。 白令容带着江玉窈几个女眷负责在家打包要带去新家的东西,二房三房几个长辈和江怀川则跟着她去商铺。 江颂宜昨天得了盛徐行的叮嘱,今天要接收家具,她连铜镜也一块带上了。 商铺的装修已经完成了,今天是木匠铺子送预定的桌椅上门的日子。 到了商铺,木匠铺子的学徒用三辆驴车,把江颂宜预定的东西一次性送过来。 江家几人加上学徒,合力把桌椅木桶木盆橱柜卸下来,搬到店里。 这边的动静引起附近不少人观望,江颂宜搬完木盆,折返出来搬木桶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扒在外面的圆柱上,探头探脑往店里看。 见江颂宜看向他,少年冲她一笑:“姐姐,你们这店可是要做吃食生意?” “对。” “这么大的店,要招跑堂吗?” 江颂宜如实道:“现在还不知道呢。” 要不要招人取决于生意好坏,如果生意好,光靠江家几个人忙不过来,到时候可能会招一些人手帮忙。 少年往江颂宜跟前走近几步:“要是招人,姐姐考虑一下我吧,我手脚利索嘴也甜,就住在前边的巷子里,到时候您随便找个附近的人问一声,说找马良,我就过来了。” 江颂宜上下打量着少年,见他眼神清澈明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做个跑堂的伙计确实不错。 “成,需要了我就找你。” “好嘞,谢谢姐姐。” 少年说完,冲她挥挥手,转身一溜烟跑开了。 将所有东西搬进店里,随身携带的铜镜传来敲击声。 江颂宜走到后厨,见四下无人,她打开铜镜。 盛徐行低声告诉她,家具已经送来了,让她做好准备接收。 “您再等我两刻钟,我现在去新家。” 收起铜镜,江颂宜锁上商铺的门,和江家人前往新家。 进了新宅子,江颂宜关上大门,打开铜镜:“盛公子,我这边准备好了。” 盛徐行说:“地方够大吗?东西挺多。” 江颂宜闻言走到院子里,估摸着这个院子放十三张床绰绰有余,道:“够大。” “好,把铜镜放地上,你离远点。” 江颂宜照做,将铜镜摆在院子里。 很快,随着“歘”的一声,家具堆成的小山凭空出现在院子里。 一旁的二房三房夫妇以及江怀川惊呆了。 以往狐仙公子投送物资都是在江颂宜房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亲眼看见物资投送过程。 一送就是这么大一堆!!! 这跟话本子里捏个诀就能变出金山银山的仙术有什么区别! 江颂宜也吃了一惊,她原以为只有十三张床! 现在看来,盛徐行把新家所需的大部分东西都给她配齐了。 江颂宜心下感动,小跑过去捡起铜镜:“盛公子,谢谢您。” 盛徐行将各类家具的说明书一块投送过来:“还缺什么你再跟我说,除了人,我这边什么都能买到。” 江颂宜忍不住笑了:“好。” 收起铜镜,几人张罗着把院子里的家具搬到花厅。 东西太多,全部搬完,几人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许卿如在研究厚厚的床垫,拆开**后试着往上面坐。 “这也太舒服了!” 花想容对落地全身水银镜来了兴趣,拆开其中一面镜子的**,见镜子不像铜镜那么模糊,能无比清晰地照出她的身影,镜中人简直像跟她面对面一样。 她在镜子前照来照去,惊叹不已:“仙界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就是皇宫里的太后娘娘,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稍作歇息,几人回到城北,正式搬家。 在这处老房子住了快一年,平日里添置的东西不多,但捯饬捯饬也收拾出十几个大包袱和七八个箱子。 江颂宜雇了一辆牛车,加上两辆独轮车,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和所有的江家人一起走出巷子。 拉车的牛脖子上挂着铜铃,叮当作响的铃声和车轮碾过土路的粼粼声引得巷子两边的邻居探出头来看。 江颂宜没有理会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怨恨的眼神,扶着独轮车上的东西,他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位于“罪奴区”的老巷子。 到了新家,众人再次忙碌起来。 大家先挑选好房间,将堆放在花厅里那一大堆家具搬进各自的房间,然后开始安置从旧房子搬来的东西。 江颂宜铺好地毯,将懒人沙发从纸箱拿出来,摸着柔软得像云朵一样的触感,她干脆一头扑进沙发里,不想起来了。 这时外面传来白令容的声音:“颂宜,你出来一下。” 第122章 搬家(三) 江颂宜爬起来,走出房间:“娘,怎么了?” 白令容搬着好几床旧棉被走出来:“狐仙公子送了新的棉被过来,这些旧棉被用不上了,送给外头的乞丐吧。” 江颂宜闻言,立刻道:“不行。” 她能理解白令容的好心,但被子里填充的棉花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要是流落到外面,再查到江家头上,可能会为他们带来麻烦。 白令容也想到了这一茬,拍了一下脑门:“是我没考虑周全。” “这几日天气好,您把棉被晒一晒,收进库房吧。”江颂宜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白令容点头:“好。” 江颂宜又叮嘱道:“您转告给大家,凡是狐仙公子送过来的东西,无论有没有用,都不可随意丢弃。” “我知道了。” 忙忙碌碌一整天,直到天快黑了,众人才将新家归整完毕。 这次搬家过于匆忙,新宅子里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没来得及购买,厨房也还没开伙。 收拾完东西后,见大家累得慌,江颂宜提议出去找家饭馆吃饭。 “就当做庆祝咱们搬新家了。” 这个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成:“好!” 江景臣尤其兴奋:“来到庭州之后,我还没下过馆子呢,我要吃狮子头!要吃大肘子!” 花想容笑着道:“好好好,都给你买!” 城南要比城北繁华得多,走出家门口不远就有饭馆。 走进饭馆,江颂宜要了一个雅间,按着大家的口味综合点了十二道荤素搭配的菜,又要了一壶茶和一壶酒。 “来,恭喜我们,在庭州落地生根了!” “良辰安宅,乔迁大喜!” “新家新气象,希望我们全家往后,身体健健康康,日子红红火火!” “干杯!” 十三只杯子碰到一起,干了一杯。 喝过茶和酒,忙了一天饿极了的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饭。 席间,江元柏突然道:“娘,颂宜,我想把书斋抄书的活儿辞了。” 江颂宜一顿:“为何?” 江家众人也纷纷看向他。 江元盛揶揄道:“二哥,你该不会又想重拾卖画的老本行吧?” 江元柏被他说得耳根一热,抓起筷子作势要敲他的头。 江元盛连忙躲了开去。 冯玉珠看着从小闹到大的兄弟俩,无奈地出声制止道:“别闹了,都多大人了还没个正形。” 江元柏才放开江元盛,正色道:“脱了奴籍以后,书斋把我的工钱从九十文提到二百文,家里不缺我这一个月六两银子,反倒是大家如此辛苦,我过意不去,不如回家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事。” 江颂宜问:“打理生意上的事?” 江元柏道:“对,以后采买食材,记账算账,劈柴担水,洗菜洗碗,上菜收桌我都可以帮着做。” 江颂宜不赞成道:“采买食材的事交给我娘,记账算账二叔母比你利索得多,至于劈柴担水,咱们雇两个工人就可以做,每月只要三两银子的工钱,二叔,你的性子不适合插手食肆的生意。” 江元柏怔了怔,道:“可我想为家里做些什么。” 江颂宜沉吟半晌,道:“你想不想开家书斋?” 江元柏愣住了:“开书斋?” “对,卖些话本子和文房四宝,以及读书人要用的东西。”江颂宜道,“你若是想开,我们从公中给你拨钱。” 江元柏心中微微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从小就爱书,在读书作画一事上也颇有天赋。 若是能开家书斋,终日与书为伴,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想到这里,江元柏立刻道:“好,那就开书斋。” 见他下了决心,江颂宜道:“开书斋前期的银子从公中拨,但是二叔,我丑话说在前头,书斋开门做生意,你便是生意人,要以挣钱为目的,若是一年内书斋不能盈利,我会酌情要求你关张。” 江元柏立刻紧张起来:“一年啊……” “对,而且书斋从选址到装修到进货,需要你自己去周旋。”江颂宜问,“这门生意是你的,需要帮忙可以提出来,全家一起想办法,但书斋平日里如何运转,始终得靠你自己。” 对于做生意一事,江元柏可谓一窍不通。 他搓了搓手,忐忑半晌,咬牙道:“好,我想试试!” 定下江元柏开书斋的事后,江元盛也犹豫着开口:“颂宜,你觉着我做些什么好?” 江元盛自诩是个粗人,他跟江元柏是完全相反的极端,从小不爱读书,一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头疼。 但他在练武一事上极有天赋,来到庭州后,碍于罪奴的身份,他一身武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 如今脱了奴籍,他也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三叔,你有什么想法?”江颂宜反问。 江元盛犹豫道:“我想去参军。” 众人闻言,纷纷沉默下来。 全家都知道江元盛的志向是做个大将军,他年轻时曾经考上武状元,但入官场不久,便因为脾气暴躁得罪人,被栽赃陷害丢了官。 后来十几年时间他郁郁不得志,随身带着一把剑总是擦了又擦。 江家来到庭州时,江元柏还开过他的玩笑,让他去做个守城的戍卒。 但过去这一年经历了这么多事,江家人早已褪去那些天真和不切实际的想法。 江元盛参军这件事,对江家来说弊大于利。 对冯玉珠来说,丈夫和最宠爱的长子死在战场上已经是无可奈何,作为母亲,他不愿意让江元盛再去冒这样的险。 对三房来说,江家好不容易熬出头,脱了奴籍,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江元盛这个时候选择去参军,无异于自讨苦吃。 对江家来说,由江靖和江元麟统率的那场战役导致边关二十万将士战死,江元盛以江家人的身份入伍,不知道会招来多少针对。 而且,大晟入伍的年龄最高是四十岁,江元盛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这个年龄无论身体还是反应能力都不如年轻将士。 普通戍卒上了战场,那便是九死一生。 第123章 新店开业 一片沉默中,冯玉珠开口了:“我不同意。” 江元盛:“娘……” “江家人丁本就单薄,你爹和大哥战死沙场是不得已,如今日子刚好过了一点,我不许你们任何人再拿性命去冒险。”冯玉珠道,“此事以后不许再提。” 江元盛还想说点什么,坐在他旁边的花想容连忙拽了一下他的袖子,给他使了个眼色——大好的日子,别给娘和全家添堵。 江元盛这才闭了嘴。 “好了好了,不提了。”许卿如见状,连忙打圆场,给冯玉珠夹了一块佛手酥,“娘,您多吃点。” 在许卿如有意活跃气氛下,众人配合着当做无事发生,将这件事翻篇。 散席后,江颂宜打包了一份佛手酥带回家。 江怀川瞧见了,好奇道:“颂宜,你不是不喜欢吃起酥类的糕点吗?” 江颂宜笑道:“送人的。” 江怀川了然,低声道:“进贡给狐仙?” “对。” “应该的。”江怀川道,“我们家能有今天,全靠他老人家。” 江颂宜闻言,认真地反驳道:“盛公子今年才二十五岁,他不老。” 江怀川:“……” 回到家,江颂宜燃起灯,打开铜镜。 盛徐行如往常那样坐在铜镜那头,他身上穿着白衬衫,戴着细框眼镜,跟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那副样子看起来儒雅又清俊。 见了江颂宜,他停下手上忙碌的事:“来了。” 江颂宜应了一声,将打包带回来的佛手酥递过去。 “这是什么?”盛徐行下意识接过,佛手酥一穿过铜镜,就有淡淡的油酥香味飘散开来。 “佛手酥。”江颂宜道,“是庭州有名的小吃,您尝尝。” 盛徐行的惊喜溢于言表,他打开牛皮纸,拿起一块佛手酥尝了尝,入口的感觉又香又酥,甜而不腻。 “好吃!”盛徐行道,“没想到你们那儿的糕点制作水准这么高。” “京城里的糕点更好吃。”江颂宜道,“要是有机会回去,我再给您买。” 盛徐行笑道:“那我期待一下。” 江颂宜说起今天在外头吃晚食,二叔和三叔说的话。 “家中打算投资二叔开书斋,三叔想去从军,但祖母不允。”江颂宜叹了口气,“我既理解祖母的不忍,又共情三叔的不易。” 盛徐行安慰道:“每个人活着都有自己的课题,这是他们要纠结的事,你别太纠结了,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会很累的。” 江颂宜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只是流放以来,包括祖母在内的江家人都把她当成家里的主心骨,她难免会为家庭成员多操心一些。 “不说你三叔的事了,说说你二叔的书斋。”盛徐行心中有了主意,“你二叔的书斋打算怎么经营?” 江颂宜道:“主要卖些官刻的四书五经和私刻的话本,还有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 “话本……从我这里进货怎么样?” 江颂宜一怔。 “我这里的小说种类可多了,还根据不同的受众分出很多类型,上到七老八十的老翁,下到牙牙学语的儿童阅读的书籍,我这里都有。” 盛徐行说着,打开某宝页面,随便输入几个关键词,然后把页面上跳转出来的花花绿绿的书籍封面给江颂宜看,“你看看这种。”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所在的时空用的简体字,以及横向排版,犯了难:“您那边的文字跟我这里不通用……” 盛徐行也才想起这一茬,拍了拍脑门:“差点忘了这个。” 他在某宝搜索关键词前面加入“x湾版”,这回跳出来的出版物不仅是繁体,很多都是竖向排版。 盛徐行把电脑投送过铜镜给江颂宜看。 江颂宜仔细看过详情页,点点头道:“这个好。” “那你先做个市场调查。”盛徐行道。 江颂宜不解道:“何为市场调查?” “就是庭州有多少人,男女老少各占比例多少,买得起书的人又有多少,我们再根据这个比例决定进哪些货。” 江颂宜明白了:“好,我明日就让二叔去做调查。”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书斋装修布局之类的事,直到夜深了,江颂宜才关了铜镜睡下。 - 第二天,江家众人起了个大早,忙碌起来。 江元盛送江景臣去私塾上课。 白令容把江怀川揪起来,出门采买新家要用的柴米油盐,添置日用品。 江韫玉出不了门,默默拿了扫帚打扫院子。 江元柏则挎着书箱出门,去书斋辞职。 余下的女眷用过早食,去新店为开张做准备。 刷刷洗洗,采买食材,到了下午,牌匾行的人送来预定的牌匾。 “江记小吃”的招牌挂上门楼—— 一开始江颂宜提出要给小吃店取名“江记小吃”时,遭到全家反对,觉得这个名字太土了,不上档次。 众人各抒己见,取了不少类似于“君子台”“芙蓉醉”“云客渡”“江南岸”的名字,听起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江颂宜照搬了盛徐行给出的解释:“这些名字好听是好听,但你们设身处地想想,换成我们刚来庭州那会儿一穷二白的样子,看见路边有家名为‘江南岸’的食肆,你们心中第一个念头是不是这里面卖的东西肯定很贵,不敢进去消费?” 大家都是一愣。 “我们卖的是几文钱一碗的奶茶,十几文钱一个煎饼果子,二三十文一碗的面,以后可能会开发更多的小吃种类,但目前全店就没有单品超过一百文的东西,小吃店对标的客户就是低收入群体,咱们把噱头抬得那么高,会吓跑本来想消费的人群。” 江家人顺着江颂宜的思路仔细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于是简单粗暴的“江记小吃店”牌匾就定下了。 忙忙碌碌准备了三日,一切就绪,“江记小吃店”开业了。 开业当天,家中所有人都到店里帮忙,就连冯玉珠都换了身轻便的薄袄子,到后厨帮忙烧火。 有之前在城门口积攒下来的口碑和客户群体,加上开业前三天半价的优惠噱头,新店开业第一天,客人络绎不绝,店门口排起长队。 第124章 租书 到了下午未时,店里准备的所有食材全部售罄。 “抱歉,东西都卖完了,大家明日再来吧。” 江颂宜站在门口,不断地向后面排队的人道,“明日我们多准备一些,保证大家都能吃上。” 众人散去,江颂宜关上店门,一楼大堂内只留下江家人。 连轴转了几个时辰,大家都累得够呛,一时间没人说话。 直到柜台那边传来“哗啦哗啦”几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许卿如从柜台后探出脑袋,抱着钱箱,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猜猜我们今日挣了多少钱。” 说到钱,江玉窈立刻打起精神:“连本带利二十两银子?” 花想容道:“不止,咱们准备的食材应该能卖到二十五两银子。” 做生意大半年,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一共三十一两!”许卿如兴高采烈道,“这还是半价的前提下,要是不打折,咱们今天至少能挣六十两!” 得知这个营业额,大家心头微微一怔。 虽然知道这个营业额有开业带来的新鲜噱头加持,但有了这个基础,往后店里的生意差不到哪儿去。 江颂宜在新店帮了七天忙,每天都忙得够呛。 直到过了开业人流量高峰期,店里的生意慢慢步入正轨,她才不再去店里。 白令容和冯玉珠,以及江韫玉和江元柏也不再去店里,店里的生意多少有些忙不过来,江颂宜把那日前来询问要不要招跑堂的马良推荐给花想容。 面试过后,马良很快就到江记小吃店上班了。 忙完食肆的事,江颂宜转而投入江元柏的书斋选址中。 开书斋的事,江元柏这些日子没少做功课,他几乎把全城的商铺都跑遍了,最后看中位于城西的一处商铺。 这家商铺不远处有个书院,全书院有两百多个学子,各个年龄段都有。 铺面是租的,每个月的租金五两银子。 这个租金不算低,江元柏心里有不小的压力。 紧接着铺子开始装修。 江颂宜从盛徐行那儿拿了不少装修示意图,打印出来给江元柏看。 叔侄俩一块跟装修的匠人师傅沟通,这一忙又是大半个月。 期间盛徐行投送了一批竖版的繁体书过来。 书是经过分类的,有“儿童读物”“少女言情”“志怪小说”“全年龄段通读”等大分类。 江颂宜随手拿了一本“少女言情”,看了几页,就被里面张力十足的剧情惊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盛公子所在的时空居然这么开放吗? 男女居然可以公然在街上接吻! 害羞归害羞,男女主角之间的激情拉扯勾得江颂宜生出想看下去的心思,这一看,她便忘了时间,花了半夜将一本小说看完了。 因为熬夜看小说,江颂宜第二日早上起来时,眼睛下挂了明显的黑眼圈。 出门遇到同样精神不济的江元柏,叔侄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明白对方昨晚在干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装修,书斋定下开业日期。 盛徐行采买了十几个图书馆用的大书架,以及供购书人进店试读时坐的长椅和整套的桌椅,文房四宝和一万五千多册,一千多种小说投送过来。 江颂宜拉上江韫玉和江怀川帮忙,忙了整整两日,才根据分类将所有东西摆上架。 和食肆的热闹相反,即便到书院做过宣传,书斋开业那天依然门可罗雀,一整天下来只有四个客人进店,一个客人花八百文钱买走一本小说。 对于这种情况,江颂宜并不意外。 庭州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能看书识字的人更没有多少。 相比她的淡定,每个月需要承担五两银子房租的江元柏显然有些焦虑。 这种焦虑在开业第三天迎来第一波回头客时得到了缓解——回头客是开业第一天买走一本小说的那位客人。 他买走的那本小说是一本玄幻修仙大长篇的第一册,看完后意犹未尽,来找续篇。 续篇一共九本,按照一本八百文钱的定价,他需要一次性支付七两二百文钱。 客人显然觉得有些贵了,站在书架前,爱不释手,又犹豫不决。 最后,他掏钱买走了第二本续篇。 江颂宜目睹全程,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她转头对柜台后面记账的江元柏道:“二叔,我有个主意,咱们不如租书吧。” 江元柏道:“租书?” “对,咱们书架上这些书,定价少则七八百文,多则三两银子,很多人都承担不起这样的消费。 话本不比官刻书,能反复研读,话本的用途就是闲来无事时消磨打发时间用的。 很多人看过一次可能就不会翻开看第二次了,换成你我,花这么多钱买只能看一两次的书,咱们也会觉得浪费。” 江元柏赞同地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咱们不如每一样话本都拆出一两套,开辟一个‘租书区’,只要登记户籍,再押一本书的钱,就能拥有这本书三到七天的阅读期,阅读期到了来还书,咱们再收取几文到十多文钱不等的租书费,这样一来,消费者能用少量的钱读到想看的书,咱们的书也不至于在架上蒙尘无人问津。” 江元柏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颂宜,还是你脑子灵活。” 江颂宜摇头:“这种租书模式在京城的书坊里就有,许多家境贫寒的学子都会用这种方式租书阅读,只不过您不知道而已。” 被她这么一说,江元柏想起过去在安阳侯府,那时候不缺钱,无论什么孤本绝本都有人送到他面前,他压根就没为看书买书这件事发过愁…… 如今经历过,他才知道底层的文人读书有多不容易。 江元柏抽回思绪:“我现在就去列租书的规则,等列完了,颂宜,你帮我看看。” “好。” 江元柏动作很快,当天下午,书斋门口便摆出了租书广告。 下学路过的学子看见贴在门口加粗加大的“租书”二字,纷纷驻足观看。 不多时,书斋迎来了第一批租书的客人。 第125章 更大的盘算 那是三个书院的学子。 这个年代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大多数不差,而且都是良籍。 三人询问过租书的规则,一人选了两本书。 交了押金,留下姓名和住处,以及约定好的还书日期,江元柏登记过后,三人分别在登记信息后摁下手印。 如此一来,便算是达成了简易的“租书契约”。 做成第一笔交易,江元柏信心大增。 接下来的半日内,又陆续有五六人上门租书。 很快,“江记书斋”能租书,租书费每日只要两文钱的噱头在书院打响了。 不仅有不少书院的学生跑来租书,附近更有不少人来看热闹——动辄一二两银子的书他们买不起,但每日只要两文钱的书,大多数人都拿得出这个钱。 书斋里有两列书架专门摆放儿童阅读书籍,书皮是花花绿绿的,很是吸睛。 江元柏听从江颂宜建议,把这两列书架放到靠近收银台处,果然吸引了一些带着孩子来闲逛的顾客注意,当天便卖出去十多本儿童读物。 短短五六日,书斋生意翻了几十番。 江元柏一个人忙不过来,索性把江韫玉叫到书斋帮忙。 江韫玉腿脚不便,只需坐在柜台后帮忙登记租书信息即可,不需要他跑上跑下做其他活儿。 江韫玉起先不愿意去,因为不良于行,他从小便待在家里,鲜少跟外人接触。 在他的潜意识里,自己这副模样会丢江家人的脸面。 但扛不住白令容苦口婆心劝他去试一试,江颂宜也百般鼓励他去试工三天,如果三天后实在无法适应,那便不勉强他。 江韫玉这才硬着头皮去了书斋。 在书斋的第一天,江韫玉如坐针毡,总觉得四面八方藏着无数双眼睛,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 第二天,江韫玉畏手畏脚,急切盼着打烊的时间到来,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托词,三天时间一过就不来书斋了。 直到第三天,江韫玉正在柜台后给一个前来租书的学生登记信息,柜台前冷不丁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你字写得真好看。” 江韫玉一愣,抬起头。 柜台前站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书院统一的白色制服,这会儿正冲着他笑。 江韫玉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连忙低下头:“公子谬赞。” “不是谬赞,我可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小公子上半身支在柜台上,单手托腮看他,“因为写字丑,我娘没少骂我,你的字是怎么练得这么漂亮的,有没有什么技巧?” 江韫玉不敢抬头跟他对视,道:“多练练,总会好看的。” 他话音刚落,江颂宜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想练字?我们书斋里有用临摹的字帖,公子要看看吗?” 小公子来了兴趣:“好啊。” 江颂宜带着他去放字帖的书架,直到两人离开,江韫玉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登记完租书信息,江韫玉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自己写的字。 确实写得还不错,当年连挑剔的祖父都夸过他字写得好。 有了这么一出,第四天早上,江韫玉很自觉地跟着江元柏出门,到书斋继续帮忙。 白令容和江颂宜把江韫玉的举动看在眼里,母女俩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自家大哥总算是跨出心里那道坎,愿意试着接触外面的世界了。 - 书斋和小吃店的生意步入正轨后,江颂宜便把生意交给家人,不再往书斋和铺子里跑。 她心里有更大的盘算。 庭州的天渐渐冷了下来,每年这个时候,犬戎就开始蠢蠢欲动,庭州或多或少会打上几场仗。 江颂宜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找王贺牵线,跟“爱兵如子”的萧秉宁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盛徐行那里能提供的军需用品多了去了,只要萧秉宁愿意出钱,完全可以让他麾下的八千人在这个冬日过得舒舒服服。 江颂宜跟盛徐行说了这个想法,盛徐行当天便抽空跑了一趟宁城本地的线下军需用品体验店,购买了一批用品投送过来。 防水防风的冲锋衣,防寒耐磨的沙漠作战靴,特种钢制成的头盔,轻便且大容量的作战背包,防风护目镜,战术手套……她打包了两套装备去找王贺。 王贺如今完全不敢小瞧江颂宜,一看她带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来找自己,就知道是有事。 他支开下人,请江颂宜入正厅商谈。 在看完江颂宜带来的那一整套军需用品后,王贺脸上不仅没有露出喜色,反而疑惑起来。 “江姑娘,你跟我说实话,这些东西真是乌犁商人送来的?” 江颂宜一怔:“王叔,为何这么问?” “乌犁是个小国,他们若是有这么好的东西,犬戎早将他们洗劫一空了。”王贺道,“而且我从未在战场上见过这些东西。” 江颂宜脸上镇定自如:“东西确实是乌犁商人送来的,至于他们是从何处得来的……王叔,请恕我不能告诉您。” “为何?” “这些东西产自一个比乌犁更小的部落,由一位避世的高人做出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没有自保能力,亦不想惹事,才会托乌犁商人将东西带到大晟偷偷地卖,将东西送来给我的乌犁商人再三叮嘱我不能泄露出去,免得为部落带去灭顶之灾。” 王贺细细思索一番,接受了这个说法:“也罢,是好东西就成,不过江姑娘,就算萧秉宁买得起这些东西,我也不能再为你牵线了。” 江颂宜有些意外:“王叔,怎么了?” 王贺叹了口气:“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在军中遭了排挤,是因为不愿意站队,既不愿意投靠萧秉宁,也不支持原来的守城将军杨钧。 上次卖水壶给萧秉宁,纯属是想坑他的钱,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若是我跟他来往过密,被杨钧发现,误以为我投靠萧秉宁,过个两三年萧秉宁回京,杨钧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 江颂宜顿时了然。 这是关乎前程,甚至是全家性命的事,也不怪王贺会放着触手可及的利益不要,选择避嫌。 “不过我虽然不插手这次的生意,为你引见萧秉宁还是可以的。”王贺道,“不若你亲自跟萧秉宁做生意吧。” 第126章 南京云锦 江颂宜心头一喜:“多谢王叔!” 江颂宜把两套军需用品留下,一套送给王贺,一套则由王贺派人送往萧秉宁府上。 江颂宜走后,王贺拆开包袱,看着里面做工精良的装备,越看越爱不释手。 他喃喃自语:“江家这个女儿,可真是撞大运了。” 江颂宜回到江家,母亲白令容正往外走。 “娘,你去哪儿?” “你回来的正好。”白令容道,“天冷了,该给家里添置几身厚衣裳,你二叔母和三叔母忙店里的事走不开,托我上成衣铺子买衣裳,你陪我一块去。” “好。” 母女俩出门,去了城里最大的成衣铺。 家里的女眷都会针线活儿,最实惠的方式是买布自己做衣裳。 但现在大家各忙各的事,每个人都抽不出时间缝制衣裳,买成衣反倒成了最划算的消费方式。 进了成衣铺子,柜台后的掌柜上下打量了江颂宜和白令容一眼。 见两人穿衣打扮虽然低调朴素,但周身气度不凡,显然不是进来闲逛的。 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小姐,需要买些什么?” 家里十几口人,每人至少需要两身成衣,白令容昨晚列了家中所有人的尺寸和要求,记在一张纸上。 这会儿掏出纸,照着上面的要求仔细挑选。 江颂宜帮不上忙,索性自己闲逛起来。 成衣铺规模不小,男女老少的衣裳都有。 但受限于庭州偏低的消费水平,铺子里多是粗布和麻布制成的衣服,有少量缎布和绸布,几乎见不到京城达官贵族常用的锦布。 江颂宜转了一圈,目光落在一套竹青色的男子成衣上。 那是一套绸布缝制而成的圆领右衽广袖衫袍,外氅上有浅色镶边,衣料表面有凸起的纹理,下摆和袖袂绣着竹叶,看起来文气又静雅。 看着这套衣裳,江颂宜莫名想起盛徐行。 这套衣裳很衬他的气质,他穿起来一定好看。 想到这里,江颂宜招手叫来伙计,问:“这身衣裳怎么卖?” 伙计道:“这是绸缎制成的,要十五两银子。” 江颂宜暗暗咋舌。 这要是放在以前的安阳侯府,家中女眷随便买一套成衣,价格都在二十两以上。 来到庭州之后,江颂宜才知道一套成衣要普通人家两年都挣不来的银钱,是多么奢侈的消费。 “帮我包起来吧。”江颂宜道。 她话音刚落,白令容走过来,瞧了一眼那套衣裳,制止道:“哎?颂宜,这衣裳太长了,你大哥二哥都穿不了。” 江颂宜:“……不是给大哥二哥穿的。” “那是给谁?”白令容不解道,“给你二叔还是三叔?你二叔也没这么高,至于你三叔,他身量倒是够了,但是太过魁梧,恐怕穿不下。” “也不是送给二叔三叔,是给盛公子的。” 白令容恍然大悟。 见伙计拿了衣裳去柜台,白令容低声道:“盛公子那处随便送过来的衣裳被子都比咱们这儿要好得多,他看得上这些东西吗?” “没事儿。”江颂宜道,“他人好,看不上也不会嫌弃的。” 白令容放下心来,碎碎念道:“盛公子对咱家恩重如山,不是好东西你可别往他那儿送,以免让人家觉得咱们敷衍,不知感恩……” 跟在白令容身后打转的掌柜听了一耳朵,表情意味深长起来。 等到白令容选了几十套成衣,在柜台上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山,伙计忙着拨算盘算账时,掌柜走到江颂宜身边,低声道:“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颂宜回头,戒备地看了掌柜一眼。 掌柜立刻道:“小姐别误会,在下没有恶意,方才听您和令慈说要选好东西送礼,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南京来的云锦。” 江颂宜一愣:“云锦?” “对。” “你铺子里有?” 云锦产自南京,和成都蜀锦、苏州宋锦、广西壮锦并称四大名锦。 因为产量有限,只供皇家使用,多用来制造冕服。 便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也用不上四大名锦,只能用稍次一些的锦布。 庭州这种穷乡僻壤,哪来的南京云锦? “有。”掌柜声音压得越发低沉,神色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只有一匹。” 江颂宜警觉地问:“哪来的?” 掌柜的顿了顿:“这个我不方便告诉您。” 江颂宜立刻道:“那我不敢要了。” 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不敢僭越使用的云锦,她作为普通百姓哪敢要啊。 万一掌柜的把云锦卖给她,回头再上报官府,告她一个僭越之罪,她岂不是被坑了? 掌柜的一听,急了,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那匹云锦的来路……不算正当,但在下向你保证,买卖云锦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说完不等江颂宜表态,他又连忙道:“大晟律法规定,咱们普通百姓不能用云锦,不过正因如此,用来送礼给贵人是正合适的,你想啊,贵人收了礼,只要他不张扬,将云锦制成里衣穿在里面,谁知道他偷偷用云锦? 如此一来,这份礼物既彰显了你对贵人的敬重,又博了贵人的欢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江颂宜虽然觉得掌柜的这番话实在牵强,但她对云锦来了兴趣。 以云锦的珍贵程度,若是送给盛徐行,在他那个时空会更为珍贵。 “先让我看看。” 见她松了口,掌柜的态度越发殷勤:“小姐请随我来。” 江颂宜跟白令容打了个招呼,跟掌柜的上成衣铺子二楼去了。 二楼,掌柜的在房间内倒腾了好一会儿,才抱出一个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锦盒。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露出里面一整匹的锦布。 只一眼,江颂宜知道这东西是真的,如假包换的南京云锦——她幼年时随祖母入宫拜见太后,恰逢南京锦署进贡云锦,她有幸见过一次。 放在锦盒里的云锦是典型的“织金夹银”工艺,宝蓝色打底,上面用金银丝线绣着浓烈艳丽的牡丹图案,其用料考究,织造精细,图案精美,锦纹绚丽,说不出的奢华典雅,富丽堂皇。 第127章 锦庐 掌柜的一看江颂宜露出的惊艳神色,便知道她是个识货的,自己这次没找错人。 “小姐,如何?在下没骗你吧?” 江颂宜回过神,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这云锦放在庭州,她买了也用不上,更不敢用。 但只要投送过去给盛徐行,在他那个时空肯定能成为珍品。 想到这里,江颂宜问掌柜的:“怎么卖?” 掌柜的闻言,伸出一只手:“五千两。” 江颂宜蹙眉:“这么贵?” “这可是云锦,只有皇家才能用得上的贡品。”掌柜的加重语气,“莫说庭州,就是整个北境,都只有这么一匹。” 这话倒是不假。 掌柜的说了这匹云锦来路不正,江颂宜估摸着应该是南京锦署流落出来,本来准备运出大晟送往外邦。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搁置了,所以藏在这家成衣铺里。 江颂宜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云锦,开始讲价。 “看这料子,这匹布在你这儿放了至少有三年了吧?” 掌柜的:“……两年半,两年半!” “那也差不多了。”江颂宜道,“两年半都未曾脱手,可见敢买、买得起这东西的人不多,毕竟‘私自买卖皇家御用之物’,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我买下这匹布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再者,这匹布不是今年出的新布,这样吧,你也别狮子大开口了,四千两,我要了,如何?” 掌柜的没想到她砍价砍这么狠,一下子砍去五分之一,拉下脸道:“小姐,四千两可买不到云锦……” “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嘛。”江颂宜老神在在道,“除了我,庭州城内你找不到能脱手的第二个人,我只出得起四千两的价格,你考虑考虑,若是愿意出手,可以派人到城南花雨巷江家找我。” 说完,江颂宜转身欲走。 掌柜的连忙叫住她:“等等!” 江颂宜回头。 掌柜的纠结半晌,道:“四千五百两,咱们各退一步,如何?” 江颂宜摇头:“我说了,我只出得起四千两。” 掌柜的一脸不情愿,但他急着把这匹布脱手。 不然这匹布放在店里是个隐患不说,随着放置的时间越长,价值会折损得越来越厉害。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好吧,四千两就四千两。” 两刻钟后,江颂宜和白令容从成衣铺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送货的成衣铺伙计。 白令容为全家每人挑选了两套成衣,一共二十六套,又额外买了一匹布,打算闲暇时为婆母缝制抹额和护膝。 加上买给盛徐行那套成衣,这些全部花了二百三十两银子。 江颂宜手上抱着锦盒,为了掩人耳目,锦盒用粗布缠了一层,看起来跟普通的布匹没什么两样。 回到江家,江颂宜取了四千两银票交给成衣铺子的伙计。 完成交易,江颂宜立刻抱着成衣和锦盒回房间。 关上门,她取出铜镜抹开。 这会儿是白日,盛徐行应该是在上班,并不在铜镜前。 盛徐行自打创业后,白天变得忙碌起来。 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带着铜镜上班,但遇上特殊情况,比如需要外出见客户,或者短途出差,为了防止弄丢铜镜,他会把铜镜放在家里。 但为了方便江颂宜随时找他,盛徐行那边的铜镜十二个时辰都处于开启状态。 江颂宜只要抹开铜镜,就能把手伸过镜面,随意取用他那边放在柜台上的东西。 柜台上放着一个手机,盛徐行教过江颂宜简单的操作,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只要拿起手机拨打那个号码,就能找到盛徐行。 江颂宜没有打电话,而是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和那匹云锦投送过铜镜,放在柜台上。 然后关了铜镜,去忙自己的事。 - 2024年,宁城。 盛徐行的古董工作室“锦庐”开业后,他变得忙碌起来。 他花了一笔钱,在距离博古斋200米的同地段商业街买了一间铺面,注册了个人工作室——博古斋虽然名义上是父母送给他的毕业礼物,但注册在母亲叶茂贞名下。 为了以后不用再受制于盛家,盛徐行索性关了博古斋,创立“锦庐”。 生意刚起步,盛徐行需要四处跑人脉,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 今天去参加了一场商业晚宴,等到晚上九点钟,盛徐行带着满身疲惫,回到歇业后被他当成住处的博古斋。 刚推开门,他就注意到柜台上多了两样东西。 盛徐行放下车钥匙,快步绕到柜台后一看,是一个包袱和一个锦盒。 他打开包袱,里面是一身绸布做的衣裳。 看尺寸,应该是按照他的身高买的。 盛徐行抖开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想象着江颂宜给他挑选衣服时的样子,他脸上不由得漾出笑意,连带着疲惫都消散了几分。 比划完衣服,盛徐行打开锦盒。 在看到锦盒里放着的云锦时,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出于职业习惯去摸抽屉里的手套。 戴上手套,盛徐行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抱到不远处宽大的实木鉴宝台上,取出云锦,在鉴宝台上展开。 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盛徐行激动得都忘了疲惫。 这是一匹长13.32米,宽1.4米,货真价实的南京云锦。 云锦在数千年前是御用之物,专供皇家人使用。 虽然到了二十一世纪,普通人也能用上云锦了,但这门技艺织出来的锦缎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做工精致和用料好的云锦一米就要十几万。 考古界有句话叫“干千年,湿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 纺织品极难保留,出土的文物级别云锦一般只剩下零零碎碎的残片。 像这匹云锦一样,跨越一千三百多年时光,依旧能用“匹”这个量词完整出现在世人眼前的,绝对是独一份。 盛徐行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匹云锦面世后会引起多大的轰动。 这东西已经不是“古董”级别了,而是“文物”。 短短几分钟,对于该怎么发挥这匹云锦最大的价值,盛徐行心中有了完整的计划。 鉴赏完毕,盛徐行收起云锦,快步走到铜镜前。 他正想敲一敲铜镜,跟江颂宜分享一下此刻激动无比的心情,目光落到一旁的衣裳上。 他想了想,转身先去了浴室。 第128章 萧秉宁 洗完澡,盛徐行穿上江颂宜投送过来的竹青色广袖衫袍,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头发,还总觉得缺点什么。 他左看右看,拿起金边细框眼镜戴上。 这味儿,对了! 打扮好自己,盛徐行坐到柜台前,敲了敲铜镜。 不一会儿,江颂宜出现在铜镜那头。 看见穿着广袖衫袍的盛徐行,江颂宜愣了一下。 在成衣铺子第一眼看见这套衣裳时,她就觉得很适合盛徐行。 如今盛徐行穿上身一看,效果果然不错。 他本就长得清俊,这身衣裳放大了他身上的斯文儒雅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像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怎么样,好看吗?”盛徐行问。 江颂宜回过神,点点头,笑道:“好看,很适合您。” “你眼光真好。”盛徐行肉眼可见地喜欢这套衣裳,“对了,那匹云锦我看了,品质太高了,拿出来是会震惊文物界的程度,我不好解释来源,所以我打算出国一趟。” 江颂宜不解道:“出国?” “用你那边的话来说,就是去外邦。”盛徐行简单解释了一遍华国过去数百年间遭遇战火洗劫,很多珍品文物流落海外。 “保存得这么好的云锦出现在国内,我要是解释不了来源,恐怕会惹来麻烦。” 江颂宜听得心痛不已:“这些外邦人也太野蛮了。” 盛徐行无奈道:“没办法,落后就要挨打,好在过去几十年,无数先辈站起来,为我们这些后人撑起一片天,换来今天的安稳生活。” 盛徐行耐心十足地跟江颂宜科普了国外拍卖文物再带回国的种种手续,决定把出国的日子定在一周后。 “那位姓萧的将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你买军需用品,我先订一批货送到你那儿放着,免得我不在国内,他想要军需用品了不好操作。” 江颂宜点点头:“好。” 说完这些事,盛徐行正打算收起铜镜,江颂宜却突然道:“盛公子,你去一趟国外手续如此繁琐,不如我多送一些东西过去给您,您一次性带回来吧。” 盛徐行犹豫了一下,道:“这匹云锦不便宜,江家这些日子又是添置宅子又是买铺面,书斋和食肆的生意又刚起步,一次性买太多东西,你手上的银钱够吗?” “够!”江颂宜连忙道,“您不用担心银钱问题,您那边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盛徐行斟酌了一下,道:“青铜器,瓷器,玉器,字画、古籍善本、古典家具、文房四宝、织绣、钱币……最好是银票之类的,这些我都需要。” 江颂宜一一记下:“好,我这几日就准备好,等您到了国外,再送过去给您。” “没问题。” 关了铜镜,江颂宜没急着歇息,而是打开一张草纸,开始规划自家宅子后面那块空地的用途。 当初买宅子时,她看到这片空地的第一眼就觉得很适合用来做仓库。 江家的宅子位置有些偏僻,这片空地在宅子后面,这个位置更是鲜少有人来。 江颂宜打算筑一道高高的围墙,将这片空地圈进自家后院,以后用来储存盛徐行送来的东西。 在草纸上画好图纸,第二日一早,江颂宜通过前些日子购买宅子的牙人,雇了二十多个帮工,开始建仓库和围墙。 后院建仓库的工程,江颂宜交给江怀川监工。 江怀川每天除了送卤肉到青楼和酒楼就无所事事,他不情不愿地接下这个活儿,每日待在后院监督工人干活。 过了两日,有个自称是“萧将军亲兵”的小卒寻到江家,邀江颂宜到千味楼见面。 江颂宜知道,有生意送上门了。 她在约定的时间到了千味楼,酒楼伙计在前面带路,引她上了二楼雅间。 推开雅间门,圆桌旁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 男子相貌端正,气质却十分不羁,而且他显然刚从军营训练完出来,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戎装。 这会儿一条腿屈起,踩在旁边的椅子上,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玩世不恭”。 桌上放了一碟花生米并一壶酒,他正在自斟自饮。 江颂宜估摸着此人就是萧秉宁。 她进了雅间,屈膝行礼:“民女江颂宜,见过萧将军。” 萧秉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扬了扬下巴:“免礼,坐。” 江颂宜在他对面坐下,萧秉宁一边嚼着花生米一边道:“听王贺说,你是京城流放到庭州的罪奴,上次庭州瘟疫时抗疫有功才脱了奴籍?” “是。” “江家,流放罪……你是安阳侯府的人?” 江颂宜没掩饰自己的出身:“对。” 萧秉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江靖和江元麟害大晟失了二十万儿郎,这笔账你还记得吗?” 江颂宜眉头轻蹙:“萧将军,您今日邀民女前来,是来跟江家算账的吗?” “不。”萧秉宁冷笑道,“只是没想到江家居然这么快就脱了奴籍,以江靖和江元麟犯下的罪行,你们江家人便是挫骨扬灰也难赎其罪。” 江颂宜闻言,起身道:“看来将军是不打算跟民女做生意了,民女告退。” 说完,她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等等!”萧秉宁叫住她,“我说你可以走了吗?” 江颂宜回过头,态度不卑不亢:“萧将军,江家已经脱了奴籍,现在不是可以随意打杀的罪奴,我今日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江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秉宁眯了眯眼睛:“所以呢?” “您往日最爱重名声,想必不会为了我这个平民百姓,担上草菅人命的恶名吧?” 萧秉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冷一笑:“回来,坐下。” 江颂宜一时间摸不透他想干什么,只能转身回去坐下。 “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萧秉宁意味不明地说。 他本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会儿稍稍坐直身体,正色道:“罢了,就算为难你,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了,说正经事——王贺送来的东西我看了,挺不错的,怎么卖?” 江颂宜也拿出做生意的架势,开始算账:“冲锋衣一套十五两银子,沙漠作战靴五两,特种钢头盔十两,作战背包八两,防风护目镜三两,战术手套二两,一套行头单买四十三两银子,若是大量批发,算四十两。” 第129章 八千套装备 “这么贵?”萧秉宁蹙眉,“你莫不是在坑本将军?” 江颂宜淡淡道:“萧将军已经见过王副将送过去的东西,想来您比我更清楚,打起仗来,这些东西能在冬日的野外保下将士的性命,既是保命的东西,价格自然不便宜。 而且这些东西产自外邦一个小部落,乌犁的商人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卖到大晟,若是在大晟不吃香,乌犁商人便会卖给犬戎,到时候犬戎有,咱们没有,跟他们打起来,咱们就更不占优势了。” 萧秉宁:“……” 江颂宜后面那番话说动了他。 但一副装备就要四十两银子,他麾下有八千人,人手一副,那便是三十二万两白银。 萧家是有钱,但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现银。 萧秉宁试图跟江颂宜讲价:“都是大晟子民,你少赚点差价,便宜点卖我,三十两银子一副,如何?” 江颂宜蹙眉:“萧将军,不是我不愿意卖你这个价格,一副装备的进货价是三十二两银子,我也只赚八两,三十两这个价格是如何都不能够的……” “那三十三两一副!”萧秉宁道,“我要八千副,你转个手的功夫就赚八千两,利润还不够大吗?” 江颂宜还是摇头:“若是您银钱不够,那便算了,乌犁商人对产出这些东西的部落十分敬重,若是让他们知道千里迢迢送到庭州来的装备被贱卖,下次就不再找我合作了……我可不想自断财路。” 说完,江颂宜起身:“下次有便宜好用的装备我再找您,这次便作罢——民女告辞。” 萧秉宁一看江颂宜半分讲价余地都不留的态度,心里嘀咕着莫非价格这方面她真的做不了主,立刻出声叫住她:“等等!” 江颂宜背对着萧秉宁,嘴角一弯,眉梢微微一挑。 等回过头,她又变回一本正经的样子。 “三十八两一副,如何?”萧秉宁试图再争取一下,“一副装备转手能得六两银子的利润,已经够多了!” 江颂宜面露犹豫:“四十两是乌犁商人定下的最低价格,这方面我无能为力,不过在四十两的基础上,我可以向乌犁那边为你争取多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防风打火机。” “那是何物?” 江颂宜解释道:“是像火折子一样的东西,小巧轻便,只有三指大小,可以随身携带,不仅在大风天气能用,掉进水里浸泡了也不受影响,堪称外出行军打仗必备神器。” 萧秉宁听得心生疑惑:“真有这么好的东西?” “千真万确,我家三叔以前经常上山打猎,随身带着一个,省着点用,一个能用一年。” 萧秉宁琢磨了一会儿,道:“若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好用,一副装备加上这个打、打什么来着?” 江颂宜道:“防风打火机。” “对,防风打火机。”萧秉宁道,“一副装备加上这个,一共四十两银子,我认了,不过我现在身上没这么多钱,只能先付你二十万两银票。 你把东西给我,余下的银子待明年开春,我舅舅从京城来看我时再付给你,如何?” “二十万两银票?”江颂宜为难道,“那我只能先给你五千副装备。” 萧秉宁对她的油盐不进很是不满:“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客户,你连这点账都不肯赊给我?” 江颂宜露出无奈的神色:“萧将军明鉴,不是民女不肯赊账,而是我从乌犁商人手中拿货,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不先把货款给我,我哪来的本钱向他们拿货?” 萧秉宁不信:“上回我在你这儿买了八千个水壶,一次性付给你八万两银子,这些钱都哪儿去了?” 江颂宜算账给他听:“水壶卖给您十两银子一个,进货价加上车马费,仓库租赁费,牵线介绍费,一共去掉七成,一个水壶我满打满算挣三两银子,到我手里也就两万多两银子。 前些日子我全家脱了奴籍,住在城北的罪奴区没少被针对,于是举家搬出来,购宅子买铺面开食肆和书斋,加上添置家具,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万两。 现在我全部身家就剩一万两了,若是按您的要求垫付货款,我上哪儿去找十一万两银子的缺口?” 萧秉宁顿时哑口无言,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了。 他琢磨了半晌,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跟那乌犁商人先把东西备好,最多五六日,本将军就能借到钱来取货。” “要八千副装备?”江颂宜问。 “当然!”萧秉宁声音大了起来,他扬起下巴,“本将军爱兵如子,岂能厚此薄彼!” “将军大义阔气!”江颂宜恭维道,“既然您确定要,那我晚些就给乌犁的商队捎话,让他们尽快把货物送过来。” “行。” 萧秉宁说完,见江颂宜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好似在等着他表态。 “做什么?”萧秉宁不解地问。 江颂宜朝他伸出手:“既然将军确定要这批货,还请您先付一万两银票的预定金。” 萧秉宁嫌她磨叽:“……你还担心本将军反悔不成?” 江颂宜笑道:“将军,这是行里的规矩。” “……”萧秉宁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叠面值一千两的银票,数了十张丢给江颂宜。 江颂宜看着他数银票的架势,不由得暗暗咋舌。 萧家到底是有多富,萧秉宁居然随身携带上万两银票。 这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江颂宜都不敢想象换成她会有多肉痛。 也难怪他舍得花几十万两银子为麾下的将士购买装备,这分明是半点都不缺钱。 收下银票,江颂宜走出千味楼。 揣着怀中一万两的银票,她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感觉庭州总是带着黄泥土腥味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了。 回到江家,江颂宜抹开铜镜,这个时间盛徐行不在铜镜后。 她写下一张纸条投送过去,给他留言—— 盛公子,我已跟萧秉宁将军达成交易协议,共需军用装备八千套,配防风打火机八千个,一套四十两纹银,已收定金一万两,五六日后取货。 第130章 钧窑瓷器 做完这些,江颂宜将铜镜收入箱笼锁起来,去后院那块建造仓库的空地上查看施工进度。 为了方便出入仓库,宅子后院那面墙上开了一道门。 此时江怀川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嘴里还叼着一根草。 见江颂宜过来,他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颂宜来了。” 江颂宜点点头,在江怀川的陪同下穿过那道门,到空地上巡查。 仓库不比住宅,建造起来没那么费力,短短几天功夫,地基已经打好了。 江怀川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只要是他点头接下的差事,总能办得很好。 巡查完毕,兄妹俩回到江家后院,江颂宜想了想,道:“二哥,待仓库完工,你再帮我办一件事。” 江怀川一听这话就头疼:“你又要使唤我做什么?” “我想给家里买六个奴仆,男女各三个,年龄在十四岁到三十岁之间,身体健康能干活就行,你得空了去奴隶集市帮忙挑选。” 江怀川不解道:“买奴仆做什么?” 江颂宜道:“到食肆帮忙。” “食肆不是招了人吗?” 江颂宜道:“我打算把大姐姐和三妹妹四妹妹全部抽调出来做别的,食肆的空缺由奴仆顶上。” 江怀川明白了:“成。” 跟江怀川说过这件事,江颂宜眼看时间还早,想起先前答应过盛徐行,为他购买一批物件的事。 虽然他现在还没出国,暂时不需要投送过去给他,但提前准备好总没错。 一念及此,江颂宜备好银钱出门。 她先后去了绣坊,玉器铺子和二叔的书斋,购置了一批绣品,玉器,两套文房四宝,十几本官刻书籍以及有二叔这个行家点头认证的五六幅字画。 随后江颂宜跑了一趟瓷器铺子。 但受限于庭州的消费水平,瓷器铺子里卖的大多数是普通的杯盘碗碟和花瓶,造型图案和颜色都平平无奇,鲜少见到京城里色彩鲜艳造型各异的官窑瓷器。 走出瓷器铺子,江颂宜不由得怀念起京城里的东西。 若是能回一趟京城,她能给盛公子送去更多好东西。 这么想着,江颂宜突然灵机一动—— 她现在是暂时无法回京,但是庭州有从京城去外邦走商的商人啊! 他们带的东西肯定要比庭州当地好得多。 想到这里,江颂宜趁着天色还早,匆匆去了庭州当地的“客栈一条街”。 这条街两边都是客栈,专供来往的客商落脚。 江颂宜进了其中一家客栈,花了几文钱找店小二打听。 店小二收了赏钱,热情地为她引见昨日入住客栈的一队来自京城的大商队。 商队里的领头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留着络腮胡,身材高大,看起来有点凶。 得知江颂宜来找他买官窑瓷器,他随手点了个仆从带她去客栈后院的仓房。 仓房里堆着用箱子和篾筐装着的货物,易碎的瓷器中间用稻草和干枯的杂草隔开,免得互相磕碰造成损坏。 仆从搬出两个箱子和篾筐打开,把里面的瓷器展示给江颂宜看。 看到里面装着全套的玫瑰紫钧窑瓷器,江颂宜眼睛一亮。 因为祖父江靖喜欢浓墨重彩的家用器皿,当初安阳侯府从日常用的杯盘碗碟茶杯茶壶,到花盆瓷枕,一应用产自钧窑的瓷器。 这些官窑烧出来的瓷器颜色多为玫瑰紫、海棠红、朱砂红、鸡血红。 其中又以红、紫为基础,熔融交辉,形如流云,灿若晚霞。 加上造型古朴端庄,器型规整,胎壁厚薄匀称,深受达官显贵青睐。 相应的,价格也不便宜。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将那套十八个杯盘碗碟的玫瑰紫瓷器一一拿出来检查,确定没有磕碰损坏后,又要了一套茶具和两个花瓶,外加一个瓷枕。 产自官窑的东西在京城就不便宜,走商的商人千里迢迢运到庭州,价格更是翻了几番。 这些东西江颂宜花了将近三百两银子。 付了钱,奴仆熟练地把瓷器打包好,装回篾筐:“小姐,您家在哪儿,我给您送上门去。” 江颂宜报出地址:“城南花雨巷江家,进了花雨巷走到尽头那座宅子就是了。” 奴仆应了一声,抱着篾筐往外走。 江颂宜跟上,刚迈出后院仓房,却听到前头住人的房间里有人在说话。 “大哥,我都跑城门口两趟了,没见着四哥说的什么江记奶茶,你会不会记错了?” “哪能啊,老四就惦记这口,叮嘱我好几次了,说就在北城门口右侧摆摊,一包奶茶粉五文钱。” “可我确实没看到,向城门口卖包子馄饨的摊子打听,人家也说不知道什么江记奶茶……” 江颂宜听了这话,上前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探出头来:“找谁?” “你们找江记奶茶?”江颂宜问。 年轻男子点头:“对,你认识?” “那是我家摊子。”江颂宜笑吟吟道,“先前开在北城门口,现在不摆摊了,在城南盘了一家铺面开食肆,几位若是有空,可到店里坐坐,若是没时间,我让人把奶茶粉给你们送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领头的络腮胡男人对年轻男子道:“老五,你跟这位姑娘走一趟,多买一些。” “好嘞,大哥。” 于是江颂宜亲自领着那个叫老五的男子去了江记小吃店。 老五很健谈,一路上跟江颂宜闲聊。 从闲聊中,江颂宜得知他们这支商队是从京城来的,出关后要穿过北戎,大羌,到月琅国去。 “去年我家四哥经过庭州,在你们家摊子上买了几十包奶茶粉,回去后念念不忘,今年他生病来不了,再三叮嘱我要给他带回去。” 老五笑着说,“能让他这么惦记,我倒是好奇这奶茶粉是什么味道了。” 江颂宜道:“到店里我请你尝尝。” “好啊。” 到了江记小吃店,江颂宜动手给老五冲泡了一碗奶茶。 他喝了一口,立刻惊讶地睁圆眼睛:“好香!” 江颂宜趁机向他推销:“这东西只要用热水一冲就能喝,方便省事还好喝,走商路上用来暖身子和补充体力最好了,别处可没有,整个庭州只此一家。” 第131章 批发方便面 老五闻言,大手一挥:“给我来二……三百包。” 江颂宜正要应下,又想起一件事。 一开始卖奶茶粉时江家还是奴籍,因为担心过于新奇的**会引来怀疑,所以奶茶粉是江家人连夜手动将原先色彩鲜艳的**袋换成草纸。 如今江家已经不是奴籍,生意也逐渐铺开了,不用再有那么多的顾虑,那是不是能用原**卖奶茶? 江颂宜记得盛徐行一开始请她喝的奶茶是杯装的,一杯里面不仅有奶茶粉,还有一袋炼乳和椰果,甚至连吸管都备好了。 如果能将杯装奶茶卖给走商的人,不仅方便他们路上喝,说不定还能借此机会,将奶茶销往外邦。 不仅奶茶,还有桶装方便面之类的便携即食品,都可以推销给商队。 想到这里,江颂宜对老五道:“店里没有这么多存货,您在这儿等我两刻钟,我回家去取。” 老五道:“行。” 江颂宜快步回了一趟江家,打开铜镜,盛徐行正坐在铜镜前,看她留言的纸条。 江颂宜一眼就注意到他身后的背景变了,不是在博古斋里。 “盛公子,您换住处了?” 盛徐行抬起头,凑近铜镜:“没有,我把铜镜带到锦庐来了。” 一听说盛徐行在锦庐,江颂宜很想看看他的新办公地点,但是又顾虑着老五还在食肆等着,要先忙正事。 她将想要杯装奶茶粉和桶装泡面的事跟盛徐行一说,盛徐行立刻道:“楼下就有便利店,我现在去买。” 说完,他直接拎起铜镜出门。 江颂宜一惊:“盛公子,您这样会不会被别人看到?” 盛徐行道:“不会,我测试过了,除了我,没人能看到铜镜里的乾坤。” 江颂宜这才放下心来。 不多时,盛徐行投送过来几十杯各种口味的杯装奶茶,三十多桶泡面。 另外还送了五箱各种口味的自热米饭,自热小火锅,以及一大堆肉罐头,五十多个卤蛋和一箱火腿肠过来。 “这些都可以试试卖给走商的人,适合他们路上吃。”盛徐行道,“如果销量好,你再跟我说,我可以网购大量订货,线下能买到的数量有限。” 江颂宜连忙点头:“好。” 关掉铜镜,江颂宜用篮子装了三百包奶茶粉,五六杯杯装奶茶,两桶泡面,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各五盒,肉罐头十个,卤蛋二十个,揣上一整箱火腿肠,然后出门前往食肆。 回到食肆,江颂宜先把三百包奶茶给了老五,又拿出桶装泡面和杯装奶茶推到他跟前:“你一次性买的多,算是我们的大客户,这些奶茶和泡面算是赠品,要是好喝,欢迎再来光顾。” 老五从江颂宜掀开篮子上盖着的麻布那一刻,就被里面花花绿绿的**吸引了视线。 他拿起泡面看了看:“这是何物?” “这个叫方便面。”江颂宜打开一桶方便面,演示给他看怎么操作,“跟奶茶一个原理,这三小袋是料包,撕开料包**倒进桶里,再加上热水,闷三分之一刻钟就能吃了。” 江颂宜盖上泡面之前,还往里面加了一颗卤蛋。 随着泡面的味道弥漫开来,等着开盖的老五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五分钟一过,江颂宜打开盖子,掰直塑料叉子,把泡面推到老五跟前:“你尝尝。” 老五接过叉子,没急着吃,而是先惊奇地看了看叉子的材质,这才用它挑起泡面。 吃了一口,老五惊讶地瞪大眼睛。 三下五除二,他将一桶泡面连面带汤全都吃完了。 “好吃好吃!”老五道,“这东西怎么卖?” “一桶三十文,一次性买一百桶,每桶送一个卤蛋。” “我要一百桶!”老五当机立断,他又指着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这些又是什么?” 江颂宜一一给他演示怎么加热米饭和小火锅。 老五看着她操作,越发惊奇。 “只加凉水就行?” “哎呀,它冒热气儿了!都没有生火,它怎么就冒热气儿了?” “这就好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米能熟吗?” 江颂宜揭开自热米饭的盖子,里面是一份香气四溢的台式卤肉饭。 “你尝尝。” 老五拿起塑料汤匙,舀起一口带着卤汁的米饭放进嘴里,随即露出不加掩饰的惊艳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比酒楼里的肉还好吃!” 老五迅速吃完一份自热米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塑料汤匙:“好吃是好吃,就是量太少了。” 他这种饭量,一顿吃三四盒都不是问题。 尝过米饭和小火锅,老五又把视线放到篮子里的肉罐头和火腿肠上。 这回不待他开口,江颂宜主动打开罐头,撕了火腿肠的**送到他跟前。 老五挨个尝了,短暂的惊奇过后,他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江姑娘,这些东西能不能每样都让我带一些回去?我想送给我大哥尝尝。” 江颂宜知道,自己成功让老五意动了。 “可以。”江颂宜大方地每种都送了五六样,“好吃再来。” 老五急匆匆抱着东西回客栈了。 客栈,叶文山正准备睡一觉,外面传来自家五弟激动的喊声:“大哥!大哥!” 叶文山立刻坐起来,直到老五推门而入,他皱眉呵斥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大哥,我发现了几样好东西!” 叶老五“哗啦”一下把怀里的东西撒在叶文山跟前。 叶文山扫了一眼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拿起一桶泡面:“这是什么?” 叶老五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东西来源,又向店小二要了一壶热水。 不多时,泡面和自热米饭,自热小火锅的香味在客栈里飘散来开。 不仅引起住在隔壁的几个兄弟注意,就连经过他们房门口的另一个商队的商人也跑过来凑热闹。 “叶老大,你们吃什么呢,这么香?” 这伙商队也是去月琅国的,路线基本跟他们的商队重叠,叶老五担心商机被他们抢先,哂笑着应付了两句,把房门关上了。 叶文山走商多年,性格稳重,一一尝过这些东西之后,虽然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但不至于像叶老五那样,把情绪全表现在脸上。 第132章 地狱笑话 比起味道,他更看重的是这些东西的便利性。 打开**就可以直接食用,放多久都不会过期的肉、火腿和卤蛋,以及不用生火,只要加冷水或者热水就能食用的热食。 “大哥,怎么样?”叶老五激动道,“我觉得可以带一批这些东西出关,卖给外邦人。” 出关之后,关外的人多以放牧为主,长期生活在野外,遇上极端天气只能啃干粮和肉干。 这些便利性十足,味道还不差的东西卖给他们肯定有销路。 叶文山没有立刻下决断,而是问:“这些东西都是卖奶茶那家食肆卖的?” “对!” “走,咱们去那家食肆看看。” “好!” 叶文山叫上商队另外两个兄弟,由叶老五带路,前往江记小吃店。 到了食肆,这个时间正好到了饭点,食肆中人来人往,一二层十八张桌子几乎坐满了。 叶老五一进门,还在铺子里帮忙的江颂宜就发现了。 她迎上来:“几位吃点什么?” 叶文山拦住正欲开口的叶老五,淡定道:“你们铺子里有什么吃的?” “奶茶,煎饼果子,还有卤煮面。” “各来四份。” “好。”江颂宜把他们引到靠窗的桌子落座,“几位稍等。” 不多时,四碗奶茶,四份煎饼果子,四碗卤煮面送上来。 叶老五本来吃了泡面和自热锅已经饱了,但看到煎饼果子,他好奇心上来了,拿起来咬了一口。 这一吃就一发不可收拾,很快连带着奶茶和卤煮面也进了他的肚子。 兄弟四人吃饱喝足,叶文山扬声道:“这边结账。” 江颂宜小跑过来:“奶茶四文钱一碗,四碗十六文,煎饼果子十文钱一个,卤汁面三十文一碗,一共一百七十六文,收您一百七十文。” 叶老五拿出钱袋付钱,叶文山则打量着铺子里的生意。 直到江颂宜接过铜钱,他才道:“江姑娘,你家的方便面自热锅和罐头卖不卖?我要的多。” 江颂宜一顿,道:“几位随我到后院说话。” 叶文山等人在食肆里待了半个时辰,下了一笔大订单。 两千杯杯装奶茶,一千桶泡面,各种口味的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各两千盒,肉罐头五千罐,火腿肠一百箱,卤蛋要的少,只要五百个。 一杯奶茶十文钱,一桶泡面三十文,自热米饭和小火锅七十文,肉罐头一百五十文,火腿肠一箱五十根,一箱一千文,五百个卤蛋算是赠品。 这笔生意共计一千一百三十多两银子。 叶文山付了二百两银子当定金,双方约好三天后过来取货。 江颂宜记下所有订单,晚上食肆打烊后,把单子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接了单子,一边手机操作网购下单一边跟江颂宜闲聊:“明天八千套军需装备就能送过去,你那边的仓库准备好了吗?” “我家后院的仓库还不能放东西,这批货物我打算放在之前租赁下来的仓库里。” 盛徐行点头:“也行,不过那边的仓库没人看守不太安全,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再过几天,等那位萧将军把钱准备好了,我再送过去给你,收到货的当天你就让他过来搬走。” “好。” 说话间,盛徐行把所有的速食品都下完单,正想跟铜镜那边的江颂宜聊聊闲话,抬头却发现她已经不在铜镜后面了。 “颂宜?”盛徐行喊了一声。 “您等我一会儿。”江颂宜的声音传来,人却没出现。 盛徐行不由得一笑。 过了两分钟,江颂宜费力地搬着一筐东西回来了。 盛徐行注意到那个塞着杂草的筐子,看起来份量不轻,江颂宜搬到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这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在筐子里扒拉了几下,拿出一个颜色鲜艳的瓷盘。 隔着铜镜,盛徐行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 “钧窑瓷器?” 江颂宜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盛公子好眼力。” 盛徐行立刻激动起来,一看江颂宜拿了一个瓷盘,又从筐子里捞出一个花瓶,一手一个,跟端大白菜似的准备投送过来给他。 他立刻道:“哎哎哎,你慢点慢点,别磕着了。” 拿到投送过来的一整套钧窑瓷器,盛徐行立刻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江颂宜知道他的工作流程,每次自己送东西过去给他,他都会细细检查上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少则两刻钟,多则一个时辰。 她也不打扰盛徐行,拿起账本自顾自开始忙活。 等到她把这些日子的账目整理完毕,盛徐行那边也看完了。 “太完美了!”盛徐行摘下手套,喟叹道,“老祖宗的审美真是绝了。” 存世的瓷器不少,无论是古董还是文物级别的钧窑瓷器,各大博物馆都能看到。 但像这么完整的一整套却很少见。 盛徐行用盒子把瓷器一一装进去,免得磕碰坏了,又把盒子投送回来给江颂宜:“这些东西我打算出国了再带回来。” 因为太过完美,凭空出现在国内,他不好解释来源。 出国给它们镀一层金,套上“海归文物”的名头,就会变得名正言顺许多。 江颂宜接下来一一向盛徐行展示了她今天搜集来的各种东西。 盛徐行越看越激动,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等到展示完毕,江颂宜道:“我明日打算去家具铺子看看,也许能搜罗到整套的木制家具。” “辛苦你了。”盛徐行真心实意地说。 说完不等江颂宜表态,盛徐行突然笑出声。 江颂宜不解道:“盛公子,您笑什么?” 盛徐行乐不可支道:“想起一个地狱笑话,之前你送过来的东西,我大部分都卖给一个叫顾时章的老头儿,那老头儿年纪大了,有心脑血管病,平时激动不得,每次带着东西去他那儿,我都担心他太过激动厥过去。” 江颂宜听得很认真:“嗯,然后呢?” “我刚刚在想,还好遇上你的人是我,我年轻,身体也没毛病,才承受得住这一波又一波的惊喜,要是换了顾老头儿,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宝贝,他该激动‘死’了。” 江颂宜:“……” 第133章 全套家具 确实是地狱笑话。 江颂宜哭笑不得的同时,无比赞同盛徐行那句“还好遇上你的人是我”。 还好她遇上的人是心细如发,还处处为她着想的盛徐行。 换成其他人,江家未必能有今天。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眼看时间不早,各自收了铜镜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萧秉宁派了小卒来传话,说凑到钱了,晌午便会过来交易。 江颂宜得了这个消息,立刻通知盛徐行,然后带着铜镜去先前租下来的仓房。 盛徐行一次性投送过来八千套装备和八千个防风打火机。 到了约定时间,萧秉宁带着十几个将士,牵着十多辆马车来到仓房。 亲自验过货后,萧秉宁对防风打火机爱不释手。 “这倒是个好东西。” 有了这个,以后将士们冬日在外头,遇上大风雨雪天气,就不用担心火折子点不着了。 这个“赠品”顿时让萧秉宁觉得四十两银子花得值了。 十几个将士花了快两个时辰,将八千套装备全部搬上马车运走。 萧秉宁交给江颂宜一大叠银票:“钱货两讫!” 江颂宜当着他的面清点了两遍银票,确定是三十一万两无误,她道:“多谢萧将军,合作愉快。” 萧秉宁道:“下次再有类似的好东西,直接送我府上,我跟门房管家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拦你。” 江颂宜想起藏在自家地窖里的那几把枪。 若是能大量购入这种武器送到军中,大晟军岂不是能所向披靡? 但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便被她摁了下去。 这种杀伤性强,百米之外取人性命的热武器,若是大量弄到这个时代,大晟军百战百胜的后果,很有可能是物极必反,自己和江家也会遭到反噬。 一念及此,江颂宜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笑吟吟地对萧秉宁道:“是。” 萧秉宁走后,江颂宜锁上仓房门,去了庭州城中最大的家具铺子。 在家居铺子中转了一圈,里面的家具花样并不新颖,投送过去给盛徐行,估计也只是卖到普通古董的价格,不值得他大费周章从国外弄回来。 从家具铺子中溜达出来,江颂宜琢磨着要不要去庆都看看。 庆都距离庭州有百里之遥,是庭州首府,要比庭州繁华得多。 到那处肯定能买到精美的全套榫卯家具。 而且往后江家的生意做大了,目标客户肯定不会局限于庭州,迟早会将铺子开到庆都去。 提前去庆都踩踩点也好。 江颂宜抱着这个念头回到江家,刚到家门口,便看到之前牵线买卖宅子的牙人从自家大门里走出来。 见了江颂宜,牙人王典才立刻扬起笑脸,上前热络道:“江姑娘,你回来啦,我这正找你呢。” 江颂宜不解道:“找我何事?” “你先前不是说想买一批家具吗,城中有个富户破产了,急着变卖家什,不知道你对二手家具有没有兴趣。” 王典才道,“那户富户是从江南来的,生意做得好那几年专门托走商的商队从江南送了一批家什过来,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就算是二手,也不逊色于新家具,你若是想买,我带你去看看。” 江颂宜心中微微一动。 她想起盛徐行说过的话,古董这种东西,特别是一些家什类的,有轻微的使用痕迹反倒更受欢迎。 “好,去看看。” 那户富户家也在城南,离江家不远,过两条街就是。 江颂宜和王典才抵达那户门匾上刻着“刘府”的四进院大宅子时,有不少仆从正在往外搬东西。 江颂宜侧身给两个搬着花盆往外走的仆从让道,王典才在她旁边低声道:“刘家的黄金细软基本都收拾走了,只留下这些大件的死物带不走,你今天若是有看上的,我替你砍砍价,保证你能用最优惠的价格买到想要的东西。” 江颂宜点头:“成。” 进了刘府,里面也有不少在挑选二手家具的人,王典才显然来这里踩过点了,进门后带着江颂宜穿过一进二进院,直奔第三进。 “第三进院子是刘家老太太住的,刘家当家的是个孝顺的,好东西都在老太太院子里头。” 进了第三进院子,打开老太太住的厢房,江颂宜立刻被房间里当做隔断的一扇檀木屏风吸引了目光。 檀木本就昂贵,那面屏风是用整块木料雕刻而成,分为四扇,上面用浮雕和镂空手法雕刻出花鸟虫鱼图案,一眼望去,栩栩如生。 江颂宜走到屏风前,仔细观赏着这面屏风,越看越喜欢,当机立断道:“这面屏风我要了。” 王典才顿时喜笑颜开:“好,你再看看其他有没有想要的。” 江颂宜在屋中走了一圈,又看上一套樟木家具。 一扇屏风加上一整套家具,王典才帮忙砍价后,花了一百三十两银子。 江颂宜不是个不识货的,知道自己这是捡漏了。 不说那套造型精致的榫卯樟木家具,就是那面屏风,放在江南或者京城,至少要五百到八百两银子。 也就是摊上这户人家破产,急着处理这些家具,她才能用这么便宜的价钱买到。 王典才忙上忙下,帮忙叫人把东西送到江家。 按照行规,江颂宜付了他十三两银子的佣金。 “以后若是看到有这样的好东西,劳你再知会我一声。”江颂宜道。 王典才跟江颂宜合作过两次,对于这个出手大方爽快的姑娘很有好感,他收起十三两银子,道:“好,一定。” 回到江家,天快黑了。 江颂宜让江怀川帮忙把屏风和家具全部搬进自己住的院子里,免得就在前院传送,会吓着江景臣和江玉窈这些没见过铜镜传送物品的家人。 用过晚食,江颂宜估摸着盛徐行该下班到家了,于是打开铜镜。 盛徐行刚回到家,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他连晚饭都来不及吃。 回到家中,饥肠辘辘的他等不及外卖,随手拿了一桶泡面将就着吃。 江颂宜打开铜镜时,看到的就是盛徐行正低头用塑料叉子大口吃泡面的场景。 第134章 一碗卤肉面 她微微一愣:“盛公子……” 盛徐行听见声音,扭头看向铜镜,跟江颂宜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嘴里还咬着泡面,眼睑下是忙碌导致的黑眼圈,这副样子实在说不上雅观。 “来了。”盛徐行咬断泡面囫囵咽下,把剩下的泡面推到一旁,扯了张纸巾擦嘴,又顺手捋了捋乱七八糟的头发。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江颂宜眼里,一想到盛徐行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却只能吃泡面,她莫名有些心疼。 盛徐行见她不说话,只怔怔地看着自己,他看出了江颂宜那点微妙的情绪,忍不住笑道:“你这什么眼神儿?我今天只是太忙了,没顾得上吃饭,回家随便对付两口,又不是经常吃这些。”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想到遥远的异时空有个人时刻牵挂着自己,自己吃泡面她会心疼,盛徐行心里就暖洋洋的。 “别这么看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盛徐行转移话题,“那八千套装备交易顺利吗?” 江颂宜点头道:“很顺利,已经收到余下的三十一万两货款了。” “那就好。”盛徐行打开手机,查看网店下单的速食物流,“叶家商队要的那些速食明天就能到,你做好准备接收,这批货投送完,我就出国了。” 江颂宜诧异道:“这么快?” “我要带铜镜出关,这属于文物,需要申请手续,本来申请流程最少需要一周,但我跟顾老头儿说了一声,他帮忙走的特批通道,手续才这么快办下来。” 盛徐行道,“不过这老头儿也鸡贼,他知道我出国是去弄古董文物,让我带回国之后要先给他过目。” 江颂宜闻言,调侃道:“那您要提醒他,先备好速效救心丸。” 被她这么一说,盛徐行又想起那个“地狱笑话”,忍不住笑出声。 这一笑,他紧绷了一天的精神顿时放松下来,身体往椅背上一靠,道:“等出国了,我给你弄点国外的东西尝尝。” 江颂宜好奇道:“国外有什么好吃的?” “唔……”盛徐行想了想,道:“牛排红酒巧克力……” 他本来想说还有各类女孩子喜欢的奢侈品包包和珠宝。 但是想到这些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奢侈品送给江颂宜,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她那个时代的人认不出这些东西的价值,说不定还会觉得造型丑。 “到时候看到什么好吃的就给你买什么。” 江颂宜闻言道,“我也准备出城,去庆都一趟。” “庆都?”盛徐行之前听江颂宜提过这个地方,只知道是庭州的首府,而且离庭州有百里之遥,“你去庆都做什么?” 江颂宜把自己的打算跟盛徐行说了:“庆都比庭州繁华,我想去那边看看,能不能碰上什么商机。” “这个想法不错。”盛徐行赞许道,“越繁华的地方消费能力越高,可以过去考察一下。” “我想去那边看看,能不能开发一些目标客户为女子的生意。” 她这么一说,盛徐行想起自己要去的y国,那是无数化妆品品牌的发源地,他立刻说:“我这次要去的国家有很多化妆品,到时候我去逛逛,说不定能进一批货给你。” 聊到这些,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直到盛徐行端起一旁的杯子喝水,江颂宜才想起今晚找他的目的。 “盛公子,我今天买了一扇屏风和一套家具,您看看是要放在国内,还是带出国。” 江颂宜把屏风和家具投送过去。 盛徐行立刻戴上手套研究去了。 江颂宜知道这种大型古董,盛徐行一时半会儿研究不完。 她没打扰盛徐行,悄悄走出房间,去了厨房。 家里还有盛徐行投送过来的面粉,江颂宜快速揉面切面,花两刻钟下了一碗手工面。 筋道的面条浇上家里的卤汁,上面放了一颗卤蛋,几块入味的豆腐,一只卤鸡腿,几片软糯的猪头肉,再铺上一把小青菜,撒上葱花,手工面就做好了。 江颂宜端着面从厨房出来时,遇上花想容。 花想容看着江颂宜手中那碗肉多到快溢出来的面条,吃惊道:“颂宜,你饿了?” 江颂宜笑道:“不是,送给盛公子的,他还没吃晚饭。” 花想容了然,摆摆手催促道:“去吧,天气冷,别放凉了。” 江颂宜应了一声,端着面回到房间。 盛徐行刚检查完屏风和家具,就见江颂宜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她把面投送过铜镜:“盛公子,吃点东西。” 盛徐行一愣。 他接过面碗,卤汁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碗中满满的料,本来吃了半桶泡面不太饿的他食欲顿时又上来了。 他没跟江颂宜客套,夹起卤蛋一口塞进嘴里,味道居然跟他平时点的外卖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灵魂的卤料是自己送过去的,江家人照着教程做,味道自然差别不大。 他坐在铜镜前,当着江颂宜的面,风卷残云般把那碗面吃了个精光。 “好吃!比外头点的外卖好吃多了。”盛徐行道,还不忘问,“你做的?” 江颂宜道:“面是我做的,卤汁卤料是家里本来就有的。” 盛徐行听了这话,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被人放在心上牵挂,担心他会不会饿着,有没有吃饱的感觉真不赖。 吃饱喝足,盛徐行说起正事:“屏风和家具我投送回去给你,到时候一块走手续从国外带回来。” 江颂宜这次搜集来的东西,足够他办一个轰动全国的展会了。 他有预感,这次展会过后,业内将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不用再四处钻营门路了,到时候有的是人主动上门找他做古董生意。 江颂宜为他铺开的这条捷径,是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度。 - 次日,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一大堆速食。 她让江怀川去租了两辆牛车,把这些东西拉到客栈,交接给叶家商队。 清点完货物,钱货两讫,余下的九百多两货款到手。 离开客栈,江颂宜拉住准备偷偷开溜的江怀川:“二哥,陪我去买辆马车。” 第135章 买马 以前在安阳侯府时,江怀川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 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为了在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猎上出风头,他还养了三匹汗血宝马。 对于挑选马匹一事,江怀川有经验。 江怀川一脸不情愿地跟着江颂宜走了。 庭州城外就有马场,里面有各种档次和价位的马,从拉车的到骑的,再到驿马,应有尽有。 江怀川跟马场主交涉去了,江颂宜则在马场中闲逛。 她正盯着马场内两匹互相追逐打闹的小马驹看得入神,冷不丁旁边传来尖厉的马嘶声。 江颂宜扭头看去,七八个马奴拖着一匹被捆住四蹄,骨瘦如柴的枣红色大马往外走。 一匹看起来只有半个月大的小马驹跟在大马后面,急得团团转,不时用脑袋去顶马奴的屁股,试图将大马从这些人手中解救出来。 大马不断挣扎,半边身体在碎石子路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它挣扎得狠了,马奴无可奈何,只能暂时松开手。 几个马奴商量过后,其中一人取来斧头,看样子是打算把大马就地砍死。 小马驹察觉到马奴的意图,挡在大马身前,不断冲着手握斧头的马奴发出阵阵嘶鸣。 小马声音稚嫩,但嘶鸣声中透出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听得本来没打算插手江颂宜心头一紧。 她犹豫片刻,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 养马奴们多是奴籍,对来马场挑选马匹的客人态度很是恭敬,握着斧头的男人道:“这匹马后蹄受伤,疼得不肯进食,也不愿意医治,主人吩咐我们趁着它还没死,宰杀了卖肉。” 江颂宜了然。 死掉的马切割出来的马肉会比活着就被宰杀的马肉要便宜。 她看着哀鸣不止的小马和身上血淋淋的大马,动了恻隐之心。 半个时辰后,江怀川气鼓鼓地牵着马从马场出来,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滑稽的组合——一匹健康的白马拉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躺着一匹生病的母马。 母马旁边还卧着一头小马驹。 对于自家妹妹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这头将死的母马和一匹不知道能不能养活的小马驹这件事,江怀川表示费解。 “咱家现在是有点小钱了,但钱也不是这么乱花的。”江怀川数落道,“死马卖肉,一头最多五六两银子,你花十倍的价钱把它买回去,要是这母子俩明日就死了,那咱们不是亏大了?” 江颂宜无奈道:“我这不是看它们母子可怜……”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施舍乞丐?”江怀川翻了个白眼,“我告诉你啊,病马是你要买的,我是不会帮忙照顾这两个累赘的,要照顾你自己照顾。”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将马运回江家,后院建仓房的空地上开辟出一块不小的马厩,前两天刚封顶完工。 马车在马厩前停下,江颂宜本来想叫正在建仓房的工人帮忙,合力将病马从马车上挪下来。 没想到她进仓房一趟的功夫,病马瘸着一条腿,自己吭哧吭哧从马车上下来了。 它似乎知道江颂宜救了自己,在江颂宜牵起缰绳时,跛着后腿一瘸一拐地跟她进了马厩。 母马一进去,小马驹立刻跟着走进马厩。 江怀川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二哥,去买些干草回来。”江颂宜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多买一些。” 吩咐过江怀川,江颂宜重新走进马厩,趁着天还没黑,开始检查马的后蹄。 这一看之下,她不由得皱眉。 这匹母马的后蹄扎进一根又尖又粗的刺,嵌在蹄骨中间。 受了伤的母马不让马奴靠近清理伤口,时间一长,扎了刺的肉开始腐烂。 看着疼得不断尥蹶子,暴躁不已的母马,江颂宜意识到想为这匹马处理伤口,得先给它上麻醉药才行。 长时间没进食,母马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小马驹凑到它肚腹下想要喝奶,但吸了半天什么都没吸出来。 安置好母马,江颂宜关上马厩门,回到房间打开铜镜。 见了盛徐行,江颂宜把自己买了一匹病马和一匹还在喝奶的小马驹的事跟他说了,询问他有没有办法买到兽用麻醉药。 盛徐行闻言,投送过来一部手机:“你给马拍几张照片,配麻醉药需要估算它的体重。” 江颂宜应了一声,拿起手机回到马厩,趁着四下无人,给母马拍了几张照片。 把手机投送回去给盛徐行时,江颂宜又道:“您能买到羊奶粉或者马奶粉吗?母马已经没有奶水的,小马牙口还没长好,不会吃草,再这么下去,我担心小马会饿死。” “可以,你稍等。” 盛徐行此时正在锦庐,不远处就是一家大型商超,他跑去买了几罐羊奶粉,又买了一个最大号的奶瓶,一块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一拿到奶粉,立刻按照上面的冲泡步骤,烧了热水泡了半瓶羊奶,拿去喂小马驹。 小马驹饿急了,一闻到奶的香气,无师自通地顺着江颂宜递过去的奶瓶吮吸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将大半瓶奶喝了个精光。 江颂宜不敢一次性喂太多,免得它羊奶不耐受拉肚子。 她拿着奶瓶走出马厩,顺着开在后院那道小门回到江家,正准备去清洗奶瓶,冷不丁屁股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她立刻回头,才发现原本寸步不离跟在母马身边的小马驹,一路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回了后院,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奶瓶。 江颂宜失笑:“你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啊。” 江颂宜又泡了半瓶奶,喂给小马驹。 喂完马,天快黑了。 江颂宜回到房间,盛徐行已经从兽医那儿拿到了麻醉药和一些给牛羊马清理伤口用的药,外加一个给马注射麻醉药的视频教程,一股脑投送过来给她。 江颂宜看完教程,叫来江怀川和从书斋回来的江元柏江韫玉帮忙,到马厩为母马清理伤口。 给母马注射麻醉剂时,也许是后蹄上的伤长时间疼痛,让母马对于疼痛没那么敏感,江颂宜一针扎下去,它一动不动,没做丝毫挣扎。 第136章 网恋 麻醉剂很快起了作用,母马倒在稻草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江颂宜不敢放松警惕,让家人拿来绳子,把母马的四蹄捆上,然后一人打着灯,一人负责递药,江颂宜则戴着手套,开始为母马清理后蹄上的伤口。 费了很大功夫取出那根足足有四寸长的尖刺,后蹄上顿时淌出一泡恶臭的脓液。 旁边的江怀川差点被熏吐了:“yue……” 江颂宜也皱起眉头。 紧接着她拿起手术刀,细致地剜去母马伤口上已经腐烂的肉,又给它涂抹上药。 做完这些,江颂宜大冷天里出了一身薄汗。 收拾好东西,江颂宜道:“好了。” 该做的她已经做了,这匹马能不能活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一早,江颂宜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铜镜。 今天是盛徐行出国的日子,他要去的那个国家有万里之遥,需要飞行一天一夜。 她想在盛徐行出发前跟他打声招呼。 抹开铜镜,盛徐行并不在铜镜前,但那边亮着灯,盛徐行显然已经起床了。 江颂宜拨了拨悬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那头很快传来盛徐行含糊不清的声音:“等会儿,我在刷牙!” 听着他的声音,江颂宜脑补了一下他此刻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几分钟后,盛徐行过来了,他穿着白衬衫,往铜镜前一坐,一边打领带一边道:“怎么啦?” 江颂宜看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握着浅蓝色条纹领带,交叉缠绕之间就打好了一条领带,她道:“没什么,想跟您说声一路平安。” 盛徐行微微一怔。 即使江颂宜表达得很委婉,神色看起来也跟平时无异,但他从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里察觉到她的惦念。 因为自己跟她说了要飞行二十多个小时,今晚不能像平时一样见面,她才特意早起跟自己说这句话的吗? 想到这里,盛徐行心里酸酸胀胀又甜滋滋的,同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要不我一路开着铜镜,带你看看我这边的世界吧。”盛徐行道。 反正铜镜里的人只有他能看见,江颂宜说的话也只有他能听见。 江颂宜愣了愣,跃跃欲试:“会不会影响您赶路?” “不会。”盛徐行当机立断,“就这么说定了,你等我一刻钟,我收拾好东西就出发。” “好。” 趁着盛徐行去收拾东西,江颂宜泡了一瓶奶,跑去后院马厩查看母马的情况。 她做好了母马熬不过昨夜,今天早上自己可能会看到一具马尸的心理准备,但走进马厩,看到母马已经站起来了,正在低头嚼干草时,她还是有些意外。 这个庞然大物的生命力真顽强啊。 母马还是没有奶水,江颂宜喂了小马一瓶奶。 她用手托着奶瓶给小马喂奶,平时总要睡到日上三竿的江怀川破天荒早起,跑到马厩查看母马的情况。 在看到母马开始吃东西时,江怀川也吃了一惊。 “不错,看来它死不了了,这笔买卖没亏钱。” 江颂宜还惦记着盛徐行说要带她看世界的话,她等不及小马喝完奶,便把喂奶的事交托给江怀川。 江怀川不情不愿地接过奶瓶,冲着江颂宜匆匆往后院跑的背影大喊:“我只帮你喂一次!江颂宜,你别想把这个小累赘丢给我!” 江颂宜头也不回。 回到房间,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穿上一身西装,捯饬过发型,他身材本就挺拔,这么一打扮,整个人看起来越发清俊。 “怎么样,帅不帅?”盛徐行问铜镜这头的江颂宜。 江颂宜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帅!” 盛徐行挑眉,嘚瑟一笑,拿起铜镜放进纸袋中:“走,我们出发!” 纸袋上被盛徐行剪出一个刚好能露出铜镜镜面的大口子,他一手拎铜镜一手拎行李,耳朵里还塞着耳机,免得跟江颂宜说话时被人误以为在自言自语,把他当成神经病。 从车库开出车,盛徐行特意把铜镜摆在副驾驶的挡风玻璃处,面向车头,方便江颂宜看到外面的世界。 他开着车往机场方向驶去,一路上还不忘给江颂宜做解说。 “看到右边那栋大楼没有?那是宁城地标建筑,有88层,站在上面可以看到宁城大部分风景,夜景可漂亮了,下次我带你上去看看。” “前面那个灯叫红绿灯,红灯就得停下来,绿灯就可以往前开了。” “豁,堵车了。” 一路跟江颂宜交谈到机场,盛徐行下了车,过安检,给行李办理托运,整个过程他都将铜镜带在身边。 直到进了贵宾候机室。 眼看距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还没吃早饭的盛徐行选了一个偏僻的座位,点了两份餐食。 餐食很快送上来,盛徐行鬼鬼祟祟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监控,偷偷将其中一份三明治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然后把铜镜正对着自己的方向,和江颂宜一边闲聊一边吃早餐。 说到自己等会儿要坐的飞机,盛徐行把铜镜转了一个方向,从候机室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看见停机坪上的飞机。 他低声说:“看,飞机长这个样子。” 江颂宜看着白色的机身,惊讶道:“它好像一只大鸟。” “对。” “可它的翅膀看起来那么硬,能扇动起来吗?” 这句话戳中盛徐行的笑点,他差点被面条呛着,趴在桌上忍笑忍到浑身抽搐。 等那股劲儿过去了,盛徐行耐心跟江颂宜解释了飞机飞行的原理。 江颂宜听得一知半解,但不妨碍她惊叹:“这比话本子里的御剑飞行还要神奇。” 两人透过铜镜聊得乐不可支,盛徐行看着江颂宜对什么都好奇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跟她这种交流方式,和网恋差不多。 不同的是,网恋即使距离再远,一张机票就能在现实中接触见面。 而他和江颂宜虽然能透过“屏幕”握住彼此的手,却永远也无法穿过这面屏障真切地拥抱彼此。 想到这里,盛徐行叹了口气。 这时头顶传来一道声音:“盛徐行?这么巧。” 盛徐行猛地抬起头。 第137章 强抢民男 眼前脚踩高跟鞋,穿着黑色大衣,妆容精致气场全开,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保镖助理的女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温曼妮。 看见温曼妮,盛徐行眼神瞬间戒备起来。 他状似无意地把铜镜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挪了挪。 温曼妮见他不说话,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看见自己的瞬间就收了起来,她眉头微微一挑,不仅没走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助理立刻上前,拉开盛徐行对面的椅子。 温曼妮施施然落座:“你去哪儿?” 盛徐行下意识看了一眼铜镜那头的江颂宜。 她也听到温曼妮的声音了,明知道温曼妮不可能发现她的存在,她还是闭嘴没再说话。 “出国。”盛徐行含糊其辞,“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温曼妮笑道,“咱俩好歹相过亲,还做过两次交易,就算不是朋友,也不算陌生人吧。” “……”听了这话,盛徐行再次瞟了一眼铜镜。 那边的江颂宜显然有些错愕,杏眼都睁圆了。 温曼妮见盛徐行明显没打算搭理她,反而频频看向摆在桌上的纸袋。 她突然伸手把纸袋转了过来。 温曼妮动作太快,盛徐行压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他来不及阻拦,纸袋连带着里面的铜镜就这么被转了过去,正对着温曼妮。 江颂宜猝不及防跟突然出现在铜镜那头的温曼妮打了个照面——那是个明艳张扬的女人,长相精致又大气,身上强大的气场让江颂宜想起幼年时期入宫参加宫宴见过的***。 她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好在温曼妮盯着铜镜打量的过程只持续了三秒钟,纸袋就被盛徐行抢了回去。 “别碰我的东西!”盛徐行不高兴道。 温曼妮见他反应这么大,表情越发兴味:“老远就看到你对着这个袋子碎碎念,我还以为你在跟别人视频……” 话说到一半,她看见盛徐行耳朵里塞着的耳机,眉头轻轻一蹙。 “你在跟人打电话?” “对。” 温曼妮想起刚才见到的盛徐行的表情,他一直在笑,那种放松且愉悦的神态,跟自己相处时从未出现过。 温曼妮立刻猜到“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大概率是盛徐行口中那个“你很好,但我喜欢的人也不差”的意中人。 她脸色微沉,但依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给盛徐行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挂断电话。 盛徐行没有照做,看向温曼妮的眼神带了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他很反感温曼妮对待自己的态度,那种理所当然中掺杂着高高在上的神态,跟父母要求自己为大哥盛绍文让步时一模一样。 当着江颂宜的面,盛徐行不想跟温曼妮起冲突,他索性收起桌上的东西,去别的休息区。 惹不起他躲得起。 但他刚一有所动作,温曼妮攥住他的手腕:“盛徐行,我们谈谈。” 盛徐行撇开她的手:“温小姐,你打扰到我了,这很不礼貌。” 温曼妮:“……” 盛徐行说完,抱起铜镜带上手机,快步离开。 他去了另一个候机室,依然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拿出铜镜。 铜镜那头的江颂宜不知道在想什么,满脸若有所思。 “有没有吓着你?”盛徐行低声问。 温曼妮把铜镜转过去那个动作太突然,江颂宜还是第一次在铜镜中看到其他人,盛徐行担心她会被吓着。 “没有。”江颂宜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问,“盛公子,那位小姐就是之前跟你相亲的人?” “嗯。” 江颂宜表情微妙。 “有什么话就直说。”盛徐行道。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她很漂亮,您为什么不喜欢她?”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是……”盛徐行话说到一半,看着铜镜那头江颂宜才十八岁,还稍显稚嫩的脸,他又及时刹住了,“总之我不喜欢她。” 江颂宜眉头还是轻蹙着。 盛徐行看不得她露出这么忧心忡忡的表情,温声说:“你在想什么?” 江颂宜欲言又止:“她好像很……有钱。” “嗯,所以呢?” “那她会不会……”江颂宜越说越小声,“强抢……” 盛徐行没听清:“什么?” 江颂宜稍微抬高了一点声音:“那她会不会强抢民男?” 盛徐行没兜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随即他跟被点了笑穴一样,止不住哈哈大笑。 这动静引得休息室里不少人扭头望过来。 江颂宜被他的反应弄懵了:“盛公子,您笑什么?” 盛徐行差点笑死:“怎么可能!我们这里法律健全,不会发生那样的事,而且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人,她真敢抢,我不会跑吗?” 江颂宜转念一想也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盛徐行说到这个还是忍不住笑,“我一个男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强抢?” 江颂宜被他笑得脸皮发烫,低声说:“当今圣上有位长姐,也就是当朝***,早年出巡时在街上看到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子,对男子一见倾心。 但男子已有家室,不愿意入公主府伺候,她便将人强抢入府,不到半个月,那男子被一张草席裹尸,从公主府后门抬出来,扔到乱葬岗。” 盛徐行脸上的笑容一顿。 虽然知道这种事不会发生,但迎着江颂宜担忧的眼神,盛徐行还是认真道:“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不多时,登机时间到。 盛徐行拎着铜镜上了飞机。 等到飞机起飞,稳稳上升到云层上,盛徐行打开舷窗的遮光板,把铜镜面向舷窗。 铜镜这头,江颂宜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 太阳好像近在咫尺,云海铺陈在下方,仿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撕下一片柔软的云。 这场景比她做梦时还要梦幻绚丽上万倍。 江颂宜喃喃道:“盛公子,这就是话本子里神仙腾云驾雾时看到的样子吗?” 盛徐行压低声音说:“应该吧。” 第138章 买奴仆 盛徐行这一趟飞行时间将近二十个小时,江颂宜不好一直打扰他,欣赏了一会儿舷窗外的风景,便收起铜镜。 走出房间,江颂宜回想着在铜镜中震撼的视野,对盛徐行所在的世界越发向往。 若是有生之年能到盛徐行所在的世界看一眼就好了。 想感受一下他所在的世界,更想站在他面前,亲眼看看他。 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儿,江颂宜便收回思绪,去了马厩。 江颂宜刚给母马换完药,江怀川回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六个穿着旧衣,骨瘦如柴的男女。 江颂宜看到那六个男女,不待江怀川开口,立刻反应过来,江怀川是去人牙子那里买奴仆了。 “人给你带回来了。”江怀川道,“三个男奴花了四十两银子,女奴便宜一些,三十两。” 江颂宜打量着那六个男女,男奴相对年轻,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年,女奴除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其他两个都是三十岁以上的粗使婆子。 人牙子手中的奴隶,要么是家里太穷活不下去,自愿或者被迫卖身为奴,要么是大户人家惹主子不快,被发卖出来的仆从。 会沦落到人牙子手中的奴仆,过去的日子基本上都不好过。 眼前这六人面色蜡黄,大冷天的身上只穿着薄衫,脚下穿着草鞋,裸露出来的手脚上带着红肿龟裂的冻疮,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罪。 而且几人眼中都带着茫然和不安,这会儿正局促地接受着江颂宜的注视。 江颂宜缓和了声音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奴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主动开口。 倒是那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胆子稍大些,道:“回主子的话,奴叫初夏。” “多大了?” 初夏道:“今年十六了。” 初夏开了口,其他几人陆陆续续道。 “我叫铁柱。” “富贵。” “二栓。” “阿桂。” “兰香。” 江颂宜了然,又问:“洒扫庭院,挑水劈柴这些活儿会不会做?” 六人纷纷点头。 “可有什么特长?” 六人面面相觑,叫阿桂的女人开口道:“奴在先前那位主家时负责做吃食,厨房里的活儿都能干。” 富贵也道:“我先前待的主家是做畜牧生意的,喂羊喂马喂猪,奴都会一些。” 一一了解过他们的特点,江颂宜心中很快有了盘算。 见六人站在院子里冻得浑身瑟瑟发抖,那个叫富贵的男子不断抠着指甲缝里的黑泥,江颂宜道:“阿桂,兰香,初夏,你们跟我来。” 把三个男奴交给江怀川,江颂宜叮嘱江怀川带他们去洗头洗澡,再寻几身保暖的旧衣裳给他们换上。 江颂宜则带着三个女奴进了后院。 白令容得知江颂宜买了六个奴仆,其中有三个女奴,她张罗着烧水给她们洗澡。 白令容刚进厨房,初夏立刻很有眼色地跟进去:“夫人,奴来烧火。” 以前在安阳侯府,白令容院子里有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十二个。 她不是没使唤过奴婢的人,见初夏如此殷勤,当即注意到这个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女子。 待烧了热水,三个女奴进浴室去洗澡换衣裳,白令容低声对江颂宜道:“我看那个叫初夏的孩子是个有心眼的。” 江颂宜点头,她也注意到了。 这种奴仆,若是一心一意侍主,那会是个聪明又有眼力见儿的得力帮手。 但要是生出歪心思,随时都有可能害了全家。 “阿桂和富贵留在家中做些做饭喂马的杂活儿,二栓送去二叔的书斋帮忙,余下三人去食肆打下手,铁柱夜里留在食肆过夜,那五人住在倒座房。” 江颂宜安排好六个仆从的去处,对白令容道:“娘,往后你若是上街添置东西,就带上富贵一道去。” 以往还住在城北罪奴区时,生意做的不大,家里是由白令容和许卿如,以及不怎么出门的江韫玉在操持杂事。 三人配合劈柴担水做饭,倒也还算清闲。 但自从搬了家,食肆和书斋开起来之后,江韫玉去了书斋帮忙,许卿如往返于书斋和食肆之间,负责日常记账算账和采买。 长时间待在家里的人就只剩下白令容和冯玉珠,以及偶尔在家的江元盛。 家里的杂活儿都是白令容在干,她每日不仅要做全家人的早晚两顿饭,还要负责采买全家的日用品和照顾冯玉珠。 前些日子江颂宜偶然看到白令容在揉腰,才知道她一口气从外头搬回了四十多斤的面粉。 江颂宜不忍心母亲吃这样的苦,买了奴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两个人为她分忧。 白令容对这个安排有些犹豫:“家里没什么要事,分两个人会不会太多了?” 食肆是三房在打理,书斋是二房经营,这两处都是为家里挣钱的要项,挣的银钱每月都会计入公中。 而她待在家里不挣钱,还分走两个奴仆帮忙,白令容担心此举会引来二房和三房不满。 江颂宜宽慰道:“不打紧,若是书斋和食肆缺人手忙不过来,再雇帮工,或者多买两个仆从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白令容放下心来。 她转身要进厨房,江颂宜又叫住她:“娘。” 白令容回头。 江颂宜道:“您是不是觉着二房和三房都有营生可做,您成日待在家里,不挣一分一毫,低人一等?” 白令容一愣。 她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儿子身体残疾,二儿子成日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大房全靠小女儿撑起来。 她心中说不惶恐是假的。 可她也知道自己没用,只能将自己的姿态放低,平日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维持住这个家的安稳。 江颂宜看出白令容的想法,劝道:“从侯府被抄到现在,一年了,无论是流放路上,还是来到庭州,祖母都是您在照看,在侍奉婆母这件事上,您的功劳最大。 而且家中所有生意,无论是食肆还是书斋,都是靠我从盛公子那儿弄来最关键的配方和书籍才得以开起来,若是没有我和那面铜镜,二房和三房的营生便做不起来。 最关键的是,家中现在有四十万两存银,其中三十九万都是我挣来的,有我在,您在这个家大可以横着走,没人敢说您半句不是。” 第139章 推销速食 白令容微微一怔,随即眼眶酸涩发热。 自打一年前,公爹和丈夫战死沙场,噩耗传到安阳侯府。 随之而来的是江家被抄,百年富贵一朝倾覆,她便成日处于惶惶不安的境地中,连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直到此时此刻,看着女儿坚定的脸,那种背后有依仗的安全感才再次回到她的胸腔。 “颂宜。”白令容百感交集,无数情绪汇聚在心头,她哽咽着道,“还好有你。” 待几个奴仆洗完澡,换了干净的旧衣裳出来,江颂宜给他们一人拿了一瓶冻疮膏。 “睡觉前擦在冻疮上,每日擦一到两次。” 六人领了冻疮膏,千恩万谢:“多谢主子。” 江颂宜让阿桂和富贵留在家中,带着余下四人出门。 她先把二栓送去二叔的书斋,又带着另外三人去了食肆。 “以后你们三人就在食肆做事。” 把人交给花想容,江颂宜叫来江玉嫣三姐妹,道:“这几日你们多带带这三个人,尽快教会他们食肆里的活儿,待他们上手了,你们三人跟我去一趟庆都。” 得知要去庆都,江玉窈眼睛一亮:“去庆都干嘛?” “见见世面,长长见识。”江颂宜笑道,“也去那边做做市场调查,看看有没有适合你们三人做的小生意。” 江玉嫣和江玉桢欢呼起来:“太好了!” 送完奴仆,江颂宜没在食肆多做逗留,她心里惦记着马厩的母马和小马驹,急匆匆回去给小马驹泡奶。 - 2024年,y国。 将近二十个小时的航程,飞机降落在y国首都机场。 盛徐行下了飞机,酒店接机的工作人员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出口了。 取了行李,盛徐行上了接机的车。 在酒店稍作休息,盛徐行先联系了拍卖行,约下见面时间,又租了一辆带封闭后厢的货车。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他打开铜镜,让江颂宜把准备好的古董传送过去。 这些古董在国内传送过去给盛徐行时,他就珍而重之地做了打包和清理。 江颂宜只需要将打包好的东西传送过去即可。 因为担心粗暴的一次性传送会对这些宝贝造成损害,江颂宜手动一样一样传送,花了两刻钟,才将所有东西传送完毕。 东西堆了半个货厢。 盛徐行把大件的家具和屏风固定好,关上货厢门,揣上铜镜上了主驾驶。 “接下来几天我会很忙,不过铜镜会随时带在身上。”盛徐行说着,拿起丢在副驾驶的黑色背包给江颂宜看,“铜镜会装在包里,里面还放着一部手机,老规矩,有急事找我就把手机摸过去,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 “嗯嗯,好!”江颂宜道,“盛公子,祝你交易顺利。” 关了铜镜,盛徐行把铜镜装进背包,开车前往拍卖行。 面见拍卖行负责人的过程很顺利,盛徐行拿出来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在华国还是在y国,都是足以震惊考古界的程度。 经过一番商量,拍卖行负责人最后决定以那匹南京云锦为拍卖会的主噱头,进行拍卖。 - 盛徐行忙碌的时候,江颂宜也没闲着。 转眼过了几天,无论是书斋食肆还是家中,对于平日里要干的活儿,六个奴仆很快就上手了。 江颂宜便将去庆都的事提上日程。 她此行去庆都,一是为了了解那边的市场行情,二是为自家生意寻销路去的,考虑到姐妹四人出远门不安全,于是江元盛和江怀川也打算同行。 到了出远门的时候,前些日子买的那匹健康的白马和马车就派上用场了——姐妹四人坐马车,江怀川赶车。 江元盛则骑着一匹租来的马,六人揣上包袱,在家人的殷殷叮嘱中出发了。 马车刚出城门,赶车的江怀川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勒停白马,跳下车辕一溜烟跑开了。 江颂宜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不远处停着一队刚出城的商队,江怀川许是跟商队领头认识,跑去跟人打招呼,这会儿两人正聊得无比热络。 不多时,江怀川回来了,对江颂宜和江元盛道:“三叔,二妹妹,那队商队也要去庆都,他们商队里请了镖师,咱们跟他们一块走吧。” 江颂宜闻言,立刻点头:“也好。” 出远门最怕遇上拦路打劫的山匪,商队里有镖师,加上人多,安全方面多了一份保障。 随着商队启程,江怀川驾着车跟上,很快融入了商队中。 从庭州到庆都有一百三十多里,翻山越岭,山路不好走,加上商队带着货物走得慢,行进速度并不快。 行了大半日,商队在一处遍布裸露的黑色岩石的背风处叫停休息。 江怀川也跟着勒停马车。 江颂宜下了马车,商队的人已经有序忙开了,喂马的喂马,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还有几人走到一旁就要解开裤腰带撒尿。 但此举一做出来,立刻被商队领头人踹了一脚:“滚远点放水,那边有女娃子呢。” 商队的人才想起来还有人跟着他们一块去庆都,于是讪讪地提着裤腰带跑远了。 商队领头人走过来,笑着跟江颂宜打了个招呼。 这是个快五十岁的汉子,大概是因为常年走商,皮肤被关内关外的雨雪风霜冲刷得黝黑粗糙,眼角眉梢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沧桑。 “小江,带干粮没有?”汉子跟江颂宜打完招呼,扭头去问旁边的江怀川,“要是没带,就跟我们一块吃。” “方叔,不用,我们带了。”江怀川笑道。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你要不要尝尝我带的东西?保证你没吃过。” 叫方叔的汉子诧异道:“什么东西?” 江怀川钻进马车里一阵捯饬,拿出来一份自热米饭。 江颂宜打着要把这些速食推销到庆都去的心思,此行没少带自热米饭小火锅,以及肉罐头和火腿肠之类的东西。 方叔看见那个花花绿绿的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这叫自热米饭——看着,我给你变个魔术。” 江怀川打开自热米饭,分别往米和发热包里加了水,然后盖上盖子。 第140章 庆都 不出三分钟,盒子冒出水汽,咕嘟咕嘟烧开了。 方叔一愣,惊讶道:“你方才加的不是凉水吗?这又没生火,怎么就冒热气儿了?” 江怀川笑而不语。 十多分钟后,江怀川打开盖子,里面已然是一份熟透的,喷香的鱼香肉丝盖饭了。 方叔大为惊奇,捧着自热米饭的盒子来来回回地看,就是摸不准这是什么原理。 他追着江怀川问,江怀川却不肯说——因为他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原理。 “尝尝味道,要是好吃,我再送你几盒路上吃。” 方叔也不跟他客气,接过江怀川递过来的塑料汤匙,先尝了一口,随即三下五除二,将一份自热米饭吃了个精光。 吃完自热米饭,方叔拿着盒子翻来覆去的研究。 “这到底是怎么做的?”方叔问,“是你们自家做的,还是从别处买的?” 江怀川又热了一份自热小火锅,开了一罐红烧肉罐头递给他:“别问,先吃了再说。” 方叔对自热小火锅无感,但尝了一口红烧肉罐头,他惊为天人。 “天这么冷,这肉怎么没冻上?味道还如此香浓软糯。” 方叔有着作为商人的敏锐嗅觉,从江怀川为他演示了如何煮自热米饭开始,他就嗅到了商机。 在看到罐头打开之后不用加热不用煮就可以直接吃,味道还这么好之后,他更是起了想拿到这些东西进货源头的心思。 江怀川卖足了关子,这才笑嘻嘻道:“你先等等,我要去问问我们当家的,她要是同意跟你透露,我再告诉你。” “成。” 方叔目送江怀川回到马车前,本来以为他是去征询江元盛的意见,没想到他直接走向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女娃。 江家的当家人是她? 马车旁,江怀川低声对江颂宜道:“我那位朋友对自热米饭和罐头很感兴趣,他要是想进货,能不能给他一些?” 江颂宜顺着江怀川的话看向方叔:“他是从哪儿来的商人?” “从皇城来的。”江怀川道,“每年都要出关入关,现在正准备回大晟都城。”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太看好把这些东西带回皇都卖。” 江怀川不解道:“为何?” “大晟和常年风餐露宿的关外游牧民族不一样,百姓多在家中做饭吃,这些东西带回去,初见时大伙儿可能会图一时新鲜买回去尝个鲜,但吃多了就知道不如在家做饭吃,这不是一门长久的生意,更何况速食进价不便宜,他是你朋友,我不想骗了他。” 江怀川斟酌了一下,道:“我叫他过来,你跟他说清楚吧。” 江颂宜点点头。 方叔很快就过来了,江颂宜把自己的顾虑跟他一解释,他也面露犹豫。 短暂的权衡过后,方叔道:“这样吧,江姑娘,你车上还有多少东西,先卖我一部分,我带回皇城试一试,若是行情好,明年我再回来跟你进货,如何?” 江颂宜想了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也好。” 江颂宜匀了一百盒自热米饭和两百罐罐头,以及五箱火腿肠和五百个卤蛋给方叔。 方叔见车上还有方便面,又要了五箱方便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方叔很快便让人把东西全部搬回商队。 吃过东西,一行人继续赶路。 两天后,庆都到了。 方叔的商队不在庆都停留,入城后直接离开,江怀川便跟方叔道别。 看着方叔临走时还不忘跟江怀川互相约定来年商队到庭州再一块喝酒,江颂宜好奇道:“二哥,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江怀川吹了一声口哨,随口道:“在青楼认识的。” 说完他才发现说漏嘴了,连忙扭头去看江颂宜的表情。 江颂宜脸色微微一沉,抬手去揍江怀川:“你又跑去那种地方!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去青楼喝花酒!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是吗!” 江怀川被打得东躲西藏,险些从车辕上掉下去,连连告饶:“颂宜!颂宜!放过我吧!你也知道我只是去喝喝酒听听曲儿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楼里那些花娘我从来不碰……别打了!” “以后不许再去!不然我回去就告诉娘!” 被江颂宜这么一威胁,江怀川神色讪讪的:“知道了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 江颂宜这才作罢:“你最好说到做到!” 训斥了江怀川一顿,江颂宜才坐回马车里。 进了城中,六人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开了三间房,江颂宜和江玉窈共住一个房间。 天色已晚,加上赶了两天路,几人都疲惫不已,让小二送了晚食到房中,用过晚食后便纷纷睡下了。 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这让过去这些日子睡惯了盛徐行送过来的床垫的江颂宜有些认床,她翻来覆去半夜都睡不着。 眼看旁边的江玉窈已经睡熟了,江颂宜蹑手蹑脚下了床,从包袱中取出铜镜。 抹开铜镜,盛徐行却不在铜镜那头。 江颂宜听他提过y国和华国有“时差”,华国是晚上时,那边正处于白天。 江颂宜估摸着盛徐行正在忙,于是没有打扰他。 她正准备收起铜镜,冷不丁铜镜那头透进来一束光,江颂宜就这么跟打开背包拉链的盛徐行来了个四目相对。 两人都是一愣。 盛徐行率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笑道:“你还没睡呢?” 一听他的声音,江颂宜就知道他人在外头。 “睡不着。”江颂宜也小声道,“您在忙吗?” “刚忙完,准备回酒店。”盛徐行说着,抬头四处张望了一眼,眉头轻皱,随即跟江颂宜抱怨道,“拍卖行主办方给我安排了一个司机……就是开车的车夫,这人不靠谱,老是溜号偷懒,我现在想回酒店都找不着人开车。” 江颂宜问:“那该如何是好?” 盛徐行想了想,道:“算了,我走路回去吧,反正也就两公里,路上顺便买点吃的。” 说着,他拍了拍镜面:“铜镜你先别关,一会儿陪我吃点东西。” 第141章 分享欲 盛徐行说完,拉上背包拉链,铜镜那头传来走路时轻轻颠簸的动静。 过了一刻钟左右,背包再次被打开,盛徐行递过来半只夹着热狗的面包,低声说:“尝尝这个。” 江颂宜接过,好奇地上下打量几眼,咬了一口。 铜镜那头,盛徐行拿着另外一半热狗面包:“怎么样,好不好吃?” 湿润的面包上垫了一片新鲜脆嫩的生菜叶子,中间放着煎得微焦的肉肠,上面加了酸奶芝士酱和肉酱,还撒了白芝麻和香芹碎点缀。 轻轻咬一口,香肠肉汁四溢,丰富的口感和味道在味蕾上一层层绽开,让本就失眠的江颂宜顿时更清醒了。 她点点头,眼神都亮了几分:“很好吃!” 盛徐行闻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索性把双肩背包换到胸前,敞着背包拉链,方便江颂宜能从铜镜里看到他。 就着这个姿势,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口吃另一半面包。 盛徐行吃东西很快,三下五除二把另一半面包吃完。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他停下来买了一份塔可,同样递了一半过来给江颂宜。 紧接着是蓝莓酸奶华夫饼,巧克力草莓甜甜圈,馅料满满的披萨,墨西哥卷饼…… 在盛徐行不知道第几次递过来一份烤牛肋条肉时,江颂宜左手拿着吃了一半的披萨,右手拿着还没吃的甜甜圈:“盛公子,我吃不下了。” “腻了?”盛徐行问,说完他一手拿一份饮料,“要可乐还是柠檬茶?” 江颂宜:“……柠檬茶。” 盛徐行把柠檬茶投送过铜镜,表情温柔得像在看自家养的小猫:“多吃点,你太瘦了。” 江颂宜空出手接过柠檬茶,叼着吸管喝了两口,摇摇头:“我吃饱了,真的吃不下了。” 跟盛徐行一边聊天一边分享食物,心情一好,她不知不觉吃多了。 现在仔细想想,就今晚吃的这些份量,几乎是平时的一倍。 盛徐行没勉强她:“行,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我再过一会儿就到酒店了。” 江颂宜摇头:“我陪您。” 盛徐行笑了笑:“好。” 接下来的两刻钟,江颂宜就着放在背包里的铜镜向上仰视的角度,看着盛徐行大口大口吃东西。 盛徐行长相俊美,即便是这个死亡角度也丝毫不显得猥琐和难看。 江颂宜蹲在客栈房间的角落里,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托腮,盯着盛徐行的脸看得入神。 直到盛徐行突然“豁”了一声,像是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几步。 不一会儿,他投递过来一袋子东西:“接着。” 江颂宜下意识接住那个袋子,打开一看,被眼前五颜六色的东西弄得一愣。 是糖葫芦。 庭州也有糖葫芦,江景臣嘴馋的时候会缠着江颂宜给他买。 但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糖葫芦跟庭州的不一样,除去山楂味的,还有乌梅小番茄,草莓,蓝莓,猕猴桃,圣女果,橘子,红提葡萄,车厘子,阳光玫瑰,无花果,紫薯夹心,红豆沙夹心,板栗夹心,枣夹核桃,甚至还有榴莲味儿的。 缤纷多彩的水果裹上晶莹剔透的糖浆,散发出来的味道既有糖浆的甜,也有水果的清香,光是颜值就秒杀庭州的糖葫芦。 “华国网红小吃的风刮到异国他乡来了。”盛徐行说,“明天分给你家姐妹和二哥三叔尝尝。” 江颂宜看着在纸盒中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糖葫芦,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以前爹爹江元麟还在世时,每每回京探亲,总会给娘带很多在边关收集的小玩意儿。 形状奇特颜色鲜艳的小石子,一截长得奇奇怪怪的枯树枝,还有他闲暇时刻出来的木雕,或者是一些并不值钱,但带着边关异域风情的耳环和戒指之类的小首饰。 她小的时候不懂爹为何要千里迢迢带回来这些东西,也不明白娘为何收到这些小玩意儿时会笑得那么开心。 爹不在京城时,娘还总是看着这些小玩意儿发呆。 现在她懂了。 那是爹对娘的“分享欲”——即使他们相隔千里,不在彼此身边,但每收集起一样东西,就代表着爹在惦念着娘。 因为相爱,所以想把自己觉得有趣的、好玩的东西分享给对方。 江颂宜从此刻的盛徐行身上感受到了这种“分享欲”。 盛徐行见江颂宜呆呆地看着那些糖葫芦不说话,凑近背包低声问:“怎么啦?是不是被榴莲熏着了?” 江颂宜回过神,连忙摇头:“不是,我只是……” “嗯?” “太喜欢了!”江颂宜眼圈微微发热,“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糖葫芦。” 盛徐行怔了怔,随即有些得意地说:“咱们华国的更好看,里边的水果也更大更甜,等回去了我给你买。” 江颂宜抱着糖葫芦盒子,用力点头:“嗯!” - 次日早上,江玉窈一醒来就闻到房间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她睁开眼睛,旁边的江颂宜睡得正沉,房间桌上放着一个袋子。 江玉窈下床穿鞋,走过去打开袋子一看,先是被五颜六色的糖葫芦惊艳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臭味是从袋子里飘出来的。 这时江颂宜也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大姐姐,早。” “早。”江玉窈皱着眉头说,“这东西哪来的?” 江颂宜没有隐瞒:“盛公子送过来的。” “好像坏了,有臭味。”江玉窈一脸惋惜道,“可惜了,这么好看。” “不是坏了,臭味是其中一样叫榴莲的水果散发出来的,它本来就是那个味道。” 江玉窈半信半疑:“真的吗?” “不信你可以尝尝。” “我才不要。”江玉窈道,“这味道也太难闻了。” 江玉窈话虽这么说,等到江颂宜洗漱回来,发现江家三姐妹坐在桌旁。 江玉桢和江玉嫣正在咔嚓咔嚓嚼糖葫芦,江玉窈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那串榴莲糖葫芦来来回回地看,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 “尝尝,真的没坏。”江颂宜鼓励道。 迎着江颂宜鼓舞的眼神,江玉窈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视死如归般飞快地咬了一口榴莲。 第142章 抽奖 说来奇怪,这水果闻着臭,但入口的味道又甜又香,口感绵密,竟十分美味。 江玉嫣又接连吃了几口。 迎着江玉嫣和江玉桢好奇的注视,她很快把那串榴莲糖葫芦吃完了。 “怎么样怎么样?”江玉桢连忙问,“好吃吗?” 江玉窈瞥了一眼盒子里剩下的那一串糖葫芦,手偷偷摸摸往盒子里摸,脸上一派嫌弃:“不好吃,臭死了。” 江玉嫣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眼疾手快摁住她,大声喊道:“三姐姐,快抢!大姐姐在骗我们!” 江玉窈抓住榴莲糖葫芦不肯松手,三姐妹呜哩哇啦闹成一团。 “让我吃一口!” “我也要!” “别抢别抢,一人一口……啊!老三你咬太大口了!” 门外,江元盛和江怀川路过,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两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江颂宜整理完要带出门的速食,一回到客栈房间,三个姐妹便齐齐围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她。 “怎么了?” 江玉窈推了推江玉嫣。 江玉嫣抿着嘴,推了推江玉桢。 到底还是江玉桢胆子大,笑嘻嘻道:“二姐姐,榴莲真好吃,能不能让盛公子帮我们多买一些送过来,我们出钱。” “可以。”江颂宜爽快答应道,“不过盛公子这几日外出不在家,白日里也忙,待他清闲下来了,我再请他帮这个忙。” “谢谢二姐姐!” 姐妹四人收拾完毕,和江元盛江怀川一块出门。 昨日他们抵达庆都时天色已晚,大街上鲜少见到人。 今日白天出来一看,庆都果然要比庭州繁华得多。 虽然同处滴水成冰的北境,但庆都常住人口是庭州的数十倍,即便是冬日,大街上也有很多摆摊的摊贩在叫卖,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门楼上的牌匾鲜艳而醒目。 在江颂宜的建议下,六人兵分两路,江颂宜和江玉嫣江元盛一路,江玉窈和江玉桢以及江怀川一路,分头去打听城中的胭脂水粉和速食行情。 江颂宜选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拉着江玉嫣和江元盛进去闲逛。 铺子里卖的傅粉胭脂,口脂香膏都中规中矩,掌柜摆出来的好些“新货”是两三年前京城流行过的。 江颂宜转悠了好几家铺子,了解过价格,心中基本有了成算。 庭州常住人口虽然有一万余人,但三分之一都是罪奴。 罪奴光是求生就很艰难了,没有多余的银钱去消费胭脂水粉这些非刚需用品。 余下的几千良民,撇去老人小孩和男人,正值青春年华,梳妆打扮的女人估摸着不到两千人。 加上庭州的收入和消费水平都很低,买得起胭脂水粉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综合考虑下来,在庭州开胭脂水粉铺子,卖动辄一二两银子一盒的胭脂香膏,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但把店铺开到庆都,江颂宜想起还在位的庆都刺史朱承义,又有些犹豫。 朱承义曾因为想要独占种出土豆的功劳,意欲派人杀了自己。 她机智躲过一劫,又碰上庭州爆发瘟疫,此事才不了了之。 庆都在位的父母官是这样的德行,此处想必官僚主义盛行。 若是胭脂水粉铺子在此处红火起来,引人注目,或迟或早,江家在庆都开铺子一事会传到朱承义耳中。 届时会不会引起他的针对,甚至是丢了命都不好说。 江颂宜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最好的办法还是将铺子开在庭州,但不只是做零售生意,而是将铺子里有好货的消息散播出去,让附近包括庆都在内的几座城池的胭脂水粉铺子都来庭州进货,做批发生意。 从胭脂水粉铺子里出来,江颂宜带着江玉嫣和江元盛分别去了城中的米面粮油行,酒楼客栈和杂货铺推销带来的速食。 但这些人虽然对**新奇,做法奇特的速食很感兴趣,得知价格后纷纷表示太贵了。 庆都老百姓平日里在路边小摊上吃一碗馄饨或者面条,最多十几文二十文钱,这自热米饭和方便面动辄几十文钱,普通百姓根本消费不起。 有钱的商贾权贵家里奴仆成群,想吃什么都有人做,没必要买这种东西吃。 连吃了几家闭门羹,江元盛和江玉嫣都有些气馁。 这些情况倒是在江颂宜的意料之中。 回到客栈,时间还早。 江颂宜沉思半晌,花了一两银子向客栈租借了三张桌子,一个铜锣,一个炉子和一个铜壶,几张花布,在客栈门外摆开。 又向掌柜的要了笔墨纸砚,先在装方便面的纸箱上割开一个洞。 写了两百张有“一等奖一罐肉罐头”“二等奖一盒自热米饭”“二等奖一盒自热小火锅” “三等奖一桶方便面”“四等奖一杯奶茶”“五等奖一根火腿肠”“六等奖一个卤蛋”等字样的纸条。 全部折起来丢进箱子里,制成一个简易的“抽奖箱”。 最后,江颂宜让刚回来的江怀川和江玉窈等人齐齐动手帮忙,在铺了花布的桌上摆上罐头,自热米饭和小火锅,方便面,奶茶,火腿肠以及卤蛋。 紧接着,江元盛猛敲铜锣,江颂宜则大声吆喝起来。 “走过路过的父老乡亲们都来看一看,抽奖了!免费抽奖了!中奖率百分之百,只要一文钱,参与抽奖就一定能中奖! 奖品从最低价值五文钱的卤蛋到最高价值一百五十文的红烧肉和鱼肉罐头,应有尽有!” 这一声吆喝,果然吸引了路过的人注意,一下子有十几人围过来。 “只要一文钱就能参与抽奖?” “当真百分百中奖吗?” “什么是罐头?” “那个红色盒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和江怀川站在最前面,两人耐心十足地解答路人的疑问。 “没错,只要一文钱。” “绝对百分百中奖!” “罐头就是装在罐子里的熟肉,打开就能吃,不需要加热也不需要再下锅煮,方便快捷。” “盒子里的东西叫自热米饭,只要加入冷水,不用生火就能煮熟。” 这话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兴趣:“加冷水还不生火,这怎么吃?” 江颂宜拍了拍手:“玉窈玉桢,给客人们演示一下怎么食用自热米饭。” 江玉窈应了一声,拿出一盒自热米饭打开盒盖。 江玉桢配合地端起一杯凉水,倒进发热包之前还将凉水端到围观的百姓跟前,让他们亲手摸了摸,以证明这是凉水。 第143章 先来二十万两的货吧 然后当着围观百姓的面,将凉水倒进发热包和白米中,盖上盖子。 很快,在发热包作用下,盒子里咕嘟咕嘟冒出水汽。 不到一刻钟,江玉窈再次打开盖子,将已经煮熟的盖饭展示给众人看。 “居然如此神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 “好香啊。” 有人好奇就有人心动:“这一盒卖多少钱?” 江颂宜道:“今天所有的东西都不卖,只抽奖。” 也有人问:“价值一百多文的东西,只要一文钱就能抽奖,你们不亏本吗?” “亏本!不过我们是赔本赚吆喝,在父老乡亲们面前刷个脸熟,所以不在乎这点本钱。” 许多人闻言,纷纷掏钱表示要参加抽奖。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请大家有序排队,奖品有几百份呢,都有都有!” 江元盛拎着铜锣跑去维持排队秩序。 队伍一排起来,过来围观的人就越多。 不多时,抽奖开始了。 第一个抽中的人是自热米饭。 那人直接要了江玉窈方才煮熟那份自热米饭,拿到手就拆开塑料汤匙吃了起来。 后面排队的人探长了脑袋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好吃!”那人三下五除二吃完一份,问江颂宜,“姑娘,我还能再抽一次奖吗?” 江颂宜扫了一眼越排越长的队伍,摇头道:“不行哦,为了公平起见,只能抽一次奖。” 那人只能悻悻地走到一旁,还不忘带走吃完的自热米饭盒子。 第二个抽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她抽到的是一杯奶茶。 在妇人要求下,江玉窈用炉子上烧开的水当场冲好奶茶递给她。 妇人喝了一口,眼睛发亮,连忙向江玉窈打听起奶茶的价钱。 第三个抽出的是一等奖,一份罐头。 围观的人眼看出了一等奖,纷纷起哄让得奖的人打开罐头。 得奖的人拗不过,打开了罐头的易拉环。 在看到里面是货真价实,香味浓郁的大块红烧肉时,后面排队的人愈发跃跃欲试。 随着抽奖的人越来越多,气氛也越来越热烈。 只要抽到一等奖,人群就会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半个时辰后,抽奖过半,江颂宜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开始宣传自家的速食品。 从快捷的食用方式,到速食品两三年的超长保质期一一说完优点之后,江颂宜公开了每一样货物的价格,敲了敲铜锣:“量大优惠,欢迎各位杂货铺,食肆,客栈掌柜来找我进货。” 有人被勾起了兴趣,问道:“说了这么多,你家铺子开在哪儿?我改日去光顾光顾。” 江颂宜笑道:“我并非庆都本地人,在此处没有铺子,各位若是有意向购买,可到庭州找我批发进货。” “庭州?”围观百姓咋舌,“这也太远了。” 江颂宜道:“庭州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走商的商队路过,只要捎句话,再付一笔路费,两到三日内就能托商队把货捎到庆都,快捷方便—— 当然,若是要的货物总价超过五千两银子,我会派人送货上门,也欢迎各位亲自到庭州去提货。” 听了这话,有几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宣传完毕,抽奖继续。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百张纸条全部抽完,桌上摆着的货物也一扫而空。 “今天的抽奖就到这儿了,感谢各位父老乡亲赏脸参加。” 随着江元盛和江怀川动手收拾东西,百姓也渐渐散去。 倒是围观中有三人上前询问进货事宜。 江怀川和江玉窈一一跟他们交涉,最后有一家杂货铺和一家食肆的掌柜下了订单,只是量不大,加起来不到二百两银子。 收拾好桌子和炉子等用具,江颂宜把东西还给客栈掌柜。 客栈掌柜围观完全程,还出了一文钱参与抽奖,抽中一根火腿肠。 他这会儿刚吃完火腿肠,笑眯眯地看着江颂宜道:“姑娘,你那个自热米饭小火锅和肉罐头给我各来五十份,再留个联络地址,我把货摆在客栈,若是卖得好,回头再捎话去庭州找你进货。” “好嘞!”江颂宜应下,招呼江怀川到后头马车上去取货。 就在江颂宜准备回客房时,身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姑娘留步。” 江颂宜回头,身后是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蓄着长须,年近半百的老者。 老者脸上带着笑,看起来温文尔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前辈,您叫我?”江颂宜问。 老者点头,指了指客栈一楼靠窗的桌椅:“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意识到老者可能是要跟自己做生意,江颂宜立刻道:“请。” 两人一前一后在临窗的桌椅落座,江颂宜要了一壶茶并两碟小点心:“前辈怎么称呼?” 老者道:“敝姓卫,卫道青。” “卫前辈。”江颂宜道,“您找我有何事?” 卫道青问:“你方才卖的那些东西,当真能保存两三年还不腐坏?” “千真万确。” 卫道青问:“你那处有多少货?” 江颂宜一顿。 她不敢小瞧这个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老者,反问:“您想买?” 卫道青颔首:“对。” “您想要多少?” “有多少要多少。” 江颂宜被卫道青这话弄得一愣:“前辈此话当真?” 卫道青笑道:“当然。” “您要多少我有多少。” 这下轮到卫道青微愣了。 江颂宜道:“只要您银钱足够,无论要多少我都能给您弄来。” 卫道青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拊掌一笑:“好好好,看来师父的预言没错,救世之人果然在北境。” 江颂宜虽然听不懂卫道青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卫道青说话时突然无意识用右手去抚左臂的臂弯。 这似乎是个习惯性的动作——像是在抚摸搭在臂弯里的拂尘。 等抚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掩饰般改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这莫非是个道士? 江颂宜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本着尊重客户隐私的原则不好追问,只道:“卫前辈,您想要多少货物?” 卫道青思忖了一会儿,道:“先来二十万两的货吧。” 江颂宜一惊,声音都压低了几分:“二十万……两?” “对。” 卫道青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一叠银票,数出十张面值为一万两的银票推到江颂宜跟前:“只要能吃,你看着选,这是定金,半个月后我会派人到庭州取货,到时候再给另外十万两,如何?” 江颂宜拿起那十万两银票,确定是真的银票,她神色微妙:“可以是可以的,不过……您就这么把钱给我了,不怕我是骗子?” 第144章 推销化妆品 卫道青大笑:“区区十万两,不至于。” 江颂宜:“……” 区区?十万两? 这老者是个高深莫测的有钱人。 想到这里,江颂宜连忙向客栈掌柜借了笔墨纸砚,写下一张收据和取货单,上面标明了取货时间和取货地点,摁下自己的指印后,恭恭敬敬交到卫道青手上。 “半个月后,您派人到这个地方取货即可。” “成。”卫道青接过收据和取货单收好,又将眼前江颂宜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起身道,“敝人先告辞,改日再见。” “您慢走。” 目送卫道青的背影消失在客栈外,江颂宜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摸着收起来的十万两银票,高兴的同时,又隐隐感到不安。 将笔墨纸砚还给客栈掌柜,江颂宜回到客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江家人。 得知江颂宜闷不吭声就做成一笔二十万两的生意,江家人都很高兴。 江怀川提议出去找家酒楼,点桌好菜庆祝一下。 江玉窈和江玉桢在外面吹了大半天的冷风,冰凉的手脚到现在都没缓过劲儿来,不愿意再出门,提议就在客栈吃。 于是江怀川下楼去叫酒菜。 趁着他们全都聚在江玉嫣和江玉桢房间里,江颂宜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铜镜。 铜镜中一浮现画面,江颂宜就看到了一片震撼的夜景。 铜镜似乎被放在高处,从江颂宜的视角看去,拔地而起的高楼,五光十色的灯光和纵横交错的马路,交织出绚丽的城市夜景。 她忍不住小声“哇”了一句。 下一刻,铜镜那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铜镜被拿了起来,盛徐行的脸出现在镜子那头。 “好看吧?”盛徐行笑眯眯道。 江颂宜点点头:“盛公子,您这是在什么地方?” “在酒店。”盛徐行道,“主办方给我安排了一家七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总统就是皇帝的意思,我现在住在一家一天房费要一千多两银子的酒店。” 难怪视野那么好。 江颂宜道:“再让我看看夜景。” 她难得提要求,盛徐行满足了她,把铜镜转向落地玻璃,换着不同的角度,方便她欣赏。 等江颂宜看够了,盛徐行才把铜镜转回来。 “我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手续都办好了,明天打算出去大采购,后天就回国了。”盛徐行道,“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吃的玩的,衣服首饰鞋子包包,这边都有。” 江颂宜想了想,道:“您给我弄一点胭脂水粉吧,最好是国内也能买到的那种。” 盛徐行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明天准备去跟庆都的胭脂水粉铺子谈合作?” “对。” “行,我现在就下单,让人直接送到酒店。” 这几年华国的化妆品行业发展蓬勃,许多国货大量出口,平价还好用。 这些事盛徐行在江颂宜萌生想要开胭脂水粉铺子的时候就做过相关功课,为了不耽误江颂宜的事,来到y国后他更是第一时间寻到附近的国货化妆品店,方便随时进货。 盛徐行一边跟江颂宜闲聊一边通过小程序下单粉底液,腮红,口红,眉笔之类的东西,每一种色号都来二十份。 小程序拉到最下方的“香水”分类,他动作微微一顿。 随即点开“下单数量”,一次性输入两千份的数量。 他有预感,这东西在江颂宜所在的时代绝对受欢迎。 付完款,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正说到今天接了二十万银子的速食订单。 盛徐行敏锐地看出她脸上的喜悦中掺杂着几分担忧,他问:“怎么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颂宜谨慎道,“那位老前辈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她仔细跟盛徐行描述了今天见到的卫道青:“像个修行的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一个道士为何这么富有,还买这么多速食?” 盛徐行跟她一起分析:“也许是买来囤货的。” “可是囤这么多吃食做什么?”江颂宜道,“二十万两银子的吃食,够上千人吃一个月了。” 盛徐行一时间也没有头绪,索性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他忙着在国内购物网站上下单那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因为量大,可以直接跟工厂谈,进货的成本又往下压了两成。 两人聊了半晌,江玉嫣来敲门,叫江颂宜过去隔壁房间吃饭。 江颂宜跟盛徐行打了个招呼,放下铜镜先去用餐。 等江颂宜吃完饭回来,透过铜镜,发现那边的盛徐行正在整理堆了满屋的纸袋。 意识到这些东西是要投送过来给自己的,江颂宜一愣:“盛公子,您怎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 明日只是跟胭脂水粉铺子谈合作,江颂宜并不打算大量供货。 “能在庆都赚一笔是一笔!”盛徐行背对着铜镜整理香水,头也不回道,“这些东西明天绝对能全部卖出去。” 江颂宜:“……” 她本来不明白盛徐行为什么这么有信心,直到收到他传送过来的东西。 再看到那些**精美,色号丰富的化妆品,以及她从未闻过的,或清新淡雅,或浓郁甜腻的香水时,她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大字——要发财了! 收起铜镜后,江颂宜叫来隔壁的江家人,给所有的货物分门别类整理好,定价。 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 对于明天要去胭脂水粉店推销这些东西,江颂宜少见地期待起来。 昨晚熬了大半夜,今天又忙了一整天,江颂宜入夜便困得眼皮直打架。 沾了床没多久便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江颂宜早早醒来,叫醒江家人,用过早食后搬着箱子走出客栈。 客栈的伙计正在擦拭柜台,看着江家人一箱接一箱往外头的马车上搬东西,足足搬了十多箱,他挠了挠后脑勺,诧异道:“他们住进来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多东西啊……” 掌柜的从背后踢了他的屁股一下:“跟你有什么干系,赶紧干活去!别偷懒!” 伙计讪讪地走了。 等到所有的货物装车,六人依旧是兵分两路。 江颂宜和江玉嫣上了车,驾车的江元盛一挥马鞭,马车哒哒哒往前驶去。 第145章 独家代理 马车在江颂宜昨日逛过的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前停下。 江颂宜下了车,仰头看着牌匾上“玲珑阁”三个大字,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然后招呼江元盛抱上一箱化妆品:“三叔,四妹妹,走!” 叔侄三人刚进玲珑阁,铺子里的伙计就认出她来了:“你不是昨日在来福客栈门口抽奖的姑娘吗?” 随着伙计这一声招呼,在柜台后面拨着算盘算账的掌柜抬头望过来。 江颂宜眉头微微一挑:“是我。” 掌柜的是个有眼色的,一听说江颂宜是个做吃食生意的人,目光落在江元盛抱着的箱子上。 他笑眯眯地绕过柜台走过来,对三人拱手道:“各位里边请,是要买胭脂水粉吗?” 江颂宜直接道明来意:“不,是来卖胭脂水粉的——掌柜的,需要进货吗?我这里有从外邦来的胭脂水粉,质地细腻颜色丰富,上妆服帖不脱妆,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说着,江颂宜示意江元盛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货物一一陈列在柜台上。 只一眼,掌柜的立刻被五颜六色的**吸引了。 他拿起一盒二十四色的口红:“这是何物?” “口脂。”江颂宜利索地打开一盒腮红和一根口红,对着腮红盒盖上的小镜子给掌柜的演示了一遍怎么涂口红。 掌柜的看着她涂完,鲜艳的粉杏色一下子衬得她气色丰润了许多,他顿时对这两样商品产生兴趣—— 口红使用方便,而腮红盒盖上的小镜子镜面光滑清晰,光是这面镜子就能让人产生购买欲。 “不错不错。”掌柜的问,“怎么卖?” 江颂宜道:“口脂单卖一根五两银子,整盒二十四支,一百二十两。” 掌柜的眉头微微一皱,觉得有些贵了。 他这铺子里的口脂最贵的一盒也不过二两银子。 江颂宜带来的口脂进货价就要五两,零售价不得要十两往上? “那这个呢?”掌柜的指着腮红问,他对腮红盒盖上带着的小镜子更感兴趣。 “这是胭脂。”江颂宜把腮红递给掌柜的,见他对着盒盖上的小镜子照来照去,她便知道掌柜的是看上了这面镜子。 她道,“胭脂盒子上这面镜子叫水晶镜,光滑清晰,这面镜子便要三两银子,加上腮红一共八两。” 掌柜的:“……这么贵?” “从外邦千里迢迢送过来的货物,车马人工费都不便宜,这个价格不算贵了。”江颂宜好脾气地笑道。 紧接着她又展示了各种颜色的粉底液和眉笔,并一一演示怎么使用。 掌柜的做胭脂水粉生意很多年了,不是个不识货的。 见江颂宜演示的粉底液质地湿润细腻,在脸上匀开后,完美贴服肤色,底妆显得干净又清透,比他店里最贵的那一款傅粉上脸的效果都要好。 眉笔更是耐用,颜色还多样,加上这些东西的**都很好看,若是进货,定能卖得不错。 “眉笔和傅粉是什么价格?” “眉笔一根二两银子,傅粉十两银子一瓶。” 掌柜的:“……” 这也太贵了! 万一进货了卖不出去,自己可能要血亏。 江颂宜装作没看见掌柜脸上的犹豫,拆开一瓶香水。 香水是用多棱面玻璃瓶装的,一拿出来,那琉璃般的瓶子质感就将掌柜的目光牢牢吸引住。 他立刻问:“这是何物?” “香水,作用跟香膏差不多。”江颂宜道。 她打开一瓶香水,示意掌柜的伸出手,往他手腕上轻轻喷了一点。 一时间,甜而不腻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做胭脂水粉这一行的人,鼻子比眼睛更毒辣,掌柜的抽了抽鼻子,先是觉得好闻,随即从香味中闻出了层次感。 前调是香瓜桃子橘子的的水果甜香,中调是兰花玫瑰晚香玉的花朵清香,后调是雪松檀木和湖泊的深沉木香。 细细品完,掌柜的有种在阳春三月随着一群衣香鬓影的世家女眷踏青出游,走过瓜果成熟的果园,踏进百花盛开的草地,最后走进冰消雪融的山林,感受春风拂面的感觉…… “掌柜的,味道如何?” 江颂宜的话把掌柜拉回现实,他一脸意犹未尽地从江颂宜手中拿过那瓶香水,看了又看,眼中写满了爱不释手。 从**到味道,都属于极品。 但这种极品的价格势必不便宜。 “这一瓶多少钱?” 江颂宜道:“三十两银子。” 掌柜:“……” 果然! 香膏是他店里最贵的东西了,一盒五两银子。 可这瓶香水的进货价是香膏的六倍。 这么贵的东西,拿货了真的能卖出去吗? 见他脸上的热切随着报价有所减退,江颂宜笑道:“您若是觉得太贵,可以少量进货,三瓶五瓶都可以,卖得好了再找我们。” 掌柜的咬咬牙,道:“先来五瓶香水,十盒口脂,二十盒胭脂,五十根眉笔,傅粉要三十瓶。” 江颂宜闻言,摇头温声道:“抱歉,掌柜的,除了香水,其他东西我只能每样给你五份。” 掌柜的一愣:“为何?” “我是庭州人,此行是来庆都找销路的,每一样化妆品带的数量都不多,稍后还要去城中另外几家胭脂水粉铺子推销,所以……” 掌柜的一听,急了。 城中有十多家胭脂水粉铺子,若是让别人抢了先机,自己岂不是错过挣钱的机会? 他咬咬牙,试图拿下独家代理权:“你别去其他铺子了,这些东西多少钱,我全要了!” 江颂宜不疾不徐道:“掌柜的,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全部卖给您,货在其他家铺不开,对我不利,我不能为了揽住您这位客人就做这样的亏本生意。” 眼看掌柜的越来越着急,江颂宜话又猛地拐了个弯:“不过,您若是愿意支付独家代理费,香水我可以只供货给您这一家铺子。” 掌柜的疑惑道:“什么是独家代理费?” “就是您向我买一份承诺,整个庆都我只供货香水给您这一家铺子,不会有人跟您竞争,没有竞争对手,三十两进货的香水,您想卖多少钱都可以。” 掌柜的心中微微一动。 第146章 大赚一笔 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掌柜的很清楚,只要货够好,不愁卖不出去。 若是能拿下香水的独家代理权,以后整个庆都的商贾权贵女眷都只能在自己这家铺子买到香水。 一家独大,价格随自己定不说,只要冲着香水来的人多了,进了铺子必定会带动其他货物的销量。 这是笔值得冒险一试的买卖。 想到这里,掌柜道:“代理费是多少?” “五千两银子。” 掌柜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冷静下来。 他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你能保证整个大晟只有我一家能卖香水吗?” “整个大晟?”江颂宜忍不住笑了,“掌柜的,您在开什么玩笑?五千两代理费只包括庆都。” “只包括庆都?”掌柜的故意皱眉,“这范围也太小了。” “对,当然,若是您能支付得起足够的代理费,拿下整个大晟的代理权也不是问题。” 试图利用字眼耍心机失败的掌柜:“……” 光是庆都的代理费就要五千两银子,整个大晟的代理费……他想都不敢想。 见掌柜的还在考虑,江颂宜开始收拾东西:“代理费和进货费不是小数目,您再考虑考虑,香水代理权我给您暂留两个时辰,我先去其他胭脂铺子转转。” 她说着,让江元盛拿起东西就要走。 “等等!”掌柜立刻叫住她,讨价还价,“进货价低一点,我连代理权一块拿了。” 江颂宜稍作犹豫,道:“香水进价不能少,其他的口脂傅粉眉笔和胭脂,我各送您五份,铺在铺子里试卖,就当是第一次合作的赠品,如何?” 掌柜算了算,各送五份,加起来七百两银子。 这诚意给的算是挺足的了。 “成。” 达成共识后,江颂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盛徐行送给她的钢笔和田字格书法纸,当场拟定独家代理协议。 掌柜的见她手中的笔造型奇特,纸张细腻雪白,好奇道:“姑娘,这些东西也是从外邦来的?” “对。” 协议中声明,香水在庆都的供货只玲珑阁一家,若是违约,十倍赔偿代理费。 江颂宜在协议的末端写上庭州的联系地址,协议一式两份,江颂宜和掌柜的摁了指印,各执一份。 “以后进货,凭着这张协议到庭州城南花雨巷找我就行。”江颂宜一边说,一边把协议装进防水的透明塑料袋中。 掌柜的接过协议,不解道:“就凭这个?万一有人冒充怎么办?” “不会。”江颂宜笑道,“能百分百模仿字迹的人不多,我认得自己的字,而且就算能模仿字迹,写这份协议的纸笔他们也弄不来,整个大晟只我才有。” 掌柜的了然,珍而重之地收起协议。 江颂宜这次带来的香水一共两千瓶,有十几个味道,批发价一共六万两。 加上代理费,掌柜的一共付给江颂宜六万五千两。 数银票的时候掌柜的一脸肉疼,但扭头看见伙计忙着将一瓶瓶漂亮剔透的香水摆上货架。 这东西光是放在货架上,就跟琉璃珍宝一样赏心悦目,让人生出购买欲。 掌柜眼中又燃起满满的希望。 他有预感,这东西一定能让他大赚一笔。 “敝姓曲,在家中行三,你可以叫我曲老三。”曲掌柜收回视线,对江颂宜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江颂宜。”江颂宜朝曲掌柜拱手,“曲掌柜,以后合作愉快。” 揣着六万五千两银票,江家三人走出玲珑阁。 上了马车,江颂宜没进马车,而是和江元盛一人一边坐在车辕上。 江元盛挥动马鞭赶车,马车驶离玲珑阁后,江元盛低声问:“颂宜,那香水一看就好卖,只卖给玲珑阁一家,会不会太亏了?” “不会。”江颂宜道,“我昨日观察过,城中的胭脂铺子虽然有十一家,但真正卖得起贵货的只有三家铺子,其他几家卖的都是平价胭脂。 香水进货价就要三十两,平价铺子担不起这个风险,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进货,去推销了也是白跑。 至于那三家,与其分散供货,不如集中一家供货香水,让想买香水的客流集中到玲珑阁,只有分销商有钱赚,才能带动咱们这些供货商的利益。” 江元盛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虽然一知半解,但江颂宜进玲珑阁一趟,不到一个时辰就到手六万五千两,这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秉承着“能挣到钱的人说的话都有道理”的心态,江元盛道:“论做生意还是你厉害。”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 这些都是盛徐行教她的。 接下来的大半天,江颂宜又跑了几家胭脂铺子。 有两家胭脂铺子觉得太贵没进货,其他几家铺子或多或少都进了一批货在铺子里铺开。 江颂宜给铺子掌柜们留下庭州地址,让他们觉得好用就去找自己进货。 到了晌午,三人跟江怀川带头的小分队集合,六人将城中所有的胭脂铺子都跑遍了。 江怀川那边战绩更突出,他去的所有胭脂铺子掌柜都从他这儿拿了货,带出去的货全部卖完了,一共卖了四千七百两银子。 眼看到了饭点,六人就近找了一家酒楼吃饭。 落座后,江玉桢滔滔不绝地说起江怀川推销化妆品过程中的趣事儿。 “我们在花容阁推销的时候,那掌柜的本来觉得太贵不想要,但是有两个看起来像商户小姐打扮的女子正好进来,看中二哥哥手中的腮红。 二哥哥干脆装成花容阁的伙计,当场给那两位小姐表演怎么用傅粉打底,用腮红描红,还涂了口脂……那两位小姐果然很感兴趣。 她们问价时,二哥哥直接在进货价的基础上翻了一倍价格,她们连还价都没有,痛快买下了,花容阁的掌柜一看东西这么好卖,客人一走他就要了五套。”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江怀川。 江怀川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脂粉,面对众人的审视,他淡定地翘起兰花指,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怎么了,难道奴家上了妆不美吗?” 坐在他对面的江元盛一脸不忍直视,其他四位女眷纷纷笑出声。 第147章 扫货 用过午食,江颂宜惦记着盛徐行说要在回国前带她逛一逛y国,领略异国他乡的风土人情,赶着要回客栈。 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则想去城中的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逛逛,添置一些东西。 为了安全起见,江元盛表示他陪几个女孩一块去。 江怀川说要去酒铺转一转,难得来庆都一趟,他想买几坛庭州没有的酒回去。 于是六人兵分三路,各忙各的去了。 江颂宜回到客栈,关上门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左手拄着脑袋,右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盛徐行立刻发现了,坐直身体:“来了。” “您等很久了吧?” “没有,我刚睡醒。”盛徐行道,“我们现在出发?” “好!” 盛徐行没再把铜镜装进背包里,而是拿出一个斜挎包,大小刚好能装进铜镜。 斜挎包前面巧妙地用透明的塑料软膜缝了一个能露出铜镜镜面的“窗户”,铜镜装进去后,江颂宜就能透过这个“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 装好铜镜,盛徐行把斜挎包往身上一挎,然后走到落地镜前,给江颂宜展示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今天穿了一身潮服,黑色带骷髅头图案的套头卫衣配上深蓝色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棕色复古马丁靴,搭配着棒球帽和羽绒外套,胸前挂着一条金属质感的骷髅头项链,配着右耳耳垂上蓝钻耳钉,桀骜劲儿十足。 斜挎包的位置正好在盛徐行胸口往下一点,铜镜面朝外,江颂宜能很清晰地看到盛徐行此刻的样子。 盛徐行平时穿衣打扮都很随意,在家不是穿着睡衣走来走去,就是随意套件毛衣。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副打扮的盛徐行,青春又活力,像个男大学生。 盛徐行隔着斜挎包上的塑料软膜,弹了弹镜面:“出发!” 走出酒店,盛徐行没有开车,而是上了一辆双层露天巴士的第二层,坐在最后一排。 y国这会儿正处于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的时间,露天巴士穿行在马路上,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和灯红酒绿透过铜镜,被江颂宜尽收眼底。 她一边看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慨,这也太壮观了。 露天巴士经过一座大桥,盛徐行站起来,方便江颂宜看到桥两岸的风景。 桥下水波粼粼,水面上倒映着两岸的灯火,延伸到视线尽头。 有呼呼的风声从铜镜那边传来,配合着盛徐行讲解y国历史的声音,江颂宜听得有些入神。 巴士穿过大桥,在对岸一家购物中心停下。 盛徐行下了车,走进购物中心。 他先进了一家女装店,开始给江颂宜选购衣服。 太过时尚的衣服江颂宜不好穿出去,免得过于引人注目,买了也没用,盛徐行专门看打底的衣服。 “这件怎么样?料子很软,穿在外衣里面肯定很舒服,可以贴身穿。” “喜欢粉色还是白色?” “多买几件吧,你换着穿。” 从女装店出来,盛徐行手里拎了好几个大袋子,他转头进了一家卖鞋的专柜。 “这个鞋的鞋底很软很轻便,适合在家穿,你祖母不是经常在家不出门嘛,给她老人家买两双。” “这个黑色的球鞋怎么样?保暖舒适还耐磨,给景臣弟弟买一双试试,小男孩都喜欢这个款。” 挑挑拣拣买了十几双鞋,离开专柜,盛徐行进了男洗手间。 在洗手间隔间里,盛徐行一次性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紧接着继续大扫货。 某国际大牌化妆品,从防晒、隔离、遮瑕、粉底液,到粉饼、唇膏、眉粉、眼影、睫毛打底、卧蚕笔眼线笔,再到修容、腮红、高光、唇釉、香水,以及卸妆水和各种化妆工具,给江家所有女眷都安排一套。 然后是洗面奶、爽肤水、精华液、乳液面霜和防晒霜,面膜、护手霜,润肤露等护肤产品,也是人手一套。 盛徐行这个直男压根不懂这些东西的具体用处,但本着“买就对了”的心思,他一次性扫了上百万的货。 刷了卡,盛徐行再次跑到洗手间,把东西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第三波扫货,盛徐行直奔奢侈品包包专柜。 可在专柜里转悠了一圈,那些包都不对江颂宜的审美。 好不容易觉得其中一个看起来还可以,但江颂宜一问价格,巴掌大的包包居然要三十多万,折合成银子要三百两。 吓得她连连摆手:“不不不!这又贵又不实用的,咱们不买!不买!” 盛徐行只能打消给她买包的念头。 逛完用的东西,盛徐行溜达到购物中心一楼,这里有家连锁零食店,里面的巧克力远近闻名。 相应的,价格也不便宜。 店里有小份试吃,盛徐行拿了两份,趁着四下无人注意,他悄悄拉开挎包的拉链,把其中一份巧克力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江颂宜吃了一口,立刻想起来了:“这不是一年前在流放路上那座庙里,您给我的零食吗?” “记性真好。”盛徐行笑道。 当时他随手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巧克力。 选了一大堆东西,盛徐行还特意给冯玉珠也安排了适合老人家吃的低糖小零食,他推着购物车去结账时,江颂宜突然道:“盛公子,那个包怎么卖?” 包? 盛徐行顺着她的指示一看,才发现江颂宜说的是放在收银台旁边的帆布包。 帆布包是用来给顾客装零食的,容量大,白色的布料上印着形形色色的卡通图案,看起来花哨又俏皮。 盛徐行拿起帆布包放到铜镜跟前,多方位近距离展示给江颂宜看:“你想要这个?” “嗯!很可爱,看起来也很牢固,还能装很多东西。” 盛徐行哭笑不得:“这个免费,不花钱。” 买完零食,盛徐行跟店员要了四个不同图案的帆布包,装上零食一块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扫完货,盛徐行走出购物中心,弹了一下铜镜:“走,去吃点东西,附近有家西餐味道不错。” 西餐厅距离购物中心只有几百米,盛徐行打算走路过去。 往前走了一段路,前面突然变得拥挤起来。 盛徐行仗着个子高,探头往前方一看,是这条街上的商家在集体搞试吃试用活动,不少逛街的行人在排队领免费试用品。 第148章 计生用品 盛徐行无意领试用品,只想快点通过这条路。 但前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能被夹在人流中慢吞吞地往前挪动。 马上就要走到街道尽头了,旁边台阶上负责发放试用品的男店员突然被拥挤的行人挤得身形一歪,眼看就要摔下来。 盛徐行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顺手接住他手上倾斜的篮子。 店员心有余悸地站稳后,冲盛徐行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随即抓了一把篮子里的试用品,不由分说塞进盛徐行手中。 那东西方方正正一个,用**袋装着,上面没有任何标识。 盛徐行下意识以为是清口糖之类的东西,随手往口袋里一塞。 好不容易通过拥挤的路段,盛徐行松了口气,加快脚步去了餐厅。 餐厅盛徐行提前预定过,要了一间包厢。 进了包厢,餐桌紧邻着落地窗,落地窗外是开阔的河景,坐在餐桌旁能看到宽阔的河面上来往的游船。 包厢里灯光温柔,抒情的音乐如水般缓缓流淌,桌上还放着蜡烛和玫瑰花。 盛徐行坐下,开始点菜。 “开胃小食要迷你牛舌酥皮挞,前菜要烟熏三文鱼塔可,鹅肝冰淇淋和森林莓果,低温油封猪颈肉温沙拉,香煎带子和棕黄油海虾。 主菜要一份罗西尼牛排佐混胡椒红酒汁,一份格陵兰比目鱼佐地中海油浸番茄汁,一份红烩混合海鲜饭,以及一份草莓冰淇淋,再要一份果汁和一杯金菲士,谢谢。” 将菜单递还给侍者,侍者离开后,包厢里只剩下盛徐行。 他摘下斜挎包,把铜镜取出来摆在桌面上,一边跟江颂宜说起这家餐厅一百多年的历史,一边脱下外套。 羽绒外套刚脱下,盛徐行手碰到口袋,想起刚才在路上被塞的那把清口糖,他掏出来一股脑塞到铜镜那边,递给江颂宜。 江颂宜诧异地看着那一把东西,足足有二十多个。 “盛公子,这是什么?” “清口糖。”盛徐行说,“吃完味道重的东西再吃一颗糖,口气会变得清新。” 江颂宜了然,拿起一颗“糖”撕开**袋,在看到里面橡胶材质,软软的,薄膜状,像个圈一样的东西时,她愣了愣。 这东西怎么都不像糖,更不像能吃的样子。 而且上面还油乎乎的…… 江颂宜拿起那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研究起来,在发现这东西像个小袋子,“圈”是可以打开延长的时候,她越发惊奇。 盛徐行把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椅背上,刚坐回座位上,就看到铜镜那边的江颂宜手里拿着一个避孕套,好奇地上下打量。 避孕套? 盛徐行再一看江颂宜跟前的桌子上放着的**袋,可不就是自己送过去的“清口糖”吗! 他脑子“嗡”的一下,连忙制止江颂宜:“那个,颂宜,我搞错了,这东西不是清口糖。” “那是什么?”江颂宜道,“我看着它不像能吃的样子。” 盛徐行:“……” 他伸手把东西拿回来也不是,不拿回来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说:“这是个、是个计生用品。” 江颂宜更好奇了:“何为计生用品?” 迎着江颂宜单纯且带着求知欲的眼神,盛徐行耳根慢慢红了。 他在“忽悠过去”和“解释清楚”之间来回纠结。 短暂的犹豫过后,考虑到江颂宜还有大夫这一层身份,对男女身体构造有一定的了解,盛徐行决定坦白交代。 “这是避孕套,男女行房时套在男子的阳锋上,可以避免男子的精液进入女子体内,以达到避免女子怀孕的效果。” 盛徐行说完,不等江颂宜反应过来,又连忙解释道,“刚才路上遇到商家搞活动发的试用品,我没仔细看,以为是清口糖,所以才送过去给你,我不是有意的……” 毕竟他也没用过这东西,更没想到商家会在大街上发避孕套做试用品。 江颂宜愣愣地听完,没露出盛徐行想象中的尴尬表情,而是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避孕套:“原来如此,做得真是巧妙啊。” 她的反应出乎盛徐行的意料。 见她没有觉得被自己无意中的行为冒犯,盛徐行松了口气。 “我以前在医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用羊肠或者鱼泡做的。”江颂宜道,“不过羊肠和鱼泡价格不便宜,平民百姓用不起,所以不普及。 而且据我所知,羊肠和鱼泡也不如这个东西牢固,可能会在行房时破裂,男子的精元还是会进入女子体内,导致女子怀孕。” 见她坦然自若地说起这个话题,盛徐行知道江颂宜这是作为大夫的职业病犯了,便接话道:“避孕套也不是百分百安全,有百分之二的概率会失败。” “百分之九十八的成功率很高了。”江颂宜道,“我这边的女子,无论贫富贵贱,不想怀孕就只能喝避子汤,避子汤的原理是让女子服用寒性的药物,以损害身体为代价不说,避孕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服用避子汤之后依然怀孕,女子身体已经受损,孕期艰难,生产时更是会很危险,若是避孕套能普及开来,女子就能少受很多罪了。” 盛徐行听得眉头微微一挑:“你想卖避孕套?” 江颂宜却摇头:“是有这个想法,但应该很难实施。” “为什么?” “涉及闺房秘事,无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会很矜持,避孕套无法大肆推广,卖出去的难度会比其他货物要难得多。” 盛徐行一想也是。 别说一千多年前的封建时代,就是二十一世纪,也大把人谈性色变。 这时侍者敲门上菜,两人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共享了一顿西餐,眼看时间不早了,盛徐行明早还要赶飞机,于是打车回酒店。 江颂宜一路陪着他碎碎念,谈天说地。 有契合的三观为基础,加上互相欣赏,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直到盛徐行平安回到酒店,江颂宜才恋恋不舍地跟他说了再见。 她刚收起铜镜,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江玉窈急切的声音伴随着敲门的动静传来:“颂宜!二哥出事了!” 第149章 敲诈勒索 江颂宜一顿,连忙起身打开房门:“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江玉窈气喘吁吁,大冷天里跑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上气不接下气道:“二哥、二哥在青楼里跟人打起来了!” 江颂宜:“……走!快带我去看看!” 姐妹两人快步跑出客栈,江玉窈带着江颂宜就往青楼所在的方向跑。 到了青楼门口,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嚣张又尖锐的骂声。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这满春院是什么地方,闹事闹到老娘头上,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江颂宜奔进青楼,里面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她扒开人群,只见两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江怀川被两个打手摁在青楼大堂里,揍得口鼻都是血。 不远处,江元盛手持长棍,半边脸颊又红又肿,额头也被打破了,正在跟几个握着长刀的青楼打手对峙,护着身后的江玉嫣和江玉桢。 而青楼大堂桌椅花盆花瓶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摔坏不少东西,还有四五个受伤的打手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一个年过四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正指着江怀川的鼻子破口大骂。 “把这小子拖出去,乱棍打死!” “慢着!”江颂宜连忙冲进大堂。 老鸨听见声音,回过头,上下打量着江颂宜。 见她眉眼跟江怀川有几分相似,她皱眉:“你是何人?” “我是他妹妹。”江颂宜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 青楼白天一般不营业,但这会儿外头天还没黑,青楼里就汇聚了这么多客人,可见是在办什么活动。 此时的一楼大堂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打手,这些打手一个个手持刀剑长棍之类的武器,态度有恃无恐,再加上老鸨嚣张的表情和青楼内金碧辉煌的装潢。 江颂宜心中迅速有了判断——这家青楼背后有人,势力还不小。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中暗恼江怀川不听劝,到了庆都逛青楼也就算了,还招惹上当地的地头蛇。 今天这事恐怕没这么容易善了。 老鸨听了江颂宜的话,冷笑道:“呵,又来一个送死的。” 她说着,招手对打手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等等!”江颂宜连忙制止,又紧走几步,上前对老鸨笑道,“掌柜的,有事儿好商量,您看,您这里毁坏了这么多东西,若是把我们都打死,谁来赔您的损失,是不是?” 说着,她悄悄往老鸨手中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老鸨摸了一下荷包里银锭子的形状,又掂了掂重量,估摸着里面最少有一百两,再一看江颂宜虽然穿着朴素低调,衣料却不是穷苦人家穿的次等货。 意识到她有意和解,并且很有可能赔得起损失,老鸨愤怒的神色当即缓和了几分。 “商量?你想怎么商量?” 江颂宜好声好气地问:“敢问掌柜的,我兄长在您这儿惹了什么事,才让您如此大动肝火?” 说到这个,老鸨冷哼道:“我这满春院今日上新货,竞拍几个鲜货的初夜,你兄长无缘无故跑来捣乱,搅了我们的生意不说,还打伤我们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被摁在地上的江怀川怒道:“放屁!明明是你在后边逼着人家姑娘只穿小衣上台跳舞,不上台就用鞭子抽她,逼得人家要跳楼自尽,你……” “二哥!”江颂宜厉声一喝。 江怀川这才满脸不服气地闭了嘴。 经江怀川这么一说,江颂宜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一个赤裸双足,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长相十分明艳,但肩背上被鞭子抽出道道血痕,脸颊上更是被抽出一条渗血的伤口。 身上单薄的衣物难以蔽体,她只能满脸惊慌地紧紧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尽量将自己藏起来。 此情此景,不用细问江颂宜也能脑补到事情经过——满春院今日在拍卖几个妓子的初夜,眼前这个女子许是被迫进了烟花之地,不愿意受这样的耻辱,反抗时挨了鞭子。 这一幕被来逛青楼的江怀川看见了,他挺身而出。 只是人没救下,反而把自己,以及包括江元盛在内的几人全都牵扯了进来。 理清前因后果,江颂宜迅速开始审时度势。 这家青楼明显是有后台的,而且还不小。 他们几个来自庭州的外乡人在这里不占优势,要是跟老鸨硬碰硬,恐怕只有被打死抛尸的份。 就算不被打死抛尸,闹到衙门,若是惊动刺史,那又是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只能花钱摆平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笑容越发谦逊:“原来是这样——掌柜的,您看,我家兄长平日被家里惯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来贵宝地本来是想做点小生意,没成想惹了这样的祸事,您看,咱们能不能大事化小,私底下解决?” 老鸨一听他们是生意人,眼中顿时多了几分思量。 “你们是做生意的?” “对。”江颂宜暗示道,“家父跟庭州太守张大人有几分交情,承张大人庇护,我们在庭州做些倒卖外邦货物的小生意。” 一听江颂宜搬出庭州太守,老鸨神色微顿,又看了江颂宜一眼,似乎在琢磨她这番话是真是假。 斟酌半晌,老鸨问:“你想怎么解决?” 江颂宜道:“今天院里的损失,我们照价赔偿,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家兄长,如何?” 老鸨闻言,眉毛一挑,道:“行。” 她没急着报价,而是拍了拍手,对四周看热闹的人群道:“诸位,不好意思,今日的鲜货拍卖出了点岔子,要延迟了,请各位明日再来,明日全院酒水打八折。” 她这么一说,打手们开始清场。 许多客人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悻悻地走了。 不消片刻,偌大的青楼只剩下老鸨和二十多个打手,以及江家六人,和地上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姑娘。 江颂宜看着这阵仗,心中隐隐浮起几分不安。 清完场,老鸨伸出三根手指,对江颂宜道:“三万两,今天这事儿我当没发生过。” 第150章 一举三得 江颂宜:“……” 果不其然。 江怀川激动地大喊起来:“三万两?你怎么不去抢啊!颂宜,别理她,咱们报官!” 江元盛等人也是脸色骤变。 三万两他们不是拿不出来,但这老鸨明摆着是想趁机狠狠敲他们一笔。 江颂宜脸上的笑容敛了几分:“掌柜的,不知道这三万两包含哪些赔偿项目?” 老鸨剔了剔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开始细数:“你家人打伤我们院里的打手,医药费是不是得出?” 江颂宜点头:“这是自然。” “损坏的桌椅地毯花瓶花盆是不是得赔偿?” 江颂宜继续点头:“是。” “你还耽误了我们院里的鲜货拍卖,你方才也看见了,今日来的人不少,光是今天,我们院里最少损失了两万两银子的收入,这笔钱你们不得赔我?” 江颂宜:“……” 这老鸨在糊弄鬼呢? 别说一个小小的庆都,就算是京城繁华地段最大的青楼,每日也挣不来两万两银子。 老鸨见江颂宜面露难色,老神在在道:“当然了,你们拿不出这些银子也没什么,我这满春院开了二十多年,生意一直不错,不缺你这三万两银子,但是你家兄长闹事闹到我头上,打的就是我的脸,拿不出银子,他今日便把命留在这儿吧。”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道:“掌柜的,三万两不是小数目,我此行从庭州带来庆都的货还没销出去,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银两。” 老鸨嗤笑:“哦?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江颂宜道:“我家兄长先押在这儿,待我快马加鞭回庭州取钱来赎他,如何?” “不成。”老鸨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回去搬救兵?” 她可没忘了江颂宜方才说,她爹跟庭州太守有交情。 江颂宜闻言,摊手道:“那该如何是好?我们这趟过来,身上确实没带这么多钱。” 她将问题踢回给老鸨。 老鸨眯起眼睛,正在犹豫怎么解决这件事,青楼大堂的门突然“哐”的一声巨响,被人从外面粗暴地踢开。 大堂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老鸨更是立刻扭头看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蓝色锦裙,打扮得雍容富丽的中年妇人。 妇人手上拿着一根马鞭,身后跟着二三十个护院模样的人,她来势汹汹地跨进青楼,扫了一眼大堂,目光落在江颂宜跟前的老鸨身上。 老鸨显然认得这个妇人,跟她对视那一瞬间,老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几分惧色。 不待老鸨扬起笑脸,妇人指着老鸨道:“把这个老贱人给我抓起来!” 护院一拥而上。 打手连忙上前制止,双方顿时在大堂里打成一团。 青楼里的打手显然不是妇人带来的护院的对手,不过片刻便被打倒一地。 老鸨被两个护院扭住双手送到妇人跟前,妇人狠狠剜了她一眼,二话不说扬起马鞭重重抽了她好几鞭子。 鞭子抽在皮肉上啪啪作响,老鸨被抽得惨叫连连,全然没有了在江颂宜跟前的趾高气扬,求饶道:“高夫人饶命!高夫人饶命!不知道奴家做错了什么,值得高夫人如此大动干戈……” 被称为高夫人的妇人冷哼道:“你这满身脏病的腌臜货,我家老爷在你这儿染了花柳病,回去传染得好几个妾室都得了这脏病,今天才死了一个小妾,大夫说老爷的病已经入了膏肓,药石无医……要不是你在这开了青楼,楼里的狐狸精成日勾着我家老爷,他何至于变成这样!” 老鸨:“……” 高夫人说着,抽老鸨鞭子的力道越发狠厉。 老鸨被抽了二三十鞭,身上的衣裳都被抽烂了。 眼看继续抽下去,老鸨不死也要脱层皮,她气性也上来了,咬着牙高声道:“高夫人,我好歹是姚大人的人,您今日若是将我打死,我看高老爷要怎么向姚大人交代!” 这话成功震慑住高夫人,她高高扬起的鞭子顿在半空中。 她咬牙切齿地盯着老鸨看了一会儿,恨恨地收起鞭子,警告道:“若是让我知道我家老爷再来你这满春院,我定会让你的青楼开不下去!我们走!” 高夫人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风似的刮过,留下满地狼藉。 江颂宜目睹全程,心中一阵舒爽。 恶人自有恶人磨。 但她没忘记自己还在跟老鸨扯赔偿官司,眼看老鸨一瘸一拐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连忙殷勤地上前扶了一把。 老鸨满身狼狈,头上的金簪都被抽飞了,搭着江颂宜的手爬起来后,骂骂咧咧道:“呸!老贱人,自己人老珠黄管不住男人,跑我这儿撒什么野……姓高的得了花柳病,怎么没传染给你!” 花柳病? 传染? 江颂宜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盛徐行无意间投送过来的避孕套。 先前盛徐行问她是不是想做避孕套生意,她确实想过。 但这东西既不好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做宣传,也不存在客户体验好口口相传打开口碑,销量很难带动起来。 可若是卖到青楼呢? 她供货给青楼,青楼再转卖给想要寻欢作乐,又担心染病的客人,如此一来,既能免去染病的风险,又能减少青楼女子怀孕的几率。 江颂宜看了浑身是伤的老鸨一眼——还能为这种恶人增加一份进项,减少挨打的危机。 最最重要的是,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来,说不定能化解江怀川带来的三万两赔偿的困局。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扶着老鸨在椅子上坐下,道:“掌柜的,方才那位夫人家的夫君,在您这儿染了花柳病?” 老鸨扶着腰,闻言看了江颂宜一眼,冷冷道:“怎么,嫌我们脏?” 江颂宜摇头:“不,只是想起一个办法,既能帮你们解决客人染病的问题,又能减少你们院里姑娘怀孕的几率,还能为你多带来一份进项。” 老鸨一听还有这种一举三得的办法,立刻来了兴趣:“什么办法?” 江颂宜看了还被押着的江怀川一眼,拿乔意味十分明显:“那我二哥……” 老鸨立刻对打手道:“先放开他。” 打手松开手,江怀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 江颂宜顾虑着在场的江玉窈姐妹三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听了这种事难免尴尬,于是对老鸨道:“借一步说话。” 老鸨忍痛跟着江颂宜走远了几步,江颂宜才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邦找到一种叫‘避孕套’的东西,男女行房时戴在男子的阳锋上,避免男女体液交换,不仅方便了客人,还能保护院里的女子。” 第151章 上钩 “避孕套?”老鸨思索了一会儿,失望道,“这不就是鱼泡吗?说得跟谁没见过似的。” “不一样,鱼泡容易破,而且还有一定的厚度,影响客人的体验感,但避孕套不一样,这东西薄如蝉翼,坚固耐用,避孕成功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老鸨见她说得信誓旦旦:“当真有这种东西?” “我还能骗你不成?”江颂宜道,“我此次从庭州来庆都还带了一点样品,你若是想要,可以给你看看,就放在我住的客栈里头。” 老鸨半信半疑:“那你寻个人回去取来。” “我回去取。”江颂宜道,“两刻钟就能回来。” 其他人还留在这里,老鸨也不担心江颂宜跑了,摆摆手:“快去快回。” 江颂宜回到大堂,江怀川脱了身上的外衫给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披上,并将女子扶了起来。 因为江怀川这个举动,江颂宜多看了那个女子两眼。 她叮嘱江元盛和江玉窈看好江怀川,免得他一气之下又跟青楼的打手打起来,那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就得黄了。 走出青楼,江颂宜快步回到客栈,抓起盛徐行投送过来的避孕套,临走时还不忘带上一套化妆品。 前后不过一刻钟,江颂宜回到青楼,将避孕套拿给老鸨看。 老鸨拆开一看,见避孕套果然是薄薄一个,延展性还很强,上面不仅自带润滑油,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这东西倒是不错。”老鸨道。 “不是好东西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外邦送到大晟来。”江颂宜道,“这东西是用天然胶乳制成的,需要人工从橡胶树上采集胶乳,经过十几道工艺才能制成,在外邦就是特供给贵族使用的高档货。” 老鸨捏着避孕套,瞥了江颂宜一眼:“这东西怎么卖?” “我本来打算送到京城卖给世家大族,五两银子一个,不过你若是想要,我可以以进货价卖给你,一两银子一个,长期供货,只是有个要求——赔偿全免,如何?” 老鸨闻言冷笑道:“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卖我一两银子一个,你莫不是在说笑?这东西还能比金子贵不成?” “在外邦还真就是比金子还贵。”江颂宜一本正经道,“避孕套产自桑南国,桑南国以女子为尊,那边有律法明文规定,男子若是跟女子有了肌肤之亲,生下孩子,不管有没有名份,男子都要抚养孩子到弱冠。 所以桑南的贵族男子最怕在外头风流时不小心让女子怀孕,女子再以此为要挟索要抚养费,避孕套也是顺应贵族需要而生,在桑南本土的价格就要卖到八百文钱一个,千里迢迢送到我手里,算上车马费和人工费,成本价是一两银子一个。” 老鸨连庆都都没出过,更别提什么外邦的桑南国了,见江颂宜说得头头是道,她疑惑道:“此话当真?” 江颂宜摊手:“您要是不相信,那我也没办法。” 老鸨面露踟蹰。 江颂宜见她意动,低声道:“来您院里喝花酒的客人都是不缺钱的主儿,为了避免染病和让外头的女子怀孕,找上门带来今日这样的麻烦,这避孕套您转手卖他们三两银子一个,我相信有的是客人愿意买单,这笔钱不赚白不赚。 更何况,避孕套只有您这院里才有,回头您把这个噱头打出去,让客人安全没有后顾之忧地享乐,到时候岂不是客似云来?” 老鸨心头一动,这话倒是有理。 她代管这家青楼快二十年了,像今天这种客人家的正头娘子闹上门来的事,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 若是那些小门小户的泼妇还好说,院里的打手恐吓几句就能将她们吓走。 但碰上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夫人,自己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再者,有了这个“避孕套”,院里的姑娘就能减少染病的概率。 不然每过一年半载,院里就有姑娘因为染病不能再接客,甚至是死去,其中不乏被她调教得很好和颇有姿色的年轻姑娘,着实令她惋惜。 这避孕套,值得一试。 想到这里,老鸨松了口:“可以,你先给我拿五百个避孕套,今晚我便摆出来试试。” 江颂宜一听声音做成了,立刻松了口气。 她打开带来的纸袋掏了掏,掏出十几个避孕套给老鸨:“我带来的只有这些,余下的要过一个时辰才能给你送来。” “为何?” 江颂宜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租了一间仓房放货,仓房离得远,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 老鸨没细听江颂宜的话,她目光落在江颂宜手中的纸袋里——方才她掏完避孕套,袋口敞开,露出里面一整套的化妆品。 老鸨伸手拿出一瓶粉底液:“这是何物?” “这是外邦来的胭脂水粉。”江颂宜说着,伸手将粉底液从老鸨手中拿了回来,塞回纸袋中,并将袋口合拢起来。 她跟担心被人抢了似的态度落在老鸨眼中,勾起了老鸨的好奇心:“你还卖胭脂水粉?” “我只是个供货商。”江颂宜故作讪讪一笑,“这是晚些要给玲珑阁送去的。” 一听玲珑阁的名头,老鸨愈发来了兴趣,那可是庆都卖得最贵的胭脂铺子。 能给玲珑阁供货的东西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打开袋子,让我瞧瞧。” 江颂宜立刻将袋子抱在怀里:“不成,我就剩这一套了……” “你若是不给,那我要重新考虑赔偿全免的事儿了。” 听了这话,江颂宜装作被威胁了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将袋子递了过去。 老鸨一样一样拿出袋子里的东西查看。 “这是何物?” “口脂。” 老鸨打开二十四色的整盒口红,立刻被丰富的色号惊呆了。 她忙不迭打开一根口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于是扭头看向江颂宜。 江颂宜叹了口气,接过口红拧开,直到口红芯露出来。 见老鸨就要往嘴唇上涂抹口红,江颂宜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腮红,打开盒子,将盒盖上的小镜子展在她面前。 老鸨一愣,随即瞪圆了眼睛,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捧过腮红盒子,不停地用小镜子照着自己的脸。 第152章 赎身 老鸨挨个试了袋子里的每一样化妆品,越用越满意,对腮红盒子里的小镜子尤其爱不释手,啧啧感叹道:“外邦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可不是。”江颂宜故意拉着脸道,“我就剩这一套,你全给用了,我还怎么给玲珑阁的掌柜?” “这套我要了。”老鸨道,“多少钱?” 江颂宜按照给玲珑阁的价格报给她:“一套出货价是一百二十两。” 老鸨让人去楼上房间取钱,还不忘问江颂宜:“你卖给玲珑阁是什么价钱?” “也是一百二十两。” 老鸨眼珠一转。 这些东西都不错,玲珑阁从江颂宜这儿进货是一百二十两,转手一卖,价格肯定得翻倍。 满春院对胭脂水粉的需求量很大,若是回头去玲珑阁买,一套就得多掏好些银子。 还不如直接从江颂宜这儿以进货价买。 想到这里,老鸨道:“你手上还有多少胭脂水粉?”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套。”江颂宜道,“我们这次过来卖的主要是速食,胭脂水粉只是捎带了几十份样品过来推销,若是各个胭脂铺子觉得好用,再到庭州去进货。” 客栈还有七八套盛徐行投送过来送给江家人的化妆品和护肤品,但那是盛徐行送给他们的礼物,江颂宜可舍不得卖掉。 老鸨考虑到以后可能要长时间从江颂宜那儿进货避孕套,立刻道:“那我也要从你这儿进货,就按一套一百二十两的价格,如何?” 江颂宜欲言又止。 “怎么?送上门的生意你还不想做了?” 江颂宜故作无奈道:“不是不想做,是我们每次出货的数量都很大,你是买给院里自用的,一次最多买个十来套二十套,这货实在不好出……” “那不是还有避孕套吗?”老鸨态度强势,“两样加在一起也不能出?” “……我们江记商行之前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江颂宜还是满脸为难。 老鸨从她做作的表情中看出几分拿乔的意思,索性道:“你不如直说,到底要怎样才能两样一起买?” 江颂宜嘴角一抿,又迅速掩饰刚浮起的笑意,她扭头看向不远处披着江怀川外衫的少女。 少女被江怀川扶起来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哭闹。 “你把那个丫头给我吧。”江颂宜道,“她脸伤成那个样子,接客是没法接了,留在你这院里打杂有些可惜了,把她带回去给我二哥做个通房丫鬟,也不枉费我二哥挨的这顿打。” 老鸨考虑了半晌,讨价还价道:“可以,用五百个避孕套来换。” “五百个?”江颂宜摇头,“她不值五百两银子,最多值一套胭脂水粉。” “一百二十两太少了。”老鸨道,“三百两,不能再少了,她脸是伤了,但在我这满春院里学了不少房中术,而且还是个雏儿,用三百两买个没开苞的雏儿,既能伺候男人,还能帮着家里做些活计,哪天玩腻了还能发卖出去,你们不亏。” 江颂宜:“……” 考虑到那姑娘还站在边上,当着她的面继续讨价还价太伤人自尊,江颂宜只能作罢:“罢了,三百两就三百两。” 双方达成合作,江颂宜又回了一趟客栈,打开铜镜找盛徐行。 盛徐行刚洗完澡,收拾好天亮后回国的行李,听到铜镜传来敲击声,他有预感江颂宜这个时候找他,是出了什么事。 他连忙抹开铜镜,见江颂宜神色淡定,这才松了口气:“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简略地将江怀川在青楼惹了事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我答应老鸨要给她拿五百个避孕套。” “好,你稍等一会儿。” 盛徐行拨了酒店的电话,请前台到外面的便利店为他买五十盒避孕套。 前台听完要求,惊讶溢于言表,再三确认:“先生,您确定要五十盒避孕套吗?” “是的,我确定。”盛徐行还不忘说,“请帮我看好规格,每一盒要十个,一共五百个,越快越好。” “……好的,先生。” 酒店服务人员动作很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就拎着两大袋避孕套来敲门。 盛徐行开门接过,付了钱和小费:“谢谢。” 服务人员临走时不动声色地往房间瞟了一眼,想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要用到五百个避孕套…… 盛徐行装作没看见对方微妙的表情,关上了门。 江颂宜收到两大袋避孕套,返回青楼时还不忘从自己的包袱中拾掇出一套厚实的衣裳和鞋子。 带着这些东西回到满春院,一手交货一手交人和钱,江颂宜给老鸨留下庭州的地址,顺手将那套衣裳鞋子递给女子:“穿上吧,外面冷。” 外头天寒地冻,女子披着江怀川的外衫,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她接过衣裳,冲着江颂宜感激一笑,连忙背过身穿上。 江怀川和江元盛见状,立刻转身避嫌。 待女子穿好衣裳,江颂宜从老鸨那儿拿了她的奴契,和江家人一块离开。 出了满春院,走出一段距离,江颂宜停了下来,对一直闷不吭声跟在江怀川身边的女子道:“你走吧。” 这话一出口,女子和余下的江家人都愣住了。 江玉窈道:“颂宜,咱们不带她回去吗?” “是啊,不是说了要给二哥哥做通……” 江玉嫣话还没说完,被江元盛捂住嘴拖到一旁,低声道:“小孩子少掺和这些事。” “不带。”江颂宜道,她将奴契递给女子,“救你出来是顺手,你走吧。” 女子似乎是不敢置信,颤着手接过奴契,看了看奴契,又看了看江怀川和江颂宜。 江怀川的神色有些复杂,对她温声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流落到满春院那种地方的,但现在赎了身,往后就别往那种地方去了,你手脚健全,便是去绣坊当个绣娘也能养活自己。” 女子:“……” 她嘴唇颤抖着,眼里闪烁着泪花,说不出话来。 “二哥,说完了吗?”江颂宜问。 江怀川点头:“说完了,咱们走……嗷!” 江怀川话还没说完,耳朵被江颂宜揪住,往客栈方向拖去。 第153章 傅鸣玉 “你又跑去逛青楼,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江颂宜这回是真的恼了。 先前全家还未脱奴籍时,江元柏在青楼被人打得半死,还进了大牢,险些把命丢在那儿。 她本以为这件事足够让江家的男丁引以为戒。 没想到江怀川丝毫没往心上去,还差点重蹈覆辙。 庆都不比庭州,他们一行人在这里没有任何根基,还要提防不被刺史朱承义发现。 要是把事情闹大,江颂宜都无法想象自己要怎么处理。 “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江怀川嘴上连连告饶,眼角余光瞥见身后跟上来的人,他连忙拉住江颂宜的胳膊,“颂宜,等等!你看那儿……”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他又在玩花招试图逃跑:“你少来这套,这回不把你收拾老实了,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看!她跟上来了!” 江颂宜顺着江怀川手指的方向一看,不由得停下脚步——被他们从满春院救出来的女子,闷不吭声地跟了上来。 江颂宜眉头微蹙:“姑娘,你为何跟着我们?” 女子咬了咬下唇,突然“噗通”一下在他们跟前跪下,含泪道:“小姐,公子,小女子无处可去,能不能自卖为奴到贵府?我只求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求小姐公子可怜可怜我。” 说完,她给江颂宜和江怀川重重磕了个头。 江颂宜和江怀川对视一眼,齐齐伸手将女子搀扶起来。 “起来说话。” 搀起女子,江颂宜上下仔细打量着她,只见女子举止得体,皮肤细腻,一头及腰的乌发养得油光水亮,那双手更是纤长白皙。 可见在进入满春院之前,她生活过得不错。 就算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也不缺衣食。 外头寒风呼啸,见女子虽然穿了自己给的衣裳鞋袜,依然冻得瑟瑟发抖,江颂宜道:“你先跟我们回客栈吧。” 回到客栈,江颂宜给女子倒了一杯热茶,问起她的来历。 女子捧着茶杯暖手,说起她的来历。 “我爹是做小生意的商人,平时在外跑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不在家,两年前我娘因病去世,没过多久,我爹娶了后娘。 后娘刚过门时对我尚可,但她生下弟弟之后就露出了真面目,趁着我爹不在家,横竖看我不顺眼,动辄对我打骂,还说要将我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小妾。 家里是我爹在做主,我本以为后娘是吓唬我,可没想到她趁着我爹出远门,用五两银子将我卖给了人牙子!” 女子说到这里,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江颂宜连忙掏出一包纸巾,取出一张递给她。 女子的注意力被质感奇特的纸巾转移了一瞬,很快又继续道:“人牙子将我从燕州带到庆都,卖给青楼,老鸨逼着我接客,我不愿意,本想跳楼一死了之,没想到遇到了这位公子,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 江颂宜不解道:“这么说来,你被卖了这件事,你爹不知情?” 女子点点头。 江玉窈插嘴道:“那你大可以先回燕州,住在亲戚家里,等你爹回来了再向他告状啊。” 女子抽泣着轻轻摇头:“我娘还在世时,因为身体不好,只生了我这个女儿,爹一直遗憾没有儿子为他继承香火,后娘进门才一年就为他生下了老来子,他对弟弟珍视万分,连带着后娘在家中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先前被后娘威胁说要把我嫁给一个老头子,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爹,可爹偏向后娘,说我作为晚辈不该惹她生气,说她只是在同我开玩笑……爹的心已经偏向弟弟和后娘了,我不敢保证回家之后,会不会被再卖一次。” 听了这话,江家几人都沉默了。 这姑娘的考虑不无道理。 江怀川替女子抱不平:“难怪人们总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爹可真不是东西。” 江玉桢和江玉嫣也点头:“就是,这种情况你不回去是对的。” “回去了你爹未必能保护好你。” 女子擦掉眼泪,带着几分期盼看向江颂宜:“小姐,那个家我已经回不去了,您能不能行行好收留我?洒扫除尘挑水担柴我都会做,不会做的我也可以学!收我为奴,不会让您亏本的。” 江颂宜权衡了一会儿,道:“你伺候过人吗?” 女子闻言,下意识看向江怀川,耳根微微一热。 江怀川也是一愣,连忙对江颂宜道:“别!二妹妹,我不要什么通房……” “你想得美!”江颂宜瞪他一眼,又对女子道,“不是那种伺候,我家中有年过花甲的祖母,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一个知冷知热贴身伺候的丫鬟,你要是愿意,就随我回家照顾我祖母,如何?” 女子喜出望外,连忙道:“我愿意!” 说完她放下茶杯,对着江颂宜跪下道:“请小姐放心,我一定能将老夫人伺候得好好的。” “起来!”江颂宜把她拉起来,“以后别动不动就下跪,我们家也是平民百姓,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女子有些羞赧地点头:“是,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江颂宜问。 女子道:“我姓傅,叫傅鸣玉。” “鸣玉,好名字。”江颂宜夸赞道,“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庭州,你跟我们一道回去。” 傅鸣玉松了口气:“是。” - 第二日,回庭州的马车上多了一个傅鸣玉。 虽然江颂宜再三强调家里没那么多规矩,傅鸣玉还是谨守作为奴婢的本分,没有跟江家四个姐妹一块坐进马车里,而是和负责赶车的江元盛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两日后,一行人回到庭州。 进了江家,江颂宜把傅鸣玉交给白令容,让她把人带到冯玉珠院子里伺候。 她则去了马厩。 十来日不见,马厩里一大一小两匹马被富贵照顾得很好。 母马的伤痊愈大半,而小马长大了一圈。 江颂宜伸手摸了摸母马的头。 小马本来正在母马肚腹下喝奶,大概是闻到江颂宜的气息,它扭头钻了出来,用小脑袋来蹭江颂宜的手。 第154章 大干一场 见这小家伙对自己如此亲昵,江颂宜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呢?” 小马蹭她的手蹭得跟起劲儿了。 江颂宜跟它玩闹了一会儿,拍拍它的脑袋,将它推回马厩里,然后去了后院仓房。 她离开这些日子,仓房已经建好了。 为了避免暴露铜镜的秘密,仓房四周的围墙建得很高。 三亩的空地上分隔成七八个大型仓房,不用仓房储存不同的货物。 想到自己在庆都接的大单子,江颂宜摩拳擦掌。 仓房准备好了,银子也备足了,销路也打开了,接下来她要大干一场。 从仓房回到前院,江颂宜让富贵和阿桂把马车上的东西全部搬进来,开始给大家分发礼物。 女眷们人手一套化妆品和护肤品,男丁们则一人一双鞋,以及一件质地柔软的打底毛衣。 江颂宜道:“盛公子这几日去了外邦,这些都是他在外邦买来送给咱们的礼物。” 江景臣爱不释手地捧着那双造型炫酷的黑色球鞋,拆开**后迫不及待地试穿了一下。 “合脚吗?”江颂宜问。 江景臣点头,在屋里跑来跑去:“合脚,还很轻便,跑起来也舒服……娘!娘!” 花想容正满脸新奇地研究拿到手的护肤品,听了江景臣的喊声,头也不回道:“怎么了?” “你看我蹦得高不高!” 花想容敷衍地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高!” “那你看我跑得快不快!” “快快快!找你爹去,别叫我。” 江元盛也在摆弄属于他的那双鞋,闻言对冲到他面前的江景臣摆摆手:“自己玩去。” 江景臣:“……” 许卿如打开一瓶香水,往虚空中喷了一点,闻着甜而不腻的清香,她脸上满是兴奋,对江颂宜道:“颂宜,帮我们跟盛公子说声谢谢。” 江颂宜笑了笑:“好。” - 2024年,宁城。 经过二十个小时飞行,飞机落地宁城机场时正是深夜。 盛徐行拖着行李箱,搭乘电梯下到停车场,找到停在机场里的小轿车,上车启动离开。 回到商业街,他没急着回作为住处的博古斋里,而是先去了在同一条街上的仓库。 在国外这些日子,为了不耽误江颂宜的生意,每逢她有需要,盛徐行便在网上下单订货,地址填的是仓库。 到货之后再让锦庐里的工作人员帮忙开仓库门,把货卸在这儿。 此时一千多平的仓库里堆了大半的货,各种速食、化妆品、冻疮膏、供应给江记小吃店的奶茶粉,速食面,卤料,薄脆,酱料等原材料,给书斋补充的书籍,还有整整一卡板的避孕套,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盛徐行看着那些货物,琢磨着要租个更大的仓库,并且专门雇一个仓库管理员来接收货物。 毕竟江颂宜的生意在逐步铺开,以后对货物的需求量会更大。 而自己这些货物在外人看来只进不出,那仓库位置必须要偏僻,不引人瞩目才行。 从仓库出来,盛徐行回了博古斋。 在y国待了这么些天,博古斋里无人打扫,柜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盛徐行拖着行李站在柜台旁,看着空荡荡的“家”,心中一瞬间生出几分惆怅。 是那种忙碌过后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冷锅冷灶,孤身一人的落寞。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拥抱对方的人,所以这种落寞和惆怅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 盛徐行摇摇头,压下这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放下行李,盛徐行从箱子里拿出铜镜摆在柜台上,往镜面上抹了一下,让铜镜处于打开状态,然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从浴室出来,盛徐行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向柜台,本来是想拿放在柜台上的手机给自己点份外卖,但刚走近,他脚步就顿住了。 摆在柜台上的铜镜中伸出一只女子纤细白皙的手,那只手拿着一块抹布,正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手能够得着的柜面,将上面的灰尘悉数擦去。 擦完力所能及的地方,那只手缩回铜镜,紧接着再次伸过来,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柜台上。 大半夜看见这一幕,其实有些诡异。 但盛徐行这会儿只觉得心头一暖,先前那些惆怅啊落寞啊的情绪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一辈子都不能拥抱对方又如何,他只要知道对方隔着数千年的时光长河在牵挂着他就行。 见江颂宜放下面就缩回手,盛徐行连忙喊道:“颂宜。” 他快步走到铜镜前,江颂宜正坐在铜镜那头,两人四目相对,她眉眼弯弯地笑道:“盛公子。” “都这个点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盛徐行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会儿都凌晨一点钟了。 “想着您应该到家了,给您煮碗面。”江颂宜道,“回程还顺利吗?” “顺利。”盛徐行坐下,拿起筷子一边吃面一边跟江颂宜闲聊,“你呢?” “我回庭州的路上也很顺利。”江颂宜道,“对了,我家人收到礼物都很开心,让我跟您道一声谢。” “咱俩谁跟谁呢,不用谢。”盛徐行笑道,又问,“你家仓房快弄好了吗?” “已经弄好了。” “那行,明早咱俩都准备一下,我这边囤了大半仓库的货,一次性给你弄过去。” “好的。” 两人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盛徐行吃完那碗面。 双方都是赶了两日长途的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盛徐行道:“去休息吧,接下来咱俩估计都有得忙,等忙过这一阵再说。” “嗯嗯。” 看着铜镜那头暗了下去,镜面恢复成普通的黄铜,盛徐行伸了个懒腰,心情极好地哼着五音不全的歌上楼睡觉。 - 次日早上,江颂宜早早起身,带着去了仓房。 她跟盛徐行配合着传送,将所有货物分区域传送进各个仓房里。 食品类,化妆品,书籍类分开放进不同的仓房,可以避免货物互相串味。 收完所有货物,铜镜那头的盛徐行投送过来一部手机:“我今天要去接放在机场的那批古董回来,一整天都会很忙,你要是有事,就在手机上编辑微信发给我,再把手机传送过铜镜,手机恢复信号,我就能收到你发来的消息了。” 第155章 甜头 江颂宜接过手机,点点头:“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穿过后院那扇开辟出来的门,回到前边的宅子。 厨房里,阿桂正在准备全家的早食,白令容在旁边打下手。 让江颂宜有些意外的是傅鸣玉也挽起袖子,蹲在灶前帮忙烧火。 她长长的黑发编了一条大辫子,身上穿着一套半新不旧的棉衣,虽然烧火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对于做这些杂活儿没什么经验,但她做得很认真。 见江颂宜进了厨房,傅鸣玉对她笑了笑,态度恭敬:“二小姐早。” 听见这个称呼,江颂宜表情微妙。 自打离开安阳侯府后,她就没再听到过有人这么称呼自己。 “早。” 不多时,早食上桌了。 江家人也陆陆续续起床,准备吃了早食分头忙碌。 江颂宜一碗粥还没喝完,富贵从前院匆匆跑进来,对江颂宜道:“二小姐,外头有人找,说是来找您进货的。” 江颂宜一顿,这么早? 她三两口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我去看看。” 到了大门外,外面站着的人正是玲珑阁的掌柜曲老三。 他身后跟着六个人,两个是仆从打扮,四个腰间挎着刀,看起来像镖师,门外的台阶下还停着三辆宽敞的马车。 江颂宜没想到曲老三会亲自前来,连忙迎出去,对他拱拱手:“曲掌柜,什么时候到的庭州?” “昨儿夜里到的,不赶巧,到庭州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在城外的农家借宿了一晚。”曲老三笑眯眯道,“这不,今天一早就上门叨扰了。” “哪儿的话。”江颂宜道,“用过早食了吗?我家里正吃着呢,不介意粗茶淡饭的话,进来一块吃。” 曲老三却摆摆手:“不劳烦,我是来进货的,等提了货还得赶着出城,争取后日回到庆都呢。” 他的急切摆在那里,江颂宜隐约猜到自己给的那批货肯定卖得不错。 她一边引着曲老三从宅子右侧往后院的仓房走去,一边跟他闲聊。 “看曲掌柜的样子,那批货卖得不错?” 曲老三知道这种事瞒不住,索性也不隐瞒了:“确实不错,五套胭脂水粉当天就卖完了,香水卖了一半。” 一半? 江颂宜倒吸了一口凉气。 曲老三签了独家代理协议之后,她一次性给了玲珑阁两千瓶香水。 这才过了三天,居然卖了一千瓶! 那香水进货价就要三十两,以曲老三的精明程度,价格翻一番甚至是两番都有可能。 动辄几十两银子的东西,居然这么好卖!!! 庆都有钱人真多啊。 江颂宜脸上不动声色,问道:“那您这次打算进货进多少?” 曲老三显然早就想好了,脱口而出:“胭脂水粉两千套,香水三千瓶。” 江颂宜在心中飞快一算,化妆品一套一百四十两,两千套就是二十八万两银子。 香水一瓶三十两,三千瓶是九万两银子。 加起来三十七万两。 就算江颂宜现在身家不菲,还是觉得一次性购入三十七万两银子的货有些冒险了。 庆都人口有限,而且来进货胭脂水粉的人不止玲珑阁一家,一旦市场饱和,供大于求,货砸在手里,那是要血亏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劝曲老三:“曲掌柜,大家都是生意人,我就不跟您打马虎眼了,前几日在庆都,除了香水是特供给玲珑阁,胭脂水粉我也答应供货给其他胭脂铺子,这几日应该会陆续有铺子来找我进货。 您一次性进这么多货属实冒险了些,庆都人口就这么多,好几家胭脂铺子一块卖货,供大于求,万一货砸手里可就得不偿失了,您要不要少进些货?毕竟咱们做生意,讲究一个细水长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曲老三闻言,看江颂宜的眼神带了几分赞赏,这姑娘倒是个实诚人,跟那些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奸商不一样。 “既然江掌柜跟我说实话,我也不瞒你了,除了庆都,我在北境其他几座城池也开了分行,铺子生意尚可,这次进的货,我打算铺到其他城池的胭脂铺子里。” 江颂宜了然,曲老三这是打算抢占先机,赚一笔快钱。 等到其他胭脂铺子反应过来,从打听进货渠道,再到赶来庭州进货,回去上架铺货宣传,少说也过去十天半个月了。 而这个时间,足够曲老三发一笔横财。 “那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仓房门口。 江颂宜打开仓房门,曲老三看见偌大的仓房,不由得一愣。 “这么大的仓房,看来江掌柜的生意做得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 江颂宜只是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话题。 等牵着马车到了存放化妆品的仓房,江颂宜推开第二道门,堆了大半个仓房的化妆品看得曲老三眼睛都直了。 江颂宜开始点货,一箱接一箱的口红腮红眉笔,粉底液和香水被曲老三带来的仆从和镖师搬上马车。 江颂宜忙着点货时,曲老三背着手在仓房里闲逛起来。 这一逛,他注意到放在角落的一个卡板上的东西。 “江掌柜,这些东西我能看看吗?” 江颂宜头也不回:“您随便看。” 曲老三打开箱子,里面也是一盒一盒的化妆品,花花绿绿形形色色,数量将近二十种。 他起初看不懂那是什么,但很快在箱子里找到一张化妆步骤图。 曲老三正在研究那张化妆步骤图,江玉窈进来了。 她本来想帮忙点货,但一看曲老三站在一旁看化妆步骤图,江玉窈顿时计上心头。 她快步走到曲老三跟前:“曲掌柜,要看看我们的新品吗?这些东西还没往外出货哦,您要是拿货,别说在庆都,就是在整个大晟都是独一份。” 曲老三吃过一次独家代理的甜头,一听到“独一份”三个字,顿时眼睛一亮。 心动归心动,曲老三还保持着商人的谨慎,他道:“那你得先跟我说说,这些东西都有什么作用。” 江玉窈昨天收到盛徐行送给江家女眷人手一份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后,和江玉嫣江玉桢躲在屋里研究了大半个晚上。 第156章 这钱可真好挣啊 姐妹三人从江颂宜屋里借来《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按着说明书和化妆步骤图互相给对方化妆,化了又卸,基本弄懂了化妆品和护肤品的用途。 这会儿起了推销的心思,江玉窈二话不说,将每一种化妆品都拆开一样,一边现场化妆一边给曲老三讲解。 为了更好地展现妆前妆后的对比,江玉窈只给自己半边脸上妆。 “这几样东西分别洁面乳,爽肤水,精华液,乳液和面霜,化妆前按照先后顺序涂抹在脸上,可以滋润皮肤,让皮肤变得湿润,上妆时就不会干燥卡粉了,这个步骤叫妆前护肤。” “妆前护肤完毕,接下来是隔离防晒,隔离和防晒点涂上脸就可以了,涂了这个,就不用担心被太阳晒黑,或者是白日外出时晒伤皮肤了。” “第三步是遮瑕和上粉底液,遮瑕的意思是用这管遮瑕膏,遮去脸上的斑点和小痣,脸上的瑕疵如果光用粉底液来遮盖,需要上很厚一层,会让整张脸像戴了面具一样,妆容显得不自然,有了遮瑕之后,咱们下一步上粉底液就可以只用薄薄一层,底妆清透又自然。” “上完底妆,再用这个定妆散粉和定妆喷雾定妆,有了这两样东西,在外头就算是遇上下雨天,或者不小心落水了,脸上的妆都不会花。” “接下来是画眉和眼妆,画眉也是有讲究的,有些女子天生眉毛淡,用螺子黛画出来的眉形不自然,反而像个唱戏的,有了这几样画眉工具,可以化出自然的‘野生眉’。” “眼妆就需要更细致的手法和产品了,打底、上色、细节处理、晕染、眼线、睫毛缺一不可。” “然后是修容和高光,这两步能修饰鼻型,让鼻梁塌的女子也能从视觉上拥有挺拔的高鼻梁,还能修饰下颌线,颧骨和发际线,让整张脸看起来立体饱满。” “最后一步是腮红和口红,这两步的重要性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江玉窈化完最后一步妆,转身看向曲老三。 曲老三看着她宛如分水岭般的脸,目瞪口呆。 左边上了妆的脸眉眼精致,美艳又娇俏,右边没化妆的脸虽然底子不错,却显得清汤寡水。 曲老三卖了这么多年胭脂水粉,还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妆前妆后大变活人般的视觉冲击。 从小家碧玉变成明艳的大美人,居然只需要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要不是亲眼看着江玉窈化妆,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换了一个人。 震惊归震惊,曲老三很快提出另一个疑问:“江姑娘,你方才说什么定妆散粉定妆喷雾,用了这两样,掉进水里和淋了雨也不会弄花妆,既然妆容如此牢固,那上了妆之后该如何卸妆?” 江玉窈闻言,从箱子里扒拉出一瓶卸妆水拆开,拿出盒子里附赠的卸妆棉,把卸妆水倒在卸妆棉上,往自己化了眼妆的眼睛上一敷。 片刻后她抹开卸妆棉,妆容被卸得干干净净。 曲老三:“……” 他心头澎湃不已,看着那箱化妆品的眼神宛如看到了一座闪闪发光的金山在朝自己招手。 曲老三大手一挥:“这些东西你们仓房里有多少?我全要了!” 推销成功的江玉窈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但她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道:“这些东西还在试推销阶段,毕竟我们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大晟卖得开,所以现在只有几十套……” “我都要了!” “曲掌柜,您先别急!”江玉窈耐着性子道,“我们只能给您一半,另一半我要留在自家开的胭脂铺子里铺货,您若是想大量进货,不如过上十多天,等我们的铺子开张了,再差人来一趟。 最好找两个会化妆的女子过来,我们会现场授课,教她们如何化妆和使用护肤品,她们回去了再教到您店里消费的客人怎么用。 不然这些东西您一次性全部拿回去了,不会用也白搭,草率地卖出去,到时候客人反馈不好,反而败坏您家铺子的名声,是不是?” 曲老三觉得这话有道理,道:“成!那我先要一半货。” “好!” 江玉窈高高兴兴地跑去拿纸笔算盘,开始算价钱。 “洁面乳,爽肤水,精华液,乳液和面霜,妆前护肤五件套是七十两银子,隔离、防晒、遮瑕、定妆散粉和定妆喷雾的底妆套装是三十两。 眉粉,眼影盘,假睫毛,睫毛膏,修容,高光一共四十两,三小套合成一大套,一共一百四十两……卸妆水要吗?五两一瓶。” 曲老三立刻道:“要!还有你方才上妆用的那些刷子,全部配一套。” 江玉窈暗暗窃笑,嘴上应道:“成。” 她默默在清单上添了修眉刀、海绵蛋、粉扑、遮瑕刷、散粉刷、修容刷、腮红刷、眼影刷、刀锋刷、粉底刷、口红晕染刷、睫毛夹和双眼皮贴。 “工具包是十五两银子一个,加上卸妆水,一共一百六十两。”江玉窈算完账道,“仓房里现在有六十套,分您一半就是三十套,一共四千八百两。” 整整一个时辰,出完曲老三要的胭脂水粉和香水,装了满满三大车。 曲老三一次性付了全部货款,三十七万四千八百两。 目送曲老三带着货兴冲冲地离开,江颂宜和江玉窈看着手中厚厚一叠银票,两人都沉默了。 即便她们出身富贵泼天的安阳侯府,也从未一次性接触过如此大笔的银钱。 许久,江玉窈感慨道:“这钱可真好挣啊……” 江颂宜拍了她一下:“别骄傲自大。” “我才没有!”江玉窈道,她又问江颂宜,“咱们什么时候去选铺面?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开胭脂铺子了。” 江颂宜想了想,道:“这两日家中应该会有不少人来进货,我暂时走不开,你若是得了空闲,带上玉嫣和玉桢去城中走走,若是有看上的铺面,回来了咱们一块商量。” 得了江颂宜这句准话,江玉窈高兴起来:“好,我这就去!” 第157章 二十万两配货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颂宜先后又接待了三拨来自庆都的进货商。 香水在庆都名声大噪,抢购的人在玲珑阁门口排起长队,每人限购三瓶。 这些胭脂铺子的掌柜看得眼热不已,纷纷来找江颂宜进货香水。 江颂宜对每一个求购香水的人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自己跟玲珑阁签了独家代理协议,香水在庆都只能独家供货给玲珑阁。 有的掌柜闻言,只能进货别的化妆品。 而有的掌柜抓住江颂宜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追问道:“在庆都只能供货给玲珑阁,那别的城池是不是可以进货?” 江颂宜点点头:“对,只要能拿出在别的城池经过官府备案的经商文策,证明胭脂铺子确实是开在别的城池,就可以来进货香水。” 于是其中一个姓章的掌柜立刻联系上在燕城开胭脂铺子的同行好友,快马加鞭拿到经商文策,从江家进了一千瓶香水,转手以五十两的价格卖给燕城各大胭脂铺子。 忙忙碌碌两天,到了第三天,江颂宜接待了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身后跟着几十辆马车,牵马车的是挎着长刀身穿常服,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高大男人。 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庭州,一长溜的马车将花雨巷堵得严严实实。 这阵势引得不少花雨巷的邻居探出脑袋来张望。 江颂宜看见道袍男子的那一刻就知道对方是谁派来的——卫道青。 道袍男子见了江颂宜,对她行了一礼:“江掌柜,我是卫道青卫师叔派来取货的。” 江颂宜回了一礼,看过对方拿出的手写收据和取货单,确定对方确实是卫道青派来的,于是连忙安排着带人去仓房。 当初在庆都,卫道青大手笔给了十万两银票作为定金,但是并未言明要什么货,只让江颂宜看着安排。 江颂宜带着年轻男子进入仓房后,向他展示仓房内的速食品类,询问他的偏好。 男子倒是跟卫道青如出一辙的随意:“能填饱肚子的就好。” 江颂宜迟疑道:“我这里有些罐头是荤食,你们……” 男子闻言笑了笑:“不忌讳,这些东西不是我们吃的,有荤食反而更好。” 江颂宜放下心来,拿出算盘开始噼里啪啦配货。 泡面一桶三十文,配五十万桶,一万五千两银子。 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一盒七十文,各三十五万份,一共七十万份,四万九千两。 红烧肉罐头、鱼肉罐头,午餐肉罐头一罐一百五十文,五十万罐,七万五千两。 各种口味的火腿肠五万箱,一箱一千文,五万两。 卤蛋一个五文钱,配货两百万个,一万两银子。 奶茶江颂宜询问过年轻男子的意见之后,从十文钱一杯的杯装换成五文钱一袋的袋装,二十万袋,一千两银子。 所有货物合计二十万两银子。 江颂宜额外赠送了他们一千个咸鸭蛋。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马车一辆接一辆驶进仓房,装满货物后再从另一侧的后门离开。 装了整整一天,数百人才将价值二十万两银子的速食全部装上马车。 年轻男子对江颂宜行了一个道士礼,匆匆离开。 江颂宜看着被搬空的仓房,再看看手中收到的十万两银票尾款,心情大好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 这么多马车进入庭州这种边境小城池,本就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 估计经过今天这么多马车来运货一事,自己家有个大仓房,还在做批发生意的事该在庭州传开了。 一引人注意,势必会引来各种牛鬼蛇神。 江颂宜掂量着手中的银票,琢磨着该聘几个护院了。 晚上,吃晚食时,江玉窈在饭桌上眉飞色舞地说起这两天跟江玉嫣江玉桢跑遍了庭州大大小小的商铺,终于寻到一处合适的商铺。 “我按照颂宜提的要求,寻的位置不算特别显眼,但铺子后头带着一个可以当成仓房的大院子,那铺子先前是卖绣品的,里面装修还很新,咱们只要拾掇一下,把货架换一换就可以开业了……” 说到最后,江玉窈拿出一份自己画的货架摆放示意图,显然对于铺子该如何铺货营业,她心中已经有了细致的章程。 江颂宜听得连连点头。 用过晚食,江颂宜打开铜镜跟盛徐行碰面。 盛徐行刚下班回家,脱了西装外套正在吃晚饭,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着彼此的事业进度。 盛徐行策划着办一个归海古董文物展览,已经托顾时章办妥相应的手续,找好展厅,今天带着摄影师在为那批从y国换了一层身份的古董拍宣传片。 最多再过一个礼拜,展厅就会对外开放。 江颂宜听得心生向往:“我要是也能去看看就好了。” 盛徐行笑道:“开放日我带上铜镜,带你云游展览。” 江颂宜眼睛微微一亮,期待起来:“好。” 话题转到江颂宜销货一事,江颂宜说出自己的担忧。 “将近一百辆马车进入庭州,拉了那么多货离开,这件事恐怕会让江家再次成为关注焦点。” 盛徐行若有所思地问:“你担心安全问题?” 江颂宜点头:“对,我打算聘一批护院。” 盛徐行想了想,道:“安保措施是得跟上,我这边再给你送过去一批科技产品吧,红外线监控和太阳能电网都一并安排上,再聘两批保安十二个时辰轮班值守,不给那些居心不轨的人有空子可钻。” 他说着,打开抽屉拿出一卷卷尺递过铜镜,先教江颂宜怎么看上面的数值,又道:“明天量一下你家外墙的尺寸,我好按照尺寸定制太阳能电网。” 江颂宜接了卷尺,想到先前通过ipad看到的化妆品柜台用的透明玻璃柜子,问盛徐行:“盛公子,您能帮我买一批放化妆品的展柜过来吗?我想放在胭脂铺子里。” “没问题。”盛徐行放下筷子,当即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宁城本地的玻璃柜子商家,再根据商家发过来的成品照片和江颂宜商议要用哪一种。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了半晌,将展柜的款式和数量定了下来。 第158章 购买奴隶 次日,江颂宜早早起床,叫上江怀川和江元盛去量仓房围墙尺寸。 江怀川和江元盛负责量,江颂宜负责记录,尺寸很快就量了出来。 考虑到光有数据可能不太全面,江颂宜还用ipad录了一个细致的视频,然后将数据和ipad一块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忙完这些,江颂宜让江元盛去庭州当地的武行和镖局看看,聘用一批护院。 “要八个护院,要求是身强体壮会武功,能熬夜,四个人为一班,需要上夜班巡逻仓房。”江颂宜细致地叮嘱道,“至于待遇,咱们家一天包两顿饭,一个月五两银子。” 江元盛满口答应,吃过早食就去武行和镖局了。 江颂宜则带上江怀川和江玉窈姐妹三人,去将江玉窈看好的铺子买了下来。 那铺子果然不错。 因为考虑到太贵的化妆品和护肤品在庭州这种消费低的城池没法大量卖开,因此铺子的功能主要是接待来自各地批发货物的分销商,同时教分销商们如何使用这些化妆品和护肤品。 所以铺子的地理位置不能太显眼,免得过于引人注目,后头还需要一个能大量存货的大仓房。 江玉窈选的这家铺子满足了江颂宜提出的所有要求。 谈价交钱,到官府备案过户,同时办理开胭脂铺子所需的文策,这些手续江颂宜花了一整天。 到了傍晚,回到江家,江颂宜把铺子的地契交给冯玉珠收起来。 从冯玉珠房里出来,江颂宜正好遇上垂头丧气的江元盛。 “三叔,怎么了?” 江元盛刚从外头回来,见了江颂宜,他一脸无奈道:“我今日将城中的武行和镖局都跑遍了,颂宜,我觉得聘请护院这条道行不通。” “为何?”江颂宜不解道。 当初在安阳侯府,府中负责保护主子们安全的护院有几十个。 不过安阳侯府传承了数百年的富贵,这些护院要么是家生奴才,要么是从外头买回来的奴仆,挑选身体强壮的男奴训练而成。 这些人的奴契握在主子手里,对待本职工作不敢不上心,维护起安阳侯府的安全更是绝对忠心。 江元盛叹了口气:“庭州是边境城池,三不五时打仗,这边跟京城不一样,重武轻文,会拳脚功夫的人在这儿很受崇敬,武行和镖局那些人开价奇高不说,对我们这些想要聘用他们的商人更是毫无尊重可言,那态度不像是来守院子,更像是来当大爷的……” 想起今日在武行见到的那帮武夫讥讽的嘴脸,江元盛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大晟重农抑商,商人社会地位很低,就算他们买得起大宅子,吃穿用度也很好,但依然不被尊重。 江颂宜蹙眉:“他们要价多少?” “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江元盛道。 二十两? 这个价钱足够买一个年轻体壮的男奴了。 江颂宜眉头紧皱。 她思索了半晌,道:“不如这样吧,明日我们去买八个男奴回来,三叔,你负责教他们拳脚功夫,尽快把他们训练成咱们自家的护院。” 毕竟是守护仓房货物这样的大事,交给奴契握在他们手中的男奴反而会更安全。 江元盛闻言,点点头:“也好。” 定下这件事,江颂宜第二日就跟江元盛江怀川去找人牙子买奴仆。 家中上一次买奴仆,江颂宜交给江怀川去做。 但这一次需要挑选身体底子好,能练武的好苗子,江颂宜和江怀川都不懂其中的门道,只能让江元盛来挑。 到了贩卖奴隶的牙行,人牙子听了他们的要求,立刻将他们领到后头关着奴隶的地方。 那地方像是个牲畜圈子,四面用高高的木栅栏围起来,栅栏里铺着干草,奴隶们全都挤在干草上睡觉。 一靠近栅栏,江颂宜差点被里面的恶臭熏了个跟头。 冬日天寒,三四十个男男女女的奴隶挤在一个角落里取暖,所有的奴隶都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破破烂烂,难以蔽体的单薄衣裳,手脚生了冻疮,一个个骨瘦如柴。 听见有人进来,他们只是麻木地站起来,宛如行尸走肉般站到栅栏前,供人挑选。 江颂宜走得近了,才发现为了防止他们逃跑,这些人手脚上锁着铁链,铁链中间串着一块一二十斤重的铁饼。 江怀川来过一回,对这种环境早有心理准备。 他面无异色,但第一次来这儿的江颂宜和江元盛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大家都是人,看到这些人像牲畜一样被关在这里供人挑选,江颂宜心中生出几分不忍。 “三叔,你看着挑,我在外头等你。” 江颂宜说完,转身走出栅栏。 江元盛在里面选了两刻钟,带了八个男奴出来。 这八个男奴年龄最大的不过十七八岁,最小的只有八九岁,无一不是面黄肌瘦,手脚生疮。 人牙子算了一下价钱。 年龄大一些的男奴价钱要高一些,因为买回去就是劳力,能干重活,要十五两到十八两银子不等。 只有八九岁的男孩价钱相对要低,只要十两到十二两银子。 八个男奴加起来一百一十三两。 江颂宜付了钱,人牙子给奴隶们打开脚上锁着的锁铐,送上奴契。 拿了奴契,带着八个奴隶走出牙行,江颂宜将奴契交给江元盛,让他去官府备案。 只要备过案,这些奴隶就是江家的奴仆,若是做出忤逆主家,或者惹主家不快的事,主家可以随意处置他们,打死或者发卖都不违法。 领着八个男奴回到江家,江颂宜把他们交给阿桂和富贵,叮嘱两人为他们烧热水洗澡,换身干净衣裳。 两个时辰后,八个洗干净,换上保暖新衣裳的男奴站在江颂宜跟前,其中两个年纪小的男孩头发剃了个精光。 对此,富贵解释道:“头发打结得厉害,还生了满头的虱子,干脆就给剃光了。” 江颂宜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挨个检查过他们的手脚,然后一人发放了两套冬衣鞋子,一床棉被和一盒冻疮膏,将八人安排在倒座房里歇息。 第159章 江记胭脂 考虑到新买回来的奴仆长时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江颂宜先让他们吃了一顿饱饭,又好好休息了两日,才让江元盛安排每天早上带他们早起锻炼身体。 一边打好基础练武,一边习惯每天绕着仓房和江家前院巡逻,培养警觉性。 两天后,盛徐行那边传来消息,他订购的红外线监控和太阳能电网到货了。 江颂宜支开奴仆,跑到仓房收了盛徐行传送过来的监控和电网。 随着监控和电网一块传送过来的还有安装教程。 监控一共十二个,江颂宜叫来江怀川和江元盛帮忙,带着奴仆上山砍了十二根七八米长的树干,立在仓房的每个出入口和围墙的四周。 立好支柱,江颂宜按照安装教程调试好监控,连同太阳能板一块装到支柱上。 因为没有信号,监控只有录制和警报功能,夜间一键开启警报功能,只要红外线感应到监控范围内出现移动物体,就会触发人声驱逐和警报功能。 安装好监控,江元盛叫来奴仆,将十多卷巨大的电网铺开,安装到仓房的围墙上。 仓房围墙本就建得高,加了一层电网之后,看起来更难攀爬了。 电网的电是由太阳能板提供的,太阳能网占地面积大,为了不占用仓房面积,江颂宜索性把这些东西安装到仓房顶上。 忙碌了三天,江元盛一行人才将电网和太阳能板装好。 在调试电网时,江颂宜不由得想起还放在自己房间抽屉里的电击器。 亲手用电击器击杀过雪狼之后,她深知电的厉害,丝毫不敢小觑这东西的威力。 试来试去,她将电网的强度定在第四档。 这个档位足以让接触到电网的人浑身发麻,从墙上掉下来,却不至于要了对方的命。 防护工作到位之后,江颂宜还不忘在自家围墙外立了几张木牌,上面刻了两行字“电网危险,攀爬偷盗者后果自负”。 做完这些,盛徐行为胭脂铺子定制的玻璃柜台也到货了。 江颂宜带着铜镜去了胭脂铺子,关上门,将十多个玻璃柜子和一长排的立柜收了过来。 过去几天,江玉窈每天都要来一趟胭脂铺子,将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还将“江记胭脂”的招牌给挂了上去。 万事俱备,只等玻璃柜台到货,铺了货就能营业。 十多个柜台和立柜,姐妹几人花了半天才摆放到合适的位置,江玉窈迫不及待回家套了马车,将化妆品搬过来铺上货。 忙忙碌碌两天,铺子总算整理好了。 江玉窈迷信的花了三百文钱,请一个瞎眼算命先生帮忙算了一个适合开业的好日子。 转眼到了开业那天。 因为在食肆和书斋做过宣传,加上还有不少从庆都和燕城等地远道而来,等着向江玉窈姐妹几人学习如何化妆的进货商,是以开业那天,铺子门口一派红火。 随着鞭炮声响起,招牌上的红绸布被揭了下来,露出龙飞凤舞的“江记胭脂”四个大字。 “大家里边请,里边请!” “今天全场胭脂水粉打七折,还送小样试用装。” 除了江颂宜姐妹四人,江怀川,江元盛,白令容,许卿如和冯玉珠,以及照顾冯玉珠的傅鸣玉也一块来帮忙。 开业大半日,营业情况如江颂宜所料,成交的生意大多数是来自各地的进货商,庭州本地的购买率很低。 而且观察了半天,江颂宜发现两个很有趣的点。 相比昂贵的化妆品和护肤品,进铺子凑热闹的许多女子对放在柜台上的玻璃镜子的兴趣更大,纷纷询问镜子卖不卖。 另一个点是,江怀川似乎很有做导购和推销员的天分。 他能言善道,服务态度好,不仅会变着花样地夸进铺子消费的客户,给起小样试用装也十分大方,来铺子里的许多小姑娘很喜欢围着他打转。 一整天下来,江怀川的推销成交率是最高的。 把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江颂宜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既然江怀川有这样的天赋,可以考虑开个别的铺子让他管理。 傍晚,胭脂铺子打烊。 许卿如根据营业额算了一笔账。 今天有四拨进货商,其中三拨来自燕州,一拨来自庆都。 四拨商人一共进了八万多两的货。 零售的化妆品四百三十七两银子,护肤品二百三十三两。 虽然零售的营业额比食肆和书斋加起来还要高,但考虑到每个品类的单价不低,而且有开业的噱头加持,这几天的生意会上一个小高峰,过了开业期小高峰便会跌下来。 由此可见,贵价的胭脂在庭州的零售市场并不大。 总结出这个结论,江颂宜不由得庆幸自己听了盛徐行的话,开业前做了所谓的“市场调查”,把化妆品和护肤品的销售渠道放在批发上。 不然以庭州的消费,酒香也怕巷子深,贸然开业,铺子迟早会死于惨淡的营业额上。 收拾好铺子里的卫生,一行人离开胭脂铺,准备回江家。 然而走出铺子,江颂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她抬头一看,来人是许久不见的陈扬。 今年入冬后,陈扬一直没来找江颂宜,加上江颂宜周旋于别的生意,倒是把冻疮膏的生意给搁置了。 前些日子盛徐行倒是给她投送了一批冻疮膏过来,现在还放在仓房里。 这会儿见了陈扬,江颂宜才想起这茬。 她正要跟陈扬打招呼,却见他脸色不太好看,甚至是有些冷淡地说:“江掌柜,我家大人有请。” 他家大人? 江颂宜下意识以为是陈扬的上峰顾千户。 但往他身后一看,却没看见人。 意识到陈扬说的“大人”另有其人,而且大概率是军中的将领,江颂宜不由得有些迟疑。 庭州军将领并不像张祖谦这种文官一样好相与,只怕来者不善。 见江颂宜不说话,陈扬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掌柜,我家大人在那边的老槐树下等你,请吧。” 看来今天这一趟非去不可了。 江颂宜很谨慎地叫上江怀川同行,两人经过陈扬身边时,却听得他低声提醒道:“要见你的人是杨将军,此人重利,你要当心。” 第160章 敲诈 江颂宜闻言,脚步微微一顿。 几乎是一瞬间,她改变了让江怀川一同前去的主意,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对江怀川道:“二哥,去萧府,找萧将军过来!” 江怀川一愣,将暗未暗的天色下,他看清江颂宜凝重的脸色,当即不敢有丝毫迟疑:“好。” 江颂宜跟着陈扬去了不远处的老槐树下。 远远的,江颂宜看到老槐树下停着一辆三匹马拉着的马车。 时近黄昏,再过半个时辰城中就会宵禁,到时候不许除了巡逻将士以外的任何人在城中行走。 因此周围的百姓行色匆匆赶着要回家,即便有人注意到这辆马车,也没空停下来多看几眼。 陈扬带着江颂宜到了马车前,躬身毕恭毕敬道:“大人,人找来了。” “上来。” 江颂宜:“……” 看着垂下的马车帘子,江颂宜硬着头皮踩着马凳,进了马车。 一进马车,里面的热气扑面而来。 江颂宜定睛一看,宽敞的马车里放着一个炭盆,银丝炭散发的热量将十二月的寒气隔绝在外。 马车里坐着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男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大,右边脸颊上有道深深的陈年伤口,似乎是被刀斧之类的东西削去一块肉。 伤口痊愈后长出增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面目丑陋且狰狞。 江颂宜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对男人行了一礼:“民女江颂宜,见过大人。” 杨钧上下打量了江颂宜一眼,眼中浮起几分笑意,和颜悦色道:“江姑娘,坐。” 江颂宜依言在马车一侧坐下,镇定地问:“不知道杨大人唤民女前来所为何事?” 杨钧此人,江颂宜虽然是第一次见,但关于他在庭州干过的那些“好事”,江颂宜可没少听说。 比如杨钧有个独子,前几年看上外邦一支商队里的美貌女子,将人强抢了去做妾。 女子是商队主人的女儿,商队上门寻人,此事闹得庭州全城皆知。 这番举动惹恼了杨钧的独子,他假意将女子归还给商队,却派出数百名将士埋伏在商队离开庭州后的必经之路上,将商队的人全部伏杀。 再比如杨钧因为不满萧秉宁争权,在犬戎来犯,屠了附近一个村落,萧秉宁带兵出去围剿,不慎中了犬戎的圈套。 三千余名将士被围困在一处山谷中进退两难时,杨钧愣是拖了三天才去支援,害得萧秉宁和三千余名将士险些死在山谷中。 这种小人和恶人,若是可以,江颂宜一辈子都不想跟他打交道。 可如今他主动找上门来,惹不起也躲不起,江颂宜只能打起精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露怯,免得让对方觉得她好拿捏。 杨钧笑道:“听说江掌柜最近做了几桩大生意?” 江颂宜面不改色:“大人说笑了,我这是小本生意,低价走量,挣的是血汗钱。” “江姑娘不必谦虚,前几日多少人看见几百辆马车从你家出来,每一辆车都装着满满的货,就算是低价走量,这么大的量,挣的恐怕也少不到哪儿去吧。” 江颂宜:“……” 明明不到一百辆马车,怎么以讹传讹到杨钧耳朵里就成“几百辆”了? “这个真没有。”江颂宜无奈道,“我卖的是米面鸡蛋火腿之类的速食,看着量大,实则没多少东西……” 杨钧抬手制止了江颂宜的话:“我知道,今天来这儿之前,我打听过你做的生意,也尝过你家的速食。” 意识到对方要道出今天来找她的真正来意,江颂宜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东西不错,味道也好。”杨钧笑眯眯地看着江颂宜,笑意却没达到眼底,“江姑娘,萧将军麾下那些将士用的东西,都是你提供的吧?” 江颂宜脸上笑容不变:“对,跟速食一样,都是从外邦进货的。” “那些可是好东西。” “大人也想为将士们买一批?”江颂宜道,“那可得等一段时间了,我手上现在没货,需要预定,最快也要十来天到半个月才能送来。” 江颂宜嘴上说的淡定,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紧张。 “是想要一批。”杨钧道,“你那边怎么卖?” 江颂宜报出价格:“冲锋衣十五两银子,沙漠作战靴五两,特种钢头盔十两,作战背包八两,防风护目镜三两,战术手套二两,一整套行头单买四十三两银子,大量批发算四十两。” “哟,那可不便宜啊。”杨钧意有所指道。 江颂宜装作听不懂:“一分钱一分货嘛,这些东西的制作成本就不便宜,所以卖得要贵一些。” “萧秉宁上次找你买了八千套?” “对。” “那就是三十二万两银子。”杨钧道,“江掌柜,这三十二万两,分到你手中的纯利是多少?” 江颂宜:“……”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好几个念头。 杨钧问了这么多,到底是想找她“零元购”这些军需装备,还是想从源头上抢了她的生意? “大人,恕我无可奉告。”江颂宜不卑不亢道,“这是我和供货给我的乌犁商人之间的秘密。” 杨钧危险地眯起眼睛。 江颂宜被他用猎人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掩在袖子下的手臂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她神色中丝毫不敢露怯,而是任由杨钧打量。 杨钧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语气又恢复了温和:“罢了,你不想说,本将军就不打听了。” 一听他自称“本将军”,江颂宜有预感,他要开始说要求,并且施官威来压人了。 “你既然受庭州庇护,挣了这么多银钱,是不是该好好回馈辛苦守城的将士?”杨钧道。 江颂宜极力保持镇定:“大人的意思是?” “萧秉宁要的那些军需装备,给我备三万套。”杨钧笑眯眯地说,“江掌柜又是开食肆又是开书斋,今日还开了一家胭脂铺子,明面上的生意就有三家,背后还批发速食胭脂水粉和军需装备,为军营捐赠这三万套军需,绰绰有余吧?” 第161章 斗智 江颂宜:“……” 杨钧会提出“零元购”的要求,江颂宜并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杨钧手底下只有两万余名将士,此时却狮子大开口,要三万套军需装备。 多出来的装备有什么作用? 大概率是倒卖出去狠赚一笔。 “零元购”就算了,还连吃带拿,这吃相不是一般的难看。 江颂宜脑筋转得飞快,一边思忖着该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盼着江怀川尽快带着萧秉宁前来。 同时她心中也做好了“萧秉宁不在家”或者“萧秉宁不愿意插手这件事”的准备。 见江颂宜不说话,杨钧声音冷了几分:“怎么,你不愿意?” 江颂宜叹了口气:“大人,既然您提出这样的要求,我要是说拿不出来,您定是不相信的。” “没错。”杨钧道,“你做了多少生意,挣了多少银钱,只要一查就知道。” 所以杨钧这是卡着她能给的最大值,往死里薅羊毛? 江颂宜也意识到,这只是个开始。 杨钧盯上了自己,往后自己和江家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的严密监视下。 只要一有大笔生意做成,杨钧就会闻着味儿来压榨搜刮。 江家将会变成他的私人荷包,想拿就拿,直到被榨干为止。 有那么一瞬间,江颂宜生出想要带着江家搬离庭州的念头。 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像杨钧这样,仗势欺人的贪官污吏哪儿都有。 自己只要还在做生意,并且是大笔生意,迟早还是会引来这些苍蝇的注意。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她必须自身强硬起来。 但更重要的是,她得想个办法从目前的困局中脱身。 “我在庭州挣了银钱,回馈辛苦守城的将士们是应该的,只是三万套军需装备,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江颂宜苦笑道,“杨大人,您还真是不怕得罪人啊。” 杨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得罪人?得罪谁?” 这个贱民,还敢心生埋怨不成? “杨大人,既然您已经调查过江家,应该知道我的来处。” 杨钧眯起眼睛:“京城安阳侯府来的罪奴,借着在庭州瘟疫时立功脱奴籍,怎么,这有何特别之处么?” “萧将军也是从京城来的。”江颂宜隐晦地提醒道,“您猜我为何独独与他做生意?” 杨钧被她这么一说,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色从老神在在变得凝重起来。 但他显然怀疑江颂宜在撒谎,冷笑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跟萧秉宁关系匪浅?” 江颂宜捏了捏眉心,语气越发无奈:“我原先是罪奴,江家又是以那样的原因获罪,我本来不想张扬与秉宁的关系,免得拖累了他,但杨大人您……我只能如实告知了——萧秉宁来庭州之前,经常偷偷翻我家的院墙。” 杨钧神色一变。 “我与萧秉宁从小就认识,只是两家都是世族,还都是武将世家,为了避免陛下生出疑虑,明面上不怎么往来,但萧秉宁与我私底下……这些我就不赘述了。” 江颂宜道,“‘卖’给萧秉宁那八千套军需装备,只是给他一个能过明面,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接济我,将三十万两银子过到我手上,做成这笔生意之后,我添置了宅子铺面,开起了铺子。” 杨钧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 江颂宜端出一副为杨钧着想的样子,温声细语地劝道:“杨大人,秉宁来庭州数年,跟他共事这么长时间,我相信您也知道他的脾气,我不想张扬和他的关系,一来,我与他的事还没一撇,说出去有损我的清誉,二来,也担心秉宁那个臭脾气,知道了以后会找您的麻烦,您看……” 杨钧沉默。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江颂宜,想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这些话到底是在唬他,还是真的。 毕竟他跟萧秉宁关系势如水火,总不能跑到他跟前去求证。 万一是真的,萧秉宁知道自己这么为难他的小情人,肯定饶不了他。 虽然自己麾下的将士是萧秉宁的数倍,但远在京城的萧家势大,真的跟萧秉宁闹起来了,自己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杨钧的打量,江颂宜心里紧张,脸上却摆出一派“背后有人撑腰”的松弛架势,看起来丝毫不慌。 见她这副样子,杨钧似乎信了几分,贪婪的嘴脸稍稍有所收敛,甚至对江颂宜露出笑容来。 “原来如此,我说萧将军怎么如此大方,花几十万两银子为麾下的将士添置那么贵的东西,原来……” 他话没说完,但酸溜溜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羡慕和嫉妒。 见他信了,江颂宜稍稍松了口气,对杨钧拱拱手道:“此事不宜让旁人知道,还望杨大人为我和秉宁保守秘密,若来日我与秉宁能成好事,定会请杨大人喝杯喜酒。” 杨钧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带着冷意的哼笑:“好说好说。” “既然如此,那民女……” “等等。”杨钧突然道,“江姑娘,听说萧将军前些日子剿杀匪寇时伤了手臂,本将十分忧心,不知道他伤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江颂宜心里“咯噔”一下。 杨钧这是明晃晃的试探——若她与萧秉宁当真关系匪浅,不可能不知道他伤在哪儿。 要是答错了,杨钧知道自己在骗他,恐怕要发难。 一念及此,江颂宜心中焦虑起来。 她这一焦虑,脸上便泄了痕迹。 杨钧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当即意识到江颂宜先前是在扯谎,他顿时冷笑道:“怎么,回答不出来?你不是萧秉宁的姘头吗,连他伤在哪儿都不知道?” 江颂宜:“……” 杨钧看着她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心中恼怒她欺骗自己的同时,又生出猫逗弄老鼠,看着老鼠在自己爪下垂死挣扎般的快慰。 他语气越发轻佻:“好你个丫头片子,我差点就信了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骗我……” 杨钧话还没说完,马车外传来一声嗤笑:“骗你?杨大人,她可没骗你。” 紧接着,马车微微一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起车帘。 第162章 狐假虎威 萧秉宁弯腰进了马车车厢。 看见萧秉宁那一刻,杨钧脸色骤变。 江颂宜神色也微妙起来。 此处距离萧秉宁的府邸并不远,江怀川去请人迟迟未归,江颂宜做了最坏的打算。 萧秉宁要么不在家,要么不愿意出面,惹上这份跟他没关系的麻烦。 可他来了。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在马车外将自己胡扯的话听去了多少。 一想到萧秉宁站在外面,听自己一本正经地打着跟他“关系匪浅”的名义忽悠杨钧,江颂宜就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 萧秉宁方才那句“她可没骗你”,证明他愿意帮自己一把。 杨钧虽然忌惮萧家势大,但他和萧秉宁在官职上是平级,两人互相牵制,却谁也不能拿谁怎么样。 既然借了萧秉宁的势,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戏演下去,让杨钧相信自己跟萧秉宁真的“关系匪浅”,以后再也不敢找她的麻烦。 想到这里,江颂宜不待杨钧开口,看向自然而然往自己旁边一坐的萧秉宁,沉着脸质问道:“你受了伤?为何没告诉我?” 萧秉宁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江颂宜的意图,立刻配合着哂笑道:“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你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江颂宜故作恼怒,“我是大夫,你受了伤却不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萧秉宁:“……” 杨钧看着两人这一来一往,姿态说不上亲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熟稔。 再加上萧秉宁亲口承认,他顿时不想相信都不行了。 “咳咳。”杨钧咳嗽了两声,打断正在算账的两人,讪讪一笑,“原来二位是旧识,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嘛——江姑娘,抱歉,多有得罪。” 江颂宜还没开口,萧秉宁先冷笑起来:“自家人?杨大人,你这句‘自家人’我可不敢认,先不说颂宜跟我是什么关系,就算她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你让她白白送上这么多东西的行为就是对的吗?” 杨钧:“……” 他尴尬到面红耳赤。 “陛下信任你才把庭州交给你,但你在其位却不谋其事,反而鱼肉百姓,我若是将此事上奏陛下……” “萧大人!”杨钧连忙打断他的话,“萧大人教训得是,我以后一定引以为戒,绝不再犯。” 难得抓住这个老匹夫的把柄,萧秉宁还想再训斥他几句,这时感觉袖子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他扭头,对上旁边江颂宜的眼神,见她对自己轻轻摇头,他这才见好就收。 “罢了,你知错能改就好。” 不多时,江颂宜和萧秉宁下了马车,杨钧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杨钧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下,江颂宜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是扭头对上站在旁边的萧秉宁带了几分揶揄的眼神,那种背后造谣被人撞了个正着的尴尬劲儿又涌上来了。 她吭哧了一会儿,还是道:“萧将军,抱歉,形势所迫,借了您的势狐假虎威……” 萧秉宁倒是一脸无所谓,摆摆手道:“就该这么治一治这个老东西,我说他那座堆金砌玉的府邸是怎么来的,敢情是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得来的。” 江颂宜感激他的不计较和配合,脱险后又不由得忧虑起来:“不过我今日借了您的势,让杨钧以为我跟您关系不一般,以杨钧的小人做派,回头会不会拿着这件事做借口,告到陛下跟前?” 毕竟江靖江元麟和萧秉宁一样同为武将,江家还以那么难看的姿态被抄家流放。 若是让当今圣上知道萧秉宁在庭州跟被流放的江家女纠缠在一起,恐怕会于萧家,或者是萧秉宁的前程有碍。 萧秉宁嗤笑:“杨钧要是敢用这种理由弹劾我,我便反击回去,以他在庭州干的那些事,还有那座奢侈得堪比行宫的府邸,陛下派人来一查便知,更何况,杨钧忌惮我身后的萧家不是一日两日了,敢弹劾我,他怕不是不想活了。” 见萧秉宁心中有数,江颂宜放下心来。 基于对萧秉宁的感激,江颂宜问:“您受伤了?” 萧秉宁微微一愣,随即扭了扭胳膊:“半个月前外出剿匪受了点轻伤,除了胳膊有些酸麻,其他的已经无大碍了。” “酸麻?”江颂宜道,“我会一些医术,要不,我给您瞧瞧?就当是报答您今日的搭救之恩。” 萧秉宁想了想,道:“也行。” 他捋起袖子,江颂宜仔细查看了他的手臂,上面有道已经两寸长的刀伤,伤口已经结痂了,就如萧秉宁所言,没什么大碍。 至于萧秉宁会觉得胳膊酸麻—— 江颂宜一手握住萧秉宁的手腕,一手托住他的手肘,往不同方向扭动他的手臂。 当扭到其中一个方向时,萧秉宁忍不住“嘶”了一声。 “轻点轻点,疼!” 江颂宜松开手,心里有数了。 “是抻着筋了。”江颂宜道,“这种情况可大可小,我明日让人送几贴药到您府上……” 萧秉宁闻言,立刻道:“别!我最讨厌喝药!又苦又臭!” 江颂宜哭笑不得:“不是喝的,是贴在手臂上的膏药贴,贴上了不痛不痒,也不影响您做别的事,一两日就能缓解酸麻,五六日能治愈。 不过既然抻着了,您最近要注意一些,最好减少锻炼强度,免得加重伤势。” 萧秉宁一听如此方便,当即答应下来:“成。” 送走萧秉宁,江颂宜回到胭脂铺子。 铺子里,江家人还在焦急等待着。 见江颂宜安然无恙回来,他们连忙上前。 “颂宜,怎么样了?” “姓杨的没为难你吧?” “已经解决了。”江颂宜道,“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杨钧不敢再来了。” 江怀川问:“是萧将军帮的忙?” “对。” 江怀川迟疑道:“那我们是不是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江颂宜顿了顿:“嗯,我今晚备份礼物,二哥,明日你送上门去,好好谢谢人家。” 第163章 展会 回到江家,吃过晚食后,江颂宜打开铜镜。 铜镜那边亮着灯,盛徐行却不在铜镜前。 江颂宜伸手,轻轻拨了一下挂在铜镜前的铃铛。 下一刻,盛徐行的声音传来:“颂宜,稍等我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盛徐行拎着两套西服过来了。 一套是酒红色外套配黑色西装裤子,燕尾服款式,另一套则是银白色。 他把两套西服轮番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问江颂宜:“哪套好看?” 江颂宜歪着脑袋看了半晌,指着白色那套:“这个。” “那我去试试。” 盛徐行换完衣服回来,往铜镜前一站。 江颂宜眼睛微微睁圆了几分。 西服应该是量身定制的,衬得盛徐行本就高大的身材越发挺拔,宽肩窄腰,赏心悦目。 “怎么样?”盛徐行一边问,一边拿起桌上的金边眼镜戴上,“我打算明天穿去展会上。” “好看!”江颂宜真心实意道,“特别好看。” 盛徐行眉毛微微一挑,忍不住有些得意。 但随即又觉得这样不太稳重,于是轻咳了一声压下窃喜:“那就穿这套。” 定下衣服后,盛徐行换下西装,穿着常服回到铜镜前。 “今天胭脂铺子不是开业嘛,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零售生意一般般,但批发生意很好。” “看来这条路子走对了。” 闲聊了几句,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天杨钧来搜刮压榨她的事跟盛徐行说了。 “是上次买了八千套装备的萧秉宁将军救了我,如果没有他,我今天恐怕无法顺利脱身。” 盛徐行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骂道:“这帮臭虫!” 一想到江颂宜今晚独自应对那样的场面,盛徐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同时又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他跟江颂宜隔着无法穿越的距离,就算知道她受了委屈,自己也无能为力。 江颂宜见盛徐行脸色不好看,反倒安慰起他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生意做大了难免惹人眼红,这样的事以后只多不少,就算没有杨钧,也会有别人,我现在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盛徐行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想到了应对的主意。 “你打算怎么做?” 江颂宜道:“我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靠山?”盛徐行立刻想到了萧秉宁,“是那位萧将军?” 江颂宜点头:“对。” 庭州最大的文官是张祖谦,官职最高的武将是杨钧和萧秉宁。 张祖谦是个很正派的人,赏罚分明,公私也分明。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正派,他注定不会成为江颂宜的靠山。 所谓靠山,是一方付出利益,一方利用手中的权势给予付出利益方偏袒和支持。 张祖谦不是个会被利益打动,就做出偏私的人。 那江颂宜只能找和杨钧势均力敌的萧秉宁了。 “他为人如何?”盛徐行先前听江颂宜提过萧秉宁这个人,隐约记得他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这样的年纪配上手握大权,麾下掌管八千余名骑兵,身后还有强大的世家支持,这种人要是有什么歪心思,江颂宜会被嚼得连渣都不剩。 “我不太了解他,但从目前的接触来看,他本性不坏。”江颂宜道,“我觉得可以试试,今天他帮了我的忙,明天让我二哥送份谢礼上门。” 盛徐行问:“你打算送什么谢礼给他?” 江颂宜想了想,道:“他的手臂前些日子受了伤,我想送些膏药,再送一箱冻疮膏给他。” 盛徐行眉头轻蹙:“这个礼物确实能投其所好,但我觉得不够新颖。” 江颂宜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上次搭配着军需用品卖的防风打火机他喜欢吗?” “喜欢!特别喜欢!”江颂宜道,“他本来嫌弃一套军需用品四十两银子太贵了,但是加上防风打火机之后,他觉得物超所值。” “那我有主意了。”盛徐行打了个响指,“咱们送他一副望远镜!” 这东西不仅很多军事迷喜欢,打仗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一定能博萧秉宁的好感。 只要这件礼物能引起他对江颂宜的注意,并且用得顺手,江颂宜以后再有什么事求到他跟前,看在望远镜的份上,他松口答应帮忙的概率会高很多。 盛徐行说干就干,立刻打开微信,联系上同城军需装备线下体验店的老板,选了一个价值五位数的高档望远镜。 送礼不能寒酸和敷衍,特别是为江颂宜以后的安全铺路的礼物,那更得买贵的好的。 下单不到两个小时,线下体验店的老板亲自送货上门。 盛徐行把望远镜投送过去给江颂宜,并且教她怎么用。 江颂宜将使用教程用繁体字写在纸上,放进**盒里。 敲定了送礼一事,盛徐行不忘提醒道:“明天是举办展会的日子,别忘了来云游展会。” 江颂宜闻言,眼里生出几分期待:“好!” - 第二天,江颂宜将调制好的膏药,连带着一箱冻疮膏和望远镜一块打包好,交给江怀川。 “送到萧将军府上,人家对咱们有恩,你态度恭谨一些,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萧将军的地方。” 江怀川拎着礼物,拍了拍胸膛:“我办事,你放心!” 目送江怀川出门,江颂宜在寒冷的早上呵出一口白气,转身回了房间。 闩上房门,江颂宜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已经到展会会场了。 他穿着昨晚两人一块选的银白色西服,戴着金边眼镜,头发也梳成大背头,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察觉到江颂宜开了铜镜,盛徐行飞快地看了铜镜一眼,低声说:“还有两刻钟就开始了,等会儿忙起来我可能顾不上你,现在先带你逛一逛。” “好!” 展会布置成类似于博物馆展览的形式,小件的古董放在透明的玻璃展柜中,上面的灯光打下来,衬得这些跨越千年时空而来的老物件各有特色,美轮美奂。 江颂宜透过盛徐行手中的铜镜一件件看过去,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投送过去那批东西。 第164章 八十亿 从自己手中传送过去给盛徐行时,这些东西要么半新不旧的,要么灰扑扑的。 可经过盛徐行处理过后,这些东西仿佛重新焕发了生机,让人能通过它们一窥数千年前老祖宗们超绝的审美。 看完所有展柜,刚好半个小时。 盛徐行揣着铜镜往后台走,边走边低声道:“今天展会会全程直播,你等会儿就在后台看直播吧。” 进了后台,盛徐行用钥匙打开一个小房间。 这房间显然是他特意空出来的,里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正显示某某直播的界面。 盛徐行把铜镜放在笔记本电脑前,调整好方向,还不忘对江颂宜说:“直播结束后我会忙好一段时间,晚上还有饭局,你看完了就先去休息,不用等我。” 江颂宜点点头:“好。” 眼看盛徐行转身准备离开,江颂宜又叫住他:“盛公子。” 盛徐行脚步一顿:“怎么了?” “饭局上少喝些酒。”江颂宜道,“喝酒伤身。” 江颂宜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颂宜除了用饭,其他时间都坐在铜镜前,通过铜镜那头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直播观看展会。 展会开始后,一批接一批参展的观众源源不断进来,整个展厅人头攒动。 直播镜头不断切换机位,将观众们脸上不加掩饰的惊叹和震惊展现得清清楚楚。 直播间右上角的实时收看人数也在不断攀升,最高峰时期超过三千万人。 这场直播持续到晚上八点钟,直到展会打烊了才结束。 盛徐行还没回来,江颂宜却没有收起铜镜,而是打开医书看了起来。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到了子时,铜镜那头才传来动静。 江颂宜看着铜镜被人拿了起来,盛徐行红扑扑的脸出现在铜镜后。 他大概是没想到江颂宜还开着铜镜,跟她四目相对时,盛徐行愣了一下。 “颂宜,你还没睡啊。”盛徐行冲她嘿嘿一笑,笑容带了几分傻气。 江颂宜意识到他喝多了,眉头一蹙:“盛公子,您喝醉了?” “没醉。”盛徐行摆摆手,随即把铜镜揣进怀里,“走,咱们回家。” 他搂上铜镜和笔记本电脑往外走。 从这个角度,江颂宜看不到盛徐行的脸,但从摇摇晃晃的铜镜视角中能看出,他醉到连路都走不太稳当了。 醉成这样了还不忘来取走铜镜…… 不多时,盛徐行上了车。 司机另有其人,开车把盛徐行送回了博古斋。 盛徐行坚持了一路,进博古斋后抱着铜镜往床上一倒,直接昏睡过去。 江颂宜:“……” 她看着趴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盛徐行,心中生出几分酸楚。 盛徐行的家庭条件,放到她所在的时代,大小是个世家大族。 盛徐行就是世族里的小公子。 家中不缺银钱,父母社会地位也不低,盛徐行本该娇生惯养长大。 可他如今要自己打拼事业不说,还要在饭局中喝酒喝成这样。 喝成这样了回家还没人照顾。 江颂宜见他睡梦中依旧紧皱着眉,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出房间去厨房打来一盆热水,又顺手煮了一碗解酒汤。 端着热水喝解酒汤回到房间,江颂宜先叫醒盛徐行。 喂一脸迷糊的他喝完解酒汤,江颂宜再用热水拧了毛巾,越过铜镜为盛徐行擦洗脸和手,又解开领带,把他胸前的扣子松开几颗。 做完这些,江颂宜甩了甩手上的水,将手再次伸过铜镜,感受了一下盛徐行那边的气温。 屋子里没开空调,温度偏低,盛徐行要是就这么躺一晚,非得感冒不可。 想到这里,江颂宜看了看叠好放在床的另一边的被子。 她的手伸不到那么远,于是拿了一根长长的钩子,将被子钩了过来。 替盛徐行盖上被子,江颂宜还不往用钩子关掉屋里的大灯。 “晚安,盛公子。” - 盛徐行一觉醒来,浑身暖洋洋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领带扯开放在一旁,胸前的扣子也解开了几颗。 盛徐行坐起来,目光扫到立在床上的铜镜,迷迷糊糊中想起昨晚自己醉得头昏脑涨时,有人又是喂自己喝解酒汤,又是用热毛巾给自己擦脸…… 博古斋只有他自己,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事是谁做的。 盛徐行搂过铜镜,明知道江颂宜此刻不在铜镜前,听不见他说话,他还是微微一笑,伸手弹了一下镜面。 “谢谢你了,我的‘田螺女孩’。” 昨晚那碗解酒汤起了作用,盛徐行没有宿醉后的不适,他一身轻快地起床,先将铜镜放到柜台上,又随手拿起手机。 微信上有几十条来自工作室员工的微信,大部分是在向他汇报古董交易进度—— 昨天的展会大获成功,展品一经展出,不仅被全部预定,价格比他预想中高了百分之三十,还让“锦庐”一夜爆红,收获了大量关注。 这下不止“盛徐行”这个名字在古董业内出了名,不少外行人也关注了他,“锦庐”的账号在某视频平台上涨粉破百万。 随着交易一桩桩完成,盛徐行的银行卡不断传来入账消息。 他刷个牙的功夫,银行卡入账超过六十亿。 江颂宜投送过来这批古董,二十七件精致的绣品卖出六亿。 一批造型别致的玉器总价十一亿,两套文房四宝九千万。 十几本官刻书籍,以及六幅字画,一半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为盛徐行打开了官方人脉,一半卖出三亿元的高价。 那套十八个杯盘碗碟的玫瑰紫瓷器,颜色鲜艳保存完整,以十七亿八千万的价格卖出。 另外一套茶具和两个花瓶,外加一个瓷枕,卖出七亿。 单价最贵的属那扇精致的檀木屏风,价格二十一亿,刷新了古董行业单件古董的最高价格,被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私人藏家买去收藏。 加上价值十三亿的全套樟木榫卯家具,这一批古董最后的成交价格将近八十亿。 盛徐行给自己煮了一碗面,一边吃一边处理工作消息,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显示:叶女士。 第165章 盛徐行搬家 看见这个来电显示,盛徐行立刻皱起眉头。 这个生物学母亲平时无事不登三宝殿,盛徐行下意识想挂断电话拒接。 但想到昨天大获成功的直播,盛家人应该已经看见了。 自己花了半个月时间,挣了盛氏集团半年的利润。 盛徐行本着一点“小人得志”的心思接听了电话,他倒是想听听叶茂贞会说什么。 “喂。” 叶茂贞的声音传来:“徐行,你回家一趟。” 盛徐行:“……” 这熟悉的命令式语气让他的反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有事?”盛徐行语气冷冰冰的。 叶茂贞当即不满道:“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这个家你是不打算再回来了吗?” 盛徐行冷笑:“我以为我上次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叶茂贞:“……”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没事就挂了。” 叶茂贞闻言,加重语气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狂妄了,别以为挣了点钱你就能耐了,你那古董生意能做一时,还能做一世不成?你……” 盛徐行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把手机丢到一旁,看着碗里的面,一时间胃口全无。 他就不该接这个电话! 叶茂贞一直看不起他,他为什么会天真到以为挣了钱叶茂贞就会对他另眼相看? 盛徐行干脆端起面碗,把面给倒了。 等他洗了碗回来,发现手机屏幕上多了一条来自叶茂贞的信息。 “你现在风头正盛,业内业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知道吗?没有根基,你避不开那些陷阱,现在马上回来,我不计较你刚才的任性,但你要是继续冥顽不灵,我跟你爸爸就不管你了!” 盛徐行看着那条信息,差点气笑了。 他反手一个删除,连带着盛承安和盛绍文的号码一块拉黑。 这下耳根彻底清静了。 不过想起叶茂贞的态度,自己先前明明已经把话说绝了,她为什么还会以为自己只是在“闹情绪”? 盛徐行扫了一眼偌大的博古斋,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还住在盛家给他买的这套铺子里吧? 想到这里,盛徐行当机立断决定搬家。 他换了身衣服,拿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助理打电话。 “小刘,给我找套平层,我要买房子。” 助理动作很快,不到三个小时就按照盛徐行的要求,从房地产中介提供的十几套不同地段的大平层里筛选出三套,亲自去看过房子后列举出利弊,把房子资料送到盛徐行办公桌上。 盛徐行粗略看过,选了一套300多平,八千多万,配了全套家具,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 “就这儿吧,全款,手续你办一下,越快越好。” “好的,老板。” 到了下午,小刘将房子钥匙送到盛徐行手上。 “老板,房款已经划扣了,房子正在走过户流程,我请了保洁过去新家打扫卫生,今晚就可以入住。”小刘贴心地说,“需要我联系搬家公司,把您放在原先住处的东西打包送到新家吗?” 盛徐行正在签合同,顿了顿,说:“行——你亲自过去盯着,让收拾的人别动柜台上的任何东西。” “好的。” 盛徐行在锦庐忙碌了一天。 等晚上回到博古斋,里面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已经全部打包送到新家了。 小刘正尽职尽责地监督保洁给博古斋做最后的清扫工作,见盛徐行进来,他立刻笑着说:“老板,按照您的吩咐,没让人动柜台上的东西。” 盛徐行扫了一眼柜台,他的铜镜和笔记本电脑还放在上面。 “辛苦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刘和保洁走后,博古斋只剩下盛徐行自己。 他看着这个住了好几年的房子,心里生出几分惆怅。 过去几年虽然无所事事,但窝在博古斋这段时间他确实住的很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这套房子是盛家买的,他还真不想搬走。 不过既然决定跟过去窝窝囊囊的自己做个了断,就把从这里搬走当成断舍离的节点吧。 他也该从舒适圈走出来,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只有强大起来,他才能成为江颂宜的后盾。 想到江颂宜,盛徐行嘴角一弯,脸上漾出浅浅的笑容。 他大步走到柜台前,收起铜镜和笔记本电脑,关了灯,头也不回地离开博古斋。 新家在一个叫做“金海湾”的高档小区。 盛徐行把车停在车库,走进电梯时,他想了想,掏出耳机塞上,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铜镜抹开。 江颂宜的脸出现在铜镜后。 “颂宜。”盛徐行笑眯眯地说,“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江颂宜立刻凑近了铜镜问:“什么好消息?” “我买房子了,今天搬新家。”盛徐行说,“马上就到新房子了,我想跟你共享踏进这个新家的第一步。” 江颂宜闻言,表情立刻带了满满的期待,她甚至稍稍坐直了身体,好像即将参加什么严肃又隆重的仪式。 盛徐行被她这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逗笑了。 电梯抵达指定楼层,轿厢门开了,盛徐行把铜镜转了一个方向,面向自己的新家门口。 “这是大门。” 他走过去,用钥匙打开门,随口跟江颂宜介绍道:“门是指纹锁,不过我是第一次过来,系统里还没有录入我的指纹信息,等到录入,我以后就可以不用带钥匙了。” “这里是玄关,哟,小摆件不错。”盛徐行随手把钥匙放在玄关鞋柜上放着的铜摆件上,带着铜镜一路走进去。 三百平的复式大平层,客厅挑高六米,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一览城市夜景,窗外星星点点的霓虹灯火像洒在银河上细细碎碎的星子。 盛徐行绕着旋转楼梯上了二楼卧室,用探索者的视角跟江颂宜分享自己进入新家的第一感受。 “衣帽间好大,不过我没这么多衣服放,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位置要闲置。” “床垫的软硬度不错,我以后赖床的时间估计会更长。” “这个浴缸比博古斋的大多了,我觉得我可以在里面游泳。” “我喜欢这面酒柜,以后多买点酒回来放着。” 直到推开书房门,盛徐行脚步微微一顿。 第166章 谢谢你 那是一间布置得很典雅复古的书房,仿古的博古架和书桌圈椅,以及全木打造的一整面墙的书架,透着浓浓的古韵味道。 看见这间书房,盛徐行脑海中冒出一个画面——江颂宜坐在书桌前,手执毛笔,挽起袖子练字。 风吹动纱帘,也撩动她披散的长发和裙摆,说不出的岁月静好。 “盛公子,怎么了?” 江颂宜的声音从铜镜中传出,唤回了盛徐行的思绪。 盛徐行回过神,压下心里躁动的念头,提起铜镜在书房里绕了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江颂宜道,“这个书房我喜欢。” 盛徐行脱口而出:“那我给你留着。”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连忙道:“买房子的钱是用你送给我的古董换来的,这房子有你的一份,反正书房我也用不着,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放在那边的东西,就投送过来给我,我全部放在书房里,这个书房的使用权归你。” 江颂宜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笑着说:“好啊。” 随着盛徐行脚步转向阳台,两人心照不宣地把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参观完新家,盛徐行往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一躺,絮絮叨叨地跟江颂宜说起往后的职业规划。 只是聊着聊着,江颂宜却突然起身去拿了什么东西。 等回到铜镜前,她手上多了几张大红纸和一把剪刀。 “房子太大了,我打算请钟点工定时过来打扫,助理建议我请个住家保姆,但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而且住家保姆多是女性,家里多了一个女性,我都不好意思光膀子到处走了……你在干嘛?” 铜镜那头,江颂宜裁剪完红纸,又开始磨墨。 盛徐行注意到,她用的还是一块上好的,平时舍不得用的墨条。 “您等会儿就知道了。” 看着江颂宜摊开红纸开始往上面写字,盛徐行隐约猜到了她的意图。 本来躺在沙发上的他连忙坐起来,探着脑袋往铜镜那边看,试图第一时间看到江颂宜写的内容。 但碍于铜镜摆放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江颂宜挥墨的认真样子,却看不到桌案上铺着的红纸内容。 不过很快,江颂宜就停下笔,吹了吹红纸,好让墨汁尽快干。 等到墨汁干了,她将对联投送过来。 盛徐行接过,迫不及待打开,看清上面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字体和内容,他眼睛一亮。 上联:华构落成千年计。 下联:小筑安居四时春。 横批:华堂焕彩。 “好字!” 盛徐行喜欢得不得了,兴冲冲地找来双面胶,忙活了好一通,把这幅对联贴在了大门口。 贴完后他还不忘通过铜镜展示给江颂宜看,得意洋洋地说:“以后我家里可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特别是干古董这一行的人。” 江颂宜不解道:“为什么?” 盛徐行觉得自己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该翘起来了:“门口贴的对联都是古董,还是动辄几十万上百万级别的,这要是让人看见了,不得羡慕嫉妒死。” 江颂宜忍不住笑出声。 “颂宜,谢谢你!”盛徐行正色道,“我很庆幸一年前认识了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已经被父母安排着‘嫁’入豪门,跟一个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的女人结婚,余生都要被人控制拿捏,一辈子做个拧巴的窝囊废。 是你给了我跟父母抗衡的勇气,也是因为有你,我才敢从无所事事的困局中走出来,你跟我之间,与其说是我救了你,不如说是你给了我勇敢为自己活一次的底气,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江颂宜抿了抿唇,微微一笑,第一次没有心理压力地接下盛徐行这句感谢。 “不客气。” 盛徐行这一年来的改变,江颂宜看在眼里。 初识时,他是个有点虚胖,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总是恹恹的,好像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英俊青年。 那会儿的他虽然温柔幽默又细心,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颓废气息。 因为长期熬夜,作息不规律,身体似乎也不怎么好,给她投送物资时,搬不了多少东西就会累得喘粗气。 随着两人达成了互助协议,盛徐行慢慢振作起来,他开始按时吃饭规律作息,气色好了,也变得爱说爱笑,还有了想要奋斗的精神头。 能为盛徐行带来这样的改变,江颂宜由衷地感到荣幸。 盛徐行需要她——这个事实让她无比开心。 虽然时常会遗憾她跟盛徐行隔着数千年的时空,即便互相有意,也无法拥抱彼此。 但换个角度想想,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命运依然让他们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相遇,这何尝不是一种缘分。 - 第二天,向来习惯早起的江颂宜难得地睡过头了。 昨晚跟盛徐行聊到大半夜,直到眼皮打架才收起铜镜睡觉,今天早上生物钟愣是没把她叫醒。 起床洗漱后,江颂宜刚用过早食,富贵小跑进来禀报:“二小姐,有位姓萧的公子来拜访您。” 姓萧? 萧秉宁? 江颂宜立刻起身:“引他到花厅,我换身衣裳就来。” “是。” 江颂宜回房换了身适合见客的衣裳,走到前院花厅,果不其然,正在花厅里喝茶的人是一身宽袖锦袍的萧秉宁。 前几次见萧秉宁,他都是一身戎装,今日见了一身常服的他,江颂宜倒是想起以前在京城见的那些锦衣华府的翩翩世家公子。 江颂宜上前正要行礼,萧秉宁摆摆手:“免礼,在我面前不用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江颂宜笑了笑,问萧秉宁:“将军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秉宁在宽大的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布袋。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拿出里面的望远镜。 “这也是外邦来的?” 江颂宜点头:“对。” “怎么卖?你那里还有多少?”萧秉宁开门见山,“我都要了。” 江颂宜哭笑不得:“萧将军,这东西不便宜,可别告诉我你打算给八千名将士人手配一副。” 她这么一说,萧秉宁想起上次买军需装备花出去的三十多万两。 即便他平日里挥金如土,这会儿也不由得掂量掂量“不便宜”三个字的含义。 第167章 杀头大罪 “很贵?”萧秉宁试探性地问道,“有多贵?” “进货价要一百多两。” 萧秉宁:“……” 进货价就要一百多两,那卖给他岂不是要二百两? 二百两一个,买八千个就是……一百六十万两。 萧秉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是有钱,但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呀。 江颂宜见萧秉宁不说话,但脸色诡异地变来变去,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倒吸凉气,她不由得笑了。 “萧将军,这东西没必要人手配备一个,一方面是太贵,另一方面,普通将士用不上。”江颂宜道,“给斥候和将领配一个就够了。” 听了这话,萧秉宁倒是多看了江颂宜一眼。 上次跟江颂宜做军需用品生意,她死活不肯降价,萧秉宁就觉得此人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奸商。 但现在她明明看出自己对这个东西动心了,只要撺掇撺掇,夸大好处,一百六十万两银子他咬咬牙也不是拿不出来。 可江颂宜并没有这么做。 这有些出乎萧秉宁的意料。 “行,那就给斥候和将领配一个。”萧秉宁数了数所需数量,对江颂宜道,“拿四十个吧,一个多少钱?” “我按进货价给您,算四千两银子。” 萧秉宁挑眉:“这个价格你不亏吗?” “亏一点能换来结交您这位朋友,那便不算亏。”江颂宜笑吟吟道。 萧秉宁听了这话也没反驳,而是对江颂宜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 江颂宜依言走近,就听到萧秉宁压低声音问:“外邦好东西这么多,你能不能帮我弄点别的,比如……兵器。” 江颂宜立刻想起藏在房间床底下的枪械。 萧秉宁要是见识过它的威力,恐怕无论多少钱都会愿意买。 但这种东西不能大批量弄到这个时代来,否则会把江家牵连进无穷无尽的扩张地盘的战争。 真到了那个时候,铜镜的秘密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没有。”江颂宜脸上没露出任何异色。 萧秉宁却不相信:“是没有,还是你不敢挣这个钱?” 江颂宜摊手:“有区别吗?萧将军,您是主帅,别告诉我您不知道私自贩卖兵器是违法的。” “这不是有我给你保驾护航嘛。”萧秉宁嬉皮笑脸道,“我一定会给你保密。” 江颂宜摇头:“不成,这是要杀头的大罪,我好不容易才脱了奴籍,不能为了钱把整个江家都搭进去—— 您若是想要新奇些的兵器,我可以弄来一两把军刺给您赏玩,但大批量进货不行,我弄不到这么多货,也不想因此惹上麻烦。” 她拒绝得这么彻底,萧秉宁只能悻悻作罢。 “军刺是什么?” “就是造型奇特的匕首。”江颂宜道,“过几天我让人和望远镜一块给您送过去。” “行。” 萧秉宁接受了她的好意,也不多做停留,很快就走了。 送走萧秉宁,江颂宜松了口气。 萧秉宁今日主动上门,证明他接受了自己的示好。 虽然彼此都没挑明,但搭上萧秉宁这条线应该是没问题了。 以后只要自己好好维系好关系,若是摊上什么事,请萧秉宁出面解决,他想必不会拒绝。 家中难得清闲,江颂宜先去仓房巡视了一圈,又喂了马,然后在外衣里穿上保暖内衣,又披上大氅,出门去巡视江记名下的店铺。 临近年关,天气越发冷了,出来逛街的人不多。 胭脂铺子生意很淡,江颂宜走进去时,只有一对母女在挑选护肤品。 江玉桢在接待那对母女,江玉窈和江玉嫣在拿对方的脸练化妆技术。 见江颂宜过来,江玉窈把坐在旋转椅子上的江玉嫣转过来给她看:“二妹妹,你看看我的技术是不是又精进了?” 江颂宜一看,江玉嫣右边脸上了妆,左边脸是素颜,乍眼一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是精进了。”江颂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再练下去,都能给人换头换脸,做易容术了。” 江玉窈被夸得很开心,拿起放在柜台上的书给江颂宜看:“盛公子送过来的这本化妆教程真不错,分析了面部骨骼走向,三庭五眼,再根据每个人不同的风格来设计妆容,放大五官优势……我受益良多。” “这话我会转达给盛公子的。” 江玉窈正是此意:“别忘了替我说声谢谢。” 在胭脂铺子里待了一会儿,江颂宜去了书斋。 附近的书院已经放年假了,但书斋里燃着炭盆,门口用布帘子挡住寒风,里面温暖如春,是以待在书斋里看书的人不少。 江颂宜掀开布帘子走进去,里面静悄悄的。 坐在柜台后的江韫玉正低头写着什么,认真到没注意有人进来。 江颂宜放轻脚步声,走到柜台前一看,发现江韫玉正在抄书。 他抄书的速度很快,不消片刻便抄满了一张纸。 待他换另一张纸时,才注意到江颂宜站在柜台前。 兄妹俩四目相对,江韫玉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他下意识用袖子盖住了自己正在抄写的书。 江颂宜本来没觉得他抄书这个举动奇怪,但一看他这个举动,她立刻意识到江韫玉心里有鬼。 “大哥,你干什么呢?”江颂宜状似无意地问,“怎么突然抄起书来了?” “……闲来无事,练练字。”江韫玉说着,转移话题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待着,来书斋做什么?” “过来看看。”江颂宜道,“二叔呢?” “在那边整理书架。” “我过去看看。” “好。” 江颂宜找到正在整理架上书籍的江元柏,跟他闲聊了几句,主要是问书斋的经营情况。 说到畅销书籍类型,江元柏有个新想法:“我观察了一段时日,书斋里进的那批给女子看的言情话本卖得很少,但同一个系列的长篇话本,只要卖出去一册,买家过不了几日就会来买下一册。 我想过了,不是言情话本不好看,而是庭州识字的女子太少了,所以给女子读的话本子卖不动,但要是把这些话本子送到京城或者江南那等富庶之地,识字的女子多了,销量肯定会很好。” 第168章 汉堡炸鸡可乐 江颂宜听得很认真:“二叔,您想像胭脂铺子那样,把书斋里的书批发到别的城池去卖?” “对。”江元柏搓了搓手,“我也不瞒你了,前些日子我带着书跑了城中的客栈,用极低的价格让走商的商人带了一部分到京城试水,若是好卖,来年他们应该会来找我进货的。” 江颂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自家二叔会想出这个办法。 “这倒不失为一个低成本打开销路的好办法。”江颂宜笑道,“二叔,你也学会做生意了。” 既不用他们亲自跑到别的城池去推销,若是真的打开销路了,还可以只在庭州出货,少担了很多风险。 江元柏被江颂宜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只是刚入门,离学会还早着呢。” 和江元柏就着其他事聊了几句,江颂宜眼角余光注意到柜台后的江韫玉似乎在跟人说话。 她偏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绿色衫子,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正趴在柜台前跟江韫玉说着什么。 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和多说话的江韫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神色虽然矜持,但那种打从心底散发出的愉悦,江颂宜隔着好一段距离都能感觉得到。 江元柏见江颂宜盯着江韫玉看,笑了笑,低声道:“玉哥儿来到书斋之后,性格活泼了许多。” 江颂宜没接话,她盯着那位漂亮的小公子看了好一会儿,隐约想起来自己见过他。 上次也是在书斋,那会儿书斋开业没多久,小公子穿着附近书院的白色制服,来买练字帖。 还是江颂宜亲自接待的他。 江颂宜低声问江元柏:“跟大哥说话那位公子是……” “叫华征,是那边书院的学子,经常来书斋找玉哥儿玩,玉哥儿也乐意跟他玩,还帮他抄夫子布置的作业。” 江颂宜:“……” 她总算知道先前大哥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心虚的表情了,确实是在干“坏事”。 江颂宜没在书斋久待,临走时到柜台跟江韫玉打了声招呼。 华征见状,笑嘻嘻地冲江颂宜摆手,嘴甜道:“江二姐姐慢走。” 江颂宜掀开帘子的手一顿,本来打算离开的她折返回去,笑着问华征:“你认识我?” 华征指了指江韫玉:“玉哥哥告诉我的,你是他二妹妹。” 玉哥哥? 江颂宜目光在一脸单纯的华征和明显有些心虚的江韫玉身上转了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江韫玉突然道:“颂宜,外边下雪了,你带把伞走。” “哦,好。” 江颂宜拿了一把伞,直到走出书斋,她才想起来,自家大哥看华征的眼神好像格外的……温柔。 从书斋出来,江颂宜顶着寒风,加快脚步去了食肆。 相比冷清的胭脂铺子,食肆的生意要好得多。 天气冷了,许多人家便不想烧火做饭,索性花十几文钱到食肆吃面。 江颂宜进了食肆,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江颂宜巡视过后,买来的三个奴仆已经可以将后厨的事包圆了,不过前堂的伙计人手不够,除了之前招的跑堂马良,花想容又招了另一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 花想容负责协调后厨和前堂,许卿如则负责收钱算账,两人合作,将食肆打理得井井有条。 店里摆出不少火腿肠,肉罐头,杯装奶茶,桶装泡面和自热米饭小火锅之类的速食,若是有走商的商人看上想要批发,许卿如还会负责揽下这些单子,收取定金后把订单转到江颂宜手上。 江颂宜在家点了货,再由江怀川或者江元盛套上马车送到商人住的客栈。 江颂宜要了一杯杯装奶茶,一边喝一边跟坐在柜台后的花想容许卿如两人商量扩大经营范围,增加小吃种类的事。 江颂宜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许卿如道:“店里卖的多是一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若是要扩大经营范围,我觉得可以考虑卖口味重一些,耐饱的东西。” 说到这个,花想容低声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流放路上,盛公子给咱们送过来一种吃食,是两片厚厚的像馒头一样的东西,烤成金黄色,中间夹着大块的肉,绿色的蔬菜,还有一种红色的,口味酸酸甜甜的东西……” 江颂宜道:“那个东西叫汉堡。” “还是年轻人记性好,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 江颂宜:“……” 她没好意思告诉花想容,有段时间夜里跟盛徐行见面,他经常点汉堡外卖,自己也跟着蹭一份。 这东西她吃过很多次,各种各样的口味都尝试过。 花想容笑着道:“我觉得可以卖这个,管饱又好吃。” 她这么一说,江颂宜瞬间联想起了很多高热量的东西,汉堡炸鸡薯条,还有解腻的可乐…… 这些都可以进货半成品,卖的时候架起油锅炸了就能上桌。 比较麻烦的是这些东西只能冬天卖,夏天太热,这里没有冰箱,半成品容易放坏。 “成,我回去跟盛公子商量商量,若是没问题,明年年后咱们就做起来,开门营业的时候正好搞活动做宣传。” 商量好这些事,江颂宜撑着伞回家。 江家,江颂宜一进门就被白令容叫过去帮忙。 “颂宜,你的字写得比我好看,过来帮我拟张采购单子,让富贵和鸣玉出去采买年货。” 江颂宜应了一声,走过去在白令容跟前坐下,母女俩一个念一个写,很快列出了满满三张纸的单子。 “要买这么多东西吗?”江颂宜有些吃惊。 “家中添了下人,今年又挣了不少钱,快过年了不得给他们添身新衣新鞋?”白令容笑道。 以前在侯府时她就是宽容善待下人的性子,每逢年节,给府中下人的赏赐就少不了。 如今没了权势傍身,她不好太过招摇,但给家中的下人添身暖和的衣裳还是可以的。 江颂宜点点头:“您看着办,银钱去公中支取,该花花,不用省。” “好。”白令容说着,想起一件事,低声道,“颂宜,今年就别让盛公子给咱们送年夜饭了,咱们现在不缺银钱和人手,自己做,做好了你给盛公子送一份,礼尚往来,该轮到我们请他吃年夜饭了。” 第169章 新年 江颂宜想了想,道:“也好。” 盛徐行今年跟家里闹翻了,想必不会回盛家过年,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外头,给他送一份年夜饭过去,多少能抚慰一下他的情绪。 拟好单子,富贵和傅鸣玉出门采购。 江颂宜则回房间盘账。 到了晚上,江颂宜打开铜镜。 盛徐行刚下班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江颂宜一个好消息——江颂宜之前投送过去给他那匹云锦,被国家博物馆收藏了。 “这匹云锦当初参与展出时,有人开价十九亿,我没卖。”盛徐行笑嘻嘻地说,“钱总有花完的时候,但东西上交给国家,在博物馆展出就不一样了,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这匹云锦还在博物馆展出,我这个捐赠者的名字就会随着展品展示在博物馆里,这何尝不是一种名留青史呢。” 江颂宜被盛徐行这点小虚荣心逗笑了:“那明年我多搜集一些有历史意义的东西,您多多捐赠。” 两人聊了几句,话题转到过年一事上。 盛徐行问:“今年年夜饭想吃什么?海鲜还是烤乳猪?烤羊?” 江颂宜轻轻摇头:“盛公子,我娘说了,今年不让您破费,我们自己做年夜饭,您跟我们一块吃吧。” 盛徐行微微一愣。 “往年我们没那个条件,现在家里有了银钱,也有婆子帮忙做饭,该自食其力了。”江颂宜认真道,“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娘给您做。” 盛徐行听得心里又酸又暖:“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说完这些,两人又规划了一下明年食肆扩大经营范围的事。 “汉堡炸鸡可乐?”盛徐行琢磨了一下,道,“可以试试,还有肉夹馍和熏肉大饼,这俩也不难做,通通安排上。” 有了清晰的规划之后,江颂宜提出想要两把军刺和一批望远镜。 “萧将军今日来过,但他对我送过去的望远镜很满意,想要买一批。”江颂宜道,“但这种东西大批量给军中人手配备一个未免过于浪费,我建议他只给斥候和军中将领配,只需要四十个。 另外,他想从我这里进货兵器,不过私自贩卖兵器是犯法的,我没答应,只说给他送一两把军刺,这条线既然搭上了,我想好好经营维系,日后定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盛徐行点头:“没问题,你这种想法是对的。” 想要在庭州长久地把生意做下去,必须要有坚实的后盾。 否则有杨钧这种心怀不轨,还只手遮天的恶人存在,江家迟早要被拆吃入腹,嚼得连渣都不剩。 第二天,盛徐行把望远镜和军刺投送过来。 江颂宜拿到手后,打开军刺一看。 这东西叫“三棱军刺”,是冷兵器里的狠角色,刀刃锋利,因为形状特殊,造成的创口很难缝合,放血槽极易造成大出血,被它刺中的人基本只有死路一条,适合近身作战使用。 江颂宜小心翼翼地把军刺收好,让江怀川送到萧秉宁府邸。 江怀川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四千两银票和一筐新鲜的橘子,说是萧秉宁给的回礼。 北境一入冬就冰天雪地寸草不生,几乎整个冬天都吃不上新鲜的青菜和水果。 萧家富裕,萧秉宁虽然能弄到这些东西,但千里迢迢从外地送到庭州也不容易。 更何况,萧秉宁回礼这个举动,证明他对自己奉上的三棱军刺很满意。 看来攀上萧秉宁的事,稳了。 - 忙忙碌碌中,转眼到了春节。 大年三十那天,江家全家都早早起来忙碌。 江元盛和江元柏一早冒着寒风出门,去屠宰场买新鲜的羊肉和猪肉。 花想容在杀鸡。 白令容则带着几个女孩在包饺子。 许卿如对厨房里的事不擅长,她负责烧水。 江韫玉写了对联,江怀川和江景臣搬了梯子贴在门上。 就连冯玉珠也没闲着,拿了红纸在剪窗花。 在一片热闹声中,年夜饭上桌了。 二十多个菜荤素搭配,桌上还放着花想容跟走商的商队换来的外邦葡萄酒。 趁着大家还没动筷子,江颂宜将每样菜都打包了一份,装在食盒里,回房间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她打开铜镜时,盛徐行正坐在铜镜前,给手上的礼物盒子贴标签。 看见江颂宜的脸出现在铜镜后,他立刻扬起笑容:“来了。” “嗯。”江颂宜把食盒投送过去,“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盛徐行接过,打开一看,三层食盒,每一层分为九个方形小格子,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个装菜的小瓷碗。 荤素冷热,甜咸搭配,还有一壶酒和一份作为主食的饺子。 “这也太丰盛了!”盛徐行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开心,“颂宜你等等,我有礼物送给你们。” “礼物?” “对。”盛徐行把食盒推到一旁,拿起标签加快速度贴好,然后一股脑将十几个系着缎带蝴蝶结的各色礼盒送过来。 “那个最大的是给祖母的。”盛徐行道,“其他的上面有标签,你看着发给他们。” 江颂宜看着将桌面堆得满满的礼盒,忍不住笑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铜镜:“我也有礼物送给您。” 盛徐行下意识伸手接过,本以为是像往年那样的红包,但接过了才发现是一个用皮革制成的钱包。 钱包是长方形的,大小跟手机差不多,皮革外套着一层绸布,上面绣了精致的花卉纹。 打开钱包,里面还带着夹层,分别用来放身份证银行卡和纸质钞票,款式跟盛徐行平时用的差不多。 江颂宜怎么知道他用的钱包是这个样子的? 见盛徐行有些怔愣,江颂宜解释道:“之前您在国外,买东西付钱时我见过您的钱包,后来回国了,有一次您的钱包放在柜台上,我拿过来看了做参考,仿制了这个。” 盛徐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江颂宜从他在国外时就注意到了他的钱包,并萌生了要做一个钱包送给他当新年礼物的想法,那这份礼物的准备时长超过三个月。 用三个月时间观察,参考,并亲手制出这份礼物,不说礼物用不用得上,就是这份心意也足够让盛徐行感动了。 第170章 又一年 盛徐行眼眶有些热。 被人放在心上珍视的感觉真好。 盛徐把自己之前用的钱包里的身份证银行卡和几张现金拿出来,全部放进新钱包里。 大小正合适。 “很漂亮,我很喜欢!”盛徐行郑重其事道,“颂宜,谢谢你的礼物。” “也谢谢你的礼物。”江颂宜抱起那堆礼盒,“那您先用饭,我晚些再回来。” “好。” 江颂宜抱着礼盒出去之前,谨慎地看了一眼饭厅。 确定包括傅鸣玉在内的所有佣人都去了倒座房,在那边另开的一桌年夜饭用餐,她才带着东西出去。 江景臣一看她抱过来那些花花绿绿的礼盒,眼睛都亮了,连忙上前接走一部分:“二姐姐,是盛哥哥送过来的东西吗?” “对,这是他给我们准备的新年礼物。” 闻言,江家人纷纷围过来。 江颂宜按照标签上的名字将礼物分发下去。 大家坐在餐桌旁开始拆礼盒。 冯玉珠的礼物是一支防滑可伸缩的拐杖和一只水头很好的玉镯子。 白令容许卿如何花想容的是一条奢侈品丝巾和珍珠项链。 江元柏的礼物是一套茶具,江元盛的则是一双登山鞋。 包括江颂宜在内的四个姐妹是不同款式的包包,手摇充电式的小夜灯,以及一人一只素圈金镯子。 江韫玉是一支纯金的钢笔,江怀川是一块男士手表,江景臣则是一份乐高和一份拼图。 其中数江景臣最高兴,拿到乐高和拼图之后他兴奋得一蹦三尺高,嚷嚷着吃完饭就要回房间玩儿。 “盛公子真是有心了。”冯玉珠爱不释手地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 今年江家脱了奴籍,虽说依然不复安阳侯府往年的位高权重,但有好吃好用的总算不用再掖着藏着。 她也敢把这些首饰往身上戴了。 “是啊,遇上盛公子,是我们全家的福气。” “来,遥敬盛公子一杯。”江元柏带头端起杯子。 十几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吃完年夜饭,白令容给府中所有佣人和护院各发了一套保暖的新衣裳和半吊钱。 众人千恩万谢地领了钱,便开始收拾桌上的残羹冷炙。 江颂宜洗了手,正准备回房间,经过花厅时却见江韫玉正低头跟江景臣说着什么,江景臣手上抱着乐高盒子,脸上写满了戒备。 江韫玉好说歹说,又从怀中掏出好几块银锭子递给江景臣,江景臣才犹犹豫豫地把乐高盒子给了他。 拿到乐高盒子,江韫玉显然很高兴,立刻叫来二栓,让他把乐高送出去。 此时天色已黑,但大年三十晚上城中不宵禁,二栓带上东西就匆匆出门了。 江颂宜看得疑惑不已,自家大哥从景臣手中买走了盛公子投送过来的礼物,是打算送给谁? 恰逢江景臣小跑过来,江颂宜叫住他,低声打听:“景臣,大哥哥买你的礼物做什么?” “说是要送人。” “送给谁?” 江景臣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只说这份礼物对他来说很重要。” 听了这话,江颂宜脑海中莫名想起前些日子在书斋见过的那位叫华征的小公子。 跟江韫玉交好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 第二天,江颂宜睡到自然醒才起床。 她在柔软的蚕丝被中翻了个身,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外头传来细碎的簌簌声,江颂宜披着衣服爬起来,将窗户揭开一条缝,立刻有风裹挟着雪屑飘进来。 下雪了! 昨晚悄无声息地飘了一夜的雪,院子里一片白茫茫的,银装素裹。 江颂宜立刻从抽屉中拿出ipad,打开拍照模式,拍了一个雪景视频,然后打开铜镜。 难得的假日,还是上午七点钟,盛徐行应该还没起床。 但抹开铜镜后,他那边是打开的状态。 江颂宜将拿着ipad的手伸过铜镜,等ipad连接上盛徐行家的无线网络,恢复信号,她登录上盛徐行给她申请的微信号,把那个雪景视频发给了微信里唯一的好友盛徐行。 做完这一切,她收回ipad,起身洗漱。 洗漱完,江颂宜到饭厅吃早食时,大部分江家人都还在赖床。 饭桌上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面,阿桂还没来得及收走,江颂宜坐下后问:“那是谁吃的?” 阿桂送上来一碗扁食,道:“是大公子,富贵说前头来客人找他,他便放下碗去前厅了。” “嗯?”江颂宜微微一愣。 大年初一,还是辰时,来拜访的客人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这个举动别说放在京城世家大族,就是庭州这边的小门小户也有些冒昧了。 “有说是哪家的客人吗?” 阿桂摇头:“奴婢不知。” 江颂宜想起昨晚江韫玉让二栓送出去那份乐高,心中有了猜测。 她匆匆吃过早食,往前厅走去。 到了前厅却不见客人,反而是垂花门后传来说话声。 江颂宜放轻脚步从长廊走过去,绕过垂花门,果不其然看见华征正扯着江韫玉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他出去玩。 “今天的集市可热闹了,在城中过年的外地商人会摆摊子,卖什么的都有,跟我去看看嘛。” 江韫玉咬着嘴唇一脸为难,纠结半晌还是摇摇头:“不了,你寻李公子他们一块去吧,我就不去了。” “为何?” 江韫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 华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江韫玉的腿:“你是担心走不快,会耽误我的时间?” 江韫玉:“……嗯。” 华征却松开他的胳膊,转身背对着他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背:“上来,我背你去!” 江韫玉:“……” 华征催促道:“快上来呀,我力气可大了,把你背过去肯定没问题。” 江韫玉把华征拉了起来,无奈道:“走不快只是其一,我这副样子,跟你走在一起,会连累你也被人笑话。” “谁敢!”华征扬起下巴,挥舞着拳头道,“谁敢笑话你,我就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江韫玉被他逗笑了,但依然很坚持:“我不喜欢出门,阿征,你跟别人去玩儿吧,等过完年书斋营业了,咱们再见面。” 第171章 华夫人 华征却不肯走:“我不喜欢跟他们一块,我只喜欢跟你玩儿,既然不去集市,那你上我家玩儿去呗,我爹今日要值班,不到夜里不回来,家里就只有我和我娘。” 江韫玉还在犹豫,江颂宜探出头道:“大哥,去吧。” 江韫玉和华征立刻回头。 见了江颂宜,华征立刻甜甜一笑:“江二姐姐,新年好。” “华公子,你也新年好。” “你来的正好。”华征拉着江韫玉的胳膊,“快帮我劝劝江大哥,去我家玩儿吧,他昨天晚上送我的东西我拼一半了,可好玩儿了,今天让江大哥陪我一块把它拼好。” 江颂宜闻言,眉头轻轻一挑。 迎着江韫玉尴尬的表情,她故意问:“我大哥送了你什么东西?” “那个东西叫……叫乐高。”华征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玩的东西。” 江颂宜验证了心中的猜测,对江韫玉揶揄一笑,劝道:“大哥,华公子盛情相邀,你就别拒绝了,难得不用去书斋,趁着这几日好好放松一下。” “可是……” 江韫玉从小就不良于行,鲜少出门,更别说去别人家做客了。 想到去别人家做客他就紧张。 “我给你准备一些礼物带去拜访华家长辈,你也回屋换身衣裳。” 江颂宜说完,不给江韫玉拒绝的机会,转身就走。 江颂宜拿了两个大篮子,一个篮子放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吃食。 两颗圆滚滚的大白菜,两捆新鲜的小青菜,两条脆嫩的青瓜,两个苹果,两个梨子,一大串葡萄,四个橙子,还有四个红彤彤的大石榴和一盒大樱桃。 东西不算贵重,但在冰天雪地的庭州算得上稀罕物,等闲人家吃不上。 另一个篮子放了几盒冻疮膏,一套护肤品,一份自家做的卤肉,八罐椰汁,以及两盒夹心饼干。 两个篮子装得满满当当,江颂宜往上面盖了红布,又让二栓套了马车,送江韫玉和华征去华家。 看着自家大哥虽然跟被赶鸭子上架一样,却也回屋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显然对第一次去朋友家拜访带了几分期待,江颂宜微微一笑。 江韫玉能迈出这一步,并在庭州交到知心的朋友,江颂宜很为他感到高兴。 送走江韫玉和华征,江颂宜回了自己房间。 她刚走到放着铜镜的妆奁前,就看到原本放在桌上的ipad被挪动过位置,上面还显示有新消息。 江颂宜心里一喜,连忙打开ipad一看。 果不其然,盛公子将ipad拿到他那边,连接上信号之后给她回了消息——他也发了一条雪景视频过来。 “我这里也下雪了。” 江颂宜把那条雪景视频看了两遍,生出几分“天涯共此时”的欣慰感来。 大年初一,家中无事可做。 江颂宜和几个姐妹,以及白令容许卿如花想容几人去了冯玉珠房中。 女眷们围炉而坐,闲聊,看书,下棋,做针线活儿,听冯玉珠说当年祖父江靖戍守边关的英勇事迹。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傍晚,二栓驾着马车,和江韫玉一块回来了。 江韫玉进门时不知道在想什么,闷头慢慢往前走,直到险些撞上在檐廊下等他的江颂宜才停下来。 “二妹妹。”江韫玉吓了一跳,“天这么冷,你不在屋里待着,站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呢。”江颂宜直言不讳,拉着自家大哥迈上走廊,免得被外头细碎的雪屑打湿头发,“今日去华家做客,感觉如何?” 江韫玉顿了顿,含糊道:“还好……挺好的,我跟阿征都很开心。” 他明显是有心事,又不擅长撒谎,江颂宜不由得蹙眉,忧心道:“怎么了?” 江韫玉纠结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觉得,华夫人不是很喜欢我。” “为何?” “我也不知道。”江韫玉道。 他拿起手上的篮子,解开红布,露出里面的东西——江颂宜让他带去的礼物华家悉数收了,也回了一些礼物。 猪肉羊肉马肉,还有一些山鸡野兔之类的野味。 这些东西分量之多,若是花钱买,少说也要四五两银子。 从这份回礼中,江颂宜嗅出了华家不愿意占他们便宜,但又懒得用心挑选礼物,所以敷衍地拿了家里现成的肉回赠的意思——看来江韫玉的直觉没错,华家人确实不太喜欢江韫玉。 江颂宜对于自家兄长愿意出门交朋友的事十分上心,此时见他困扰得眉头都皱起来了,拍了拍他的胳膊宽慰道:“别想太多,你交的朋友是华公子,又不是华家,他们不喜欢你,往后咱们不去他家就行了,也不妨碍你跟华公子继续来往。” 江韫玉点头:“嗯。” 这番话显然不足以开解他,江韫玉把篮子交给上前来的阿桂,便心事重重地回房去了。 到了第二日,华征又一早上门来了。 他是个活泼的性子,并且不认生,见了江家的每个人都笑嘻嘻地打招呼。 冯玉珠很喜欢华征这样的性格,特意给他包了一个红包。 中午华征留在江家吃了一顿饭,下午还跟江景臣一道在院子里堆了一个半人高的雪人。 到了半下午,铁柱跑来禀报,说华家来人,寻华公子回家。 华征正在厅里和江景臣江韫玉一块玩扑克牌,听了这话立刻起身:“我家来人了?我去瞧瞧。” 江韫玉担心华家出了什么事才会来江家找人,立刻一瘸一拐地跟上:“阿征,等等我,我也去。” 江颂宜端着刚做好的杨枝甘露出来招待华征,却见客厅只剩下江景臣一个人。 她问:“景臣,大哥和华公子呢?” “出去了,说是华家来人了。” 江颂宜一愣。 她下意识以为华家是来拜访的,担心江韫玉招待不周,一边让阿桂去通知祖母和白令容,一边放下东西,出门去外头迎接。 绕过影壁,江家大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站在那儿,面容冷肃。 她身后跟着丫鬟和家丁,这会儿正低声跟华征说着什么,神色中满是不悦。 而江韫玉立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垂在身侧,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江颂宜也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第172章 华家不欢迎他 江颂宜走到门口,看清华夫人身上的衣着,不像是上门来拜访,反而像是来带华征走的。 华夫人似乎训斥了华征几句,华征挨了训,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开心。 他只能回过头冲江韫玉摆摆手:“江大哥,我先回家了,改日……” 说到这里,华征扭头看了一眼华夫人,愣是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上了马车。 华夫人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江韫玉,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江韫玉本就自卑,被华夫人这个眼神一刺,下意识低下头。 江颂宜见状,上前拉了江韫玉一把,示意他先回屋。 江韫玉走后,江颂宜跨出门槛,扬起笑脸对华夫人行了一礼:“夫人,初次见面,我是江颂宜。” 华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色冷淡:“你就是江家的家主?” 江颂宜微微一顿。 但转念一想,应该是江韫玉跟华征闲聊时提起家里做主的人是二妹妹,华征又告诉了华夫人。 “对。”江颂宜笑道,“夫人匆匆接华公子回去,可是家中有什么急事?” 见江颂宜说话得体,也没有因为自己冷脸而生气,华夫人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却依然不冷不热:“没什么急事,只是这孩子天天在外面玩,心都玩野了,这样不好。” 江颂宜顿了顿,温声道:“华公子跟我家大哥合得来,一块玩儿的时候也很开心,夫人,可是我家大哥昨日上门拜访时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您不快?若真是这样,颂宜替大哥给您赔罪。” 华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有,你大哥是个斯文有礼的。” “那夫人为何……” 江颂宜点到即止,有些困惑地看着华夫人。 华夫人欲言又止,见身后马车上的华征掀开车帘子往这边看,她压低声音对江颂宜道:“华征正是该用功读书的时候,交了朋友就成日想着往外跑,把功课都耽误了,就当是为了华征好,让你家大哥别再来找华征,华家不欢迎他。” 江颂宜愣住了。 华夫人这话算得上相当失礼,跟直接撕破脸皮无异。 她说完便不再看江颂宜的表情,转身上马车离开。 江颂宜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屋。 只是绕过影壁,却见江韫玉站在那儿,脸上满是失落和难过。 显然,方才华夫人的话他都听见了。 “大哥……” 江颂宜正想安慰他几句,却见江韫玉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二妹妹,我没事,华夫人说的没错,阿征正是读书的年纪,他跟我这种天残不一样,好好读书会有很好的前程,若是贪玩,耽误了学业,那……” 话说了一半,江韫玉说不下去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去。 江颂宜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华夫人没有明说,江颂宜也大概能猜到她为什么不让华征跟自家大哥一块玩。 无非是嫌弃江韫玉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过后的两天,江韫玉除了用饭,其他时间都闷在屋子里没出来。 即便他极力掩饰,江家人也察觉到了他的消沉。 转眼到了初五。 江家名下的三个铺子初八开业,江颂宜从盛徐行那里拿了腌制好的鸡腿,半成品的汉堡胚,熏肉,肉夹馍等食材,召集女眷们研究年后食肆要对外经营的新品类。 按照食材附带的教程,加上江颂宜手中那个ipad里的美食视频,以花想容为首的一众女眷在厨房里忙碌了大半天,做出了又酥又脆的炸鸡,酸甜可口的汉堡和肉汁四溢的肉夹馍,以及馅料满满的熏肉大饼。 江颂宜吃了一个炸鸡腿,味道跟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外卖炸鸡一模一样。 大家试吃得津津有味,江颂宜想起在闷在屋里看书的江韫玉,想让他也尝尝,于是端了一份炸鸡和一杯可乐去他的院子。 刚进江韫玉住的院子,江颂宜就被一道压低的声音叫住了:“江二姐姐。” 江颂宜脚步一顿,这个声音是……华征? 她立刻扭头。 但走廊和院子里都没见着人。 就在她疑惑不已时,那道声音从院墙上传来:“我在这儿!” 江颂宜抬头才发现华征扒在自家墙头上。 墙头外面是树,他显然是爬树上来的,但院子里空荡荡的,他爬上墙头之后就下不来了,此时不得不求助江颂宜。 江颂宜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小跑到墙头下:“华公子,你……” “嘘!”华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点声,我偷偷过来的,没让我娘发现,嘿嘿!” “……”江颂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见华征准备跳下来,她连忙道:“你别动,我去搬梯子。” “好。” 江颂宜很快就让富贵搬了梯子进来,华征顺利沿着梯子下了墙头。 他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屑,迫不及待道:“江大哥呢?” 江颂宜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华征,那天他娘为了不让江韫玉去找他,说了那样难听的话。 江韫玉为此伤神了两日。 “大哥在屋里呢。” 江颂宜说完,华征目光却落到她方才随手放在走廊的托盘上。 “这是什么?”华征快步跑过去,端起托盘闻了闻,“好香啊,二姐姐,这是吃的吗?” “……对。” “我可以尝尝吗?” “可以。” 华征便不再客气,拿起一个鸡腿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酥脆的口感让他眼睛登时一亮,惊艳全写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 “太好吃了!” 江颂宜见他吃得开心,前两天因为华夫人那些话生出的几分不满消散了许多。 华征是华征,华夫人是华夫人。 看华征这个样子,应该不知道华夫人对江家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江颂宜笑道:“我大哥在屋里,你端进去跟他一块吃吧,厨房今日在研究新吃食,我等会儿再给你们送一些过来。” “嗯嗯!谢谢二姐姐。”华征一边咬着鸡腿口齿不清地道谢一边端着托盘,小跑到江韫玉房间门口,转过身用屁股顶开门,一溜烟钻了进去。 江颂宜看着他灵活的动作,不由得苦笑。 华征这样真性情的人,跟他做朋友想必是件很开心的事。 第173章 及时止损 江颂宜回到厨房,拿了汉堡、肉夹馍和熏肉大饼,还拿了两罐酸酸甜甜的柠檬茶,给江韫玉和华征送过去。 回到江韫玉的院子,江颂宜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江韫玉的笑声。 她放慢脚步,绕过月亮门,只见江韫玉过去几日紧闭着的房门和窗户都开了。 华征坐在窗沿上,正在吃炸鸡,而江韫玉站在一旁,抬头满眼温柔地看着华征。 华征不知道说了什么,江韫玉被逗得笑出声。 江颂宜脚步一顿。 从她所在的角度看去,能把江韫玉满心满眼都是华征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那绝不是看“朋友”的眼神。 江颂宜脑子里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家大哥该不会喜欢上华征小公子了吧? 一念及此,江颂宜先吓了一跳。 她仔细想了想过去江韫玉和华征相处时的样子,自家大哥那么清冷自卑的一个人,帮华征抄作业;明明不愿意出门,却受不住华征的央求去华家做客。 还有华夫人上门那日,江韫玉听了华夫人说的那番话后,脸上藏都藏不住的失落和伤心;以及和华征在一起的此时此刻,那打从心底溢出来的愉悦…… 江颂宜生在豪门世族,从小没少听世家大族里的八卦,勋贵子弟养男宠,逛象姑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江颂宜没想到,自家大哥居然是断袖…… 她正处在震惊中,那边的华征却发现了她,连忙冲江颂宜挥手:“二姐姐!” 江颂宜回过神,连忙调整了一下表情,扬起笑脸走过去。 华征跳下窗户,快步走过来,接了江颂宜手中的托盘。 一看上面的东西,他“哇”了一声:“好香啊,我今天有口福了。” “你喜欢吃就好。”江颂宜笑了笑。 见华征端着托盘转身先递给江韫玉,让他拿一样东西,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轻轻咳嗽一声。 江韫玉刚拿起一个肉夹馍,听到这声咳嗽,意识到妹妹有话要跟他说。 还是不能让华征听见那种。 他顿了顿,对华征道:“阿征,你先吃着,前头还有事,我去处理一下,很快回来。” 华征吃着汉堡,口齿不清道:“好。” 兄妹俩一前一后走出院子,江韫玉问:“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看着他,神色微妙:“大哥,华公子来找你这件事,华夫人不知情。” “嗯,我知道。” “华夫人不许华公子跟你来往,此事若是被华夫人知道,会不会……” 江韫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低头捏着手中的肉夹馍,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我等会儿就催促他回去。”江韫玉苦笑道,“他与我交好,我总不能耽误了他的功课。” 说着,江韫玉准备回院子。 江颂宜却叫住他:“大哥。” 江韫玉停下脚步:“嗯?” 江颂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把话摊开了说。 因为从小跛足,自家大哥从未接触过男女之事,今年二十四岁的他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他恐怕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对华征生出不一样的感情。 为了避免江韫玉在这段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中越陷越深,及时止损才是明智之举。 想到这里,江颂宜低声道:“大哥,你很喜欢华公子吗?” 江韫玉毫不犹豫道:“当然,他性子很好,跟他一块玩的人都很喜欢他。” “我说的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爱慕之情。” 江韫玉一愣,表情先是茫然,随即是震惊,最后慢慢变成不知所措。 “我、我不知道。”江韫玉把手里酥脆的肉夹馍被捏得咔嚓作响,“我是男子,他也是男子,我怎么可能……” 他话说了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先是涨得通红,又逐渐发白。 江韫玉的表情变化说明了一切。 江颂宜见他回过神来了,叹着气道:“大哥,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无论那个人是男是女,但华公子显然不可能跟你在一起,若你不想太过痛苦,最好及时抽身,不要让自己陷得太深。” 江韫玉低下头,半晌才白着脸道:“我知道了……二妹妹,多谢你提醒。” 江颂宜摇摇头,转身走了。 江韫玉回到院子里,见华征依然晃着两条腿坐在窗沿上,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拿着柠檬茶吃得津津有味,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直视华征了。 华征把他当好哥们,好兄弟,对他掏心掏肺,什么事儿都跟他说,在外头买到好吃好玩的会跟他分享。 自己却辜负了他这份纯粹的兄弟之情,对他生出如此龌龊的心思。 他简直太无耻!太不是人了! “江大哥,你在那愣着干嘛呢?”华征见江韫玉进来,冲他喊道,“这个汉堡好好吃,你快过来把这一半吃掉,不然要凉了。” 江韫玉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见华征拿了一半汉堡递过来,他此时胃口全无,推拒道:“你吃吧。” “你不吃吗?” “我家里有,什么时候都能吃上,你喜欢就多吃些。” 说出这番话时,江韫玉心中已经下了决断。 他不能侮辱了华征对他的兄弟之情,免得日后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会觉得自己恶心。 就如二妹妹提点的那样,他要尽快和华征断了来往。 华征吃完东西,正想叫上江景臣,三个人一块玩扑克牌斗地主,却听见江韫玉道:“时间不早,阿征,你该回去了。” “再玩会儿。”华征道,“我不想那么早回去。” 平日里总是很顺着他的江韫玉今天却很坚持,拉住他的胳膊往外走:“不行,你该回去读书了。” 华征被他拉着穿过庭院,到了江家大门口。 江韫玉咬了咬牙,狠心道:“华征,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华征一愣:“为何?” “……我不想再跟你一块玩了。” 华征神色微变,下意识去牵江韫玉的袖子,茫然道:“江大哥,是我做错事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吗?你说出来,我……” 江韫玉却冷冷地撇开他的手。 第174章 绝交 华征愕然。 “你别问了,总之……总之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江韫玉说完,把华征往门外一推,狠下心关上了大门。 外面很快传来华征的拍门声:“江大哥!江大哥!你开门!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江韫玉背抵着大门,浑身在微微发抖。 门外的华征似乎想到了什么,安静了一瞬后又道:“是不是我娘跟你说了什么?江大哥,我娘的主意不代表我的主意,她是她我是我,你开门听我解释……” 江韫玉咬咬牙,快步回自己的院子。 江颂宜听见门外的叫喊声,从厨房走出来,正好遇到闷头往院子里走的江韫玉。 “大哥。” 江韫玉脚步一顿,他抬头深深地看着江颂宜。 那苍凉的眼神中,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江韫玉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江颂宜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才叹了口气。 白令容听见外面的动静,也从厨房出来,不解道:“门外的是华公子?怎么不让他进来?” 她说着就要去开门。 江颂宜立刻拦住她:“娘,别……大哥跟华公子绝交了。” “啊?为何?”白令容不解道,“他们吵架了?” “不是……”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事情原委跟白令容说了。 白令容惊得目瞪口呆:“你说玉哥儿是……” 江颂宜轻轻点头。 白令容很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神色变得焦灼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娘。”江颂宜安抚道,“大哥不是那么脆弱的人,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好起来的。” 白令容想到大儿子坎坷的半生,眼圈红了:“也只能如此了。” - 江韫玉病了。 大年初六和初七,他连着两天都没出屋门。 白令容不好把他郁郁寡欢的原因告诉家里人,只能谎称他得了风寒,每日亲自送了粥水到他房中。 江家其他人提出要去探望江韫玉时,白令容通通推拒了,只说江韫玉需要好好休养,不宜打扰。 大年初八那日,江家名下的铺子恢复营业。 江颂宜叮嘱富贵好好照顾江韫玉,江家除了要经营书斋的江元柏和经营胭脂铺子的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其他人一大早就去了食肆。 食肆开辟了炸鸡、汉堡、熏肉大饼和肉夹馍等新品类,饮料也上了罐装的柠檬茶、可乐、雪碧和芬达,当天全店所有小吃全部打七折。 这个消息随着鞭炮放出去后,江记小吃店门口排起了长队。 食肆生意热火朝天,江颂宜穿着围裙,在顾客中穿行上菜。 忙得不可开交时,一道人影从店门口挤了进来,小跑到江颂宜跟前:“二姐姐!” 江颂宜定睛一看,是华征。 “华公子。”江颂宜扬起笑脸,若无其事道,“想吃点什么?那边点餐。” “我不吃东西,江大哥来了吗?”华征说着,探头探脑地往后厨方向看,“我去了书斋,他不在那儿。” “他没来。”江颂宜目光复杂地看着华征,“你别找他了。” “是因为我娘那日对江大哥说了难听的话吗?我已经回家跟我娘闹过了,往后她不会……” “不是。” “那江大哥为何不理我?” 铺子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江颂宜只能放下托盘,叫华征出了铺子,走到外面僻静的地方。 “大哥病了。” “啊?”华征一惊,担忧溢于言表,“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会病了?我去看看他。” 华征说着,拔腿就想往江家的方向跑。 江颂宜眼疾手快拉住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华公子,我大哥有难言之隐,你若是为他好,以后就别再去找他了,这样会让他更难受。” 华征一头雾水:“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 “别问了,你快回家吧。”江颂宜道,“记住我方才说的话,别再去找我大哥。” 华征:“……” 华征走后,江颂宜回到铺子里,白令容从柜台后走出来,低声问:“华公子是来找玉哥儿的?” 江颂宜点头。 白令容叹了口气:“他倒是个性子好的……若他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食肆打烊后,江家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江家。 路上,花想容和许卿如根据今日的客流量推算出新品类上架后,食肆的生意会上一个新台阶,以铺子中现有的人手是忙不过来的,于是商量着再招两个帮工。 众人回到江家门口,还没进门就看到富贵跌跌撞撞跑出来,险些撞到走在前头的江怀川。 江怀川连忙扶住富贵,开玩笑道:“干嘛呢急急忙忙的,家里走水了?” 富贵却没心思同他说笑,焦急道:“二公子,不好了,大公子吐血了!” 江家人脸色骤变,白令容江颂宜和江怀川更是立刻往江韫玉住的院子跑去。 进了江韫玉的屋子,阿桂正在床边伺候着,用热帕子为江韫玉擦去唇边的血渍。 江韫玉一脸病容,身上白色的亵衣衬得他脸颊惨白到没有丝毫血色,不过短短两三日,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他身体本就不好,这一病,看起来简直像要断气一般。 白令容扑到床前,还未开口眼泪便滚落下来。 “玉哥儿,你怎么样了?告诉娘你怎么样了?” 江韫玉勉强撑起笑容:“娘,别担心,我没事。” “都吐血了还叫没事?”江怀川急道,连忙让开位置给紧跟进来的江颂宜,“颂宜,快给二哥诊一诊,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江颂宜心知肚明江韫玉的病因。 他心思重,什么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平时本就闷闷不乐,这些日子被华征的事一激,便催发了病因,所以病情才来势汹汹。 这样的心病不是吃药能治好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可偏偏他需要的心药无法用钱买来。 随后赶来的江家众人一看江韫玉病成这样,纷纷关切地询问怎么了。 江颂宜跟白令容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江怀川见江颂宜和白令容露出这副表情,立刻明白娘和二妹妹知道了什么内情却没告诉自己,他不由分说攥住江颂宜的胳膊,把她拉到屋外。 “颂宜,大哥不是得了风寒对不对?他到底怎么了?” 第175章 积郁成疾 事已至此,江颂宜知道这件事瞒不下去了。 她叹气道:“大哥喜欢上了华征。” 江怀川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江韫玉喜欢华征”这件事代表着什么,他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你是说,他现在这么伤心是因为华征?” 江颂宜点点头。 江怀川眉头狠狠一皱,随即道:“我去把华征找过来。” 江颂宜连忙制止道:“你把他叫过来做什么?华公子只把大哥当朋友,你这样不是让大哥和华公子都难堪吗?” “可大哥都变成那样了!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他积郁而死不成?” “如果大哥想不开,真的因此积郁成疾,郁郁而终,那也没办法。”江颂宜语气中有着过分清醒带来的冷意,“他二十四岁了,不是十四岁,有些坎只能靠他自己跨过去,旁人帮不了他。” 江怀川咬牙:“什么坎不坎的,咱们又不是没钱,用钱砸华家,把华征买过来不成吗?别说几十万两,就算是百万白银,咱们也是拿得出来的,华家难道是什么商贾巨富不成,我就不信,钱给够,有什么人是弄不来的。” “这件事的本质不是钱,而是华公子对大哥没有那样的心思,先不说华夫人不可能为了钱卖儿子,就算咱们能借用银钱权势压人,把华公子弄到大哥身边,大哥对他的感情一旦暴露,你觉得他们能开开心心在一起吗?” 江怀川哑然。 “二哥,你太过想当然了。”江颂宜严肃道,“这个节骨眼上别给家里添乱,有去找华公子的功夫,不如去抓药。” 说完,江颂宜转身回了江韫玉房间,拿了笔墨纸砚开始开方子。 她解不了江韫玉的心病,只能给他开些清心安眠的药,尽量让他睡得好一些。 开完药方,江颂宜把方子交给江怀川,让他趁着还未宵禁,去药房抓了药回来煎。 房中的人太多,江颂宜让众人各自回房休息,站在这里帮不上忙,还会影响病人休息。 大家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只剩白令容守在榻边,垂泪看着江韫玉。 没过多久,江韫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从阿桂口中,江颂宜得知江韫玉今天一整天都没胃口吃东西,于是到厨房为他熬粥。 洗锅淘米,把砂锅架在小红炉子上,不一会儿,随着水咕嘟咕嘟烧开,米香味飘散开来。 眼看厨房里的柴火快用完了,江颂宜挽起袖子,到厨房后面的柴垛上搬柴。 此时天已经半黑了,江颂宜搬开一捆干树叶,正想伸手去拿柴火,冷不丁手摸到一个毛绒绒,且散发着体温的东西。 她立刻意识到那是人的脑袋。 饶是江颂宜平日里胆子再大,这会儿也吓得尖叫起来,连连后退:“谁!谁在那里!” 在厨房忙活的阿桂听到尖叫声,连手上的锅铲都没来得及放下,连忙飞奔出来:“二小姐,怎么了?” 江颂宜警惕地盯着柴垛,直到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冒了出来——华征脑袋上还插着两片干草叶,对她尴尬一笑:“二姐姐,是我。” 江颂宜:“……” 这么一会儿功夫,后院的江元盛和富贵也听见江颂宜方才的尖叫,匆匆忙忙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看见一脸局促地从柴垛里钻出来的华征,几人都是一脸无语。 江颂宜:“华公子,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钻了柴垛的华征身上的袍子脏兮兮的,他双手绞在一起,小声道:“你不是说江大哥病了嘛,我想来看看他,但是你们家白天有人,我就想着藏在柴垛里,等晚上你们都睡着了我再去他院子里……” “……”江颂宜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快回去吧,再过两刻钟城中要宵禁了,你不回家,爹娘会担心的。” 别到时候华夫人找上门来,还要再说什么难听话。 “不会不会,我爹娘不在家。”华征连忙道,“我娘去马场了,我爹外出公干去了,要过两日才回来,家里只有我和丫鬟以及仆从,我已经叮嘱过丫鬟帮我隐瞒行踪,我娘不会发现的。” “那你也不能待在这儿,快回家吧。”江颂宜不待他回答,对富贵说,“请华公子出去。” 富贵走到华征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华公子,请。” 华征:“……走也可以,你让我见见江大哥,我得知道他的病情怎么样了,不然我心里不安。” “你又不是大夫,知道他的病情又能如何?”江颂宜沉声道,“富贵!” 富贵立刻捋起袖子,作势要把华征扛出去。 华征连忙挣扎:“我不走!我……” “等等!”这时门口传来江怀川的声音,他手里拎着药包,刚从外面买药回来。 江颂宜一看江怀川盯着华征的表情不太对,心里暗道糟糕。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就听到江怀川语速极快道:“华征,我大哥爱慕你,因着你是男子不能跟你剖白心迹,思虑成疾,吐血快死了。” 华征愣住了。 江颂宜:“……” 她瞪了江怀川一眼,然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华征。 华征得知这个消息会有什么反应? 大怒翻脸? 还是嫌弃唾弃,转身就走? 就在江颂宜脑补了好几种华征觉得自己被冒犯,心生不满愤然离去的反应后,华征却道:“江大哥吐血了?” 江颂宜和江怀川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华征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意料。 得知结交的好兄弟是个断袖,对自己抱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心思,他居然不生气吗? 我把你当兄弟,你居然想跟我谈情说爱! 华征见江颂宜和江怀川都不说话,连忙拨开站在跟前的富贵:“我要去看看他!” 富贵立刻拦下他。 江颂宜走到他眼前,无可奈何道:“华公子,我并非想要阻拦你们见面,只是大哥如今在病中,还是因为那样的原因生病,你去见了他,对他的病情反而不利……” “怎么不利了?”华征道,“他不是爱慕我吗?我去见他,他会高兴才是。” “可是你们不能在一起,去见了他会让他心存希望,从长远来看,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我们为何不能在一起?”华征问。 第176章 拒绝 这回轮到江颂宜怔愣了。 “华公子,你这话是何意?”江颂宜心中不免为江韫玉生出几分希望,“你也是……断袖?” “不是啊。”华征道,“我是女子。” 江颂宜:“……” 江怀川:“……” 江元盛:“……” “当真?”江颂宜不敢置信道,“那你为何要扮成男子?” “因为书院不收女子,我娘又想让我读书识字,以后好接管她手中的马场生意。”华征道,“你也知道庭州这种鬼地方,太冷了,家里有银钱都很难请到有真才实学的夫子来教书,为了让我读书,我娘只能把我打扮成男子,我的真名叫华筝,风筝的筝。” “……”江颂宜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江怀川反应过来之后,一反先前冷冰冰的表情,一脸谄媚地奔到华筝跟前:“走走走,我带你去见大哥!咱们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哥!” 华筝立刻跟着江怀川,两人眨眼睛便消失在月亮门后。 江颂宜看着他们的背影,想起华夫人先前说过的话,总算明白她说话为何那么难听了。 因为华筝是女子,跟江韫玉这个男子在一块玩儿本来就不像话,她也担心自家女儿跟江韫玉日久生情。 而跛足的江韫玉不是她理想中的女婿人选。 代入一下华夫人的角度,江颂宜瞬间能理解她那日的所作所为了。 等江颂宜到了江韫玉的院子,江韫玉已经坐起来了。 他拢着被子,一脸呆滞地看着华筝:“你说你是……女子?” “嗯。”华筝道,“先前没告诉你,一来是觉得没必要,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咱们玩得来,二来也是担心你知道我是女子之后会就此疏远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江大哥,我向你道歉。” 江韫玉沉默了很久,脸慢慢红了:“不必道歉,我……” 华筝歪了歪脑袋,等着江韫玉的下文。 但江韫玉支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华筝索性问:“江大哥,你心悦我?” 江韫玉:“……” 他脸红到了脖子根,轻轻点头:“嗯。” “那我回去告诉我娘,我要跟你成亲。” 在场的白令容,江怀川和江颂宜都被雷了一下。 江怀川道:“华公……华姑娘,你心悦我大哥吗?” 白令容:“华姑娘,婚姻大事不是儿戏,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切不可如此轻率。” 江颂宜也道:“华小姐,不急,咱们再商量商量。” 华筝扭头看向他们,想了想,道:“我应该也是心悦江大哥的,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既然我们两情相悦,成亲不是应该的吗?” 江韫玉顿了顿,道:“华筝,谢谢你……只是我娘说得对,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不可草率,我小时候生了一场重病,落下不良于行的病根,这病根会跟随我一生,我不是一个体面的,能给你长脸的相公。” “那又如何?”华筝道,“成亲后的日子是我跟你一块过,我们两个开心不就好了,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我也考不了科举功名,挣不来功名利禄,若是跟我在一起,咱们也许一辈子都是商贾人家。” 华筝摆摆手:“我不在乎这些,别说你考不了功名,就算你挣不了钱也没关系,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后家中的财产都是我的,我可以养你。” 华筝越是坦荡大方,江韫玉就越畏缩。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华筝,无论是哪一方面。 沉默了很久,江韫玉摇头:“不成,不成。” 华筝是这么好的姑娘,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拖累她。 “大哥,怎么又不成了?”江怀川在一旁看得心里着急,“人家没表明身份时,你胡思乱想,现在人家主动挑明了身份和心迹,你还是胡思乱想,你到底想怎样?” 江韫玉脸色逐渐发白,他推开华筝:“阿筝,你先回去。” 华筝皱眉:“江大哥,你又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你是姑娘家。”江韫玉道,“若是让人知道你宿在江家,有损你的闺誉。” 要是让人知道华筝跑到江家过夜,就算江家人和她都心知肚明,她跟江韫玉什么都没发生,可谁又会相信? 江颂宜也道:“对,华姑娘,你先回家,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华筝闻言,只好悻悻地起身离开。 江怀川出去安排了阿桂和富贵,套上马车送华筝回华家。 待华筝走后,江颂宜看着江韫玉,问:“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江韫玉这一回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她跟我说过,她的心愿是遍览名山大川,走遍大晟的每一寸土地,她功课不好,读不进去万卷书,那就行万里路,这一生才不算枉然,若是嫁给我,以我残废的身体,不仅陪不了她,还会成为拖累她的累赘。” 他犹豫,彷徨,不安,不是因为华筝不够好。 而是因为华筝太好了,好到他不忍心拖累她,好到觉得自己半点都配不上她。 江颂宜也沉默了。 白令容眼圈又红了:“可是她愿意的,不是吗?” “她才十六岁。”江韫玉道,“她上个月才及笄,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我怎么能趁着她年纪小,尚不知人心险恶,就用这么自私的方法把她困在身边。” 这下三人都不说话了。 许久,江颂宜问:“大哥,你要放弃吗?” 江韫玉看着自己的腿,半晌才低低地苦笑了一声:“嗯。” 江韫玉喝了药便躺下休息了。 江颂宜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看到江颂宜的第一眼,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江颂宜不太开心。 “怎么了?”盛徐行问,“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没有隐瞒,把华筝是个女儿身,但自家大哥依然拒绝了她的事说了一遍。 盛徐行沉吟了一会儿,问:“你大哥拒绝华筝,是因为他的腿?” 江颂宜道:“对,跛足让他自卑了很多年。” “那咱们一块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他治好。”盛徐行道。 第177章 手术 江颂宜微微一怔。 江韫玉比她大六岁,从她有记忆起,江韫玉行走就很不便了。 白令容说,江韫玉是四岁那年发了一场高烧,用药过量,退烧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安阳侯府这些年为江韫玉遍寻名医,针灸吃药,甚至许多铤而走险的治疗法子都用上了,但收效甚微。 现在盛徐行说,他们可以试着想办法把江韫玉治好。 江颂宜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但想到自己跟盛徐行认识以来,借着盛徐行那个世界投送过来的高科技产物创造的一项项奇迹,她又忍不住生出一丝希望。 万一呢? 如果能把大哥治好,他就不会再这么自卑了。 往后不说大富大贵,至少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想到这里,江颂宜问道:“您有什么想法?” 江韫玉跟自己不一样,他无法穿过铜镜,连手都不行。 让他到盛徐行那个世界去接受治疗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投送盛徐行那个世界的高科技医疗仪器来对他进行治疗。 自从开始阅读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医书,江颂宜不是没找过治疗江韫玉的办法,但时间有限,加上不知道江韫玉的腿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所以她束手无策。 盛徐行想了想,道:“我想办法弄一台数字x射线机过去,你先给你家大哥的腿拍个片子,我再把片子发给我朋友看看,咱们得先知道你大哥的腿到底怎么了。” 江颂宜点点头:“好。” 盛徐行立刻着手联系宁城当地的医疗器械公司,发动人脉关系订了一台数字x射线机,同时下载了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发给江颂宜,让她好好研究一下操作原理。 第二天,数字x射线机连同安装人员一起抵达仓库。 盛徐行亲自收了货,让医疗器械公司的工程师帮忙把机子安装到可以直接操作,这才连同一台汽油发电机一起给江颂宜投送过去。 江颂宜则让全家人连夜收拾出一个库房,用来收货和摆放x射线机。 等到x射线机投送过来,江颂宜捯饬了很久才将机子弄好。 “把大哥叫过来。”江颂宜对江怀川道,“另外,看好仓房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 江韫玉是被江怀川背过来的,被放在x射线机上时,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躺在砧板上的肉,不由得紧张起来。 “大哥,别怕。”江颂宜道,“闭上眼睛,很快就拍完了。” 江韫玉听妹妹这么一说,立刻闭上眼睛躺平。 江颂宜按照教程上的操作原理,不到一刻钟就拍完了片子。 不多时,江颂宜拿出了x光片子。 不过她没接触过这些东西,光看片子一知半解,于是把片子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拿到片子后,马不停蹄地开车去找在医院上班的医生朋友孟煜。 见到孟煜时,他正在午休。 看了盛徐行带来的片子,他吐槽道:“哪家医院拍的?片子拍成这样,主任不骂操作的人吗?” 盛徐行:“……能看清楚就行了,你哪来这么多话!” 孟煜认真看完之后,说:“骨质无异常表现,但髋关节囊肿胀,关节间隙增宽……应该是髋关节滑膜炎,而且应该有很长时间了,患者股骨头都变形了。” 盛徐行连忙问:“能治吗?” “让患者来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孟煜说,“按照这种程度,可能得动手术。” 盛徐行心里“咯噔”一下:“没办法保守治疗?” “我说了,从股骨头变形程度来看,应该有很多年了,保守治疗效果不大,想完全康复最好动手术。” 盛徐行露出为难的表情。 孟煜见状,笑着问:“听说你最近挣了不少钱,怎么,这是跑哪个山区扶贫做善事去了吗?” 盛徐行蹙眉:“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是在贫困山区,怎么会有人得了这种病这么多年了还不治疗?”孟煜说,“这种病发作起来很疼的,疼到连路都走不好,看起来像个残疾人一样跛行,患者能忍这么多年,除了意志力过人,可不就是没条件治病嘛。” 盛徐行暗道孟煜目光犀利,嘴上却说:“患者来不了,你帮忙出个手术方案,再列个手术所需工具清单。” 孟煜一愣,看盛徐行的眼神严肃起来:“老盛,你要干嘛?” “患者没那个条件上医院治疗,我把手术需要用到的东西送过去,那边有人帮他动手术。” “……不是,这位患者是在哪个旮旯角啊?”孟煜不解道,“我寻思着咱们华国的基建这么好,只要不是在珠穆朗玛峰,就没有地方是到不了医院的。” 盛徐行挠了挠头,说:“他不在华国。” 孟煜想起盛徐行之前说过,他那位女朋友在某贫困国家做志愿者。 “要操刀手术的人该不会又是你女朋友吧?她还在那个贫困国家做志愿者?” 盛徐行讪讪一笑:“对。” 孟煜:“……既然都能让人把东西送到那个贫困国家了,怎么就不能把患者带出来治疗?” 盛徐行继续一本正经地扯犊子:“涉及宗教信仰,那个小村子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不然就是背叛神和信仰,这对他们来说是要命的事。” 孟煜:“……” 他虽然无语,但是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你女朋友是好心,但我不建议这么做。”孟煜劝道,“这种手术要切除局部滑囊组织,需要医生精细操作,准确定位手术点,属于等级较高的三级到四级手术,对主刀医师的要求很高。 看你女朋友这拍片手法,估计是个半桶水,万一手术失败,患者有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真到了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不得把她废了?” 盛徐行闻言,面露犹豫。 “不过你这女朋友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孟煜笑嘻嘻地说,“上次让你帮忙控制瘟疫,这次又让你帮忙筹备手术用品……既然她对医学这么感兴趣,等她回国了,我可以帮忙牵线,介绍她到医学院进行系统学习。” 第178章 赌一把 “谢谢你的好意。”盛徐行苦笑着说,“不过她目前没有回国的打算。” 听他这么说,孟煜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苦口婆心地劝盛徐行让他女朋友打消给患者动手术的念头。 盛徐行听了半天,不仅没听进去,反而盯着孟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手术,你会吗?” “会啊。”孟煜说,“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见盛徐行盯着他的眼神越来越阴险,孟煜寒毛直竖:“你该不会想让我去那个小村庄给人动手术吧?” “不。”盛徐行嘿嘿一笑,“手术那天,你开视频远程指导她操作怎么样?” 孟煜:“……” 盛徐行软磨硬泡,从孟煜那里拿到了手术所需用品清单。 上面有些比如麻醉药之类的严控违禁品市面上买不到,盛徐行再次发挥古董行积攒下来的人脉,花了两天时间才弄到。 盛徐行准备东西的时候,在庭州的江颂宜也没闲着。 她这几天在临时抱佛脚,一遍遍反复看髋关节滑膜炎手术操作视频,还让江怀川买了羊腿和猪腿回来做练习。 江韫玉得知江颂宜找到了有望帮他恢复正常行走的办法,但这个办法有很大的风险,不仅要在身上动刀子,切开皮肉,一个不小心操作失误,他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大哥,这个手术有风险,我不瞒着你,你自己选择。”江颂宜说,“你要是同意做手术,我和盛公子都会尽力而为,你要是不同意,我们也不勉强你。” 江韫玉纠结了一夜。 次日,他一早找到江颂宜,郑重其事道:“二妹妹,我同意做手术。” 大不了手术失败,变成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 他的人生已经够烂了,整天躲在家里和躺在床上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愿意赌一把。 得到江韫玉的首肯后,江颂宜把这件事跟全家人说了一遍。 对于江韫玉要做手术这件事,全家人的态度各不相同。 江怀川是支持的,他拍着江韫玉的肩膀说:“大哥别怕,你要是废了,以后我照顾你一辈子。” 白令容则强烈反对。 “不行,我不同意!”白令容说,“不做手术,玉哥儿还能在院子里走动,平日里也能自理,做手术万一失败,这让他怎么活?” 知子莫若母,白令容了解儿子,他自卑,但也有他自己的骄傲。 他学识好,跟翰林院中许多大儒谈起国家大事都不落下风,十几岁时就能写出让许多文人都交口称赞的文章,他的墨宝也被很多文人收藏。 越骄傲的人就越脆弱,跛足已经让江韫玉很难受了,若是沦落到终日躺在床上,需要坐轮椅才能出行,他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只怕到时候他宁愿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娘,我想试试。”江韫玉道,“您就让我试试吧。” 白令容无论怎么说都不肯:“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 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玉哥儿,你爹已经走了,无论是你还是川哥儿,亦或者颂宜,我承担不起失去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风险,我只想咱们一家人能好好地在一起……你想要做手术,是不是为了华家的丫头?” 江韫玉还没来得及开口,白令容便硬着心肠道:“既然华家看不起你不良于行,那咱们不稀罕,娘会给你找个更好,更善解人意的姑娘,你可千万不能为了那个丫头做傻事啊!” 江韫玉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沉。 “娘,我不是为了阿筝,你别攀扯她!”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谁?”白令容哭着说,“她没出现之前,你胆子多小啊,现在连在身上动刀子的事你都敢做,还说不是为了她!” “我是为了我自己!”江韫玉道,“以前不想叫您为我担心,所以我从未跟您说过,我腿上的病痛三不五时就会发作一回,疼起来不是浑身发冷就是发热,彻夜难眠,它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如今有机会能彻底治好它,我如何不心动!” 白令容一愣,随即更加心疼了:“玉哥儿……” “娘,您就让我试试吧。”江韫玉哀求道,“就算失败了我也无怨无悔,我为自己的人生努力过了,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白令容:“……” 哭过一场之后,白令容终于松了口。 江颂宜和盛徐行也两头准备起来。 按照动手术的标准,江颂宜动员全家,用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各种材料在库房布置出一个相对无菌的手术环境。 同时抽了江韫玉的血送过去给盛徐行,让他送到医院进行血检,以及配置麻醉药用量。 而盛徐行买了一个路由器投送过去给江颂宜,再通过铜镜连接网线,形成一个实时的有网环境,方便手术当天连接视频。 做好一切准备后,手术那天,江家旗下的铺子歇业了。 江家所有人都聚在家中,江元柏让仆从守住家中各个出入口,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许任何人出入和打扰。 然后全家紧张地看着江颂宜和作为助手的江怀川以及江元盛穿上手术衣,把注射过麻醉,陷入昏迷的江韫玉被送进手术室。 江元盛负责手持ipad,把手术过程展示给视频那头的孟煜看,江怀川则打下手,帮忙递手术工具。 铜镜那头的宁城,盛徐行一早就起来反复调试网络稳定程度,还在家里备了发电机,就怕手术动到一半家里停电耽误事。 把一切有可能出现意外的可控因素都排除后,他开车把孟煜接到自己家,拨通了江颂宜的微信视频。 孟煜看着视频那头戴着口罩,穿着崭新手术衣,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的江颂宜,不由得挑眉。 盛徐行这个女朋友长得不错啊。 “江小姐,你好。”孟煜率先打招呼。 “孟医生好,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江颂宜一开口,孟煜更诧异了。 这稍显稚嫩的声音……该不会还是个未成年吧? 不过现在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孟煜很快端正态度,开始指导江颂宜做手术。 第179章 痊愈 手术刚开始时,孟煜在得知江颂宜从未给人动过手术的情况下,做好了她会是个手忙脚乱的菜鸟,需要自己全程指导的心理准备。 但出乎意料的,江颂宜的表现完全不像个第一次给人做这种大手术的人。 一些基础操作不需要他指点就算了,有些在孟煜看来很关键的手术操作她都做得很不错。 手术时长两个时辰,缝合好刀口,江颂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江元盛走出“手术室”,通知等在外面的江家人手术结果。 很快,外面传来欢呼声。 “手术成功了?” “太好了!” “玉哥儿以后是不是能站起来了?” 将刚从麻醉中醒过来,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江韫玉安顿好,江颂宜向孟煜确认自己了解到的术后护理注意事项以及用药。 孟煜耐心地一一回答。 江颂宜很认真地记下,向孟煜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麻烦您了,孟医生。” 此时最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孟煜见江颂宜还戴着口罩,调侃道:“江小姐,方便摘下口罩吗?我还不知道老盛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呢。” 他话音刚落,江颂宜微微一愣。 视频那头的盛徐行则着急忙慌地去捂孟煜的嘴。 江颂宜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摘下了口罩。 孟煜看着视频中五官明艳大气,气质清冽干净,但显然年龄不大的女孩,揶揄地冲盛徐行一笑。 “行,咱们也算认个脸熟了,等你回国了一块吃饭。” 盛徐行先前就跟江颂宜通过气,知道孟煜以为她在国外做志愿者,于是配合着点点头:“好。” 挂断视频后,江颂宜动手把手术室收拾干净,将医疗垃圾销毁,然后让下人烧了热水沐浴。 沐浴完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她回到房间往懒人沙发上一趴,眼睛又酸又涩,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了。 另一边,宁城。 孟煜合上ipad之后,挑眉看着盛徐行。 “姓盛的,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诱拐未成年?” 盛徐行:“……不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有那么禽兽吗?” 虽然他跟江颂宜刚认识的时候,她确实是个只有十六岁的未成年人。 但现在江颂宜已经十八岁了。 “可那姑娘看着就是个小姑娘!”孟煜追问,“她几岁了?” “十八。” “哦~~~~”孟煜拖长了声音,“据我所知,你跟她最少认识一年了吧,现在十八,那之前……” “闭嘴!”盛徐行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僵硬地转移话题说,“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想要什么回报?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答应你。” 孟煜摸着下巴,想了想,说:“行,那你老实回答我三个问题。” 盛徐行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什么?” “那姑娘所在的地方真的是国外某个偏远贫困村庄吗?”孟煜犀利地问,“为什么手术助手和病人都是东亚长相?” 盛徐行:“……因为她所在的国家是在东南亚。” 这个问题勉强糊弄过去了,孟煜又问:“你这段时间突然发大财,跟这个姑娘有没有关系?” 盛徐行心里“咯噔”一下。 迎着孟煜锐利的视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又连忙说:“我只能告诉你跟她有关系,再多的我就不能透露了。” 孟煜笑了起来:“瞧你紧张的,我也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徐行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孟煜突然凑过来,贱兮兮地问:“你俩是不是压根就还没在一起?不然为什么我说‘女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她会那么惊讶。” 盛徐行:“……” 他把孟煜从沙发上拖起来,恼羞成怒道:“赶紧滚吧你!” 孟煜被轰了出去,站在门外哈哈大笑。 盛徐行反锁上门,先稳了稳跳得有些快的心跳,这才快步走到书房,铜镜放在书桌上,还连着网线。 他走到铜镜前一看,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精美的白玉双凤鸟纹赏瓶,旁边放着一张便笺——盛公子,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请替我转交给孟医生。 盛徐行拿起瓷瓶看了看,嘴角扬起笑容。 这一个瓷瓶,能抵孟煜三十年工资。 - 术后的江韫玉昏昏沉沉,麻醉药药效退去后,他疼得脸色发白。 因为暂时不能进食,他只能输液。 江颂宜每隔一个时辰便过去看他一次。 术后六个时辰,他依然疼痛难忍,压根无法入睡,江颂宜为他打了止痛针,他才勉强睡了一觉。 转眼过了三天。 江韫玉度过了术后危险期,能坐起来了。 因为病了这么些年,身体底子太差,江韫玉的恢复相较于常人要缓慢得多。 但好在他一直在好转。 到了第四天,盛徐行投送过来一个助行器。 江韫玉借着助行器,开始下床走出房间,到院子里慢慢行走。 江颂宜和白令容一左一右陪着他,就怕他突然摔倒。 因为力量不够和疼痛,江韫玉走得很慢,但从他行走的这几步路来看,他已经不跛足了。 白令容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喜极而泣。 “娘,我好起来了。”江韫玉宽慰道,“以后我也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白令容拭去脸上的眼泪:“真好,太好了。” 母子三人正说着话,院子外面传来富贵焦急的声音:“华小姐!华小姐!我们公子在休息,您这样闯进去会打扰他的……” 富贵话还没说完,华筝冲进院子里。 看见脸色苍白,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还只能靠着助行器行走的江韫玉时,华筝一愣。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韫玉,眼睛一眨,眼泪便滚了下来。 “江大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华筝走上前,想伸手去扶江韫玉,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我们才几天不见,你的腿……” 江韫玉闻言,知道华筝误会自己病情加重到无法行走,他正想解释,旁边的白令容却拉了一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 第180章 试探 “华姑娘。”白令容说,“你也看见了,我家玉哥儿病情加重,大夫说他以后连走路都很困难,他不想拖累你,你以后别来找他了。” 这话一出口,江韫玉和江颂宜就知道白令容在打什么主意了。 无非是气不过先前华夫人对江韫玉说的那些话,现在想要试探华筝的态度。 若是华筝就此离开,那她将不会再考虑这个儿媳妇。 “娘!”江韫玉连忙制止道,“您……” “你闭嘴!”白令容呵斥道,说完还不忘警告地看了一眼江颂宜,用眼神示意她也别说话。 江颂宜:“……” 在她看来,自家娘这番试探纯属多余。 华筝是喜欢自家大哥没错,但感情的事,谁也没有高人一等。 华筝是正常人,想找一个四肢健全的伴侣不是什么过分要求,就算她对自家大哥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一事心生顾虑,就此放弃,转身离开,江颂宜也不会觉得她薄情寡幸。 更何况,站在华夫人的角度,当初来制止江韫玉跟华筝继续来往也很正常,她只是个为女儿考虑的母亲。 反倒是白令容试探的举动,在江颂宜看来有些无理取闹了。 不过江颂宜没打算制止,母亲试探的话都说出来了,如果不让她发作这一回,平了心中那口气,往后华筝若是真的嫁给自家大哥,恐怕要婆媳矛盾不断。 华筝听了这话,又伤心又心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 她看着江韫玉,摇摇头:“江大哥,我不介意。” 江韫玉微微一愣,眼眶也不由得红了。 白令容怔了怔,继续试探道:“你当真不介意?玉哥儿往后都需要人伺候,跟废人无异,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嫁给他?” “嗯,我愿意。”华筝道,她擦去眼泪,神色慢慢变得坚定,“我这就回去说服我娘,江大哥,你等我!” 说完,华筝转身欲走。 “等等!”江韫玉连忙叫住她。 华筝停下脚步回头:“江大哥,怎么了?” 江韫玉欲言又止,只能频频看向白令容,示意她不要再试探了。 白令容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她走到华筝跟前,语气变得温和起来:“华姑娘,抱歉,我方才是骗你的。” 华筝一愣:“什么?” “玉哥儿做了手术,他的腿正在恢复,等好起来了,就跟常人无异了。” 华筝茫然地看着白令容:“什么是‘做手术’?” 白令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望向江颂宜。 江颂宜简单地把江韫玉的病因和手术原理解释了一遍。 当得知江韫玉是冒着有可能终身瘫痪的风险,用刀子划开皮肉,受了这么大的罪之后,华筝憋了一会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江大哥,你这个傻子!”华筝哭得像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手术失败怎么办!你会瘫痪的!” 江韫玉被她的情绪感染,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他伸手去擦华筝脸上的眼泪:“没关系,我不怕,而且现在手术不是成功了嘛……” “可是你受了这么多罪……” “都过去了。”江韫玉柔声说,“等我好起来,我陪你去放风筝,陪你蹴鞠,到时候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华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不忘气鼓鼓地说:“不好,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江韫玉:“……” 他不告诉华筝,除了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给她增加心理负担,让她觉得自己是为了她才冒这么大的风险做手术。 他很清楚,以华筝的性子,一旦背上这样的心理负担,要是他手术失败就此瘫痪,她会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嫁给他,照顾他一辈子。 可是瘫痪的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她的负担,拖累她一辈子。 所以做手术之前,江韫玉央求全家人保密,不能对华筝透露分毫。 同时他也想好了,如果手术失败,他会离开庭州,寻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了此残生,和华筝不复相见。 “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江韫玉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孩子,“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眼看两人相对垂泪,肉麻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江颂宜和白令容对视了一眼,两人很识趣地走出院子,不当电灯泡。 一出院子,白令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江颂宜诧异地看着她:“娘,您笑什么?” 白令容一反刚才试探华筝时有些刻薄的样子,喜笑颜开:“哎呀,等玉哥儿能走路了,咱们寻个黄道吉日上华家提亲吧。” 江颂宜:“……华家同不同意这门亲事还两说呢,咱们至少得先去探探人家的口风。” “玉哥儿都好起来了,和阿筝又是两情相悦,咱们家家底也不薄,阿筝嫁过来绝对不会受委屈,华家有什么理由拒绝?”白令容信心满满地说,“你且等着看吧,华家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江颂宜:“……” 先前口口声声是“华家那丫头”,现在一口一个“阿筝”,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自家娘变脸这么快? 白令容见江颂宜一脸无语,拍了她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觉得玉哥儿配不上阿筝?” “那倒不是。”江颂宜道。 江韫玉出身安阳侯府,从小就展现出惊人的记忆力和学问上的天赋,就算后来因为跛足鲜少出门,他作的文章也在文人学子之间广为流传。 而且父亲江元麟和白令容长得都不差,江韫玉的样貌遗传了父母的优点,虽然因为身体不好,看起来孱弱了些,相貌却是十分出色的。 如今腿脚痊愈,假以时日,恢复正常的江韫玉定能大有作为。 见女儿没有反驳,白令容越发高兴,甚至开始盘算起要给华家多少彩礼。 “华家是做生意的,不缺银钱,咱们在彩礼上多花些心思,给他们弄一点别的东西,要新奇又不失贵重的。”白令容向女儿征询意见,“颂宜,你有什么想法?” “八字还没一撇呢。”江颂宜摆摆手,“此事等大哥的腿脚好了,亲自登门拜访过华家,征得华家双亲同意了再议。” 第181章 布庄 江韫玉在一天天好起来,江家众人放下心来,回到岗位各司其职。 江韫玉有白令容和奴仆照顾,江颂宜便把心思放回了生意上。 书斋,食肆和胭脂铺子的生意很稳定,江家后院仓房的速食和化妆品护肤品批发生意则由江怀川和江元盛接手。 但来批发的客户不是每天都有,江元盛一个人应付绰绰有余,江颂宜便琢磨着再开个布庄和成衣店,让江怀川打理。 布匹在晟国的价格不低,一匹粗麻布价格最低都要四两银子,更别提其他贵价的绫罗绸缎,许多普通农户一年到头都买不起一匹粗麻布为家里人做衣裳。 江颂宜向盛徐行打听过他那边的布匹价格,折合成她这边的价格,一匹三十米的布匹,价格只要二三百文钱。 而且布料质量好,花色多,布庄要是开起来,生意定能红火。 至于店里的成衣,江颂宜想卖三大类,一类是针对低消费群体的普通长袖长裤,比如耐磨又舒适的运动服和休闲服。 根据盛徐行发给她的市场调查报告来看,这种运动服和休闲服进货价一身不超过五十文钱。 放在庭州卖给普通百姓,一身可以卖到三百文,比百姓们自己买布料裁制衣服要实惠得多。 第二类是御寒的棉服,价格会相对较贵,一件二两到五两不等。 第三类则是款式时尚衣料考究的时髦大衣和贴身穿的保暖衣和毛衣,这类精细的衣服则针对高消费群体,进货价要一两到二两银子,到庭州之后,定价则为一件十两到五十两不等。 江颂宜把这个想法跟江怀川一说,他拧着眉毛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全家就你最闲。” 江怀川不服气道:“我怎么就是最闲的了?最闲的人明明是祖母。” 江颂宜冷笑:“成,我把铺子开起来,你请祖母出山去打理。” 江怀川:“……” 他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兄妹俩先跑了一趟牙行,买了两间连在一起,带仓房的三层铺面。 江颂宜已经规划好了,把两间铺面打通,第一层卖普通布料和运动服休闲服。 第二层卖更精细的布料和棉衣。 第三层则卖大衣。 定好装修方案后,兄妹俩又马不停蹄地选款。 选款这种事江怀川倒是感兴趣,当初在京城时,江怀川便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除了爱玩会玩,性格风流的他穿衣有品,他的穿搭经常成为京城公子们的时尚风向标。 从款式到颜色搭配,再到身上的饰品,都被争相模仿。 因为知道铺子一开,实惠的价格和过硬的质量定能红火起来,江颂宜倒也不怕风险,和江怀川商量过后,一次性进了两万多匹布,不同码数的运动服和棉服各五千套,一千套保暖内衣。 毛衣和各种大衣则进得比较少,毕竟价格卖得贵,消费者又不是傻子,谁也不想几十两银子买一件大衣,穿出去发现大街上到处都是穿同款的人。 撞款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所以每一个款式只进了十套,各种码数都有,一共进了两百多款。 忙忙碌碌半个月,铺子装修完毕,“江记布庄.成衣铺”的招牌挂了起来。 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各种硬件设施开始进场。 布庄每一层都设有试衣间,配备高清的水银全身镜子,店里随处可见没有脑袋的塑料模特儿,展示着衣服上身的效果。 转眼又过了几天,衣服和布匹全部铺上架。 按照旧例,江颂宜让食肆,书斋和胭脂铺子配合搞宣传做预热,打出“开业当天进店消费满一百文钱,送一件长袖t恤,仅限前三百名消费者”“开业优惠,布匹打八折”的噱头。 到了开业那天,一大早布庄外面便挤满了人。 随着鞭炮声响起,江颂宜揭开招牌上的红布,宣布开业之后,客人便一窝蜂似的涌进店里。 “江记”的名头在庭州已经打响了,在食肆和书斋消费过的人都知道,江记搞活动就是真的有优惠,从不糊弄人。 所以今天来这里的很多人都是冲着优惠来的,打算象征性买点东西,领了长袖t恤就走。 但进店之后,他们立刻被货架上五颜六色的布匹吸引了视线。 一位妇人拿着一匹粉红色的布,爱不释手:“江掌柜,你家布的颜色怎么这么多?” 江颂宜笑道:“外邦来的东西,他们那边染色技术好。” “上边还有图案……哎呦,这上边的是什么?” “那是兔子。”江颂宜开始给客人介绍花色,“这个叫粉红兔子,这是北斗星星,爱心方格,繁花朵朵,简约灰格,还有繁华似海,星辰满天,田园花开,**小熊,彩色斑马……” 介绍完花色,江颂宜又告诉妇人哪些图案和颜色适合孩子,哪些颜色适合老人。 “这一匹布多少钱?” “三两银子。”江颂宜道,“开业优惠打八折,一匹二两四百文。” 妇人吃了一惊。 庭州其他布庄里的布匹颜色单调不说,最便宜的价格也在四两银子,稍微鲜亮一点的颜色要五两往上了。 “这匹,还有这三匹,给我包起来,我要了!” 几乎每个进铺子的人都会带上一两匹布离开,多的一次性买上十来匹的也大有人在。 布匹卖得如火如荼,另一边的成衣生意也爆火。 “这衣裳样式看着古怪,穿起来倒是蛮方便。”一位大娘正在为自家孙子挑选休闲服,让他到试衣间换上后,扒拉着孙子来回看,“一套多少钱?” 江怀川道:“三百文钱。” “价钱也不贵,要一套。” 大娘买完休闲服,见二楼人来人往,拉着自家孙子上了二楼。 看到架子上挂着的一排排厚实的棉服,大娘立刻拿下一件给自家孙子穿上。 “怎么样?暖和吗?” 十多岁的孙子点点头:“暖和。” 大娘把手伸进棉服里边,短短几瞬便觉得暖和起来了。 她面露喜色,要是穿上这种衣裳,冬天就不用被冻到不敢出门了。 “这棉服多少钱?” 在二楼招待客人的傅鸣玉道:“大娘,这件二两银子。” 第182章 销路 “二两……”大娘顿时哑然。 二两银子够全家两个月的花销,这件棉服超出她的消费能力了。 可棉服实在暖和,看大孙子穿上便舍不得脱下来,她又心动不已。 大娘问:“姑娘,棉服打折吗?” 傅鸣玉摇摇头,面带笑容:“只有布料打折呢,成衣是不打折的。” 大娘:“……” 她犹豫许久,咬咬牙:“二两就二两,买!” 从早忙到晚,到了打烊时间,店里铺的一万多匹布卖掉一半,运动服和休闲服卖出五百多套,棉服卖掉三百多件,三楼的高端大衣成交量只有寥寥十几件。 实际数据证明,太过高端的东西在庭州这种苦寒之地是卖不动的。 开业活动持续了三天,江颂宜从盛徐行那里拿的第一批布匹卖得所剩无几。 不仅城中的百姓争相购买,附近不少村子的人得知城中开了一家布庄,一匹布不到三两银子,颜色鲜亮好看,质量也好,要么进城购买,要么全村派出两个人进城进货。 城中也有人看到了商机,一次性买了几十匹布到乡下叫卖,二两四百文的进货价格,再送到周围的村子里,以三两的价格卖出,一匹布转手就赚了六百文钱。 对于这种情况,江颂宜并不制止。 她合法卖布,别人合法买布,至于买到手之后要以多少钱卖出去,她管不着。 开业过后的好几天,铺子里的生意都不错,江怀川便招了五个伙计帮忙一起守铺子。 他本想全部招男伙计,但听了江颂宜的建议,卖衣裳的伙计最好招用女性。 这样一来,女顾客在店里试穿衣裳时就不会因为男伙计在场感到不自在,或者因为招待她们的是男伙计便放弃试穿衣裳。 江怀川采用了这个建议,五个伙计里招了三个年轻女孩,另外两个男伙计则负责日常铺货搬货和送货。 铺子里的生意回落到平缓之后,江颂宜打包了一部分贵价的衣裳送人。 其中包括送给王贺全家人手一套保暖内衣,一件保暖的棉服,王贺和王夫人一人一件长款大衣,王贺的儿子王元则送了一套休闲服和两件儿童毛衣。 给张祖谦送了两件黑色大衣,款式一长一短,很适合他冷肃的气质。 外加三套保暖内衣,张祖谦一套,张家老祖母两套,祖孙俩一人一件棉服和毛衣。 江颂宜也没忘了萧秉宁,考虑到他是自己的靠山,江颂宜给他的礼格外贵重——两件大衣的款式特意选成了深蓝色和军绿色,两套保暖内衣,两件棉服,两件毛衣,连便宜的休闲服和运动服也各送了两套。 除了这些,江颂宜还为衙门里的县令和师爷也各备了棉服和均码的保暖内衣,以及花色鲜亮的布匹。 这些都是以后说不定能用上的人脉。 为表诚意,礼是江颂宜乘着马车亲自去送的。 等送了一圈,江颂宜回到布庄,铺子里却只有几个伙计和来帮忙的傅鸣玉,江怀川不见人影。 江颂宜带着一身寒气进门,问傅鸣玉:“鸣玉,我二哥呢?” 傅鸣玉正在整理账册,道:“有人来找二公子,说是他的朋友,二公子跟他出去喝酒了。” 江颂宜眉头微皱。 想到江怀川平日里的德行,莫不是又跑到花楼去喝酒了? 江颂宜刚冒出这个念头,外面传来江怀川带着笑的声音:“价钱好说,以你我的交情,我肯定会让你几分利的……” 下一刻,挡风的帘子被掀开,江怀川和一个男人并肩走了进来。 江颂宜目光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微微一顿,随即笑着同那男人打招呼:“方叔,数月未见,可还安好?” 方叔一愣,立刻笑道:“江姑娘好记性。” 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去年江颂宜去庆都时,跟江家人同行过一段路的方叔。 方叔的走商的商人,来往于京城和外邦,以往至少要一年,甚至两三年才会出入庭州一趟。 但去年年底他回了京城,今年怎么这么快就返回庭州了? 而且听方才江怀川说的话,他似乎是奔着做生意来的。 江颂宜心中有了隐约的猜测,便听到方叔说:“江姑娘,听说江家是你做主,我有笔生意想跟你谈谈。” 听了这话,江颂宜脸上不动声色,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去年去庆都的路上,方叔看中江怀川拿出来跟他共享的速食,软磨硬泡下,江颂宜匀了他一部分,让他带回京城试试市场。 以方叔过完年才月余就不顾严寒跋涉到庭州跟她谈生意的举动来看,那批带回京城的速食受欢迎的程度远超江颂宜预想。 所以嗅到商机的方叔连年都不在京城过了,卖完手中的货便立刻赶到庭州。 京城是大晟的政治中心,整个晟国最繁荣,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如果能借方叔的手在京城打开销路和知名度,假以时日,来庭州找她进货的人会从附近几座城池扩大到整个晟国。 一想到这里,江颂宜便激动不已。 她按捺下情绪,对方叔点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家酒楼,边吃边聊?” “好!”方叔大笑,“庭州四方楼做的烤鸭不错,二楼还有雅间,咱们去那儿谈吧。” “成。” 三人去了四方楼,要了二楼的雅间。 小二上了酒菜之后,方叔直接道明来意。 “江姑娘,实不相瞒,去年我带回京城那批速食,不到一日就卖完了。” 江颂宜暗暗吃惊:“这么快?” “对,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方叔道,“我这趟是专程来跟你进货速食的,去年你卖给我那些东西,全部给我来一万份。” 江颂宜顿了顿。 有卫道青那笔二十万两银子的大单在前,对于方叔要的数量,江颂宜并不吃惊。 “可以,不过我手上没有这么多货,你需要等上一些日子。” 方叔急切地问:“要等多久?” “三五日吧。”江颂宜道,“外邦送货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好。”方叔松了口气,拍了拍腰间系着的荷包,“货款我都备足了,到货了你便派人知会一声,怀川兄弟知道我住在哪家客栈。” “好。”江颂宜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方叔,我不建议你把全部的货款用来进货速食。” 第183章 无妄之灾 方叔笑道:“担心我卖不出去会亏本?你放心,我……” “不。”江颂宜道,“我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带回京城定能比速食卖得更好。” 方叔知道江家做了好几样生意,不过本着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他不好打听得太仔细。 此时听江颂宜这么一说,他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胭脂水粉护肤品,各种彩色话本,花色多样的布匹,保暖的棉服和大衣。”江颂宜道,“东西都是从外邦来的,价格不低,但是绝对好用。” “胭脂水粉?”方叔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连忙问,“庆都卖得很好的香水是不是出自你家?” “对。” 方叔猛地一拍大腿,兴奋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原来方叔从京城返回庭州时路过庆都,在城中歇了一晚上。 城中客栈的人流量比往年要多了不少,许多是从附近几座城池过来的,出于商人的敏锐,方叔跟店小二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来庆都买胭脂水粉和一种叫“香水”的东西。 于是方叔抽出半日时间去胭脂铺子打听了一番,铺子里排队购买胭脂水粉的场面让他吃了一惊。 只是他向胭脂铺子掌柜打听这些胭脂水粉的出处,想买一些带回京城时,那些人无论如何都不肯说。 他跑遍了城中的胭脂铺子,开出百两银子的报酬,可所有胭脂铺子上到掌柜下到伙计,全部三缄其口,不愿意透露分毫。 方叔只能遗憾离开。 没想到来了庭州,这胭脂水粉居然出自江家。 方叔在庆都时打听过胭脂水粉的价格,知道这些东西肯定不便宜。 他谨慎地问起了进货价格。 江颂宜如实告知,又将布匹成衣和话本的价格也一道说了。 方叔听完后斟酌了半晌,道:“那速食我要五千份,胭脂水粉护肤品我要五百份,香水……八百瓶吧,话本要两百套,布一千匹,薄款的成衣要一千套,那些保暖的棉服和大衣我买几套自己人穿,就不进货带回去了。” 如今是二月份,等他回到京城,少说也到四五月了,天气一热,棉服和大衣便很难卖出去。 江颂宜知道方叔在顾虑什么,点点头答应道:“成。”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圆珠笔和巴掌大的小本子,开始列进货单。 方叔见了圆珠笔和小本子,诧异道:“这是何物?” “也是从外邦来的。”江颂宜道。 方叔把圆珠笔拿过去看了又看,惊奇道:“怎么跟炭笔一样,不用墨也能写出字来?” 江颂宜笑道:“这可比炭笔方便多了。” 她向方叔展示了一下可伸缩的笔头,写在纸上就擦不掉的字迹,方叔越看越惊讶。 “这东西卖吗?” “卖,您要多少?” 于是进货单上又多了一份两千根圆珠笔的订单,每根定价三百文钱。 方叔支付了一万两银票的定金,双方约定好五天后到江家取货。 商量好生意上的事,红泥炉子上温着的酒散发出淡淡的酒香,江怀川给方叔倒了一杯,跟他闲聊起来。 几杯黄汤下肚,方叔唉声叹气道:“京城的天恐怕要变了,这生意也不知道还能做多久,若是这次带着货回去,京城那边做不了的话,我便转道去江南,江南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恐怕要两年。” 说到这里,方叔看向江怀川:“怀川兄弟,若是我年底没来,那你不必等我,待明年从江南过来,我给你带那边好吃好玩儿的东西。” 江怀川听了这话,注意力却并不在“好吃好玩儿”上,而是和江颂宜对视了一眼。 兄妹俩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江颂宜不动声色,江怀川却状似无意地问道:“方大哥,京城那块出什么事儿了?” 方叔谨慎地压低声音说:“我离京第二天,京城就传出消息,说是秦将军家出事了。” 江颂宜闻言,心头“咯噔”一下。 江怀川脸色也微微一变,连忙问:“秦将军?可是秦逐风秦将军?” “对,就是他。”方叔诧异道:“怀川兄弟,你对京城的武将世家也有了解?” 江怀川连忙敛了神色,笑着道:“谁从小还没有个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做大将军的念头,别的不说,咱们晟国的武将世家我都略有耳闻。” “原来如此。”方叔说着,叹了口气,“秦将军死了,秦家被抄了。” 江颂宜一愣,和江怀川面面相觑。 秦家是大晟传承两百多年的世族,出了无数为国捐躯的将军,说是大晟第一武将世家也不为过。 大将军秦逐风早年戍守西北,后来被敌人斩下一臂,加上年事已高,只能退回京城荣养。 秦家有个女儿在宫里为妃,前年江家被抄的前一个月,宫里传出消息,秦贵妃生下十一皇子,被封为皇贵妃。 “为何?”江怀川忙问,“是以什么罪名被抄?” “说是秦家想要谋逆篡位。”方叔道,“冬至那天宫里宴请百官,秦将军也去了,皇上关了宫门,把秦将军和入宫的秦家子弟全部斩杀于宫中,连夜抄了秦家,男丁全部斩首,连襁褓里的稚子都没放过,女眷充进教坊司做官妓,那么大一个世族,一夜之间便倒了……真是可怕啊。” 江颂宜听得心脏一阵阵发紧,不由得想起前年江家被抄时的情景,那些冲进江家肆意抢掠的官兵,火光四起的宅子,四处尖叫逃窜的家人和奴仆……那是她到现在依然挥之不去的噩梦。 江家只是被抄家流放,虽然家财尽散荣光不复,好歹全家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秦家却是所有男丁全部斩首,这是彻底绝了秦家的后路。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头泛起浓浓的苦味。 “那皇贵妃和十一皇子呢?”江颂宜问道。 “贵妃和十一皇子都被绞死了,两位公主自缢。”方叔压低声音感慨道,“真是无妄之灾啊。” 江怀川听了这话,也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无妄之灾?” 第184章 报恩 “那可不是。”方叔喝了一口酒,“贵妃入宫那么多年,膝下只有公主的时候过得多好,生下皇子不到两年秦家就被抄了,这分明是那位九五之尊担心手握兵权的秦家打着十一皇子的名义谋逆,逼他早早让位,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秦家给……” 方叔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更何况,秦家一倒,陛下立刻扶了宫中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贵人上位,连跳好几级被封为皇贵妃,那位贵人生的三皇子也被立为太子,荣宠加身。”方叔道,“这可不就是早有预谋?” 江颂宜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怀川显然也是如此,本来兴致勃勃想跟方叔叙旧的他,这会儿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没过多久,江怀川便借口布庄还有事,跟方叔道别,和江颂宜一块离开。 兄妹俩并肩往布庄走去,半晌都没人说话。 许久,江怀川叹息道:“秦家这事儿……要跟祖母说一声吗?” 秦逐风和祖父江靖同为世家子弟,早年两人是至交好友,一前一后考上武举前三甲。 只是随着两人官职越升越高,背后又都是世家大族,为了避免被人诟病两个大家族来往过密,便渐渐不再往来了。 前年江家被抄时,听说秦逐风在朝堂上为江家说过话。 只是秦将军一己之力终究没能力挽狂澜。 如今秦家步了江家的后尘被抄,举族男丁被斩,这是灭族的大事。 他们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也该跟江家人知会一声。 江颂宜沉默半晌,道:“是该告诉祖母一声。” 不说念着秦家跟江家几十年前的旧情,就冲着江家被抄时,秦逐风老将军站出来为江家说话这份心,他们也不该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当天傍晚,布庄打烊后,江颂宜回到家里。 待全家都用过晚饭,江颂宜把秦逐风被杀,秦家被抄家灭族一事说了。 江家人听完后,有的一脸惶恐,有的扼腕叹息。 冯玉珠更是垂下泪来:“秦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对陛下忠心耿耿,为大晟守了快四十年的西北边境,到头来秦家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一番话说得江家人心情都复杂起来。 “祖母。”江颂宜宽慰道,“事已至此,哀痛也无济于事,咱们不如想想,能不能帮还活着的秦家人做些什么。” 就当做是为了报答秦将军在江家落难时仗义执言之恩,江颂宜也想为沦落到教坊司的秦家人做些什么。 白令容道:“京城千里迢迢,咱们就算是想为她们做些什么,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啊。” 进教坊司被充为官妓的犯官家属和普通的奴籍不一样,无论是大赦天下还是立了功,都无法赎身。 只要天下还是如今这个君王坐镇,秦家的女人便一辈子都是官妓。 江颂宜沉思了一会儿,道:“让人帮忙捎一些东西过去给她们吧。” 江颂宜想帮秦家人,但她不敢贸然进京。 江家被贬为奴籍,虽然凭着抗疫的功劳恢复良民身份,但时隔两年,对京城来说,“安阳侯府”依旧是个敏感话题。 若是让人知道江家人千里迢迢赴京帮秦家人,说不定会连累江家再次获罪。 帝王心海底针,江颂宜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江怀川道:“方叔拿了货便会回京,让他帮忙把东西带回去吧,多塞些银两给他,到时候疏通疏通门路,把东西送进教坊司。” 江颂宜却道:“不用麻烦方叔。” 全家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江颂宜。 冯玉珠道:“颂宜,你有什么想法?” 江颂宜盘算了一会儿,道:“咱们寻个信得过的人跟着方叔的商队去一趟京城,一来给秦家人送东西,二来,让这个人帮忙在京城为咱们江记打一打广告,把知名度打出去。” 江怀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江颂宜的用意。 从今天方叔说的话中,江怀川知道生意人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藏私得厉害,香水和护肤品以及胭脂水粉虽然在庆都卖得火爆,还吸引了不少外地的商人过来想要进货。 但庆都的胭脂铺子统一阵营,不肯透露进货源头,所以“庭州江记”的知名度打不出去。 若是派人从庭州到京城一路宣传过去,以那些货物过硬的质量,不知道能吸引来多少客源。 想到这里,江怀川拍手道:“这个主意不错,只是派谁去好呢?” 江家人不能去,免得惹出祸端。 江颂宜琢磨半晌,想起食肆里跑堂的小伙计马良。 马良年纪不大,但性子伶俐,能言善道,还懂得察言观色。 最关键的两点是,他是良民,而且还是庭州本地人。 派他去京城,一来不会引人注目,二来,让他带了钱财货物前去,他不会为了私吞这些东西而跑路。 毕竟他总不能为了贪这些小利,连家和家人都不要了。 “让马良去,带上富贵。”江颂宜当机立断,“咱们给他聘一批镖师,让他带一部分货物组成小型商队去京城。” 富贵是自家奴仆,身契在江家人手中,江颂宜也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在这个进入城池需要过所文书,定居在村镇需要到官府备案的时代,作为奴仆的富贵若是跑了,那就只能逃到深山老林,跟猛虎野兽为伍了。 江怀川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么定了。” 考虑到方叔过不了几日就要回京,江颂宜立刻吩咐起来:“三叔,你明日去镖局跑一趟,把镖师定下来,要十来个人。” 江元盛点头:“好。” “二哥,明早你去食肆,把这件事跟马良说一声,报酬给丰厚一些,马良应该不会拒绝。” “没问题。” 至于要带去京城推销的货,江颂宜打算自己来调配。 第二天,江家人忙碌起来。 江颂宜从库房里调出奶茶,泡面,各种口味的自热米饭和自热小火锅,肉罐头,火腿肠,卤蛋各两千份。 化妆品和护肤品五百份,香水五百瓶。 各种花色的布两千匹,休闲服、运动服、棉服、保暖内衣各两千套,不同款式的毛衣和大衣一千件。 儿童读物,话本子各三千册。 这回江颂宜留了个心眼儿,让盛徐行找人定制了“庭州江记”的标签,上面写了详细的地址,贴在各类商品**袋上。 第185章 百万存银 配完货物,江颂宜又琢磨起要送给秦家人的东西。 要给钱,但不能给大量白花花的现银和大额银票,否则太过引人注目,不仅会为江家招来祸患,受了恩惠的秦家人恐怕也落不到好。 江颂宜兑了一些碎银子和一些小面额的银票,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千多两。 被充入教坊司的秦家女眷少说也有百余人,这些钱不算多,但若是遇上什么事,足够秦家人应急了。 此外,江颂宜打包了数百套能穿在外衣里面的保暖内衣和几百双花色灰扑扑的厚袜子,又配了一部分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常用药。 其中包括治外伤的碘伏、利多卡因气雾剂、云南白药喷雾、创可贴,针对风寒的感冒灵、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 治腹泻的口服补液盐、益生菌类、蒙脱石散,消炎类的阿莫西林、蒲地兰、蒲公英颗粒,以及治疗阴道炎的内用和外用药。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江颂宜把药能换的外**都换成瓷瓶,在瓶身上贴了详细的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项以及药品的保质期。 做完这些,江颂宜琢磨了半晌,打包了上万个避孕套。 她救不了秦家人,只能用这种方式,希望能让身陷囹圄的秦家女眷好过一点。 只要能帮到她们万分之一,那她这番用心就不算白费。 经过周全的准备,到了第五天,马良带着富贵和镖师组成的商队,跟着取了货的方叔前往京城。 这一来一回,加上宣传和推销的时间,少说也要半年。 看着商队出了城,江颂宜在心中默念一声,希望他们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这个小插曲翻篇后,江家一切恢复如常。 做生意的人每天早出晚归,江颂宜则负责全家生意和人员的统筹调度。 转眼到了四月初。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庭州开春化冻了。 这几天,江家发生两件喜事。 一是江颂宜对全家公中的账目做了一个细致且全面的盘点,得出一个惊人的数目——江家如今的存银已经超过两百万两银子。 数额之巨,就算是京城中许多大族都拿不出这么多钱。 这笔钱给了江家人很大的底气。 二是江家隔壁的宅子在出售,江颂宜索性把那套宅子买了下来,在两座宅子之间开了一扇门,将其合二为一。 为此,盛徐行特意空出一天时间到家具城,给江家新买的宅子选购了一大批家具。 布置好新房,江颂宜带着大房和冯玉珠入住了隔壁宅子,二房和三房依然留住原地。 扩买新宅子之后,江颂宜又为家里添了奴仆——冯玉珠院子里添了两个伺候她的丫鬟,白令容添了两个使唤的帮手。 二房和三房各自添了一个男奴和一个女奴,平日里干些跑腿的活儿。 考虑到江景臣要上下学,还为他添了一个年纪相近的小书童。 冯玉珠见江颂宜平日里跑上跑下,想让她身边也添个伶俐的丫头,但江颂宜考虑到自己身上带着秘密,于是拒绝了。 初到庭州时只有十三口人的江家,经过两年兢兢业业的发展,如今全家有了快四十口人。 另一方面,江韫玉经过快三个月的复健训练,腿基本痊愈了,平时走路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只是多年沉疴,不是短短三个月能完全恢复的,他走路不敢太快,若是走得快了容易跌倒。 但他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让江家人感到惊喜了。 这天吃晚饭时,白令容在餐桌上提出想去华家提亲。 “玉哥儿的腿已经跟常人无异了,他跟阿筝又互相心悦,咱们备一份厚礼,带上诚意去提亲。” 说到这个话题,全家人的目光齐齐投向江韫玉。 他这些日子心情开朗,吃好喝好,本来清瘦的脸上养出几分肉,看起来有了精气神,本就长得不错的他看起来愈发丰神俊朗。 但说到提亲,江韫玉眉头却微微一皱。 “娘,此事急不得。” “为何?”白令容不解道。 江韫玉还没说话,冯玉珠放下筷子缓缓道:“华家是做生意的,不缺钱,你带去的礼再厚,他们只要看不上玉哥儿这个人,便不会动摇,儿女婚姻大事,做父母的看重的是女婿的人品和能力,看重玉哥儿能不能给女儿带来幸福和生活保障。” 白令容道:“咱们家家底不薄,阿筝嫁过来,定然委屈不了她。” “这事儿你知道,华家父母知道吗?”冯玉珠道,“难道你要告诉华筝的父母,咱们家有二百万两存银,你女儿嫁过来,这些钱她能可劲儿花?” 白令容一噎。 江韫玉接话道:“娘,祖母说的在理,说句不好听的,我长到现在这个年岁,一事无成,到现在也只是二叔书斋里一个负责借书登记的伙计,在阿筝父母眼里,江家有再多钱,也无法抵消我是个废物的事实。” “你不是废物!”白令容急道,“你读了那么多书,通晓那么多事,怎么会是废物。” 江韫玉只是苦笑。 江颂宜静静地听了半晌,问江韫玉:“大哥,你有什么想法?” 江韫玉既然已经知道问题所在,那定然已经想过应对的办法。 “我想做点事,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再考虑上门提亲的事。”江韫玉道,“要么去投靠萧将军,做萧家门下的幕僚,我有信心能在一年内当上军师。 要么去考科举,考到举人就止步,然后用读书人的身份开家私塾,对外的名声好听一些,要么也像家里人一样,开个酒坊,做卖酒的生意,你们觉得如何?” 江颂宜见他是真的认真考虑过出路,而且每一条的可实施性都很强,心里不由得大感安慰。 自己冒险为大哥做的这场手术太值了。 换了三个月前,这三条路无论哪一条,江韫玉想都不敢想。 她有种自己把大哥的人生“盘活了”的自豪感。 江家人纷纷开始投票。 江元盛:“投靠萧将军好啊,做了军师,打了胜仗就能立军功。” 第186章 从戎 江元柏:“我觉得还是考科举的好,以后开家私塾或者书院,做个教书先生,与世无争还桃李满天下,我得空了也能去帮帮你。” 江玉窈:“没人选开酒坊吗?盛公子那边的葡萄酒多好喝啊,送过来肯定能挣很多银子。” 白令容看着全家你一句我一句讨论开了,不由得更急了:“去提亲也不耽误玉哥儿做这些事啊!咱们不试试,怎么知道阿筝的父母会不会同意?” 江韫玉无奈道:“娘,阿筝才十六岁,年纪还小,就算她父母同意,成亲也要等两年之后。” “从古至今,女子不都是这个年纪成亲吗?” 江韫玉:“……” 他总不能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自己卧床养病这些日子闲着无聊,从江颂宜那儿拿了医典和《简化字繁体字异体字对照字典》阅读,从中看到了很多自己前二十四年都没接触过的知识点。 比如女子初夜的“落红”并非什么“处子之血”,也不是什么处子之身的象征,而是因为十五六岁的女子年纪太小,身体尚未发育成熟,行房时伤了阴道才会流血。 而且十五六岁的女子行房后若是怀孕,过早生育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不可逆损伤。 所以他打算最少等到华筝十八岁再考虑成亲的事,至于生育,则要等她二十岁后再说。 既然不打算太早成亲,那他想在提亲之前先为自己挣一点娶华筝的底气,免得她嫁过来时,自己还是个只能仰仗家中养活的废物。 见江韫玉不说话,白令容更着急了:“玉哥儿,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一句准话。” 儿子已经二十四岁了,为了他的亲事,白令容操心到夜不能寐。 现在他好不容易治好了腿不再跛足,还有了心悦的姑娘,白令容恨不得马上帮他把华筝娶回家。 江韫玉温声道:“娘,我想先立业再成家。” 江颂宜也帮腔:“娘,大哥是有主意的人,这件事他既然已经有了想法,您就不用过于操心了。” 江怀川正在啃一只鸭腿,口齿不清道:“是啊,娘,你操心大哥还不如操心我呢,我也二十二了,怎么没见你为我找个媳妇儿。” 白令容闻言,瞪了江怀川一眼:“你倒是也找个喜欢的姑娘回来啊!” 江怀川:“……” 这时冯玉珠发话了:“罢了,老大媳妇,孩子们都长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让他们自己做主去吧。” 白令容:“……” 晚饭在白令容欲言又止和忧心忡忡的表情中结束了。 江颂宜和江韫玉江怀川避开白令容,往隔壁的院子里走。 兄妹三人嘀嘀咕咕。 江颂宜:“大哥,你不想去华家提亲是不是还有别的缘由?” 江韫玉组织了一下措辞才道:“算是吧,按照娘的想法,阿筝嫁过来就得怀孕,尽快为我生个孩子,可她年纪太小,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太早生孩子对她的身体有损,所以我不如把提亲一事拖延两年,到阿筝十八岁再提成亲的事。” 这样一来,来自白令容的催生压力就不会给到华筝身上了。 江颂宜明白了他的想法,笑道:“我赞成。” 没看过医书的江怀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 江颂宜和江韫玉对视了一眼,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颂宜道:“大哥,你跟二哥解释吧,我先回房。” “好。” 江颂宜离开后,江韫玉把自己的想法,以及医典上了解到的内容跟江怀川说了一遍。 江怀川听完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 去华家提亲的事暂时搁置了,江韫玉很快做出了选择——他打算去投靠萧秉宁,靠能力成为他的军师。 为此,江颂宜特意向盛徐行要了一块高科技军用手表,手表不仅防水耐磨耐寒,还有夜光和指南针功能。 有了这块手表,在野外行军时就不怕迷路了。 江韫玉带着这块手表,以送礼的名义去了一趟萧秉宁府上。 当天傍晚,江韫玉回到江家时,脸上带了显而易见的喜色。 江颂宜知道,这件事成了。 第二日,江韫玉便早早顶着初春的寒风出门前往萧府,开始成为幕僚的一天。 卯时出门,晚上快到戌时江韫玉才回来。 进了江家的门,他一屁股坐在圈椅上,累到不愿意动弹了。 白令容连忙让婆子端上一杯热水让江韫玉润润嗓子,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江韫玉喝完水,面对围上来的母亲和弟弟妹妹,生无可恋道:“萧将军说我身体太差,让我跟着军中将士一块练兵,强身健体,免得日后跟他出门打仗,连路都走不了。” 白令容吃了一惊:“你的腿脚刚恢复,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磋磨?要不……” “娘,没事,练兵时我有分寸,不会伤着自己。”江韫玉知道白令容心疼自己,但若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他谈何成家立业。 他说着,站了起来故作坚强地舒展了一下身体:“您还别说,练一练虽然累,但身体舒展多了。” 白令容:“……” 迎着白令容心疼的眼神,江韫玉道:“娘,有吃的吗?我还没吃晚食呢。” 白令容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有,我这就让人去煮面。” 白令容走后,江颂宜促狭地看着江韫玉:“大哥,还扛得住吗?” “还行。”江韫玉说着,感慨道,“颂宜,说起来,我能拜入萧将军门下,还得是托你的福。” “嗯?此话怎讲?” “以前我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读了万卷书,能抵别人行万里路,但今日在军营中旁听萧将军和军中谋士谈论军情,我才知道自己过去看的那些兵书,想的那些战略不过是纸上谈兵,跟真正的谋士比起来,我简直是班门弄斧。” 想到自己昨日到萧府说的那些话,江韫玉不由得羞愧起来,“萧将军愿意收下我,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多大用处,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收下我未必用得上,但肯定能结交你,日后若是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也能看在我的面子上为他尽心出力。” 第187章 搞一波大的 江颂宜微微一怔,她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原因在。 不过得知这个消息,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 有句话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自己想要依仗萧秉宁的同时,萧秉宁也将她视为有利用价值的合作伙伴,这样的关系才是最牢靠的。 - 江韫玉成了萧秉宁麾下的幕僚之后,跟家中其他人一样,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子。 只是这些日子,江颂宜明显发现自家三叔江元盛似乎有些不开心,每次见到他,他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看起来蔫蔫的。 江颂宜不是没有问过他怎么了,每次江元盛都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说没事。 为此江颂宜还特意去找三叔母花想容了解情况。 花想容倒是知道丈夫怎么了,也没瞒着江颂宜。 “他是看玉哥儿进了军营,心里羡慕呢,但你也知道,老太太不许他从戎,他成日里一身力气没处使,可不得无精打采的。” 江颂宜顿时了然,江元盛这是还没歇了参军的念头。 但这件事江颂宜帮不了他。 江元盛想要从戎的性质跟江韫玉不一样,江韫玉是幕僚,是谋士,走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文臣路子,不用上前线拼命。 但江元盛要是参军,那就只能做个普通小卒,一旦发生战争,那是要用血肉之躯上前线去拼杀的。 花想容显然也对丈夫的心结无可奈何,想了想,便对江颂宜道:“颂宜,要不,你给他找点事情做吧。” 江元盛如今负责家中出货事宜,只要有人来大批量进货,傅鸣玉会负责清点数量,再由江元盛带着奴仆一块出货。 而且家中的安保工作也由他负责,训练护院,巡视监控和电网是否正常运行,清理太阳能板都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工作。 但江颂宜知道,这种看似忙碌繁琐,实则每天都在机械性重复的“工作内容”跟家务同理,是很难让人产生成就感的。 江颂宜琢磨了一会儿,问花想容:“三叔母,你有什么想法?” 江元盛是个大老粗,以前在京城时读过书,但也仅限于识字,让他记账算数或者看长篇大论的文字他就头疼,而且他性子焦躁,不适合做生意。 江颂宜倒是想过开家武馆,招收一些弟子让江元盛教武功。 但看过江元盛训练自家护院时的暴躁,江颂宜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武馆要是真开起来了,以江元盛动辄把弟子骂哭的脾气,天天都要被投诉。 花想容试探性地道:“要不,让他去种地?” 江颂宜吃了一惊:“种地?” “对,去年你不是在城外租了几亩地么,今年还能租的话,不如让老三去种地。”花想容道,“忙起来了省得他胡思乱想,成日里郁郁寡欢,而且盛公子送过来的粮种都是高产种子,还附带种植教程,要真丰收了,他心里也高兴。”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现在正好四月,四处开春化冻,正是播种的时节。 江颂宜说做就做,下午便找到江元盛,跟他说了让他去种地的想法。 江元盛起初有些怔愣,但沉思许久后,点头答应了:“行。” 事不宜迟,江元盛当天晚上吃晚食时,在餐桌上对家人宣布了想要去种地的想法。 “大家都有事情做,我成日在家里闲逛也不是个事儿,盛公子那处有现成的粮种,我不如去城外种地吧。” 听了这话,大家面面相觑。 在众人的印象中,只有做不起生意读不了书的人才会去种地,土里刨食干的是力气活儿。 江元盛有一身武力,江家还有百万之巨的存银,他就算在家躺着什么都不做,也不缺他这口饭吃。 倒是冯玉珠听了这话,赞成道:“这个想法好。” 小儿子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脾气不好,又没读什么书,也缺乏耐心,空有一身武力,却不长脑子。 他这样的性格,若是去参军,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将士。 但作为母亲,在失去丈夫和长子之后,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冒着失去幼子的风险让他去参军。 与其让儿子待在家里终日无所事事,自怨自艾,去种地不失为一个能消耗他那一身力气,磨练耐心的好办法。 想到这里,冯玉珠鼓励道:“去试试吧,兴许能从中找到什么乐趣呢。” 江元盛笑了笑:“是,娘。” 晚上,江颂宜和盛徐行开铜镜见面时,把江元盛要种地的想法跟盛徐行说了。 盛徐行闻言打了个响指:“让你三叔别小看种地,这行学问深着呢。” 有过种地经验的江颂宜深有同感:“不仅学问深,还很辛苦,我打算先买五亩地让三叔试着种麦子,若是能坚持下来,明年再多添几亩地。” “五亩地?”盛徐行摇头,“太少了,就算风调雨顺,麦子大丰收,以一亩地千余斤的产量来算,五亩地也只产出几千斤麦子,咱们要么不搞,要搞就搞一波大的。” 江颂宜看着盛徐行野心勃勃的样子,不解道:“怎么搞……一波大的?” 盛徐行道:“打开思路,我这边有很多适合庭州气候种的经济作物,比如粮食类的麦子,大豆和土豆,水果类的大枣、苹果、哈密瓜、葡萄,蔬菜类的娃娃菜,西红柿,紫皮大蒜,红辣椒,胡萝卜,百合……那边还可以种棉花!” 江颂宜眼睛微微一亮。 庭州没有棉花,到了滴水成冰的冬日,百姓多用动物的皮毛或者往衣服里面充芦花和鸡毛鸭毛来保暖。 若是能在庭州大量种植棉花,收获后不仅能卖棉种,还能用棉絮制成棉衣棉裤和棉被。 最重要的是,种出这种好东西,上报朝廷之后,功劳不亚于种出土豆。 盛徐行看出江颂宜眼中的激动和向往,笑道:“你明日先去买个几百亩地,从连成一片的优质良田到位于山上的普通田地都可以,先买下来,咱们到时候根据不同的地形来定制种什么作物。” “几百亩地?”江颂宜迟疑道,“这么多,三叔怎么种得过来?” 第188章 买地 几百亩地,别说江元盛一个人种不过来,就算买来二三十个奴仆帮忙都未必忙得过来。 从最简单的翻土,播种,到施肥浇水,几百亩地所需的人工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盛徐行笑道:“这不是还有我嘛。” 他打开手机,搜出许多现代化的种地机械给江颂宜看。 这一看,江颂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智能化收割机、智能化播种机、智能化喷灌机,还有能够自主运行、定位、识别、采集和分析数据,代替农民完成种植、收割、喷药、除草等工作的智慧农业机器人,以及翻土机、植保机、大型拖拉机等农业机械设备应有尽有。 有了这些机械,几百亩的田地只要三五个人就能完成从种植到收割的全流程。 江颂宜看得心动不已,当机立断:“我明日就跟三叔去买田地。” 第二天一早,叔侄俩便去了官府。 一开始,江颂宜的计划是买五亩地让江元盛试着种麦子,这种零散的良田交易很简单,向牙行打听谁家有意向出售田地,双方谈妥价格,再到官府过户地契就行。 但江颂宜打算一次性购买五百亩地,这么大的数量,最划算的方式是直接向官府交易。 到了衙门,因为先前过年过节时江颂宜没少给衙门送礼,事情办得很顺利,衙门立刻派了四个人带江颂宜和江元盛出城去量地。 到了城外,这个季节有不少农民在地里忙碌,江颂宜还在田间看到了许久未见的王全。 王全也认出了江颂宜,笑着小跑过来跟她问好:“江姑娘,许久未见,你怎么到地里来了?” 去年江颂宜租了王全家的地种土豆,还雇了王全帮忙。 后来土豆丰收,送到太守府,张祖谦赏了她和王全一人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足够普通的农户家庭数十年的日常开销。 只是后来庭州爆发瘟疫,地里没来得及收的大豆和麦子因为无人管理都遭了殃,江颂宜只能弃了。 自那以后她便没再碰见过王全。 此时见了王全,江颂宜也想起去年发生的事,扬起笑容道:“我来买地。” 王全闻言一愣,随即道:“你已经脱奴籍了?” “对。” “恭喜恭喜啊!”王全真心实意道。 “谢谢。” 双方寒暄过后,王全见官差去量地了,他示意江颂宜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十几步远,王全压低声音问:“江姑娘,你那位去外邦做生意的友人回来了吗?” 他这么一问,江颂宜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去年王全帮江颂宜种地时,看中了她带过来的麦种。 他问起麦种的来历时,江颂宜随口说是做走商生意的朋友从外邦带回来的,并承诺麦子丰收的话就分他一部分当做粮种。 但麦子在灌浆期时遇上庭州封城,几乎全军覆没,后来收割之后质量也很差,自然无法当成粮种。 此时王全问起“外邦做生意的友人”,大概率是想从那个不存在的朋友手中买麦种。 王全人不错,去年江颂宜雇他帮忙种地时,他照顾起地里的作物很是尽心尽力,土豆能有那么高的产量,王全功不可没。 再加上考虑到从未种过地的江元盛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帮忙带一带,江颂宜起了跟王全攀交情的心思,便道:“回来了,还带回了许多麦种。” 王全果然眼睛一亮,连忙问:“江姑娘,可否卖我一些?价钱贵一些也不要紧。” 江颂宜道:“不卖。” 在王全皱起眉头时,她又道:“可以送你。” 王全一愣:“送我?” “对,不过我有个条件。” 王全疑惑道:“什么条件?” 江颂宜指了指不远处频频往这边张望的江元盛道:“那位是我家三叔,他是学种地,你若是肯教他,我便送你五斤粮种,如何?” “五斤?”王全激动起来,“可以!” 跟王全谈好之后,江颂宜对江元盛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江元盛走到两人跟前,江颂宜道:“三叔,这位老伯你去年也见过,帮我一块种土豆那位,他有多年的种地经验,日后你可以多跟他学习学习。” 江元盛知道江颂宜这是为他找了一位老师,当即对王全拱手道:“老伯,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王全连忙摆摆手:“关照不敢当,你有不懂的来问我就成。” 跟王全约定好过几日江元盛会将粮种带过来送给他,王全高高兴兴地回地里忙活去了。 江颂宜和江元盛朝正在量地的官差走去,刚走近便听到两个官差在低声交头接耳。 “人傻钱多吧,庭州这种鬼地方,土地贫瘠,一年只能种一季,他们买地种地,还一买就是五百亩。” “就是,没见过这样的蠢货,钱多没地方烧,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忽悠瘸了……” 江元盛听得心头火起,上前一步正欲发作,却被江颂宜按住手臂。 她冲江元盛摇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民不与官斗,即使眼前二人只是衙门里最普通的衙役,跟他们起了冲突也对自己没好处。 若是惹他们不快,还有可能在量地时耍心眼,给他们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江元盛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压下怒火,背过身去。 花了大半天时间,四个衙役才把五百亩地量完。 五百亩地中有三百亩是位于平地上,连成一片的优质良田,这种田地价格相对贵一些,要七两银子一亩。 另外二百亩是在山坡上,连着两片矮矮的山头,山头上覆盖着杂草和树木,价格便宜一些,四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亩。 回到衙门后,江颂宜交了两千九百两银子,拿到了地契。 她转手就把地契交给了江元盛。 “三叔,收好。” 江元盛微微一愣:“给我?” “对,给你的。”江颂宜笑着说,“以后这五百亩地就交给你了。” 只有让江元盛对这五百亩地有了“拥有感”,他干起活来才会更有动力。 江元盛看着手中的地契,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让全家失望的。” 第189章 拖拉机 江元盛接下那五百亩地的地契之后,叔侄俩经过规划,打算将那五百亩地分别种上一百亩麦子,五十亩土豆,五十亩大豆,娃娃菜,西红柿和萝卜各三十亩,另外十亩地种紫皮大蒜和红辣椒。 至于山上那两百亩,分别种大枣苹果和葡萄。 规划好后,盛徐行给江元盛投送过来一个平板二合一电脑,里面下载了大量的种植教程,再配合相关种植书籍。 江元盛每日从地里忙活回来,吃完饭就一头扎进房间看教程做笔记。 另一边,江元盛采购了可以用来翻土和碎土的旋耕机,适合小块耕地操作的微耕机,拖拉机,用于施肥和喷洒农药的植保机,割草机以及便于开荒的挖掘机,连带着各种各样的种子一块投送过来。 考虑到这些机械以后要在户外作业,难免会引人注目,盛徐行投送过来时,江颂宜直接将机械的接收地点选在了城外。 等机械投送过来,再由几匹马一块拉进城里。 这些钢铁制成的东西一出现在城门口,果然引起大量民众围观。 有人认出牵着马的人是江颂宜,好奇道:“江姑娘,这是何物?” 江颂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机械过了明路,以后别人看到就不会太过震惊,甚至是怀疑机械的来路了。 她笑道:“用来种地的机械,是我朋友从外邦送过来的。” “这大家伙能种地?” 有人好奇地上前用手试着摸了摸车身:“铁做的?” “它怎么种地?会插秧吗?” 这话一出口,围观的民众们发出善意的哄笑。 江颂宜也笑:“大家要是好奇,过几天可以到城外看看。” “为啥是过几天?” 江颂宜耐心道:“这东西操作起来有难度,需要几天时间学,等学会了才能种地。” 机械过了明路,驶入江家后院的仓房。 江元盛对这些机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送到家就迫不及待按照教程试操作起来。 试驾了一圈,江元盛从拖拉机下来时,喜色全写在脸上。 “好用,有了这些东西,五百亩地只需要几个帮手就能种好。” 江颂宜问:“帮手是从自家奴仆里选,还是雇人?” 江元盛道:“从自家奴仆里选吧,让二栓和铁柱跟着我学,至于书斋和食肆那边,人手不够就先请人干活,你抽空再去人牙子那里买十个奴仆回来,以后家里用人的地方只会越来越多。” 江颂宜也正有此意,点头道:“成。” 三天后,江元盛开着拖拉机,上面放着割草机和微耕机,带着二栓和铁柱出城,前往地里。 拖拉机一上路,突突突的声音便再次引起围观。 不少人凑上来看热闹,跟在拖拉机后头出了城。 到了地里,江元盛招呼二栓和铁柱把车上的旋耕机搬下来,安装在拖拉机上,然后开始给地里翻土。 看着拖拉机在地里开一个来回,旋耕机就能把土翻得又碎又好,一刻钟干的活能抵一个劳动力一整天,围在田埂上看热闹的人不由得连连发出惊叹。 “这外邦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居然能造出这么神奇的东西。” “有了这拖、拖什么玩意儿来着,一个人一天能耕一两百亩地吧?” “这东西不知道贵不贵,要是不贵我也想买一台。” 有人心动就有人行动,江颂宜到地里时,先被田埂上密密麻麻,少说也有上千人的围观阵仗吓了一跳,随即被几个人团团围住。 “江掌柜,这东西你家卖不卖?” “多少银钱一台?” “要是不贵,我们几个想凑钱买一台。” 迎着这几人热切的目光,江颂宜诚恳道:“挺贵的,五千两银子一台。” 问价的几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五千两银子?” “对。”江颂宜道,“而且五千两只是买机器的价格,这东西需要灌一种叫汽油的东西才会干活,这种汽油也很贵,一两银子只能买三斤,三斤油两刻钟就耗完了。” 听了这话,本来心动不已的几人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拿不出五千两银子,更养不起这个铁家伙。 应付完这几人,江颂宜抬眼看向正在驾驶拖拉机的江元盛。 他一反平日在家时蔫了吧唧的样子,此刻迎着众人的视线,昂首挺胸得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眼角眉梢全是克制的兴奋。 看着这么鲜活的江元盛,江颂宜也忍不住笑了。 在田埂上看了一会儿江元盛操作拖拉机,身后的围观人群突然传出声音。 “太守大人来了。” “拜见太守大人。” 江颂宜连忙转身,果然看见一身便衣的张祖谦在家奴陪同下走了过来。 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江颂宜连忙福了福身:“张大人。” “免礼。”张祖谦直接道明来意,“听说你家从外邦买了一台不用牛马拉着就能行走的车,还能耕地和载物,本官过来瞧个热闹。” 江颂宜见他感兴趣,让开位置:“大人,就是那台,叫拖拉机。” 张祖谦看着拖拉机在地里转了一个来回,原本需要靠人力用锄头慢慢翻过来的地就被翻得又快又好,他俯身抓起一把翻过来的土,眼神慢慢变得有深意。 “这么好的东西,若是能送到中原,能节省多少人力啊。” 说完,他偏头意有所指地看着江颂宜,“江姑娘,这东西不便宜吧?” 江颂宜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把拖拉机的存在上报到朝廷,由朝廷出面购买,惠及五湖四海的农民。 张祖谦此举是为了晟国百姓,江颂宜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在盛徐行提出要投送这些农用机械过来时,江颂宜就想过这些东西出现在庭州,势必会引起官府注意。 她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张大人,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人少的地方,江颂宜道:“张大人,民女知道您是为了晟国百姓着想,但这东西大量采买使用不现实。” 张祖谦疑惑道:“为何?” “第一是价格,这东西很贵,因为体积大且重,从外邦山高水远地送过来,车马费和人工费就是一笔天价,再加上造价不便宜,我那友人给我的友情价都要五千两银子一台。” 第190章 遇贼 “五千两?”张祖谦皱眉。 他想过拖拉机不便宜,但没想到会这么贵。 多少农民三代人加起来都挣不到五千两银子。 “对,而且买来之后,还需要往机械里面灌一种叫‘汽油’的东西,它才能驱动起来,汽油只有外邦才有,价钱也不便宜,一台拖拉机干上一天活,至少要烧二三十两银子的汽油。” 张祖谦:“……” 一户农民家有五个劳动力,全家合种一百亩地,忙上半年也只能在温饱之余挣上十多两银子。 这拖拉机干一天活要烧二三十两银子,如此昂贵的价格,别说农民买拖拉机不划算,就算是朝廷也供养不起。 见张祖谦一脸被劝退的表情,江颂宜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她夸大拖拉机和汽油的价格,就是想劝退想买的人。 这些机械大多是用汽油做燃料,盛徐行所在的世界的燃料倒是不少,但属于国家限制采买物品。 少量购买倒是没什么,若是长期大量购买了投送过来给她,会给盛徐行惹来麻烦。 张祖谦很快打消了要购买拖拉机和上报朝廷的念头,他折返回地里,又看了一会儿江元盛驾驶拖拉机。 也许是出于男人对钢铁机械天生的感兴趣,张祖谦叫停了江元盛,提出想上车试试驾驶拖拉机。 江元盛痛快答应了,让出位置,还教了张祖谦简单的操作。 张祖谦启动拖拉机后,歪歪扭扭地玩了两圈,兴奋得额头上都出汗了。 江颂宜无奈地看着在拖拉机面前秒变小朋友的两个大男人,摇摇头,转身回家去了。 一连几天,城外的田埂上每天都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而江元盛早出晚归,每天都干劲十足,晚上回家后挑灯夜读,研究各种作物的种植教程,再把需要用到的肥料农药等东西拟成单子交给江颂宜,由江颂宜到盛徐行那处“进货”。 地里的事交给江元盛后,江颂宜抽时间去人牙子那处,买回了十个奴仆。 奴仆经过培训后,补充到食肆、书斋和家中各处。 期间,书斋发生了一件事——去年江元柏把书斋中的书籍以极低的价格批发给路过的商队,由他们带往中原各处售卖。 并承诺若是卖不出去,明年他们出关时经过庭州,可以来找他原价退货。 五月份时,书斋来了一个商队,以批发的价格搬空了书斋中所有的现货书籍,连展示本都没放过。 商队走后,整个书斋都空了,平日里来看书的客人无书可看。 江元柏紧急拟了进货单子交给江颂宜,催她赶紧进货。 江颂宜意识到这些书籍在中原可能卖爆了。 读书人之间时常有聚会,口口相传小道消息的速度仅限于专业的情报机构,江颂宜有预感,书斋在不久的将来会迎来进货热潮。 意识到这一点,她在转交给盛徐行的进货单子数量上加了五十倍的数量。 过了几日,盛徐行把书投送过来时,百万册书籍直接装满了三个大仓房。 江颂宜没猜错,半个月后,陆陆续续有商队来到庭州,四处打听江记书斋的地址—— 由此还催生了一个新行当,有些闲着没事做的小孩专门蹲在城门口,看见有商队进城就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带路前去江家,一次只要十到三十文钱不等。 一个月内,这批数量高达百万册的书便被商队们全部批发走,为江家带来百万银两的巨额收入。 因为每天都有商队来江家进货,这些商队进进出出要交过路钱,在城中也需要吃喝住宿,一时间,在江家的带动下,城中的客栈民宿和各种吃食店铺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连带着城中也变得比往年要热闹许多。 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官府愿意看到的,在任的官员都愿意看到自己治下的城池经济增长,百姓安居乐业。 为此,知县陈大人还特意设宴,邀请江颂宜到府中吃酒。 江颂宜应邀上门时带上了休沐在家的江韫玉,还带去了不少礼物,双方相谈甚欢。 在陈大人家中吃了一顿饭,从县衙出来时,江颂宜知道,江家在庭州城算是站稳脚跟了。 但她没想到,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很快推翻了她这个念头。 那是六月初的晚上,江颂宜开着铜镜一边看医书一边陪忙碌的盛徐行加班到深夜,直到他回了家,她才关掉铜镜睡下。 但睡下没多久,后院仓房突然传来警报器尖锐的声音,伴随着一道惨叫声。 家里进贼了! 等江颂宜披上外衣,和江家人匆匆赶到仓房时,负责夜班巡逻的护院已经将贼人抓住了。 那是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年轻男人,爬墙时被电网电得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好半天才缓过来。 但缓过来之后,面对江家一家老小,男人态度嚣张,口口声声叫嚷着让他们放了他,否则要让江家人好看。 性子最急的江元盛闻言,上去就扇了男人两个大耳刮子,直接把他的牙给打掉了。 江颂宜制止了江元盛,问男人是谁,夜探江家想做什么。 男人有恃无恐,一口一个“关你屁事”“赶紧放了老子,不然老子让你全家在庭州混不下去”。 江颂宜让护院把他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丢到柴房,第二天送到衙门。 这种小事江颂宜交给富贵去做,她没有亲自去衙门。 但到了中午,富贵从衙门回来,神色有些微妙。 “二小姐,陈大人把那贼人放了。” “放了?”江颂宜皱眉。 按照大晟律法,偷窃者重则打断双手,轻判也要在牢里关三个月。 陈大人怎么直接把人给放了? “对,说是他什么都没偷着,没对咱们家造成损失,让咱们别计较。”富贵不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低声道,“我看陈大人的意思,这人背后可能有靠山。” 这倒是跟江颂宜想到一块去了。 如果不是有靠山,被抓住的时候又怎么敢那么嚣张。 沉思了半晌,江颂宜道:“罢了,放了就放了,吩咐下去,让看守仓房的人夜里加强巡逻。” “是。” 第191章 闹事 家里遭贼这件事让全家都提高了警惕,但过后的几天,家里风平浪静。 众人渐渐放下心来。 这天吃晚食时,江韫玉说萧秉宁要外出巡视边境线,他主动请缨陪萧秉宁一同前去。 明日出发,要十来天才能回来。 白令容担心地问:“巡视边境线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一般情况下不会。”江韫玉道,“娘,你放心吧,我这些日子跟着军营练武,身手灵活了不少,就算真的遇上危险,我也能保护好自己。” 江颂宜也道:“娘,让大哥去历练一番也好。” 江韫玉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家人,如今在萧秉宁麾下做事,这样的历练以后只多不少。 白令容也知道这个道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去给你收拾行囊。” 江颂宜劝白令容放手让江韫玉出去历练,话说的轻松,但吃过晚饭,她把江韫玉叫到自己的院子,递给他一个电击器和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大哥,带着路上防身用。”江颂宜叮嘱道,“只是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不要拿出来。” 边境线上有不少沙匪和来自外邦的逃兵,这些人靠打劫过路的商队和洗劫附近的村落为生,全都是刀口舔血,只要财不要命的主儿。 这些人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招惹军队,但架不住有个万一。 如果真遇上要命的情况,手枪和电击器能保江韫玉一命。 去年庭州爆发瘟疫,传来封城放火的消息时,江颂宜曾经跟全家商量过,用枪杀出城门,博一条生路。 当时江家所有成年的男丁和女眷都做过使用枪械的紧急培训,江韫玉知道枪该怎么用。 看着装在羊皮套子里,伪装得像个装东西的普通囊袋一样的手枪,他郑重其事地点头:“二妹妹,我明白。” 这把枪是给他保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拿出来,否则有可能会为整个江家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若是让萧秉宁见识到这把枪的威力,以他好战且好胜的性格,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逼问出枪的来历。 到了那个时候,“外邦进货”的借口就忽悠不住他了。 因为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江韫玉绝不会轻易让这把枪暴露在外人眼皮子底下。 - 第二天,江韫玉背着白令容给他收拾好的包袱出门了。 江颂宜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才转身去了马厩,把母马和小马一块牵出来,溜溜达达地去城外放马。 休养了大半年,母马的脚伤在富贵的精心照料下已经痊愈了,现在日常为家里干一些拉货搬柴的活儿。 小马也长大了许多,只是可能是年纪小,小马性子跳脱,喜欢从后面偷袭人,跟羊一样用脑袋顶人屁股。 江怀川作为被它偷袭多次的受害者,对这匹被江颂宜取名为“汉堡”的小马多有不满,经常威胁要把它送去屠宰场宰了吃马肉。 到了城外,江颂宜放开缰绳让母马带着小马吃草,她则去巡视地里庄稼生长情况。 江元盛带着二栓和铁柱正在地里忙活,六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三人忙得满头大汗。 江元盛见江颂宜来了,停下手里的活儿跟她交流。 “再过二十来天,土豆就可以收了。”江元盛跟江颂宜说起自己的担忧,“五十亩土豆,保守估计能收成二十万斤,去年咱家送去京城的土豆到现在都没个回信儿,到时候收了这么多土豆,咱家吃不完,要是拿出去卖,朝廷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江颂宜也想过这个问题,她道:“无妨,等收成了我去请示张大人吧,若是不让咱们卖出去,那就让官府出钱收了。” 江元盛得了这句话,立刻放下心来。 不让他的辛苦白费就好。 他又说起另一件担心的事:“连着半个月没下雨了,河里的水位下降不少,再过段时间小麦进入扬花期和灌浆期,对水的需求量很大,天要是继续干旱下去,水恐怕不够用。” 江家三百多亩地都处于上游,要是把水用完了,下游的其他农民难免会有怨言。 江颂宜眉头微皱,这倒是个大问题。 她抬头看向天空,天空万里无云,太阳炙烤着大地,还不到七月份就已经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了。 这天怕不是要干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颂宜先被自己吓了一跳。 水灾旱灾雪灾和地裂这几种灾难,对于百姓来说都是致命的。 一旦发生自然灾害,农民颗粒无收,随之而来的是全家食不果腹,为了一口吃的卖儿卖女,更严重的会易子而食,到时候流民无数,饿殍遍地,灾祸四起…… 江颂宜打了个哆嗦,连忙刹住这个可怕的念头。 “三叔,你多观察一段时日,要是持续干旱,咱们就得想办法尽早干预了。” 江元盛点点头:“好。” 江颂宜没在地里久待,她揣了几颗江元盛摘下来的娃娃菜,骑着马回城去了。 刚进城门口,江颂宜就遇到了自家飞奔而来找她的奴仆,那是一个叫小云的女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前段时间才买回来的,因为为人机灵,脑子转得快,被江颂宜安排在胭脂铺子里打下手。 小云一路飞奔过来,跑得额头上全是汗,见了江颂宜连忙道:“二小姐,不好了,有人在胭脂铺子里闹事。” 江颂宜心头一跳,把小马的缰绳交给小云,让她把小马送回自家马厩,她则骑着马快步往胭脂铺子跑去。 城中主干道不许纵马,江颂宜挑着小路走,不到半刻钟便打马到了胭脂铺子。 隔得老远她就看到胭脂铺子门口聚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有看热闹的百姓,也有来进货的商人。 随着马蹄声靠近,有人回过头,看见是江颂宜,喊了一声“江掌柜来了”,围观的人群立刻自发让开一条路。 江颂宜勒停了马,翻身下马后匆匆进了铺子。 一进铺门,里面浓香扑鼻。 第192章 中毒 铺子里透明的玻璃柜面被砸得四分五裂,陈列在里面的护肤品化妆品和香水被砸得满地都是。 七八个家丁模样的男人满脸嚣张地站在铺子里,而江玉窈站在他们对面,把江玉嫣和江玉桢护在身后,一脸苍白地跟他们对峙着。 见了进来的江颂宜,江玉窈三姐妹瞬间像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簇拥到她身后:“二妹妹。” “二姐!” “怎么回事?”江颂宜沉声道。 江玉窈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眼前这几人是赵员外家的家丁,前几日赵员外儿子的姨娘在江记胭脂买了几十两护肤品,用了之后却开始烂脸。 “赵公子让他们过来向我们讨要说法。”江玉窈说完,凑到江颂宜耳边飞快地低声道,“赵家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庄。” 江颂宜扭头跟江玉窈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顿时明白了。 江记布庄开业以来生意一直都很红火,将城中几家布庄的生意冲击得七零八落,有的布庄选择关门,有的布庄选择跟江记合作。 不出意外的话,赵家是选择了第三条路——挑起事端,干掉对手。 知道对方的动机之后,江颂宜心里便安定了许多,她沉声问那几个家丁:“你们说我家胭脂铺子里卖的东西有毒,害你们家姨娘烂脸,口说无凭,还请拿出我们家东西有毒的证据来。” 她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道男声:“证据?烂脸的受害者算不算证据?” 下一刻,门口的珠帘被一柄扇子挑起,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不过二十来岁,五官英俊,只是个子不高,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常年泡在脂粉堆里的轻浮浪荡气息。 他身后跟着几个家丁,抬着一副担架进了铺子,担架上躺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年轻女子,嘴里不断发出细碎而痛苦的呻吟,脸上蒙着面纱,皱着眉头,额头上全是冷汗。 见了男人,铺子里那几个家丁纷纷躬身行礼:“公子。” 为首的家丁很有眼色地对江颂宜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家公子,担架上是用了你们家胭脂后烂脸的姨娘。” 随着家丁的介绍,赵公子“唰”的一声抖开扇子扇了扇,故作风流地对江颂宜道:“敝人赵岱宗。” 听了这个名字,江颂宜神色微微一凛。 她记得这个名字——当初江家人刚到庭州没多久,二叔江元柏到青楼里兜售自己画的画,被人当众羞辱,打得半死,最后还给送进监牢。 江颂宜当时匆匆赶到青楼,在青楼做事的邻居吴叔向她透露,羞辱江元柏的人姓赵,叫赵岱宗,是富商赵员外的独子,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在庭州是出了名的专横跋扈。 在青楼,江颂宜还目睹了赵岱宗把一个罪奴从楼上推下来,那个罪奴摔得脑浆迸裂,当场就死了。 而起因是因为赵岱宗在街上看中了这个罪奴的娘子,将其掳走奸淫,事后罪奴的娘子不堪其辱上吊自尽,罪奴来青楼向赵岱宗讨个公道。 想起当初在青楼骤然见到摔死的那个人,江颂宜脸色微变。 自家铺子的生意好,引人嫉妒,江颂宜想过会惹来不怀好意的人惹是生非,可没想到会惹上这个姓赵的畜生。 江颂宜盯着赵岱宗,隐在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慢慢紧握成拳。 她看着赵岱宗时,赵岱宗也在打量江颂宜。 见江颂宜年纪轻轻,生得花容月貌身段婀娜,满身气度凛然不可侵犯,他眯起眼睛,生出想将她收进后院的心思。 如果能让这个小娘子臣服在自己身下,那赵家和江家以后岂不是可以合伙做生意? 赵岱宗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双赢的办法,既可以不用跟美人儿动干戈,又可以将挣钱的生意收入赵家。 想到这里,他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见江颂宜收回目光,屈膝在担架旁半跪下来,伸手揭开女子脸上的面纱。 看清女子的脸,江颂宜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门外围观的百姓也顿时炸开了锅。 只见女子从脸颊到鼻梁,再到下巴的皮肤全都糜烂了,烂得最严重的颧骨处甚至隐约可见骨头,嘴唇更是烂到看不见了,整张脸散发出腐尸般的恶臭。 围观的百姓中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登时就被这一幕惊得连连呕吐,也有胆小的孩子被吓得大哭起来。 江颂宜眉头紧皱,将面纱戴回女子脸上,拉起她的手为她把脉。 只是一执起女子的手,江颂宜立刻发现了端倪。 赵家是庭州城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家,作为独子赵岱宗的姨娘,就算过的不是荣华富贵的日子,想必也不缺吃喝。 可担架上的女子一双手却粗糙皲裂,像是经常干农活的。 江颂宜再仔细打量女子,发现她身上穿着的衣裳虽然料子名贵,大小却有些不合身。 这女子应该不是赵岱宗的姨娘,而是他从别处找来的“替死鬼”。 江颂宜脸上不动声色,为女子把脉后,她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女子的脉象应该是中毒了,而且毒素已经入了心脉。 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看来赵岱宗是想将这宗人命官司扣到江家头上,逼着他们关门歇业。 “听说江掌柜医术了得,在去年的庭州瘟疫上出了很大一份力。”赵岱宗笑道,“不知道江掌柜方才号脉可号出什么来?” “她中毒了。”江颂宜直言道,“你们故意下的毒,而且这个女子也不是你们赵家的姨娘。” 赵岱宗脸色一顿,显然是没想到江颂宜会看出这个女子不是赵家的姨娘,他收起脸上轻浮的笑,冷冷道:“怎么,你们这是要不认账?” 他身后的家丁立刻开始拱火:“你们家的胭脂把人毒成这样,这不是谋财害命吗!” “就是,卖得这么贵,用了还烂脸,以后谁还敢买你们家东西。” “把人的脸毒烂成这样现在还不认账,江记实在太可耻了!” 随着家丁的煽动,门口围观的百姓也渐渐躁动起来。 “江掌柜,怎么回事,这姑娘是不是用了你们家胭脂,脸才烂成这样的?” 第193章 人命官司 “不是!”江颂宜斩钉截铁地说,她看向赵岱宗,挑破他的用心,“城中谁人不知赵家也开了布庄,莫不是赵公子眼红我家布庄生意比你家好,特意把这姑娘弄成这副惨状,栽赃嫁祸于江家,搞坏我们的名声,好借机抢夺生意。” 今天这样的事,赵岱宗干过不止一次。 碍于他背后的赵家和知道他的为人,被他盯上的人惹不起,大多数只能咽下这个闷亏,赔钱关铺子息事宁人,生怕把事情闹大丢了性命。 像江颂宜这样,头铁地跟他硬刚,还直接挑明他来意的倒是第一个。 赵岱宗冷笑:“你这话说的好笑,江家算什么东西,也配本公子费心思栽赃嫁祸你?” “有没有栽赃嫁祸,赵公子心里清楚。”江颂宜并不怯场,“你今日要么拿出能让我信服的证据,否则这件事,我不认!” “人都躺在这里了,还需要什么证据?” “把人抬到我家铺子里一躺,就说是用了我家的胭脂水粉变成这样,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这跟在大马路上摔了一跤,跑来说是我推的你有什么区别?造谣一张嘴,谁不会说啊。” 门外围观的百姓听了这话,纷纷道:“说的也是,至少拿出江记胭脂有毒的证据来吧。” “总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你说有毒就是有毒。” “没错没错。” 赵岱宗眯起眼睛:“那还不简单,阿福。” 身后一个小厮立刻送上一瓶用了一半的洗面奶。 赵岱宗道:“这便是在你们铺子里买的东西,有没有毒,报到衙门请大夫和仵作一查便知。” 江颂宜上前一步,伸手作势要去接那瓶洗面奶。 赵岱宗却用扇子挡住她的手:“怎么,想毁尸灭迹?” “我只是想看看。”江颂宜反手扣了他一口锅,“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我能把这东西吞了不成?赵公子拦着不让我看,是担心我看出什么端倪吗?” 赵岱宗:“……” 他脸色沉了沉,对阿福道:“东西给她。” 江颂宜结果洗面奶,拧开盖子后嗅了嗅,又让江玉窈拿来一张纸,将洗面奶倒出一部分,用竹签子轻轻挑开洗面奶。 从乳白色的洗面奶中,她发现了一些细碎的红色颗粒。 “血见愁?”江颂宜脸色微变。 血见愁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在边关很常见,打仗时有些将军会下令采集血见愁,把汁液涂抹在箭头上,只要皮肤沾染上这种汁液,便会开始溃烂腐臭。 “你往里面加了血见愁。”江颂宜把瓶盖拧回去,扭头对江玉窈道,“大姐姐,报官吧,这里有人蓄意杀人,还栽赃诬陷咱们家。” 赵岱宗一顿,他冷声道:“蓄意杀人?你是说我吗?” 报官本来是他准备用来威胁江颂宜的大招,此时反被她主动提起来,他瞬间有种失去主动权的感觉。 这让他很不爽。 “对,就是你。”江颂宜冷冷地说,“城中百姓都知道,我家所有货物都是从乌犁送来的,乌犁气候炎热干燥,喜冷的血见愁在那儿无法生长,我家的胭脂里又怎么会有血见愁这种东西?” 赵岱宗道:“万一是你们投的毒呢?” “你怀疑是我拿到货物之后投毒,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是你买到了货物之后再投毒?”江颂宜犀利道,“我跟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没有投毒的动机,倒是赵公子你,眼红我家布庄的生意,怎么看,你投毒来栽赃我的嫌疑更大。” 赵岱宗:“……”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臭丫头! 赵岱宗恶狠狠地瞪了江颂宜一眼:“那就上衙门,让知县大人来评个公道吧!” 双方准备去衙门,这时去抬担架的赵家家丁突然大声道:“公子,姨娘断气了!” 江颂宜立刻低头看向担架上,在她和赵岱宗争吵的时候,那女子果然脑袋歪向一旁,手垂在担架外,胸口已经不再起伏了。 虽然给她把脉的时候江颂宜就知道这姑娘活不了,但看着一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逝,她心头还是猛地一坠,她冷眼看向赵岱宗。 赵岱宗脸上没什么表情,察觉到江颂宜投过来的视线,他冲她笑了笑:“人死了,这件事的性质就上升到人命官司了。” 江颂宜听懂了他这句话中的威胁——现在认怂还来得及。 江颂宜没有理会他,随着担架被抬走,她嘱咐小云先关门歇业,带上江玉窈三姐妹往衙门走去。 到了衙门,知县得知来龙去脉,很快开始升堂审案。 赵岱宗认定自家姨娘是用了江记的洗面奶才中毒烂脸致死,而江颂宜死咬着赵岱宗蓄意投毒致人死亡,还栽赃到自己身上,涉及恶意商业竞争。 双方各执一词,仵作也被叫到公堂上,验过尸体和剩下的洗面奶之后,给出了和江颂宜一样的说法。 “这里面掺了血见愁。” 江颂宜道:“大人,我家还有几百瓶洗面奶,全都放在库房里,仵作大人可带着衙役上门检查,绝对没有掺血见愁,为何只有赵家买去的那瓶掺了血见愁?定是赵家为了栽赃我掺的,还请大人为民女做主!还江家一个清白!” “简直是胡说八道。”赵岱宗像是笃定了自己会赢一样,不紧不慢道,“先不说本公子压根不知道什么血见愁,就说我家这姨娘,抬进我家不到十天,正是受宠的时候,庭州谁人不知本公子最是怜香惜玉,怎么可能为了栽赃你就杀了她!这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今日江家必须给本公子一个说法!” 公堂上坐着的知县看看江颂宜又看看赵岱宗,脸色紧绷。 这两个人,一个背靠太守,一个是赵家人,无论哪一个她都惹不起。 这案子,难判。 知县沉吟了许久,拍了一下惊堂木,待江颂宜和赵岱宗齐齐看向他,他才道:“别吵了,此案缺乏人证,呈送上来的物证也不齐全,但死者生前确实在江记胭脂购买过胭脂水粉,江颂宜,你赔赵家一笔丧葬费,此案便结了。” 第194章 胎记 江颂宜一愣。 这不是妥妥的和稀泥吗? 这笔丧葬费若是赔了,岂不是等于间接承认江记的胭脂水粉确实是有问题的。 她刚想反驳,知县却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 江颂宜:“……” 公堂外围观的百姓散去,江颂宜走出衙门,紧随其后的赵岱宗得意洋洋地看着她道:“丧葬费五千两银子,江掌柜,什么时候给我?” 江颂宜没看他,目送担架上的女尸被抬走,她已经僵硬的手始终垂在担架外,手背上有一块褐色的圆形胎记,随着担架摆动,那只手一晃一晃的。 她又想起那个为被奸污自尽的妻子讨公道,却被赵岱宗推下青楼摔到脑浆迸裂的罪奴。 “赵岱宗。”江颂宜突然道,“我给了这五千两银子,你真的会好好安葬她吗?” 赵岱宗故意恶意她:“那你就不用管了,不管是风光大葬还是一张草席裹尸丢到乱葬岗,都不关你的事。” 江颂宜收回视线,从怀里拿出五千两银票,递给赵岱宗。 赵岱宗接过,当着江颂宜的面数了数。 江颂宜转身离开。 这时赵岱宗叫住她:“等等。” 江颂宜脚步一顿。 赵岱宗绕到她跟前,压低声音恶意满满地说:“江颂宜,这只是个开始。” 江颂宜抬头看他。 赵岱宗眼底的恶意和贪婪几乎快要溢出来:“你若是识相,尽早把铺子关了,否则像今天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江颂宜没说话。 “不过。”赵岱宗话锋一转,“我还是挺欣赏你的,你要是愿意进我的后院做姨娘,我就放过江家,以后不仅不与江家为敌,还跟你们合伙做生意,大家一起发财,怎么样?” “你做梦。” 丢下这三个字,江颂宜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走出一段路,身后传来喊声:“江姑娘,留步!” 江颂宜停下脚步回头,身后追上来的人有点眼熟。 待那人走近,江颂宜才认出是知县家的门房,上次去知县家送年礼时,就是这人给开的门。 意识到这人可能是知县派来的,江颂宜打起精神道:“小哥,怎么了?” 门房道:“我家老爷派我给您带句话,不要跟赵公子为敌,你斗不过他的。” 江颂宜蹙眉,想起今天公堂上那桩和稀泥的糊涂案,她心里窝火,却也知道事情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为何?” 门房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道:“您知道京城的三皇子吗?” 三皇子? 那不是几个月前才被立为太子的皇子吗? 秦家被抄后,原先最受宠的十一皇子和秦贵妃接连死去,皇帝扶持了三皇子和他的母妃上位。 这位三皇子如今既是太子,也是皇帝跟前最受宠的儿子。 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将来的下一任皇帝。 江颂宜问:“赵岱宗跟三皇子有关系?” 门房点点头:“赵公子是京城赵家的旁支,而京城赵家跟三皇子的母族是姻亲。” 江颂宜沉默了。 难怪知县不敢得罪赵岱宗。 以赵岱宗记仇且睚眦必报的性格,要是秉公判案得罪了他,日后三皇子上位成了新皇,知县大人的仕途就止步于此了。 “多谢小哥。”江颂宜对门房道谢,“劳你回去告诉知县大人,此事我已知晓利害关系,会权衡处理的。” 门房走后,江颂宜去了胭脂铺子。 前后不过半日,在赵家的煽动下,“江记胭脂掺毒,出了人命”一事在城中飞快扩散来开。 许多本是要来进货的商人都不敢上门了,连食肆,布庄和书斋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收拾好胭脂铺子,在门口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江颂宜和江玉窈姐妹几人往家的方向走去。 见姐妹几人都不说话,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江玉窈快走几步追上江颂宜,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天这件事,你已经处理得很好了。”江玉窈道。 江颂宜一愣。 “你想想咱们刚来庭州那会儿,被人欺负了不仅要认栽,还要进牢房,虽然今天咱们还是只能认栽,但至少不用吃牢饭了,这何尝不是一种进步。” 江颂宜心情本来很不好,听了江玉窈这话,她不由得乐了。 “你也进步了。” 当初江元柏在青楼被人打得半死拖走时,江玉窈想要追上去,被江颂宜拦住。 焦急愤怒的江玉窈扭头就指责江颂宜不该拦着她。 如今出了同样的事,江玉窈不仅没生气,反而来宽慰江颂宜,变着法子宽她的心。 对江玉窈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改变。 江玉窈也想起前年发生的事,她短暂地尴尬了一下,又大大咧咧地搂着江颂宜的肩膀往前走:“好汉不提当年怂……事情已经发生了,生气也没用,咱们回去跟大家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想出解决的办法吧。” “好。” 被江玉窈这么一插科打诨,江颂宜心情确实没那么凝重了。 姐妹几人加快脚步往前走,绕过转角时,江玉窈差点撞上一个拄着拐杖的妇人。 江颂宜眼疾手快拉了江玉窈一把,江玉窈才连忙刹住身体,没碰到那个妇人。 那妇人似乎吓了一跳,脚步往后一个踉跄,手里的拐杖掉在地上,险些摔倒。 江玉窈和江颂宜齐齐出手扶住她:“大娘,您没事吧?” 那妇人身材瘦弱,看着不过四十多岁,头发却全白了,一双眼睛像蒙了一层雾,她站直身体后连忙道:“没事没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说着,俯身到地上摸索着去捡拐杖。 江颂宜和江玉窈对视一眼。 意识到妇人是个盲人,江颂宜立刻捡起拐杖送到她手里:“大娘,您要去哪儿?我送您。” 妇人道:“我找我女儿,她出去给我抓药,好多天了都没回来……姑娘,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比我高半个头,她喜欢梳麻花辫,辫子上会绑一根红头绳,爱说爱笑……对了,她手背上还有一个褐色的圆形胎记,很显眼的。” 江颂宜神色一僵。 第195章 借力打力 褐色胎记,十八九岁的女孩,好多天没回来…… 那不就是几个时辰前死去的赵岱宗的“姨娘”吗? 江颂宜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眼前的妇人,她的女儿已经死了。 不告诉她,由着眼盲的妇人到处奔走寻找女儿也不是个事儿。 可告诉她了,先不说妇人一介平民,斗不过赵岱宗,若是妇人上门去找赵岱宗讨个公道,会不会也落个被杀的下场? “大娘,我没见过。”江颂宜到底还是把事情隐瞒下来,她话锋一转,又道,“我家是开铺子的,每日来往的人多,我帮您打听一下吧,您女儿叫什么名字?” “她叫云娘。” “云娘——好,我记住了。”江颂宜搀着妇人的胳膊,“大娘,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外头天快黑了,您看不见,若是宵禁前还在外头逗留,被巡逻军看到就不好了。” 妇人显然对巡逻军极为忌惮,闻言立刻道:“我住城北。” 城北? 听了这话,江颂宜和江玉窈交换了一个眼神。 城北是罪奴聚居地,这妇人和她的女儿是罪奴? 如果是罪奴,就不难解释赵岱宗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了——只是弄死一个罪奴而已,跟杀死一条狗,一只猫没什么区别。 江颂宜叮嘱江玉嫣和江玉桢先回家,她和江玉窈把妇人送回了城北。 经过妇人指路,江颂宜和江玉窈顺利把她送回了家。 看着眼前熟悉的黄土垒成的房子,江颂宜不由得想起江家没脱奴籍前的生活。 当时他们也跟这妇人一样,每天过得惶惶不可终日,时刻担心得罪人,会被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送进大牢,或者直接打死在大街上。 进了妇人家,江颂宜才发现家中只有她一个人。 推开破旧的木门,里面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妇人摸索着在土炕坐下,对江颂宜道谢:“姑娘,谢谢你们。” “大娘,家里只有您和女儿两个人吗?” “对。”妇人叹了口气,“你们不嫌弃送我回来,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家是从江南发配过来的罪奴,孩子爹来到庭州第二年就染病没了,云娘本来有个哥哥,但去年庭州瘟疫,他没扛住,染了瘟疫也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跟云娘。” 江颂宜听得心里酸楚不已:“您女儿外出这么些天没回来,您自己在家怎么解决吃食问题?” 说到这个,妇人笑了笑:“我的眼睛不是全盲,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些东西,平日里能做些杂活儿。” 她说着,从炕上起来,摸到一旁破破烂烂的柜子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摸出两个鸡蛋,塞到江颂宜和江玉窈手中:“姑娘,谢谢你们送我回来。” 江颂宜连忙道:“不……” “拿着吧。”妇人道,“若是你家铺子里的人知晓云娘的消息,还得麻烦你们过来告诉我一声……无论是死是活。” 江颂宜微微一怔。 显然,妇人也知道女儿失踪了这么多天,有可能凶多吉少了。 “……好。” 从妇人家出来,江颂宜看着手中的鸡蛋,心里百味杂陈。 江玉窈频频回头看着那扇破旧的木门,低声问江颂宜:“二妹妹,怎么办啊?” 妇人眼盲,无法劳作谋生,久等女儿不归,家中的存粮吃完,她只有活活饿死的份。 江颂宜沉默许久,脑海中不断闪过从青楼上坠下,活活摔死的罪奴,躺在担架上痛苦呻吟,在绝望中死去的云娘,还有赵岱宗言犹在耳的威胁。 ——你若是识相,尽早把铺子关了,否则像今天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赵家,三皇子,太子,贵妃…… 江颂宜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她心里已然下了决定。 “咱们把这件事闹大吧,闹到整个庭州,庆都,甚至是京城都知道。”江颂宜道。 不管是为了保全江家的生意,还是为那些无辜死去的人报仇,她都不能放过赵岱宗。 江玉窈眼睛一亮,连忙问:“怎么闹大?”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江颂宜道,“回家了再说,至于这位大娘,让家里的仆从每日过来看看,给她送些吃的,先保住她的性命再说。” 回到江家,天已经黑了。 家中尚未开饭,江颂宜召集全家聚在一起开会,除了外出的江韫玉,其他人都来了。 “把事情闹大?”江元盛听了今天的事之后本来很生气,但一听江颂宜这话,他立刻严肃道,“颂宜,你打算怎么做?” 江颂宜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 闹鬼。 江怀川问:“闹鬼?” “对,不仅要闹鬼,还要闹到整个庭州、庆都、甚至是京城都知道,赵岱宗因为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被厉鬼报复。” 江颂宜道,“赵家背后的人是三皇子,据我所知,三皇子母族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他本人无论学识还是武功,在皇子中都不是最出色的。 一无强大的母族支持,二无渊博的德才服众,三皇子母子在朝中根基不稳,陛下有那么多儿子,不服三皇子的人定然不少。 眼下三皇子母子在朝中风头正盛,若是传出三皇子母族的姻亲狐假虎威,打着三皇子的名义在庭州兴风作浪,残害百姓,那些不服他的朝臣和皇子定会趁着这个机会参三皇子一本。” 江元柏听懂了:“待这件事闹到陛下跟前,三皇子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威望,可能会舍了赵岱宗。” “对。”江颂宜打了个响指,“我们只要负责将这件事闹大就好。”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在自身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对付赵岱宗这样的卑鄙无耻之徒,他们只能借力打力。 “可是要怎么把事情闹大?”江怀川道,“难道是派咱们家的护院趁夜潜入赵家,扮鬼吓唬赵岱宗?” 江怀川话音刚落,江元盛先表示反对:“不行,咱家护院武功还没练到那个程度,跑去赵家扮鬼,被抓住了只有死路一条。” 第196章 闹鬼 江家的护院都是从人牙子那处买来的奴仆,江元盛亲手训练了他们这么久,可舍不得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 “是扮鬼去吓赵岱宗,但不是咱们家的人去扮鬼,更不能让赵岱宗知道这件事是咱们家的人干的。”江颂宜道,“盛公子那边有一种叫无人机的东西……” 跟江家人商量好之后,江颂宜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回房间开了铜镜。 盛徐行工作室的生意步入正轨后,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忙了。 他每天到点下班,做饭看书健身,生活过得规律又健康。 江颂宜打开铜镜时,盛徐行刚结束健身回来。 听到铜镜前的铃铛被拨响,盛徐行快步走过来,在铜镜前坐下,见了江颂宜就笑道:“吃了吗,今天这么早?” “还没有,您吃了吗?” “也没有,我准备做沙茶面,等会儿一块吃?” 江颂宜想了想,道:“行。” 盛徐行话虽然这么说,江颂宜答应下来后他却没有马上去厨房,而是道:“说吧。” 江颂宜一愣:“什么?” “你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来找我,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虽然早就知道盛徐行心细如发,但被他看穿,她还是一愣,随即无奈道:“是想请您帮个忙。”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 盛徐行听完后沉思起来:“用无人机扮鬼……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他立刻打开手机开始搜索无人机,很快敲定了想买的无人机型号。 下单之后,盛徐行又买了几身cosy贞子的衣服和假发,以及几张能以假乱真的人皮面具,并下载了无人机的操作教程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无人机明天能送到,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执行计划?” 江颂宜早就想好了:“三天后。” “为何是三天后?” 江颂宜道:“志怪小说里说,人死后三天魂魄会回到阳间,要么见见不舍的亲人,要么报复仇敌,我想借这个契机吓吓赵岱宗。” “行!那就三天后。”盛徐行说着,搓搓手道,“可惜我不能亲临现场,不然真想看看这个王八犊子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正在看无人机视频教程的江颂宜抬起头,把ipad屏幕翻过来给盛徐行看:“不是说无人机有录像功能吗,到时候把赵岱宗的丑态录下来给您发过去。” 盛徐行哈哈大笑:“成!” 在盛徐行那处蹭了一碗放了七八颗牛肉丸子的沙茶面,江颂宜便早早歇下了。 次日,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三台无人机和扮鬼道具,全家便忙碌起来。 她和江怀川一人一台无人机,趁着天黑后四下无人,在后院仓房开阔的空地上练手。 江玉窈则发挥了她练到出神入化的化妆术,在人皮面具上化出那天在胭脂铺子里瞥了一眼的云娘的模样——脸是被毒坏了的。 化完之后,把人皮面具戴上长长的假发,再泼上染了鸡血的白色长裙,挂在无人机下方。 随着无人机启动升空,一个身穿染血白袍,披散着长发的“女鬼”便在夜色下飘飘荡荡地飞起来了。 这副样子别说没见过无人机神通的人,就算是操作无人机的江怀川见了,都吓得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 试飞之后,江颂宜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她盯着无人机看了半晌,想起无人机自带的录音功能,立刻捏着嗓子往里面录了几句阴森的话。 到了第三天傍晚,正值月圆之夜,一轮明月如同白玉盘般高悬在夜空,两架无人机趁着夜色出发,往赵家的方向飞去。 此时的赵岱宗刚从青楼出来。 他喝得半醉,由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扶着,脚步踉跄地往赵家的方向走去。 城中有宵禁,但赵岱宗在庭州横行霸道惯了,遇上巡逻军也不怕。 巡逻军知道此人不能惹,看见他也只当没看见。 跟两队夜巡的军队擦肩而过之后,赵岱宗晃晃悠悠地进了赵家的门。 这个时间赵家大多数人都已经睡下了,赵岱宗摇摇晃晃地穿过长廊,到了自己的院子外时,他挥手让小厮“滚”,准备去众多姨娘中的一个房中歇息。 这时他突然听到头顶传来细微的嗡嗡声。 赵岱宗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出现幻觉,一开始没搭理。 但随着嗡鸣声越来越近,跟夏天的蚊子一样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抬起头想看看是什么东西。 这一抬头,赵岱宗瞳孔猛地一缩。 他头顶直直立着一个“人”,身上带着血的长袍在夜色中飘飘荡荡无风自动,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后,长发下隐约可见一张腐烂到能看见骨头的脸。 那个“人”就这么站在他头顶不到三尺的地方,低头“看”着他。 骤然看见如此可怖的一幕,赵岱宗惊得脑子一片空白,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反应。 他想转身逃跑,想大叫来人,可无论嘴还是身体,都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定在原地,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跟那个“人”对视了一瞬,“人”幽幽开口了:“赵岱宗,我死得好惨啊。” 赵岱宗冷汗瞬间狂流,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人”也随之靠近他。 “赵岱宗,我的脸好疼……好疼……” “我死得这么惨,不能投胎再世为人。” “不……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赵岱宗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扭头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冲去。 “人”立刻飞着追了上去,声音凄厉:“赵岱宗,还我命来!!!” 赵岱宗几乎是一头冲进姨娘房中的。 “人”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悬停在亮起灯的窗户外,静静地“看”着房间。 姨娘被惊动,赵家的护院小厮也被赵岱宗的惨叫引来,纷纷冲进赵岱宗的院子。 于是十几个护院和小厮亲眼看见姨娘的房间窗户外飘着一个白衣长发的女鬼,见了人也不怕,甚至在他们的注视中在房间外徘徊了两次,似乎想要破门而入。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女鬼”到底没有这么做,最后慢条斯理地飞出院子,消失在黑沉沉的夜空中。 第197章 装神弄鬼 江家,江颂宜和江怀川操控着无人机飞回家里。 虽然操纵无人机在赵家吓唬赵岱宗的时候就看过一遍赵岱宗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狼狈样,但是导出视频的时候江颂宜不由得看乐了。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以赵岱宗做的那些亏心事,今晚这出“半夜鬼敲门”不知道会不会把他吓疯。 整理好视频,江颂宜给盛徐行发了过去。 - 赵家。 赵岱宗躲在姨娘房中,裹着被子一夜没睡。 “女鬼”离开后,他让小厮召集所有护院和家丁,把姨娘的房间围得严严实实,勒令他们睁大眼睛守夜,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去。 这番举动惊动了已经入睡的赵员外。 赵员外听管家来报,说儿子半夜撞鬼了,现在正召集全家保护他。 赵员外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认定儿子这是又跑到青楼喝多了,半夜眼花出现幻觉。 对于儿子大半夜还这么不安生,搅得全家都不安宁,赵员外披了件外套就怒气冲冲地过来想要教训他。 但到了赵岱宗的院子,见赵家几十个护院家丁全部聚在这里,其中不乏面露惊恐之人,就连平日里很得自己信任的护院头子此时也很紧张地盯着院子上方,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赵员外立刻意识到事情没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问:“出什么事了?” 护院头子白着脸道:“老爷,闹鬼了。” “闹鬼?”赵员外不信鬼神之说,“胡闹!哪来的鬼?” 护院头子叫来赵岱宗的小厮,把前些日子发生的事说了。 十天前,赵岱宗在药铺见到云娘,见她生得好看,将其掳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奸淫。 事后,赵岱宗被愤怒的云娘打了一耳光。 赵岱宗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当即让人把云娘绑了起来。 他决定好好惩罚一下云娘,于是往她脸上抹了“血见愁”,把她关起来,待毒药入了肺腑,再带着她去江记的胭脂铺子,以用了江记的胭脂烂脸的理由索赔。 云娘在胭脂铺子里断了气,打完官司后,赵岱宗让人用一张破草席卷了云娘的尸身,扔到城外二十余里的乱葬岗。 赵员外听完后,不以为然,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你的意思是,那个叫云娘的女子化成厉鬼,回来找岱宗寻仇?” “对。”护院头子连忙点头,“我们亲眼所见。” 他身后的十几个护院和家丁纷纷点头。 “我们都看见了。” “那女鬼穿着染血的白衣,在姨娘门外飘荡了两圈,然后飞走了。” “我看得很清楚,她确实是那天死去的女子。” 赵员外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个人看花了眼情有可原,可这么多人众口一词,说确实见到了女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在搞鬼,吓唬赵岱宗。 想到这里,赵员外进了赵岱宗姨娘的房间,见赵岱宗躲在床上吓得瑟瑟发抖,脸上更是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他呵斥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赵岱宗牙齿上下打颤,见了亲爹,连跪带爬地扑到他跟前,拽住他的袖子哭喊道:“爹,那个罪奴来找我索命了!怎么办啊爹!你要救救我!” 赵员外到底是心疼这个独子的,见独苗被吓成这样,对于装神弄鬼之人越发恼恨,他安抚着赵岱宗道:“好了好了,别怕,爹定会把那女鬼抓住,掀开她的真面目,让她给你道歉。” 赵岱宗想起悬在头顶的女鬼面目狰狞的样子,连忙摇头:“不不不!爹,把她赶走就好了!咱们请道士,把她打到魂飞魄散就好了,我不用她道歉……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赵员外:“……” 他安抚了儿子几句,让人好生照看他,这才离开院子。 走出院子,赵员外叫来管家。 “这件事,你怎么看?” 赵家是做生意的,赵管家这些年跟着赵员外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稀罕事儿,加上他不在亲眼目睹“女鬼”之列,因此对护院和家丁口中的“女鬼”并没有多少畏惧心理。 想到赵岱宗平日里的行事作风,赵管家倾向于这件事是有人在搞鬼,意在报复自家公子。 “许是公子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吓唬他呢。” 赵员外也是这么想的:“此人大费周章闹了这么一出,应该不只是想要吓吓岱宗,且等等看,那‘女鬼’应该还会再来。” 赵管家顿时明白赵员外的意思了。 他立刻道:“我让人好好布置一番,待那女鬼再来,一举将她捉拿!” 赵员外满意地点头:“你看着办吧。” 他说完,转身回房歇息去了。 - 第二天,赵家“闹鬼”的事在庭州传播开了。 “听说了吗,赵家昨儿晚上闹鬼了。” “听说是个女鬼,来找赵员外的公子索命的。” “那女鬼长发白袍,舌头吐到胸口,眼珠子挂在眼眶外,长得可吓人了!” “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我表哥在赵家做事,他亲眼所见!” “赵公子被吓得丢了半条命,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流言传播得太快,街头巷尾都是议论这件事的人,而且口口相传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过女鬼一般。 有许多想要巴结讨好赵员外,或者跟赵员外交好的人得知此事,纷纷上门慰问赵岱宗。 赵员外得知这件事在城中传开,不由得怒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把事情传出去的!”赵员外摔了一个茶盏,怒气冲冲地说,“管家,查出来,拔了他的舌头!” 赵管家连忙安抚道:“老爷,此事有蹊跷,谣言也许不是从咱们府中传出去的。” 赵员外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那个装神弄鬼的“女鬼”,他顿时明白了。 先是装神弄鬼,再是传播谣言,看来背后下这盘棋的人野心不小。 想通了前因后果,赵员外很快冷静下来。 这庭州城中,连张祖谦这个一城太守都要让他几分面子,他倒要看看,这个‘女鬼’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浪来。 第198章 冤有头债有主 入夜后,赵府从表面上看一派风平浪静,跟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可仔细一瞧,就能看到许多手持弓箭的护院潜伏在各处——这一幕被操控着无人机来打探情况的江颂宜用空中上帝视角看了个一清二楚。 因为是来打探情况,无人机下边并没有挂着“女鬼”,巴掌大的无人机在夜色中完美隐身,在赵府上方飞了好几个来回都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很快,江颂宜操控着无人机返航,回到江家。 “怎么样?”江怀川连忙问。 “跟我们之前猜的大差不差,赵家做了准备,看样子是打算把‘鬼’射下来。” 看来昨晚的惊吓效果没有预期的那么好。 如果赵家相信“女鬼”是真的,今晚该请和尚道士开坛做法捉鬼灭鬼才是。 可他们选择用物理攻击,那就证明赵府压根不相信闹鬼是真的,反而认定这是一起恶作剧。 赵家准备了至少三十把弓箭,这么多弓箭齐发,只要其中一支箭射中无人机,导致无人机坠落,被赵家捡到,那他们的计划就要告吹了。 不仅计划要告吹,捡到无人机的赵家人还会很快找上门来——庭州能拿出这么新奇的玩意儿的人,只有跟外邦做交易的江家。 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江家会惹上大麻烦。 “我们得改变计划。”江颂宜道。 她本来计划着今晚故技重施,再像昨晚一样去赵家继续吓赵岱宗,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行不通了。 “你有什么新主意?” 江颂宜道:“你先等等,我要向盛公子再要一样东西。” 江颂宜回到房间,打开铜镜,直接道明来意:“盛公子,您能弄到硫酸吗?” “硫酸”这种东西是她在种地教程中看到的,这种具有强烈腐蚀性的东西是一种重要的工业原料,可用于制造肥料。 “硫酸?”盛徐行诧异道,“弄是能弄到,你要这种东西干嘛?” 硫酸是危险品,对皮肤、黏膜等组织有强烈的刺激和腐蚀作用,皮肤灼伤轻者出现红斑,重者形成溃疡。 接触到眼睛容易引起失明,刺激到呼吸道会发生呼吸困难和肺水肿,高浓度还会引起喉痉挛或声门水肿而窒息死亡。 这么危险的东西,他可不敢随便送给江颂宜,免得她伤到自己。 “我只要一点点。”江颂宜把自己的计划解释了一遍。 盛徐行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个小时。” 盛徐行发动过去这些日子结交的人脉关系,很快就弄到了一小瓶硫酸。 他把硫酸投送过去给江颂宜时,还附带了一套包括护目镜,防酸手套和防护衣在内的防护装备,再三叮嘱:“使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江颂宜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拿到硫酸后,江颂宜穿上防护衣,戴上护目镜和防酸手套,这才缓缓将硫酸倒入水中稀释。 花了快一个时辰稀释好硫酸,江颂宜再三试验,确定稀释后的硫酸浓度接触人的皮肤之后会造成轻度灼伤,不会致命之后,这才开始布置起来。 今晚依旧是两台无人机工作,只是跟昨晚不一样,今晚的“女鬼”不现身。 江颂宜给其中一台无人机打开扩音喊话功能,另一台则挂上一个小型花洒,花洒里面注入稀释后的硫酸水,飞到赵府上方只有倾斜无人机的角度,硫酸水便会顺着花洒口倾倒而下。 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到了丑时,两架无人机缓缓升空,朝赵府驶去。 赵府,手持弓箭,埋伏在各处的家丁护院等了大半夜,等到一个个都在打瞌睡了,还是没见“女鬼”出现。 有些护院窃窃私语起来。 “那女鬼今晚会不会不来了?” “我也觉得不来了,咱们这么多男人在这儿,阳气这么足,吓都能把它吓跑了。” “就是,鬼不都怕阳气足的活人么?” 说这话的人话音刚落,夜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凄厉且阴森的女声:“赵岱宗!还我命来!” 这句话宛如一支直刺天灵盖的利箭,不仅刺得赵府里的家丁护院一个激灵,纷纷仰头在半空中寻找“女鬼”的身影。 躲在房中,身边围着小厮管家和赵员外十几人的赵岱宗更是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她来了!她又来了!!爹,她又来找我索命了!” “慌什么!”赵员外呵斥道。 说完,他拔出随身佩戴的剑走出赵岱宗的房间,招呼护院和家丁从暗处出来,准备生擒“女鬼”。 然而到了院子里,无论众人仰头在夜色中如何寻找,就是不见女鬼的身影。 那道声音反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 “赵岱宗,冤有头债有主,你出来!” “赵岱宗,今夜我定要让你偿命!” 赵员外怎么都寻不到女鬼的身影,空中却又确确实实能听到女鬼的叫声,他握着剑的手慢慢出了汗。 这声音……怎么都不像活人发出来的。 而且随着声音越来越大,穿透力也越发的强,这根本就不是活人能发出的音量。 难道真的有鬼? 离赵家近的几户人家也听见了喊声,有胆子大的亮起灯,在屋檐下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胆子小的则打开一条窗缝往外面瞧。 只是无一例外,都被这道阴森凄厉的声音吓得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女鬼”叫嚣了半晌,见赵岱宗怎么都不肯出来,她哈哈大笑。 “既然你们非要护着赵岱宗这个罪魁祸首,那就别怪我连你们也一起拉下地狱!” 话音落下后,院子里的众人感觉脸上一凉,有细细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手上。 很快,有人惊恐地喊道:“好疼!这雨水有古怪!” “救命!我的眼睛好痛!” 还在仰头寻找“女鬼”的赵员外闻言,立刻冲进赵岱宗房间。 但他到底慢了一步,雨丝飘在他脸上,他只觉得脸上一凉。 几瞬后,被雨丝飘过的地方开始灼痛,发痒。 赵员外连忙用手一抹脸,想要减轻这种灼痛感。 但此举不仅无用,反而让他脸上的疼痛愈发剧烈。 这时赵岱宗颤着声音喊道:“爹……” 赵员外抬头,对上儿子惊恐万状的眼神。 赵岱宗手指着赵员外,瞪大眼睛:“您的脸……” 第199章 死 赵员外心头一紧。 他连忙冲到妆奁前,拿起铜镜一看。 在看到自己脸上跟长了疹子一样,被那种不知名的液体腐蚀出密密麻麻的红点,这些红点还开始缓缓往外渗血时,他瞳孔狠狠一缩。 天亮后,“赵家闹鬼”的小道消息在庭州城中炸开了。 跟前天捕风捉影的传闻不一样,昨晚有不少赵家的邻居亲耳听见女鬼凄厉的喊声。 而且昨晚城中许多大夫连夜被赵府请去,种种证据都在证明赵家确实闹鬼了。 闹的还是一只凄厉的女鬼。 古往今来闹鬼的传闻并不少见,但像赵家这样闹鬼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的还是头一回。 事情一闹大,便有人提起前几日赵家和江家对簿公堂一事。 “赵家有个姨娘用了江记的胭脂,被活活毒死了,江记还赔了不少银子,胭脂铺子到现在还关着呢,这女鬼该不会就是那个死去的姨娘吧?” “这不合理啊,姨娘是被江记的胭脂毒死的,若那女鬼真的是她,冤有头债有主,不是该去找江家寻仇吗?为何缠着赵家不放?” “谁知道那姨娘是怎么死的……上公堂那日我也在,我听江家的掌柜说,赵家是因为嫉恨江家抢了布庄的生意,毒死那个女子来栽赃江家。” “那女子要是被赵家毒死的,化成厉鬼来找赵家寻仇就合理了。” “赵岱宗作恶多端,这些年死在他手上的罪奴多如牛毛,去年开春那会儿,他在城外围了一片山林,买来几十个罪奴放进去,带着几个公子哥儿上山,把罪奴当成野兽射着玩儿,这种草菅人命的混蛋早就该死了。” “希望那女鬼不要放过他!” 外头传言愈演愈烈,赵府则哀鸿遍野。 包括赵员外在内,赵府被浇了硫酸水的三十多人烂脸烂手,有几个严重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 城中所有大夫都被请来了,但大夫们别说治疗,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导致赵员外等人烂脸的“水”是什么成分,更别提对症下药。 藏在院子里一刻都不敢出来的赵岱宗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云娘临死前的惨状。 这是云娘对他们的报复吗? 她真的要弄死他才罢休? 外头朗朗晴空万里无云,赵岱宗却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 趁着中午太阳最烈,“阳气”最重的时候,赵岱宗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跟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去了赵员外院子里。 赵员外一张脸被毁得几乎不能看了,因为疼痛,他脸色扭曲而狰狞。 见了赵岱宗这个惹事精,他疼痛之余又心烦不已。 “你不在房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赵岱宗脸色煞白:“爹,咱们请高人来做法吧,昨晚您也看见了,那就是鬼魂。” 不是鬼魂搞不出这样的动静,还把府中三十多人的脸毁成这样。 为今之计,只有请道士和尚来开坛做法,灭了这只厉鬼,否则赵家将永无宁日。 赵员外以前不信世上有鬼,可昨晚亲身经历了这么一遭,这会儿他脸上还剜皮割肉般的疼,容不得他不信了。 “让人去盘龙寺请住持下山,越快越好……清风观也去一趟,请法力最高强的道士下山,快去!” 赵员外一声令下,当天傍晚,盘龙寺和清风观便分别派了人下山。 夜色降临,赵府却灯火通明,十几个道士和和尚分别占据大院子的一角,念经捏诀,开坛做法。 一时间,赵府里诵经声,摇铃声不断,伴随着香烛燃烧的味道,鼎沸的动静却没有给赵府增添人气,反而让整个赵府看起来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城中许多人听说了赵家的事,得知赵家请了法力高强的道士跟和尚,今晚准备跟女鬼斗法。 百姓们担心被殃及池鱼,一入夜就早早关门闭户,家中不敢亮灯,就怕为自己引来无妄之灾。 但人都有好奇心,也有胆子大的特意住到赵家附近那条街的客栈,准备夜观“女鬼索命”。 赵府在做准备对付“女鬼”,另一边的江家,江颂宜也没闲着。 她猜到昨晚那一出让赵家人吓破了胆,今天他们定会用玄学的方式来对付“女鬼”。 所以江颂宜早早跟盛徐行通了气,盛徐行一早投送过来三百多架设定好程序的无人机。 为了保证无人机能顺利执行设定好的程序,盛徐行像上次给江韫玉做手术那样,开着铜镜连接网线。 入夜后,三百多架无人机悄悄从江家后院起飞,往赵家飞去。 飞到赵家上空,无人机大多悬停在数百米的高空。 这个高度加上夜色掩盖,地面上的人无法发现。 其中一架无人机飞低了一些,对着下方喊话。 “赵岱宗!” 这句经过扩音喇叭喊出来的话,宛如在下方赵家的众人耳边炸开。 即便赵家人经过前两天晚上的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会儿还是被吓得头皮一麻。 赵岱宗吓得钻到了床底下,裹着被子浑身抖个不停,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院子里开坛做法的道士跟和尚更是立刻跳起来,手持桃木剑和降魔杵警惕地盯着夜空。 “赵岱宗,你出来!” “你让我死得好惨,我要你偿命!” 赵员外站在屋檐下,头顶撑着一把伞,身上裹着斗笠和蓑衣,脸上更是蒙着面巾。 见女鬼如约而来,道士跟和尚们却跟无头苍蝇一样只会抬头四处寻找,不见半点对付女鬼的手段,他不由得急了,催促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女鬼抓了啊!” 道士跟和尚们闻言,烧符的烧符,舞降魔杵的舞降魔杵。 可是花里胡哨地表演了半晌,却丝毫作用都没有,头顶的女鬼已经开始从喊冤变成凄厉地咒骂赵岱宗了。 “哈哈哈哈哈,赵岱宗,你请来的人就这点本事?既然你们奈何不了我。”女鬼顿了顿,“那该我出手了。” 女鬼话音刚落,无数血红色的光点从夜空中渐次亮起,慢慢汇聚在一起,最后在夜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死”字。 第200章 乱葬岗 地面上,赵家,赵家的邻居,住在隔壁客栈准备看热闹的人,以及夜里巡逻的守城军,所有人全都仰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个悬停在夜空中巨大的“死”字,足以让半个庭州城的人都看见。 他们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 “女鬼……女鬼显灵了!!!” 不知道是谁嚎了一嗓子,赵家立刻有仆从跪地拜了起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 胆小的仆从哗啦啦跪了一地。 “女鬼娘娘饶命!”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无辜的,求女鬼娘娘放了我们!” 做法的和尚之一更是惊得降魔杵都“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赵员外看着这一幕,气急败坏道:“不许跪!起来!全都起来!” 仆从们充耳不闻,仍然跪拜不停。 赵员外气得脸色铁青,只能催促道士跟和尚继续做法。 可这一转身,他发现道士跟和尚们匆匆忙忙在收拾东西,竟是准备跑路。 赵员外一惊:“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女鬼找上门,他们驱不了鬼就算了,还打算丢下赵家跑路? 一个道士对赵员外一拱手,无奈道:“赵员外,这女鬼怨气太重,已经化成最厉害的‘凶煞’了,我等修为尚浅,实在无能为力,您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抱紧拂尘和符纸,带着师兄弟们头也不回地跑了。 赵员外:“……” 待到和尚也卷东西跑了,偌大的赵家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 赵员外仰头看着头顶的“死”字,在发现那个字居然越靠越近,大有要压在赵家上方,将所有人都笼罩起来的意思,他惊得喉咙发干,一连咽了好几下口水。 “你……你到底想怎样?”赵员外壮着胆子对“女鬼”道,“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赵家?” “让赵岱宗出来!” 赵员外咬牙。 赵岱宗是他的独子,若是让女鬼掳了命去,自己就要绝后了。 可若是不交出赵岱宗,自己和整个赵家今晚恐怕都要交代在这儿,到时候赵岱宗恐怕也难逃一死。 权衡利弊之后,赵岱宗沉声对管家道:“去,把公子带出来。” 赵岱宗被管家和护院从床底下拖出来时,几乎快吓疯了。 “我不去!我不去!她会杀了我的!我不去!” 两个护院一左一右拖着赵岱宗往外走,他拼命挣扎,所过之处留下一道散发着尿骚味的湿渍。 赵岱宗被拖到院子里,摔坐在地上,仰头看见夜空中血红色的“死”字,他惊得目眦欲裂,一下子忘了哭喊。 “人已经带出来了。”赵员外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看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心痛和后悔,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对“女鬼”道,“只要能留他一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夜空中的女声阴森冰冷,并不理会赵员外,而是问赵岱宗:“赵岱宗,你把我的尸首扔哪儿了?” 赵岱宗回过神,浑身抖得像筛糠:“城外……乱葬岗。” “你先毒杀我,又将我弃尸荒野,害我无法投胎。”女声字字泣血道,“我要你把我的尸首找回来安葬。” 赵员外闻言,马上答应道:“去!我马上让人去把你带回来好好下葬……” “让赵岱宗亲自,独自去。” 赵岱宗一惊,疯狂摇头摆手:“不,我不敢……” 大半夜的让他一个人去乱葬岗,把一具大夏天里扔了好几天的尸首带回来,他就算不被吓死也会被恶心死。 “女鬼”冷哼:“不去,那今晚赵家所有人都要给你陪葬!!!” 赵员外此刻不敢再怀疑“女鬼”说的任何话,闻言也顾不得其他的,冲出去把赵岱宗从地上揪起来,先重重扇了他两个耳光,把几乎快要被吓得魂魄离体的赵岱宗扇清醒了,这才厉声道:“你必须去!这是你做下的恶,你得去善后,你要是不去,全家都得一块死!” 赵岱宗:“……我去把你带回来,你能不能饶我不死?” 女鬼道:“可以。” 赵员外大喜,连夜去军营找人通融,开了城门,把赵岱宗推出城。 赵岱宗提着一盏灯笼,跌跌撞撞地被推出城,抬头看见头顶有道血红色的光点如影随形般跟着他,他有种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的惊悚感。 可想起女鬼那句“可以”,他惊惧中又生出几分勇气。 只要把女鬼的尸首带回来安葬,他就能活下去。 他必须搏一搏。 带着这个念头,赵岱宗往城外乱葬岗跑去。 庭州作为流放地,城中的罪奴过得穷困潦倒,病死饿死累死,或是被人打死的罪奴每日都有。 这么多罪奴,无法每个都妥善安葬,于是有了抛尸的“乱葬岗”——那些横死且无人认领的罪奴尸首,裹张草席往山上一丢,便算了事。 赵岱宗一路跋涉到乱葬岗,刚上山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腐尸恶臭。 娇生惯养的他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当即吐了出来。 可吐过之后,他只能咬着牙继续上山。 走了几步,脚下踢到一个什么东西,赵岱宗顿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清绊倒他的是一具脸色乌青,死不瞑目的尸首时,赵岱宗吓得大叫了一声,爬起来疯了一样转身就想跑。 这一声尖叫惊起了宿在林中食腐肉的鸟类,一时间林子里嘶哑的鸟叫声,翅膀扑腾声四起,让本就阴暗的山林中显得愈发鬼气森森。 赵岱宗慌不择路,狂奔了一段路后,脚下一岔,一骨碌滚进了山坳间。 一路滚到底,赵岱宗摔得头破血流,眼前金星乱冒。 等到他终于缓过劲儿,从原地坐起来后,赵岱宗手摸到一块粗糙的布料。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这一摔,直接摔进了乱葬岗集中堆放尸体的山坳。 他身下是数米高的累累白骨。 白骨上横七竖八放着几具这几日才扔下来的尸首。 离他最近的那一具显然是今日才扔下来的,尸首的手从草席中伸出来,朝上凹出一个僵硬又不甘的形状。 第201章 赵家闹鬼 赵岱宗被这一幕惊得鸡皮疙瘩狂窜,他爬起来就想跑。 但脚下是累累白骨,他连着好几次爬起来又摔下去,最后一次摔倒,脸朝下,一头扎进一堆腐臭的烂肉中。 腐尸的臭味灌入他的鼻腔,赵岱宗登时趴在尸骨上呕吐起来。 又惊又吓又恶心,赵岱宗这一吐,几乎将胆汁都吐出来了。 但呕吐过后,几乎虚脱的他几乎麻木了。 他浑浑噩噩地在尸堆中翻找,找到腐烂生蛆的云娘尸首,将她背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 赵岱宗回到城中,已经到了卯时,城门刚打开。 他背着一具腐烂的尸首,一脸麻木地走进城中,引起不少百姓围观。 许多百姓捂着鼻子远远地跟在他身后,一直跟到了赵府门口。 看着赵岱宗背着尸首进门,百姓们议论纷纷。 “看来人真是赵家杀的。” “丧尽天良的玩意儿,遭报应了吧。” “活该,女鬼怎么不直接勾了他的魂,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赵岱宗充耳不闻,进了赵家后,赵员外连忙带着家丁护院迎上来。 只是还没靠近,就被赵岱宗身上的尸臭味熏了个倒仰。 赵员外停下脚步,一看儿子脸色煞白表情麻木,他暗道一声不好,对身后捂着鼻子止步不前的护院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那尸……遗体放下来!” 护院忍着恶心上前,将云娘的尸首放了下来。 家中昨夜就备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几人连忙将尸首放进棺材中。 赵员外上前,想扶赵岱宗坐下。 但他一身恶臭,赵员外无从下手,只能先让仆从带他回后院沐浴。 接下来的一天,赵家挂起白绸,以极其隆重的规格办了一场丧事。 赵家几十个仆从披麻戴孝,唢呐吹吹打打,将云娘的尸首葬入城后一处风水宝地。 丧事过后,赵员外带着一座宅子的地契,数万两银票和两个仆从,登了云娘家的门,向云娘的母亲道歉,表示以后会给大娘养老。 云娘的母亲得知女儿遭毒手,伤心欲绝下,抓起桌上的茶壶砸在赵员外头上—— 江家,江怀川绘声绘色地向家人转述他打听来的消息。 “赵员外被大娘赶了出来,听说头都给砸破了,额头的血呼啦啦往外冒,半张脸都染红了。” 许卿如听完后,连忙问:“大娘收下银两宅子和奴仆了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 江颂宜也很重视这个问题。 大娘失去云娘这个唯一的亲人,自己眼睛又等同半瞎,若是不收下那笔赔偿,她日后要如何生活? 江颂宜打算等风头过了之后,去探望一下大娘。 眼下比起大娘日后该如何安置,她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赵家闹鬼这件事还没完。 她得趁着这个机会将赵家连根拔除,否则待赵岱宗缓过劲来,还会死灰复燃,刁难江家。 江颂宜花了一笔银子,在暗中悄悄使力。 很快,城中关于“赵家闹鬼”一事的议论尘嚣日上,这次在鬼神的恐怖色彩上添了一个新人物——当朝三皇子。 “庭州的赵家是三皇子母族的姻亲,三皇子被封为太子后,赵家独子赵岱宗仗着三皇子这层关系狐假虎威,在庭州城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用极其残忍的手段虐杀了一位女子后,女子化成厉鬼,盘踞在赵家上方,夜夜惨叫不止。” 这个消息不仅在庭州城大肆传播,消息更是以飞一般的速度扩散到附近的燕州,庆都等几个城池,引起轩然大波。 “庭州很多人亲眼所见,那厉鬼一到晚上就飘在赵家宅子上头,要赵岱宗以命偿命。” “听说女子死前被赵家公子毁去容貌,为了报复赵家,她降下诅咒,赵家好多人都染上一种会脱发和烂脸的恶疾。” “千真万确,我家亲戚是庆都的,那段时间正好去庭州进货,亲耳听见女鬼的惨叫,那女鬼厉害着呢,用怨气在赵家宅子上方凝聚出一个血红色的‘死’字,赵家请来几十个和尚道士都奈何不了她,可想而知她生前死的有多惨。” “这个赵岱宗真是造大孽了,仗着有当今太子做靠山为所欲为,活该!” “太子作为一国储君,怎能纵容母族姻亲干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来!”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没过几天,弹劾三皇子纵容母族姻亲滥杀无辜的折子便呈到了皇帝御案前。 三皇子见势不对,在早朝上主动提出派人前往庭州调查此事,平息民愤,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会秉公处理,绝对不会容忍母族,以及和母族有关系的人打着他的名义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庭州城,赵家。 云娘下葬后,夜里闹鬼的事便没再发生。 可赵岱宗深夜上乱葬岗背尸,回来之后就被吓丢了魂儿。 他成日里浑浑噩噩,萎靡不振,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 赵员外姨娘通房无数,膝下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见儿子变成这样,他心急如焚,把能请的大夫都请来了。 大夫问诊后,说他是惊吓过度。 安神的药喝了无数副,赵岱宗却始终不见起色。 就在赵员外打算带着儿子去京城求医时,京城奉命来调查“赵家闹鬼”一案的钦差带着官兵,先将赵府围了起来。 调查赵岱宗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前后不过几天,钦差折子里列出了十几页罪状,每一条都证据确凿,其斑斑劣迹,罄竹难书。 钦差当即下令,将赵岱宗斩首,纵子行凶的赵员外也受牵连入狱,赵家被抄了。 赵岱宗被斩首那日,江怀川去观刑了。 回来后他眉头一直皱着。 江颂宜一开始以为江怀川是亲眼看了斩首现场觉得恶心,细问之下,江怀川才道:“赵岱宗死的时候不是清醒的,被押上刑场,摁在虎头铡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这种恶贯满盈之人,就该在死前恐惧,忏悔,痛哭流涕才大快人心,让他浑浑噩噩地死去,太便宜他了。” 第202章 苦心 对于江怀川的意难平,江颂宜倒是觉得无所谓。 她大费周章策划了一出轰轰烈烈,惊动京城的“闹鬼”,其目的是扳倒赵家,既为了保全江家的生意,也为了替那些包括云娘在内的冤死之人报仇。 她只要达到目的就够了。 赵家事了之后,江颂宜抽空去了云娘家,探望云娘的母亲。 她和江玉窈抵达云娘家时,敲了好一会儿门,大娘才摸索着出来开了门。 赵家闹鬼一事到现在,过去了一个多月,大娘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本来只是半白的头发这会儿全白了。 看得出来,得知女儿死于非命,大娘很不好受。 “大娘。”江颂宜上前搀了她一把,“您还好吗?” 大娘认出江颂宜的声音:“姑娘,是你们啊。” 这些日子江家隔三岔五便会让人送些米面粮油和青菜过来给她,也多亏了江家,她这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子才不至于活活饿死。 “大娘,进屋再说。” 三人进了屋,跟江颂宜上次来时收拾得干净整洁不一样,屋子里唯一那张桌上落了不少灰尘,床头放着一个干硬的馒头,旁边的水碗上飘着一层浮灰。 种种迹象可见,大娘至少有两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江颂宜和江玉窈对视一眼,心知失去女儿的大娘存了死志,若是她们姐妹二人今日不来,再过上两三日,大娘可能会把自己活活饿死在这间破败的屋子里。 江颂宜给江玉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打碗干净的水进来,她则借着扶大娘在床边坐下时,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为她把脉。 大娘察觉到她的动作,无奈道:“姑娘,多谢你们的照拂,以后不必让人送东西过来了,我这儿用不上。” 江颂宜并不急着接话,而是给她把完脉,对她气血两虚,伤心过度的身体状况有了底,这才叹了口气:“大娘,您节哀。” 这话一出口,大娘眼圈一红,落下泪来。 “云娘是个孝顺孩子,知道我眼睛不便,她出门从不在外久留,平日里天还没黑就回来,她连着两天不着家的时候,我就猜到她可能遭遇不测。”大娘声音嘶哑,“可我没想到,她会死得那样惨。” 江颂宜听得心头酸楚不已:“人死不能复生,大娘,云娘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到您为她如此伤心的。” 大娘摇摇头:“云娘没了,我唯一的指望也没了,还不如去地下跟全家团聚……” 江玉窈倒了一碗干净的水进来,江颂宜接过,想要喂嘴唇干裂的大娘先喝口水,她却摇头拒绝了。 “江姑娘,你们是好人,对我的恩我无以为报,不要为我这个老婆子劳心劳神了,请回吧。” 说着,大娘起身,拉着江颂宜的胳膊把她往外推。 江颂宜顿了顿,放下水碗道:“大娘,你要辜负云娘的一片苦心吗?” 听她提起云娘,大娘一愣:“云娘……” “赵家闹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江颂宜道,“云娘连死了都放不下您,拼了那么大的劲儿闹着赵家不放,您猜她是为了什么?” 大娘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茫然:“闹鬼一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江颂宜正色道,“不然以赵家平日里目无王法嚣张恶劣的行事态度,您觉得他们会甘心上门向您道歉,亲口承认杀害云娘吗?他们是被云娘逼迫到不得不承认。 云娘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事情闹大,一来是想让您知道她的死讯,免得您后半辈子都在无望的空等中度过,二来是为了向赵家讨要一份补偿,当做您余生的保障。” 大娘愣住了:“这……真的吗?” “您牵挂着云娘,云娘又何尝放得下您?”江颂宜劝说道,“阴阳有界,云娘以已死之身干扰阳间,定是付出代价了的,您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辜负了她为您着想的一片苦心啊。” 大娘听到这里,呆愣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云娘,我可怜的女儿……” 江玉窈受她的情绪感染,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大娘哭了一场,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江颂宜那番安抚显然起到了作用,她打起精神说:“江姑娘,你说得对,我不能辜负云娘为我苦心筹谋的一切,我要好好活下去。” 江颂宜闻言松了口气,她端起水碗送到大娘手里。 这回大娘没再拒绝,将碗里的水喝完了。 “我们给您煮碗面吧。”江颂宜道。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大娘从破破烂烂的席子下摸出一叠银票和一张地契,“这是那姓赵的送过来的,过去我恼恨赵家杀害我的女儿,更膈应这些东西是用我女儿性命换来的,不愿动它们,可现在知道这些都是女儿的苦心,我不能辜负她,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百年之后才好下去跟她团聚。” 江颂宜彻底放下心来:“云娘在天有灵,会感到欣慰的。” 离开大娘家前,江颂宜留下一张益气补血调养身体的药方。 走出破旧的黄土屋,江颂宜和江玉窈商量着以后每隔三五日就派仆从过来探望大娘。 虽然大娘如今不愁吃喝,但她到底是孤身一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及时发现治疗。 姐妹俩商量得正认真,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男声:“你们俩倒是好心。” 江玉窈一惊,连忙回头。 江颂宜还算淡定,转过身,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是有段日子没见的萧秉宁,她眉头微微一皱,直觉萧秉宁出现在城北罪奴区不是偶然。 姐妹俩对着萧秉宁福了福身:“见过萧将军。” 萧秉宁摆摆手,走到两人跟前,见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对江颂宜道:“江颂宜,赵家闹鬼一事是你干的吧?” 江颂宜顿了顿,随即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将军何出此言?民女哪有这么大的能耐,能驱策鬼魂,把赵家闹得鸡犬不宁。” 萧秉宁轻哼了一声:“别装了,我知道是你。” 第203章 储备粮 江颂宜脸上滴水不漏,无奈道:“萧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您没听说吗,赵家背后的人是当朝太子殿下,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以为是我在背后兴风作浪,害太子殿下名誉受损,太子殿下能饶了我吗?” “太子跟赵家的关系远得很,跟太子母族是姻亲的家族是京城赵家,庭州这个赵家不过是京城赵家的远亲,太子就算追究也追究不到你头上。”萧秉宁满脸求知若渴,“你就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赵家上方弄出一个死字,还让女鬼飘在赵家上方吓唬人的。” 萧秉宁前些日子带着将士外出巡视边境线,庭州闹鬼时他正好不在城中。 三天前他才回来,听人绘声绘色说起闹鬼的事,又是厉鬼夜哭又是很多人亲眼所见赵家宅子上方出现一个血红色的“死”字,还有赵家护院和赵员外被女鬼伤了的脸…… 萧秉宁一开始以为是以讹传讹,并不相信,但耐不住传言愈演愈烈,出于好奇,他亲自跑去监牢中看了一眼锒铛入狱的赵员外。 只一眼,他就猜到这是江颂宜的手笔。 再一打听,得知赵家出事前,赵岱宗曾经招惹过江家,甚至闹得赵家鸡犬不宁的“女鬼”还是用了江家的胭脂被活活毒死的。 这下萧秉宁更肯定这件事是江颂宜干的。 江颂宜迎着萧秉宁好奇的眼神,把手一摊,主打一个死活不认账:“萧将军,您莫要为难民女,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萧秉宁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就悄悄告诉我吧,我对天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说完,他还有模有样地举手发誓。 江颂宜还是摇头:“不知道,民女什么都不知道。” 萧秉宁:“……” 江颂宜软硬不吃,萧秉宁总不能为了打探这点秘密就用强权压人,他只能作罢:“算了,不说就不说吧。” 说完,他抬脚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江颂宜和江玉窈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江玉窈低声吐槽道:“这位萧将军好奇心可真重。” 回到江家,姐妹俩进门时遇到刚从地里回来的江元盛。 江元盛扛着一个麻袋,见了江颂宜姐妹俩,他把麻袋放下,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招呼道:“颂宜,你过来看看,土豆是不是可以收了。” 江颂宜闻言走过去,江元盛撑开麻袋口子给她看,里面是上百个圆滚滚的黄皮大土豆。 江颂宜拿起几个看了看,点头道:“可以收了,我等会儿去一趟太守府请示张大人,看看土豆能不能卖给城中的百姓,若是可以,收回来的土豆直接堆放到食肆外。” “成。”江元盛说着,忧心忡忡道,“颂宜,城外那条河的水位线又下降了。” 被江元盛这么一说,江颂宜想起几天前到城外巡视时,几乎已经露出河床的小河,她眉头微微一皱,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庭州雨水少,气候干燥,但往年春夏三不五时会下一场雨。 可今年从四月到七月,庭州一场雨都没下。 这直接导致今年夏天要比去年热得多。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果这是旱灾的前兆,那他们要早做准备。 江颂宜从马厩牵出小马“汉堡”,装了半袋土豆放到汉堡背上,由它驮着前往太守府。 到了太守府,江颂宜呈上土豆:“大人,今年我家种了五十亩土豆,预计最少可以收成二十万斤,去年呈送朝廷的土豆到现在都没音信,不知道我家产出的土豆能不能卖给城中百姓。” “二十万斤?”张祖谦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按理说土豆去年呈送到京城,归属权便属于朝廷,在朝廷下发新的政令之前,无论是百姓还是一城太守,都不能私自处置种出来的土豆。 若是贸然卖给城中百姓食用,日后朝廷追究起来,江家和张祖谦都要担责。 “对,这是预估的最少数量,现在已经可以收成了。”江颂宜道,见张祖谦为难,她又暗示道,“若是不能卖,您不如做主将土豆收了。” 张祖谦一愣,随即明白了江颂宜的意思。 土豆放进地窖可以储存一年之久,张祖谦若是将这二十多万斤土豆全收了,待明年朝廷下了新政令,开放土豆种植,张祖谦手中便可以一次性拿出二十万斤的土豆作为种子。 二十万斤土豆种子,足够庭州百姓种上几千,甚至是上万亩。 风调雨顺的前提下,几个月后土豆收成上千万斤,能彻底解决庭州百姓的粮食问题。 这些都是能写入折子里的政绩,做得好,功劳是可以算到张祖谦头上的。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精明。”张祖谦哭笑不得。 江颂宜撺掇他收购二十万斤土豆,一来土豆有了去处,不会因为顾忌政令尚未推行而烂在地里。 二来,江家还可以赚一笔钱。 张祖谦知道,江家现在不缺卖土豆这点钱,但江颂宜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是他没想到的。 “成,土豆本官收了。”张祖谦道,“怎么卖?” “五文钱一斤。” 张祖谦怔了怔:“这么便宜?” 物以稀为贵,他本以为江颂宜至少要卖到三十文,甚至是五十文一斤。 说到这个,江颂宜正色道:“大人,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庭州已经将近四个月没下雨了,城外用以浇灌的河流日渐干涸。” 张祖谦脸色严肃起来。 手底下的人一个月前便跟他禀报过此事,还做出了很不乐观的预测。 若是继续干旱下去,有可能会闹旱灾。 “注意到了。”张祖谦道。 可这种事,他注意到了也没办法。 跟天要下雨,人力无法阻拦一样,天不下雨,他也束手无策。 “这二十多万斤土豆我便宜卖给您,来年风调雨顺,那便是庭州百姓种植的粮种,若是来年……”江颂宜没说出那两个不吉利的字,道,“那这二十多万斤土豆便是庭州百姓的储备粮。” 张祖谦神色一顿。 第204章 大灾将临 次日,江元盛从家中带了数十个奴仆,出城收土豆。 有土豆收获机在,不需要人工用锄头一株一株翻出土豆,仆从们只要将机械上收好的土豆用麻袋装好打包,扛到拖拉机和马车上,送到太守府即可。 五十亩土豆花了两天时间收完,一共收获二十四万斤,堆满了张家两个大型地窖。 太守府的管家当天就结了土豆款,一共一千二百两银子。 江颂宜把银票交给江元盛时,经过好几个月的劳作,晒得皮肤黝黑的江元盛满脸都是成就感,把银票点了一遍又一遍。 随即龇着大牙,拿着银票兴冲冲地去找冯玉珠。 “娘,我挣钱了!我也能为家里挣钱了!” 那一千二百两银票,江元盛将一千两充入公中,余下的二百两交给花想容。 花想容转手就赏了跟着江元盛干了好几个月农活的二栓和铁柱各一两银子,又花了七十多两从走商的商人手中买了一把象牙骨扇,委托江颂宜转交给盛徐行,以表谢意。 江元盛种地用的农业机械,种子,肥料,供给机械用的汽油柴油和发电机,以及学的教程都是盛徐行送来的。 花想容和江元盛记着盛徐行的恩,挣了钱第一时间便想着买些东西回馈他。 江颂宜把象牙骨扇投送过去给盛徐行时,盛徐行有些意外。 他欣然接受了这份谢礼,又对江颂宜道:“种地那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钱,让你家人不用放在心上。” 先前江颂宜一次性给他投送过来的古董让他一跃成为坐拥百亿资产的富豪,还利用这些绝无仅有的稀世古董在古董圈子打响了名气,找上门来的合作商不计其数。 如今他算是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每个月少说也有百万收入。 投送过去给江家那些东西,跟盛徐行如今的资产比起来,不值一提。 “我知道您现在不缺钱,江家现在也不缺钱。”江颂宜笑着道,“这是他们的一份心意。” 盛徐行转念一想也是,便没再说什么。 江元盛第一次种地就尝到了甜头,过后的几日整个人都乐呵呵的。 但这股兴奋劲儿持续了几天,他又开始发愁。 城外,江颂宜撑着一把伞遮挡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和江元盛,二栓铁柱沿着几乎干涸到见底的河流往上游走。 烈日当头,江颂宜很快就出了一身汗。 四个多月没下雨,而且气温居高不下,路两边许多草木因为缺水叶子发黄,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沿途遇上几个种地的老农,江元盛停下跟他们闲聊了几句,老农们无一不是唉声叹气。 作为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农民是能最先感知到天气变化,大灾将临的那批人。 可悲哀的是即便预知到了,他们也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况一天一天变得更坏。 走了大半个时辰,江颂宜和江元盛抵达了一处蓄水的池塘。 池塘是天然形成的,水从四面的山上流下来,汇聚在池塘里,形成了河流发源地,灌溉着庭州城外四分之三的农田。 此时塘底三分之二的泥土裸露干裂,余下的三分之一的水也只到膝盖深。 以眼下的天气,最多再过十来天,池塘会彻底干涸。 到时候河水断流,沿河两岸的庄稼基本都得枯死。 江颂宜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江元盛也很忧虑,他今年种下的作物,除了已经收获的娃娃菜和土豆,余下的还有一百亩麦子,五十亩大豆,三十亩胡萝卜,三十亩西红柿,紫皮大蒜和红辣椒各五亩,以及山上两百亩大枣苹果和葡萄还没有收成。 如果小河这个时候断流,这些作物基本都要因为缺水遭殃。 “颂宜,这可怎么办啊?”江元盛问。 比起看着亲手种下的作物因为缺水活活渴死,江元盛还有一层更深的焦虑——庭州因为土地贫瘠,即便风调雨顺,种地收成也有限,百姓家里基本没有存粮。 江家有钱有粮,还有铜镜那边的狐仙公子,不愁吃喝。 但如果今年干旱,那城中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难以熬过这个冬天。 种地之后深知农民辛苦的江元盛不忍心看着这种情况发生。 他看着沉默不语的江颂宜,低声问:“咱们能不能请狐仙公子帮个忙,至少把今年冬天熬过去再说。” 江颂宜没有立刻回答。 她心中有了更大的盘算。 如果要请盛徐行帮忙,着手对抗有可能持续到明年,甚至是后年的旱灾,那就不能只是帮江家一家子度过。 想要江家安然无恙很简单,只要盛徐行不断投送过来水和粮食就够了。 这对如今有钱有空的盛徐行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可如果庭州真的闹旱灾,农民颗粒无收,入冬后冻死饿死的百姓无数,那富庶的江家会成为灾难浪潮中的一叶孤舟,迟早会被打翻在恶浪中。 要帮,就得连带着帮整个庭州一块度过这次难关。 江颂宜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我得回去跟盛公子商量商量。” - 宁城。 盛徐行做了个梦。 梦里连着好几天,江颂宜都没用铜镜来找他。 放心不下的他伸手穿过铜镜,想用敲桌子来引起江颂宜的注意。 可这一伸手,盛徐行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直接穿过铜镜,去了江颂宜所在的时空。 盛徐行先是疑惑,然后是震惊和狂喜。 他穿越了! 那他是不是可以见到江颂宜了? 可很快,盛徐行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穿过去的地方是江颂宜的闺房,明明是在屋里,气温却高得他短短几分钟内出了一身汗。 而且房间里似乎被搜刮过,家具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地上还有被打破的碎瓷。 盛徐行意识到不对劲,打开房门,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空气似乎被热浪扭曲了,盛徐行顶着大太阳跑出院子,一路穿堂过院,整个江家都没见到人,家里宛如土匪过境一样,能用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墙上甚至还有干涸发黑的血迹。 第205章 噩梦 盛徐行心跳得越来越快,直到打开江家大门,脚下差点踩到一个人。 盛徐行惊得差点跳起来,低头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个双颊凹陷,瘦得跟骷髅一样,只剩下一口气的老人。 也就是这会儿,盛徐行放眼望去,才发现这个世界似乎正在遭灾。 空气中的水分跟被抽走了一样,气温奇高不说,呼吸进鼻腔的呼吸都是干燥灼热的。 路两旁的树都枯死了,大街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百姓和倒地不起的尸体。 整个庭州城看不到丝毫绿色和生机。 盛徐行一路走一路张望,入眼全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 明明前几天江颂宜还好好的。 盛徐行走到了庭州城中心,那里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立着绞刑架,上面挂着几十具已经没了生息的尸首。 盛徐行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一具一具看过去。 冯玉珠,江韫玉,江元盛,江元柏,白令容,江玉窈…… 这些曾经在铜镜里见过的熟悉面容,此时全部挂在绞刑架上。 在绞刑架的最后,盛徐行脚步一顿。 他见到了被反绑双手挂在绞刑架上,已经死去多时的江颂宜。 …… 从噩梦中惊醒,盛徐行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梦里那种极度的惊骇和痛得几乎要死去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盛徐行立刻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拿出铜镜抹开。 这会儿是凌晨四点钟,江颂宜应该还在睡梦中。 可盛徐行想亲眼看看她,现在,立刻亲眼看看她,确定她是安全的。 他顾不得会打扰江颂宜休息,用力敲着铜镜的镜面。 一连敲了十几下,铜镜那头才亮了起来。 江颂宜长发披散在身后,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盛公子,怎么了?” 盛徐行连忙伸手穿过铜镜,摸了摸她的脸。 温热的,活生生的江颂宜。 确定她还活着,噩梦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盛徐行高悬着狂跳不止的心才慢慢落回原地。 铜镜那头,江颂宜被盛徐行这个举动弄得目瞪口呆。 盛徐行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举动多少有些冒犯了。 迎着江颂宜震惊又困惑的眼神,盛徐行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我刚才做噩梦了,梦见、梦见你死了。” 江颂宜愣了愣,随即莫名有些感动。 因为梦到她死了,醒来后便迫不及待来找她,想确认她是安全的,盛公子是牵挂她的。 “我娘说梦都是反过来的。”江颂宜安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盛徐行也呼出一口气:“是我反应过度了。” “你梦见什么了?”江颂宜问,“不妨跟我说说。” 盛徐行没有隐瞒,斟酌了一下用词,把自己梦境中看到的场景跟她说了一遍。 江颂宜一开始还当噩梦听,但听着听着,她脸色越来越严肃。 庭州确实有干旱的迹象,盛徐行也梦到干旱,这是巧合吗? 还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说完后,盛徐行抚了抚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噩梦。” 江颂宜思索了一会儿却道:“也许不只是噩梦。” 盛徐行一怔。 江颂宜便把庭州的情况跟他说了。 得知庭州正在面临“天气炎热”“快四个月没下雨”“河水日益干涸”等问题,双方比对过信息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也许盛徐行的梦确实不只是梦。 半晌,盛徐行故作轻松地宽慰道:“别怕,有我在呢,我这边不缺水,干旱来临时缺水缺粮我都可以给你送。” 江颂宜却摇摇头:“送粮送水都不是长久之计。” 庭州如果真的干旱,江家无法独善其身,谁也不知道旱灾波及范围有多大,持续时间又有多长。 仰仗盛徐行送粮送水养活庭州城两万多百姓和那么多将士,就算盛徐行富可敌国,也迟早会将他榨干的。 “你有什么想法?”盛徐行一边问一边捞过放在一旁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开始搜索现代人工降雨的办法。 但很快,盛徐行放弃了人工降雨的念头。 人工降雨的原理是通过播散催化剂来破坏云层的胶性稳定状态,促使水汽凝结成雨滴并降落下来,需要在云雾厚度较大的中低云系中进行。 而庭州万里无云,不具备人工降雨的先决条件,这种情况下地面发射上去的催化剂跟发射一支窜天猴小炮仗没什么区别。 江颂宜没急着回答,从抽屉里翻出一份熬夜写的“策划书”给盛徐行送过去——这是她睡前写的,本来打算第二天晚上送过去给盛徐行,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盛徐行接过,翻看起来。 越看他越惊讶。 “你想让我给你送粮种和水过去,发动整个庭州的百姓,赶在入冬前再种一茬粮食,好应对旱灾?” 江颂宜点点头:“对。” 与其等旱灾发生了,仰仗盛徐行大量投送粮食和水过来硬扛过天灾,不如趁着天灾还未发生,动员庭州的百姓自救。 这个时候自救,向盛徐行索求的成本会低很多,也不会给他造成太大的经济压力。 盛徐行边看边点头:“这个想法很不错。” 如果等旱灾发生了,他这边大量投送现成的粮食和饮用水过去给庭州城百姓吃用,在现代大量采购东西的他不仅容易引起官方怀疑,在千年前的江颂宜拿出那么多物资,也会大大增加暴露的风险。 看完策划书,盛徐行有了别的想法。 “种地的事不着急,咱们可以建塑料大棚和搞无土栽培。”盛徐行道,“这样一来,就算到了冬天,百姓们也可以继续种地。” 现代农业克服在冰天雪地的环境中耕种产出的方法有很多,只要能过了明路,再把需要用到的东西投送过去,江颂宜那边就可以照着教程复刻。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他要怎么光明正大地输送水资源过去灌溉土地。 用来灌溉的水不比饮用水,需求量很大,不仅要找到合适的容器来装,怎么过明路也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第206章 靖国志 江颂宜也陷入深深的忧虑中。 铜镜的秘密不能暴露,那很多东西都无法凭空“变”出来。 风调雨顺的和平年代,她可以用跟乌犁商人交好,对方给自己供货这个理由。 庭州作为边关,每日进出城的商队那么多,所以她能蒙混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被发现。 可到了灾荒年,百姓食不果腹,做生意的人大大减少,到时候城中不再有商队进出,江家却依然拿得出那么多物资,势必会引起各方怀疑。 而且就如盛徐行所说,如果要从他那边调水到庭州供给农作物灌溉和百姓日常用水,那怎么解释水的来源会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 如今庭州城内官职最高的文官张祖谦和手握兵权的武将萧秉宁都跟江颂宜交好,只要自己主动向其中一人说出铜镜的秘密,再由他们出面协调,就能为自己遮掩过去。 但这个办法太冒险了,江颂宜不敢轻易尝试。 “这事儿急不来,我明天找水利和气象方面的专家问问,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调水过去。”盛徐行安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我,咱们一定能解决好这个问题。” 江颂宜看着铜镜后盛徐行坚定的脸,七上八下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她轻轻点头:“好。” - 宁城,盛徐行一早就开车出了门。 昨晚关掉铜镜后他就没睡觉,连夜研究了不少气象方面的知识,连上学那会儿都没弄明白的南水北调工程他都回过头去仔仔细细阅读了一遍。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宁城跟大晟隔着数千年的时光,仅靠一面铜镜连通,想要在不引人怀疑,不给江颂宜带来麻烦的前提下大量输送水资源过去,这是个不亚于赤手空拳造飞船的大难题。 盛徐行和约好的水利气象专家在咖啡厅见面,双方详谈了好几个小时。 盛徐行以“我想开发一个用铜镜连通古今的3d游戏,游戏里的女主角身处千年前的古代,遇到灾荒年,位于现代的男主角该怎么帮她度过旱灾”为命题,向水利气象专家展开询问。 两位专家都给了不少建议,比如运送可以大量浇灌农作物的飞机过去,对农作物进行浇水。 但这些建议全都离不开大量人力和兴师动众。 而这种建议跟盛徐行想要的效果背道而驰。 商量了半天一无所获,盛徐行支付咨询费用后,客客气气送走了两位专家。 其中一位相对年轻的专家笑着夸赞盛徐行不愧是考古专业出身,连设计一个游戏都如此严谨,临走时还询问了盛徐行那个游戏的名字,上线了他也想试玩。 盛徐行苦笑着推脱说游戏名还没定下来,等定下来了再告诉他。 走出咖啡厅,盛徐行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打算去一趟顾时章那儿。 他上次举办的古董展会让“锦庐”在业内声名大噪,连带着平时总是拿他开涮的顾老爷子也高看他一眼,这段时间老是催问他有没有入手新货。 盛徐行打算把江元盛和花想容夫妇送给他的象牙骨扇带过去给老爷子瞧瞧,顺便问他借一样东西。 到了顾宅,本来准备午睡的顾老爷子一听是盛徐行来了,立刻下楼。 盛徐行开门见山,拿出象牙骨扇双手奉上。 顾时章看到骨扇时,眼睛都亮了。 这把骨扇是镂空雕刻,由二十多档象牙扇骨组成,剔地浮雕花鸟图案,每档扇骨的纹饰都不一样,最薄的地方比头发丝还细,呈半透明状,几乎到了人类手工雕刻所能达到的极限。 顾时章戴着手套仔细查看骨扇,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等到鉴赏完毕,顾时章看向盛徐行,直接开口:“七千万,我收了。” “行。”盛徐行倒也痛快,“其实我今天过来,想向您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记得您这儿有一本收藏了很多年的《靖国志》,那本书还在吗?” “还在。”顾时章说,“你要看?” 盛徐行点头:“对。” 顾时章摇头晃脑地说:“《靖国志》是四十七年前一位考古学家根据考古出来的文物撰写的,靖国存在的时间跟大晟相近,但这两年你那儿接连拿出那么多疑似大晟国的文物,推翻了很多《靖国志》里考古得出的内容,这本书的权威性已经不如以前那么高了,如果是为了研究大晟的历史,我不建议你看这本书。” 盛徐行却很坚持:“我不是为了考古什么,只是想看看。” 顾时章拗不过他,于是去了收藏室,翻找出那本书页已经泛黄的《靖国志》。 盛徐行接过,立刻打开看了起来。 现代人和古代人的年份观念不一样,而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历史记录是不完整的,就算盛徐行能和江颂宜随时联系,也无法从她口中得知,她现在具体处于历史上的哪一年。 盛徐行只能通过《靖国志》上的内容大致去猜江颂宜所处的时间—— 这本《靖国志》他上大学的时候看过,因为出版时间过于久远,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当时他的导师特意从顾老爷子这儿借去作为教材的。 那会儿盛徐行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只记得大致的内容。 如今想起来,考古学上靖国存在的时间和大晟相近,甚至有可能重叠。 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从《靖国志》上窥见大晟的未来? 盛徐行根据自己的记忆一连翻了好几页,终于在第七页时看到了一段关于靖国时期的灾荒年的记载。 “……至大靖二年秋,大旱,民多渴死……人相食。” 大靖,二年,秋。 至…… 盛徐行心跳慢慢加速。 旱灾开始的具体时间不明确,但历史上记载的灾情是在大靖二年秋天结束的。 也就是说,靖国有可能是在旱灾期间建立起来的。 难道大晟是在旱灾期间易主,靖国国君上位? 如果是,那这次的旱灾影响范围比盛徐行和江颂宜预想的要大得多,时间上也长得多。 毕竟影响已经深远到能让一个国家改朝换代。 他们必须尽早做准备,否则江家连带着整个庭州,都会覆没在这场旱灾里。 第207章 运送水资源 从顾家老宅出来,盛徐行立刻开车回家,打开铜镜,把自己从《靖国志》上看到的内容和由此衍生的猜测告诉江颂宜。 江颂宜听完后,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有可能延续两年以上,甚至是让大晟就此消亡,改朝换代的灾难…… 那么这场天灾涉及的就不只是庭州,而是整个大晟了。 江颂宜沉默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盛徐行道:“盛公子,想要干预这场天灾,光靠你我的力量是不够的,要是不想看到大晟遍地饿殍,我可能得主动暴露铜镜的秘密,向手握重权的人寻求帮助了。” 盛徐行理解她的做法,点头道:“萧秉宁和张祖谦,你打算选谁作为盟友?” 江颂宜再三斟酌后说:“萧秉宁。” 毫无疑问,被她排除在外的张祖谦是个正直,且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 从他向自己表达了好感,自己拒绝后他便没再纠缠就能看得出来,张祖谦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好人。 可也因为张祖谦太过正直,江颂宜有种预感,如果这场天灾爆发时大晟兜不住,那张祖谦有可能将她作为大晟最后的底牌上交朝廷,逼着她来救世。 江颂宜不是不愿意拯救万民,相反的,在能力范围内,她很乐意为百姓做点什么。 可如今高坐朝堂那位当权者不是省油的灯,铜镜的秘密暴露后,巨大的利益有可能会让她和江家,以及铜镜那头的盛徐行被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她不愿意变成当权者手中牟利的棋子,特别是这位当权者还冤枉了她的祖父和父亲,将整个江家流放到庭州。 而萧秉宁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平时没个正形,但和他做过几次交易,江颂宜大概能看出此人的秉性——正直,讲义气,明是非。 如果能跟萧秉宁达成合作协议,他会为自己保守秘密的。 “我也选萧秉宁。”盛徐行说,“那咱们安排起来吧。” - 次日傍晚,江颂宜带着两顶帐篷,和江元盛江怀川一起,趁着城门尚未关闭,去了城外。 他们出城不久,身后的庭州城门缓缓关上。 随着日头西沉,田间劳作的老农纷纷扛着锄头回家。 江颂宜带着江元盛和江怀川,沿着干涸的河流往上走,一直走到那片几乎快要完全干涸的池塘前才停下脚步。 此时天将暗未暗,四周已经没有人烟了,江怀川和江元盛立刻打开帐篷,在距离池塘不远处搭了起来。 一个时辰后,天黑透了。 江颂宜一手抱着铜镜,一手打着手电筒,身后跟着手持电棍和电击器防止夜间出现野兽的江怀川江元盛,出现在池塘边上。 “盛公子,我这边准备好了。”江颂宜对铜镜那头的盛徐行说。 盛徐行此时正站在宁城外的岚江边上,江颂宜能听见他那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好,你把镜面对着池塘,咱们试试能一次性传送多少水过去。” “好的。” 江颂宜把手电筒交给江怀川,双手抱住铜镜,将镜面朝向池塘,随着盛徐行一句“来了”,大量的水跟泄洪一样从铜镜中奔涌而出,倾泄进池塘里。 江颂宜猝不及防,被强大的水流冲击力一震,身形晃了晃,险些抱不稳铜镜。 身后的江元盛连忙扶了她一把,伸手托住铜镜,叔侄俩合力才勉强让铜镜稳住。 源源不断的清水从铜镜灌入池塘,不到两刻钟,池塘就灌了一半,干涸的河流重新恢复流动,江颂宜轻轻松了口气。 一直这么端着铜镜也不是个事儿,江怀川捡来几块大石头,在池塘边上砌了一个能放铜镜的石台,江颂宜和江元盛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铜镜卡在石缝中,解放了双手。 接下来的一整夜,江怀川和江元盛轮流陪着江颂宜守在池塘边上,看着池塘灌满,河流里的水上涨,往下游奔流而去。 天边亮起一丝鱼肚白时,盛徐行那边切断了水源输送。 江颂宜收起铜镜,见铜镜那头熬了一夜的盛徐行眼角眉梢露出疲态,她心疼地说:“盛公子,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盛徐行笑道,“回去好好补一觉,咱们晚上见。” “好。” 收起帐篷,叔侄三人回城,融入等待开城门的百姓中。 没过多久,城门开了,三人入城回家。 庭州城天刚亮,城中就炸开了一条消息——城外的池塘突然有水了。 这条振奋人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 张祖谦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人出城,去往池塘查看。 他抵达池塘时,边上已经汇聚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 张祖谦立刻命人在池塘四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看看是不是有泉眼。 但池塘边上没有任何水流入池塘的痕迹。 “难道是塘底有暗河?” 张祖谦让几个熟悉水性的人游进池塘中寻摸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这一池塘的水像凭空出现的一样,而且顺着小河往外流淌,池塘里的水位有逐渐下降的趋势。 张祖谦正百思不得其解,身后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来人是身穿铠甲的萧秉宁,他对萧秉宁拱手见礼:“萧将军。” 萧秉宁也是被城中的消息吸引来的,和张祖谦见礼后,他问起水塘的情况。 张祖谦如实告知:“没有发现泉眼跟暗河,水位一直在下降。” 萧秉宁蹙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了半晌才道:“不管怎么说,这些突然出现的水算是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总归是好事。” 张祖谦也点头。 他本想把池塘出口堵上,保留池塘里的水,但一路走来,河两岸的百姓争相挑水浇灌庄稼,考虑到他们全靠这些快成熟的庄稼度过今年冬天,张祖谦到底还是没那么做。 而且天气持续炎热,水汽蒸发得厉害,与其堵住池塘出口,让这些水在烈日暴晒下白白蒸发掉,不如让百姓物尽其用,先给庄稼浇水。 张祖谦和萧秉宁在池塘边上站了一会儿,没理出头绪,便各回各家了。 只是萧秉宁离开时,注意到池塘边上有个用石块堆砌出来的石台,石台周围的草地比四周要湿润得多。 第208章 救世 一连三天,江颂宜每天晚上都和江怀川江元盛带着帐篷出城,趁着夜色往池塘里灌入来自千年以后异世界的河水。 三天后,江颂宜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到了第四天夜里,她照旧和江元盛江怀川来到池塘边上,却没再启用铜镜往池塘里灌水。 而是在石台旁边架起一盏充电的户外灯,江颂宜抱着铜镜,静静地坐在石台上。 子时刚过,萧秉宁带着一小队将士,悄无声息地出了城,直奔城外河流上游的小池塘而去。 过去三天,萧秉宁几乎每天都会到池塘边上走一趟。 可无论他让人怎么检查寻摸,都找不到这些水的出处。 这些水就像凭空灌入池塘一样——白天停止灌入后,水位还会下降,在黄昏时池塘变得干涸见底。 萧秉宁不信鬼神,可这一幕太过诡异,不管是出于好奇心驱使,还是为了庭州城百姓的安危,他都想把这件事弄清楚。 快走到池塘时,萧秉宁脚步一顿,挥手叫停了身后的将士——隔着一段距离,他远远看见池塘边上亮起白色的光,光下坐着一个白衣女子。 女子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身段婀娜纤细,那团白色的灯光笼罩着她,将她衬得像夜间的精灵一般安静柔美。 这一刻就算不信鬼神,萧秉宁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身后的将士也看见这一幕了,窃窃私语道:“那是人是仙?” “好像是个女子。” 有个胆小的将士吓得两股战战:“将军,属下怎么觉得像女鬼……” “去!”萧秉宁低声道,“先不说是人是鬼,就算是鬼,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 从戎数年,萧秉宁对于危险有很强的感知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池塘边上的女子并没有恶意。 而且这“女鬼”连着三夜给池塘里灌水,就算是鬼,也是个心怀善意的好鬼。 想到这里,萧秉宁直起腰往池塘边上走去,并且不再放轻脚步隐藏自己的到来。 越是靠近池塘,萧秉宁就越觉得那女子眼熟。 等到了二十米开外,那女子听见脚步声,幽幽转过头,露出一张在灯下看来尤为精致的容颜。 “……江颂宜?”萧秉宁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 江颂宜从石台上站起来,抱着怀里的铜镜冲萧秉宁颔首:“见过萧将军。” 萧秉宁本来有些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走到江颂宜跟前:“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走得近了,萧秉宁才看清江颂宜身后还蹲着江怀川和江元盛。 萧秉宁不等江颂宜回答,想起江家的田地就在这条河附近,他问:“你们不会也是来看看池塘里的水是怎么出现的吧?” 江颂宜轻轻摇头。 “那你们这是……” 江颂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萧秉宁身后跟着的十来个将士。 “萧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秉宁看着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铜镜上。 他神色微顿:“行。” 两人走到不远处,江颂宜道:“萧将军,不瞒你说,我今晚是特意在这儿等你的。” 萧秉宁面色古怪:“等我?” “对。”江颂宜道,“你不是想知道池塘里的水从何而来吗?是我弄来的。” 萧秉宁一愣:“你弄来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江颂宜没接话,而是轻轻敲了敲铜镜的镜面,然后将镜面朝向池塘,几瞬后,有汩汩清流从铜镜中泄入池塘。 萧秉宁目瞪口呆。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铜镜,在江颂宜敲了敲镜面,铜镜里的水立刻停了之后,他带着一脸微妙的古怪表情,伸手想碰一碰铜镜:“这个东西……” 江颂宜立刻抱紧了铜镜,拒绝全写在动作上:“萧将军!” 萧秉宁:“……” 他缩回手,目光仍然紧盯着铜镜:“这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出水?” “是我机缘巧合下得到的仙物,里面住着一位狐仙。”江颂宜道,“狐仙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他预测到大晟会陷入长达两年以上的大旱,所以特来相助。” 萧秉宁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然后“嘶”了一声,露出痛苦的表情。 “不是在做梦……”萧秉宁喃喃自语,“这世上真的有仙人?” 江颂宜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世上有没有仙人,镜中的仙人不属于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萧秉宁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镜中的仙人无法来到我们这儿?” “对,但他那边的东西可以投送到我们这里。” 萧秉宁听了这话,突然眯了眯眼睛:“你之前卖给我那些东西,是不是镜中仙人送给你的?” 江颂宜在做出要向萧秉宁暴露铜镜秘密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她坦然地点头:“对。” “你……”萧秉宁差点气笑了,“别人送给你的东西,你用这么高的价钱卖给我,你这不是坑我吗?” 江颂宜道:“仙人也是需要上供的,那些钱并非全都进了我的口袋。” 萧秉宁:“……这仙人也爱金银钱财?” “当然。”江颂宜道。 萧秉宁看起来有些无语,但还是道:“为何告诉我这些事?” 江颂宜道明来意:“仙人能为庭州送水,保住城中民生,但水必须通过铜镜才能输送,我不想将铜镜和仙人的秘密暴露给他人,只能找上你帮忙——萧将军,你愿意为了百姓,帮我这个忙吗?” 萧秉宁很快明白了江颂宜的意思,她需要自己帮忙打掩护,遮掩这些水的出处。 萧秉宁心里飞快盘算开了:“你不是跟张祖谦很熟吗?为何不找他帮忙,反而找我?” 江颂宜直言不讳:“我更相信你。” 萧秉宁并不吃她这一套,看江颂宜的眼神反而越发怀疑:“你就不怕我知道这个秘密后……将铜镜据为己有吗?” 说完,萧秉宁突然眼疾手快把江颂宜怀里的铜镜抢了过来。 第209章 合作协议 江颂宜似乎没想到萧秉宁会这么做,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微微一愣,随即一脸淡定地看着他,并不急着把铜镜抢回来。 萧秉宁端起铜镜上上下下端详,想一睹“狐仙”的真颜。 但无论他怎么捣鼓,手中的铜镜跟他以往见过的铜镜没有两样,看起来就是一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 萧秉宁学着江颂宜的举动,敲了敲镜面:“狐仙在哪儿?” 江颂宜哭笑不得,她把铜镜拿回来:“狐仙跟我结了契,只有我才能看见镜中的他。” 萧秉宁不信:“你少诓我!” 见他一脸怀疑,江颂宜敲了敲镜面:“盛公子。” 紧接着,萧秉宁看见光滑的镜面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在他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那只手缓缓对他竖起一根中指。 萧秉宁:“……” 半晌,萧秉宁才从“世上居然真的存在天外飞仙”“铜镜里居然能伸出一只手”的冲击中回过神。 他理了理思绪,问江颂宜:“我要怎么帮你?” 他这话一出口,江颂宜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次的天灾会危及整个大晟,而且持续时间至少两年以上,还请萧将军上书朝廷,早做准备。” 萧秉宁面色凝重:“两年……狐仙说的话靠谱吗?” 如果不靠谱,那他的折子递到御前,大小要担个欺君和造谣之罪。 “他没必要骗我们。”江颂宜道。 萧秉宁斟酌了一下,点头道:“成。” “另外,还请萧将军派人将池塘挖大挖深,储存更多的水,我每天夜里会出城放水,以便白日里供庄稼浇灌。” “没问题。” “狐仙预测,再过几个月,城中各处水井将会无水可用,庭州百姓会出现用水荒,请将军派人在城中挖几个大型储水池,狐仙会送过来一些管道,从江家连接到各处储水池,供城中百姓用水。” 萧秉宁蹙眉:“用管道从你家连接到各处储水池?那你要怎么对外解释你家有水一事?” 江颂宜早就想好了:“我会在我家后院挖一口井,到时候对外声称在我家发现地下暗流。” 萧秉宁考虑了一会儿,道:“成,天亮后我便让人勘测城中能建储水池的地方,并派人开挖池塘。” “多谢萧将军配合。”江颂宜道,“这些都是小事,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 萧秉宁:“……” 他没想到江颂宜说了这么多话,居然说的不是“重点”。 “狐仙说,天灾保守估计会持续两年,天上不下雨,地上温度高,到时候各处可能寸草不生,光靠狐仙输送水资源,恐怕很难维持庭州百姓两年的生计,所以咱们得趁着旱灾还没来临之前准备起来,多种些粮食。” 萧秉宁不解道:“如今都八月了,再过两个月庭州就会下雪,现在种粮食也来不及了吧?” “狐仙那儿有一种叫‘塑料大棚’的东西,用一种不透风的材料在地上罩出一个大棚子,隔绝外面的低温,塑料大棚能将起到春提前、秋延后的保温栽培作用,春季可以提前三十到三十五天,秋季能延后二十到二十五天,就算外面下雪降霜,百姓也能在棚子里种瓜种菜。” 萧秉宁一愣:“还有这种好东西?” “对,我需要将军你动员百姓出钱,向狐仙购买这些东西。”江颂宜道,“狐仙那儿有产量高的粮食种子,还有肥料和农药,只要操作得当,种出来的瓜果蔬菜产量能翻好几倍,今年我家三叔在地里试种过,五十亩地产出二十六万斤土豆。” 萧秉宁吃了一惊:“这么多?” “将军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张大人,那二十多万斤土豆都被他收了,存在他家地窖里,张大人说了,若是明年庭州风调雨顺,那二十万多斤土豆便是种子,若是旱灾持续,那些土豆便是粮食。” 萧秉宁闻言点头:“张祖谦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 话一出口,萧秉宁微微一顿。 他看向江颂宜,迎着她坦荡又清澈的目光,萧秉宁明白了江颂宜为什么不去找张祖谦这个庭州父母官,反而找上自己帮忙的理由。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因为我不如张祖谦那样一心为民,所以被你找上,你这是肯定我,还是在变相损我?” 江颂宜大着胆子道:“至少在民女心中,大人是个讲义气,明事理,辨是非的人。” 萧秉宁:“……” 他哼了一声,没再跟江颂宜计较。 比起张祖谦,江颂宜何尝不是一个心肠慈悲的人。 她有狐仙做后盾,面对即将遭灾的大晟,她大可以拖家带口,找个没有人烟的深山隐居。 待到三五年后,大晟熬过这场天灾,江家再出来。 可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找上自己,想在保全江家利益的同时,尽可能救庭州百姓于水火。 “成,你说的那些我都答应。”萧秉宁道,“明日我便派人开始干活。” 江颂宜心中一喜,退后两步对萧秉宁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萧秉宁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江颂宜起身,看着萧秉宁道:“铜镜一事,涉及民女全家的身家性命,若是泄露出去,定会后患无穷,还请大人为民女保守秘密,日后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民女的地方,民女必定全力以赴。”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萧秉宁身后不远处那十来个探头探脑往这边看的将士。 萧秉宁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点头道:“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信得过的人,我叮嘱下去,他们不会往外说的。” 江颂宜放下心来。 跟萧秉宁达成合作协议后,江颂宜回到石台上,打开铜镜准备往池塘里放水。 萧秉宁见状,连忙快步跟过来,往石台旁边一蹲,一眨不眨地等着见证奇迹发生的时刻。 江颂宜:“……” 迎着萧秉宁好奇的目光,她摆好铜镜,敲了敲镜面。 过了半分钟,大量的清水从铜镜中倾泻而出。 萧秉宁看得啧啧称奇,还伸手掬了一捧水,放到户外灯下照了照。 见水质干净清澈,完全不是池塘里混着泥浆的浑水,他不由得感慨道:“仙界的水,果然不同凡响。” 江颂宜:“……” 第210章 地下暗流 次日,萧秉宁着手行动起来。 他先拟了一份折子。 考虑到京城那位圣人随着年岁增长,脾性变得越发难以捉摸,为了避免“预言”变成“诅咒”,触了天家的霉头,萧秉宁只在折子中提到前些日子巡视边境,途中遇上一位云游四海的得道高人。 高人预言将来两年庭州会遭旱灾,提醒萧秉宁早做准备。 并在折子中列举了庭州好几个月不下雨,河床干涸,土地皲裂,草木枯死种种迹象。 折子全程只提到庭州,没涉及其他地方,对于狐仙预言中的“整个大晟会遭天灾”,萧秉宁更是只字未提。 拟好折子,萧秉宁着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解决了折子的事,萧秉宁调派一部分将士前往城外的池塘,挖泥掘土,加深加大池塘面积,以便江颂宜夜间储水。 城中则派人四处勘测能建造储水池的地方。 同一时间,江家后院的水井中发现地下暗流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城中传开了。 张祖谦本来就在为城中各处水井的水量日益减少的事发愁,江家派人来府中通知了这个消息,他立刻去了江家。 但到了花雨巷,张祖谦发现巷子里已经来了几十个手持兵器的将士,严严实实地把江家围了起来。 张祖谦一路走进江家,宅子里随处可见扛着锄头这里挖一下,那里锄一下的兵卒。 到了江家后院,萧秉宁一身戎装,在天井旁负手而立。 他旁边站着一脸不安的江家人。 天井中有一口水井,十几个将士正围着那口井,有人背着挖掘工具下井检查暗流,有人在井上拉着绳子,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张祖谦一看这情况,知道萧秉宁先自己一步得到消息赶了过来。 “萧将军。” 萧秉宁听见声音,回过头,对张祖谦行了一个平级官员之间的见面礼:“张大人,你也是为了地下暗流而来?” 江家人也纷纷对张祖谦行礼。 张祖谦抬手示意江家人免礼,话是对萧秉宁说的:“对,将军消息比我灵通,可探查出什么了?” “还在查。”萧秉宁道,“目前只知道暗流的水量不小,若是能挖出暗流源头,说不定能解了庭州百姓缺水的燃眉之急。” 张祖谦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两人交谈了一番,张祖谦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江颂宜。 江颂宜察觉到他的视线,上前屈膝福了一福:“大人。” 张祖谦问:“江家是怎么发现地下暗流的?” 江颂宜道:“说来也是巧合,前几夜家中一到晚上总能听到婴儿啼哭,一开始以为闹鬼了,我家三叔胆子大,夜里带着人四处寻找啼哭声的源头,找到这口不常用的井,在井中发现了一尾娃娃鱼。” “娃娃鱼?”张祖谦不解道,“那是何物?” 江颂宜招手叫来二栓:“去将娃娃鱼端过来。” 二栓领命,不消片刻便端着一个木盆过来。 盆里游着一条成年人手臂大小的鱼,那鱼体表光滑湿润,头部背腹面有成对排列的小疣粒,头大扁平宽阔,吻端圆,眼小口大,躯干粗壮扁平,而且还长出了粗粗短短的四肢和趾头。 张祖谦还是第一次见长相如此丑陋怪异的鱼,他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据古籍记载,此物名为娃娃鱼,是一种生活在岩洞或深潭中的两栖动物……” 张祖谦打断她的话,问道:“何为两栖动物?” 江颂宜耐心十足道:“是既能在水中生活,也能上岸呼吸的动物。” 张祖谦了然,示意江颂宜继续。 “娃娃鱼对栖息地的水质要求很高,有它出现的地方,一般都有地下暗流,而且它应当是顺着地下暗流游到我家后院水井中的。”江颂宜道,“为了验证这口水井中是否有暗流,我让人连着取了一天井水,挑了二三百担,发现井中的水源源不断,取之不尽。” 张祖谦眼睛一亮。 “近日城中各处的水井相继干涸,江家后院发现这样一口井,定不能藏私,所以民女斗胆上报给太守大人……” 江颂宜还未说完,张祖谦却听出了端倪,他看向萧秉宁。 江家只让人去通知了他,那为何萧秉宁比他先一步来到这儿,还圈地似的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把整个江家都围了起来? 萧秉宁迎上张祖谦的目光,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张大人有所不知,江家长子江韫玉是我麾下的谋士,知道我近日在为军营里缺水的事烦忧,发现后院的水井之后第一时间禀报给我,这等功劳我怎能拱手相让,便赶紧让人过来瞧瞧了,若是真能挖出地下暗流,将其引出来,那可是惠及整个庭州的好事。” 张祖谦:“……” 萧秉宁此举倒是符合张祖谦对武将急功近利的刻板印象。 左右都是为了庭州百姓着想,张祖谦便没再说什么,只对江颂宜道:“江二姑娘大义。” 在整个庭州日益缺水的情况下,江家后院发现一口能源源不断出水的井,江颂宜一没有隐瞒不报,二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卖水牟利,而是毫不犹豫上报给官府。 这等胸怀和眼界,让本就对江颂宜很有好感的张祖谦愈发高看她。 不愧是名门世族教养出来的女子。 江颂宜被张祖谦夸得有些心虚,她下意识看了知道内情的萧秉宁一眼。 萧秉宁则对她挑了挑眉。 从上午挖到傍晚,轮番下井的将士带着满身湿漉漉的水汽从井底上来了。 “禀报将军,暗流太深了,往下挖了二十多米,不能再挖了,再往下,水性再好的人都扛不住。” 听了这话,张祖谦面色凝重。 找不到地下暗流的走向,就无法将暗流引出来为整个庭州城百姓所用。 总不能缺水缺狠了,到时候全城百姓轮番到江家后院来打水吧? 庭州城有好几万人,就算一天十二个时辰排着队打水,恐怕都很难顾及到每家每户。 萧秉宁故作沉思了一会儿,问将士:“那暗流水源大不大?” 将士点头:“大。” 萧秉宁看向张祖谦,道:“张大人,我倒是有一计,能将暗流引到城中各处,为百姓所用。” 第211章 电网的威力 张祖谦道:“愿闻其详。” “前些日子我带人巡视边境,在路上遇到一支东碣国的商队,商队用骆驼在运送一种黑色的管道,我让人上前打听,才知道东碣也遭了旱灾,他们从乌犁买了这种能埋进地底下的管道,用以抽用地下河的水作为灌溉和日常饮用。” 萧秉宁说到这里,看向江颂宜,“江二姑娘,你不是跟乌犁商人有交情吗?能否帮忙打听一下这种管道的出处? 若是能买来这种管道,咱们可以在城中东西南北设立四到八个大型储水池,用管道埋入地底下,将井里的水输送到储水池,如此一来,城中百姓就可以到储水池取水了。” 江颂宜眉头微微一蹙:“那管道长什么样子?” “很长,大概这么粗,黑色的,看不出是用什么做成的。”萧秉宁比划了一下,“回头我画个图纸给你看看。” 江颂宜点头道:“好,我托乌犁的朋友问问。” 两人一唱一和完毕,齐齐将目光投向张祖谦。 张祖谦也觉得此举可行,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此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张祖谦背着手环视了一圈江家后宅,又走到水井前低头往井里看。 井中水汩汩而出,像是永远不会干涸一样。 张祖谦沉思了一会儿,回头对江颂宜道:“江姑娘,庭州若是继续干旱下去,你家这口井中的地下暗流可能会成为全城唯一的供水处,为了不叨扰江家正常生活,不若你将这宅子卖给官府,在城中另择一处地段更好的宅子,无论需要多少钱,都由官府承担,如何?” 张祖谦会说出这番话,江颂宜丝毫不意外。 站在张祖谦的角度来看,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江家好。 她故作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张大人,民女不愿。” “为何?” “当初买下这座宅子,便是因为宅子跟京城相似的建筑风格,我家年迈的祖母很喜欢这儿,搬进来这么些时日,住得舒适,也对宅子有感情了,这是其一。” 江颂宜温声解释道,“其二,我家是做生意的,宅子后头的空地被我买下改成仓房和马厩,换一处地方未必能比此处更适合江家。 张大人,我知道您的顾虑,一来官府需要维护水源,保证供给城中百姓日常饮用的水源保持干净,二来是不想打扰江家日常生活,我如实跟您说吧,我不怕打扰,而且水源放在我家后院,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 这话堪称“猖狂”,张祖谦眉头微微一挑:“何以见得?” “您稍等。” 江颂宜叫来江元盛,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 江元盛点点头,转身小跑开了。 很快,江元盛回来了,手上还拿着一条厚厚的五花肉。 他先走到电网的总开关处,将电网的档位调到最大,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条五花肉扔到电网上。 众目睽睽下,五花肉刚挂到电网上,便宛如放鞭炮一般发出一串噼里啪啦的炸响,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等到五花肉掉下来,江元盛捡起交到江颂宜手中。 江颂宜把肉展示给张祖谦看,那条肉已然被电成了焦黑色,外面那一层更是散发着淡淡的焦香味。 这一幕别说张祖谦,就连上战场砍杀过敌人的萧秉宁都惊得瞪大眼睛。 “那是什么东西?”萧秉宁道,“为何有如此大的威力?” “这东西叫电网,原理跟下雨天的雷电相似。”江颂宜道,“为了防贼,我家四面八方的围墙上都围了电网,若是有人敢打水源的主意,光凭电网,我能让他有来无回。” 张祖谦被折服了。 江家这防御工程,说固若金汤有些夸张,但绝对不是那些心怀不轨小偷小摸之人能轻易闯进来的。 “也罢,既然江家能看好水源,就不必搬走了。” 张祖谦松了口,江颂宜不由得悄悄呼出一口气。 张祖谦和萧秉宁就着铺设管道一事又交谈了一阵,眼看天快黑了,张祖谦打道回府。 萧秉宁以要画管道图纸为由留了下来,确定张祖谦离开了,他连忙问江颂宜:“你家墙上的电网也是狐仙弄来的?” 江颂宜点头:“对。” “怎么卖?”萧秉宁眼中闪着光,这么厉害的东西,若是能在边境线上围一圈,或者用到军防上,岂不是可以一劳永逸? 江颂宜看出他的意图,无奈道:“萧将军,这东西耗能极大,无法大量铺设。” “什么是耗能?” 江颂宜花了两刻钟时间向萧秉宁解释电网需要靠太阳能板供电的原理,还将他带去仓房,把铺满仓房顶上的太阳能板展示给他看。 “这么大面积的太阳能板,每天日照五六个时辰,才勉强够供应电网的夜间用电,若是将电网大量铺设在边境线上,那得需要多少太阳能板来供能?” 江颂宜耐着性子道,“而且电网铺在有人和牲畜来往的地方是件很危险的事,若是来往边境线的两国百姓不小心碰上,岂不是等同杀人?” 萧秉宁被她这么一说,想起被电到焦黑的五花肉,只能悻悻地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他又兴起另一个念头:“狐仙手中的好东西这么多,肯定有更厉害的兵器吧?帮我问问,若是有那种以一敌十的兵器,无论多少银钱我都买!” 江颂宜想起了枪和炸弹,那东西的威力别说以一敌十,就算是以一敌百都没问题。 但那种东西不能出现在这个时代,更不能让在京城那位当权者知道它们的存在。 否则这个世界会陷入癫狂。 她坚定地摇头:“真的没有了,我是生意人,要是有那么厉害的东西,我早就拿来卖钱了。” 萧秉宁将信将疑:“当真没有?” 江颂宜被他问得头疼:“我发誓,真的没有了。” 萧秉宁为人仗义,就是有一点不好——好奇心太强,且不耻下问。 一旦让他抓住一点苗头,他就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不问出答案誓不罢休。 用盛徐行的话来说,这叫没有边界感。 第212章 旱灾自救计划 萧秉宁只能悻悻作罢。 - 有萧秉宁支持,江颂宜的管道铺设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三天后,她禀报张祖谦,说打听到管道的出处,已经拜托乌犁商人代为采购,最早十来天,最迟半个月,管道便能送来。 张祖谦得了准信,立刻派人开始挖储水池和埋管道的土沟。 “旱灾自救计划”进展得轰轰烈烈,江颂宜每天晚上在萧秉宁的亲兵掩护下出城往池塘里放水,以供城外农田灌溉。 这天晚上,江颂宜像往常一样,在江怀川和江元盛的护送下出城,到了池塘边,她抹开铜镜,铜镜那头的盛徐行却似乎在忙,铜镜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盛公子?”江颂宜喊道。 铜镜里传来盛徐行的声音:“你稍等。” 过了一会儿,铜镜那头传来哗哗的水声,盛徐行的脸出现在铜镜后。 江颂宜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似乎站在水中。 “盛公子,您怎么下水了?”江颂宜胆战心惊地看着淹没到盛徐行胸口的水位,他所处的位置水流似乎还很急,盛徐行被冲得有些站不稳。 盛徐行笑道:“我今天想到了一个省时省力的传送方式,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如果有效,那你就不用每天晚上都守在池塘边等着输送水了,只要一刻钟,咱们就能完成整个池塘的水输送。” 江颂宜好奇道:“什么办法?” 盛徐行显然早有准备,他摘下系在腰间的一捆绳子投送过来给江颂宜:“你把绳子系在铜镜中,系牢一点,再把铜镜抛进池塘,然后让所有人远离铜镜——这个办法有一定的风险。” 江颂宜听得眉头轻皱:“风险?那您那边有风险吗?” 盛徐行笑道:“有,但是很小,而且我已经做好了安全措施,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江颂宜这才放下心来,应了一声好,便按照盛徐行所说的,将绳子牢牢系在铜镜上,打了个复杂的结,确保铜镜不会脱离绳子。 做好这些,江颂宜叫来江元盛,让他远远地将铜镜抛进池塘。 池塘里还剩下一层浅浅的水,铜镜抛进去后,溅起一层带着淤泥的水花。 江颂宜立刻招呼江元盛江怀川,以及陪着她一块出城的萧秉宁亲兵全部远离。 几人撤到山坡上后,又过了半刻钟,江颂宜只听到“哗啦”一声巨响,只一瞬间,无数的水像凭空出现一般,将池塘灌满到溢出来。 数万吨水突然出现,重量和巨大的声响震得江颂宜感觉脚下的地抖了抖,无数潮湿而细小的水粒子扑面而来,打湿他们的头发和衣服。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江颂宜还是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第一反应不是高效率,而是这么做,对盛徐行有没有影响。 以往盛徐行输送水过来,是把铜镜放进一条大江里。 对于一条大流量的大江来说,消失这些水并不会引起怀疑。 但盛徐行在短短一瞬间内传送过来这么多水,证明在他那个世界,有数万吨水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万一被人看见,或者引起别人的怀疑,会不会为他惹来麻烦? 等到灌满的池塘水面慢慢平静下来,江颂宜招呼江元盛,顺着绳子把已经沉入水底的铜镜拉回来。 重新见到盛徐行,江颂宜连忙问出自己的担忧。 盛徐行笑着说:“别担心,不会被人发现的,我买了一处建在深山的养生庄园,输送过去的水是庄园拥有范围内的一个能储存几十万吨水的大型天然湖泊。 另外我花钱打点过了,不仅将这个天然湖泊从卫星地图上抹去,还把附近设为无人机禁飞区域,只要我不放人进来,基本没有泄密的可能。” 盛徐行办事向来周到,江颂宜听他解释完毕,松了口气,随即喜上眉梢。 “您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如此一来,平时需要五六个时辰不间断输送才能灌满的池塘,如今只要半刻钟就能完成输送。 盛徐行得意道:“这个简单,是参考了送大型物资过去时的原理,既然大型物资能靠推动铜镜‘变’过去,水也应该可以,本来今晚只是试验一下,没想到一次就成功了。” 说到这里,盛徐行顿了顿,看着江颂宜的眼神带了几分心疼:“这些日子你晚上守在池塘边放水,白天还要操劳那些杂事,休息的时间少之又少,人都熬憔悴了,再这么熬下去,你的身体可受不住。” 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无奈道:“您又何尝不是受累了?” 江颂宜守着铜镜输送水的时候,盛徐行也在那头守着。 她在这头守着的时候还有江怀川和江元盛可以说说话,盛徐行却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找个无人的角落悄悄做这些事。 “所以我们现在都解放了!”盛徐行道,“快回去休息吧——对了,管道明天就到,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合适?” 江颂宜想了想,道:“后天晚上吧,我让萧将军派人到城外接应。” 管道大且数量多,需要在百姓和张祖谦面前过了明路才好弄进城,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城外收货,再打着萧秉宁的名义送进城里。 如此一来,便没人会怀疑这些东西的来路。 转眼到了第三天。 傍晚,江颂宜像往常一样坐马车出城。 夜幕降临后,她先在池塘中放满水,然后在江怀川江元盛和萧秉宁亲兵的护送下去了城外的树林。 确定四下无人,她取出铜镜,铜镜那头的盛徐行配合着将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黑色管道投送过来。 做完这些,江颂宜没有急着回城,而是钻进马车中,在林子里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萧秉宁骑着马如约而来,身后跟着几十辆马车和牛车。 看见林中叠得高高的黑色管道,萧秉宁绕着管道转了两圈,屈起手指不断敲击管道。 见这玩意儿既不是竹子和木材制成,也不像铁打造,质地薄韧还不重,他大为惊奇。 萧秉宁取出腰间的军用水壶,往管道上倒水,见管道丝毫不渗水不透水,倒下去的水无比丝滑地滑落下来,他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制成的?怎能做得如此光滑?” 第213章 塑料大棚 江颂宜对于萧秉宁的“十万个为什么”属性已经很了解了,想要终止这个话题的最好答案就是—— “我也不知道。” 萧秉宁听出江颂宜话里的敷衍,从裹着管道的塑料膜中抽出一张说明书,哼道:“你不告诉我,我自己看!” 江颂宜:“……” 花了大半天功夫,所有的管道被运送回城。 同一天,数百名工匠齐齐动手,将管道埋入先前挖好的土沟中,八条从江家通向城中各处储水池的管道在逐步完工中。 供水问题解决了,江颂宜抽时间去了一趟太守府,将自己能从乌犁商人那处购得“塑料大棚”和高产量粮种的事跟他一说。 张祖谦行事谨慎惯了,得知“塑料大棚”不仅能在滴水成冰的冬日保农作物不死,还能像春夏两季一样正常生长,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 “此事当真?” “不敢欺瞒大人。”江颂宜道,“民女跟乌犁商人合作已久,从他那处拿来的东西,大人也有目共睹,如今各处都在闹旱灾,我相信他绝对不会拿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开玩笑。” 张祖谦沉吟道:“若是真有这种好东西,倒是能试一试。” 他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萧秉宁爽朗的声音:“张大人,若要试一试,此事算我一份。” 张祖谦和江颂宜齐齐回头,一身常服的萧秉宁走进来,先对张祖谦拱手行礼,又对江颂宜颔首,算是打招呼。 张祖谦回了一礼,道:“萧将军对此事也有兴趣?” 萧秉宁道:“这不都是为了自保——你也知道,入冬后若是无战事,军营里的将士除了每日例行练兵,其他时间要么缩在军营里,要么跑到外边喝酒寻乐子,一个冬天下来,骨头都懒酥了,今年正好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若是能在冬日耕种,除了日常巡逻守城的将士,其他人都得下地干活。” 张祖谦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萧秉宁转头看向江颂宜,在张祖谦看不到的地方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嘴上却装得一本正经:“江掌柜,不妨仔细说说你那‘塑料大棚’长什么样子。” 江颂宜带了从平板电脑上描下来的图纸,摊开图纸,仔细将塑料大棚保温的原理解释给萧秉宁和张祖谦听。 张祖谦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从江颂宜坚定的神色中,他下意识觉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很强。 等到解释完毕原理,江颂宜顿了顿,道:“不过这个计划有个不小的问题。” 张祖谦问:“什么问题?” “塑料大棚造价不便宜,最简单的薄膜单体大棚,一亩地的骨架和薄膜都要四到六两银子,这些都是成本价格,我虽然负责沟通乌犁那边送货,但我不会从中赚取任何利益。” 张祖谦道:“你不必解释,我相信你的为人。” 庭州贫瘠,土里刨食的农民更加不富裕,五六两银子几乎都够一户农家省吃俭用花一年了,花五六两建一亩地的塑料大棚,许多农民都负担不起这笔银钱。 张祖谦沉吟半晌,道:“这样吧,我私库中还有些银钱,晚些我让人将塑料大棚的图纸和耕种计划拟成公告贴出去,若是有愿意尝试塑料大棚种植的,我从私库中补贴一亩地一两银子。” 江颂宜摇头:“大人,庭州能耕种的地有上万亩,就算您富可敌国,这种补贴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萧秉宁听出江颂宜言外之意是有了应对的方法,配合道:“江姑娘可有什么妙计?” 江颂宜对于萧秉宁的配合很是感激,道:“不如让百姓们‘贷款种地’。” “贷款种地?” 江颂宜道:“对,我会跟乌犁那边协商,塑料大棚只收取一半的银钱,余下的分一年两年或者三年还清,立下契约后,每个季度乌犁那边会派人过来收取应还的银钱,当然,贷款需要抵押物,就以借贷人名下的田地作为抵押,若是不能如约还款,一年内的违约,归还塑料大棚即可,一年以后违约,则会将抵押的田地低价卖给想买地的晟国人。” 张祖谦闻言,跟萧秉宁对视了一眼。 “我觉得此举可行。” 如此一来,既能缓解百姓造塑料大棚的压力,还给了购买塑料大棚的百姓一年的“后悔期”。 一年内无法从塑料大棚中盈利,只要归还塑料大棚即可,百姓也不会损失什么。 一年后违约的田地也只是低价卖给晟国人,而不是跟乌犁等外邦人交易,不存在变相将本国的土地卖给外邦人,为庭州带来隐患。 理清其中的利弊,张祖谦当机立断:“我这就让人去拟公告。” 张祖谦转身忙活去了,正堂中只剩下江颂宜和萧秉宁。 萧秉宁走近江颂宜两步,低声道:“我打算让军营中的将士空闲了都去种地,需要购置大量塑料大棚,你跟你那位‘乌犁’的朋友商量商量,看在我先前买了那么多军用物品的份上,塑料大棚能不能便宜些卖给我?” 江颂宜瞥了他一眼:“萧将军,我方才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我不打算从塑料大棚中谋利,这是民生问题。” “我知道。”萧秉宁嬉皮笑脸道,“但你也说过,你那位‘朋友’是个吃人间烟火,爱金银财宝的俗人,你不从中谋利不代表他不赚钱啊。” 江颂宜:“……” “不管成不成,你帮我问问。”萧秉宁学着江颂宜的语气道,“这是民生问题,他若是同意,我不用贷款,全额把购买塑料大棚的所有银钱一次付给他。” 这话听得江颂宜眼睛微微一亮。 让庭州的百姓“贷款种地”是无奈之举,萧秉宁若是肯一次性付全款,那肯定最好。 她思忖了一会儿,道:“成,我会转达你的意思,帮你问问的。” “谢谢。”萧秉宁道,“若是成了,改日请你喝酒。” 说到这个,萧秉宁突然问:“你朋友那儿有没有什么好酒卖?帮我弄几坛子,再过俩月我要往京中萧家送年礼。” 第214章 冬日种植工程 自打将铜镜的秘密告知萧秉宁后,在江颂宜眼中,萧秉宁等同自己的盟友。 对于盟友提出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的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 “你家人喜欢喝什么酒?” 萧秉宁道:“我祖父喜欢醇香的烈酒,越烈越好,另外,要是女子喝的果子酒也成,我家二妹妹喜欢喝。” “成。”江颂宜一口答应下来,随即暗示道,“酒钱……” 萧秉宁道:“管够!” “其实我那朋友并非你想的那种俗人。”江颂宜道,“他对金银财宝的执念不大,反倒很喜欢收藏一些古玩字画,你家若是有从京城带来的字画瓷器,可以用来跟他换酒。” 京城来的东西比庭州这等贫瘠之地能搜罗到的要好得多,考虑到接下来摆脱盛徐行垫付购买塑料大棚需要一大笔钱,江颂宜便见缝插针,想着多弄点好东西给他送过去。 “瓷器?我家官窑哥窑汝窑定窑钧窑的应有尽有,你想要哪一种?” 江颂宜眼睛一亮。 萧秉宁问完,却又不耐烦等江颂宜回答,便道:“罢了,你改日寻个时间上门,去我府上的库房挑吧,带上铜镜,你朋友看上哪个拿哪个!” 江颂宜闻言,高兴溢于言表,对萧秉宁屈膝行了一礼:“那我先代盛公子谢过将军。” 当天下午,菜市口公告栏贴出的一则公告引起百姓围观。 庭州大多数百姓都不识字,官府很贴心地让两个官差站在公告前,向前来看公告的百姓解释。 “塑料大棚?那是什么玩意儿?” “在寒冬腊月也能种菜?骗人的吧。” “反正我不信,还要二两银子一亩,一亩地一年都挣不了二两银子,有二两银子我留着买米不好吗?” “啥?二两银子只是首付款?剩下的三两银子分一到三年付清,拿不出钱就要归还塑料大棚?” 公告贴出来后,大多数百姓嗤之以鼻,觉得官府这是在变相搜刮民脂民膏,骗老百姓的钱。 但也有一部分人听说塑料大棚是从乌犁送来的,而且是江家带头,这个冬天会在塑料大棚里种植,于是动起了小心思。 江家人在庭州的发展有目共睹,短短两年时间,从罪奴变成商贾,名下开的几家铺子生意红火到让人眼馋,偏偏他们手握货源,别人想跟风复制都不行。 江家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肯定不会干亏本的买卖。 如果是江家带头搞的“工程”,那可以试一试,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第二天,陆陆续续有人到官府登记交钱,购买塑料大棚。 但登记的人不多,许多人觉得“冬天种菜”是无稽之谈,完全不相信,也有一部分人处于观望状态。 一整天下来,登记交钱的只有三十七人。 这个数量让张祖谦有些焦虑。 为了激励大家的热情,第三天,官府又出了一则新公告——只要购买塑料大棚,官府会免费发放三十斤土豆作为种子。 为了让大家认识“土豆”这种东西,公告栏前架起一个蒸锅一个炒过,蒸锅上放着满满一锅蒸熟的土豆,炒锅则在不停地炒着切成粗条的土豆条。 香味一飘,引来许多百姓围观,官差给每人都送了半颗蒸熟的土豆和一点炒过的土豆条。 “这种东西叫土豆,是江家种出来的,可以当主食也可以做菜,只要种植得当,亩产能高达五千斤!” “种上三四亩地,全家一年的粮食就有着落了,剩下来的土豆还能养猪养鸡,绝对不亏!” “只要购买安装塑料大棚,太守府会免费发放三十斤土豆作为种子,来年大家都能吃上土豆。” 此举果然奏效,来登记交钱的人数上涨到四百多人。 过后的几天,在官府大力宣传塑料大棚下,首批登记交钱的人达到了一千二百多人。 江颂宜统计好名单和数量后,传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向早就联系好的塑料大棚工厂提交了订单。 塑料大棚生产和运输都需要时间,为了不耽误珍贵的秋日,盛徐行把一批塑料大棚连同安装使用教程先投送过来。 江家忙碌开了—— 江元柏把书斋交给手底下的伙计经营,记性好的他和江元盛江怀川三人投入塑料大棚的安装使用学习中。 三人花了两天时间学会安装,跟太守府请示后,在城外辟出一块地,向百姓们演示该怎么安装塑料大棚。 安装教程看着简单,但有些头脑不太灵活的人死活学不会。 一些脑筋活络的人看中了“安装塑料大棚”的活计有利可图,三五个人组成团学会之后,到处揽代安装塑料大棚的活儿。 安装一亩地的塑料大棚只要一两银子,钱给到位,半天就能装好。 过了几天,盛徐行那边的塑料大棚到货了。 江颂宜依旧选择在夜里出城收货,第二天早上再由官府出面,把塑料大棚拉进城,根据登记名单上的数量分发给百姓。 大棚配件不少,而且很重,江元盛的拖拉机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他热情地到处帮人拉货送货,价格收得极低,送一次货只要十文钱,无论多远。 忙碌一整天下来,挣的钱都不够买柴油。 九月初,庭州在继挖沟渠埋管道建立储水池之后,轰轰烈烈兴起了建造塑料大棚的工程。 短短几天时间,一座座塑料大棚在城外收割完小麦的农田上崛起。 往年收完小麦后就陷入休眠期的农田,此刻却像一颗颗蚕茧,乳白色的塑料膜下包裹着的是无限生机。 建完塑料大棚,江元盛在江颂宜的授意下,在城门口摆了一个卖种子的摊子。 种子是盛徐行严选,都是适合在庭州种植,且高产抗性强的作物。 除了江元盛种过的土豆,娃娃菜,西红柿,胡萝卜,紫皮大蒜和辣椒之外,还有甘蓝,花椰菜,洋葱,黄花菜,韭菜,蒜苗,百合,白玉黄瓜…… 种子价格极低,而且江元盛会向购买种子的百姓传授种植经验,怎么播种育苗,什么时候施肥浇水,要不要掐尖打顶…… 第215章 走商 先前江元盛在庭州城外大搞种植,带着几个奴仆管理三百亩地,种出来的东西不仅水灵还高产好吃,对于他传授的经验,大家奉为圭臬。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忙碌,城外两千多亩地覆盖上塑料大棚。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江颂宜终于有空协助江元盛为自家那几百多亩地上玻璃大棚了。 玻璃大棚的造价比普通塑料大棚要昂贵得多,一亩地的价格将近二百五十两到三百两银子。 而且安装极其复杂。 考虑到这种大棚强度高,使用寿命长,是智能农业的首选,加上江家眼下最不缺的就是钱,江颂宜决定把江家名下的二百多亩位于平缓地带的田地全部改造成玻璃大棚。 为了弄清楚玻璃大棚的安装,江颂宜把在萧秉宁麾下的江韫玉请了回来,由他和江元柏带头,自己和江怀川从旁协助,研究玻璃大棚安装原理。 脑子相对没那么灵活的江元盛则负责招人进行安装。 崭新的大片玻璃送过来那天,在庭州城引起新一轮的围观。 “江掌柜,这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传说中的琉璃?” 江颂宜笑着跟围观的百姓解释这东西是用来造大棚的,跟塑料大棚原理相同。 不出三天,有小道消息传出庭州城——财大气粗的江家用琉璃做顶,在城外建了一座琉璃大宅用来种菜…… 江颂宜无暇理会这些流言,盖玻璃大棚的难度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一路磕磕绊绊出了不少问题,她每日早出晚归,忙得跟盛徐行开铜镜时都能睡着。 花了一个多月,十月中旬,降温的前几天,江家的玻璃大棚成功运作起来了。 玻璃大棚需要不少人工来照顾和运作,江元盛提出让江颂宜多买一些奴仆回来种地。 但江颂宜拒绝了。 “明年庭州的灾情有多严重还未可知,这个时候家里就不要再增加人数了。”江颂宜道,“至于你需要的人手,可以在城中雇些罪奴或者无事可做的老农,每个月付给他们工钱即可。” 江元盛了然:“好,就按你说的做。” 时间步入十月底,年初受江家所托,前往京城为秦家人送东西的马良带着镖师回来了。 这一趟外出回来,马良黑了也瘦了,但时隔大半年,历练后的他眉眼间显出几分坚毅,看起来有个大人的模样了。 他到江家禀报前往京城发生的事时,江家人全都放下手里的事,跑来倾听。 “我到京城之后,先按照江掌柜所言,花了一笔银子疏通关系,把东西送进教坊司,余下的时间便在京城各处销货,江掌柜托我带去的那些东西在京城很是紧俏,不出七天就卖完了。” “在我打算离开京城之际,教坊司托人送出来一封信。”马良说到这里,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递给江颂宜,“虽然上边没署名,但我猜测应该是给您的。” 江颂宜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看完,心里顿时百味陈杂。 信确实是给她的,或者说不只是给她的,是给帮助过秦家的江家人。 大概是怕给江家惹麻烦,信上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寥寥几行字,委婉又克制地表达了秦家对江家雪中送炭一事的感激。 秦家鼎盛时期,门客世交无数。 但一朝落难,昔日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全都销声匿迹。 只有同样被抄家的江家在这个时候对秦家遗孀表达了善意,她们如何不感激? 那封信所有江家人都传阅过后,江颂宜很谨慎地在烛火上点燃,把它烧了。 “马良,你做得很好。”江颂宜道,“这趟是你替江家受累了,除了出发前谈好的报酬,我会再额外付给你一百两银子的感谢费。” 听了这话,马良眼睛都亮了。 他欣喜又局促地搓了搓手,道:“江掌柜,您给我的酬劳够丰厚了,感谢费我就不要了,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江颂宜有些诧异,一百两银子,足够马良全家数十年的花销。 马良选择不要银子,而是另提要求,那他提出的要求价值只会比一百两银子更高。 心里虽然这么想,江颂宜还是道:“你说说看。” 迎着江家人的视线,马良道:“江掌柜,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组建一支商队,往关内走商?” 江颂宜微微一怔。 马良继续道:“这次去京城,我说是大开眼界也不为过,见了许多前半辈子从未见过的风景,若非亲自去一趟京城,我都不敢相信有人会花几百两银子买一件衣裳,一根玉如意的价格能卖到几千两……咱们江记的东西,不管是速食胭脂香水还是布匹成衣,在京城都很受欢迎,您若是组建一支商队,把东西送往京城,不给中间商赚差价,一趟至少能赚一万到三万两银子。” 这个数目让江家人面露讶色。 江颂宜倒是并不意外。 盛徐行送过来的东西有多好她是知道的,但马良外出一趟就能生出这个念头,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这孩子不仅胆大,心思也细腻,还有勇于尝试的勇气,若是能好好培养,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江家得力的帮手。 想到这里,江颂宜道:“我先前也动过走商的念头,但前些日子陆陆续续有四五支京城来的商队到江家进货,带走的货物数量还不少,这些东西很快就会在京中卖开,吸引来更多大大小小的商队,这个时候前往京城走商,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了。” 马良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晟国地大物博,既然京城已经饱和,那咱们可以下江南,去百越,或者干脆出关,总有需要这些东西的地方。” 江颂宜沉思了半晌,道:“你若是愿意,我不反对,但去江南和百越路途遥远,路上凶险重重,来回一趟就要一年,甚至是两年时间,还有可能把命搭在路上,你确定要去吗?” 马良用力点头:“我确定!只要您信任我,愿意把商队交给我,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第216章 直升机 江颂宜当机立断:“好!” 马良露出欣喜的神色。 “组建商队一事需要从长计议,你舟车劳顿,先回家休息几日。”江颂宜让奴仆拿来一包银子,“吃好喝好,待调整好状态了再来找我。” 马良看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摇头道:“我不……” “拿着,这是你应得的。” 马良犹豫了一下,接过银子,对江颂宜拱手一拜:“多谢掌柜的!” 马良走后,冯玉珠问道:“颂宜,你当真要组建商队?” 江颂宜点头:“对。” 庭州贫瘠,想把生意做出去,就不能一直龟缩在这座边陲小城。 可江家当初因为那样敏感的理由获罪,如今脱罪才两年,她若是亲自出面,大张旗鼓把生意做到遍布整个大晟,难免引起皇族怀疑和忌惮。 所以走商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且答应马良组建商队,派他出去走商,江颂宜也有自己的私心。 马良行走的地方多了,能为她搜罗来一些奇珍异宝。 她有预感,明年需要盛徐行用钱的地方会更多,她不能一味地要求盛徐行单方面付出。 得多送些好东西过去让他变现才行。 冯玉珠沉吟半晌,道:“也好,江家人走不了的地方,让这个孩子替咱们去吧。” - 当天晚上,江颂宜在天黑后到城外,把池塘灌满后,悄悄回了城里。 如今有萧秉宁给她开后门,她晚上进出城不用受关城门和宵禁的禁令限制。 回到江家,江颂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打开铜镜跟盛徐行说话。 盛徐行正待在深山庄园里,他也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 见了江颂宜,他二话不说搬了两箱酒送过来。 “萧秉宁要的。”盛徐行说,“前段时间太忙,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被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拍了拍脑门:“我也忘了。” 萧秉宁是一个半月前问她要酒的,当时他说“再过俩月要往京城萧家送年礼”,明天把酒给他送过去,应该来得及。 “你这段时间忙坏了吧。”盛徐行笑着说,“每次看到你都灰头土脸的。” 江颂宜如实道:“忙归忙,但是挺充实。” 看着计划好的事一件件实现,她心里很有成就感。 两人交流了目前正在忙的事业进度,江家的玻璃大棚竣工投入使用,而盛徐行上个月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客户今天结了尾款,一共十七亿三千六百万。 “今年的工作指标超额提前完成300%,‘锦庐’的发展在业内堪称奇迹,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步子迈得太大太快未必是好事,过去这些日子工作室的员工都忙得够呛,我打算提前给他们放年假,让他们好好休息。 我也清闲下来了,想试着做一点投资,目前看好的行业有工业无人机和军用机器人。”盛徐行说着,还不忘向江颂宜解释什么叫投资。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手上的现金实现钱生钱,赚更多的钱。”盛徐行道,“不过投资的风险和回报成正比,回报越高的项目,亏到血本无归的风险也越高。” 江颂宜了然,关切地问:“做投资累吗?” “不累,看好某个行业,动动手指签个合同,转账给钱就行了。”盛徐行斗志满满地说,“明年对咱们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我要赚更多的钱以备不时之需。” 江颂宜闻言,眉头微微蹙起:“盛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盛徐行立刻道:“打住,别说那些‘是我拖累了你’‘为了我你受累了’的话,要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盛徐行,咱们是互相成就的关系,没有谁欠谁的。” 江颂宜:“……” 她忍不住笑了。 见她笑了,盛徐行也跟着露出笑容,他凑近铜镜,说:“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买了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 盛徐行打开手机,把白天拍的直升机照片展示给她看。 “庄园离我住的市区有点远,每天单程就要开两个小时车,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通勤上,干脆买了一架直升机,庄园有起落点,以后从市区到这儿只要二十分钟。” 自从开始给江颂宜那边输送水资源,盛徐行就住在临着湖泊的深山庄园里。 白天把铜镜丢到深山里,通过江家后院那口井持续不断给庭州城中供给居民日常用水,晚上还得下一趟湖里,一次性给庭州城外的池塘输送过去数万吨水,供农田灌溉。 他每天都需要往返市中心的工作室和深山庄园,为了节省时间,干脆买了一架直升机。 江颂宜来了兴趣,凑近铜镜,看着照片上那架黑色的直升机,好奇道:“它长得好像蝌蚪。” “没错,它是靠旋转上边的螺旋桨飞起来的……”盛徐行仔细跟她解释了飞行原理,“半个时辰就可以飞三百公里。” 说完,盛徐行又觉得这个说法太过模糊,举了个例子:“从庭州到京城的距离是一千四百公里,要是驾驶直升机,只要两个半时辰就能到。” 江颂宜惊呆了:“两个半时辰?” 当初全家被流放时,她双脚磨得血淋淋的,无论刮风下雨还是暴雪天,每天必须走五十里路,走了一个多月才抵达庭州。 “对。”盛徐行笑道,他看出江颂宜对直升机有兴趣,索性把手机投送过来给江颂宜,方便她看得更仔细,“这东西驾驶起来有风险,而且不适合出现在你那儿,不然我送一架过去给你。” 直升机这种东西太超前了,要是出现在江颂宜那个世界,一定会引起围观,且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呈报给朝廷。 到时候就得上缴,白白送给皇族了。 而且驾驶直升机有风险,一旦坠机,生存概率极低。 盛徐行不敢让江颂宜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盛徐行不由得感慨:“要是你能来我这儿就好了。” 江颂宜看着手机里直升机的视频,想起每逢有重大军情时八百里加急跑死的那些马,要是有直升机这种东西,该有多方便啊。 看完视频,她把手机投送回去给盛徐行,但穿过铜镜时没拿稳,手机从她手上滑落。 江颂宜下意识反手去抓掉落的手机,这一抓,她条件反射般跟着站起来,身体往前一倾,上半身穿过铜镜,跟在铜镜前的盛徐行来了个近距离面对面。 第217章 上半身穿越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也惊得目瞪口呆。 两人相识至今,虽然几乎每日都会通过铜镜见面说话,但如此近距离面对面还是头一回。 看着近在咫尺,跟他只隔着五六公分距离的江颂宜,盛徐行脑子宕机了。 以往通过模糊发黄的铜镜看江颂宜,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老照片滤镜。 如今她真真切切出现在自己面前,盛徐行才发现她比镜中和微信视频里看到的更加鲜活灵动,也更加……漂亮。 因为常年奔波忙碌,她皮肤算不上白皙,但有着少女独有的细腻,水灵圆润的眼睛,小巧高挺的鼻梁骨,配上线条流畅轮廓均匀的鹅蛋脸,整个人看起来舒展又大气。 足足五六秒钟,盛徐行才反应过来,他耳朵发红,目光先是躲闪了一下,然后欲盖弥彰般从江颂宜脸上移到她腰上。 江颂宜也回过神,随着盛徐行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她整个上半身都越过了铜镜。 “解锁身体穿越进度了?”盛徐行说,“你试试能不能过来。” 江颂宜依言,往前挪动了一下。 但就如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能穿过铜镜一样,这次能穿越的地方仅限于上半身。 她试图往前的时候,一股无形的力量卡在她腰上,让她无法再前进分毫。 “不行。”江颂宜摇摇头,“没办法完全过去。” 盛徐行眉头蹙了起来:“你退回去,我来试试。” 江颂宜撤回去后,盛徐行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个猛冲,也像江颂宜那样,上半身穿过铜镜,然后被卡住了。 但这个发现已经足够让盛徐行感到惊喜了。 他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反复撤回身体又钻过铜镜,玩了好几回,把江颂宜住的房间打量了一遍,又指使着江颂宜站远一点,看清她的身高长相,才停止这种“半穿越”。 冷静下来之后,盛徐行分析起来:“什么条件激发了咱们的上半身能穿过铜镜?是时间还是运送物资的数量?或者是购买物资的数额?” 他这么一说,江颂宜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账本,一边翻一边问盛徐行:“咱们第一次发现手能穿过铜镜是什么时候?” 盛徐行报出一个日期。 江颂宜开始翻账本上的日期。 盛徐行见状,起身双手往桌上一撑,一个猛子把自己的上半身“扎”到铜镜这边,凑过来跟江颂宜一块看账本:“这是什么东西?”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倾了倾:“……账本,您给我送过来的东西,我都记在这里了。” “好家伙,这么多吗?”盛徐行看着那叠半个手掌厚的账本,惊讶于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投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对,如果穿越进度是按照咱们互赠的东西数量来解锁的,那咱们可以试着统计一下,也许能得到答案。” “有道理。” 盛徐行把身体撤回铜镜后,拿出计算器,跟江颂宜配合着算起了账。 账目太大,两人忙活了一个时辰才算完。 “从账面上来看,第一次发现手能穿过铜镜,我送过去的物资总额刚好超过五百万,这次发现上半身能穿过铜镜,物资总额差不多四亿……” 江颂宜补充道:“应该是五亿,庭州疫情那会儿,您出的科研费用也应该算上。” “那就算五亿。”盛徐行道,“所以五百万是一个节点,五亿又是一个节点。” 意识到这个规律,盛徐行兴奋起来:“会不会给你投送五十亿或者五百亿之后,咱们就能完全穿越到对方的世界,并且在对方的世界中行走自如?” 江颂宜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她心跳不由得加速。 如果能和盛徐行自由来往彼此的世界,那她是不是就能和盛徐行…… 她不敢做这样的假设,更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 担心给了自己和盛徐行希望,又因为不可抗力因素双双失望。 盛徐行没注意到江颂宜微妙的表情,他神色坚定起来:“颂宜,咱们试试,努力赚钱,冲一下五十亿物资,如果五十亿不够,那就冲五百亿!” 江颂宜点点头:“好!” 盛徐行想见到“完整”的她,她也想见到“完整”的盛徐行。 那他们就为这个目标一起努力吧! - 次日,江颂宜牵着小马汉堡,让它驮着两箱酒前往萧府。 她抵达萧家的时候萧秉宁刚从军营回来,见了江颂宜送过来的酒,他连忙打开箱子,第一眼就被透明的玻璃酒瓶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酒?”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的话,道:“茅台。” 萧秉宁当即开了一瓶,迫不及待倒了一杯品尝。 入口酒香浓郁,口感厚重,回味微甘悠长,只一口,萧秉宁就被惊艳了。 “好酒!”萧秉宁兴高采烈道,“我家老爷子喝了肯定高兴!” 见他满意,江颂宜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那报酬……” “来人,带江掌柜去库房!”萧秉宁大手一挥,“要什么自己拿!” 江颂宜也不再客气,跟着萧府的管家去了库房。 打开库房门,江颂宜微微一顿。 萧秉宁不愧是武将,半个库房都是他收藏的武器。 有杀伤力强的实用型武器,也有一些刀柄上镶嵌宝石,还没开刃的观赏型武器。 挑挑拣拣,江颂宜被一把精巧的匕首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把精铁制成的观赏型匕首,刀柄用纯金制出华丽繁复的图案,刀身上用金银镶嵌出两幅生动的画,一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带领将士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一面是戴着犬戎标志性帽子的俘虏被斩首的画面。 画面虽然简单,但制作得栩栩如生,刀身上的小人口鼻眼睛都清晰可见,江颂宜甚至能认出骑在马上的将军就是萧秉宁本人。 这把匕首要是能送过去给盛徐行,肯定有很重大的意义。 想到这里,江颂宜拿起匕首问管家:“我想要这把匕首,可以吗?” 江颂宜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把匕首显然是有人为了讨好萧秉宁特意制出来送给他的,既然是礼物,萧秉宁未必肯割爱。 没想到管家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就答应道:“可以,江掌柜,您尽管拿走。” 第218章 萧寅 江颂宜一愣:“就这么给我了,萧将军会不会……” “不会。”管家笑着说,他“啪”的一声,打开旁边一个箱子,里面有大大小小十几把类似的匕首,无一不是造型精美,华丽但不实用。 江颂宜:“……” 难怪萧秉宁会如此大方。 最后,江颂宜在库房里挑了这把匕首,以及一套哥窑的瓷器带走。 当天晚上,江颂宜把匕首和瓷器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果然对那把匕首产生很大的兴趣,他戴上手套细细摩挲着刀身上的工艺图,啧啧称奇。 “这也做得太精巧了!小人的眼睫毛都清晰可见。”盛徐行观赏了半晌,迫不及待道,“这么好的东西我得给顾老爷子看看。” 说着,他起身跟江颂宜道别,拿起铜镜放到别墅后面的湖里,只要江颂宜开启传送就能输送水,然后带上匕首匆匆离开。 盛徐行叫上驾驶员,开直升机连夜回了市区,直奔顾老爷子家。 到了顾家,本来已经睡下的顾老爷子得知盛徐行来了,披上衣服出来见客。 顾老爷子显然已经习惯盛徐行不像别的访客那样,来之前既不递拜帖,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甚至来的时间还总是碰上他休息的时候。 鉴于盛徐行每次过来都能带来好东西,而且他在古董这行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跟以前同日而语,顾老爷子对他堪称失礼的行为也没有过多计较。 两人到了书房,盛徐行开门见山,拿出那把匕首。 顾老爷子目光立刻被牢牢吸引住了。 他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研究了大半个小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走进收藏室,拿出一本古籍翻阅起来。 翻阅了一会儿,他打电话叫来助手,让对方开电脑协助他查资料。 两人忙活了快两个小时,时间到了深夜,顾老爷子才摘下眼镜说:“这把匕首很有可能是晟国一位姓萧的将军所有。” 盛徐行微微一怔:“您怎么知道?” 顾时章翻开古籍给他看:“古籍上有记载那位姓萧的戍边少年将军,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过后来卷入朝堂争斗,被抄家斩首了。” 盛徐行愣了愣,连忙拿过古籍,在看到那位少年将军虽然姓萧,但是叫“萧寅”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萧秉宁。 萧秉宁如今是江颂宜最得力的盟友,往后要用到他的地方还很多,盛徐行可不希望他出事。 不过同样姓萧,还都是晟国时期的戍边武将,这个“萧寅”有没有可能是萧秉宁的家人? 如果是萧秉宁的家人,那“萧寅”落到抄家斩首的地步,萧秉宁多少也会受牵连。 想到这里,盛徐行起了打听的心思,问顾时章:“老爷子,这位萧将军的生平您知道多少?跟我说说呗。” “你有兴趣?” “对。” 顾老爷子回想了一下才说:“记载这位萧将军的正史很少,我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两件事,一件是萧家被诛九族时,连女眷和襁褓里的几个月大的幼儿,以及出嫁了的外嫁女都没能幸免,全部被斩首,这么惨烈的程度,纵观五千年历史都是头一回。 另一件是因为一本靖国流传下来的野史,野史是由一个书生撰写,这个书生曾经是萧家的门客,得了萧家的恩惠,在萧家被抄之后的好几年,风头过去,或者说是改朝换代之后,四处奔走为萧家平反。 靖国国君感念于他对旧主的忠义,让人调查了萧家被诛九族的前因后果,确定萧家是蒙冤而死,开恩给了书生一笔银子,让他为惨死的萧家人立了一座衣冠冢,这座衣冠冢应该还在。” 盛徐行顿了顿,问:“在哪儿?” “就在宁城的仙人坳。”顾老爷子说,“不过我上一次去仙人坳是三十年前,当时向文物局提出这座衣冠冢的出处,但并没有引起重视和保护,现在那座衣冠冢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盛徐行眉头轻皱。 “时间不早了。”顾老爷子摘下眼镜说,“我不能熬夜,一熬夜血压就高,你今晚在这儿休息吧,明天我早点起来把这批瓷器看了,到时候你再带走。” 盛徐行一看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一点钟了。 明天早上他得去一趟工作室,现在再回庄园确实太过折腾,于是答应下来。 在顾家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盛徐行吃过早餐,溜溜达达去了书房。 顾老爷子早早起来鉴赏过那批瓷器,这会儿反悔了,说什么都不肯还给盛徐行,要把这套哥窑茶具留下。 “那把匕首你是不可能忍痛割爱的,我不勉强你,这套瓷器给我留下,你开个价。”顾老爷子跟个老小孩似的,把茶具护在身下,不让盛徐行碰,“无论多少,我都不还价。” 盛徐行哭笑不得。 这套茶具他本也没打算留下,见顾老爷子喜欢得紧,他开了一亿三千万的价格,顾老爷子痛快答应下来,立刻安排助理去转款。 带着匕首从顾家出来,盛徐行打车去了工作室。 处理完工作,他从工作室的车库开车出来,打算去一趟超市。 他如今常住的两处房产,无论是深山庄园还是那套大平层,平时都有专人负责采购和做饭,不用他操心日常吃喝。 但每隔一段时间,盛徐行会亲自去一趟超市,买些女孩子喜欢的零食投送过去给江颂宜。 他很享受投喂江颂宜的过程。 在商超买了一大堆东西,盛徐行搬到跑车上,然后戴上墨镜,准备开车回庄园。 但车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前面是红灯,他停了下来。 他抬头随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路标上有个“右转,仙人坳”的标示。 盛徐行心里一顿。 鬼使神差的,在红灯变绿灯时,他打方向盘右转,驶上了前往仙人坳的路。 一个半小时后,盛徐行出现在仙人坳。 “仙人坳”不是一座山坳,而是一座开发了一半的森林公园。 这座山海拔只有三百多米,住在附近的人周末会选择爬山锻炼身体。 第219章 萧寅就是萧秉宁 今天不是周末,山脚广场上的人不多。 盛徐行步入广场,找了一个保安询问“萧氏衣冠冢的位置”,保安却摇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 盛徐行只能给顾老爷子打了个电话。 顾时章得知盛徐行跑去仙人坳了,笑道:“你这臭小子,我还以为你说感兴趣只是随口说说……那座衣冠冢在仙人坳的东面,我记得海拔大概是在二百米的样子,具体位置我忘了,不过森林公园是在二十年前开发的,衣冠冢有没有在开发过程中被清理掉我就不清楚了。” 盛徐行道了谢,在游客服务处要了一张地图。 从地图上辨别出东西南北方位后,他心里一半欢喜一半愁。 欢喜的是仙人坳森林公园只开发了一半,而东面正处于没被开发的那一半,那萧家的衣冠冢有很大的概率还在,没有因为开发而被清理掉。 愁的是森林公园有明文规定,未经开发的地点不许游客擅自闯入,一旦被发现,会被录入游客黑名单,半年内不许进入森林公园。 盛徐行不打算干那种脑子缺根筋,擅闯未经开发区域的蠢事。 未经开发的森林公园里蛇虫鼠蚁多不说,山势大多数都很陡峭,要是在攀爬过程中摔下来,过了几天他可能就上新闻了——古董界知名新贵违规攀爬仙人坳森林公园未经开发区域,不幸坠崖身亡。 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盛徐行再次发动自己的人脉,打电话摇来保镖,并开了一张“考古许可证”,带着十二个保镖和攀登工具,合法合规,大摇大摆进了东面未经开发区域。 花了两个多小时,盛徐行抵达东面海拔两百米的地方。 他让保镖四散开来寻找衣冠冢。 这一找就是六七个小时。 耳边传来保镖“老板,您过来看看是不是这儿”的喊声时,盛徐行已经在深山里跋涉得灰头土脸。 再有半小时太阳就下山了,盛徐行心里惦记着天黑后还得赶回去配合江颂宜往城外池塘灌水,打算过去保镖所说的地方看一眼,如果不是就收工回家,明天再过来。 但走过去保镖所说的地方一看,盛徐行神色一顿。 那是一座早已崩塌到只剩下一块石碑的陵墓,四周散落着半埋在土里的石砖,保镖指着一块残缺的石碑,已经被岁月腐蚀到几乎辨不出字的石碑上隐约能看见一个“萧”字。 盛徐行立刻让保镖开始清理半掩埋在土里的石碑,把上面覆盖着的腐叶和土全部拨开。 石碑一点一点露出原貌。 一米多宽,两米多长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上千个名字。 从最上面的“萧太公萧霖之墓”开始,盛徐行基本可以肯定,这就是萧家人的衣冠冢。 石碑清理过程很慢,转眼过了四十分钟。 太阳下山后,天渐渐黑了下来,盛徐行打着手电筒,一个字一个字辨认墓碑上的名字。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他表情一僵。 “萧寅,字秉宁,第十一世长孙……” 萧秉宁就是萧寅!!! 意识到这一点,盛徐行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 他猛地站起来,神色里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保镖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老板,怎么了?” 盛徐行打了个让他们别说话的手势,脑子在快速运转。 萧秉宁就是萧寅,萧家会被诛九族,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襁褓里几个月大的幼儿,甚至连出嫁的外嫁女都无法幸免,全部被斩首。 而且他们是被冤枉的。 他们被冤枉的时候,在位的天子知不知情? 或者说,冤枉他们的人就是当时的天子? 武将功高震主,被天子用各种莫须有的理由诛杀这种事并不少见,可萧家这桩冤案,被顾老爷子称为“纵观五千年历史都是头一回”。 把他们赶尽杀绝至此,证明主张杀了他们的人对萧家非常忌惮。 那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跟萧秉宁来往密切的江颂宜会不会受牵连? “继续清理石碑。”盛徐行说,“加快动作。” 石碑上应该有萧家人被斩首的具体日期,虽然无法确定是哪一年,但只要知道具体的月份,他说不定能帮萧家躲过这场泼天大祸,从而避免他们连累到江颂宜—— 说到底,盛徐行并不关心这位只在铜镜里见过一面的少年将军是死是活,他只担心把萧秉宁视为盟友的江颂宜会被无辜牵连丧命。 又过了一个小时,石碑被完全清理出来了。 石碑的最后有一行模糊的日期,年份已经看不清了,但日期隐约可见。 十一月十九日。 盛徐行用手机给石碑拍下照片,然后马不停蹄下山,叫驾驶员开直升机到公司,他开车回公司后,直接从公司顶楼的停机坪乘坐直升机回了庄园。 一抵达庄园,盛徐行立刻从湖里捞起铜镜,用力敲了敲铜镜。 铜镜那头很快出现江颂宜的脸:“盛公子……” 她话说了一半,在看到盛徐行脸上,衣服上都脏兮兮的,眼睛里还带着明显的疲态之后,不由得一顿。 “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颂宜,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很震撼,你听好了。” 江颂宜闻言,立刻正襟危坐。 盛徐行打开手机相册递过去,把拍到的衣冠冢墓碑照片给她看。 江颂宜反复看了几眼,问:“这是什么?” “萧家的衣冠冢。” 江颂宜愣了愣:“萧家?” “昨天晚上你送给我的那边匕首,我请考古专家鉴定过,他认出匕首上骑马的将军是一个名叫萧寅的戍边武将,据野史记载,这位少年将军在某年的十一月十九日,全家被诛九族,连族中的外嫁女和几个月大的幼儿都没能幸免。 在他们死后,晟国改朝换代成为靖国,有个曾经在萧家待过的门客为了给萧家平反四处奔走,靖国国君感念于他的忠义,下令调查,查出萧家举族上千口人都是蒙冤而死,所以为他们立了衣冠冢,而我找到了这座衣冠冢,证明野史记载都是真的。” 盛徐行正色道,“萧寅就是萧秉宁。” 第220章 诛九族 江颂宜瞳孔微微一缩。 萧秉宁?举族数千人被抄家斩首? 盛徐行看着她的反应,冷静地说:“石碑上的事发日期太过模糊,已经无法辨认,如果是今年十一月十九,现在已经十月二十一了,那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颂宜,咱们要早做准备。” 江颂宜回过神,感觉脑子里好像缠了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作为经历过抄家的人,当初羽林军冲进江家掠夺财物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江家被流放就已经足够让她痛苦万分了,萧秉宁要是举族被斩首…… 江颂宜不敢想象那是多么惨烈的场景。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盛公子,我明白您的意思。” 数千人被斩首,那给萧家定的分明是“诛九族”的重罪。 所谓诛九族,从字面意义上来说,是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可是以当今天子敏感多疑的脾性来说,对萧家忌惮至此,一旦发作起来,有可能会模糊字面意义,将“诛九族”变成与萧家有关的一切人的泛称。 真到了那步田地,与萧秉宁往来密切的自己和江家恐怕也会受牵连,难逃死劫。 如今她有两个选择,要么当做不知情,在十一月十九前寻个契机,当众和萧秉宁翻脸割席,不再往来。 要么将此事告诉萧秉宁,让他早做准备,说不定能助他躲过此劫。 可在这个皇权大过天的时代,君要臣死,臣不仅得死,还要三跪九叩,拜谢皇恩,心甘情愿地赴死。 天子一怒,岂是她这种小老百姓和为人臣子的萧家能抵挡的。 一念及此,江颂宜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抛下一切,什么旱灾自救工程,什么塑料大棚计划,什么天下、百姓、萧秉宁,她通通不管了。 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想收拾金银细软,连夜带着江家所有人跑路,找个深山隐居上三五年,待乱世过后再出来。 反正她有盛徐行在,怎么也不至于饿死。 可她知道,从小的教养,为人的良知不允许她这么做。 “颂宜?颂宜?” 盛徐行的喊声把江颂宜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还好吗?”盛徐行担忧地问。 江颂宜惊骇之下脸色发白,她定了定心神,摇摇头:“我没事。” 盛徐行沉默了一会儿,宽慰她说:“别怕,还有时间,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一下该怎么做。” 江颂宜却摇头:“如果萧家被斩首的日子是今年十一月十九,那留给咱们和萧秉宁的时间很少了。” 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许多家族被抄家之前都没有任何征兆,但抄家之后是要流放还是处死,下定夺之前都会有一段审判期。 十一月十九是萧家的死期,那抄家下狱的时间只会更早。 盛徐行也想到了这一出,眉头紧皱。 江颂宜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下定了决心般起身:“盛公子,我得去一趟萧府。” “现在?” “对,现在。” 盛徐行顿了顿,知道她是做出决定了。 一时间,盛徐行既佩服江颂宜的勇敢,出于私心又希望她能在这件事上自私一回。 毕竟掺和进这件事,如果结局无法人为改变,她很有可能会被牵连致死。 “去吧。”盛徐行无声地叹了口气,转瞬又对江颂宜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颂宜,别怕,若是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还牵连到江家大难临头的地步,大不了我送过去几架直升机,你带着整个江家的人开直升机去关外。 人海茫茫,那昏君还能追到关外去把你们抓回来不成?有我在,别的不敢说,但你和江家人的性命,我无论如何都能保住。” 听了这话,江颂宜狂跳的心脏和七上八下的情绪奇迹般被安抚了,她笑道:“嗯,我相信您!” 关铜镜之前,江颂宜拿走了盛徐行的手机,然后叫上江怀川和一个仆从,套上马车连夜赶往萧家。 江颂宜不受宵禁限制,踏着夜色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萧府。 她在路上跟江怀川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听得江怀川脸色也凝重起来。 到了萧府,江怀川跳下马车敲门。 这个时间,萧府大多数人都睡了,来开门的门房认识江颂宜,得知她有急事找自家将军,他不敢耽误,连忙去喊了管家。 萧府的管家又禀报到萧秉宁那处,不过片刻,江颂宜和江怀川就被管家迎了进去。 萧秉宁刚睡下,得到消息后匆匆穿上外袍出来见客。 双方打了个照面,江颂宜连礼都顾不上行,上前两步面色严肃道:“萧将军,我有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要禀报,能否到书房一叙?” 萧秉宁环视四周,因为夜间有客人到访,正堂内丫鬟婆子管家都在。 人多眼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边请。” 萧秉宁在前边带路,江颂宜和江怀川紧随其后,三人穿堂过院,进了后院的书房。 萧秉宁谴退在院中守夜的丫鬟和护院,关上书房门,这才请江家二人落座。 “说吧,**前来,所为何事?” 江颂宜从怀中那处手机,摁亮屏幕。 萧秉宁见状,立刻探过脑袋:“这是何物?” 江颂宜没回答,径直打开相册,把盛徐行拍下的衣冠冢石碑照片给他看。 “将军请看。” 萧秉宁接过手机,远看近看,还不时睁大眼睛,只觉得掌上这方方正正的物体中似乎是一幅画,画上的内容是…… “墓碑?” “对。”江颂宜放大照片,能清晰地看到墓碑上有个“萧”字。 “萧……”萧秉宁只说了一个字就皱眉道,“谁画的晦气东西,为何拿来给本将看?” 江颂宜道:“这墓碑不是画的,是真实存在于一千多年后的东西,而这墓碑,是你们萧家人的。” 萧秉宁一愣,随即摆摆手:“你在跟本将开什么玩笑?” “我没跟你开玩笑!”江颂宜正色道,“萧家会被抄家诛九族,举族一千余人被斩首,连外嫁女都不能幸免,这件事是真的,容不得你不信……萧寅。” 第221章 好自为之 “萧寅”二字一出口,萧秉宁愣住了。 “萧寅”是他的名,“秉宁”是字,他十六岁取字之后,除去家中长辈,便鲜少有人知道“萧寅”这个名。 如今江颂宜一张嘴就喊出了“萧寅”二字,萧秉宁脸色微微一变。 “你怎么知道我叫萧寅?” 江颂宜拿回手机,把墓碑上的字放大,露出那行“萧寅,字秉宁,第十一世长孙”给萧秉宁看。 萧秉宁在看清那行字后,表情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江颂宜道:“我那位铜镜中的朋友所处的时空是在距今一千三百年后,前两日我从你家库房拿走一把匕首,将匕首送给了他,他根据那把匕首上的图案结合存世的野史,认出匕首所属的主人是你,而根据野史记载,某年的十一月十九日,萧家被抄家斩首。” 江颂宜将盛徐行说过的话悉数告知萧秉宁,又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觉得太过荒谬,但这块墓碑的存在证明这件事不是假的,如果是今年的十一月十九日,那你最好尽快做打算。” 萧秉宁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去自动锁屏,他都反应不过来。 “这怎么可能……”萧秉宁喃喃自语。 在京城,萧家是何等显赫富贵的存在。 祖上好几代人累积了富可敌国的财富,到萧家老爷子这一代,因为从龙有功发家封侯。 荣宠加身,当今圣上早年点名要萧家的女儿入宫为妃,萧秉宁的姑姑如今是四妃之首,虽然膝下只有一位公主,但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十一皇子和其母族败落后,圣上还为新立为太子的三皇子娶了萧秉宁的四妹妹为侧妃。 萧家虽然有钱,但早年为了不引起圣上怀疑,萧老爷子早早交了兵权,以在战场上受了伤落下后遗症为由隐退官场,萧秉宁的父亲也很明智地选择走文官的路子,如今在工部任闲职。 萧秉宁的姑姑膝下无皇子,不存在争夺皇位的可能,就连萧秉宁的妹妹也只是太子侧妃。 就连戍守边关的他,手上也只有八千骑兵。 这样的萧家,怎么可能会被“抄家”“斩首”“诛九族”? 这几个词对萧秉宁来说宛如天方夜谭。 可同时他心里有道声音在不断提醒他,万一呢? 当今圣上这几年许是年纪大了,变得愈发多疑,脾气暴躁且难以捉摸。 前车之鉴如秦家,秦家的女儿在后宫为妃,前脚刚生下皇子,后脚全族的男丁就被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 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过。 为人臣子,生死只在君主的一念之间。 过了好半晌,萧秉宁激荡的情绪才稍稍冷静下来,他抬头看向江颂宜,把手机还给她:“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件事。” 江颂宜蹙眉:“你不相信?” “……我不知道。”萧秉宁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这件事太突然太离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 理智告诉他不该相信,可感性告诉他,这不是绝对不可能的。 江颂宜盯着萧秉宁看了一会儿,后退两步,对他屈膝行了一礼:“不管你信不信,我已经尽到告知的责任,至于以后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告辞。” 说完,江颂宜和江怀川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萧秉宁突然出声:“就算相信,我又能怎么样呢?” 江颂宜脚步一顿,她回过头,坐在书案后的萧秉宁满脸都是纠结和惊疑不定。 他双手紧握成拳头:“你也说了,后世野史上说萧家被诛九族是被冤枉的,既然是被冤枉的,证明下令杀了我们的人存了必须要我们死的心思……那可是圣上啊。” 君主要他们死,那只是一句话的事。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可谁又敢说什么?谁又敢顶着同罪的风险站出来为他们鸣冤? 秦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江颂宜闻言,心头冒出一股无名火,她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看着萧秉宁,压低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抑制的愤怒:“所以你打算坐在这里等死?等着诛九族的圣旨传到庭州,等着官兵上门抓你?” “……”萧秉宁握成拳的手张开又握紧,他抬头对上江颂宜的视线,试探性地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江颂宜冷声道:“如果是我,提前预知全家会落到这样的下场,我会倾家荡产,先下手为强!” 萧秉宁心头一震。 江颂宜的意思是……弑君?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秉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盛公子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人处在最低谷的时候有个好处,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是向上。”江颂宜平静地说,“这句话送给你,诛九族已经是最坏的结果,没有比这个更坏的结局,既然被逼到绝境,最坏不过一死,为何不为自己拼条活路呢?” 萧秉宁沉默。 一旁的江怀川轻轻拉了一下江颂宜,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萧秉宁是朝廷武将,他的职责和使命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要是换做旁人,江颂宜今晚说的这番话,足够她死上一万次了。 江颂宜明白江怀川的意思,她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走出萧家,江颂宜上了马车,回家路上,她一直很沉默。 江怀川忐忑地问:“萧将军会相信吗?” “不知道。”江颂宜道,“信不信都跟我们无关。” 她从做出把这件事告诉萧秉宁这个决定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承担任何后果的心理准备。 如果萧秉宁不仅不相信她的话,还把她当成想要撺掇他造反的反贼抓起来,那她会拿出枪和炸弹,杀出一条活路,带着整个江家离开庭州城。 就如盛徐行所言,大不了乘坐直升机离开大晟,关外那么多小国,晟帝还能追到那儿去不成? 她今晚所做的事,所说的话,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不后悔。 江怀川看着淡定的江颂宜,仿佛找到了赖以支撑的主心骨,心里那点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他用手肘捅了捅江颂宜:“二妹妹,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们都会站在你这边。” 第222章 萧秉宁回京 江颂宜微微一怔,随即笑了:“我知道。” 江家人各有各的小毛病,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拎得清,也团结一致。 江颂宜相信,就算把这件事告诉祖母,母亲和二叔三叔,他们也会做出跟自己一样的选择。 回到江家,马车一在家门口停下,白令容就在丫鬟的陪同下提着灯笼迎了出来,低声问:“颂宜,出什么事了?为何夜里还套马车出门?” 江颂宜牵着她的手:“娘,进去再说。” 等进了正厅,看到包括冯玉珠在内的所有江家人都守在厅里,江颂宜才知道自己反常地带着江怀川匆匆出门的举动让家里人有多担心。 她没有隐瞒,三言两语将盛徐行通过一把匕首发现墓碑的事说了。 听完后,江家人面色各异。 江颂宜主动请罪:“祖母,娘,二叔三叔,事态紧急,请原谅颂宜没跟你们商量就跑去萧家告知萧将军。” 冯玉珠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率先表态:“你做的没错,萧将军帮了咱们不少忙,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于情于理是该给他提个醒。” 作为经历过抄家的人,冯玉珠深知这个过程有多残忍和令人恐慌。 一个经营百年的世家,说倒就倒了。 财富和荣誉倒是其次,抄家过程中被杀了的仆从和丫鬟,那都是平日里活生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伺候的人啊。 江元柏也道:“对,此事换做是我,也会尽早赶去通知萧家。” “多谢大家的体谅。”江颂宜道,“不过此事若是发生在今年,咱们家这些日子跟萧将军来往密切,大哥还是萧将军麾下的谋士,有可能会牵连到咱们头上,我们得早做准备。” 这句话让江家人的神色都严肃起来。 江颂宜见状,又安抚道:“不过大家也不必过于担心,我跟盛公子商量过这件事,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大不了收拾东西离开大晟,一走了之,天大地大,总有江家容身的地方。” 江元盛起身,义愤填膺道:“对,若是连萧家这种被称之为皇族的荷包,为圣上掏了那么多钱修桥开路建行宫的百年世家也惨遭毒手,举族蒙冤而死,那大晟在这种昏聩的帝王治下迟早要完,咱们不如弃国而去,这烂了根的家国,咱们不要也罢。” “三弟!现在说这种话为时过早。”江元柏道,“这种话在家说说也就罢了,切记不可在外头说漏嘴。” 被江元柏这么一说,江元盛稍稍冷静下来:“二哥,我明白。” “二叔说得对,现在事情还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咱们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不必过于担心。”江颂宜道,“我会向盛公子多要一些防身的枪弹,放在库房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二哥,你明日带上银钱,去官府将北面那几座荒山买下来,明天三叔去马场多买二十匹马,再定制一个牢固些的马车车厢。 从明日开始,家中除了祖母,无论男子还是女眷,每日空出一个时辰到北面荒山练习骑马和用枪,练好了,关键时刻能保你们一命。” 大家对此都没有异议:“好。” 这场临时家庭会议开到深夜才结束,江颂宜没忘了自己的使命,带着铜镜出城往池塘里放水。 - 那天过后,江颂宜变得更忙了。 江怀川把城外那几座荒山买下来之后,圈出一块外人无法进入的地盘。 江颂宜从盛徐行那儿要了大量空包弹和装了消音器的各式枪支,以供江家人练习用枪。 同时她开始学习直升机驾驶——盛徐行有飞行驾驶证,白天光线好的时候,他会带着铜镜上直升机,实际操作给江颂宜看。 江颂宜吃透了直升机驾驶的理论知识,也尝试穿过铜镜操作过几次,基础的起飞降落基本全部掌握了。 江颂宜忙着做生意,经营玻璃大棚和为整个庭州供水,也不忘关注萧秉宁的动静。 她不信萧秉宁得知这件事后会没有任何举措,眼睁睁看着家人有可能陷入死局。 这天,江颂宜跟马良商量好走商一事,一次性配了成本将近十万两银子,包括速食,化妆品护肤品,布匹,成衣和书籍在内的货物,组建了一支由镖师,护院,奴仆在内组成的商队,送马良离开庭州。 马良此行的目标定在江南,一来一回需要一年时间。 为了安全起见,商队人手配备了一把电击器和一根电棍用以防身。 江颂宜骑马送商队到城门口,叮嘱马良:“生意盈亏是其次,你此行的目的是把江家的名声打出去,安全第一,我在庭州等你平安归来。” 马良用力点头:“我明白,定不负掌柜所托!” 目送马良带着“江记商队”的商旗远去,江颂宜轻轻呼出一口气,勒了一下缰绳,打马回家。 这几日江家所有人都在练骑马,江颂宜为了节省练习的时间,每日只要出门就会骑马。 她骑着马回到江家,刚到门口就看到萧家的管家候在那儿。 意识到萧秉宁可能有事要通知自己,江颂宜连忙翻身下马迎了上去:“萧管家,不知您拨冗前来所为何事?” 她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请萧管家入内说话。 萧管家却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客气地对她拱了拱手,高声道:“江掌柜,我家将军旧疾发作,病了,这段时日不见客,特意让我来知会您一声,您请他喝酒的事,他来不了了。” 江颂宜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萧秉宁称病不见客,可能是秘密回京了。 他终究无法坐以待毙,待在庭州等着要命的圣旨传来。 得知这个消息,江颂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算算时间,距离十一月十九日还有不到二十日,萧秉宁快马加鞭,能在那天之前赶到京城。 可如果真的是今年事发,那他眼巴巴地赶回去,有可能不仅救不了萧家人,还连他自己也会搭进去。 即便如此,江颂宜也能理解他的做法。 她后退一步,对萧管家拱手行了一礼,似是在透过管家看向萧秉宁:“在下明白,劳烦管家给萧将军带句话,祝他早日康复,平安顺利。” 第223章 虚惊 此后的时间,江颂宜照旧做批发生意,经营旗下的铺子,每日为城中供水。 可她明显感觉到来庭州进货的商队在逐步减少,她明白,旱灾已经在发挥它的威力了。 让江颂宜感到欣慰的是,第一批试验的塑料大棚反馈良好。 庭州步入十月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早上起来,路边的枯草上甚至能看到一层薄薄的霜。 往年这个时候,地里连杂草都陷入冬眠了,城外入目尽是枯败之色。 可今年城外盖了上万亩塑料大棚,大棚里的温度甚至比普通农户家里还要暖和几分,种在大棚里的作物也绿油油的,生机勃勃。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旬,庭州降下第一场大雪。 九月份盖了塑料大棚的农户收获了第一批青菜。 “哎呀,江家人果然没骗我们!这大棚在冬日真的能种出东西!” “是啊是啊,也多亏了江家卖的种子和肥料好,要是换了我们之前的菜种,可没这么高的产量。” 收获青菜的老农眼角眉梢尽是喜色。 往年的庭州冬日里哪还能看见蔬菜,吃的都是白萝卜这种耐储存的东西。 白萝卜虽然能吃,但一整个冬天都靠这个东西度过也是够呛。 老农当天就把收获了青菜摆在城中卖,冬日的青菜少见,种得这么好的青菜更是难得,一斤卖到十五文钱,也很快就售罄了。 其他没盖塑料大棚的人见状,悔得肠子都青了,纷纷到官府登记申请,想赶一赶第二批塑料大棚的名额。 江家的玻璃大棚也在持续产出,不仅青菜大丰收,还收获了今年第一批紫葡萄。 葡萄采摘下来,一筐一筐送入城中,江颂宜让人分别给城中交好的朋友都送了一筐。 考虑到明年粮食可能会紧缺,江颂宜开始号召盖了塑料大棚的老农储存粮食。 像土豆之类本身就耐储存的东西,只要存进地窖就能吃上一年。 但青菜不耐储存,只能经过焯水晾干,晒干脱水成菜干之后才能储存到明年。 在江家的号召下,城中兴起了制作菜干和腌菜的风潮。 或焯水晾干,或烘干脱水制成的菜干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菜干就算自家吃不完,还能卖给别人,补贴家用。 忙忙碌碌中,时间到了十一月十九日。 江颂宜这段日子格外注意来自京城的消息,每每接待从京城来进货的商队,她都会打探京中的消息。 但商队从京城来到庭州,出发至少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带来的消息有滞后性,并不具备参考性。 考虑到萧秉宁是秘密回京,如果圣上要将萧家诛九族,旨意也会传到庭州来,江颂宜也特别注意萧家的动静。 十一月十九那天,整个江家的人都无心做生意,时刻注意着外边的动静。 江颂宜派了两个仆从,一个守在庭州城门口,一个待在萧家外面盯梢。 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骑马回来禀报。 马厩里的二十多匹马已经喂饱了,定制的马车车厢里准备好了吃食和衣被,江家所有人人手两把枪和数百发子弹,盛徐行那边更是准备了一架直升飞机。 只要江颂宜一句话,直升机就能传送到江家后院的空地上,由江颂宜驾驶直升机,带着家中的老弱妇孺先走。 其他人则用热武器杀出一条血路,拼出城离开。 然而江家人精神紧绷了一整天,庭州城却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 夜幕降临,江颂宜也不敢放松警惕,聚集全家人守夜。 直到过了午夜,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颂宜高悬了一整天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回到房间,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也在熬夜,见江颂宜神色平静,两人好几年的默契让他明白今日的庭州是安全的。 “没出事就好,看来不是今年。”盛徐行道,“你去歇会儿吧,这几天你焦虑到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江颂宜却摇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今夜我就不歇息了。” 她必须得看到明天的太阳出来之前,萧家和江家都是安全的。 否则就算躺下了她也睡不着。 盛徐行明白她的处境,也不勉强她去休息。 “那我陪你一起。” 江颂宜无心休息,江家其他人同样也睡不着,生生坐了一夜。 直到外面响起第一声鸡鸣,东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江颂宜紧绷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盛公子,不是今年的十一月十九。”江颂宜长长松了一口气。 过了今夜,最差不过是明年的十一月十九。 那江家和萧家还有一整年的时间来布置和反抗。 只是想到萧家,想到萧秉宁,江颂宜眉头轻轻皱起。 萧秉宁本就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好不容易信了,称病不见客秘密赶回京城,却发现什么都没发生。 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骗他,从而引发彼此之间的信任危机? 若他真的因此怀疑自己在消遣他,江颂宜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想到这里,江颂宜跟铜镜那边的盛徐行打了个招呼,关了铜镜去睡觉。 接下来的数十日,庭州跟往常一样,风平浪静。 要说跟往年有什么不一样,大概是庭州在冬日种出青菜的事经过商队传到了附近几座城池,有商人嗅到商机,冒着雪跑来收购青菜。 一斤刚采摘下来的青菜在春夏日只能卖到三文钱,但冬天物以稀为贵,卖给收购的商人,价格能提到十五到三十文。 有些别的城池没有的作物,价格更是卖到了五十文一斤。 这波进货潮让盖了塑料大棚的老农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有些进货的商人见江家的玻璃大棚规模最大,还产出了葡萄这等稀罕物,纷纷跑来想跟他们做生意。 但江颂宜拒绝了。 江家早在盖玻璃大棚之前就跟张祖谦定下协议,玻璃大棚的钱张祖谦赞助一半,但江家地里产出的所有耐储存的农作物,优先卖给庭州粮仓,用作储备粮。 江颂宜答应下来之后,以极其便宜的价格把产出的大部分农产品都填进了官府的粮仓。 第224章 断臂求生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 腊月初一是江元麟的生辰,白令容大清早让人杀鸡买肉,备了新鲜的水果做供品,在丈夫的灵位前点燃了三支香。 “孩子爹,今年咱们家的生意越做越好,娘的身体也调理过来了,冬日不再像前两年那般畏寒,颂宜是个争气的,撑起全家的营生,玉哥儿的腿治好了,现在在萧将军麾下做谋士……你在那边可以放心了。” 白令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红着眼圈把香插进香炉里。 没过多久,江颂宜,江怀川和江韫玉相继过来上香。 江颂宜祭拜完毕,揣上枪,让仆从牵了马出来,正打算去一趟城外的玻璃大棚巡查,顺道到北山练枪。 这时萧家的管家匆匆过来了:“江掌柜,我家将军有请。” 江颂宜怔了怔,低声问:“萧将军回来了?” 管家轻轻点头。 江颂宜立刻翻身上马,策马往萧家的方向奔去。 到了萧家,仆从领路,直接带江颂宜进了书房。 江颂宜本来诧异萧秉宁为何不在花厅或者正堂见她,等进了书房,看到坐在书案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的萧秉宁,她才意识到萧秉宁这趟秘密回京可能没那么简单。 “见过将军。”江颂宜行了一礼,不待萧秉宁说话便上前,低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萧秉宁本来靠坐在椅背上,这会儿稍稍坐直了身体,张嘴想要说话时先咳嗽起来。 江颂宜眉头一皱,拉过他放在书案上的手为他诊脉。 “我没事。”萧秉宁咳停之后勉强一笑,“日夜兼程来回京城,奔波数月感染风寒罢了,已经吃过药了。” 江颂宜诊脉过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不只是风寒,还有思虑过度导致的郁结于心和肝火旺盛,你这些日子是不是都睡不好?” 萧秉宁顿了顿,苦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个神医。” 江颂宜没理会他故作轻松的调侃,抽回手:“我开几副方子,你让人抓药回来按时煎服,先把身体调理好再说。” 萧秉宁没有拒绝。 江颂宜从书案上抽出一张纸开始写药方。 萧秉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轻咳了两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回京之后发生了什么?” 江颂宜头也不抬:“您把我叫过来,不就是想跟我说这些事?既然想说,我不问您也会告诉我。” 萧秉宁:“……” 他斟酌了一会儿才道:“我回京一事只有我祖父和父亲知道,回京后我藏在祖父的书房里,十一月十九那日京城很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江颂宜笔尖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告诉祖父和父亲了,他们一开始也很震惊,不敢相信,可见我不惜违背武将无召不得擅自回京的禁令也要偷偷跑回去,他们在十一月十九之前做了一番布置,将家中重要的女眷以泡汤泉和礼佛为由,全部提前送出京。” “十一月十九那日,全家都很紧张,万幸那天我们安全度过了……只是我发现了一件比突然抄家还让我害怕的事。” 江颂宜抬头看向萧秉宁。 日夜兼程赶回庭州,他这一路风餐露宿,显然没吃好也没睡好,此时眼白里拉满了血丝,下巴更是冒出青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沧桑了好几岁。 迎着江颂宜的注视,萧秉宁声音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圣上在布局,从萧家远在江南,不知道隔了几代的旁支下手,想要栽赃萧家纵容他们放印子钱祸害百姓,霸占良田,草菅人命。” 江颂宜一顿,不过片刻,她明白当今圣上这么做的用意。 萧家祖上做了好几代生意,在封侯拜将之前是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富,如今更是大晟掌盐的皇商。 当今圣上这一脉,从皇太宗开始就没少受萧家的恩惠,可以说当年太宗皇帝能在一众皇子中夺嫡成功,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跟萧家砸下大笔银钱支持有分不开的关系。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为何要对萧家下手,想要置萧家于死地,但天下人都知道萧家是圣上的钱袋子,如果随随便便用一个不成文的理由处置了他们,势必会让朝臣不服,百姓寒心。 所以圣上现在开始布局,假以时日计划成熟,就能以“恃宠而嚣”的理由将萧家一网打尽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也不由得不寒而栗。 上位者的心是海底的针,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理由会引起他们忌惮,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今年十一月十九什么都没发生,但我和祖父,父亲已经知道圣上起了要处置萧家的心思,不是今年十一月,也有可能是明年的十一月。”萧秉宁说到这里,突然捂住脸,疲惫又无助地叹了口气,“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以前他是那么慈爱的长辈…… 我们是亲人,他是我的姑父,小时候我时常进皇宫和皇子们玩儿,他政事繁忙,但看到我进宫依然会陪我玩蹴鞠……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颂宜沉默许久,突然说:“也许他不是突然变成这样,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只是以前萧家有利用价值,他乐意哄着你们,如今不再需要萧家,或者是萧家挡了他的路,所以他要露出真面目了。” 萧秉宁一愣,立刻抬头看向江颂宜。 “秦家和我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江颂宜讽刺地扯了扯嘴角,“要说最可怜的还数秦家,我家至少还担了个祖父和父亲贻误战机的罪名,全家流放,秦家完全是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全族的男子都被杀了,秦家女眷现在还在教坊司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萧秉宁:“……” 他垂下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一时间,书房安静到只有窗外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半晌,江颂宜问:“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这件事,现在有什么打算?” “祖父打算回江南老家,看着族中的子弟,父亲也准备卸下在朝中的官职,至于我……”萧秉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父亲让我自断一臂。” 第225章 难民 江颂宜一怔。 武将断臂,等同自断前程。 而且以眼下的医疗条件,断臂后极难医治,这种残疾有可能会跟随萧秉宁一生。 萧家想用示弱和退让为全族换取活路。 皇权大过天的年代,江颂宜能理解他们保守的做法。 她放下毛笔,将药方往萧秉宁跟前推了推,起身道:“那我祝你们成功。” 说完,她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萧秉宁叫住她:“江姑娘。” 江颂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萧秉宁起身,对她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多谢。” 从萧家出来,江颂宜骑着马往城外走去。 冬日寒风扑面,她披风下穿着厚厚的保暖内衣和羽绒内胆也依旧觉得冰冷刺骨。 萧家和萧秉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并不意外。 一方面,活在皇权下,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忠于君主,萧家对皇权的畏惧和敬重早已深入骨髓。 另一方面,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是萧家的亲人。 因为是亲人,所以萧家心存侥幸,觉得只要自己退让和妥协,晟帝会心软,会放过他们。 萧秉宁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江颂宜不知道他有没有考虑过,萧家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庞大家业,以及在朝中盘根错节的人脉和势力,要在一年内撤下,动静自然小不了。 一旦让晟帝嗅到风声,发现他们的小动作,以晟帝多疑的性子,说不定会为了防止他们反抗,连理由都不找了直接对他们下手。 江颂宜经历过祖父和父亲战死,江家被抄一系列事,深知皇位上那位当权者心肠有多硬,手段有多狠。 她不啻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晟帝。 可这些话她没法告诉萧秉宁,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已经说了,为了提醒萧秉宁,她已经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再说下去就越界了。 就这样吧——江颂宜想,她打算跟萧秉宁保持距离,免得将来萧家真的遭遇不测会牵连到自己。 那天过后,江颂宜的生活恢复平静。 转眼到了年底。 今年的庭州入冬后只下了一场大雪,过后天气愈发干冷,却始终不见下雪。 在滴水成冰的寒冷中,春节到了。 除夕夜,江颂宜备了一份年夜饭,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照旧为江家每个人都备了一份礼物,用作交换。 拆盛徐行送过来的礼物成了江家年夜饭后的保留节目。 江颂宜收到的是一块精致小巧的手表,表盘是定制的,上面是一个身穿广袖锦裙,长发及腰的女子的背影。 她回赠了盛徐行一双亲手缝制的护腕——这是经过她观察之后,发现盛徐行有运动的习惯,让他能在运动时用上的实用型礼物。 过完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往年四月份庭州还在下雪,但今年刚到二月初,城中的百姓相继脱下厚衣裳,出门干活。 年前登记了七百余人想要盖塑料大棚,江颂宜把订单提交给盛徐行,再用百姓付的银钱购买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瓷器和书画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第二批塑料大棚在二月底建了起来。 第一批盖塑料大棚的百姓经过一整个冬日的种菜和储存,家中有了些许存粮和存银。 他们本来打算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勤快些去开荒,多种些粮食,卖了好挣钱。 但感受着反常的天气,有经验丰富的老农预言今年可能会有旱灾,家中有存粮的百姓顿时不敢卖了。 到了三月,庭州的气温比往年的六月份还高,酷热无比不说,天还丝毫没有要降雨的意思。 先前担心引起百姓恐慌,城中的物价粮价暴涨,官府对旱灾一事三缄其口。 三月中旬,官府正式发出公告,提醒百姓多存粮,同时严控城中的粮食价格不上涨。 公告一发出,城中还是有一部分百姓慌了——特别是那些家里没有地,也没有存银和存粮的罪奴。 他们平日在城中讨生活就已经格外艰难了,若是遇上灾荒年,没有任何保障和依仗的他们岂不是只能活活饿死? 公告发出的第三天,城中出现第一例罪奴携家带口潜逃,被抓回来的事。 潜逃出城的罪奴抓回来后,官府为了杀鸡儆猴,当众绞死了这一家子。 即便如此,过后的半个月内,城中还是陆续有三家罪奴冒着被杀的风险逃走。 有两家被抓了回来,其中一家成功逃了出去。 那两家罪奴被抓回来后依旧是处死,可是此举不仅没有遏制出逃之风,反而让城中人心浮动。 直到五月份,城中来了第一批从外地来的难民—— 难民进城那天,城中不少人闻讯去围观,看着那群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难民,听他们一边吃着官府发放的粗面馒头,一边口齿不清地讲述来历,庭州城中的百姓才知道,在五百多里外的关内,旱灾从去年三月份就开始了。 持续大半年不下雨,气温居高不下,冬天不下雪,河水井水相继干涸,地里颗粒无收,粮价暴涨,一两银子只能买半斤米,还是掺了米糠和沙子那种…… 活不下去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携妻带子外出寻一条活路。 可是一路走到庭州,跋涉了数月,路过的城池虽然情况不如他们的家乡那么严重,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旱灾尚未大面积爆发,可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些城池不愿意收留难民,他们只能继续往北走。 “这儿好啊。”其中一个难民一口气吃完三个粗面馒头,噎得脖子都伸长了,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他目光中露出几分贪婪,看着庭州城中勃勃的生机,宛如看到了活路。 “你们这儿比其他城池好多了,有吃有喝的,还有水。”难民目光落在源源不断有水流出来的储水池,当机立断,“我们要留在这儿。” 这话引起了城中居民的警觉和危机感。 庭州城外其他地方旱灾严重,那来到这里的难民只会越来越多。 接收一两批还行,要是来的人多了,小小一个庭州城哪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第226章 旱灾爆发 不等官府发话,城中百姓自发集结起来驱逐难民。 “不行,你们不能留在这儿!” “赶紧走!庭州不收留难民!” “滚出城去!” 难民一家五口被轰出城外,即便他们苦苦哀求,守在城门口的百姓分毫不让,就是不肯让他们待在城中。 最后,有看不过眼的百姓号召一人出一点钱,或者给点米面,打发他们离开。 几十人凑了两斤粟米和两斤小麦粉,三百文钱送到难民一家手上,终于将他们“请”走了。 但此事给城中百姓敲响了警钟,别处旱灾严重,庭州城却有粮有水,这未必是件好事。 往后来庭州避难的灾民一多,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人在饿疯了的情况下能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谁也预测不到。 以往的旱灾年,百姓为了求生甚至能易子而食,若是让人知道庭州有粮有水,还建起塑料大棚,不受旱灾影响,只怕蜂拥而来的难民能把庭州的城门给冲破。 到时候城中所有人都别想独善其身。 考虑到这一点,当天下午,有数百人聚集到衙门,请求官府出面,制止其他城池的灾民涌入庭州城。 官府出面打了好一通官腔,才将这些百姓安抚好送走。 第二天,城门口发了禁令,前来庭州避难的灾民全部不许进城。 有一批六十多人的难民是整个村子集体逃难而来,到了城外被拒后,他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盯上了城外地里的塑料大棚。 次日早上,城外有百姓跟灾民打架,闹到了官府。 起因是那批六十多人的灾民被拒绝入城后兵没有离开,而是趁着夜色进了塑料大棚,薅了地里的青菜和土豆煮了吃,有好几户老农的塑料大棚都遭了殃。 其中一户的塑料大棚还被灾民用利刃恶意毁坏,地里的青菜也被踩得七零八落。 辛苦数月种起来的作物被人糟蹋就算了,背着贷款的塑料大棚也被毁坏不能再用,那户老农愤怒之下跟灾民打了起来。 灾民一路跋涉到庭州,路上挨饿受冻,身上都没什么力气,险些被老农打死。 …… 城外的事传到江颂宜耳中,她思虑再三,当天下午让人在自家玻璃大棚附近装上太阳能灯,并安排了数十个带着电棍的护院巡逻守夜。 张祖谦那边也派出两个穿制服的官差到玻璃大棚帮忙,用以威慑灾民,好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江家那几百亩的玻璃大棚几乎每天都有蔬菜和土豆产出,一大半都填进官府粮仓,要是被灾民破坏,那将是官府的一大损失。 随着来庭州避难的灾民越来越多,每日都有数百个面黄肌瘦的灾民出现在城门口,最多的一天有三百多人。 这些人看着生机勃勃的庭州城,进出城门口的百姓虽然也不富裕,但衣着干净,也不像缺吃少喝的样子,关键是城外还有一条有水的河。 他们聚集在城门外,哀声哭求着庭州官府收留他们。 一个年迈的妇人手里抱着饿得脸颊凹陷,面色发青的孩子,对着城内看热闹的百姓跪下,把手里的孩子往他们跟前递:“不收留大人没关系,留下这个孩子吧,他很乖很听话,还是个男孩,留下他,给口吃的养个几年就能帮着干活了……” 有个家中没有孩子的年轻妇人心里一动,跟丈夫商量过后,上前作势要将那孩子接过来。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一道厉喝随之响起:“退下!” 妇人吓了一跳,连忙扭头一看,来人正是骑马赶来的张祖谦。 “大人,我家没有孩子,正好收养这个孩子……” “不许!”张祖谦面色严肃,“退回去!” 妇人被他这么一喝,只能讪讪地退了回去。 张祖谦在城门口勒停马,冷冷扫视了一眼城外的灾民,当着灾民的面冷声对守城将士说:“不许放任何一个灾民进来!若是强行闯入城中,杀无赦!谁要是不忍心,破例放灾民进城,斩立决!” 守城将士齐声应道:“是!” 灾民们被张祖谦这么一威慑,顿时退了好几步。 达到威慑的效果,张祖谦不再久留,转身骑马离开。 身后传来灾民的哭声,以及一个男子粗哑的骂声。 “狗官!我们也是大晟的子民,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张祖谦充耳不闻,加快速度策马离去。 放灾民进城这个口子不能开,否则有一就有二。 回到太守府,县令已经在等着了。 见了张祖谦,陈县令连忙上前禀报:“张大人,城外今日又发生了两起冲突,打死了一个灾民,起因都是因为灾民破坏塑料大棚,采摘大棚里的作物……” 张祖谦闻言,眉头紧皱。 这些灾民千里迢迢跋涉到庭州,却被拒之城外,看着城里的百姓有吃有喝,城外还有水有地,他们心里是不平衡的。 他们不仅聚集在城外的树林里不肯离开,还趁着夜色到处采摘塑料大棚里的青菜,挖走还没成熟的土豆,又吃又拿就算了,心里不平衡的他们划坏塑料大棚,把摘不完的菜全部毁掉。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近几日城中的百姓和城外的灾民起了多次冲突。 “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陈县令眉眼间满是忧色。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庭州城有水的消息泄露出去,如今城外的灾民已经有数千人之多,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灾民从关内涌出来。 灾民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灾民多到一定的程度,一旦他们集结起来冲城,就会形成官府也控制不住的人祸。 都是大晟的子民,官府总不能下令将他们射杀。 万一事后朝廷追究起来,他们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往年各地爆发天灾,灾民就算避难也不会选择来庭州。 一方面是庭州贫瘠,来到这儿也没活路。 另一方面,庭州苦寒,冬日滴水成冰,来庭州的路上还危险重重,灾民们恐怕还没来到庭州就冻死在路上了。 可这两年庭州因为江家经商,不仅带动城中的经济,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来找江家进货的商队更是走出了一条从关内到庭州的路。 第227章 堵不如疏 如今正是夏天,灾民们沿着商队走出来的路来到庭州,就再也不肯离开了。 张祖谦在庭州任太守也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棘手的事。 就在他犹豫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时,外面传来管家的通禀声:“大人,萧将军和江掌柜来了。” 听见江颂宜来了,张祖谦精神一振,连忙道:“快请进。” 不一会儿,江颂宜和萧秉宁走了进来。 数月不见,萧秉宁清瘦了很多,张祖谦上前对他拱手行礼,莫名觉得萧秉宁似乎成熟了。 “萧大人,听闻你身体抱恙,可好些了?” 萧秉宁笑道:“托张大人的福,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 几人落座后,萧秉宁说明来意:“我和江掌柜今日过来,是想找你商量一下安置城外灾民一事。” “安置?”张祖谦诧异道,并看向江颂宜。 不用猜他都知道,安置的事大概率是江颂宜想出的主意。 江颂宜接收到张祖谦的眼神,笑道:“对,安置,千防万防,我家玻璃大棚夜里还是被打碎了一角,灾民逐日增多,他们霸占着城外的池塘不肯离开,长此以往,迟早会闹出大事来,我和萧将军商量了一番,堵不如疏,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安置他们,让他们不再生事。” 安置灾民的事,江颂宜从旱灾爆发初期就考虑过。 整个大晟闹旱灾的范围太广了,庭州无法独善其身。 与其看着庭州城外的灾民越来越多,城门迟早有一天会被冲破,城中的百姓被冲进城的灾民烧杀抢掠,掠夺一空,还不如趁着事情还没严重到不可控的地步,将这些灾民安置好,变成将来守护庭州的一份子。 而且城外的灾民守着有水的池塘死活不肯离开,江颂宜夜里出城放水变得很不方便,尤其是昨夜,险些被几个灾民发现,关键时刻是萧秉宁带着人人出现,才保住了铜镜的秘密。 张祖谦问:“要如何安置?” 江颂宜给萧秉宁使了个眼色。 萧秉宁道:“我通过江掌柜,从乌犁一位大商人手中买到一批粮食,过几日便会送到庭州,这批粮食用以在城外开设粥棚,每日一顿粥供给灾民吃喝。 另外,城外多荒地,趁着如今正是种地的时节,我想组织灾民在城外开荒种地,争取在十月入冬前种出一茬土豆供他们过冬,往年人口流失是庭州一大问题,若是能让这些人在庭州安家落户,熬过这个冬天,来年庭州定能发展起来。” “开荒种地?”张祖谦忧虑道,“我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可实施起来太难了,要安置灾民,得提供住处,开荒种地要提供农具,种子,肥料,在他们种出第一茬作物之前还得供给他们吃喝……庭州拿不出这么多东西。” 萧秉宁道:“老办法,让他们贷款安家种地,留在这儿开荒安家的吃喝住用我都可以先提供给他们,但他们得签订契约,分期一年到三年还给我,明日我会派人在城外用铁丝网圈出一块地,他们若是答应签订契约贷款就能留下来,若是不答应,便赶出去。 至于提供衣食住行,你不用担心,乌犁商人那儿有一种叫‘帐篷’的东西,一顶只要一两到三两银子,能住得下一家子,住在帐篷里,冬日也不至于冻死,农具种子肥料也都有,按照这个办法,若是管理得当,城外的空地能住得下八万到十万的灾民。” 张祖谦微微一愣:“八万到十万的灾民?” “对,熬过旱灾,这八万到十万的灾民若是能有一半留下来,庭州便能跟以往大不相同。”萧秉宁道,“不过管理这些灾民可要耗费不少心力,到时候还需张大人出人出力,多多配合。” 张祖谦听得眼前一亮。 庭州因为苦寒,人口流失一直是个大问题。 城中常住的百姓本就只有一万多人,每年老的老死的死,加上稍微有点家底的都往温暖富裕的关内跑,城中许多大宅子空置到长蜘蛛网都没人住。 地广人稀,庭州每年的人口补充全靠流放来这里的罪奴。 张祖谦一直在担心,人口再这么流失下去,庭州迟早会成为一座废弃的城池。 若是如萧秉宁和江颂宜所言,能通过安置将城外的灾民留下来,那这次旱灾对于庭州来说不是灾难,而是福祉。 想到这里,张祖谦连忙起身,对江颂宜和萧秉宁弯腰拱手行了一礼:“若真能办成,我先在此谢过二位。” 江颂宜连忙起身:“张大人,不敢当。” 萧秉宁则摆摆手,半开玩笑道:“好说好说,这件差事办好了,将来张大人往朝廷上折子的时候,别忘了提我的名字就成。” 张祖谦笑道:“一定。” 从张家出来,江颂宜对萧秉宁道:“帐篷,大米,农具和种子肥料明日就能投送过来,届时还请大人派人随我一道出城运送进来。” 萧秉宁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成,东西到了你派人到萧家知会一声即可。” 江颂宜点点头,翻身上马,打马离开。 下午,官府打开城门,对城外的百姓宣布了这则“贷款安家”的消息。 - 2025年,宁城。 盛徐行这几天忙着线上线下大批量采购物资。 瓶装水五十万箱,大米三百万斤,防风抗冻的户外雪地帐篷三万顶,各式各样的农具一万套,复合肥一百万斤,适合庭州的土质,高抗性的作物种子无数…… 下单的东西太多,租在博古斋不远处的仓库不够用了,他索性把收货地址定在了自己买的深山庄园里,让人收拾出一片地方用作卸货点。 货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庄园,卡板在卸货点有序堆放。 盛徐行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庄园时经过卸货点,看见一个货车司机给庄园聘请的管家递了一根烟,低声向管家打听,是不是庄园主人听到什么秘密消息,要发生末日天灾了,所以囤这么多货。 盛徐行哭笑不得。 第228章 画像 收完货,盛徐行打发走管家,只留下几个保镖在庄园里守夜,他则去了一趟仓库。 仓库里堆放着准备投送过去给江颂宜的铁丝网。 这些铁丝网将在庭州城外圈出一片能供几万人住的安全区。 一方面若是有外敌入侵,铁丝网可以抵挡一段时间,给住在里面的灾民往城内撤离的时间。 另一方面,只有愿意留在庭州开荒种地的灾民才有权利住在安全区里,用铁丝网隔开安全区,可以有效管理灾民,把想要浑水摸鱼的人排除出去。 盛徐行清点完铁丝网的数量,拿出随身携带的铜镜,敲了敲镜面。 很快,铜镜那头出现江颂宜的脸。 两人约好今天要投送铁丝网,江颂宜这会儿正在城外等候收货,从镜中还能看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萧秉宁。 “盛公子。”江颂宜跟盛徐行打招呼,“您忙完了?” “对,刚到家。”盛徐行道,“你那边准备好收货了吗?” 江颂宜点头:“准备好了。” “那先办正事。” 江颂宜把镜子摆在地面上,盛徐行很快便将占了大半个仓库的铁丝网投送过去。 投送完毕,江颂宜还要赶往城外的池塘送水。 因为前几天夜里出现城外的灾民蹲守在池塘边上不肯走的现象,为了避免江颂宜铜镜的秘密泄露出去,这几天只要是夜里出城放水,萧秉宁都会派人跟着江颂宜。 今晚闲来无事,他骑马跟着江颂宜去了池塘。 在到处缺水的情况下,水源成了一座城池在旱灾这种极端天气下能否存活的重要条件。 考虑到部分灾民出现偷盗当地百姓塑料大棚里的作物之后还恶意毁坏大棚的塑料膜这种带着泄愤的行为,为了保护水源,萧秉宁派人全天看守城里各处蓄水池和城外这座池塘,免得有人往水源里投毒。 江颂宜和萧秉宁骑马抵达池塘时,池塘边上只有萧秉宁手底下的人。 江颂宜动作利索地用绳子套好铜镜,抛进池塘。 投送完水,江颂宜顺着绳子捞起铜镜,然后拿出一块抹布,仔细将铜镜上的水擦拭干净。 铜镜那头,盛徐行也从湖里上来了。 他浑身湿漉漉的,对江颂宜道:“你先回家,我去洗个澡,晚点咱们再商量商量开荒的事。” 江颂宜点点头:“好。” 盛徐行放下铜镜就去洗澡了。 他习惯性不关铜镜,铜镜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盛徐行自娱自乐唱歌的声音。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 江颂宜在盛徐行送给她的ipad里听过这首叫《如愿》的歌,细腻的女声唱得坚定又婉转,完全不像盛徐行这么五音不全。 江颂宜侧耳听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 这时旁边飘过萧秉宁的声音:“笑什么呢,还不走?” 江颂宜立刻敛起笑容,将铜镜收好,然后翻身上马,在萧秉宁的护送下往城门方向走去。 时值三月,昼夜温差大,江颂宜骑着马跑了一会儿,身上薄薄的披风也挡不住寒气,她不由得勒了一下缰绳,让马儿放慢奔跑的速度。 萧秉宁策马从后面跟上来,在进城的主路上和江颂宜并肩而行。 “喂,江颂宜。”萧秉宁八卦兮兮地问,“你那位盛公子长得英俊吗?” 江颂宜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看你方才笑得那么……”萧秉宁顿了顿,“笑得那么甜,随口问问。” 江颂宜想了想,认真道:“很英俊。” “比我还英俊?” 江颂宜闻言,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萧秉宁被她这个眼神一看,佯怒道:“你那什么眼神?小爷我高大威猛,相貌堂堂,难道不英俊吗?” 江颂宜没理他。 萧秉宁长得很不错,端正的五官带着京城世家公子富养出来的风流气息,在边关历练几年,又多了几分武将的沉稳。 可惜嘴太欠了,一说话就让人想打他。 见江颂宜不搭理他,萧秉宁反倒更来劲儿了,他夹紧马腹,策马跑到江颂宜旁边,低声道:“我还就不信了,除非你给小爷看看盛公子的画像。” “什么画像?” “就是你上次给我看石碑那个……手机!对,手机!”萧秉宁道,“手机里有他的画像吧?” 江颂宜这才反应过来,萧秉宁说的是照片。 “没有,盛公子为人低调又稳重,不爱自拍,更不会随意泄露画像。” 萧秉宁哼了一声:“那你就吹牛吧,反正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那位盛公子长什么样,你就是把他吹成谪仙,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颂宜:“……” 明知道萧秉宁是在用激将法,但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江颂宜还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萧秉宁可以说她长得不好看,但不能说盛公子丑! 想到这里,江颂宜从布兜里掏出ipad,打开相册,找出一张盛徐行的白底证件照——证件照是盛徐行发给她的,她当时觉得好看,就偷偷存了下来。 她把ipad递给萧秉宁:“喏,这就是盛公子。” 萧秉宁接过ipad,盯着上面皮肤白净,眼神明亮的男子看了一会儿,慢慢皱起了眉头。 “他头发怎么这么短?”萧秉宁挑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把头发剃得这么短,父母不骂他吗?” “他身上穿的衣裳怎么这么奇怪?衣冠不正也是失礼,他不知道吗?” “他一个男子,脸比女子还要白,这哪有男子气概……哎?” 江颂宜没好气地把ipad抢回去,锁屏塞回布兜里。 “挑不出盛公子相貌的毛病就挑他头发和衣裳的毛病是吧?”江颂宜一语道破萧秉宁的用心,“他所在的世界,无论男女都有穿衣自由,想穿什么穿什么,想把头发剃多短就剃多短,不存在什么衣冠不正是失礼,剃短发是不孝这种思想。 至于皮肤白,那是因为他的国家繁荣强大,百姓衣食无忧,就算外邦觊觎也不敢贸然侵犯,人人安居乐业养出来的富足之相。” 第229章 开荒 说完这番话,江颂宜做好了萧秉宁会继续抬杠的心理准备。 可没想到萧秉宁听完后一怔,喃喃自语道:“百姓衣食无忧,人人安居乐业,外邦觊觎也不敢贸然侵犯……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江颂宜看着他眼中慢慢流露出来的向往,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也是这么羡慕盛徐行所在的世界。 这一刻,她很奇异地共情了萧秉宁的心情。 “真的。”江颂宜道,她打开了话闸子,跟萧秉宁说起更多自己知道的关于盛徐行那个世界的事,“在那个世界,有一种叫飞机的东西,可以载人在天上飞行,一日就可行上数万里路,还有上次给你看的手机,不仅能拍照,只要有信号,两个隔着十万里距离的人,只要打个视频电话就能看到对方,和对方说话……” 江颂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萧秉宁听得心驰神往。 “真的有这么神奇?这些东西能不能买过来为我们所用?” 江颂宜摇头:“不能,手机需要信号才能进行视频通话,这种东西我们这儿弄不来,飞机体型大,起飞降落和停放都需要修建机场,我们这边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而且飞机驾驶技术很复杂,如果不是专业学过的,贸然驾驶飞机发生意外,从那么高的天上坠落下来,必死无疑。” 萧秉宁闻言,叹了口气:“可惜了……”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江颂宜感同身受。 自己好歹还能“半穿越”到盛徐行那个世界,吃过用过看过触碰过许多新奇的东西,萧秉宁却是一辈子都无法看到这些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道:“要不这样吧,我让盛公子给你买架遥控飞机,让你飞着玩儿?” 萧秉宁立刻打起精神:“什么是遥控飞机?” 江颂宜跟他解释了一遍,萧秉宁打了个响指:“行,我拿玉器跟你换。”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进了城。 萧秉宁把江颂宜送到江家,看着她进门了才离开。 江颂宜把马交给仆从,拎着装了铜镜、ipad、保温杯、纸巾等常用物品的布兜,先去跟等着她回家的白令容打了声招呼,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房间,江颂宜打开布兜,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掏出铜镜时,她微微一愣——铜镜保持着打开的状态,以至于她取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铜镜那头的盛徐行。 她脑子顿时卡壳了。 所以她忘了关铜镜,把保持打开状态的铜镜塞回布兜,挂在马鞍上,并就着这个状态,跟萧秉宁聊了大半路的盛徐行? 那她跟萧秉宁说的话岂不是都被盛徐行听去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窘迫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这时盛徐行望了过来,两人隔着铜镜对视了一眼。 在对视那一刻,盛徐行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认识快三年,以江颂宜对盛徐行的了解,这个反应,看来他确实听见了自己和萧秉宁说的话。 江颂宜:“……” 还有什么是比在背后跟别人夸自己的心上人,却被对方听了个正着更尴尬的? 而且她偷偷存了盛徐行的证件照,还把照片炫耀似的给萧秉宁看了。 相比江颂宜尴尬到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样子,盛徐行的不自在只持续了一会儿,他半开玩笑般道:“没想到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我愧不敢当。” 他没有装作不知情,更没有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江颂宜反倒松了口气,她坦然道:“没有,盛公子,你在我心里确实是这么好的人。” 盛徐行闻言,双手捧脸作娇羞状,还故意歪了歪脑袋:“不行,你再夸我我就要飘了,男人不能这么夸,很容易膨胀的。” 江颂宜被他搞怪的样子逗乐,扑哧一声笑了。 这一笑,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盛徐行道:“遥控飞机已经下单了,我多买几架,给你两个哥哥,还有景臣都送一份,这东西很多男孩子都喜欢。” 江颂宜点点头:“好。” 说完这些,盛徐行打开电脑,跟江颂宜说起正经事。 “我这两天跟土质方面的专家了解过开荒,这件事没咱们想象中那么容易,光靠锄头,柴刀和人力,一个人在荒地上开出一亩可供种植的地,少则需要一个月,多则需要半年。 除了要砍掉荒地上生长的植物,把树连根拔起,还要清理掉地里的石块,碎石子之类的杂物,这会大大拖慢进度。 而且新开垦出来的地还需要养上一两年,变得肥沃了才能种上作物,虽然咱们现在有肥料,可以省去养地这个步骤,但开荒依然是个大问题。” 盛徐行说到这里,神色慢慢变得严肃,“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在十月份天气变冷之前种出至少一茬作物,让灾民在冬天也能填饱肚子,那收留在城外的灾民到了冬天,会变成反噬城中百姓的恶民。” 江颂宜顺着盛徐行的话脑补了一下那样的场景,眉头紧皱。 盛徐行的考虑不无道理。 庭州的土地是出了名的贫瘠,百姓光靠种地很难养活一家子,不然人口流失情况也不会这么严重。 要是能填饱肚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外地去谋生。 盛徐行道:“开荒是件大事,我想投送一批能帮助开荒的割草机,翻土机和拖拉机过去,你那边能不能安排人手学习使用?如果能把这种机器推广开来使用,开荒的效率能高很多。” 江颂宜认真考虑起盛徐行这个建议:“安排人手学习使用不是问题,但这种机器很难推广开来使用,机器的动力不是汽油柴油就是电,别说百姓,就算是富商和官府也弄不来这几样东西,送过来的机器只能放在我家,以低价租借,或者让官府出人出钱帮助灾民开荒的模式使用。” 盛徐行正有此意:“我觉得可以考虑跟官府合作,你负责安排家中的仆从学习使用,让官府出汽油钱和租赁钱为灾民开荒,如此一来,钱是官府出的,人和开荒机器是江家出的,灾民们以后能记住江家这份恩情。” 第230章 安置区 江颂宜听得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 将开荒成本分摊到官府头上,以后留下来的百姓记的却是江家的恩情。 只要他们记下这份恩情,往后江家若是有什么事需要他们帮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 “那就这么办,我现在下单购买机器。”盛徐行一边在手机上操作下单一边问,“其他货物最近需要补货吗?” 江颂宜道:“暂时不需要。” 受旱灾影响,来庭州找江家进货的商队已经很少了,每日最多接待一两支小商队,拿不了多少货。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想玩的东西?我给你买些珠宝吧。”盛徐行热情地推荐道,“喜不喜欢珍珠项链?或者其他珠宝宝石首饰。” “我用不上首饰,而且闹旱灾呢,家里藏了这些东西也不安全。” 盛徐行转念一想也是,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 江颂宜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盛公子,为何突然想给我送这些东西?” 盛徐行顿了顿,直言道:“今天闲着没事算了一笔账,如果下一个解锁穿越的节点真的是投送五十亿物资,以你如今对物资的需求量,咱们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达到这个目标。” 五十亿,盛徐行不是没有这些钱。 相反的,江颂宜投送过来的古董和这些日子公司运营赚来的钱,让他的个人资产超过了两百亿,成为名副其实的亿万富翁。 他花得起这些钱,江颂宜那边却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五十亿,折算成物资,能将整个庭州城都覆盖起来。 所以他才想着送一些贵且不实用的东西过去,好尽快突破五十亿,达到穿越过去跟江颂宜见面的目的。 意识到盛徐行的想法,江颂宜哭笑不得。 虽然她也很盼着跟盛徐行见面的那天,但她不建议盛徐行为了这个目的乱花钱。 真金白银,还是这么巨额的数目,要是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甚至是压根没必要的事情上,那也太过暴殄天物了。 “不着急,要是一次性花太多钱,也会为您带来麻烦。”江颂宜温声道,“既然上天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能去到彼此的世界。” 盛徐行被她轻声细语这么一说,躁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也是,那就慢慢来。” - “贷款安家”的公告一经发出,引起城外数千名难民的热烈反响。 他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一路跋涉到庭州,连活下去都成了问题,背上一笔可以分期还的债务对他们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只要画押,官府就给发放帐篷发农具,每日还能提供两顿稀粥,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们上山开荒,连种地的种子都是官府发的。 虽然庭州气候恶劣了些,土地也远不如关内肥沃,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有个地方能安顿家人,活下去! 不出两天,城外数千名难民全部完成登记。 与此同时,萧秉宁带着数千名将士,在城外用铁网圈起“安置区”。 安置区分为东西南北四个区,初始规划是每个区能容纳五千顶户外帐篷。 按照一顶帐篷住一家五口的计划,每个区能容纳两万五千余人。 并以“区”为单位,通过修蓄水池和埋管道等方式,为每个区都引进生活饮水,免得住在城外的灾民为了喝一口干净的水,总想着往城里跑。 江颂宜在萧秉宁的协助下,接收了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帐篷,农具,瓶装水,大米,复合肥和各种各样的农作物种子。 七天后,灾民搬着领到的帐篷和睡袋,入住建立起来的“东区”。 萧秉宁带着军中将士在东区帮助灾民扎帐篷。 江颂宜骑着马抵达东区,找到萧秉宁时,他正在帮一个逃荒路上摔断手臂的孩子包扎伤处。 萧秉宁不擅长处理伤口,见那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不由得有些着急,包扎的动作越发手忙脚乱。 越忙越乱,越乱越忙,他急得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传来,萧秉宁下意识抬头,看到策马而来的江颂宜时,他跟看见救星似的,连忙起身冲江颂宜招手:“江掌柜,这边这边!” 江颂宜打马到他跟前,翻身下马,将马拴好才走过去。 “这孩子摔断了胳膊,军医说需要用板子固定手臂,我包扎了半天都没弄好。”萧秉宁把板子递给江颂宜,“你是大夫,你来。” 江颂宜也不推辞,接过板子和麻布,先检查了一遍用药情况,确定没问题,三下五除二为男孩固定好胳膊。 她细细叮嘱了男孩胳膊不能碰水,不要乱动,免得骨头长歪了云云,确定男孩记住了,这才让他走。 一旁的萧秉宁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吁出一口气:“还好你来了,不然他哭得那么厉害,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颂宜环视四周,许多穿着戎服的将士在帮灾民们扎帐篷,一个个忙得热火朝天。 “军医呢?” “那边有个孩子拉肚子,都快拉虚脱了,他过去看看。”萧秉宁道,他问,“你来这儿干什么?” 说到这个,江颂宜从怀里掏出一份草图。 “今天城外又来了四百多个灾民,已经在走登记入住安置区的流程了,如今人少,管理起来相对容易,以后人多了,难免会生出很多问题,咱们得提前预防。” 萧秉宁也是第一次做安置难民的事,没什么经验。 听了江颂宜这话,他接过草图看了起来。 “除了日常吃饭饮水问题,也要为灾民集中设立茅房,若是没有茅房,灾民们生活不便是一个问题,随地如厕会造成卫生问题,引起疾病传染。” 萧秉宁闻言,神色微微一变:“不会又引起瘟疫吧?” 江颂宜道:“那倒不至于,不过可能会污染水源,引起寄生虫传播,灾民们平时营养摄入本就不够,身体差的情况下,就算是肚子里长虫这种小问题,也有可能会要了老人和孩子的命。” 第231章 紫玉葡萄 萧秉宁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这就让人去办。” 他说着,拿了草图就要走。 江颂宜连忙叫住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萧秉宁脚步一顿,回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江颂宜道:“安置区的安全问题也要重视起来,最好每个区设立一个哨点,哨点内设立两到四个将士十二个时辰值守,若是安置区内的百姓起了冲突,也好第一时间解决。” 萧秉宁蹙眉:“何必这么麻烦,派人每日巡逻便是了。” “安置区内的灾民不是庭州城的百姓,你每日派人巡逻,会让他们生出被管束和监视的心理,与其管束他们,不如直接设立哨点,让他们有什么问题和意见找上门来,此举给他们一定的自由,时间一长,灾民们会培养出自觉性,发现问题也会第一时间举报到哨点。 当然,若是安置区内有人闹事,做出杀人放火这等恶性事件,那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绝不姑息。” 萧秉宁顺着江颂宜的思路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百姓们都有个共同的心理,希望有人管事,但不希望被管束。 有人管事的时候,发现身边出现有损自己利益的问题时,他们会积极上报寻求解决。 但被“管束”的时候,出现问题他们更倾向于内部解决。 而内部解决往往容易小事化大,演变成流血事件。 “好,那就在每个区内设立一个哨点。”萧秉宁拍板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江颂宜笑了笑,又道:“对了,再过几日盛公子要送过来一批农用器械,到时候还得麻烦萧将军帮个忙,把这些东西送到江家。” “农用器械?”萧秉宁眼睛一亮,“是你家地里开的那个四轮的车吗?” “对。”江颂宜道,“有了这些东西,开荒的速度会快很多,咱们一定能协助灾民在今年入冬前种出一茬粮食。” “行!东西到了你派人到我府上说一声。” “那我先谢过萧将军了。”江颂宜说着,转身从马鞍上取下一个长长的布包,“给。” 萧秉宁接过,诧异道:“这是什么?” “遥控飞机。” 萧秉宁一愣,随即招手叫来一个将士,让他先带着草图去找副将,他则打开那个长方形的布包,原地拆起了遥控飞机的包装盒。 为了方便萧秉宁使用,盛徐行投送过来的遥控飞机是太阳能充电和电池两用款。 萧秉宁按照使用说明上的示意图,组装好飞机部件和电池,一刻钟后,遥控飞机在他的操控下慢慢飞了起来。 这种新奇玩意儿一出现,立刻引起不少将士和灾民注意,那些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过来看热闹。 有将士好奇地问:“将军,这是什么东西?” 萧秉宁道:“飞机。” “何为飞机?” 有人抢答:“顾名思义,就是能飞起来的鸡。” “可它长得也不像鸡啊。” 萧秉宁短暂的摸索过后,很快熟悉了遥控的原理。 他操控着飞机在空中转弯,旋转,时而来个低空飞行,在围观的众人头顶嗡嗡飞过,引得大家齐齐低头,时而升高来个俯冲,吓大家一大跳。 看着围观众人的反应,萧秉宁像个顽童一般大笑起来。 “好玩,太好玩了!” 萧秉宁玩了快两刻钟才收起遥控飞机,珍而重之地装回包装盒里。 收起遥控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江颂宜招招手示意她凑近。 江颂宜凑过去,就听到萧秉宁压低声音问:“去年赵员外家闹鬼一事,是不是你用遥控飞机搞的鬼?” 江颂宜:“……” 她坚决不承认:“我不知道萧将军在说什么。” 萧秉宁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咱俩现在什么交情啊,你还担心我会往外说?” 江颂宜还是那句话:“我真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啧。”萧秉宁不满道,“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逼你,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 江颂宜:“……” 萧秉宁装好遥控飞机后,把包装盒抱在怀里,拍了拍盒子道:“我还得去一趟军营,就不跟你一道回城了,飞机的报酬你直接去我家库房挑吧,东南角有几个箱子,里面装的全是玉器,盛公子应该会喜欢。” 他这么说,江颂宜也不再客气:“多谢萧将军。” 从安置区出来,江颂宜骑马去了萧府。 管家接待了江颂宜,得知她的来意,管家立刻带江颂宜去了库房。 一回生二回熟,江颂宜进门后直奔萧秉宁说的东南角那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险些被里面各式各样的玉器晃花了眼。 玉这种东西对普通百姓来说很珍贵,大部分人家都是用来做个玉佩,给家里的女眷添个玉簪或者玉佛之类的饰品。 可在萧秉宁这儿,玉成了“日用品”。 玉枕,玉壶,玉瓶,玉碗,玉箸…… 在一众成色极好的白玉绿玉和紫玉中,江颂宜看中了一件装饰品。 那是一串用整块的紫玉雕刻出来的紫葡萄,雕刻的工匠技艺高超,一大串葡萄静静卧在锦盒里,看起来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以前在安阳侯府时江颂宜不是没见过好东西,但跟经商百年富可敌国的萧家珍藏的好东西比起来,她那点见识着实不算什么。 “管家,我能看看那串葡萄吗?”江颂宜问。 “当然可以。” 管家说着,伸手将那串放在锦盒里的紫玉葡萄取了出来,放在江颂宜面前。 江颂宜越看心里就越惊叹,这雕工和审美实在是太绝了。 每一颗葡萄打磨得圆润又不失逼真不说,上面还雕刻出露珠,几乎到了能以假乱真的程度。 江颂宜下定决心:“我要这串紫玉葡萄。” 管家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笑道:“我们家将军说了,您若是来库房挑选东西,想要多少就拿多少,您可以多拿几件带走。” 江颂宜闻言心动不已,目光落在那些精美的玉器上,嘴上却道:“那怎么好意思。” 管家轻轻叹了口气:“您为庭州百姓做了那么多事,东西给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放在库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充公了。” 第232章 农用机械队 江颂宜微微一怔。 管家这话说的人心里发酸,同时江颂宜也明白了萧秉宁的态度。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和萧家上下认命。 想到这里,江颂宜无声地叹了口气。 晚上,江颂宜到城外放完水,回到江家,她把那串紫玉葡萄投送过去给盛徐行。 盛徐行看到紫玉葡萄时眼睛都亮了,戴着手套小心翼翼鉴赏了半天,还拍了几十张照片,这才把东西收进盒子里。 回到铜镜前,盛徐行问:“这东西是从萧秉宁那儿拿的?” 江颂宜诧异道:“您怎么知道?” “整个庭州城,能拿得出这种好东西的人有几个?” 江颂宜一想,那倒也是。 “是萧将军送您的,说是遥控飞机的谢礼。” 盛徐行挑眉:“那我赚大发了。” 他投送过去的遥控飞机在玩具中不算便宜,一架八千四百块钱。 但跟萧秉宁回赠的谢礼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这串紫玉葡萄本身用的玉水头就非常好,加上精致的雕刻工艺和历史意义,放出去是能成为省博物馆镇馆之宝的级别。 用一架八千四百块钱的遥控飞机换来价值数十亿的顶级古董,这种事说出去别人估计会以为他在吹牛。 两人闲聊了几句,盛徐行想起一件事,对江颂宜道:“对了,我订的那批农用器械再有一周就到了,你那边做好准备接收。” 江颂宜道:“我已经跟萧将军打过招呼,到时候他会配合我到城外收货,帮我把器械运进城中。” “除了需要人将器械运进城,还需要一片空地来停放这些器械。”盛徐行翻了翻手边成沓的采购单,开始报数,“拖拉机,旋耕机,起垄机,铲抛机各五十台,拌种机免耕播种机各三十台,联合收割机四十台,柴油喷雾器和植保机各一百台……” 江颂宜愕然,打断盛徐行的话:“这么多?” “对,所以东西投送过去之后,你三叔要受累了。”盛徐行说,“他得吃透这些东西的用法,组建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教会这些人使用农用机械,再管理这些人帮助灾民进行开荒,等到熬过这次灾情,这批农用机械能帮江家巩固人脉和打开新商路。” 江颂宜脑子一转,立刻明白盛徐行这么做的用意。 用这批农用机械帮庭州灾民度过灾情,灾民记住江家的恩,江家在庭州的威信就算是立起来了。 灾情过后,江家组建的这支使用农用机械的队伍可以分成几个小分队,一部分留在庭州继续种地,一部分外放到其他城池开荒,一来可以拉拢地方官员,开荒的政绩都能算到地方官员头上。 二来能赚钱,为江家在各地打开知名度。 江家手握机械使用所需的电和柴油等能源,独一无二的优势完全不用担心被眼红的人霸占或者抄袭复刻他们的路子。 “我明白了。”江颂宜道,“我会将这件事办好的。” - 第二天,江颂宜忙活起来。 她先找张祖谦帮忙,在城西租用了一大片空地,用铁丝网圈起来当做机械停放点。 然后找来江元盛商量组建农用机械队的事。 江元盛一听盛徐行要投送这么多机械过来,本来被暴热的暑气蒸得无精打采的他立刻打起精神。 “你的意思是说,这么多农用机械以后都归我管?” 江颂宜点头:“对,不仅机械归你管,操作这批机械的人也归你管。” “那我们上哪儿找这么多人来操作机械?”江元盛兴奋地搓搓手,问道,“还是说,再去人牙子那处买几十个奴隶回来?” 江家如今有三十多个奴仆,除去走商不在家的,其他的要么在家里干些杂活儿,要么在江家名下的铺子里做事。 每个人手头都有活儿干,抽不开身。 就算从内院里调人,把人全部调走了也不够组建农用机械队。 在江元盛看来,买奴仆回来干活是最划算的方式。 花上十几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青壮年,手上握着奴仆们的身契,他们一辈子都要为江家干活。 而且现在正逢天灾乱世,城外多的是吃不上饭卖儿卖女的灾民,只要江家愿意,四五两银子就能买到一个十几岁的男孩。 江颂宜却皱眉道:“不成。” 一方面,接下来的旱灾会有多严重还未可知,这个节骨眼上不宜往家里添太多奴仆,否则庭州灾情一旦失控乱起来,有数百口人的江家会成为最惹人注目的目标。 另一方面,趁着天灾用低廉的价格买走灾民的儿女,用一纸卖身契让他们变成低贱的奴隶,这对经历过罪奴生涯的江颂宜来说,她实在不忍心。 思虑过后,江颂宜道:“三叔,咱们招工吧。” “招工?” “对,组建农用机械队的人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先前随你种地的自家奴仆,一部分从庭州城中的原住民中招聘,另一部分则从城外的灾民选拔,总人数暂定一百,原住民和灾民各聘四十五人,可以防止灾民联合起来叛变搞事。 每十人设一个小分队,小队长优先从自家有种地经验的奴仆中提拔,分散管理,这样一来,你也不用太累。” 江元盛顺着江颂宜的思路想了想,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打定主意,江颂宜立刻行动起来。 她将城内的原住民招工一事交给江怀川去办,城中的人大多数都互知根底,选用起来不难。 原住民的家在庭州,给钱办事,不用担心他们生出异心。 难的是城外来自五湖四海的灾民,能从千里之外跋涉到庭州来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谁也不知道选用了这些人会不会招来什么祸患。 江颂宜拟了一张招工简章贴到安置区,考虑到许多灾民不识字,还安排了一名奴仆站在招工简章旁边,为前来询问的灾民答疑解惑。 招工简章一在安置区贴好,立刻引起不少灾民的注意。 几十个人涌上来围观,有识字的人大声念出招工简章的内容。 一听城里要聘人干活儿,许多灾民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第233章 沈卫 毕竟过去这些日子,庭州城中的人防他们跟防洪水猛兽一样,连城门都不让进,还扬言要把他们赶走,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聘用他们干活。 听识字的人念完招工简章上的内容,灾民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问:“一个月真的有二两银子月银?” 负责答疑解惑的江家奴仆名叫广白,他耐心十足地回答:“对。” “还管一顿饭?” “没错,活儿干得好,主人家满意了,入冬还会发放厚衣裳和被子作为奖励。” 听了这话,灾民们愈发怀疑。 “真的假的?” “一个月给二两银子,管一顿饭,冬天还发厚衣裳被子,这待遇比在京城干活还好,我怎么觉得像在骗人?” “就是,这么好的待遇,城里人不得抢着干,哪还轮得到我们这些外来人。” “我看八成是在骗人。” “我听说庭州这穷乡僻壤有拿活人献祭给神明求雨的陋习,所谓的招工该不会是想把我们骗进城去当人牲,献祭给雨神吧?” 这话一出口,灾民们面色大变。 好些灾民甚至后退了好几步,看着广白的眼神又恐惧又愤怒,恨不得冲上来揍他。 广白一看大家越说越离谱,顿时急了:“大伙儿误会了,我家主子姓江,是个生意人,主子心地善良乐善好施,此举是为了给大家一个自食其力谋生的机会。 招工一共要九十人,城里的原住民四十五人,城外安置区要四十五人,你们若是对我家主子的人品存疑,可以去找官府求证,官府总不能帮着我家主子来骗你们吧?” 听广白一解释,许多人半信半疑。 广白知道他们需要时间去求证和了解江家,也不多说,只道:“招工名额一共四十五个,大家若是有意向为我家主子做事,明日辰时三刻到城门口应聘。” 说完,广白转身离开。 站在原地的灾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眼底还存有疑惑,但不少人已经暗暗动心,打算明日早点去城门口应聘了。 安置区公告栏前的小插曲江颂宜一无所知,她此刻正在安置区的另一边忙碌——昨日城外新来了一批灾民,一共四百多人,听说是举村逃荒,跋涉了一千四百多里路,从东边来到北方。 这批灾民的到来引起不小关注,因为跟别的灾民比起来,这些人似乎格外团结。 具体表现在这批灾民男女老少都有,队伍中甚至有个九十多岁的高龄老人,全靠一辆破板车拉到庭州。 可见在逃荒过程中,灾民们并没有放弃老弱妇孺,大家一路互相扶持,把还活着的人都带到了庭州。 江家有奴仆在城外萧秉宁出资设的粥棚帮忙施粥,晚上回到江家,把这桩见闻说给了江家人听。 江颂宜当时只过了一耳朵,没往心里去。 没想到今天早上官府派人来请她,说是这批灾民中有一百多人出现上吐下泻的情况,几个体弱的灾民都拉虚脱了,请她和城中几位大夫出城帮忙救治。 江颂宜闻言,二话不说挎着药箱骑上马就直奔安置区而来。 给几位灾民诊断过后,江颂宜总结病因,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肠胃炎。 灾民们逃荒路上跋涉了八个多月,一路风餐露宿缺衣少食,许多人的身体虚弱至极。 在极度营养不良的情况下,就算是急性肠胃炎这样的小病也有可能要了灾民的命。 江颂宜不敢耽误,开了药让人用大锅熬煮,给轻症患者服用,她则打马回了一趟江家,通过铜镜向盛徐行要了一批治疗急性肠胃炎的特效药。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江颂宜带着一大箱药回到安置区,分发下去给灾民。 江颂宜和几个大夫忙得团团转时,身后突然传来吵嚷声。 她扭头,七八个庭州本地的原住民手持棍棒闯进安置区,大声嚷嚷着要“抓小偷”。 很快,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站出来跟原住民交涉。 但原住民情绪激动,压根不理会男子,不多时便从一顶帐篷中揪出一个半大少年。 瘦弱的少年满脸惊恐,弓腰死死抱着怀里的包袱。 原住民们围着他又拉又扯,包袱抖落开来,几个圆滚滚的土豆掉在地上。 “好啊!人赃并获!”原住民们大怒,“走,跟我们去见官!” 少年一听要见官,吓得放声大哭求饶:“我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原住民们充耳不闻,扯着少年就要进城报官。 这时男子展臂拦住他们的去路:“等等。” 男子身高八尺有余,虽然长期营养不良,瘦得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破破烂烂的衣裳打满补丁,疏于打理的络腮胡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脏兮兮的。 但肩背极宽,青筋虬结的手臂一看就力量感十足,往那儿一站,像座山一样极具压迫感。 原住民们一看他拦路,立刻将棍棒横在身前,做出要跟他拼命的架势。 男子显然很有号召力,其他灾民一看这状况,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围上来。 一时间,七八个原住民被数百个灾民团团围住,人数上的压制让原住民们的气势瞬间低了下去。 男子抬手制止灾民们,示意他们不要靠近,他则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原住民脸色更惊恐了:“你想干什么?” “威胁我们?你们偷东西还有理了?” “安置区不允许打架伤人,你要是敢动我们,官府一定会把你们赶出去的!” 江颂宜见状,担心会发生斗殴流血事件,起身正准备过去制止。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却听见那男子道:“用这把匕首赔你们够不够?刀柄是银制的。” 江颂宜一愣。 原住民们也愣住了。 灾民则躁动起来,纷纷劝阻:“沈大哥,不可!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遗物!” “对啊,卫哥儿,咱们凑一凑,应该能凑点钱赔给他们,一路上你为我们付出太多了,这匕首是你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你留着吧。” 说着,灾民们开始自发从身上掏东西,你一文我一文凑了起来。 第234章 招工 男子连忙制止道:“别!大家的钱留着应急,咱们平安到了庭州,这把匕首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留着也没有更大的用处……” “怎么会没有用处,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有灾民打断男子的话,不由分说推开他,“匕首你留着,大家身上有钱的先拿出来凑一凑。” 灾民们一呼百应,东拼西凑,最后凑出一百文钱交给男子。 男子拿着一百文钱,神色复杂,半晌才转身把钱交给原住民。 “诸位,很抱歉,这孩子饿狠了才会行窃,我替他向各位道歉,以后会严加管束他,不会让他再干出这种事,能不能请各位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放他一马?这一百文钱是赔给各位的,若是不够,我们再想办法凑一凑。” 一百文钱放在风调雨顺的年代能买十多斤优质大米,可如今四处闹旱灾,灾民们一路走来,亲眼见到不少城池米价物价暴涨,一斤大米涨到七八十文。 他们初来乍到,因为不被允许进城,并不清楚城中的物价。 同行的少年偷的东西灾民们从未见过,所以无从估价,他们也不知道这一百文钱够不够赔。 原住民们看着男子手中拼凑而来的一百文钱,神色古怪。 过去这段时间,灾民源源不断从各处涌到庭州城,霸占水源,趁着晚上偷摘城外农田里的东西,被抓后还心生报复,暴力弄坏蔬菜大棚。 原住民们深受其害,对灾民也形成了“暴力,蛮横,贪婪,阴险狡诈”的刻板印象。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抓住偷东西的灾民后,灾民们没有狡辩没有反抗,二话不说干脆利落赔了钱。 他们这么好说话,反而把原住民们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官府严控城中物价,城中大米一斤也就六文钱,土豆一斤五文钱。 少年偷走的土豆不到两斤,就算要赔,也只赔十文钱就够了。 半晌,其中一个原住民放下手中的锄头,上前从男子手中拿了十文钱:“这些就够了。” 男子和灾民们都是一愣。 “看在你们认错态度好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原住民缓和了神色说,“不过我希望你们说到做到,不要再打蔬菜大棚的主意,四处闹旱灾,大棚里的东西是我们一家老小保命用的,被你们挖了,我们吃什么?” 男子立刻道:“实在抱歉,我保证绝不会再犯。” “那就好。”原住民招呼其他人,“走了。” 原住民们走后,男子将剩下的九十文钱还给灾民,转头熬药去了。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算是明白这四百多人为什么能跨越一千多里的距离,平安抵达庭州了。 有个能扛事,有号召力,是非分明的领头人,灾民们团结一致,有事一起扛,拧成一股绳对抗天灾,让他们最大程度上保留了有生力量。 江颂宜将手上的药全部分发下去,离开安置区前又看了那个男子一眼。 他正把熬好的药分给轻症灾民,不厌其烦地叮嘱他们不能喝生水,只能喝锅里烧开的水。 这人是个能干大事的。 - 第二天,江颂宜一早带着江元盛和几个奴仆出现在城外。 昨天江颂宜回家后听广白说了安置区公告栏前发生的事,灾民们质疑招工的真实性,她本以为今天来应聘的人不多。 可一走出城门口,她就被眼前或坐或站,聚集在城门外的灾民惊呆了。 庭州如今接收的灾民将近四千人,门外等着应聘的灾民少说也有一千余人,其中有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江颂宜一出现,有眼尖的灾民认出她,立刻聚集过来。 “江掌柜,是你们要招人干活吗?” “招我吧,我力气大吃得少。” “我年轻,脑子灵活腿脚也快,我……我吃的也不多。” 灾民们见状,纷纷往江颂宜所在的地方挤,争取四十五分之一的工作机会。 江颂宜一看这情况,再继续挤过来容易造成踩踏事故,她连忙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扩音喇叭。 打开喇叭对着人群喊:“都静一静!静一静!” 灾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扩音喇叭这种新奇的东西,听到江颂宜扩大了好几倍的声音,立刻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 江颂宜让江元盛和广白把带来的桌子抬过来,自己踩到桌子上,保证站得远的灾民也能看见她,听见她说话的声音。 “感谢大家前来应聘,但这次招工只要四十五个人,基础条件都写在公告栏上,请不符合条件的朋友先回家,免得浪费时间。” 有灾民大声问:“什么基础条件?俺们好多人不识字,只听说江家招人干活,俺们就来了。” 江颂宜耐心道:“基础条件是年龄在十八到三十五岁之间,身体无残疾,耳清目明,有种地经验或者识字的优先。” 灾民们听完,符合条件的欣喜不已,不符合条件的则面露失望。 有个瘦得脱了相,头发花白,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老汉挤到江颂宜跟前,哀求道:“小姐,我种了大半辈子地,怎么插秧怎么翻土我全都会,能不能破格收了我?我不会偷懒的,也不用您管饭,家里七口人等着我挣钱吃饭呢,您发发善心,收了我吧!” 其他灾民闻言,纷纷唾那老汉:“哪来的老头,你这不是恶意竞争吗!” “你年纪这么大了,不符合条件,赶紧滚!” “走开走开!” 老汉被挤到旁边,一双浑浊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江颂宜。 江颂宜心里不忍,但她很清楚,要是当着灾民的面松口破格录取这个老汉,开了这个口子,后面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麻烦。 “大爷,我虽然是招人种地,但不是翻土插秧,这活儿上了年纪的人干不了,所以不能破格录取您。”江颂宜道,“您先回去吧。” 老汉眼圈一红,在灾民们的嘘声中垂着脑袋走了。 接下来的招聘流程很顺利,列出的条件筛选掉四分之一的灾民,挨个询问时又筛出去一批身体有残疾,生病,身体过分瘦弱和身高不达标的。 第235章 水至清则无鱼 两轮筛选下来,人数从一千多人变成两百多。 前两轮由江元盛和广白筛选,第三轮由江颂宜挨个面试。 两百多人的面试花了一个多时辰,江颂宜主要问些应聘的人从哪儿来,多大年龄,有没有种地经验,是否识字之类的问题。 不多时,四十五人脱颖而出,都是身体强壮,要么有种地经验要么识字的青壮年。 江颂宜一一为这些人登记姓名籍贯等信息,让他们明天早上到城门口集合。 有个应聘成功的年轻人不解地问:“掌柜的,我们不用进城做活儿吗?” “不用。”江颂宜道,“地是在城外种,明日我三叔会来领你们去玻璃大棚做基础培训,接下来的几天都是上课,不用下地干活。” 年轻人半知半解:“哦。” 说话间,远处有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看招聘已经结束,他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 有个应聘失败准备离开的男人见状,抬高声音幸灾乐祸道:“哎,这不是住在西区的沈卫吗,你也来应聘?” 叫沈卫的年轻人看了男人一眼,并不接话。 男人似乎跟沈卫有什么过节,嘲笑起他来愈发肆无忌惮:“你这态度不行啊,找活儿干还睡过头,这都几点了你才来?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这番话引得周围不少人扭头看向沈卫,连江颂宜也不例外。 第一眼江颂宜没认出年轻人是谁,只觉得他有点眼熟。 等到多看几眼她才想起来,这是昨日在安置区的灾民领头人。 今日也许是为了应聘,他穿了一身相对干净却不合身的衣裳,应该是某个灾民临时拿出来让他换上,以便给东家留个好印象。 脸上拉碴的胡子也刮掉了,脸和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这么一收拾,江颂宜才发现这个叫沈卫的男人比她以为的要年轻得多,看起来最多二十岁出头。 面对同为灾民的男人的嘲笑,沈卫眉头微微一蹙:“你倒是来得早,吃上热的了吗?” 男人一噎。 江颂宜差点没绷住笑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笑出声。 男人被沈卫落了面子,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扭头悻悻地走了。 沈卫朝招聘处看了一眼,见江颂宜正在跟应聘上的工人说话,招聘显然已经结束了。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急着走,而是耐心等江颂宜叮嘱完工人注意事项,打发他们先回安置区,这才上前。 “江掌柜,除了种地的,贵府还招人做别的活儿吗?” 江颂宜想起沈卫昨天三言两语平息了一场冲突,以及他在灾民中的号召力,没有拒绝,反问道:“你都会做什么活儿?” 沈卫一听有希望,立刻道:“劈柴挑水,养马种地,记账算数,看家护院我都会。” “识字?” “识字。” “会武功吗?” “略懂一些拳脚功夫。” 江颂宜心里了然,这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全能型人才。 江颂宜花了一刻钟询问沈卫的籍贯年龄等信息。 沈卫有什么说什么,没有隐瞒。 他是从晟国东边的阳城青石镇来的。 沈卫的父亲年轻时从戎,是守卫皇城的禁卫军,但在一场储君之争的内乱中受伤,瘸了一条腿。 落下残疾的父亲无法继续待在军中,于是回到青石镇管辖下的沈家村种地。 沈卫崇拜父亲,从小就立志长大了要参军,也因此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习武。 旱灾来临前,母亲生了一场大病,不治而亡。 父亲看清局势,毅然带着全村老小出走逃荒。 但在逃荒的第四个月,沈家村的人在路上跟另一支灾民队伍为争夺水源起了冲突,为了救一个孩子,父亲头部被对方的锄头击中,撑了两天撒手人寰。 临终前,沈父叮嘱沈卫,沈家村的村民是出于信任他们父子,才背井离乡跟着他们出走。 天大地大,总有一个能容纳沈家村村民的地方,哪怕出关,哪怕跋涉万里,也要尽他所能为村民们谋一条生路。 沈卫肩负起保护全村人的重担,跋涉了八个多月,终于来到庭州。 “江掌柜,不瞒您说,我本来是打算带着村民出关,去关外求生的。”沈卫道,“一路走来,旱灾严重的城池几乎寸草不生,情况稍微好一些的地方将我们拒之门外,只有庭州同意给我们一片地方落脚,我跟村民们商量过了,打算先留在这儿。” 听完沈卫的来历,江颂宜由衷佩服这个年轻人。 看着年纪不大,却能带着四百多个村民逃荒,还将他们管理得井井有条。 “庭州虽然也干旱,但有一条地下河能供水,只要手脚勤快,在这里活下去不是问题。”江颂宜道,“你多大年纪了?” “二十岁。” 了解过基础情况,江颂宜思索了一会儿,道:“你擅武,组织能力也强,现在有两份差事,你可以从中选一份。” 沈卫稍稍坐直身体,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一份是为江家做事,跟那些已经录取的人一样种地,另一份是在西区帮忙安置新来的灾民,具体内容是调解灾民之间的矛盾,城中有什么新消息、物资和政策的话也会经过你下发给灾民。” 沈卫权衡了一下,问:“种地一个月有二两月银,另一份差事也有吗?” 江颂宜摇头:“没有,另一份差事等同义务劳动,而且你并非官府直接任命的官差,要调解灾民矛盾,得靠你自己想办法。” 沈卫明白了,这是要他凭自己的本事成为庭州官府和安置区灾民之间的纽带,起到传递消息,调和双方关系的作用。 见沈卫犹豫不决,江颂宜委婉地提醒道:“这份差事虽然没有月银,以后官府下发给灾民的物资会经过你的手。” 水至清则无鱼,江颂宜很清楚想要人尽心尽力帮她和官府做事,必须得给一部分好处。 她允许沈卫从中谋一些小利。 沈卫沉默了好一会儿,却摇摇头:“我想去种地。” 江颂宜微微一怔。 第236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帮忙管理灾民,传递消息分发物资的活儿能得到的利益要比种地多得多。 官府不定时会帮扶灾民,分发下去的物资只要过了手,从中得到的价值绝对不止二两银子。 而且只要在灾民中树立起威信,以后可供发挥的余地也不少,灾情过去了说不定能在庭州当地混份官府的差事。 江颂宜不明白,沈卫看着不像个不懂权衡利弊的糊涂蛋,怎么会算不清楚这笔账。 迎着江颂宜疑惑的眼神,沈卫似乎看清了她的疑问,他解释道:“我心软,安置区的灾民都是我熟悉的父老乡亲,让我贪了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为自己谋利,我做不到,这份差事对我来说是负担。” 江颂宜了然。 沈卫只有二十岁,过去大半年带着这么多人逃荒,一路上要操心父老乡亲的衣食住行和安危,父亲还为了保护同村的孩子死在路上,想必他一路上都紧绷着。 来到庭州之后想将肩上的担子放一放,不难理解。 反正沈卫是个人才,不管选择哪份差事,对江颂宜来说都不亏。 江颂宜正准备应下录取他成为农用机械队的一员,沈卫却话锋一转:“虽然我干不了这活儿,但我有个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您,他肯定比我更适合做这份差事。” 江颂宜:“……谁?” “我叔父,他叫沈弈,以前是沈家村的里正,他识字,为人八面玲珑,逃荒北上这一路没少帮我的忙,种地也是一把好手。”沈卫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您若是同意,我现在就去把他叫过来。” 江颂宜嘴角抽了抽。 她说沈卫为什么推掉那份明显更轻松的差事,原来是打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 他口中的沈弈年龄大概率不符合招工要求,无法应聘种地工,沈卫这个符合年龄要求的先把种地工的差事给占了,再推荐沈弈接下管理灾民的差事。 这么一来,两份差事都会落到沈家村头上。 他倒是精明。 不过这种精明不惹人反感就是了。 江颂宜松了口:“成,我在这里等你。” 沈卫得了这话,转身快步往安置区的方向跑去。 两刻钟后,沈卫带着一个年逾五十,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过来了。 小老头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脚上穿着草鞋,满身饱受风霜折磨的艰苦痕迹,但露在衣裳外的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不难看出逃荒之前是个体面人。 江颂宜走流程问了沈弈几个问题,沈弈的回答得体又大方。 江颂宜很快敲定了沈弈作为管理灾民的人选。 招聘结束,江颂宜打发走沈卫叔侄,广白立刻很有眼色地上前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搬起桌子往城里走去。 江元盛落后几步,等到江颂宜跟上来,才不解地问:“颂宜,为什么破格录取这个沈卫?” 今日来应聘种地工的人太多,筛选过程极为严格,有不少既识字也会种地的青壮年都被筛下去。 不管这些人是苦苦哀求还是愤怒地指责江家耍他们,江颂宜都没有松口录取。 倒是这个沈卫,迟到不说,只跟江颂宜说了一会儿话就被破格录取了。 江颂宜想了想,道:“沈卫很聪明,最重要的是有责任感,三叔,你多留心他,若是此人品行过关,可以着重培养他,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成为你的得力帮手。” - 次日,录取的九十一人跟着江元盛去玻璃大棚接受培训。 当天晚上,江元盛回到江家,正好遇到江颂宜带着小马汉堡出去遛弯回来。 “颂宜,你说的没错,沈卫确实很聪明。”江元盛兴致勃勃地说,“今日在玻璃大棚里看见拖拉机,他惊得眼睛都直了,得知培训内容是教他们如何驾驶拖拉机种地,他很感兴趣,学得也很认真。 旁人要说两三遍才能记住的事,他说一遍就能记住,拖拉机只试驾了一刻钟就学会了,若非他是外地来的灾民,我都想提拔他当小队长了。” “三叔,不着急。”江颂宜道,“机械队以后说不定会扩张,等招了新人再提拔他也不迟。” 江元盛点点头:“好!” 过了几天,盛徐行投送过来一大批农用机械。 江颂宜依然把收货地点选在城外,时间选在半夜寅时。 江元盛带着培训了四五天的机械队队员,萧秉宁亲自带着五百多个将士,上百辆马车出城,将一些无法驾驶的农用机械运进城。 天刚蒙蒙亮,城门一开,早起干活的百姓就听到城外传来突突突的发动机动静。 没过多久,几十台拖拉机挨个驶入城中,往城西驶去。 紧随拖拉机后面的是源源不断的马车。 马车上满载着货物,两边都是手持兵器的兵将,阵仗大得唬人。 百姓们交头接耳:“这么多拖拉机,是官府买的吗?” “我听说一台拖拉机要好几千两银子,这么多台,官府怎么可能买得起。” “那是……” “八成是江家买的。”有人语气酸溜溜的,羡慕地说,“除了江家,庭州城谁还有这么大手笔。” “乖乖,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江家买这么多拖拉机干嘛?他们要扩张琉璃大棚吗?” “说了多少次,那是玻璃大棚,不是琉璃!”有人纠正道,“没听说要扩张大棚啊,难道是用来开荒?” 一片议论声中,大批机械安放到城西那片用铁网圈起来的空地上。 江颂宜带着人忙活了一上午,大热天出了一身汗。 看着空地上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钢铁巨兽,她像个长辈一样拍了拍江元盛的肩膀:“三叔,这些东西以后就交给你了。” 江元盛用力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全家的期望!” 眼看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江颂宜从随身背着的布包里掏出一把折叠遮阳伞,撑开挡住头顶火烤一样的烈日,准备回家。 刚走出几步,萧秉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掌柜。” 江颂宜回头,萧秉宁快步跑过来。 他热得满脸通红,额头上不停地往下渗汗,见江颂宜撑着一把黑伞,伞下明显要凉快得多。 他顾不上男女有别,一弯腰钻进她伞下,扫了一眼四周,跟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说:“有没有那个?” 第237章 收买人心的小玩意 江颂宜蹙眉:“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萧秉宁向她使眼色,“冰镇可乐。” 江颂宜:“……” 庭州的天气越来越热,白日站在户外跟置身火炉一样,江颂宜有求于萧秉宁帮忙干活,便请他喝了两回可乐。 可乐是从盛徐行那儿拿的,刚从冰箱拿出来就投送过来,送到江颂宜手里,**罐上渗着水珠,冰冰凉凉的一口喝下去暑气尽消。 萧秉宁喝了一回便惦记上了,三不五时跑来问江颂宜要冰镇可乐。 考虑到他今天带着这么多将士帮自己从城外运机械,从半夜忙活到现在,不少将士到现在还顶着烈日在卸货,江颂宜顿了顿,道:“有,你稍等。” 萧秉宁闻言,知道她要找个人少的地方开铜镜找盛徐行,立刻欢快地摆摆手:“快去快去,我等你!” 江颂宜正要走,萧秉宁又道:“对了,你这个能收起来的伞也给我整一把,这鬼天气,快给小爷晒脱一层皮了。” 江颂宜:“……好。” 江颂宜当初租下这块空地作为机械停放点时考虑到需要人巡逻守夜,租下不远处一座小宅子给巡逻守夜的人休息。 她快步进了宅子,从布包里掏出铜镜敲了敲。 不过三五秒的时间,盛徐行出现在铜镜那头,他鼻梁上架着黑框防近视眼镜,刚才显然是在看资料,看他身后的背景,这会儿应该是在市中心的大平层里。 “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三言两语把萧秉宁想喝冰镇可乐的事说了,又道:“萧将军带了五百多位将士帮忙运机械进城过明路,从半夜忙到现在,我想请这些将士喝冰镇可乐。” “成。”盛徐行痛快答应下来,“我这就去买。” 江颂宜又道:“对了,萧将军想要一把遮阳伞。” “没问题。” 关了铜镜,盛徐行熟练地把铜镜装进背包,下楼开上一辆小货车,去了三公里外一家大型仓储式超市。 进了超市,盛徐行在前台叫来一个工作人员,说明自己要购买大量货物,需要几位工作人员帮忙搬运。 超市立刻安排了四个工作人员帮忙,几人直奔冷藏区。 冷藏得冰冰凉凉的可乐和雪碧各五十箱,各种口味花花绿绿的雪糕甜筒一千根,用来降暑的冰袋一千个,电解质水一千瓶,绿皮大西瓜三百个。 所有东西搬运到卡板上,盛徐行正要去结账,路过超市一角时,眼角余光瞥见工作人员搭起来的“防暑用品宣传栏”,他驻足多看了两眼。 桑菊感冒颗粒,御湿固体饮料,花露水,清凉油,风油精,龙虎人丹,藿香正气合剂,午时茶颗粒,金银花露,十滴水……都是一些很常见的防暑应急用品。 负责推销的售货员见状,立刻凑上来推销:“帅哥,夏天快到了,要买防暑包吗?我们这个防暑包是跟连锁药店合作推出的,不管是户外活动用还是放在家里当备用都很划算……你买这么多东西是要发放员工福利吗?我们这个当成员工福利也很好的哦……” 盛徐行当机立断:“给我来一千份。” 售货员一愣:“一千份?” “对,公司员工福利,不过我要得急,半小时内能给我配齐吗?” 售货员反应过来,喜上眉梢:“能!能!我马上让人帮忙配,半小时内一定给您送到公司。” “不用送到公司,送到停车场就行。” “好嘞。” 盛徐行结账时顺手从货架上拿了十把遮阳伞。 短短二十五分钟,盛徐行要的所有东西全部填装进货车车厢。 关上车厢门,盛徐行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小区。 把车停好,他一头钻进车厢,打开铜镜先观察了一下江颂宜那边的地方够不够大。 确定她所处的宅子面积够大,这才把东西传送过去。 江颂宜收到满满六大卡板东西时都惊呆了:“盛公子,怎么这么多?” 她只是想要五百瓶可乐。 “可乐都喝了,雪糕和西瓜也安排上,电解质水一人一瓶,让他们随身带着,要是不小心中暑了,喝这个可以缓解。” 盛徐行耐心地说,“还有这个防暑包,今天来帮忙的将士一人也发一个,都是些收买人心的小玩意儿,让他们知道你的好,以后帮你的忙才会更尽心。” 江颂宜没想到他会考虑得这么周全,为他的细心和周到感动不已。 她正要说话,盛徐行预判了她的动作,冲她眨了眨眼睛,抢先道:“不用谢,我该做的。” 江颂宜:“……” 她哭笑不得。 盛徐行把一整包的雨伞递给她:“让人把雪糕和可乐雪碧发下去吧,不然要化了。” 江颂宜点点头:“好。” 收起铜镜,江颂宜走出宅子,对远处的萧秉宁招了招手。 萧秉宁立刻小跑过来,跟着江颂宜进了宅子,他立刻被眼前满满六大卡板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这么多?” “都是盛公子的心意。”江颂宜把雨伞递给他,“雪糕容易化,快叫将士们过来分了。” 萧秉宁三两下拆开一把雨伞撑开,跑出去叫人:“都别忙活了,过来吃点东西。” 不多时,来帮忙的将士人手一根雪糕,怀里揣着一个用来降温的冰袋,一边吃雪糕一边排队领其他东西。 “每个人雪碧可乐电解质水各一瓶,一个防暑包。”萧秉宁翘着二郎腿坐在屋檐下,舔着雪糕嘴上也停不下来。 “江掌柜大气,这些东西是她念着你们的好,免费送给你们的,拿了防暑包别急着走,等会儿到那边集合,听江掌柜教你们怎么用,这是夏天保命用的东西,都保管好了啊,谁要是弄丢,我饶不了他……” 有个年纪小的将士三两口吃完雪糕,舔着嘴唇跑到江颂宜跟前问:“江掌柜,雪糕是你家铺子里卖的吗?太好吃了,等休沐日我还要再去你家买。” 江颂宜还没回答,萧秉宁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笑骂道:“想得美,这东西稀罕着呢,江掌柜家不卖。” “那西瓜呢?”将士眼神往放满三个大卡板的绿皮西瓜上瞟。 “西瓜要送回军营,跟兄弟们一块分着吃。”萧秉宁赶人,“馋鬼,赶紧滚,回军营少不了你一块瓜。” 将士临走之前,江颂宜多给了他一根雪糕。 第238章 八千份防暑包 发防暑包用了大半个时辰,江颂宜又花了一个时辰教将士们怎么使用防暑包,里面的东西分别对应什么情况使用,以及一些简单的中暑应急处理方式。 萧秉宁在旁边听得认真,等将士们散去后,他招手叫江颂宜过去。 “盛公子有心了,替我跟他说声谢谢。”萧秉宁道,“另外,这个防暑包再给我订八千个,价钱你看着开,我要给我麾下的将士全部安排上。” 江颂宜微微一愣。 受旱灾影响,江家除了庭州城中几间铺子还在正常营业,批发的生意几乎全停了。 近一个月都没有商队再来庭州批发江家的东西。 萧秉宁突然说要批发防暑包,江颂宜因为缺少睡眠而有些迟钝的脑子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等到脑子转过弯来,她应道:“行,我按进货价给你。” “别,你多少赚一点。”萧秉宁说,“我又不缺钱,该花花该挣挣,咱们谁也亏不着谁。” 他这么一说,江颂宜不合时宜地想起萧家的管家那句“东西给您也算是物尽其用了,放在库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充公了”。 刚认识时还会跟她讨价还价来回拉扯的萧秉宁,现在变得这么大方,何尝不是觉得库房里的钱现在不花,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花了。 江颂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 “对了,你刚才教给将士们的中暑应急处理方式拟一份出来,我让人誊抄一两百份,在军中和城外的安置区都发一发。” “行。”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萧秉宁和江颂宜齐齐抬眼望去,一个将士在机械停放点外勒停了马,翻身下马快步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跑来,脸上满是急色。 江颂宜注意到,萧秉宁握着伞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脸上的肌肉也迅速紧绷起来——他在紧张。 将士奔到萧秉宁跟前,抱拳行礼:“禀将军,城外来了一大批难民,粗略估计有两千余人。” 萧秉宁闻言,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随即皱眉:“两千余人?怎么这么多?” 过去这大半个月,每天都有难民从各地来到庭州,人数从几十到四五百,一次性来两千多人倒是头一回。 江颂宜对此倒是在意料之中:“算算时间,应该是庭州接收和安置灾民的消息传出去,附近遭灾相对严重的城池百姓跑到这儿来了。” 萧秉宁犹豫道:“我们一开始预估最多接收十万灾民,若是每天都有上千灾民跑到这儿,过不了多长时间庭州就该爆满了。” 江颂宜摇头:“不会的,北境除了庆都,其他城池人数最多只有两万,先不说这些人会不会抛下田产房产跑到庭州,就算他们想跑,镇守城池的官员也不会同意,让人跑完了,城池荒废变成鬼蜮,他们是要被问罪的。” 灾情要是严重到城中所有百姓都要背井离乡逃荒,不等他们出城,当官的就先把城门关上,不许他们离开了。 至于从关内千里迢迢跑来的灾民,人数更不用担心。 逃荒路凶险万分,能跋涉千里来到庭州的灾民十不存一,又有多少人能像沈家村那样,有个靠谱负责的领头人,团结一致走到这儿? 萧秉宁听了江颂宜这番解释,心安了不少,他收起伞,对那将士道:“随本将去看看。” 萧秉宁一走,江颂宜带着没发完的防暑包回了江家。 她把防暑包交给白令容,让她发给包括奴仆在内的江家所有人,然后回了房间。 关上房门,江颂宜打开铜镜,先将萧秉宁想购买八千个防暑包的事告诉盛徐行。 “您看,防暑包定价多少合适?” 盛徐行不假思索道:“按进货价给他们吧,今天买的一千个防暑包价格是一个一百三十九文钱,量大批发还可以把价格往下压一压,应该可以谈到一百一。” 江颂宜犹豫道:“萧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多少赚一些。” 盛徐行怔了怔,看着江颂宜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的样子,他也明白过来萧秉宁想让他们赚钱,而不是让钱堆在库房中,万一以后抄家了白白充公。 “那就按他的意思来,咱们卖五百文一个,他要的多,我还可以多送他几样东西。” 江颂宜笑了笑:“好,听您的。” 盛徐行打开购物软件,开始下单防暑包。 勾选了必用药品之后,他又下单了创口贴,军绿色花纹的太阳伞和遮阳帽,太阳能充电的手持小风扇,冰凉贴和驱蚊水,每个防暑包各配备一份。 下完单子,盛徐行抬头,见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手握狼毫毛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他凑过去问:“你写什么呢?” 江颂宜把萧秉宁让她拟一份应急处理方式,好誊抄分发到军中和安置区的事一说,盛徐行道:“很多将士和灾民都不识字,分发下去他们也看不懂啊。” 江颂宜叹了口气:“对,这也没办法……” “有办法。”盛徐行打了个响指,“咱们画图不就好了,再用海报的方式印刷出来,贴在公告栏上,这样一来,不识字的人不就能看懂了?” 他这么一说,江颂宜顿时反应过来:“对哦。” “你等着,我这就让人设计海报去。” 盛徐行在同城下了一个设计单,说明要求之后,只过了四个小时就拿到了电子成品图。 此时熬了一夜的江颂宜补了一觉,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时间,已经酉时了。 白令容知道她熬夜辛苦,没有让人打扰,也没叫她起床吃饭。 天气太热,江颂宜没什么胃口,琢磨着等会儿用开水冲一份速食随便对付一下,洗漱过后去了后院,将放在井里放水的铜镜捞起来。 带着铜镜回到房间,江颂宜打开铜镜,那头正在吃饭的盛徐行抬起头,见了她,还没说话就先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餐盒。 “吃点东西。” 江颂宜怔了怔,接过餐盒,是一份卖相很漂亮的沙拉。 剥了壳的虾仁,对半切开的小番茄,新鲜的苦菜和生菜,煮熟的鸡蛋,拍碎的黄瓜,剥粒的玉米,以及一小份煮熟的藜麦和卤香四溢的卤牛肉,再浇上油醋汁,清爽的酸味一下子勾起了江颂宜的食欲。 第239章 宣传海报 她咽了口口水,拿起餐盒上别着的一次性筷子,夹了一筷子苦菜放进嘴里。 清爽的苦菜加上油醋汁,味道中和得刚刚好。 “好吃!”江颂宜顿时眉开眼笑,本来因为燥热的天气而有些烦闷的心情也一扫而空,“盛公子,谢谢你。” “你喜欢吃就好。”盛徐行见她喜欢,也露出笑容,“你那边天气太热了,下次要是没胃口就跟我说一声,我再给你做。” 江颂宜诧异道:“这是你做的?” “对,很简单,把食材煮熟切好,浇上油醋汁就好了。”盛徐行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他说了声“你等等”,起身去厨房。 不一会儿,盛徐行拎着两瓶油醋汁过来,投送过铜镜,“你祖母年纪大了,更容易受天气影响没胃口,这两瓶油醋汁你让她试试喜不喜欢。” 江颂宜接过:“好。” 吃完东西,盛徐行向江颂宜展示设计好的电子海报。 江颂宜提了几点修改意见,两人商量了半晌,敲定好最终版本。 江颂宜关了铜镜,叫上江怀川,趁着夜色出城,往池塘里放水。 - 过后的几天,江颂宜忙忙碌碌。 农用机械投送过来之后,江元盛带着机械队开始帮助灾民开荒。 机械和劳力是江家出的,官府则出钱补贴柴油和汽油费,一台拖拉机每天补贴二两银子。 灾民们的开荒进度本来很慢,有了机械队加入之后,不仅开荒进度是人力的十几倍,灾民们种地的热情也大涨。 庭州的水土跟关内不一样,大多是干燥的沙壤土,加上开荒后种的种子都是从盛徐行那儿拿来的,逃荒来的灾民就算会种地,对于这些新奇的农作物也没有种植经验。 这个时候,向灾民传授种植经验就变得尤为重要。 张祖谦本来想聘用江元盛做农官,给灾民实地授课。 但江元盛每日忙着开荒和管理机械队,没有时间,而且他觉得自己嘴笨,担心误人子弟,耽误了十月份之前的种植黄金期,于是推辞了。 张祖谦为此烦恼时,江颂宜给他推荐了王全和江元柏。 王全本就是个种地经验丰富的老农,过去这些日子跟着江元盛把盛徐行送过来的农作物都种了个遍,经验这方面自然不必多说。 江元柏接手了江家售卖塑料大棚和农作物种子的活计,每日在城门口摆摊,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向灾民和庭州本地百姓兜售农作物种子。 王全有经验,江元柏识字,将王全的经验总结起来,用灾民能听得懂的话传授给他们。 如此一来,江元柏既可以给灾民授课,同时还能推销自家的种子。 天气越来越热,江家旗下的食肆卖起了冰粉和冰镇饮料。 盛徐行投送过来两台柴油发电机和两个大冰柜,用发电机全天为冰柜供电。 这个举措让食肆的生意翻了好几番,每日光是冰镇饮料就能盈利十几两银子。 与之相反的是,胭脂铺子生意惨淡。 每逢天灾乱世,经济下滑,最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娱乐业。 江颂宜索性关门,挂上暂时歇业的牌子,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姐妹三人闲了下来。 江玉窈这段时间忙惯了,跑去城门口的粥棚,帮着许卿如一块施粥。 江玉嫣和江玉桢则成了江颂宜的小尾巴,每日拎着药箱跟在她身后,到安置区为灾民看病。 与此同时,来庭州的灾民数量达到了一个小高峰——最高一天有将近四千人来投奔庭州。 这个人数让张祖谦和萧秉宁都心惊胆战。 但如同江颂宜猜测的那样,不出三天,小高峰就回落了,恢复到每天只有几百人的数量。 这天,盛徐行把印刷好的海报连带着萧秉宁要的八千份防暑包一起投送过来给江颂宜。 海报分为两种,一种是贴在公告栏上的大海报,一种是可以四处分发人手一份的小海报。 小海报的数量有十多万份,装满八个纸箱,足足有三百多斤。 八千个防暑包更是有两大卡板。 盛徐行看着江颂宜费力地把装着海报的纸箱抱到一旁叠起来,再看看她因为每日奔波在安置区和田间而晒黑了一个色度的皮肤,心疼地说:“颂宜,这些东西不轻,你打算怎么弄出去?” 海报和防暑包需要先送到军营,由萧秉宁接手发给将士,再送两箱海报到县衙,发给庭州当地百姓。 最后还要送几箱海报出城给安置区的灾民。 大热天的,这可是个力气活儿。 江颂宜听出盛徐行语气中的担忧和心疼,笑着说:“防暑包让萧将军派人过来取,至于海报,家里有板车,搬到板车上,让马拉过去,不麻烦的。” 盛徐行皱眉,心道他要是能帮帮江颂宜就好了,开着他的车,出城进城还不是一脚油门的事儿,路上还有空调吹,有音乐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盛徐行突然福至心灵——虽然他不能穿越过去帮江颂宜,但他可以投送一辆车过去让她开啊!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江颂宜要是学会开车,以后进出不就方便多了! 坐在车里还可以免受烈日煎熬。 想到这里,盛徐行打了个响指:“颂宜,你学开车吧,我送你一辆车开。” 江颂宜微微一愣,停下手里搬箱子的活儿:“车?” “对,操作不难的,你看你三叔不就很快学会了,我先下载教学视频给你看看……” 盛徐行说干就干,立刻开始着手下载练车教学视频。 等到把下载好的视频投送过去,他风风火火出门选车去了。 盛徐行去了宁城当地一家卖越野车的4s店,对销售说要给女朋友买车,销售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 如今市面上小巧好看,适合女性开的车有很多,盛徐行一开始想过要给江颂宜买一辆漂亮的小轿车。 但考虑到庭州的路况不像二十一世纪这么平坦,也没有为低底盘的轿车修的路,普通小轿车容易撞到路上凸起来的石头,或者陷入坑里容易坏,他最后选了一辆霸气的高性能越野。 第240章 越野车 付了全款,盛徐行当天就把车开到位于深山的庄园里。 江颂宜用板车送完海报回来,天快黑了。 她打开铜镜,盛徐行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专注到没发现江颂宜来了。 江颂宜没有立刻出声,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认真写东西的盛徐行,才轻声喊道:“盛公子。” 盛徐行立刻抬头,见了她就笑:“来了。”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根雪糕递过来:“今天刚买的新口味雪糕,味道很清爽,你试试。” 江颂宜接过,拆开**轻轻咬了一口,柠檬微酸的清爽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她精神为之一振。 “怎么样,好吃吧?” “好吃!”江颂宜拿着雪糕小口小口地咬,盛徐行又跟变戏法似的递过来一盒沙拉。 江颂宜打开一看,跟昨天比起来,沙拉增加了牛肉和碳水的比例。 “你最近太忙了,瘦了很多,要多吃肉才行。”盛徐行说,“等吃完了去院子里,我把车给你送过去。” 江颂宜迅速吃完沙拉,带着铜镜去了后院仓房。 她进了其中一间空置仓房,确定四周没有奴仆和护院,这才关上门,调整好角度把铜镜摆在地上。 很快,随着“咻”的一声锐响,一辆越野车宛如巨兽一般凭空出现在仓房里,黑色的车身泛着冰冷的光,看起来霸气十足。 江颂宜跟着盛徐行连飞机都见过,各种各样的车更是在铜镜中见过无数次。 可在铜镜中见到和看见近在咫尺的实物,视觉冲击是不一样的。 江颂宜走近,伸手摸了摸车身,只觉得这辆八尺有余的车充满了能碾碎一切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怎么样,喜欢吗?”盛徐行的声音从地上的铜镜中传来。 江颂宜从震撼中回过神,捡起铜镜,眼中欣喜之余又多了几分担心:“盛公子,我能行吗?” 她的身高用盛徐行的话来说是一米六五左右,这辆车光是高度就有一米八几,这么大一个钢铁巨兽,她担心自己驾驭不了。 “别担心,我会教你的。”盛徐行温声说,“别忘了,你连驾驶直升飞机都能学会,区区一辆越野算得了什么?你绝对能行!” 被盛徐行这么一鼓励,江颂宜做了个握拳的动作:“对,我一定能行!” 当天晚上,江颂宜出城放完水,回到江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进了仓房,跟着ipad上的内容练习打方向盘。 盛徐行开着铜镜全程陪同,耐心十足地教她怎么开车。 江颂宜学得很认真,一直练习到深夜丑时,才在盛徐行的催促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江颂宜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二姐姐!二姐姐!” 江颂宜立刻睁开眼,听到外面是江景臣的声音,她下意识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连忙披了一件外衣去开门。 “景臣,怎么了?” 江景臣满脸兴奋:“仓房那边多了一个黑色的大家伙!是盛公子送来的吗?” 江颂宜:“……” 原来是这事儿。 她松了口气:“是。” “二伯和爹娘,还有哥哥姐姐全都跑去看了,连祖母也去了。”江景臣拉住江颂宜的胳膊晃了晃,“二姐姐,你快跟我一道去,把车门打开,我想上去坐一坐。” 江颂宜一听连冯玉珠都去看热闹了,不敢耽误,连忙道:“你先去,我洗漱了就来。” 江景臣走后,江颂宜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换了身衣裳,然后去了后院仓房。 去之前她本以为是江家人跑来看热闹,等到了仓房才知道,全家上下的奴仆都来了,几十个人全都围着仓房里的越野车看新鲜。 “二姐姐来了!”江玉桢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刻齐齐扭头看向刚进仓房的江颂宜。 江元盛本就会开车,对机械也有浓厚的兴趣,围观的人里就数他最为兴奋。 见了江颂宜,他立刻把人拉到驾驶座车门前:“颂宜,快快快,把门打开。” 江颂宜迎着众人热切的目光,掏出遥控钥匙按了一下。 随着“咔哒”一声响,江颂宜伸手拉开车门。 江元盛第一个钻了上去。 江景臣紧随其后,江玉桢和江玉窈各占了后排,几人坐在车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眼里全是新奇。 “真霸气啊!” “比拖拉机好看多了!” 江景臣问:“二姐姐,这车跑起来有拖拉机快吗?” 江颂宜哭笑不得:“有,比拖拉机快得多。” “哇!那咱们开出去转转吧!”江景臣眼中满是期待。 “不行,我还没学会怎么开车。”说着,江颂宜看向江元盛,将手中的遥控钥匙递过去,“三叔,你会开吗?” 江元盛搓了搓手,满脸跃跃欲试,但看着江颂宜手中跟拖拉机完全不一样的遥控钥匙,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用。 “我不会。”江元盛摆摆手,“这车一看就贵,万一给磕坏碰坏了怎么办?” “把车开到仓房外面的院子里,外面宽敞,而且就算磕着碰着了也没关系。” 江元盛还是摇头:“不行,我没把握。” 全家唯一一个会开车的人都不敢开,其他人更没胆量“试一试”了。 大家挨个爬上车试坐了一下,然后各自散去。 离开时,江颂宜听到江景臣小声抱怨江元盛:“爹,你为什么不试一试,不试一试你怎么知道不会开?” 江元盛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江景臣后脑勺,低声说:“那是盛公子送给你二姐姐的东西,你二姐姐都没开过,让我抢先开了算什么事儿?你个臭小子一点眼色都没有!” 江景臣:“……” 听到这番话的江颂宜:“……” 江颂宜花了三天时间学车,在盛徐行手把手指导下,能小心翼翼地将越野车开出门了。 她第一次开着越野出现在城中主干道上时,立刻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注意。 “哟,这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 “江掌柜,这东西不便宜吧?” “是用来种地的吗?” 江颂宜还没来得及回答,抢了副驾驶的江景臣降下车窗,一一回答百姓们的话。 “这叫越野车!” “是的,很贵!” “不是种地,是用来载人的。” 第241章 马蹄金 车一路开出城,因为速度不快,车后跟了很多满眼新奇的百姓。 等在城外转了一圈,江颂宜调转车头回到城中时,在城门口被守城的将士拦了下来。 车里开着空调,江颂宜降下车窗探出头,正想问问怎么回事,旁边的树荫下“嗖”的一声窜出来一个人,奔到越野车面前,两眼放光。 “江颂宜,这就是你从外邦商人那儿新买的车?” 来人是萧秉宁,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车是怎么来的他一清二楚。 萧秉宁显然是听到消息,专程蹲在这里拦江颂宜。 江颂宜一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对越野车来了兴趣。 还没等江颂宜回答,萧秉宁绕到后排拍了拍车门:“开门,让我上去。” 后座上坐着江玉嫣江玉窈和江怀川,三个座位已经坐满了。 听到萧秉宁要挤上来,江怀川拒绝道:“满座了,萧将军你赶下一……” “趟”字还没出口,萧秉宁无师自通拉开车门,强硬地往座位上一挤,三座的后排硬是坐下了四个人。 好在越野车宽敞,四个人也能坐得下。 萧秉宁一坐好,立刻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车上施了什么仙法,怎么这么凉快?” 江景臣抢答:“因为有空调。” “何为空调?” “……”江景臣卡壳了,转了转眼珠子才指着出风口说,“就是这个东西。” 萧秉宁起身,越过中央扶手探头去看出风口。 江景臣献宝似的把自己摸清楚的功能一一介绍给他听:“点这里还能听乐曲呢,这里有个灯,开了灯就算夜里也能看清路……” 萧秉宁越听越喜欢,等蹭车回到江家,他当机立断:“江颂宜,这车多少钱,让盛公子帮我买一台。” 江颂宜无奈道:“车要加汽油才能启动……” “汽油也要了,一次给我买够十年的用量。” 江颂宜:“……” 萧秉宁拍了拍腰间挂着的荷包:“小爷有的是银子。” 在萧秉宁的软磨硬泡下,江颂宜只能答应下来。 萧秉宁倒也痛快,立刻让人回府抬了两个大箱子过来。 江颂宜打开一看,差点被满满两箱黄金闪瞎眼。 惊讶过后,她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普通黄金,而是“马蹄金”。 这东西江颂宜以前在侯府见过,是晟帝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的。 金子铸成马蹄状,造型精美,中间采用花丝镶嵌技术,嵌入昂贵的玉石和琉璃。 “马蹄金”是皇家所赐,底部浇注了年号,不能买卖和流通,只能做收藏之用。 战功赫赫如安阳侯江靖,当年也不过得了三块马蹄金做赏赐。 而萧秉宁一下子拿出两大箱子。 江颂宜拿起一大一小两块马蹄金在手中掂了掂,小的大概二两,大的足足有半斤。 “这些金子够不够买一台越野车?”萧秉宁双手抱臂,扬起下巴问,“要是不够,小爷府上还有珠宝玉器,只要盛公子喜欢,随他挑选。” 江颂宜对萧秉宁的财大气粗暗暗咋舌:“够了!” 马蹄金不能买卖,若是流通到市面上被追查到,那是要杀头的大罪。 这东西无论是对萧秉宁还是江颂宜来说都很鸡肋。 但送给盛徐行正好。 先不说黄金本就稀有,马蹄金还带了历史意义,对盛徐行来说,它能在黄金自带的价值上翻数百,甚至上千倍。 本来不太愿意帮忙买车的江颂宜收下两箱分量十足的马蹄金之后,态度肉眼可见地殷勤起来。 她让仆从把箱子抬到自己房间,对萧秉宁道:“我这就去跟盛公子说一声,早日把你要的车送过来。” 回到房间,江颂宜关上房门,敲了敲铜镜。 不一会儿,盛徐行出现在铜镜那头。 他似乎在忙,旁边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 “颂宜,怎么了?”盛徐行问。 江颂宜不答反问:“盛公子,你在忙?” “不忙,前几天订了几车矿泉水,今天厂家送货过来,管家不在,我出来签收一下货。” 盛徐行说着,把铜镜转向一旁,江颂宜能很清楚地看到几辆大卡车停在庄园里,五六台叉车正一卡板一卡板地往下卸货。 旁边卸下来的矿泉水堆了大半个仓库。 盛徐行把铜镜转回来,走出仓库,到了没人的地方才问:“这个时间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江颂宜把萧秉宁眼馋越野车,想让他帮忙买一台的事说了。 “他给了钱!很多!”江颂宜说到钱,眼神亮了好几个度。 盛徐行看着她生动的小表情,一边觉得可爱一边好奇。 江家的资产少说也有两三百万白银之巨,能让挣了这么多钱的江颂宜说出“很多”这个词,那得是多少钱? “很多是多少?” 江颂宜回身捣鼓,不一会儿,摸出一大一小两个马蹄金投送过铜镜。 盛徐行接过,在看清金子的造型之后,他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马蹄金?” “对。” “……乖乖!”盛徐行揣着金子,立刻往庄园的书房里跑。 进了书房,他熟练地拿出手套戴上,开始细细鉴赏这两块金子。 江颂宜对他工作起来的严肃模样习以为常,安静地等着他检查。 过了快二十分钟,盛徐行才摘下手套,擦了擦眼睛:“马蹄金我只在帝王墓展览见过,工艺远不如这两块精致,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别说一辆越野车了,我能给萧将军换两套海景大别墅!” 一大一小两块工艺如此精巧的马蹄金,底部还带着皇家印证,至少值一个亿。 见马蹄金确实价值不菲,江颂宜松了口气,拿起铜镜说:“盛公子,你站远一点,我把剩下的投送过去,箱子太重了,我搬不动。” 盛徐行一愣:“剩下的?” “对,这样的金子,萧将军送了两大箱。” 盛徐行:“……” 等到两箱金子投送过去,盛徐行看着数量少说也有两百块的马蹄金,目瞪口呆。 一辆越野车而已,萧秉宁要不要用这么多金子来换? 难怪连见过大世面的江颂宜都说“很多”。 第242章 军用越野 盛徐行小心翼翼地合上箱盖:“让萧将军稍等,最多几个小时,我就把车给他送过去!” 关了铜镜,盛徐行直奔4s店,要了一辆江颂宜同款银色越野车,让人送到深山庄园。 办完这件事,他打了两个电话,通过特殊渠道让人弄了一辆军用越野,以及大批量汽油。 花钱好办事,不出五个小时,军用越野车和汽油先后送到庄园。 盛徐行打开铜镜,本来想跟江颂宜说一声,明天直接去萧秉宁家收货,没成想开了铜镜,江颂宜却告诉他萧秉宁压根就没走。 因为他那句“最多几个小时”的承诺,眼馋越野车的萧秉宁干脆不走了,还在江家蹭了一顿饭。 盛徐行哭笑不得:“那直接在你家收货吧,我现在就传送过去。” “好。” 江颂宜去了仓房,不过片刻,两辆霸气的越野和十多桶汽油通过铜镜传送过来,出现在仓房里。 盛徐行叮嘱道:“汽油容易着火引发爆炸,把它们分开放,放置汽油的地方温度不宜过高,否则一旦引发事故,那是要出人命的。” 江颂宜严肃地点头:“明白!” 关了铜镜,江颂宜去前院叫来正在跟江怀川下棋的萧秉宁。 得知越野车已经送到,前一刻还在安静下棋的萧秉宁兴奋得一蹦三尺高,一阵风似的冲进仓房。 在看到仓房中两辆并排而立的越野车时,他惊呆了。 “真霸气啊。”萧秉宁伸手摸着崭新的车身,惊叹之余不忘问,“为何有两台?” “盛公子很喜欢你送过去的马蹄金,说是为了感谢你,买一送一。” 萧秉宁挑眉,这盛徐行倒是比他想象中实在。 “替我跟盛公子说一声,多谢!” 萧秉宁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对这两个大家伙越看越满意,特别是那辆军绿色的军用越野,他觉得更符合他的硬汉气质。 萧秉宁打开车门上了驾驶座,试着启用越野车,在听到低沉粗犷的发动机轰鸣声时,他有种话本里大侠御兽般的快感,满脸都是兴奋。 江颂宜照搬盛徐行的话给他解说:“这是军用越野……” “何为军用越野?”萧秉宁打断她的话。 “……就是将士打仗,或者执行任务时用的越野,这种越野性能比普通越野更为强悍,可抗两米跌落,可涉水,能爬坡驻车,即便是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的严寒也能启动,车身上装的是防弹玻璃,连最厉害的弓箭都无法射穿。” 除此之外,这辆军用越野还配备了装甲车身以及抗地雷底盘,能够有效抵御来自步枪、机枪和手榴弹等武器的攻击,并且可以在发现地雷之后继续前进。 它可以用于运送人员、武器和装备,也可以用作指挥车、侦察车和救援车等任务。 只是这些超出萧秉宁理解范围的事就没必要跟他说了,免得他又发挥“十万个为什么”的精神追问到底。 “这么厉害?”萧秉宁惊讶道,他下了车,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比划了一下角度,然后猛地发力朝车身上扎下去。 “铮”的一声锐响,匕首应声而断,越野车只擦破了一点漆。 “果然厉害!!!”萧秉宁越发满意,不过他又好奇起来,“你不是说盛公子所在的国家无战事,为何还有这么厉害的东西?” 江颂宜道:“就是因为有这些厉害的东西,等闲之辈才不敢来犯。” 萧秉宁啧啧称奇:“这可比最好的战马还要有用,若是军中能大量配备军用越野,天下还会有打不赢的仗吗?” 江颂宜:“……” 她就是担心萧秉宁会有这样的念头。 好在萧秉宁也只是随口一说,感慨完之后,他催促江颂宜教他怎么开车。 江颂宜索性把ipad借给他,让他按照视频慢慢摸索。 萧秉宁是个胆大的,花了一个时辰摸清怎么开车,眼看时间不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让江颂宜帮忙,一人开一辆越野往萧府驶去。 江颂宜开着普通越野在前,萧秉宁驾驶军用越野在后,一路上江颂宜频频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生怕萧秉宁油门踩急了,或者方向盘打岔了,把车开到沟里去。 好在萧秉宁虽然开得磕磕绊绊,速度还跟步行差不多,但总算一路平安将车开到萧府。 - 次日下午,江颂宜开着车,载着江玉嫣江玉桢和一个负责保护她们安全的奴仆出城,去安置区为灾民看病。 灾民长时间缺衣少食,长期饥饿导致营养不良,几乎每个人都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其中又以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寄生虫和肠胃病最为常见。 江颂宜负责望闻问切诊病,江玉桢负责维护排队的灾民秩序,江玉嫣则负责拿药。 药大多数是西药,不是免费给的,但价格极其低廉,一份剂量能吃三天的药只要三文钱。 有些身无分文,穷到连三文钱都拿不出来的灾民也可以拿别的东西来换。 在安置区看了一下午的病,再有两刻钟太阳就要下山了,姐妹三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江颂宜收起脉枕,扫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钱匣子。 一下午发出去满满三大箱药,匣子里收到的铜板却少得可怜,里面还放了不少灾民们拿来换的东西。 灰扑扑的香囊,打磨粗糙的木簪子,铜造的戒指,洗到掉色的手帕,还有束发用的发绳。 收好东西,姐妹几人带上奴仆上车。 江颂宜开车,越野刚驶上大路,后面传来油门的轰鸣声,江颂宜从后视镜往后面一看,后面那辆军绿色的军用越野驾驶座上的人不是萧秉宁又是谁? 从昨天傍晚拿到车到现在,前后十二个时辰,他已经开得相当熟练了。 马路的宽度不够两辆车并排行驶,萧秉宁一转方向盘,车头一转,驶入旁边刚犁过的地里,跟江颂宜的车擦过时,他流里流气地对江颂宜吹了声口哨。 江颂宜:“……” 以前她就觉得萧秉宁身上带着一股京城世家公子的风流气息,但北境苦寒,从军打仗又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多少将他这股风流劲儿压了压。 现在好了,一开上车他就原形毕露了。 第243章 犬戎探子 过后的几天,江颂宜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萧秉宁开车出城进城。 他像个买到心爱大玩具的孩子,每天开着车招摇过市,吸足了城中百姓和城外灾民的眼球。 江颂宜每日忙忙碌碌,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到了五月。 往年的五月庭州早晚还凉飕飕的,有时候吹上一夜冷风,清晨起来时还能看到路边的草叶上覆着一层薄霜。 今年的五月白日里骄阳似火,夜里不仅连被子都不用盖了,还得敞着窗户才能睡得着。 若是关上窗户,不出片刻,屋子里便会像个火炉一样,闷得人出一身汗。 盛徐行每日投送过来成块的冰,江颂宜用铜盆装了,家里每个屋子都放上一盆,用这种方式降温。 虽然夏日炎炎难熬,但城外开荒的开荒,种地的种地,越来越多的塑料大棚盖了起来,大棚里的作物长势良好,有些来得早的灾民已经吃上自己种的第一茬青菜了。 城外灾民安置区运转情况也比想象中要好,这些千里迢迢逃荒而来的人进了安置区后,格外珍惜这份来自庭州的善意,勤勤恳恳开荒种地。 虽然平日里少不了摩擦,但整体没有出过大事。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让江颂宜觉得自己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 时间步入五月中旬,庭州收留的灾民总人数超过五万人。 东区和西区已经住满了。 因为白天太热,许多灾民和百姓在通风不好的塑料大棚干活时出现中暑的情况,每日都有二三十人因为中暑倒下。 江颂宜考虑过后,跟张祖谦和萧秉宁商量解了宵禁,夜里打开城门口的侧门让百姓进出,避开白日里的高温,在晚上干活。 张祖谦一开始很犹豫,宵禁和夜里关闭城门都是律法明文规定,若是违反规定,上头知道了怪罪下来,谁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更何况庭州是边境,若是有心怀不轨的外邦人趁着夜色浑水摸鱼潜入城中,那可是危及全城百姓身家性命的大事。 对此,萧秉宁搬出“事急从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大道理,并承诺让将士加强巡逻,夜间进出城的所有百姓都会严加检查,总算说服了张祖谦。 说服张祖谦之后,江颂宜让盛徐行买了几千个太阳能灯和灯柱,安装在田间,路边和城中照明。 此举果然有效,灾民们中暑的情况大大改善。 也因为灾民和百姓们昼伏夜出,城中和田间白日里很少能看见人,一入夜则灯火通明,田间地里到处都是挥舞着锄头干活的人。 有些脑子灵活的百姓看中商机,在城门口摆摊卖起各种宵夜。 只是解除宵禁和夜里不关城门的制度实施不到一个月,城中出了一件事。 六月中旬,夜里巡逻的将士在军营外抓住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本以为是城中的罪奴趁着夜色跑出来小偷小摸,或者是城外安置区的灾民偷偷进城。 但副将一番盘问后,才发现这竟是两个乔装打扮的犬戎人。 事关重大,副将立刻将此事上报给萧秉宁和杨钧。 作为萧秉宁的死对头,杨钧从张祖谦和萧秉宁提出要解除宵禁和夜里不关城门就一直持反对态度,城中抓住两个犬戎探子,他立刻拿着此事大做文章,嚷嚷着要参萧秉宁和张祖谦一本。 萧秉宁跟他吵得面红耳赤,险些当着将士的面动起手来。 吵归吵,出了这样的事,证明解除宵禁和不关城门确实存在风险,这个问题急需解决。 营帐中,萧秉宁和杨钧分坐长桌两侧,双方的副将和谋士吵得不可开交,杨钧麾下的将军们言辞激烈。 “一开始解除宵禁和夜里不关城门,是为了百姓和灾民不用白日干活,免得中暑,如今犬戎混入城中,还摸到了军营,这危害可比百姓和灾民中暑大多了。” “我同意,军中机密不可外泄,必须恢复宵禁和关上城门!” “跟军机比起来,区区几条百姓和灾民的命算得了什么?” 萧秉宁这边的副将也不甘示弱。 “解除宵禁的益处有目共睹,不能因为抓住两个犬戎探子就恢复宵禁。” “对,夜里加强巡逻就好了。” “你们这是因噎废食!” 一直没说话的杨钧突然冷哼道:“坚持解除宵禁,若是让犬戎蛮子得逞,庭州失守,到时候全城百姓都得死,到时你们谁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这句话让萧秉宁方的所有人瞬间噤声。 大家知道杨钧是在夸大其词,但道理摆在那儿,若是真的出了事,上报到朝廷,在座的所有人都承担不起责任。 萧秉宁眉头紧皱,说来说去,好像只有恢复宵禁和夜里关城门这一个办法。 “萧将军,要不要恢复宵禁你给个准话。”杨钧唬住了萧秉宁方的副将,得意洋洋地看着为难的萧秉宁,“解宵禁和不关城门是你提出来的,现在犬戎人都摸到咱们的老家了,可别告诉我你还不当回事。” 解除宵禁和不关城门的好处摆在那里,百姓们种地干活的积极性都提高了。 这个时候提出恢复宵禁和关城门,百姓们定会怨声载道,埋怨负责巡夜的萧秉宁和其麾下的将士。 明明一开始的出发点是为百姓考虑,事情没办好,最后却落了个被百姓责怪的结果。 杨钧乐见其成,等着看萧秉宁吃下这个闷亏。 萧秉宁抬头,把满脸幸灾乐祸的杨钧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时营帐的帘子被掀开,江韫玉抱着一个泡沫箱进来了。 他一出现,立刻吸引了围着长桌开会的将领们的注意。 江韫玉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裳,那衣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料子做的,垂坠感强还贴肤,看着就凉快透气。 外面热得一动就是一身汗,江韫玉抱着这么大的泡沫箱子进来,却一点汗都没出,整个人清爽得宛如一缕渗入闷热逼仄营帐的清风,跟长桌旁汗湿戎服满身烘臭的众人形成鲜明对比。 江韫玉走到萧秉宁身旁,将泡沫箱子往旁边一放,掀开盖子,一边拿出冰镇饮料一边对萧秉宁道:“将军,商议了这么长时间,您口干了吧,喝些饮料解解渴。” 第244章 人脸识别器 萧秉宁一看箱子里不仅有各式各样的雪糕,还有自己最喜欢的可乐,立刻伸手拿了一罐,“啪”的一声拧开易拉环,仰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一口气喝完一罐饮料,他感觉满身的闷热烦躁消了一大半,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爽!” 见众人全都望着他,萧秉宁眨了眨眼睛,看向己方的副将和军师:“还愣着干什么,都拿饮料喝啊!”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动手,你一瓶可乐我一瓶雪碧,还有个胃口大的副将一次性拿了两瓶芬达,拧开盖子三两口就喝掉一瓶。 萧秉宁慢条斯理地拿了一根雪糕,一边撕**袋一边状似无意地说:“慢点喝啊,箱子里还有,这可是好东西,江家花大价钱用外邦买的制冰机器做出来的,又香又甜,外头可吃不着,你们今天是沾了本将的光才能尝上一口……” 喝着饮料的将领们纷纷道谢:“多谢将军!” “别光顾着谢我,也谢谢咱们江军师啊。” “谢谢军师!” 江韫玉摆摆手:“客气。” 杨钧这边的将领本就热得心烦气躁,见萧秉宁只顾着招呼自家将领喝饮料吃雪糕,丝毫没有要分给他们的意思,一个个馋得伸长脖子往泡沫箱里看。 杨钧见状,恼火地拍了离得最近的将领一巴掌,把他伸长的脑袋拍回去之后,他面色不善:“萧将军,这是在商议军情,你在这里又吃又喝的成何体统!” “怎么了?吃喝也不耽误我说话啊。”萧秉宁咬了一大口雪糕,被冰得打了个哆嗦,随即一边嚼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刚才说到哪儿来着?继续继续。” 杨钧:“……” 他盯着萧秉宁嚼嚼嚼的嘴,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脸色一沉,正欲发作。 这时江韫玉开口了:“将军,你们可是在说恢复宵禁和夜里关城门一事?” “对。” “关于此事,我倒是有一计。” 萧秉宁立刻扭头看向他:“说说看。” 其他人也停下喝饮料吃雪糕的动作,齐齐看着江韫玉。 江韫玉迎着众人的视线也不怵,不紧不慢道:“我家跟乌犁商人有来往,前些日子乌犁商人来信,说乌犁国研发出一种叫人脸识别器的东西。” 萧秉宁不解道:“何为人脸识别器?” 江韫玉从袖袋中掏出一部手机,打开相机功能,对着旁边一个将领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脆响,拍完照后他点开相册,那位将领惊讶的表情跃然屏幕上。 江韫玉把手机屏幕转向众人展示。 “这是何物?为何响了一声便能将人画上去?” “还画得如此逼真,跟真人简直一模一样!” 江韫玉道:“这个东西叫手机,刚才给诸位展示的功能叫拍照,只要将城中百姓的相貌拍下来,存进人脸识别器中,再在城门口立两架机器,往后只要是进出城的百姓就要进行人脸识别,识别出来了方可进城,识别不出来的便是未经登记的外来者,如此一来,可以有效辨别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萧秉宁听懂了,细细一思索,立刻拍板道:“妙啊!这个办法好!” 杨钧没接触过手机和ipad这些高科技产物,江韫玉的话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脸识别,什么扫描,他全都无法理解。 但凡事只要萧秉宁赞成,他便要唱反调作对,于是立刻道:“什么东西?外邦来的玩意儿你们也敢信?万一有诈呢?” 萧秉宁嗤笑道:“你听懂了吗就说有诈?” 杨钧:“……” 江韫玉温声道:“听不懂也没关系,我这里有个模拟小程序可以给各位演示一下。” 说着,江韫玉突然把手机怼到杨钧跟前,拍下一张杨钧因为吃惊而目瞪口呆的照片,然后编辑简单的个人信息上传到模拟器中。 等到个人信息生成,他把手机转到杨钧跟前。 杨钧下意识别开脸,但前置摄像头识别到他的脸和信息对上了,手机中传出清脆的机械女声。 “杨钧,城中原住民,身份识别已通过。” 听到这道声音,除了萧秉宁,其他人都是一愣。 “这个黑匣子还会说话?” “里面莫不是住了什么精怪?” “这也太神奇了!” 江韫玉没有多解释,笑着说:“方才为杨将军拍过照片上传信息,所以杨将军只要出现在人脸识别器面前,机器就能认出他是城中百姓,若是没有拍照上传信息的外来者,机器则会报警提醒。” 江韫玉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旁边啃雪糕的副将身上。 他再次打开模拟器,把手机放到副将面前。 模拟器识别到未经上传的人脸,立刻发出呜呜的警报声:“检测到外来者,请注意!请注意!” 众人再次一愣。 被当作对照组的副将惊得连雪糕都不啃了,盯着江韫玉手中的手机看。 “原理就是这么简单,在城门口立了这样的机器,不仅可以识别外来者,还可以保护城中百姓,也能减轻守城将士的工作量,一举三得。” 江韫玉说完,杨钧沉默了。 这下轮到萧秉宁得意洋洋了:“杨将军,怎么样,能不能安装,给句准话呗。” 杨钧:“……” 没过多久,营帐里的会散了,杨钧沉着脸离开。 等到人都走了,萧秉宁低声对正在收拾泡沫箱的江韫玉道:“江掌柜让你来的?” “对。”江韫玉道。 江韫玉今日休沐,知道萧秉宁要和杨钧商议是否解除宵禁的事,两方主将不对付,每次开会都要磨上三五个时辰甚至一整天。 营帐闷热,他便想着送些冰镇饮料和雪糕过来为己方将领解暑。 江颂宜见了,问他要去哪儿。 他将此事一说,江颂宜立刻给出了这个主意。 “江掌柜这次帮了我大忙!”萧秉宁笑道,“回去告诉她,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我会尽快派人过去对接人脸识别一事,若是需要银钱,尽管开口!” 江韫玉道:“是。” 萧秉宁交代完,顺手从泡沫箱里拿起两根雪糕,边吃边走出营帐。 第245章 六千斤土豆 过了几天,江颂宜收到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人脸识别器,一共八台。 盛徐行解释道:“这种人脸识别器不联网也能使用,只要把人脸信息上传到内存卡,设置好居民个人信息就可以了,识别率高达99.99%。 至于供电,我让人把供电系统改成太阳能,只要不是接连一个月都是下雨的大阴天,机器就不会断电,就算连续下一个月大雨也没关系,我准备了备用电池,太阳能无法使用的时候把备用电池装上就行。” 江颂宜看着堆在仓房里的十多个大箱子,点点头道:“我这就让人去叫张大人和萧将军过来,今天开始安装。” 安装分为两个步骤,第一步是给城中所有百姓拍照,采集居民信息。 第二步将拍好的照片上传到人脸识别器中。 城中常住的百姓和罪奴有一万余人,杨钧麾下将士两万五千人,萧秉宁带领的精骑八千人,四台采集信息的机器同步进行采集工作,挨家挨户为百姓拍照,光是采集信息就花了六天。 上传信息花了两天,等到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各立两台人脸识别器那天,城中同步发布了新的法令。 “自七月初一起,进出城门口不许遮脸,不许戴帽;外地人进入庭州需要出示路引核验身份并录入个人信息,若是不配合,守城官有权先斩后奏!” 法令白纸黑字,贴在公告栏上,配合着一左一右立在城门口的人脸识别机,看起来威慑力十足。 城中百姓们一开始还担心江家搞出来的“人脸识别机”会对他们出行造成不便,但很快,他们发现除了城门口多了两台机器,进出城门需要摘下帽子,其他什么影响都没有。 偶尔有城外的村民来城中买卖东西,就算没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守城官盘查过后也会为其录入信息然后放行。 倒是守城将士发现,这个人脸识别机为他们省了不少事——城外安置区的灾民个人信息并没有录入,因此每天都能抓住想要偷偷潜入城中浑水摸鱼的灾民。 这些灾民被打了一顿丢回安置区,警告他们若是再有下次,直接赶出安置区。 灾民进城被抓的次数一多,安置区的人便不敢再打这样主意。 等到了七月下旬,城外收留的灾民数量达到七万六千余人。 也不知道是逃荒的灾民能来庭州的都已经到了,到不了的都死在路上,还是关内的旱情有所好转,每日来庭州的灾民越来越少。 城外的塑料大棚种植长势喜人,有种地经验的灾民收获了第一批土豆,亩产达到了惊人的六千斤。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不仅安置区的灾民哗然,连城中的百姓都惊呆了。 庭州土地贫瘠,小麦亩产只有二百多斤,往年即便风调雨顺,种地的农民辛辛苦苦一整年,却连温饱都混不上。 可他们却在到处饿死人的旱灾年种出了亩产六千斤的农作物! 这简直就是神迹! 六千斤土豆,足够一个五口之家安然度过寒冬,不用担心在寒冬腊月里饿死了。 得到消息的张祖谦大喜,亲自出城去了安置区,还奖励了灾民十斤优质大米。 江家,江颂宜和江玉嫣江玉窈姐妹三人待在冯玉珠房里,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闲聊。 外头烈日炎炎,没有一丝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冯玉珠房里放了两个盛着冰块的大铜盆,一台接着发电机的摇头风扇尽职尽责地输送着凉风。 江玉窈在缝制衣裳,江玉嫣在刺绣,江颂宜在旁边帮着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冯玉珠说话。 江玉嫣说起张太守奖励种出亩产六千斤土豆的灾民十斤优质大米这件事,困惑道:“那位灾民开了这么好的头,听说这个消息传出去,安置区都沸腾了,人人种地的热情高涨,这是一件不小的功劳,为何只奖励给他十斤大米?” 在江玉嫣看来,区区十斤大米,这也太少了。 以前跟着江颂宜种出土豆的王全都赏了一百两银子。 冯玉珠闻言,笑看了江玉嫣一眼,并不说话,而是把目光投向江颂宜。 江颂宜心领神会,解释道:“安置区有的是连饭都吃不上的人,那位灾民种出亩产六千斤的土豆已经够惹眼了,若是赏他银子,别说一百两,就算只是十两,也有可能成为那位灾民被害的缘由。” 江玉嫣被她这么一说,想起前两年江家还在“罪奴区”时的日子。 平日里做饭要将门窗关严实,不敢做味道太重的菜,就怕肉香味飘散出去引起怀疑,冬日厚衣裳要藏在破旧的薄衣外,不敢让人窥见半分“富”。 嫉妒是一颗落在人心上的种子,隔着肚皮,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生根发芽,长出带毒的荆棘,趁着她们不注意,刺得她们鲜血淋漓。 “原来是这样。”江玉嫣皱眉道,“我还以为是张大人没钱了……倒是我没考虑周全。” 冯玉珠从旁边的果盘上拿起一颗橘子,剥开皮细细撕下经络,摘下一瓣递给江玉嫣,温声说:“大局观这一块,你得跟颂宜学一学。” 江玉嫣空出手接过橘子,柔声说:“祖母说的是。” 冯玉珠看向江玉窈,见她果然噘着嘴,一脸不服气,她笑着故意道:“玉窈,你也一样。” “……”江玉窈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嘴噘得更高了,“是是是,全家都没颂宜心眼子多。” “你的心眼儿也不少。”冯玉珠递给她一瓣橘子,“就是没用到正事上。” 江玉窈接过橘子:“那是祖母对我有偏见!” 几人说说笑笑,这时傅鸣玉从外头进来:“二小姐,外头有人寻您,说是萧将军府的人。” 江颂宜放下竹篮中理了一半的线,起身说:“应该是有事要同我商量,祖母,我先去一趟。” “去吧。”冯玉珠道。 看着江颂宜出门,她又叮嘱道:“撑上伞,别晒着了。” “好。” 一出房门,外面的热浪扑面而来。 第246章 求购粮食 几乎是瞬间,江颂宜感觉身上开始出汗。 她撑着伞,顶着灼人的热浪穿过庭院,到了前头的花厅。 花厅外栽着的桂花树被高温灼得耷拉着树叶,有气无力地立在庭院中。 隔着庭院,江颂宜看见花厅中坐着两个男子,一位是萧家的管家,另一位却很是眼生。 江颂宜一出现,那两人立刻起身,对她拱手行礼:“江掌柜。” 江颂宜福身回礼:“萧管家,这位是……” 萧管家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迟疑,随即几乎是硬着头皮道:“江掌柜,这位是在下的朋友,从燕州来的商人,听说庭州有粮食出售,他顶着烈日前来求购。” 萧管家说完,那位商人立刻上前:“在下姓傅,单名一个融字,久仰江掌柜大名,今日终于得见,幸会幸会!” 江颂宜目光从萧管家带了几分为难的脸色上掠过,落在傅融身上,稍稍一思索,她就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了。 这位叫傅融的商人应该是萧管家的亲友,听闻庭州城有粮食出售,于是借着萧管家的势进城求购。 萧管家打着将军府的名义带着傅融上门也是无奈之举,他知道这样做不合规矩,可他应该是欠了傅融的人情,或者有求于傅融,不得已才硬着头皮为他引见。 “幸会。”江颂宜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两人落座。 小几上有丫鬟送上来的热茶,但外头的天这么热,热茶一喝下去就是一身汗,无论是萧管家还是傅融都没碰茶盏。 “不知道傅掌柜想买些什么。”江颂宜问道,“我家仓房中还有不少速食。” 傅融显然早就了解过速食,他蹙眉为难道:“江掌柜,实不相瞒,我这趟过来是受人所托,若非燕州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我也不至于厚着脸皮跑来庭州,为难我这个老友。” 他说着,看向萧管家。 萧管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这种话。 接下来的一刻钟,江颂宜得知傅融来此的前因后果。 燕州在距离庭州四百余里的地方,此次旱灾,燕州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环城几条大河的河水全部干涸,土地皲裂,庄稼枯死,农民颗粒无收。 全城两万多百姓和两万守城将士仅靠两口井供日常饮水,那两口井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排队打水。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人在高温下渴死饿死热死。 很多活不下去的人被迫背井离乡。 燕州父母官齐观川自打发现旱灾的苗头就不断上奏朝廷,旱灾发生时严控城中物价不上涨,还拿出大半身家购置米面粮油发放给城中百姓,力求护好治下的百姓,平安度过这次旱灾。 可钱还没花完,东西买不着了。 四周或远或近几座城池旱情严重,自顾不暇,压根没有多余的粮食出售。 天灾乱世中,粮食就是保命的资本,哪怕他们出高价也难以购买到粮食。 在齐观川为难之际,有个道士路过燕州,带来一个消息,说北方的庭州能买到粮食。 齐观川将信将疑,他不能擅自离开燕州,于是将购买粮食的事委托给好友傅融。 傅融顶着烈日跋涉了四百余里,一路上见到无数倒在路边的饿殍,他本来没抱什么希望,直到进了庭州。 和别的州府遍地枯黄寸草不生的情况全然不同,官道两边搭起无数塑料大棚,一眼望不到尽头,像在大地上覆了一层浅色的地毯。 透过塑料膜,还能看见大棚里青翠喜人的绿色。 城外更是建起灾民安置区,里面管理得井井有条。 他在路上拦下一个衣着破烂但精神还算不错的灾民,给了十文钱,询问庭州的情况。 那位灾民将庭州的情况悉数告知。 得知庭州有水有粮,前些日子还有灾民种出亩产六千斤的土豆,傅融激动得险些落泪,在城门口登记过后便匆匆进了城。 城中的街道上白日里虽然见不到什么人,但家家户户都看得出生活气息,城中的客栈也在正常营业。 更难能可贵的是,外头一斤搀糠的劣质大米都要卖到二两银子,庭州城的物价却依然跟旱灾发生前一样。 傅融在客栈里点了一桌菜,跟店小二闲聊中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江家在——江家跟外邦商人有来往,从外邦买来了很多他们连听都没听过的好东西。 城中如今能维持稳定,不受旱灾影响,甚至城外的灾民安置和开荒种地,都是托江家的福。 江家的大名傅融听过,去年燕州风靡一时的胭脂和香水就是从江家进货的,他从三手渠道购买了一批货,放在名下的胭脂铺子里,还小赚了一笔。 他当时还想着要派人亲自到庭州进货,可还没实施,旱灾爆发了。 打听好消息,傅融立刻去找了萧管家,请他代为引见,所以才有了傅融坐在这里求购粮食的一幕。 “江掌柜,燕州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朝廷的赈灾粮迟迟发不下来,城外山上能吃的东西都被百姓吃尽了,我出发来庭州之前,还有个孩子因为吃观音土而胀肚身亡。” 说到这里,傅融眼圈红了,他突然起身一撩衣摆,对着江颂宜跪下,“江掌柜,若是庭州有余粮,还请救救燕州的百姓!” 江颂宜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扶他:“傅掌柜快请起,我这样的年纪,如何受你如此大礼,你这是折我的寿啊。” 傅融带了几分耍无赖的意思,垂泪道:“江掌柜若是不答应我,买不到粮食回去救燕州的百姓,我无颜回乡,只能跪死在这里了。” 江颂宜:“……” 她把求助的眼神看向萧管家。 萧管家一脸尴尬和没眼看,上前用蛮力将傅融从地上拖了起来:“有话好好说,又哭又跪的像什么样子,你这不是在为难江掌柜吗?” 傅融用袖子拭泪:“我也是没办法了……” “江掌柜是大善人,有余粮她自然会帮你,若是没余粮,你也别为难人家。” 萧管家这番话,先把江颂宜架到“大善人”的高台上,让她不好意思拒绝,又用一句“没余粮你也别为难人家”为自己出示免责声明。 这招不可谓不高明。 第247章 帮忙 做生意的人就没有不精明的,江颂宜心知萧管家和傅融眼下都有表演的性质,但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燕州旱情严重是真的,有钱也买不到粮食也是真的。 她若不出手相助,燕州饿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可这个忙,她能帮吗? 庭州确实是举国旱灾中的一片绿土,可也因为特殊性,若是庭州有粮的消息传出去,其他城池也派人过来购粮,她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吗? 今天是傅熔代表燕州来购粮,他还算实诚,没有拿“家国大义”“共度时艰”的名义来压她,直接问她要粮食,而是提出花钱购买。 若是换了其他城池,知道庭州有粮,摆官威直接伸手要粮怎么办? 官大一级压死人,真到了那个时候,连张祖谦和手上有兵的萧秉宁都帮不了她。 江颂宜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想起傅熔那句“有个道士路过燕州,带来一个消息”,她脑子一岔,突然问:“你说的那个道士,是不是叫卫道青?” 傅融一愣:“江掌柜认识他?” 江颂宜:“……” 果然是他。 何止认识,还是她的老客户。 前年一次性从她这里购买二十万两银子的速食。 其财大气粗,当时惊呆了江颂宜。 本以为这笔生意钱货两讫便算结束了,哪知道卫道青这个不靠谱的,竟将她手中有粮的事抖了出去。 想到这里,江颂宜叹了口气。 同时她又微微一怔,想起前年在庆都遇到卫道青,他向自己购买速食时问过速食的保质期。 难道卫道青早就预测到大晟会发生旱情,提前购买速食存着? 江颂宜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傅融见江颂宜神色古怪,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心惊胆战地喊道:“江掌柜?” 江颂宜从深思中回过神,看着被热得满脸是汗,身上的衣裳也被汗湿透了的傅融,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她转身回到座椅上坐下,没有急着回答傅融,而是招手唤来丫鬟:“上两瓶矿泉水,切只瓜。” 丫鬟应声下去准备。 傅融没心思喝什么矿泉水,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萧管家却拦住了他,给他使了个眼色。 傅融看懂了他这个眼色——稍安勿躁。 他只能讪讪地回到圈椅坐下。 很快,两个丫鬟端着两瓶矿泉水,一盘子切好的西瓜上来。 矿泉水和西瓜一放在小几上,立刻吸引了傅融的注意。 他拿起矿泉水左看右看,透明的瓶身是他从未见过的材质,瓶身上缠着一圈他看不懂的文字,透过轻薄的瓶子,能看到里面的水干净到没有丝毫杂质。 最让傅融惊奇的是,在别的州府喝口干净的水都很难的情况下,江家这水不仅干净,好像还用泉水镇过,瓶子握在手里冰冰凉凉,他有种身上的热意都被驱散几分的错觉。 瓷盘上的西瓜更是新鲜,瓜皮墨绿,瓜瓤鲜红还无籽,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它有多鲜甜多汁。 别的州府寸草不生,连草都被晒死了,江家居然能在大旱天吃上这么新鲜的西瓜! 傅融又羡慕又惊奇,看着西瓜和手中的矿泉水悄悄咽了口口水。 江颂宜做了个“请”的手势:“萧管家,傅掌柜,天气炎热,先喝口水解解渴吧,生意的事咱们慢慢聊。” 傅融一听有戏,连忙道:“好,听江掌柜的。” 说完,他伸手要将瓶盖摘下来。 但用力拔了两下,瓶盖却纹丝不动。 傅融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萧管家。 萧管家叹了口气,伸手拿过矿泉水,将瓶盖拧了下来。 傅融本想浅尝一口矿泉水,但冰凉甘甜的水一入口他便停不下来了,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才停下。 他喝得太急,有几滴水从他嘴角溢出来,滴在衣袖上,傅融连忙将还没渗入衣袖的水滴吮去。 等吮完水滴,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脸尴尬地看向江颂宜:“江掌柜见谅。” 江颂宜摇摇头:“无妨。” 她能理解傅融的举动,外头连口浑浊的水都很难喝到,更别提这种干净清甜,还冷藏过的水。 同时江颂宜也意识到,傅融所说的燕州父母官拿出大半身家守护百姓的事应该不是假的。 傅融是齐观川的好友,又是商人,若齐观川是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官,大可以占着燕州仅剩的两口水井坐地起价,趁着天灾发一笔横财。 可他没有这么做。 从傅融对水的渴望可以看出,天灾面前,有钱如傅融,有权如齐观川,过得也不比受灾的百姓好。 若是为了百姓,江颂宜可以帮帮他们。 可是想到帮了这个忙之后接踵而来的麻烦,江颂宜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思索过后,江颂宜道:“傅掌柜,你应该听说过,我手中的粮食也是从外邦进货来的。” 傅融连忙点头:“在下略有耳闻。” “粮食我能帮你拿到,但……” 傅融立刻喜笑颜开:“您放心,我知道规矩,价钱您来定。” 江颂宜:“……” 萧管家咳嗽了一声,提醒傅融:“江掌柜不是那样的人。” 傅融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连忙道歉:“江掌柜,对不起。” 江颂宜直言道:“帮了你,若是让其他城池知道庭州有粮,我会有数不清的麻烦,不是每个人都像燕州父母官这么讲道理。” 傅融后知后觉意识到江颂宜的意思,脸色微变。 “这件事我需要同家人商量一下。”江颂宜道,“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商量好了,我再派人过去请你一叙。” 傅融闻言,担心江颂宜“商量”过后反悔,见她起身一副要送客的样子,他连忙道:“江掌柜,我……” “你放心。”江颂宜道,“粮食一定会给你,只是该怎么给,我需要跟家人商议后再做定夺。” 得了这句话,傅融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了,他对江颂宜躬身拱手:“那在下先谢过江掌柜!” 傅融临走时,多看了两眼放在小几上未曾动过的西瓜。 江颂宜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招手叫来丫鬟:“给傅掌柜拿两个冰镇过的西瓜,再带一箱水。” 傅融脸上臊得慌,搓了搓手道:“多谢江掌柜,我家小儿子和夫人也一块来燕州,他们还没尝过这样的好东西……” 第248章 开仓卖粮 江颂宜颔首表示理解。 两个丫鬟很快抱着西瓜和一箱矿泉水出来,傅融接过,再三道谢后欢欢喜喜地走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江颂宜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在花厅中站了一会儿,闷热的天气让她愈发心烦气躁。 江颂宜沉思半晌,转身往后院走去,打算跟全家开个会。 然而绕过花厅中的木雕屏风,却见傅鸣玉站在屏风后,正在发呆。 傅鸣玉是伺候老太太的,江颂宜下意识以为是冯玉珠有事找自己。 “鸣玉,祖母找我?” 傅鸣玉回过神,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她连忙低下头掩饰:“没有。” 说完,傅鸣玉对她福了福身,转身匆匆走了。 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江颂宜心中疑惑,直觉傅鸣玉有事瞒着她。 但心里压着更大的事,她没心思也没时间深究傅鸣玉怎么了,只能压下疑惑,去了后院。 傍晚,江家外出种地的,经营铺子的,在军营的,以及上学堂的全都回来了,江颂宜将所有人召到一起,屏退下人,把白日傅融来求购粮食的事一说。 “粮食不是不能给,但咱们家能买到粮食的消息走漏出去,以后恐怕会惹来麻烦。”江颂宜道,“此事有弊也有利,若是不怕麻烦,敞开了卖粮,咱们家的资产保守估计能翻上一番。” 众人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江家的存银少说也有四百多万,翻上一番,那是要直奔千万两白银而去。 千万两白银,便是鼎盛时期的安阳侯府都没有这么多钱。 “你们怎么看?”江颂宜问。 众人神色各异,认真思索过后,江韫玉率先道:“颂宜,我觉得可以一试。” 江颂宜偏头看向他。 “庭州有粮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傅掌柜找到庭州来购粮就是很好的例子,与其以后被逼着卖粮,不如主动做这笔生意,咱们还能掌握主动权。” 江颂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怀川道:“我也同意卖粮,一来能赚钱的机会没必要白白浪费,二来,其他城池缺衣少食,我们若是见死不救,万一那些饿狠了的灾民全部跑来庭州,到了那个时候,咱们很难独善其身。” 江颂宜目光扫向其他人,见没有人出声反对,她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再开口时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好,那就开仓卖粮。” 既然打算做这笔生意,那就得做好周全的准备。 江颂宜开始布置任务:“三叔,你明日去一趟武行,聘五十个会武功的打手,价钱不是问题,聘完再去一趟人牙子那处,买一百个奴仆回来,男奴七十人,女奴三十人。” 江元盛惊讶道:“这么多?” “对,既然打算做生意,江家接下来这段时间会很忙,需要大量人手。” 先前考虑到天灾乱世,家中人多了反而容易成为目标。 如今庭州的旱情趋于稳定,既然打算在乱世中卖粮,此举无异于露富,那家中的人反而越多越好,安保力度要跟上。 只有让江家强大起来,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好。”江元盛应道。 “二哥,你明日去牙行,找先前帮我们寻房子的牙人王典才,问问城南这一块还有没有大型仓库出售,若是没有,大块的空地也行,咱们要建一个更大的仓房,新买来的奴仆也需要地方住。” 江怀川点头:“包在我身上。” “娘,三婶。”江颂宜看向白令容和许卿如,“准备一下,买回来的奴仆由你们安置。” “成。” 江颂宜说着,眼神在江韫玉和江元柏之间来回逡巡,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事要派给谁去做。 江韫玉见状,起身主动请缨:“颂宜,需要我做什么?” “买马。”江颂宜道,“这事本该交给三叔去做,但三叔没空,你没有挑选马匹的经验……” “我没有经验,但我认识的人有啊。”江韫玉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华家就是庭州最大的马商,她家还卖骆驼。” 江颂宜微微一愣。 这个她倒是真没注意。 “那买马的事就交给你了,需要六十匹马。”江颂宜道。 往后来庭州买粮的人一多,江家的粮食却只出不进,时间长了难免引人怀疑。 所以她得养一支马队,隔三岔五出城往城里运粮,把江家大批量的粮食过“明路”。 派完活儿,江颂宜又跟家人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 散会后,江颂宜打开厅门,远远看到傅鸣玉和另一个丫鬟站在对面檐廊下。 江颂宜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准备回自己房间。 这时江怀川从身后追上来:“颂宜。” 江颂宜偏头:“二哥,怎么了?” 江怀川道:“我前些日子听说咱们这条巷子第二户人家要卖宅子,他家宅子的朝向差了点,而且跟我们家中间还隔了一户人家,如果他们要卖,咱们买吗?” 江家如今住的花雨巷一共有五户人家,第四第五的宅子都是江家的,第二户要卖的话,跟江家之间隔着第三户。 江怀川特意追上来问这个问题,以江颂宜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不只是问要不要买第二户宅子,而是用这个问题做引子,引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江颂宜索性道:“二哥,你有话直说。” 小心思被江颂宜戳穿,江怀川嘿嘿一笑:“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是这样的,要不咱们多花点钱,把第一第二第三户人家的宅子连带着后边那一片空地都买下来,将五座宅子全部打通,把这一片地盘都变成江家的,如何?” 庭州地广人稀,地皮便宜,房子造得很大,住在城南这一片的都是家中小有资产的人,宅子更是宽敞。 若是能将整条花雨巷盘下来,加上后边那一大片空地,江家的规模可以跟z在京城时的安阳侯府比肩了。 江颂宜闻言,第一反应是江怀川能不能一口气拿下三座宅子。 就算他们想买,人家未必肯卖给他们。 “邻居们肯卖吗?”江颂宜问。 她倒是不介意宅子多一点大一点,毕竟以江家如今的生意规模,以及旱情过后要做的生意,再大的地盘她都不嫌大。 第249章 万全的准备 江怀川信心满满道:“只要钱给到位,就没有买不下来的宅子。”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江颂宜鼓励道,“二哥加油,我看好你。” 江怀川拍了拍胸口:“等着看吧。” 兄妹俩商量完毕,本来要各自回院子,但经过檐廊时,江怀川目光落在傅鸣玉身上,注意到她神色似乎有些落寞。 他停下脚步,示意江颂宜先走。 江颂宜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传来江怀川温声细语的询问:“小鱼儿,谁欺负你啦?跟我说说,我帮你揍他去!” 回到房间,江颂宜拿上铜镜,趁着夜色先去了一趟城外池塘放水。 等回到江家,她关上房门,打开铜镜。 铜镜那头,盛徐行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坐在铜镜前:“来了。” 江颂宜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盛徐行思虑过后,道:“既然躲不过,不如迎难而上,我支持你做卖粮生意。” 说着,他熟稔地打开电脑,一边查询各地米面粮油的进货价一边跟江颂宜商议交易时的细节问题。 江颂宜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扩展江家包括住宅,仓库,马厩在内的地盘,聘请武行打手做保镖,再买一百个奴仆和六十匹马,同时寻求萧秉宁的帮助。 在庭州有粮的消息散布出去之前,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盛徐行连连点头:“你的考虑都是有道理的,除了扩张地盘,安保问题很重要。” 这不仅关系到交易安全问题,还关乎江家能不能在乱世中保全性命。 毕竟各地遭灾的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是问题,江家却能拿出一批又一批的粮,生意做开之后,江家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明天去了解一下市面上的安保工具,买一批送过去给你。”盛徐行说着,把电脑屏幕转过来给江颂宜看,“来,挑一挑要进货哪些粮食。” 商议过后,盛徐行下单了五十万斤大米,二十万斤面粉,挂面粉条各五万箱,腊肉三万斤,肉罐头十万罐,水果罐头二十万罐,脱水菜干五千斤,瓶装水两万箱。 省着点吃,这些东西足够燕州包括百姓和将士在内的四万多人吃上四个月到半年了。 “面粉和大米进货价一斤折合成大晟的物价不到两文钱,卖出去的价格你看着定,价格不宜太高,但也不宜太低。”盛徐行提醒道,“太高了会给真正想帮百姓的商人带来压力,太低了会有人生出钻空子高价倒卖粮食的歪心思。” 江颂宜点头:“明白!” “另外。”盛徐行顿了顿,“我想送一批小型货车过去。” 江颂宜诧异道:“货车?” “对,运输这些粮食是个大问题,若是咱们能包卖包送,效率会高很多。” 天灾当前,许多活不下去的灾民落草为寇,以拦路抢劫为生。 傅融带着这么多米面粮油和干净的矿泉水,要跨过四百多里回燕州,这无异于一块行走的,散发着香味的肥肉。 估计刚走出庭州地界就会被抢。 到时候东西丢了事小,估计连命都很难保住。 “这件事我跟三叔商量一下。”江颂宜道,“全家能承担起运输这份活儿的人只有他。” “行,你跟三叔商量,我去研究研究什么样的小货车马力足装得多,还能走崎岖的山道。” 商议完毕,两人互道晚安,然后关了铜镜各自歇息。 江颂宜躺在床上,向来睡眠质量不错的她少见地失眠了。 开仓卖粮,这是江家发家史上迈出的一大步。 她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步子迈急了总是有风险。 这次生意若是失败了,江家可能就引来杀身之祸。 但若是成功了,江家说不定能就此走出庭州,不用再蜷缩在这个苦寒的小角落里。 想到这里,江颂宜想起盛徐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富贵险中求,那就搏一搏吧。 次日一大早,江颂宜拎着两个大西瓜,开车去了一趟萧家,在萧府门口将准备出门的萧秉宁堵了个正着。 萧秉宁今日休沐,不用去军营,江颂宜看到他时,他穿着一身从江家成衣铺子里迈的黑色七分短裤,白色短袖t恤,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手上拎着车钥匙,一副准备出门去玩的样子。 这副打扮凉快是凉快,但看起来多少有些不正经。 见江颂宜一早过来,萧秉宁诧异道:“江掌柜,这么早?” 江颂宜道:“我要是再晚一刻钟,不就碰不上你了。” 萧秉宁自从买了车,每天开着车招摇过市,这件事整个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萧秉宁挑眉:“所以你是来找我的?” “对。” “有事?”萧秉宁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江颂宜进宅子里说话。 两人进了客厅,江颂宜三言两语,把萧管家昨日带着人上门求购粮食的事说了一遍,萧秉宁听完后,脸色沉了下来。 他招手叫来小厮:“去,把管家叫过来。” 江颂宜一看萧秉宁一副要问罪管家的样子,连忙道:“别,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萧管家此举不仅没有给我带来困扰,反而帮了我。” 萧秉宁何等聪明,一听江颂宜这话,就知道她打算卖粮给傅融。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可想明白了?一旦让人知道江家有粮食卖,那些牛鬼蛇神就该扑上来了。” 江颂宜微微一笑:“所以我这不是上门来求萧将军为我保驾护航嘛。” 萧秉宁没有立刻答应,又是好一阵沉默后才道:“江掌柜,以你我的交情,按理说我不该拒绝你的请求,但你也知道萧家的情况……快到八月了。” 江颂宜一顿。 快到八月了,再过三个月就到十一月。 去年萧秉宁做好赴死的准备回京,圣上却没有动萧家。 那萧家的灭顶之灾可能会在今年出现。 如果真的是今年十一月,到时候萧秉宁自身难保,谈何为江家保驾护航? 江颂宜道:“若是我能送你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在绝境中能保下萧家四个人的性命呢?” 第250章 我不想死 萧秉宁一怔:“什么东西?” 江颂宜看向摆在客厅上首的遥控飞机模型:“直升飞机。” 萧秉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飞机模型:“直升飞机?” “对,若是陛下真的在今年十一月对萧家发难,直升飞机可以在三个时辰内飞抵京城,一架直升机有四个座位,你可以选择带走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萧家族人。”江颂宜道,“有了这个东西,萧家至少不会灭族。” 萧秉宁苦笑:“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陛下一旦发难,整个萧家都会入狱,你知道天牢有多少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防守吗?我就算会开直升飞机,也无法深入天牢将他们带出来。” 江颂宜思索了一会儿,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ipad,打开相册,找出一条介绍枪械的视频,递给萧秉宁看。 “到时候我还会让盛公子买一批枪械过来送给你,有了这个东西,救人不是问题。” 介绍枪械的视频是江颂宜去年练枪时盛徐行下载给她当教材看的,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 萧秉宁接过ipad,看完那条三分钟的视频,他震惊得半晌没回过神。 “这是何物?为何有如此骇人的威力?” 江颂宜解释道:“这东西叫枪,射程比箭远,威力比箭强,而且只需要简单练习,一把装了足够子弹的冲锋枪能杀百人。” 萧秉宁没接话,反复将那条视频看了两三遍,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子弹从前额射穿人体模型,模型后脑勺炸开的可怖情景。 他上过战场打过仗,武功高强的他几乎会使用军营中现有的所有兵器。 可没有任何兵器有“枪”这样的威力。 这东西若是能大批量购买,送到军营来…… “萧将军!” 江颂宜的喊声把萧秉宁从遐想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我、我脑子很乱,你给我一点时间。”萧秉宁道。 “枪”的威力给他的视觉冲击太大了。 难怪江颂宜说盛徐行所在的时代,国家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人敢觊觎进犯他们的国家。 手握如此厉害的武器,谁敢来犯? 他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大晟的疆土版图早就翻番了,还用得着容忍犬戎蛮子年年来骚扰? 这么厉害的东西要是到了他的手上,别说带走三个入狱的萧家族人,组一支百人的持枪队,杀穿京城都不是问题!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萧秉宁自己先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 从小到大,萧秉宁接受的教导就是要忠君爱国,君要臣死,臣一定得死。 但这一刻,因为江颂宜带来的“预言”而担惊受怕了大半年,每夜都睡不安稳,几乎把每天当成最后一天来活,默认整个萧家都没有将来的萧秉宁才发现,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忠君”。 以前的“认命”和“忠君”,只是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圣上真的存了要萧家死的念头,无论他们怎么反抗都逃不过抄家灭族的下场。 萧家是有钱,但一个家族,如何能跟一个国家抗衡? 如今发现世上有“枪”这么厉害的东西,他心中那点求生的欲望便慢慢复苏了。 能活着,谁愿意死? 还是眼睁睁看着全家被冤死! “萧秉宁?萧秉宁?” 江颂宜连喊了好几声,才把萧秉宁喊回神。 也就是这会儿,萧秉宁发现自己捧着ipad的手在发抖。 江颂宜看着脸色发白,眼睛泛红的萧秉宁,这明显是过度激动血压升高的症状。 “你没事吧?”江颂宜关切地问。 她不知道萧秉宁在想什么,怎么看了一个视频就激动成这样。 萧秉宁把ipad还给江颂宜,哆哆嗦嗦地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又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才勉强让激荡的心情冷静下来。 “江颂宜。”萧秉宁正色道,“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死了。” 江颂宜一愣。 为防隔墙有耳,萧秉宁声音压得很低:“直升机太惹眼,这东西我就不要了,你要是能从盛公子那处给我弄来枪,别说为你保驾护航,你就是要我的命,让我以后做你的马前卒,为你鞠躬尽瘁我都毫无怨言。” 江颂宜:“……” 她看着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萧秉宁难得严肃起来的神色,稍稍一想,便明白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想死——他想反抗,想改变萧家人可能会被抄家灭族的命运,想要全家都平平安安活下去。 江颂宜怎么也没想到一把枪能让萧秉宁的想法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眼前眼神坚定,眼底满是求生欲的萧秉宁跟去年刚秘密从京城回来,颓丧彷徨又无助的萧秉宁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好。”江颂宜答应下来,“不过你得答应我,枪只能用来保护家人,不到不得已不能拿出来,而且,绝对不能透露出去是我送给你的。” “我答应你!” 枪的事一说定,萧秉宁紧绷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但神色中依然难掩兴奋:“你想让我怎么为你保驾护航?” 说到这件事,江颂宜道:“我眼下担心的是有其他城池的地方官知道庭州有粮,会动用权势白嫖,逼我们无偿送粮。” 江家虽然有钱,但江颂宜不愿意做亏本的买卖。 “我懂了,要是发生这样的事,你招架不住,希望我能出面帮忙。” “对。” “没问题。” 江颂宜松了口气:“你放心,不让你白干,我会交保护费,卖粮的利润我分你一成。” 上次萧秉宁送的那批马蹄金,盛徐行卖了一半自留一半,挣了将近五十亿。 昨晚下单那批粮食就是用这笔钱买的。 萧秉宁听了这话,皱眉道:“只有一成吗?好歹给个两成啊。” 江颂宜诧异地看着萧秉宁,平日里挥金如土,一副“老子有钱”的大爷样的他,今天怎么斤斤计较起这些“蝇头小利”了? 不过转念一想,江颂宜明白了。 过去萧秉宁是抱着自己和萧家活不过今年的念头,钱花出去就花出去了无所谓,现在窥见一线生机,他自然吝啬起来,开始为以后打算。 第251章 强买强卖 “萧家坐拥金山银山,那些金银你几辈子都花不完,何必跟我计较这些小钱。”江颂宜拿出商人做生意的架势跟他拉扯,“一成,以后有这样的好事我还找你。” “不行,我还没做过只给我一成利润的生意,两成!不能更少了!” “我只能给一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要养,你也得为我考虑一下是不是?这样吧,只要你答应一成利,以后萧府的西瓜雪糕矿泉水我包了。” 萧秉宁嗤笑:“你当我傻啊,萧府上下就二十多口人,天天吃西瓜雪糕喝饮料能吃多少?我想吃大可以自己花钱去你家铺子里买。” “这些东西我家铺子里可不卖。”江颂宜道,“要不然这样,枪械的事我让盛公子给你多弄几种。” 萧秉宁:“……” “再给你配副墨镜。”江颂宜加大筹码。 萧秉宁立刻问:“何为墨镜?” 江颂宜打开ipad相册,点开一张盛徐行在y国景点拍的照片给萧秉宁看。 照片上的盛徐行穿着一身潮牌,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和墨镜,潮流范儿十足。 “庭州太阳太大了,白天外出连眼睛都睁不开,这种眼镜可以过滤掉太阳光中一种叫紫外线的东西,保护眼睛,不仅夏天可以用,冬天下雪了也可以用,特别是像你这种要外出巡视边境线的,墨镜可以预防雪盲症。” 萧秉宁心思微微一动,他沉吟了一会儿,道:“盛公子头上这帽子也给我弄一顶。” 他松了口,江颂宜窃笑道:“是不是很帅?” 萧秉宁:“……我戴上肯定比他更帅。” 跟萧秉宁达成一致意见后,江颂宜回了江家。 下午,江元盛带着一百个奴仆回来了。 这次买的奴仆年龄在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无一不是骨瘦如柴,衣不蔽体,长长的头发打着结,大夏天里浑身散发着浓浓的臭味。 江元盛恩威并施地跟他们简单说了一遍在江家做事的规矩,便把他们交给白令容和许卿如。 白令容和许卿如给他们一人发了两套衣裳两双鞋,带上香皂和沐浴露,男女分开,让人领着他们去洗澡。 夜幕降临时,江怀川也回来了。 他进门时神色中满是兴奋,隔着大半个院子,见了江颂宜就喊:“二妹妹!好消息!” 江颂宜一看他这副样子,知道是买房买地的事有眉目了。 “什么好消息?”江颂宜明知故问。 江怀川道:“花雨巷那三套宅子都谈下来了。” 江颂宜微微一愣:“这么快?” 江怀川得意洋洋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有钱就没有买不到的宅子。” 江怀川把买宅子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花雨巷第二户人家是做香油生意的,主要客户是走商的商队。 商队从他那儿买香油,再带到关外出售。 往年风调雨顺,途经庭州的商队络绎不绝,香油铺子的生意一直不错。 但打从去年开始,受旱情影响,来庭州的商队减了九成,香油铺子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收入不足以支撑日常花销,那户邻居前段时间放出风声说要卖宅子,全家要搬到另一处小一些的宅子,削减开支。 江怀川上门不到一个时辰,便定下了买宅子事宜。 “那另外两户呢?”江颂宜问。 “第一户人家去年年底听到闹旱灾的风声,担心边关生乱,举家搬回京城去了,只留下一对老夫妻看宅子。 王典才听说我想将整条花雨巷都买下来,马上告诉我,那座宅子的主人早就将宅子挂在牙行,价格还十分低廉,只要一千二百两!第一户临街还带着一个铺面,这个价格买下来绝对不亏!” 江颂宜脸上露出笑容:“倒是让咱们捡了便宜。” “那是你二哥我聪明。”江怀川要是有尾巴,这会儿该翘起来了,“至于第三户,这个就有些尴尬了。” 江颂宜不解道:“怎么?” “我上门时那户人家挺不欢迎我的,对我也没个好脸色,听说我要买宅子,开出的价格高了三成,还是王典才巧舌如簧,帮忙往下压了压,压到高出一成才签了房契。” 江颂宜蹙眉:“咱们家的人可是得罪过邻居?他们为何对你没有好脸色?” 对江怀川没有好脸色,但又同意将宅子卖给他们,这本身就很矛盾。 “我本来也很疑惑,签了房契交了定金,走出邻居家王典才才告诉我,他们家的人觉得咱们家成日里商队来来往往,吵得慌。 有些商队带来的骆驼啊马啊,排队搬货时还会在他们家门口拉屎,他们困扰已久,但看咱家跟衙门,太守府和将军府都有交集,担心得罪了咱们,又不敢上门说道。” 江颂宜:“……” 她没想到自己家居然给邻居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都把人给气得要卖宅子搬家了。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对江怀川道:“这件事是咱们家理亏在先,你明日上门,把他们要的另外两成房款补上,再送一筐瓜和两箱水过去,若是可以,问问邻居可有看中的新宅子,等他们买下,到官府过房契时,你跟官府那边通个气,帮他们早日把房契办下来。” 一般人要买房子,官府负责办理房契的人会拖上一段时间,少则三五日,多则半个月到一个月,全看买方给的红封厚度。 当初江颂宜买花雨巷这套宅子时,因为急着入住,在王典才的提醒下给办理房契的人塞了五两银子,房契第二日就办好了。 江怀川一愣:“为何?” 他跟王典才磨了一个多时辰才将虚高的三成房款往下压了两成,现在让他主动补上,这不是白白给人送钱吗? 江颂宜叹了口气:“二哥,咱们家成天有商队来往,给邻居带来困扰,这本身就不对,邻居有怨言是应该的,而且他们住得好好的,咱家突然上门说要买他家宅子,在邻居看来,这会不会是咱们仗着在庭州有人脉,对他们强买强卖?” 江怀川懵了,他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第252章 运输队 邻居本来就忌惮他们忌惮到深受困扰也不敢说什么,自己突然上门买宅子,这件事落在邻居眼里,跟江家人上门笑眯眯地威胁他们一定要将房子卖给江家一样。 一想到邻居可能万分委屈却敢怒不敢言,江怀川顿时内疚起来:“要不、要不这宅子咱们不买了。” “可接下来咱们家要做粮油生意,来花雨巷进货拉货的人会更多,对邻居造成的困扰也会更大。”江颂宜道,“除非咱们家搬走,否则邻居会一直困扰。” 江怀川:“……” 他半刻钟前因为轻松谈成宅子买卖的成就感荡然无存,整个人像株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 “成,我明日过去道歉。”江怀川道,“若是他们不愿意搬走,那咱们就在后院仓房另辟一条道,以后尽量不让商队走巷子。” 江颂宜看着不安的江怀川,不仅没有觉得他办事不力,反而从他的纠结中看出他的成长。 以前的江怀川活得随心所欲,鲜少将别人的情绪放在心上。 流放庭州四年,高高在上的世家少爷体会了人间疾苦,懂得顾及旁人的感受了。 江颂宜安慰道:“二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咱们全家都忽略了。” 好说歹说了半晌,江怀川才放下负面情绪,信誓旦旦保证明日一定会将这件事办好。 没过多久,到了晚食时间。 旁的世家大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江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来到庭州后,白日大家各自奔忙,只有吃晚食时一大家子才有空聚到一起,有什么紧要的事都是趁着晚食时间说。 江元盛汇报了购买奴仆一事,他刚说完,白令容和许卿如便交代了那一百个奴仆的现状。 “让回春堂和百草堂的大夫过来给他们瞧过,每一个身上不是有病就是有伤,已经开了药,让他们住在空置的院子里,人太多,只能先打地铺。” 白令容道,“等川哥儿把买宅子的事办好了,再将他们安置到新宅子那边去。” 江颂宜点点头,提醒道:“这些人应该很久没吃荤食了,这几日给他们吃的东西不要太油,免得肠胃受不了刺激病倒,先让他们歇息几天吧,把身体养一养再分配活计。” “好。” 接下来轮到江怀川,他简略说了一遍买宅子的事,没提隔壁邻居对江家有意见,只说邻居还在考虑,明日再上门问一问。 江怀川汇报完毕,最后一个是江韫玉。 “买马的事也谈好了,不过咱们家现在没有这么大的马厩可以容纳六十马匹,我跟华家那边说好,先把买马的钱给了,马先留在华家,按照一匹马每日四十文的草料钱让他们先养着,需要用到马的时候过去牵走,等马厩盖好了再把马赶回来。” “这个办法不错,就这么办。” 江颂宜说完,桌上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到她身上。 江颂宜是家主,每日众人汇报完一日工作,最后一个总结、发言、再指派新任务的都是她。 “我今日去了一趟萧家,跟萧将军说好了,待粮油生意做开了,若是有那等仗势欺人之辈来索要粮油,他会出面替咱们撑腰。” 萧秉宁手中的兵将不算多,在庭州这个小地方也只是个从三品将军,但他身后的萧家在京城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还是当今陛下的钱袋子。 有他撑腰,等于有京城萧家撑腰,那些想要为难和白嫖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得不得罪得起京城萧家了。 说着,江颂宜开始分派新的任务:“二叔,过几日等新来的奴仆适应了,你得空多物色一下,眼下需要两三个养马的,尽快挑选出人到华家接手喂马养马一事。” 江元柏面露难色:“颂宜,你也知道我不擅长……” 他话还没说完,被坐在旁边的许卿如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江元柏立刻闭了嘴。 许卿如笑道:“我擅长,颂宜,这事儿交给我吧。” “好,那就二婶去吧。”江颂宜目光转向江元盛,“三叔,农用机械队最近管理得如何?能自行运转了吗?” 江元盛一听,这是有新的活计要派给他,而且不是只忙一天两天那种。 “自行运转还有些难度,昨日有两台机械坏了,整个机械队只有我一个人会修,最近沈卫在跟着我学修机械,不过离上手还有一段时间。”江元盛道,“颂宜,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江颂宜顿了顿,道:“盛公子说想投送一批货车过来给咱们,帮助来庭州买粮的城池代表或者商户送粮,此举可以最大程度保证粮食能送到有需要的灾民手中,而不是半路落入劫匪之手。” 来卖粮的商户或者城池代表一买就是几十万斤,这么大的数目一两辆车运不走,大概率需要组建一支几十人的运输队伍。 这支运输队伍旱情结束前可以送粮,旱情结束后可以跑运输赚钱,这也代表一旦接下运输队,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运输队大概率会长期存在。 江元盛蹙眉:“运输队跑一趟两趟我倒是没问题,但时间一长,我顾不上地里的事,颂宜,这个活儿我干不了。” 他拒绝得干脆,话音刚落,花想容瞪了他一眼,连忙解释道:“颂宜,你三叔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这脑子只够种地,也喜欢种地,让他去干别的活儿,他可能就给搞砸了。” 江元盛自打开始种地,从使用农用机械到盖玻璃大棚,再到组建农用机械队,手下管理着上百人,跟土地打交道几百天,带着人种出无数农作物,他已经离不开这片土地了。 前几天他还私底下跟妻子说,等旱情结束了就扩大农用机械队,不仅要将庭州变成盛产瓜果蔬菜的北境绿野,还要带着机械队去别的城池发展。 最好能回到关内,让整个大晟的百姓再也不愁吃喝。 “三婶,你不必解释,我明白。”江颂宜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但运输队该交给谁,她又犯了难。 第253章 定不辱使命 说到底,江家能做主拿主意的人太少了。 就在餐桌上陷入沉默时,江怀川举手:“颂宜,要不你考虑考虑我?” 江颂宜抬头看向他。 “我会开车,买宅子的事定下来之后我就清闲了,成衣铺子里的生意可以让祖母身边的鸣玉帮忙照看着,组建运输队的事交给我,我想试试。” 江颂宜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怀川:“二哥,你是真的想试试,还是因为家中没人能接手这份活儿,才担起这份责任?” “想试试是真的,家里没人能接手,我才想担起这份责任也是真的。”江怀川认真道,“家中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娘持家和照顾祖母,二叔名下有书斋,还和王大叔在城外卖种子和教灾民怎么种地。 二叔母管全家大小铺子的账,三叔管理机械队和种地,三叔母忙食肆的生意,大哥在军营做事,大妹妹三妹妹和四妹妹开胭脂铺子,现在胭脂铺子歇业了也经常帮着你到城外为灾民看病。 连年纪最小的景臣都忙着读书考功名,全家就我最清闲,说得好听是在为家中打理成衣铺子,但铺子里的活儿伙计能包圆,我每日去不去铺子都不影响生意。 我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想为家中做点有意义的事,所以把运输队交给我吧,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干好。” 这番话说得众人动容不已,尤其是白令容。 她看江怀川的眼神带着满满的欣慰,有种不懂事的儿子终于长大,能独当一面的自豪感。 江颂宜还没说话,江元盛开口了:“川哥儿,你这话说的不对,你除了刚来庭州头一年游手好闲,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睡醒了就跑去喝花酒,不到太阳下山不回家,平日叫你干活叫不动……” “停停停!”江怀川讪讪道,“三叔,你想说什么?” 其他人看着江怀川窘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你除了那一年不着调,后来这三年都没闲着。”江元盛道,“每次家里开新铺子,选址装修都是你在忙,买马买奴仆都是你去挑,汉堡母女刚从马场运回来时,母马腿上有伤,连路都走不了,是你照顾了它半个多月才好起来。 更别提我开始种地之后,家里的日常安保工作都交给你了,每日陪着颂宜出城放水的人也是你……颂宜之前不是说过一句话吗,你像一块砖,哪儿有需要就往哪儿搬,要我说,全家最缺不得的人就是你。” 江元盛说完,江元柏也道:“对啊,去年我的书斋被商队进货一扫而空那几日,川哥儿天天过来帮忙搬货招待商队,不然光靠我和书斋伙计可忙不过来。” 江玉窈接着道:“胭脂铺子也是,开业的时候就数二哥哥吆喝得最卖力,他嘴甜大方还会哄人,来买胭脂的客人都很喜欢他。” 花想容笑道:“谁还记得食肆里给冰箱供电的发电机?不也是川哥儿帮忙安装的,那些复杂的图纸他一看就会,要我说,咱们全家就他有这样的手艺。” 江怀川愣住了。 他本以为自己干的这些零零散散的事家人不会看在眼里,毕竟是些不能赚钱更不能折现的杂活儿。 可他没想到家人不仅看在眼里,还记在心上了。 付出的努力被人看到的感觉真不错。 江怀川低下头掩饰微微发红的眼圈,等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对着众人拱拱手:“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不客气不客气——颂宜,看见了吧,大家都这么认可我,你还不放心把运输队交给我吗?” 江颂宜哭笑不得,同时拍板将此事定了下来:“那运输队就交给你了。” 江怀川道:“定不辱使命!” - 第二日一早,江怀川带着两个奴仆,抬着一筐西瓜和两箱矿泉水去敲邻居家的门。 邻居家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搬家,见江怀川带着东西进来,面露疑惑:“江二公子,有事?” 江怀川道明来意,诚恳地道歉:“江家这些日子给你们带来的困扰,真的是对不住,我昨日绝对没有强买强卖的意思,你们不想搬家就继续住在这儿,我会跟家人商量另辟一条道,以后不让进货的商队从巷子经过。” 邻居家人面面相觑。 半晌,邻居男主人问:“听说你们家把花雨巷四座宅子都买了下来?” “对。”江怀川如实道,“家里添了不少人,需要扩大宅子,不然不够住。” 说到这里,他立刻举手发誓:“那两家本就有意卖宅子,我绝对没有强买强卖。” 邻居失笑:“我知道。” “那你们的意思……” 邻居考虑过后,道:“我们还是搬走吧。” 江怀川一愣:“为何?” 这座宅子无论是庭院里的桂花树还是檐廊下摆着的盆栽,都照顾得相当精心,从宅子的新旧程度不难看出主人家相当爱护这个家。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搬走? “我确实不想搬家,但你们江家都把整条巷子买下来了,一条这么长的巷子,就我一家是外人,这跟在别人家里占了一个院子有何区别?”邻居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还不如搬走呢。” 江怀川闻言,愈发不安了:“以后我会叮嘱家里的人绝对不打扰你……” “不必。”邻居打断他的话,“除了我方才说的那个原因,我想搬走还因为你们家太富有了,跟你们这样的人做邻居我会眼红!” 江家的生意越做越大,跟这种身后有背景的富商为邻,压力大不说,庭州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江家卖的东西。 万一哪天有贼想摸进江家行窃,走错地方进了他家,他岂不是要被连累遭无妄之灾? 所以还是尽快搬走为好。 江怀川:“……” 邻居坚持要卖宅子搬走,江怀川挽留无果,只能留下一叠银票和带来的西瓜矿泉水。 邻居听说那叠银票是补给他的两成房款,就当是困扰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精神损失费”。 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精神损失费,但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他痛快收下。 等到江怀川带着奴仆离开,邻居打开那叠银票,才发现足足有三千两。 够买两座他家这种规模和地段的宅子了。 第254章 管家 买宅子的事很快办完了。 卖了宅子的三户邻居收拾家什搬走,一整条花雨巷都成了江家的地盘。 江颂宜用无人机拍下整条巷子五座大宅子的鸟瞰图,带人量了尺寸画图纸,将五座宅子之间打通并到一起。 划分出前院,后院,奴仆居住区,主人居住区,仓房,马厩,停车处等区域。 以前只有两座宅子时,大房和冯玉珠住一座,二房三房住一座。 虽然条件比起庭州大多数人家都要好,但跟昔日在安阳侯府,小姐少爷们各占一个院子,手底下丫鬟婆子加起来有十几个的日子还是差得远。 如今并了宅子,二房和三房分开住,江玉窈和江玉桢江玉嫣都有了独立的院子,以及专门伺候她们的丫鬟。 花雨巷位置在城南的最边上,五座宅子后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江颂宜原本的打算圈出一片区域建大型马厩。 但有邻居因为江家仓房建在此处深受困扰却敢怒不敢言的例子在,考虑到六十匹马的数量太多,饲养在城中必定会产生异味,影响另一条巷子的邻居。 江颂宜把养马点的选择选在城外,她大手笔包下两座地势平缓的山头,用铁丝网将山头围起来,并在山脚下建起马厩和负责喂养马群的佣人住所。 同时,江颂宜去了一趟衙门,在人口稀少的城北买下一块地,建成货车停车场。 停车场落成后,盛徐行投送过来四十辆小货车。 货车是盛徐行做了很多功课,综合考虑过才定下的军用货车。 比起普通货车,军用货车独特的越野轮胎设计能通过不同环境的道路,如原野、山区、沼泽、沙漠以及更加恶劣的冰雪道路。 超强的马力爬山越岭不是问题,在路况好的情况下,时速能达到一百二十里,而且还装了防弹玻璃,用来防备路上可能遇到的匪寇袭击。 货车送到之后,江怀川立刻紧锣密鼓地开始组建运输队。 需要的运输队队员一共一百人,每次出车,一辆车配两个司机,另外二十人留在家中当预备役。 挑选队员是个大工程,庭州会开车的人拢共四个,江怀川,江元盛,江颂宜,外加一个成日里招摇过市的萧秉宁。 队员不仅需要年轻,耳聪目明,不晕车,对体力和警觉性还有很高的要求。 毕竟晟国的路况不像盛徐行所在的世界那么安全平坦,队员一旦开车上路,需要载着数十万斤的货物翻山越岭,稍有不慎便容易翻车。 一旦出车祸,受伤事小,就怕车毁人亡。 江怀川在城里城外同步贴了招聘启事,来应聘的人很多,但符合要求的没几个。 他亲自面试了三日,只招到六十多人。 江怀川愁得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先招到的六十多人由江颂宜和江元盛带着上课学车,每日城北停车场上的货车发动机声和鸣笛声就没停过。 期间,傅融来找过江颂宜一次,询问什么时候能交易粮食。 他问得小心翼翼,江颂宜却从他眼角眉梢看到压制不住的焦虑。 燕州城四万军民正在挨饿,每天都有人死去,一心为民的傅融着急,江颂宜能理解。 “粮食我有,但现在给你,你带着粮食恐怕走不了多远。” 傅融想起从燕州到庭州,四百多里路遇到两拨劫匪,一拨用财买路,一拨靠跑才躲过,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尚且如此艰难,回去时带着粮食,他能安全走出多远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危险,我也得尽快回去。”傅融无奈道,“百姓还等着粮食救命呢。” 江颂宜沉思了一会儿,道:“傅掌柜,我若是给你五十万斤粮食,你带着这些粮食回燕州,需要多久才能走到?” 五十万斤!!! 傅融眼睛一亮,克制住心头的激动,道:“负重而行,每日约莫能走三十余里,若是路上不出意外,十二日至半月能到。” “好,那你再等十日,十日后我会派人送你的商队和粮食回燕州,用我们的方式回去,最多只需要三天。” 傅融一愣。 - 江颂宜和江怀川成了全家最忙的人。 江怀川每日不是在带着队员练车,就是在面试聘请新队员。 江颂宜则周旋在宅子扩建,修理马厩等杂事中,她忙到连盛徐行投送了萧秉宁要的帽子和墨镜过来,都没有时间送去萧府,只能托江韫玉去军营上值时捎过去。 家中大小事都需要她做主,每天累到跟盛徐行开铜镜说话都能睡过去,这让江颂宜意识到,家中是时候培养一个能为她分担这些杂务的管事了。 可纵观家里,白令容耳根子软,许卿如目光短浅,花想容优柔寡断,江元柏不擅长人情世故,江元盛就更别提了,脾气暴躁,对管理家中的杂事毫无兴趣。 作为小辈的江韫玉去了军营,江怀川比她还忙,另外三姐妹倒还算清闲,但江玉窈眼里只有赚钱,江玉桢性子随了许卿如,性格泼辣且缺少大局观,江玉嫣脾气软,拿捏不住下人。 今年只有十四岁的江景臣还在书院读书。 唯一不缺大局观还目光长远的冯玉珠则上了年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宜过度劳累。 家中奴仆倒是不少,但庭州这等苦寒之地,卖身为奴的人大多数是穷苦人家出身,见识少不识字,很难提拔出有大用的人。 这个能为她分担冗务的人只能从外头雇用。 每每这个时候,江颂宜便怀念起当初安阳侯府的管家。 那位女管家曾是冯玉珠身边的大丫鬟,是冯玉珠一手带出来的,精明且不苟言笑,帮着白令容将府中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安阳侯府被抄时,作为奴仆的她被发卖了。 现在也不知道流落到何处,是不是还活着。 若是能打听到她的下落,江颂宜还真想把她赎回来。 可江颂宜知道,把以前的奴仆赎回,带到庭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先不说京城没落贵族的奴仆会被再次发卖到各地为奴,就算她能打听到那些人的下落,无权无势的她也很难从京城买走他们。 第255章 失踪的孩子 就在江颂宜和江怀川忙得焦头烂额时,家中出了事——在书院上学的江景臣不见了。 家中给江景臣配了一个同龄的书童,每日陪着他上学下学。 可这天,江景臣到了下学的时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连书童也没回来。 第一个发现江景臣迟迟未归的人是江玉嫣,她得了花想容叮嘱,每日检查江景臣的功课。 可江景臣过了下学的时间一个时辰有余还未归。 江玉嫣一开始以为弟弟贪玩,但太阳下山,家中还是不见江景臣的身影,江玉嫣隐约意识到不对劲,她立刻带上仆从去书院找江景臣。 到了书院,却被书院负责洒扫的老伯告知学生们都已经走了。 不放心的江玉嫣进书院找了一圈,确定没人,又沿着回家的路找了一遍。 江景臣贪玩,但祖母为他挑选的书童是个性子沉稳的,就算江景臣玩到忘了时间,书童也会提醒他回家。 眼下两个人一块失踪,定是出了问题。 江玉嫣不敢耽误,立刻回家将此事告知刚从食肆回来的花想容。 花想容一听儿子失踪,急得脸色都变了。 “快,去找你二姐姐和祖母……” 很快,全家都知道江景臣失踪的事,放下手上的事赶到大厅商议找人一事。 江家在庭州城的富裕有目共睹,如今说是烈火烹油的存在也不为过,虽然百姓们嘴上不说,但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江家。 江景臣的失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绑架”“索要赎金”等危险词语。 第一次摊上这样的事,花想容慌得没了主意,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江元盛则大发雷霆,嚷嚷着要是让他抓到绑架江景臣的人,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其他人虽然着急,但一时间也六神无主。 只有江颂宜和冯玉珠还算冷静。 冯玉珠安抚了老三夫妇几句,看向沉思的江颂宜:“颂宜,报官吧。” 无论是调动兵将去找孩子,还是到城门口的人脸识别机查询江景臣有无外出记录,都需要官府配合。 江颂宜也正有此意:“官要报,但这件事不宜闹大。” 天马上要黑了,为了避开烈日灼烤,日夜颠倒的城中百姓和城外安置区的灾民准备下地干活。 若是这个时候传出江家丢了孩子,在百姓和灾民中一传十十传百,事情传到心怀不轨的人耳中,难保他们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到时候江景臣的处境会更危险。 短暂的思索过后,江颂宜冷静道:“二叔二婶,你们去报官。” 花想容和江元盛一愣:“为何不是我们去报官?” 江景臣是他们的孩子,丢了孩子,怎么说也该由父母去报官。 江颂宜无奈地看着哭哭啼啼的花想容和还处在暴怒中的江元盛:“你们现在说得清楚原委吗?” 花想容:“……” 江元盛:“……” 江元柏和许卿如立刻动身去官府。 “大哥,你去一趟萧府,请萧将军出面查询人脸识别机上景臣的外出记录,越快越好。” 人脸识别机虽然是江颂宜从盛徐行那处拿来的,但管理权限归官府和军营共有,江家没有查询权限。 “好。”江韫玉让奴仆牵了马,策马前往萧府。 “二哥,你带上家中奴仆,以书院为中心,在方圆五公里内找一找。” “大姐姐,你去书院夫子家,告诉他景臣失踪的事,问问景臣最近有没有跟人结怨。” “玉嫣,景臣平日里跟你最亲近,你知道他跟谁交好,和玉桢一块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上他们家问问景臣的去处,记住,态度要强硬,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若是发现不对劲,立刻把人带回来见我!” 江玉嫣微微一愣。 倒是江玉桢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好,拉着江玉嫣就快步出去了。 家中一时间只剩下江颂宜和冯玉珠,以及花想容和江元盛夫妇。 江元盛连忙问:“颂宜,那我和你三婶呢?” 江颂宜本想说让他们安静待在家里就好,免得江元盛这个暴脾气参与到任何一项行动中都容易暴露江家丢了孩子的事。 但考虑到他们为人父母的心情,她道:“三婶,你陪着祖母,三叔,你去仓房取四台无人机,到院子里等我。” 江元盛扭头就往仓房跑去。 江颂宜则回房间,打开铜镜,跟盛徐行说了这件事。 “盛公子,我想用无人机找景臣,但再过两刻钟天就黑了,夜里找人的难度会增大,我想要四台能安装在无人机上的热成像仪,方便在夜里找人。” “好。”盛徐行二话不说,立刻打电话联系线下门店购买。 线下门店距离盛徐行的住处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盛徐行选了一个折中的地址,加钱让对方尽快送过来。 挂断电话后他揣起镜子,一边往外走一边语速极快道:“我现在去取热成像仪,最多两刻钟后能给你。” 江颂宜感激道:“多谢,我先用无人机在附近找一找。” “好。” 江颂宜把铜镜装进布包,往身上一挂,叫上两个脑子灵活的仆从一块去了主院。 主院,江元盛已经把无人机拿过来了,正手忙脚乱地启动无人机。 江颂宜拿起一台,三两下启动好,操作无人机升空,稳定下来后把遥控器给了仆从,让他们盯着显示屏,一旦发现江景臣的身影就立刻告诉她。 四个人操作四台无人机,沿着庭州城四个方向低空飞行。 两刻钟的飞行一无所获,天色暗了下来。 布包里的铜镜传来敲击声,江颂宜立刻避开仆从取出铜镜,盛徐行把四台热成像仪投送过来。 接了热成像仪,江颂宜花了两刻钟安装好,开始在夜色中寻找江景臣。 这次江颂宜把无人机飞行方向对准后山。 后山不宜耕种,也没有安装路灯,入夜后基本没人往那处去。 江景臣若是被人绑架,绑匪为了避开夜间在地里干活的百姓,极有可能带着他从后山离开。 无人机刚飞入后山,江韫玉回来了。 他走得急,衣裳都被汗湿透了,进门就带来一个有效消息:“景臣和书童在下学两刻钟后从西城门出城了。” 第256章 土狼 西城门? 西城门外就是通往后山的方向。 江颂宜知道自己推测的思路没错,她操作着手上的无人机,头也不回问道:“景臣出城时跟谁一道?有没有被胁迫的迹象?” 人脸识别机能看到出城的录像回放,江景臣要是被胁迫,胁迫他的人也会被拍到。 “问题就在这里,景臣只带了书童小松出城,而且看样子是自愿去的。” 江颂宜蹙眉。 这时热成像仪中出现几道红黄色的身影,位置在后山密林中。 江颂宜精神一振。 受树木遮挡,那几道身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江颂宜立刻操作无人机靠近。 等无人机下降到适合的高度,看清那几道影子,江颂宜头皮一紧。 影子是活物,但不是人。 而是六条土狼。 土狼应该是夜间出来觅食,这会儿一路走走停停往山上而去。 景臣和小松要是在山上,跟这群土狼碰上,那绝对凶多吉少! 想到这里,江颂宜立刻道:“大哥,带上护院,把三叔前段时间雇佣的武行打手也叫上,人手一把强光手电筒和电棍,去西山找人!” 江韫玉一顿,道:“看见景臣了?” “没有,但是基本能确定他在西山,西山有土狼在觅食。”江颂宜道,“你尽快,有消息我会通过无人机告诉你。” 江韫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拔腿就往外走。 江颂宜吩咐奴仆启动一架无人机,跟着江韫玉走。 他刚走没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几个护院跟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两个半大少年进来,身后跟着江玉嫣和江玉桢。 进了主院,护院把那两个少年往院子里一推,其中一人吓得瑟瑟发抖,另一个则吊儿郎当,脸上带了几分有恃无恐。 江玉桢大声道:“二姐姐,查出来了,是他们将景臣骗去了后山。” 江颂宜用最快的速度操作无人机在西山飞行,不放过显示屏中任何蛛丝马迹。 弟弟危在旦夕,江颂宜连回头看一眼那两个少年的时间都没有,冷声道:“坦白从宽。” 不多时,从胆子较小的少年口中,江颂宜知道自家弟弟失踪的来龙去脉。 这两人一个是杨钧麾下小将的儿子,一个是商户的儿子,因为在书院跟江景臣交恶,约了他下学到后山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决斗”,谁输了谁主动退学。 说是决斗,实则两人知道西山有一处天然的土坑,在坑上做了伪装,把江景臣和书童诱骗到深坑旁,趁其不备将他们推了进去。 江颂宜闻言,目光一寒,她停下无人机操作,回头冷冷地睥睨着眼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那个坑有多深?” “三、三米的样子。”商户的儿子说完,又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坑底都是软泥,摔下去最多受点小伤,不会死人的,我从未想过要害江景臣性命,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给他一个教训……” 他话还未说完,向来脾气温软的江玉嫣突然冲到少年面前,抬手就抽了他一个耳光。 她怒道:“我弟弟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江家绝对不会放过你!” 少年:“……” 他捂着脸低下头去,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嫣儿!”江颂宜示意江玉嫣退下,转而问那少年,“坑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另一个少年开口了,语气淡定:“从西山脚下那条小河往上走两刻钟,左拐一段路,再往右走一刻钟,然后再……” “我劝你想清楚了再说话。”江颂宜打断他的话。 西山脚下有条小河,在旱情影响下已经干涸。 小河绕着西山,总长有三里。 少年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说不清楚,张口就是“小河往上”,模糊范围。 少年本想反驳,但抬头对上江颂宜冰冷的视线,他微微一悚。 有那么一刻,他从这个年轻却气势十足的女子眼中看到清晰的杀意。 等到再次开口,他换了个稍微清晰的说法:“我很少去西山,具体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上山路上有棵被雷劈焦了的大树。”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拿过仆从手中那台跟着江韫玉走的无人机,将少年的话传达过去。 传完话,她让护院将少年从地上拖起来:“既然说不清楚,那就跟我们一块上山去找。” 少年依然是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找就找,走呗。” 江颂宜紧盯着他:“山上有六只土狼在觅食,若是我弟弟出事,江家就算倾家荡产,也要送你下去为他陪葬!” 少年一惊。 意识到江颂宜不是在开玩笑,他眼中露出几分惧意。 被护院拎着往外走时,他挣扎起来:“不,我不去……你们放开我!” 护院往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他这才老实下来。 另一个少年被这阵仗吓得腿软,哭哭啼啼地任由护院拖着他往外走。 为了尽快抵达西山,江颂宜直接开了一辆停在江家的货车出城,同行的护院和少年都被塞进后车厢。 到了西山山脚下,江颂宜下了车,抬起头,能看见山道上不时晃动的手电筒光,以及隐隐约约飘来的“小少爷”“小公子”“小松”“景臣”的喊声。 江颂宜从副驾驶抱出一箱手电筒和电击棍,分发给护院,正准备带着护院和少年上山,这时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道洪亮的男声远远响起:“站住!” 江颂宜回头,远处有人策马急速往这边奔来。 被护院拖着的跋扈少年听了这道声音,顿时打起精神,大声喊道:“爹!爹我在这儿!爹!救救我!” 话一出口,他呜呜哇哇地哭出声。 策马而来的男人很快到了近前,身上穿着戎服,腰间挎着长刀,看起来十分凶悍。 他翻身下马,走到江颂宜跟前,正要开口呵斥,江颂宜突然对着他的脸打开手电筒。 强光手电在眼前骤然亮起,男人差点没被亮瞎。 他连忙抬起手臂挡住脸,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身上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 “放肆!”男人被强光刺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又急又怒,有些狼狈地吼道,“贱民!你可知本将是谁!” 第257章 不敬戍边武将 江颂宜掷地有声:“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别想阻拦我带他们上山找我弟弟!” 男人见她丝毫不怵自己,不由得大怒:“本将是杨钧杨将军麾下的副将钱毅,被你抓着的人是我儿子,识相的赶紧放开他!否则休怪本将不客气!” 他一口一个“本将”,明摆着要用官威压人。 江颂宜是生意人,主打以和为贵和气生财,要是换了平时,她说不定会退让,不跟钱毅硬碰硬。 可眼下江景臣危在旦夕,她顾不上许多了,就算是跟钱毅,甚至和杨钧撕破脸皮,她今晚也要把少年带上山。 比起江景臣的命,得罪人算什么? “你儿子将我弟弟骗到山上推入土坑,我弟弟到现在都没回家,山上夜间有土狼出没,若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江家便是穷尽一切,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钱毅被江颂宜的强势弄得微微一愣。 江家是庭州首富,跟太守府将军府关系匪浅,这些钱毅都知道。 但大晟重农抑商,商人是最低贱的存在。 而自己背后有手握两万多兵马的杨钧撑腰,真闹起来,钱毅不信萧秉宁会为了一个低贱的商人跟杨钧翻脸。 所以他才敢在知道自家儿子干了什么之后直接追过来要人。 可他没想到江颂宜的态度居然如此强硬。 她不怕自己直接挥刀斩了她吗? “你敢!”钱毅冷笑,手握在腰间的刀柄上蠢蠢欲动,“你一介贱民,冲撞本将,本将今日就算是将你斩于此处,又有人敢说什么?” “你可以试试。”江颂宜寸步不让,她直视着钱毅的眼睛,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高声对护院道,“你们听好了,若是我死在钱将军刀下,谁能替我报仇杀了这父子俩,便可拿着这块玉佩向大公子领白银五十万两,货车一辆。 大公子会安排你们全家安全离开大晟,五十万两白银,足够你们全家在外邦富足过一辈子。” 护院闻言一个个神色激动,目光紧盯着钱毅,大有他敢动手伤人,他们下一刻便会斩落他脑袋的架势。 钱毅:“……” 江颂宜这边的护院有十几人,他双拳难敌四手,儿子还在护院手上,一时间竟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你……”钱毅气急败坏,“姓江的,你竟敢威胁本将,凭你方才说的那番话,本将便可告你一个不敬戍边武将之罪。” “不敬戍边武将的前提是武将欺人太甚!”江颂宜没心思在这浪费口舌,时间就是生命,她在这里多浪费一秒,景臣就多一分危险。 她悄悄握住电棍,正想趁着钱毅不注意将他放倒,这时远处射来一束车灯。 江颂宜扭头望去,远远看见一辆军用越野气势汹汹往这边疾驰而来,不过眨眼间便到了近前。 车停下,萧秉宁带着几个将士下车,大跨步往这边走来。 他显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平日里逢人就带三分笑的他此刻脸色严肃到近乎阴沉,到了江颂宜和钱毅跟前,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钱毅一拳。 钱毅被打得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他稳住身体,瞪大眼睛看着萧秉宁。 萧秉宁却没看他,对江颂宜道:“抓紧时间上山救人!” 这话摆明了是要为江家兜底,让江颂宜放手去救江景臣。 江颂宜对他感激地一点头,让护院拎起两个少年,快步往山上疾奔而去。 钱毅站在原地握紧拳头,眼中焦急,却什么都不敢说。 按照那两个少年的指引,江颂宜等人爬了将近三刻钟,才跑到土坑前。 但护院打着手电筒往土坑里一看,脸色微变:“主子,没人。” 江颂宜脸色严肃,用手电筒照着土坑周围,想寻找江景臣和小松是否有爬出来的痕迹。 很快,她在土坑旁边看到一条丢弃的藤条,土坑周围的土块有藤条磨过的痕迹,像是有什么人将江景臣和小松从土坑里拉了出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那边传来护院的声音:“主子,这边有血迹!” 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连忙跑过去,果然在地上看到一滩血迹,以及一只染血的球鞋。 是江景臣的! 他受了伤! 江颂宜心脏怦怦直跳,她不知道景臣和小松是不是遇到了土狼,被土狼所伤才流了这么多血。 如果是遇到土狼,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两个半大的孩子很有可能已经被土狼拖走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眼圈发热。 两个被护院钳着的少年见状也是脸色骤变,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如果今晚找到的江景臣是具尸体,那他们也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一定会杀了他们给江景臣陪葬! 想到这里,胆小的那个少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江颂宜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蹲下身,打着手电筒伸手沾了一点滴落在枯草叶上的血迹,血还没完全凝固。 不管是被人救走还是被土狼拖走,景臣和小松离开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刻到两刻钟。 想到这里,江颂宜立刻道:“找一找附近的痕迹,注意安全!” 庭州干燥已久,脚下全是枯草和被晒得龟裂的土地,不仅没有脚印,人走过之后枯草上甚至无法留下痕迹。 护院两人一组,分开在附近寻找,江颂宜则取出装了热成像仪的无人机,原地起飞。 升空的无人机在山间飞了两遍,传送回来的画面中没看到江景臣和小松的身影。 江颂宜操作着无人机翻过山头,下一刻,显示屏中出现一片黄红色的小点。 她立刻操纵无人机下降,等靠近那几个小点一看,江颂宜脸色一变。 有两道明显是江景臣和小松的身影正紧紧抱在一棵树上,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人,三条土狼围着那人打转,试图寻找薄弱点攻击。 那人明显是在保护江景臣和小松,手持棍棒不断驱赶土狼。 旱情导致食物匮乏,这几只土狼明显是饿狠了,久久不愿意离去。 第258章 吴从周 他们得尽快赶过去救援! “人在这里!”江颂宜高声喊道。 正在四周寻找的护院闻言纷纷凑过来。 江颂宜按照无人机所在的方向指路:“往上爬,从前面那个坳口翻过去,那边有土狼,注意安全!” 护院们立刻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握紧电棍,脚步匆匆往江颂宜所指的方向赶去。 江颂宜拔腿跟上,同时脑子转得飞快。 从他们现在的位置赶到江景臣那处,最快也要两刻钟。 土狼正在袭击保护江景臣和小松那人,一个人对三条狼,恐怕等她带着护院赶过去,那人已经命丧狼口,景臣和小松大概率也会遭遇不测。 她得想个办法把土狼驱逐开来。 江颂宜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是用无人机驱逐土狼,但江景臣和小松所在的位置有一棵枯死后只剩下枝桠的大树,夜里视线不明朗,无人机很难绕过横七竖八的枝桠飞进去。 江颂宜想起当年流放路上遇到雪狼,跟盛徐行讲述这段经历时他说过的话,狼一怕火,二怕巨响。 巨响? 江颂宜心里迅速生出一个主意。 她故意落后几步,等护院们全都走在前头,她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掏出铜镜,飞快敲了敲。 盛徐行显然一直在铜镜那头等着,她敲了两声,铜镜里就传来盛徐行的声音:“颂宜?” 江颂宜脚下不停,压低声音道:“盛公子,你身边有枪吗?我需要一把枪,不用装消音器。” “有,在保险箱,我马上去拿。” 不过片刻,一把手枪递了过来。 江颂宜握着那把泛着金属独有的冰凉手感的手枪,停下脚步,屏息静气,然后双手握枪,对着头顶的天空连发三枪。 “砰砰砰”三声巨响,空旷的地方放大了枪响,前头疾奔的护院立刻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主子?” “没事,快走。” 江颂宜手被枪的后坐力震得发疼,她把枪收进布包,掏出无人机遥控器一看,显示屏中那几只土狼果然受了惊吓,犹豫着慢慢往后退。 江颂宜收好遥控器,带着人急速越过山坳。 途中她又开了两次枪,直到把手枪里的子弹打完。 在快要靠近那棵大树时,江颂宜听到江景臣带着哭腔的喊声:“二姐姐!二姐姐是你吗?” “是我!”江颂宜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一刻,江景臣爆发出哭声:“二姐姐救命!” 土狼远远听见有大批人类的脚步声靠近,吓得仓惶逃窜,等江颂宜带着护院抵达那棵大树下时,土狼已经不见了。 江景臣和小松依然紧紧抱着大树,树下坐着一个人。 江颂宜用手电筒光一照,先看到那人染血的裤腿,然后是血淋淋的双手,最后是一张疲惫又熟悉的脸。 “吴叔!”江颂宜惊呼,连忙奔到他跟前,“怎么是您?” 眼前的中年男子正是江颂宜住在城北罪奴区时的邻居,叫吴从周,江颂宜称他一声“吴叔”。 当初住在罪奴区,吴叔对江家十分友善,江家初来乍到那会儿,江元柏在青楼被赵岱宗打得半死,还是吴叔派人来报信。 江颂宜想要种地,也是吴叔帮忙引荐的王全。 可以说吴叔对江家帮助颇多。 护院七手八脚把江景臣和小松从树上抱下来,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落地,抱在一起哇哇大哭。 江颂宜想起土坑外面那只染了血的鞋子,连忙拉过江景臣,检查他的伤势。 江景臣脚上受了伤,虽然流了不少血,好在伤势不算严重。 他被钱毅儿子推进土坑时,踩到土坑里的捕兽夹。 捕兽夹直接穿透球鞋,卡在他脚上。 好在盛徐行送给他的鞋子质量过硬,抵挡了大部分捕兽夹的伤害,他没有伤到骨头。 江颂宜松了口气,扭头去看吴叔。 吴叔打着补丁的裤腿上染了血,显然是被土狼伤着了,江颂宜上前两步蹲下身,打着手电筒为他查看伤口。 吴叔刚刚脱险,这会儿还有些回不过神,咳嗽了两声才道:“我上山干活,听见土坑里有人呼救,把景臣拉上来,本想送他们回家,但半道遇到狼……” 江颂宜捋起吴叔的裤腿,果不其然,他脚踝上有两个血洞,是狼咬伤的。 “孙安,水!” 叫孙安的护院头子立刻送上一瓶矿泉水,江颂宜拧开盖子,开始为吴叔清洗伤口。 “吴叔,您忍着点,我给您做个简单的包扎。” 吴叔点点头。 一瓶矿泉水冲下去,江颂宜道:“不够。” 孙安又送上两瓶。 连洗了三瓶矿泉水,护院解下护腕的布条,江颂宜把布条绑在吴叔伤口上方止血,然后将他搀扶起来。 吴叔艰难地站起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矿泉水瓶子,悄无声息地咽了口口水。 江颂宜注意到他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微微一顿。 也就是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吴叔比起两年前似乎更窘迫了。 他衣裳上打了不少补丁,也瘦了许多,脸上满是沧桑痕迹,贫穷带来的疲惫和沧桑甚至冲淡了他身上儒雅的文人气质。 江颂宜立刻对孙安道:“还有水吗?” 孙安再次送上一瓶。 江颂宜拧开瓶盖,把矿泉水送到吴叔跟前:“吴叔,先喝口水,我们马上带您下山。” 吴叔颤着手接过水,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似乎是有些意外这瓶水居然如此甘甜,他眯了眯眼睛。 润过嗓子后,吴叔便不再继续喝水了。 他把瓶盖拧好,对江颂宜笑了笑:“绍儿和他娘还没喝过这样的水,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他们娘俩尝尝。” 江颂宜:“……” 她听得心酸,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叫来两个身强体壮的护院,轮流背吴叔下山。 下山路上,江颂宜操作无人机找到在山的另一侧寻人的江韫玉,通过无人机喊话,把已经找到江景臣的消息告知他们。 小半个时辰后,一行人下了山。 萧秉宁还在山脚下,而江家丢了孩子的消息似乎已经传开了,城里城外不少百姓扛着锄头跑来,聚在山脚下。 这些人本想上山帮忙寻人,但萧秉宁拦着不让他们上去。 第259章 这件事没完! 江颂宜手握铜镜,不知道会拿出多少稀奇古怪的高科技产品来找人。 特别是先前还听到好几声枪响。 万一让这些百姓看见了,暴露铜镜的秘密,江家就完了。 此时见江颂宜和护院带着江景臣安全下来,萧秉宁松了口气。 他连忙迎上去,见护院背着一个眼生的男子,男子受了伤,疼得额头上全是冷汗。 萧秉宁没有多问,立刻拉开车门:“坐我的车回去。” 上了车,萧秉宁想起了什么,先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钱毅,又对江家护院道:“把这两个混小子带回去,这件事没完!” 很快,一行人回到江家。 花想容和江元盛看到平安回来的江景臣,先是高兴,再一看到他伤了脚,鞋也丢了,又是浓浓的心疼。 “吴叔?”江怀川见到吴叔,连忙问道,“您怎么在这儿?” 吴叔还没回答,江颂宜道:“说来话长,吴叔为了保护景臣被土狼咬伤,快去取药箱,我去拿疫苗——景臣也要打一针破伤风疫苗。” 说完,江颂宜匆匆回房去了。 江家人一听是吴叔救了江景臣,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上前道谢,并问起缘由。 “我在山上挖草根,下山的时候听到有人呼救,循着声音找到土坑里的景臣和另外一个孩子,将他们拉了上来,景臣受了伤,我本想带他们尽快下山,结果遇到几只土狼,为了避开土狼,我带着他们往反方向走。” 吴叔语气淡淡,并没有因为救了庭州首富家的小公子就夸大自己的功劳,“两脚的人跑不过四只脚的畜生,几只土狼将我们围在一棵大树下,好在二姑娘来得及时,我们才捡回一条命,不至于命丧狼口。” 吴叔说完,一旁劫后余生埋在花想容怀里大哭的江景臣抬起头,抽抽噎噎道:“不是这样的,我们被狼追时,吴叔一直护着我和小松,还把我和小松托到树上,他一个人在树下对付狼,要不是吴叔,我和小松已经被狼咬死了。” 江家人闻言,面露惊恐之色,同时对吴叔愈发感激。 江颂宜回到房间,从盛徐行那处拿了两支破伤风疫苗和一支狂犬疫苗。 拿到疫苗后她匆匆回到前厅,为吴叔的伤口清理消毒,注射疫苗。 清理好伤口,吴叔急着要走。 “孩子和他娘在家中等我,我这个时辰还没回家,他们会担心。” 江颂宜蹙眉:“吴叔,你的伤不轻,这几日最好不要下地走路,若是落下后遗症,是会伴随终生的。” 吴叔顿了顿,道:“江二姑娘,能否用牛车送我城北?” 他执意要走,江颂宜挽留不住,只能道:“我开车送您回去。” 江颂宜开了越野,和江韫玉一起送吴叔回家。 吴叔坐在越野车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还用手摸了摸身下的座垫,眼中满是惊奇:“这东西可比牛车马车舒服得多,也快得多。” 江颂宜笑道:“对,还不用像拉车的牛和马一样需要歇息,若是有足够的燃油,它可载人日行千里。” 吴叔一惊:“日行千里?” “夸张的说法。”江颂宜语气轻松,“足够平坦的路才能日行千里,遇上崎岖的山路,速度自然会慢一些。” “那也比牛车马车要实用得多。”吴叔惊叹道,“外邦人的脑子怎么这么好使,竟然能造出这样的东西。” 到了城北,车开不进窄窄的巷子,下了车,江韫玉作势要背吴叔进去。 吴叔还记挂着江韫玉以前体弱,现在虽然不跛足了,但还是不敢让他背。 “玉哥儿,我没事,能走,我自己能……” 他话还没说完,江韫玉直接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吴叔:“……” 进了巷子,隔得老远就看到吴叔家门口站着一个人,黑黢黢的夜色中看不真切。 等到了近前,那人奔过来,江颂宜才看清是吴叔的妻子,吴娘子。 吴娘子一看丈夫是被人背回来的,连忙问:“从周,这是怎么了?” 吴叔道:“回家再说。” 走进吴家,屋檐下挂着一盏破破烂烂的灯笼,屋子里也只燃着一盏微弱到只能照亮方寸的油灯。 吴绍正趴在桌上,用手指当毛笔,蘸了水在桌上写字。 听见动静,吴绍连忙起身,见到江颂宜和江韫玉,他立刻喊道:“江二姐姐!” 江颂宜有些意外他还记得自己,应了一声。 吴绍本来有些惊喜的神色在看到受伤的吴叔之后顿时变了,在江韫玉把吴叔放到土炕上,他立刻奔上去:“爹,你怎么了?” “没事。”吴叔脸色苍白,却没在儿子跟前表露痛苦,反而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绍儿,尝尝,这水可甜。” 吴绍看看额头上布着冷汗的吴叔,又看看他手中的矿泉水,心里突然难受起来:“爹,你喝。” “我喝过了,这是给你和你娘的。”吴叔拧开瓶盖,“来,爹喂你。” 吴绍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就着吴叔的手尝了一小口。 “怎么样,爹没骗你吧?是不是甜的?” 吴绍心里泛酸,没尝出什么滋味儿,却配合地点头:“嗯,甜!” 吴叔在屋中喂吴绍喝水时,江颂宜在屋外跟吴娘子说话。 她把吴叔为了救江景臣被狼咬伤一事说了,吴娘子听完,眼圈一红,不受控制地垂下泪来。 江颂宜见状,连忙道:“吴婶子,对不住,吴叔要不是为了救我弟弟,也不会……” “跟你们没关系。”吴娘子摆摆手,“他就是这种性子,就算今天遇到的孩子不是你弟弟,是城中任何一个百姓,他也不会见死不救。” 江颂宜微微一顿。 吴娘子叹了口气:“人能平安回来就好。” 江颂宜看着面黄肌瘦的吴娘子,又环视吴家,院子里虽然收拾得干净整齐,但不难看出,受旱情影响,本就不富裕的吴家过得比以前更艰苦了。 江颂宜低声问:“吴婶子,你们家……怎么了?” 吴娘子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孩子他爹被青楼放遣了。” 吴家是罪奴,没有田地,全家靠吴叔在青楼打杂为生,吴娘子平日里养鸡,也卖些鸡蛋补贴家用。 旱情爆发后,经济形势下行,青楼这种娱乐行业生意大不如前,吴叔被辞退了。 家里养的鸡也在高温灼烤下接连死去,失去经济来源,城中找不到活儿干,吴家的日子愈一日比一日艰难。 第260章 下跪道歉 眼看家中米缸就要见底,吴叔不得已上山挖一种带着苦味的野菜根给全家充饥。 若非上山挖野菜根,今日也不会恰巧救下江景臣和小松。 得知昔日的邻居日子过得如此艰难,江颂宜心头酸楚不已。 两人说话间,江韫玉从停在巷子外的越野后备箱拎进来一箱矿泉水,两个翠绿的大西瓜和一篮子新鲜的秋月梨。 他两只手拎得满满当当,江颂宜连忙上前接了一把,转身把秋月梨放到吴娘子怀里。 “吴婶子,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庭州就算是风调雨顺的时候都很少能吃到秋月梨这种稀罕物,更何况如今干旱,秋月梨可见有多珍贵。 吴娘子先是一愣,又连忙道:“这……使不得!” 她着急忙慌地把装着秋月梨的篮子往江颂宜怀里推,江颂宜一把握住她的胳膊,低声道:“大人不想吃,给孩子尝尝也好。” 说到儿子吴绍,吴娘子怔了怔。 江颂宜拎着西瓜进了屋里,连带着江韫玉手中的矿泉水一起放在桌上。 “吴叔,大恩不言谢,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景臣能活着回来,多亏了你出手相救。”江颂宜拿出一包银子,“这些你收下,给小绍买点吃的。” 吴叔目光复杂,他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江二姑娘,按理说我不该收你的东西,可……你也看到我家的情况,这些东西我就厚脸皮收下了。” “哪儿的话。”江颂宜很受用吴叔的坦然,又从怀里拿出两盒药,“这是消炎药,一天两次,一次两颗,连吃三天,我改日再来探望你。” 吴叔点点头,对吴绍道:“送江二姑娘和江大公子。” 走出吴家,回家路上,坐在副驾驶的江韫玉唏嘘不已。 “吴家的日子竟过得如此艰难。”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仅是吴家。” 庭州城中从各地流放来的罪奴有将近四千人,这些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没有人权,不能拥有田地,房产,商铺,不能做生意,出城需要良民担保。 身上背着“罪奴”的枷锁,连打工的工钱都要比良民低一半。 旱情发生前,罪奴在城中还能找到零散的活儿,勉强讨口饭吃。 旱情爆发后,良民都靠塑料大棚种出来的东西过活,没有田地还出不了城的罪奴只能等死。 这也是为什么城中刚出现旱情的苗头,就有罪奴不顾被绞死的风险也要出逃。 江韫玉蹙眉:“咱们帮帮吴家吧,等吴叔伤好了,聘他到江家做事,好歹有口饭吃。” “我也正有此意。”江颂宜道,“吴叔识字,二叔的书斋缺人,可以在书斋给他安排一份活儿。” 书斋的工作轻松,不用遭受日晒雨淋,适合吴叔这种上了年纪的人。 江韫玉点头:“我回头就跟二叔说一声。” 兄妹两人回到江家,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声:“萧将军,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今日逼迫我至此,就不怕得罪杨将军吗?” 江颂宜听出是钱毅的声音,她快步进门,只见钱毅正搂着儿子钱林,跟吊儿郎当坐在圈椅上的萧秉宁对峙着。 江家众人围站在四周,冷冷地看着他们。 萧秉宁嘴角噙着笑,笑意却没达到眼底:“拿杨钧来压我?你觉得杨钧愿意为了区区一个副将,得罪京城萧家吗?” 钱毅一噎。 “让你儿子给江家小公子下跪磕头道歉,这件事到此为止。”萧秉宁敛起笑容,声音冷了好几度,“若是不照做,等事情闹大,后、果、自、负!” 后面四个字掷地有声。 钱毅搂着瑟瑟发抖的钱林,脸色隐隐发白。 他死死盯着萧秉宁,权衡了半晌才松开搂着钱林的手:“去,给江小公子道歉。” 钱林咬着下唇,显然不愿意:“爹……” “让你去就去!”钱毅突然吼道。 钱林吓了一大跳,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 他脸上没了先前的有恃无恐,一脸不情不愿地走到江景臣面前,硬着头皮跪下磕头:“江公子,我不该戏弄你,害你受伤,对不起。” 江景臣坐在圈椅上,身后站着父母和江家族人,他扬起下巴:“行,我接受道歉。” 钱林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原谅了自己,意外之余,他立刻起身。 就在钱林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正要回到钱毅身边时,却听得江景臣再次开口:“那你跟我之间的决斗,算谁赢了?” 钱林身形一僵,瞪大眼睛看向江景臣。 钱毅看出不对劲,连忙问钱林:“什么决斗?” 钱林颤着嘴唇不说话,江景臣主动道:“他约我到西山决斗,说谁输了谁就退学。” 钱毅:“……” 江家这是明摆着让钱林磕头道歉还不够,还想逼他退学。 钱林上的是整个庭州城师资最好的学院,他平时功课也做得很好,若是因此退了学,可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学院供他读书了。 儿子将来是要考功名的,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退学。 想到这里,钱毅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不得不挤出笑容对江元盛道:“江三爷,都是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没必要闹成这样吧?我儿子已经道歉了,您看能不能……” 江元盛眉头微蹙。 为江家出头的人是萧秉宁,若是江家抓着这件事不放,逼钱林退学,钱毅会把这笔账记到为他们撑腰的萧秉宁头上。 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免得让萧秉宁难做。 一念及此,江元盛正要说话,江景臣却抢先开口:“不能!钱林必须退学!” “景臣,不可胡闹!” “可是……” “听话,这件事到此为止。” 江元盛说着,正要开口让钱毅父子离开,江颂宜却上前两步:“三叔,不如先听景臣说说,为何突然跟钱公子约定决斗。” 江景臣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虽然从小是被宠着长大,但从不做无理取闹,得理不饶人之事。 他今日非要逼钱林退学,定是事出有因。 江景臣感激地看向江颂宜,连忙道:“钱林在学院欺负同窗,逼他下跪钻裤裆喝尿,那位同窗是举全族之力供出来的寒门学子,不敢告诉家里人,被欺负到走投无路,昨日若非我发现,他已经跳井自尽了!” 第261章 光宗耀祖 这话说完,众人都是一惊。 萧秉宁也皱起眉头。 反倒是钱毅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自家儿子会做出这种事。 钱林连忙否认:“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那我们明天可以去书院找魏迟对质!他身上还有你打出来的伤!”江景臣怒道,“这几年书院被你逼走的同窗还少吗?只要打听到同窗出身寒门没有背景,你就把他们当成侮辱取乐的对象,你断了多少人的求学路!” 江景臣越说越激动,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又被江元盛摁了下去。 钱林咬咬牙,继续否认:“你这是诬陷!魏迟身上有伤,那一定是我打的吗?谁看见了?” 江景臣说了一个同窗的名字:“我跟他都看见了。” “谁不知道你跟他平日里走得近,你要怎么证明他不是在跟你联手作伪证栽赃我?” “你强词夺理!”江景臣一手拍在椅子扶手上,“信不信我把被你逼走的那些同窗全都找回来,这么多人指证还不够作为证据?” 钱林看着气得脸色都变了的江景臣,本来有些心虚的他反倒冷静下来。 他冷笑道:“谁不知道江家是庭州首富,身后又有将军府撑腰,你若是存心想逼我走,大可以花钱请这些人统一口供,毕竟那些人穷到连书都读不下去,为了银子什么事干不出来?” 江景臣被他有恃无恐的态度激怒,气得大骂:“无耻小人!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若是我能找到证据证明你欺辱魏迟,你心甘情愿退学!若是我奈何不了你,我退学!从此以后不上庭州任何书院!如何?” 钱毅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阻止,钱林倨傲地仰起下巴:“可以。” 他刚应下,本来气得快要发疯的江景臣瞬间冷静下来,他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看见那部手机,江家众人和萧秉宁心中有底了。 江景臣这是在给钱林挖坑。 钱林没见过手机,见江景臣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长方形物体,蹙眉道:“证据呢?你要怎么证明我欺辱过魏迟?” “急什么。”江景臣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他打开手机相册,点下播放,手机里很快传来一道带着啜泣的痛呼声。 随即是钱林嚣张的声音:“喝!把这杯尿喝了,我们就让你回家。” 钱林神情大变。 江景臣把手机屏幕转向他,钱林在看到屏幕上出现自己和两个同窗把魏迟踩在脚下,掐着他的脖子逼他喝尿的场景时,脑子一片空白。 钱毅脸色慢慢灰败下来。 “铁证在此。”江景臣得意道,“你若是不遵守承诺退学,我明日就把这个视频放到城门口的人脸识别器上,让进出城的百姓都看看,你钱林欺辱人的嘴脸有多恶心!” 钱林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片安静中,萧秉宁嗤笑一声:“钱将军家风真好,教出这样的儿子,这何尝不是另类的‘光宗耀祖’呢,不知道我将这份视频上呈到御前,陛下见堂堂‘戍边武将’竟纵容儿子如此欺压百姓,会作何反应。” 钱毅怎么会听不出这是威胁——如果今天不能给江家一个满意的交代,等萧秉宁上报到御前,钱家全家都得完蛋。 要不要息事宁人,就看钱毅处理这件事的态度了。 钱毅沉默了好一会儿,拉过钱林,当着江家人和萧秉宁的面左右开弓,狠狠扇了钱林几个耳光。 钱毅是武将,巴掌跟蒲扇一样,结结实实的几巴掌下去,钱林顿时鼻血横飞,牙都被打掉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钱毅打完儿子,对萧秉宁躬身行礼:“萧将军,末将知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不配读圣贤书,末将会为他退学,在家面壁思过,还望将军放钱家,放末将一马。” 萧秉宁看向江颂宜。 见江颂宜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松了口:“也罢,今日之事,希望你们父子引以为戒,不要再犯,若是让本将军发现还有下次。” 萧秉宁顿了顿,一只手支在圈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往前倾:“钱毅,你就得掂量掂量这些年用命拼下来的军功,够不够保你儿子一命了。” 钱毅浑身一悚,低头咬牙道:“是。” 不多时,钱毅拖着鬼哭狼嚎的钱林匆匆离开。 江景臣看着他们父子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把钱林赶走了。 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耳朵被人揪住了。 江景臣疼得“哎呀哎呀”两声,连忙告饶:“爹!爹!疼!” “你还知道疼!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跟你娘?”江元盛越说越生气,把江景臣从椅子上抱起来,一巴掌揍在他屁股上,“要不是你吴大叔,你跟小松早就没命了!” 江景臣今年十四岁,被亲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屁股,他脸瞬间红透了,连忙向亲娘求助:“娘!救我!” 花想容心软了,不由分说把江景臣从丈夫手中解救下来,让仆从背着他回院子休息去了。 江元盛走到萧秉宁跟前,郑重其事地向他拱手行了一礼:“多谢将军出手相助。” 萧秉宁摆摆手:“不客气。” 江元盛担忧道:“钱毅是杨将军的人,您为了犬子跟他撕破脸皮,会不会引杨钧不满?” 萧秉宁不以为然:“杨钧对我不满已久,此事我心中有数,三爷不必操心。” 听他这么说,江元盛放下心来,对萧秉宁拱拱手,转身离去。 时间不早,萧秉宁准备打道回府,江颂宜送他到门口。 “今日之事,多谢了。”江颂宜道。 萧秉宁嘿嘿一笑:“咱俩谁跟谁啊,说好要为江家撑腰,你别跟我虚客气。” 说着,他低声问:“我要的枪什么时候能到?” 江颂宜:“……你急用?” 萧秉宁要的数量不少,盛徐行托人出国买,然后在公海交易,需要一点时间。 “急倒是不急。”萧秉宁搓搓手,露出期待的表情,“能早点拿到手我也早安心不是?” 江颂宜无奈道:“我今晚帮你问问。” 第262章 聘罪奴 过了两日,江颂宜忙中抽空,和江怀川带着礼物去探望吴叔。 吴家,江颂宜检查了一遍吴叔的伤势。 大概是消炎药起了作用,吴叔的脚踝虽然又红又肿,但在炎热的天气下没有发炎,也没有恶化。 为吴叔换好药,吴叔示意江颂宜和江怀川请坐。 江颂宜意识到吴叔有话要说,和江怀川在他对面的长凳坐下。 吴叔斟酌了一下才道:“二姑娘,二公子,听说江家在招人开车?” 江颂宜和江怀川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 吴叔局促地搓了搓手:“你们,招罪奴吗?” 吴叔这是想去江家开车? 江颂宜今日过来也有聘请吴叔到书斋做伙计的意思,闻言道:“是不是罪奴倒是无所谓,不过开车的伙计年龄需要在三十五岁以下。” 吴叔已经超过这个年纪了,而且作为文人的他显然没有长途开车的体力和耐力。 吴叔闻言,摆摆手道:“我不是为自己找活儿,是有一些适合开车的人想介绍给你们……不过他们是罪奴,你们若是不介意他们的身份,我想为他们引荐。” 江颂宜微微一怔,随即问:“吴叔,这些是你的什么人?” “同住城北的罪奴。”吴叔道,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跟他们相识也有好几年了,品行我倒是能保证,不是那种偷奸耍滑的,会被流放到庭州,也都是受了家族连累。” 江颂宜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吴叔没有趁着江家承了他的恩为自己谋利,而是想着推荐同为罪奴的朋友到江家做事。 “当然,我只是负责引荐,要不要聘用他们,还是得你们见了人之后才作数。”吴叔把话敞开了说,“合适就合适,不合适就不合适,不用因为我救了小公子,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宽要求。” 听他这么一说,江颂宜有些意动。 距离答应傅融出发去燕州的日子还有七八日,可江怀川的车队还差二十多人。 近几日招的人条件勉强及格,江怀川急得都想提高待遇去庆都招人了。 若是吴叔引荐的人条件合适,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聘请罪奴虽然有风险,但作为曾经是罪奴的一员,江颂宜知道这个群体有很多无辜之人。 明明没有做过坏事,却受犯事的亲友连坐,一辈子沦为良民眼中十恶不赦的“戴罪之身”。 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她愿意帮帮这些人。 江怀川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对吴叔道:“那就有劳吴叔引荐了。” 吴叔见他们答应,脸上露出喜色,顾不上脚踝的伤,连忙下榻:“走,我带你们去见见他们。” 江颂宜连忙跟着起身道:“吴叔,你还不能下地。” “不妨事。”吴叔拿起旁边用麻绳和两根粗糙的长棍制成的拐杖,拄着往外走,“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吧。” 吴叔坚持要亲自带他们去见那些人,江颂宜和江怀川拗不过,只能扶着他走。 第一户人家是住在同一个巷子里的,吴叔敲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来开门。 华叔将人拉到跟前,简单介绍了男子的身份:“他叫周策,西南人,族中堂兄弟的妹子是二皇子侧妃,因为毒害王妃获罪,三族以内受连累流放,他来庭州六年了,会武功,骑术和箭术都十分了得。” 江颂宜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见他面相周正眼神清明,虽然因为长时间食不果腹,身形有些瘦弱,但腰杆挺得很直,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青筋凸起,有坚持锻炼的痕迹。 来庭州六年,他显然并没有因为流放成了罪奴就自暴自弃。 江怀川开始询问男子的年龄和具体籍贯,以及家中以前是做什么的。 趁着江怀川询问的时间,江颂宜透过半人高的院墙,不动声色打量着周策身后的院子。 院子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净整齐,跟周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爽。 江怀川很快便结束了询问,对江颂宜点点头。 平心而论,周策的条件比大多数应聘司机的良民都要好。 江怀川拍板道:“你明日到城南花雨巷江家找我签书契。” 周策一愣,随即狂喜,后退一步对江颂宜和江怀川拱手躬身,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标准的世家公子道谢礼:“多谢公子,多谢小姐!” 见完周策,吴叔拄着拐杖,带江颂宜和江怀川前往下一处。 接下来整整三个时辰,吴叔带着江颂宜和江怀川见了十七人。 吴叔显然已经了解过江家聘用司机的要求,经他引荐的人各方面都符合,甚至超出要求。 他不厌其烦地仔细介绍着每一个人,详细告知这些人的身份,因为什么理由获罪流放,有什么特长,能为车队做什么。 有人擅长驾车,有人擅长辨别方向能探路,有人武功高强能做打手,还有人会医术能应付行车路上的突发意外事故。 也就是这会儿,江颂宜和江怀川才发现,罪奴中竟有这么多能人。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大多数获罪流放的罪奴前身都是朝廷官员或者世家贵族,要么能文要么擅武,甚至还有饱读诗书的翰林。 经吴叔介绍的十七人,除了其中一人因为主动坦白晕车,不合适开车,余下的十六人全都符合要求。 江怀川一一留下江家的地址,让他们明日到花雨巷签书契,就连那个晕车但写得一手好字的男子也没放过,打算把他安排到书斋。 签下书契,这些人便是江家雇用的伙计。 三个时辰后,江怀川背着已经走不动的吴叔回到吴家。 吴叔额头上全是冷汗,神色却是轻松的。 江怀川一把他放在床上,他立刻起身,对兄妹两人拱手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大礼:“二姑娘,二公子,多谢你们肯给他们一个机会。” 看着一心为旁人筹谋的吴叔,江颂宜心情复杂。 心中同时又生出一个念头——吴叔看人的眼光不错。 他介绍的这些人,几乎每个都身怀长技。 最重要的是,虽然获罪流放到庭州,这些人却没有自暴自弃,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反而用积极的态度乐观生活,努力在这片苦寒之地活下去。 第263章 安保八件套 能将他们挖掘出来,并推荐给江家的吴叔堪称慧眼识珠。 江家正缺一个吴叔这样懂得统筹调度,能根据每个人的优点安排适合他们的工作,给他们发挥空间的人做管家。 想到这里,江颂宜从布包中拿出一个白色的信封。 信封中装的是聘用吴叔到书斋做伙计的契书。 吴叔见状,下意识以为江颂宜要给他银票,不待她开口便推拒道:“二姑娘,不可!你和二公子能破例给城北这些年轻人一个工作的机会,我已然感激不尽,不用再给我银钱了。” 江颂宜笑道:“这里面装的不是银钱。” 吴叔不解道:“那是何物?” 江颂宜双手将信封送到他跟前:“你不妨打开看看?” 吴叔接过信封,打开看完,他先是一愣,神色激动起来,眼圈微微泛红:“二姑娘……” “今日过来,本来是想聘请你到我二叔的书斋里做伙计。”江颂宜道,“不过见过你推荐的那些人,我改变主意了。” 迎着吴叔的注视,江颂宜认真道:“吴叔,你有没有兴趣到江家做管家?” 这话说完,不仅吴叔愣住了,连江怀川都吃了一惊。 但他转念一想,很快明白了江颂宜的用意。 吴叔流放前也是见过世面,读过圣贤书的大族子弟,在流放地待了这么多年却不忘初心,本性善良乐于助人。 加之他有识人的本事,这样的人,聘用他为江家的管家,能为自家妹妹分担不少家中琐碎的杂事。 “管家?”吴叔回过神,短暂的激动过后,他面露犹豫,“让人知道江家聘用罪奴当管家,会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江颂宜摇摇头:“就算有麻烦,我也能解决。” 吴叔思索了一会儿,下定决心:“成!” 江颂宜立刻从布包中取出一支签字笔,摘下笔帽递给吴叔。 吴叔接过,用拿毛笔的手势在契书上签下名字——吴从周。 揣着契书从吴家出来,江颂宜和江怀川都松了口气。 两人解决了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头疼的问题。 江颂宜找到了一位合心意,能帮自己分担压力的管家,江怀川则解决了车队人手紧缺的问题。 “还有七日,就到答应傅融送货去燕州的日子,你这几日抓紧时间训练车队。”江颂宜道,“争取车队能如期出发。” 江怀川信心满满道:“人手够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事情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 江颂宜本想让吴叔在家把腿伤养好了再来江家上任,但签下契书的第三天,他就拄着拐杖从城北来到江家。 江颂宜听到下人禀报,连忙带着白令容迎了出去。 “吴叔,你的腿伤还没好,怎么能走这么远的路?万一腿伤没好全,落下后遗症怎么办!” 吴叔换了身新衣裳新鞋子,掺着银丝的长发束得干净整齐,虽然拄着拐杖不良于行,但精神抖擞,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大族管事淡定又儒雅的气场。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提前过来了解江家的人员组成。”吴叔笑着说,“若是能早日帮上二小姐的忙,也算报答您对我的提携之恩了。” 江颂宜微微一顿。 她这几日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家中杂事缠身,吴叔肯提前上任,倒真是帮了她大忙。 “那我便不推辞了。”江颂宜道,她叮嘱白令容让所有仆从到院中集合,见过即将走马上任的管家。 吴叔见她大热天忙得额头上都是汗,道:“二小姐,您去忙您的,我这边想了解的事会寻大夫人帮忙。” 江颂宜笑了笑:“好。” 她确实忙,临走时还不忘叫来仆从,叮嘱他等吴叔回家时,套辆马车送他。 江颂宜正在后院仓房清点盛徐行送来的三百套安保工具——防护头盔,防暴盾牌,防刺服,伸缩钢叉,脚叉,防割手套,狼牙棍,强光手电。 江家前些日子买来的七十名男奴休息了几日,吃饱喝足,身上渐渐有了力气,由护院队长孙安带着,开始进行日常练习。 这批安保工具除了给江家的护院和聘来的打手人手一套,还给江怀川的车队队员也安排了一份。 除了安保八件套,车队队员还分到了大容量背包,登山墨镜,太阳能户外头灯,荧光马甲,劳保手套,折叠碗,保温杯,便携烧水壶,装了各种户外应急药品的应急包各一份。 她一边清点东西,一边吩咐仆从将所有东西分门别类打包好,连带着十多个冰镇过的西瓜和两箱矿泉水一块搬到越野上,她亲自送往停车场。 到了停车场,烈日当空,练车的队员却没有停歇,正在抓紧时间练车,十多辆货车绕着停车场一圈又一圈地转。 江颂宜的越野车一驶入停车场,充当教练的江元盛立刻注意到了。 他小跑过来:“颂宜,你怎么来了?” “过来送点东西。”江颂宜摁下后备箱的开关。 “咔哒”一声轻响,江元盛绕到后面开了后备箱,在看到里面堆了上百个打包好的包裹时,他打开一个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眼睛一亮。 “这些都是给车队队员的?” 江颂宜跳下车,热浪扑面而来,她呼吸微微一窒。 “对,大家训练这么辛苦,先给点甜头。” 江元盛眼珠子转了转,招呼远处几个队员过来帮忙把东西搬进去,他凑到江颂宜旁边低声说:“颂宜,农业机械队队员也很辛苦,能不能也给他们安排一份?” 江颂宜看出江元盛想为手底下的人争取福利的心思,笑着说:“这些都是出远门用的,农业机械队用不上。” “用不上这些东西,那别的东西也行啊。” 江颂宜问:“你想给他们安排什么?” 江元盛显然早有打算,掰着手指道:“一人两套速干衣,两双解放鞋,每个月发一次防暑药包,如何?” 说完,他有些紧张和期待地看着江颂宜。 江颂宜挑眉:“行。” 难得江元盛心疼手底下的人,想为他们争取福利。 家里不缺这些东西,全了他的心意也无妨。 第264章 试炼场 江元盛瞬间高兴得像个孩子:“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 说完,他转身一溜烟跑了。 江颂宜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把东西全部发下去以后,江颂宜走到阴凉处,看着队员们练车。 有些刚入队的队员车技不熟,车开得歪歪扭扭,但旱情当头,每个人都分外珍惜这份工作,学得很认真。 不一会儿,江怀川招呼队员们休息,下车吃西瓜喝矿泉水。 他则跑到江颂宜跟前:“颂宜,跟你商量个事儿。” 江颂宜道:“你说。” “明日我想带队员们开车出城历练,你若是得空,跟我一块去。” 江颂宜不解道:“为何?” 江怀川摘下几乎被汗浸透的劳保手套,犹豫了一下才道:“第一次带他们开车出城,我心里没底,你跟我一块去,我就没那么慌了。” 江颂宜了然。 无论是管理这么多人,还是带队员开车出城历练,江怀川都是第一次。 他接下这个担子,代表他要对这八十多人,四十辆车负责。 江家二少爷第一次承担起这么重的责任,心里没底在所难免。 “行,我跟三叔都陪你一块去。” - 次日一早,江颂宜换了身透气的运动服,穿上轻便的跑鞋,挽起长发,戴上墨镜,手套和鸭舌帽,开着越野早早到了停车场。 停车场上,八十三名队员集合完毕。 江怀川给他们开完会,说了出城历练的注意事项,然后各自上车。 江怀川开货车打头阵,江元盛居中,江颂宜则开着越野殿后。 四十辆货车和一辆越野浩浩荡荡往城外驶去,一路上引起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哪怕早已习惯城中有车,但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辆货车出现在城中,他们还是感到惊奇。 车一路匀速往城外驶去,到了东山山脚下。 东山跟西山遥遥相望,是一座地势平缓,海拔不过一百多米的矮山。 江怀川提前几日让人来清理出一条能供马车上山的路——货车无论是宽度还是高度,对标的是三辆马拉着的大型马车能行走的路。 车在山脚停下,经过一番准备,江怀川带着队员开车上山。 江颂宜和江元盛则留在山脚,用望远镜远远看着。 货车一辆接一辆往山上驶去,没有负重,加上带越野性质的军用货车性能强悍,第一趟全部安全上山。 有了第一趟成功的经历,江怀川顿时有了不少信心。 货车绕了一圈回到山脚下,在他的安排下,队员开始第二趟上山。 第二天历练一开始很顺利,但第三十一辆货车上山时,车突然在半道熄火。 那是一处陡坡,熄火后的车顿时失去动力,猛地往山下倒退。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江怀川脸色骤变,眼看车倒退的速度有可能侧翻造成队员受伤,他立刻大吼:“跳车!快,跳车!” 坐在越野车顶的江颂宜和江元盛也连忙起身,紧张地盯着那辆货车。 车里的队员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驾驶座和副驾驶都没看见人下来,而且按照货车倒退时的路线来看,车里的人还在死死控住方向盘。 好在车往下滑了一段距离,在一处稍微平缓的地方刹住了。 江怀川气急败坏,冲上去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把车上的驾驶员拉下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让你们跳车为什么不跳!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货车下方有个拐角,拐角下方就是一段高达二十米的落差,万一方向盘没控住,连人带车翻滚下去,他们不死也会受重伤。 驾驶员是个年轻男子,挨了骂也不敢吭声,低着头满脸通红。 见他不吭声,江怀川更生气了,吼道:“问你话呢,为什么不跳车?我喊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听见了。” “为何不照做?” 男子吭哧吭哧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担心车会坠下山……这车很贵。” 江怀川一愣。 他听出了男子的弦外之音——这车很贵,比他们的命还贵。 所以就算有致命的危险,他们也要先保住这辆车。 江怀川一肚子的怒火瞬间消了一大半,他一时间不知道该骂人还是该安慰这个明显受了惊吓,手在微微发抖的驾驶员。 “车再贵也是死物,坠毁了再买一辆就是。”江怀川叹了口气,“命可只有一条,没了就是没了,你们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该怎么跟你们的家人交代?” 男子:“……” “这次的事你要长个记性,下不为例。”江怀川语气严肃道,“要是下次再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保车,我就开除你!” 男子一惊,脑袋点得跟捣蒜一样:“是,奴记住了。” 他刚说完,脑袋上又挨了江怀川一巴掌:“说多少次了,在这里不要自称奴,你们是我的伙计,靠双手挣饭吃,不是给我当奴隶,明白吗?” “好的,明白!” 江怀川这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去喝口水压压惊。” 男子转过身来,江颂宜才发现这人是跟吴叔住同一条巷子的罪奴,好像叫什么周策。 在东山练了一天,队员们上山的车技越来越熟练。 到了傍晚收工时,江怀川提议明天试着负重上山。 四十辆车一辆接一辆回到城中停车场,太阳刚好下山,有仆从拎着几个大桶过来放饭。 见队员们摘了手套帽子,一窝蜂涌过去吃饭,江颂宜想了想,跟了过去。 江家的人多了之后,另起四个大锅灶,有三女两男五个仆从专门负责给家中的护院,打杂的奴仆,车队和机械队做饭。 饭做好之后,再由两个奴仆用牛车拉到对应的地方,分发下去。 江颂宜走过去,八十多个队员正在排队打饭。 今日的主食是一人两个白馒头,粗糠馍馍不限量,菜是猪血烧豆腐,酸萝卜炒五花肉,辣椒炒豆豉,还有一碗解暑的绿豆汤。 猪血和五花肉的量给得很足,队员们端着碗,坐在停车场边缘的石头上埋头大吃。 在外头还有许多人吃不上饭的情况下,这样的伙食对队员们来说算大餐了。 第265章 年薪八千两 江怀川收完全部的车钥匙走过来,见江颂宜站在一旁看着队员们吃饭,他晃了晃手里的碗:“一块吃吗?” “好啊。” 江怀川愣了一下。 江颂宜拿了一个一次性的碗,排队打了一个馒头,一份菜,学着队员们的样子在停车场边缘的石头坐下来,开始吃晚饭。 这个举动引得队员们纷纷侧目看向她。 但看江怀川端着碗走过来,队员们立刻收回目光吃饭。 江怀川在江颂宜旁边坐下,三两口吃掉一个馒头,一口气喝掉大半碗绿豆汤。 垫了垫肚子,他才有心思问江颂宜:“今日的训练你觉得怎么样?” “按照这个进度,如期出发去燕州问题不大。”江颂宜道,“不过出发前咱们得准备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江颂宜把吃了一半的馒头放进碗里,空出一只手从布包掏出ipad,打开屏幕将自己白日里列出来清单给他看。 对讲机,便携充气泵,车载安全锤,方向盘防盗锁,千斤顶,户外折叠铲,车轮扳手,灭火器,备用轮胎,拖车绳…… “都是一些长途出车必备用品。”江颂宜道,“这趟出车预计两到三日能抵达庭州,算不上长途,但我建议你当成长途来准备出车用品,一方面有备无患,另一方面,无论是你还是队员,都可以多积攒一些经验。” 江怀川连连点头:“有道理。” 说完,他笑嘻嘻地用肩膀拱了一下江颂宜,拍马屁:“二妹妹,还是你考虑得周到,没你我可真不行。” 江颂宜瞥了他一眼:“少来!” 队员们吃饭很快,吃完后纷纷跟江怀川打招呼:“二掌柜,我们先走了。” “二掌柜,我回家了啊。” “二掌柜,明儿见。” 江怀川一一叮嘱道:“天快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江颂宜注意到,有几个队员舍不得吃,将馒头和馍馍揣在口袋里,看样子是打算带回家给家人尝尝。 看着这一幕,江颂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待队员们都走了,她低声问江怀川:“咱们家给车队队员开的月银是多少?” “五两银子。”江怀川道,“出车辛苦,一跑就是好多天,还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比寻常奴仆要高一些。” 家中买的普通奴仆是签了卖身契的,没有月银,但每个月会给五百文到八百文不等的补贴。 兼护院一职的奴仆补贴相对高一些,有一两银子。 另外有商队来进货时,出手大方的商人会给赏钱,这些赏钱由奴仆们自行处置,主家们不会没收。 江家名下铺子雇的伙计月银是二两到三两银子。 农用机械队的月银也是二两,但每日有五十文的高温补贴,以及田地里产出的农作物可以拿一部分回家吃。 从武行雇来的打手月银要高得多,十两到十二两,这还是在旱情影响的情况下。 庭州重武轻文,若是没有旱情影响,一个普通的打手月银至少要十五两。 整个江家月银最高的人是吴叔,作为管家的他月银是二十两。 江颂宜斟酌了一会儿,道:“跟他们工作的辛苦和危险性比起来,五两有些少了。” 江怀川眼睛一亮:“大掌柜,你要给他们涨月银吗?” 江颂宜摇头:“不,但是可以算绩效。” 江怀川皱眉:“什么是绩效?” “根据每月出车的次数,距离,载货重量给予补贴,比如去一趟燕州,来回八百里,耗时至少六天,可以给五百文到一两银子的出车奖励,如此一来,队员们出车的积极性会高很多。” 江怀川沉思起来。 “另外,出车期间可以提高伙食质量,短距离出车多带些纯肉罐头和水果罐头,方便路上吃,长距离出车,来回超过十天那种,就带伙夫和食材,路上为队员们做饭。”江颂宜道,“出车太辛苦了,吃的这方面不能亏着他们。” 江怀川点头:“你的考虑不无道理,就这么干。” 商议完毕,天也黑了。 江颂宜开上越野,先带着铜镜去城外池塘放水。 城外池塘十二个时辰都有萧秉宁的亲兵把守,不允许百姓靠近。 见江颂宜过来,把守的将士对她颔首,让开路。 放完水回到江家,江颂宜洗漱过后,打开铜镜跟盛徐行碰面。 她将今日的训练成果告知盛徐行,并把出车要用的物品清单递过去。 盛徐行看完后,按了一下书桌旁的呼叫铃。 不一会儿,一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女式西装,鼻梁上架着金边眼镜,妆容得体,看起来文质彬彬。 女人用江颂宜听不懂的话跟盛徐行交流了几句,取走那张清单。 直到女人走出书房,目睹全程的江颂宜诧异道:“盛公子,那位夫人是谁?” “是我雇的管家。”盛徐行道,“你雇吴从周当管家的事给了我启发,等你生意铺开了,我也会很忙,很多事没办法亲力亲为,所以雇了一位专业的管家来替我打理杂事,以后像订货取货收货的事都可以交给她去做。 管家是y国人,从专业的管家学院培养出来的,专门为富人服务,专业能力没得挑,会对雇主的秘密守口如瓶,就算有人拿枪指着她的脑袋也不会泄露出去。” 江颂宜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奇道:“那她的月银……不便宜吧?” “年薪八百万。”盛徐行道,“按照你那边的银钱换算,年薪八千两银子。” 八千两!!! 江颂宜咋舌,相比之下突然觉得自己给吴叔一个月二十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 一年也只有二百四十两。 两人都是刚雇了管家的“雇主”,就着管家的话题交流起来。 这一闲聊就是半个时辰,等到聊完,盛徐行才说起正事。 “萧秉宁要的那批枪械到公海了。” 江颂宜闻言,立刻坐直身体。 “我明日会出海去取,到时候需要你帮忙。”盛徐行道,“枪送到我的私人游艇上后,我会立刻投送过去给你。” 第266章 投送枪械 江颂宜稍稍一思忖,便明白了盛徐行这么做的原因。 她点点头,严肃道:“好,我明日去一趟萧家,你投送过来的东西,我直接在萧家收货。” 虽然庭州城的百姓和将士没见过枪,就算东西放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但考虑到萧秉宁索要这批枪的用途,这些东西以后大概率会出现在京城。 万一萧秉宁营救萧家人失败,萧家依然走上举家灭门的绝路,那清剿“反贼”之后,朝廷势必会追查枪支来源。 若是让人知道这批枪出自江家,整个江家都会被牵连。 所以枪支出处一事,江颂宜必须捂紧。 - 第二天,盛徐行出海之前用铜镜通知了江颂宜。 江颂宜揣上装着铜镜的布包,开车前去萧府。 萧秉宁得知江颂宜的来意,兴奋溢于言表,立刻将江颂宜请到书房,并叮嘱管家今日闭门谢客,任何人都不许进他住的院子。 两人在书房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摆在桌案上的铜镜传来敲击声。 江颂宜立刻打起精神,抬手往镜面上一抹,伴随着盛徐行的脸一起出现的还有连绵不绝的涛声和风声。 “颂宜,东西到了。”盛徐行的声音被风吹得零零散散时高时低,“你做好准备接收了吗?” 江颂宜点点头:“我已经在萧府了。” “那好,我现在就把东西送过去。” 江颂宜把铜镜放在书房正中央,调整好位置,然后退后一段距离。 萧秉宁睁大眼睛看着她操作,只见铜镜放好之后,不过片刻,随着一声衣摆擦过空气的细响,书房宛如变仙法一般,凭空出现一大摞木箱子,足足有三四十个。 即使已经见过数次江颂宜从异世界接收物品,再次目睹,萧秉宁心头还是微微一震。 等回过神,萧秉宁快步走向那堆箱子,然后打开其中一个。 里面是一整箱子弹。 他打开另一个,里面是一支冲锋枪。 他小心翼翼地将枪取出来,沉甸甸的手感需要双手抱住才能端起来,指腹摩挲着枪身冰冷的金属质感,他忐忑的心像找到了依仗。 有了这个东西,他的家人就能活下去,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眼睁睁看着自己迈向无望的死亡了。 萧秉宁一脸兴奋地检查着枪械时,江颂宜抱起地上的铜镜,走到一旁跟盛徐行说话。 盛徐行第一次干从海外购买枪械的事,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先前神色还紧绷着,但把枪械投送过来之后,他表情顿时放松下来,也不急着回岸上了。 盛徐行将铜镜转了个方向,让镜面朝向大海,让江颂宜欣赏海景:“今天天气不错,带你看看海。”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大海,蓝天白云和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水有节奏地涌动着,隔着铜镜都充满了压迫感。 “这里的风很大。”盛徐行将铜镜转了过来,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他朝江颂宜伸出手,“来,把手伸过来,感受一下。”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看向萧秉宁。 他沉迷于刚到手的枪械,压根无暇理会自己。 江颂宜背过身,背对着萧秉宁,将右手伸过铜镜。 手一穿过铜镜,立刻有凛冽的海风穿过她张开的指缝。 和坐在车上时将手伸出车窗感受窗外疾驰的风不一样,海风没有固定的方向,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把她伸过去的手吹得东倒西歪。 而且海面湿度高,太阳大,不一会儿,她就感觉手上潮乎乎的。 “好神奇。”江颂宜喃喃自语。 在干旱一年的庭州待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潮热但不黏腻的感觉。 “今天太阳太大了,海风也猛,不是个好日子。”盛徐行说,他一边悉悉索索从口袋里掏东西一边说,“改天选个好天气,带你来海钓。” 江颂宜不解地问:“什么是海钓?” “就是在海里钓鱼钓龙虾。”盛徐行笑着说,下一刻,他往江颂宜手上塞了几样东西。 江颂宜缩回手一看,是几个颜色鲜艳形状漂亮的贝壳。 “螺甸?”江颂宜惊讶道,“真漂亮。” “你认识这东西?”盛徐行反问。 “小时候在宫里见过。”江颂宜说,“外邦献给陛下的礼物里就有这样的东西,有些手掌大的螺甸会用来装上等珍珠。” 盛徐行嗅到了商机的味道:“很贵?” 江颂宜点头:“非达官显贵用不起。” 盛徐行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说了句“稍等”,转身钻回游艇里。 不一会儿,他搬着一个鱼箱递过来:“刚才在码头渔民那儿买的石斑鱼,清蒸就很好吃,多吃海鱼对老人家有好处,给祖母她老人家尝尝。” 江颂宜听着他自然而然地说出“祖母”两个字,心头一动。 她将鱼箱接了过来。 鱼箱沉甸甸的,江颂宜打开一看,里面有三条石斑鱼。 两大一小,大的有六七斤,小的三斤多。 “盛公子,谢谢你。” 盛徐行摆摆手:“不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回家,咱们晚上见。” 收起铜镜,江颂宜把鱼箱搬到一旁放好,走到萧秉宁旁边。 枪械附有说明书,盛徐行很细心地准备了繁体字版本,萧秉宁正单膝跪在地上,根据说明书上的图文组装一支手枪。 江颂宜越过他,打开箱子一看,这批枪械有两百多支,囊括了手枪、冲锋枪、步枪、机枪,特种枪,五台迫击炮,子弹两万多发,还有几百个手榴弹催泪弹和烟雾弹。 这些装备,足够组建一支数百人的突击小队,从京城把萧家人救出来了。 江颂宜深知手榴弹的威力,看着满满一箱手榴弹,她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叮嘱萧秉宁:“手榴弹威力很大,这些若是全部爆炸,足够将你的将军府夷为平地,你要妥善保管。” “明白。”萧秉宁道,“我等会儿就全部发下去,不会集中放置的。” 江颂宜微微一愣:“发下去?” “对,我已经……” “停停停!”江颂宜连忙道,“东西已经给你了,你要怎么用,用在哪里,给谁用,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第267章 海鱼 萧秉宁被江颂宜忙不迭避嫌的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同时他也很清楚江颂宜是冒了多大的风险在帮自己。 他放下手中组装了一半的手枪,起身对江颂宜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江姑娘,今日大恩大德,萧寅没齿难忘,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便是赴汤蹈火,萧寅在所不辞。” 江颂宜怔了怔。 萧秉宁不是爱说大话的人,江颂宜知道他这句承诺的份量有多重。 “好,我记下了。” 不多时,江颂宜布包里放着贝壳,手上拎着鱼箱,从萧府出来。 把鱼箱放到副驾驶,江颂宜开车回家。 车行到半路,江颂宜遇到了张祖谦。 张祖谦正带着治下的官吏站在路边,不知道在商议什么。 听见越野车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视线透过挡风玻璃,跟驾驶座上的江颂宜来了个四目相对。 江颂宜这下想当做没看见也不行了,她只能放缓车速,然后在距离张祖谦还有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车,开门下车,行礼道:“张大人。” 张祖谦上下打量着江颂宜——她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的长袖长裤,长发在后脑勺束成高马尾,脸上不施粉黛,身上也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整个人看起来英气又利落。 “江姑娘。”张祖谦颔首算是打招呼,道,“你这是开车上哪儿?” 江颂宜眼珠子微微一转,半真半假道:“萧将军一早派人到我家传话,说外邦有人送了几条活鱼过来,分我一半,让我开车过去取。” “活鱼?”张祖谦问,“什么活鱼这么稀罕?” “听说是从海里捕捞上来的。” 这话一出口,包括张祖谦在内的四五名官吏立刻来了兴趣。 庭州在内陆,连淡水鱼的种类都很少,能吃的不超过十种。 以往风调雨顺时,每隔一两年倒是会有走商的商队带来咸鱼或者鱼干售卖。 这些千里迢迢从海边运过来的东西,价格昂贵不说,味道也一言难尽。 但架不住稀有,普通百姓根本就吃不起。 活鱼,还是活的海鱼,在场的几人即便见多识广,也都没见过。 江颂宜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把鱼箱搬了下来,打开盖子。 四五个官吏立刻一股脑凑了上来,低头去看箱子里的鱼。 “哟,果然是活的。” “这真的是海鱼吗?” “这鱼叫什么?” 江颂宜道:“听说是叫石斑鱼。” 一名官吏道:“大海离庭州有几千里之遥,外邦人是怎么做到把鱼从这么远的地方送过来,还如此生龙活虎的?” 江颂宜摇头:“我也不清楚。” 另一个官吏道:“外邦人能造出车这种日行千里的东西,送几条活的海鱼过来算什么?” “说的也是……” 江颂宜见张祖谦盯着鱼看得认真,突然问:“张大人,老太太近来身体可好?” 张祖谦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自家祖母,笑了笑,道:“还不错,托你的福,她的胃病治好之后便没再复发,吃得下睡得着,身体比以往要康健得多。” “那就好。”江颂宜道,“听萧将军说,吃海鱼对老人家有好处,您带一条回去给老太太尝尝,清蒸就好,不用加其他调料。” 说着,江颂宜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塑料袋,捞起一条六七斤重的大鱼,连带着半袋子水递给张祖谦。 张祖谦一惊,连忙道:“不不不,海鱼来之不易,你留着……” “我这里还有。”江颂宜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给老人家尝个鲜。” 说着,她把装着海鱼的塑料袋往张祖谦手里一塞,“您拿着,替我给老太太带句好。” 张祖谦:“……那多谢江姑娘了。” 江颂宜摆摆手,在其他官吏羡慕的眼神中盖上鱼箱盖子,上车离开。 张祖谦目送江颂宜的车远去,又看看手中沉甸甸的塑料袋,嘴角一抿,露出几分笑意。 江颂宜回到家,把鱼交给厨娘,叮嘱中午蒸那条小一点的鱼给冯玉珠吃,大的留着晚上全家一块吃。 厨娘没见过石斑鱼,生怕将这珍贵的食材糟蹋了,连忙向江颂宜请教该怎么处理鱼。 江颂宜也没经验,她找了个借口回房,打开铜镜,把ipad递过铜镜,等ipad连接上盛徐行那个世界的网络,再百度搜索“石斑鱼怎么处理”。 记下步骤之后,江颂宜关了铜镜,又去了厨房。 她正在厨房里教厨娘怎么蒸鱼,傅鸣玉进来了。 傅鸣玉有些心不在焉的,进厨房后直接打开角落里连接着发电机的冰箱,从里面取出一个西瓜,放到案板上对半切开,再用小勺子将里面的瓜瓤挖出来,放到一旁垫着冰块的瓷碗中。 做这些事时,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而且因为走神,她全程没注意到江颂宜就在厨房里。 江颂宜交代完厨娘,看向傅鸣玉。 最近这段时间见到傅鸣玉,她好像都是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家中有人给她难堪,让她受了委屈? 傅鸣玉来到江家后,主要工作是伺候冯玉珠。 因为她识字会记账,家里太忙的时候也会将她调到铺子或者仓房去帮忙。 她虽然话不多,但交代给她的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 站在一个雇主的角度,这样一个性情温柔,做事认真且有能力的仆从,江颂宜并不愿意看到她受委屈。 想到这里,江颂宜走过去:“鸣玉。” 傅鸣玉立刻回头,见了江颂宜,她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二小姐。” 江颂宜没话找话:“祖母要吃西瓜?” “对。”傅鸣玉道,“老太太最近可能有些上火,白日容易口干贪凉,不是冰镇过的西瓜她还不要。” “那我跟你一道去看看祖母,替她把把脉。” 傅鸣玉挖好一碗西瓜,在上面放了两片薄荷叶点缀,端着西瓜跟江颂宜一道去老太太的院子。 两人并肩往院子里走去时,江颂宜状似无意地问:“鸣玉,你来江家也有好些日子了吧?” 傅鸣玉温声道:“再过两个月就两年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江颂宜感慨道,“在江家待得惯吗?” 第268章 七万八千五百两 傅鸣玉神色一顿。 她像个突然被领导抽查工作的员工一样,眼角眉梢不自觉泄露出几分不安。 “挺、挺好的。”傅鸣玉道,“老太太宽容慈爱,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几位夫人好相处,还有小姐少爷们都很好说话……” “那其他丫鬟婆子家丁护院呢?”江颂宜问,“可跟他们相处得来?” 江家人是什么性格,江颂宜比谁都清楚,他们都不是会苛待下人的性子。 她不担心家里的主子欺负傅鸣玉,而是担心傅鸣玉遇上职场霸凌,或者被家丁护院骚扰。 一方面,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傅鸣玉摊上这样的事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另一方面,家里若是出现这种事,必须马上整顿肃清。 以免时间长了,仆从们有样学样,滋生不良风气。 “相处得来……”傅鸣玉更不安了,眼角余光频频往江颂宜身上瞟,就怕她下一句要开口解雇自己。 “当真?”江颂宜问。 傅鸣玉本就对江颂宜今日反常的询问很紧张,被她这么一问,她顿时有些扛不住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江颂宜跪了下来。 “二小姐,鸣玉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鸣玉改,求您不要赶鸣玉走……” 江颂宜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连忙将人扶了起来:“没有这回事,我就是问问……你近日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傅鸣玉没想到江颂宜会这么问,她怔了怔,摇摇头:“没有。” “那可是身体不舒服?” 傅鸣玉还是摇头。 她摆明了不愿意说,江颂宜就算是她的主家,也没有逼着人家说这些跟工作无关的事的道理。 她只能作罢:“没有就好,我是担心你在江家受了什么委屈。” 听她这么一说,傅鸣玉眼圈微微发红,她屈膝行礼道:“多谢二小姐关怀,鸣玉没事。” “那咱们走吧,祖母还等着你的西瓜呢。”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江颂宜给冯玉珠把了脉。 天气干燥的原因,老太太有些上火。 她交代傅鸣玉这几天泡下火的菊花茶给老太太喝,又叮嘱老太太少吃寒凉的食物,这才离开。 - 转眼到了江家答应傅融用车队送货去燕州的日子。 一大早傅融就带着商队包括镖师,仆从和车夫在内的上百人来到江家,同时带来的还有好几箱金银。 每逢天灾乱世,人命贱如草芥,粮食的价格却蹭蹭上涨。 傅融住在城中客栈这些日子,在城里城外打听过庭州的粮食价格。 得知太守府,将军府和县衙联手严控城中粮食价格,愣是在炎热的旱情中让米面粮油的价格跟旱情前保持一致。 傅融心中佩服,又忍不住高兴起来。 庭州粮食价格没有上涨,那他购买的时候江家开价也不会太狠。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傅融知道,江家说到底是商人。 商人的本性是逐利,这些粮食千里迢迢从外邦运过来,车马费人工费就低不到哪里去。 江家倒手时要从中赚一笔,价格又要上涨一部分。 总之卖到他手中的粮食价格不会太低。 即使傅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约定时间带着人到江家交易时,他心中还是难免紧张。 这趟来庭州,城中几个富户和世家捐赠了一大笔银子,加上官府出了一笔钱,他总共拿到金银铜板和银票六十七万两。 这些钱放到风调雨顺的时候,能买到足够燕州全城四万军民吃三四年的粮食。 可如今这乱世,庭州以外的城池一斤大米价格涨到二两银子,就算江颂宜跟他说了庭州的粮食价格不会太贵,他也不敢做太乐观的心里预设。 “能买到五十万斤大米就够了……”傅融心里这样想。 到了江家,花雨巷外已经停了一长溜的货车。 江颂宜刚吃过早饭,见傅融早早过来,眼睛下还带着黑眼圈,明显过去这些日子没睡好。 她道:“傅掌柜用过早饭了吗?要是没用过,不妨在我家吃。” 傅融摇摇头:“我吃过了,多谢江掌柜。” 他现在哪还有心思吃什么早饭,交易一天没完成他心里就一天不踏实。 江颂宜看出傅融的焦灼,也不耽误了,起身说:“走,去仓房吧。” 到了仓房,打开门,傅融看着偌大的仓库里堆积得跟小山一样的米面粮油矿泉水,眼睛立刻瞪大了。 “这么多粮食……江掌柜好本事!” 旱情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粮食是一座城池,甚至是一个国家臣民保命的资本。 外邦人在如此境地下居然肯卖给江家这么多粮食,该说外邦人没有危机意识,还是该说江颂宜有本事? 江颂宜拿出货本,开始点货:“傅掌柜,这一趟我打算卖给你五十万斤大米,二十万斤面粉,挂面粉条各五万箱,腊肉三万斤,肉罐头十万罐,水果罐头二十万罐,脱水菜干五千斤,瓶装水两万箱……” 傅融越听越激动,同时心里也越忐忑。 江家肯卖给他这么多粮食是好事,可他担心自己带来的银两不够。 要是因为钱没带够惹恼了江家,他们一怒之下不肯再跟燕州做交易怎么办? 傅融心里一半欣喜一半担忧,等江颂宜说完,他忐忑地问:“江掌柜,这些东西……一共要多少银钱?” 江颂宜开始在货本上勾勾画画算账:“大米一斤十五文,面粉二十文,挂面粉条一箱一百文,腊肉五百文,肉罐头一百五十文,水果罐头一百文,脱水菜干贵一些,要二百文,瓶装水三百文……一共八万八千五百两。” 傅融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 “一共八万八千五百两。”江颂宜耐心重复了一遍,“傅掌柜,你要是担心我算错了,可以自己算一遍。” 说着,江颂宜从旁边拿出一个算盘,递给傅融。 傅融没接,他看看江颂宜,又看看她手中的货本,确定上面的总价是八万八千五百两,他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银子?” “当然。”江颂宜哭笑不得,“难不成还是金子?” 她话音刚落,傅融突然“噗通”一声给江颂宜跪下了。 第269章 薄情寡义的老东西 江颂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 两秒钟的懵逼后,她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扶傅融:“傅掌柜,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旁边几个准备搬货的江家仆从凑过来,七手八脚扶起傅融。 傅融被扶起来时泪流满面:“江掌柜,我没想到……没想到……” 他没想到江颂宜卖给他这么多东西,就连最珍贵的矿泉水都有,却只要了不到他心理预期六分之一的价格。 乱世中不趁机浑水摸鱼,不发国难财的有几人? 江颂宜对他、对燕州百姓的善意让他震惊之余,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傅融狼狈地用衣袖擦去眼泪,站直身体,对江颂宜拱手,深深一躬身:“江掌柜,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今天傅某把话放在这儿,日后江家若是有用得上傅某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只要傅某在傅某能力范围内,傅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江颂宜失笑:“傅掌柜言重了,你出钱买粮食,我收钱卖粮食,钱货两讫的事,哪儿谈得上什么恩德。” 这番话让傅融越发敬佩江颂宜,看她的眼神也变得敬重起来。 江颂宜不再多说什么,将出货单递给傅融:“傅掌柜,你看看,要是没什么问题,在右下角签个字,咱们就可以出货了。” 傅融连忙拿起笔,在右下角签了自己的名字。 江颂宜招招手,示意工人可以开始往货车上装货了。 仓库里忙得热火朝天,一墙之隔的江家大房院子,江怀川刚起床。 昨天带车队进行出发前的最后一次练车,练完后他安排所有人检查车辆,将出车要用的东西准备好,忙到快半夜才回来。 今天耽误了起床时间,小厮来叫他时,得知傅融已经来了,江怀川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穿上衣裳草草洗漱后,路过饭厅,叼了一块牛角包就往仓房跑。 仓房连接着江家后院,在两边之间的墙上开了一道门。 江怀川隔得老远就看到后院通往仓房的门框边上扒着一个人,正探头探脑往仓房那边看。 走得近了,江怀川认出那个人的背影是傅鸣玉。 “鸣玉?” 傅鸣玉迅速回头,转身速度太快,江怀川清楚地看到她眼角有一滴眼泪被甩飞出去。 等看清傅鸣玉通红的眼睛和腮边挂着的泪珠,江怀川才意识到自己没看错。 傅鸣玉在哭。 “怎么了这是?”江怀川摘下嘴里叼着的牛角包,上前两步急切地问,“谁欺负你了?” 傅鸣玉摇摇头,对江怀川屈膝福了福,转身就要跑。 江怀川眼疾手快拉住她:“跑什么?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到底出什么事了?” 傅鸣玉垂着脑袋不说话。 “别怕。”江怀川柔声说,“告诉我,谁让你受委屈了,我给你做主,就算是祖母,我也……” 江怀川顿了顿,“若是祖母让你受委屈,我就把你从她身边讨过来,到我院子里伺候。” 他这话带了开玩笑的性质,整个江家谁不知道老太太性子温和,最不可能苛待下人。 江怀川不说还好,他这话说完,本来已经止住眼泪的傅鸣玉抬头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 美人落泪,梨花带雨。 江怀川被她红着眼睛委屈至极的模样哭得心尖上一颤,只觉得心头泛酸又发苦。 他摆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小厮先去仓房,自己则带着傅鸣玉去了人少的偏僻处,耐着性子道:“说说,发生什么事了,趁着我还没离家,帮你把事情解决了,不然下午我一走,可就要过七八天才能回来,你想像今天这样,自己偷偷哭上七八天吗?” 傅鸣玉咬了咬下唇,纠结半晌才低声说:“跟二小姐做生意的傅掌柜……他是我爹。” 江怀川一惊。 江颂宜正在仓房监督出货。 五辆叉车同时工作,将卡板上装得满满的大米面粉和矿泉水送上货车车厢,不到半刻钟就能装满一辆货车。 效率惊人。 一旁的傅融看得又惊讶又羡慕,不由得惊叹道:“江掌柜,这车可真是好东西啊。” 江颂宜笑了笑:“到了燕州可就没这好东西,要靠人力卸货了。” “没关系,燕州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劳力。”傅融笑眯眯地说。 两人说话间,在一旁清点银票和银两的许卿如起身说:“颂宜,白银和银票加起来一共七万八千五百两。” “是这个数目。”江颂宜道。 眼看许卿如带着人准备把装着银子的钱箱搬走,傅融搓了搓手:“那个,江掌柜……” 江颂宜抬头:“嗯?” 傅融道:“我手上还有不少余钱,不知道你能不能再卖我点别的东西?” 傅融这些日子在城中转悠的时候,见许多将士顶着烈日巡逻时身上会带一个布包。 他亲眼看到一个百姓在大街上中暑晕倒,将士立刻从布包里掏出药品救人。 后来傅融在酒楼中遇到两个来喝酒的将士,身上也挂着布包,他为了套近乎,帮那两个将士结了账,还送了他们一壶好酒,成功从他们嘴里打听到布包以及里面的药品出处。 布包叫防暑包,里面装的都是防暑应急药品,是萧将军从江家买来给将士们当夏日福利的。 那两个将士还给傅融看了包里的药品种类,每一样都是必需品。 傅融心动不已,若是能将这种防暑包大量带回燕州,不知道能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 可那时他不知道江家会卖给他多少东西,定价又是多少,担心身上的钱不够买粮食,他压根就不敢打防暑包的主意。 如今交易快完成了,花的钱不到预期的六分之一,他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既然有余钱,不如顺道买一批防暑包回去。 江颂宜问:“你想买什么?” “防暑包!”傅融道,“你仓库里还有吗?有多少我要多少。” 傅融话问得委婉,眼神却频频往角落里那十几个卡板上瞟。 卡板上摞着两三百个黄色的大箱子,箱子上写着“应急防暑包”几个大字。 这批防暑包是萧秉宁订的,他打算每隔一个月给军中将士发一次防暑包当福利。 但距离他上次发防暑包刚过去半个月,所以这批货便暂时放在江家仓库。 傅融若是想要,先挪给他也无妨。 江颂宜正要答应下来,仓房的门“咚”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她和傅融齐齐回头,只见江怀川满脸怒意冲进来。 “颂宜,粮食不卖了!咱们不卖给这个薄情寡义的老东西!” 第270章 死而复生的女儿 江颂宜一愣:“为何?” 傅融也面色大变:“二公子何出此言?” 他怎么就成薄情寡义的老东西了? “你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江怀川气得不轻,他狠狠瞪了傅融一眼,“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粮食我们不卖了!不卖了!” 仓房中正在上货的江家仆从面面相觑,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 “二公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傅某做错了什么?还请二公子明示!” 傅融一看板上钉钉的事情生变,急得冷汗都下来了。 要是交易就此取消,他没能将粮食带回燕州,那他该怎么跟好友、跟筹善款的商户、跟燕州百姓交代啊! 江怀川见他一脸不解,心里越发愤怒,冷笑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前妻?” “……对。”傅融更疑惑了,“前妻陈氏故去多年,与我育有一女。” “可有续弦?” “有。” “那你跟前妻生的女儿哪儿去了?” 江怀川问完,傅融还是一脸茫然,江颂宜却听懂了。 她几乎下意识想到了傅鸣玉。 都是姓傅,难道傅鸣玉是傅融的女儿? 她想起当初在庆都青楼救下傅鸣玉,傅鸣玉哭着说起她的经历—— 父亲是做小生意的商人,一年中有大半年都不在家,母亲因病去世后,父亲娶了后娘。 后娘过门生下弟弟,横竖看傅鸣玉不顺眼,对她动辄打骂,更是趁着父亲出远门,用五两银子将傅鸣玉卖给了人牙子。 傅鸣玉被救出青楼后,宁愿到江家做下人也不愿意回家,因为后娘曾经说要将她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傅鸣玉将这件事告诉父亲,父亲却说后娘是在同她“开玩笑”…… 如果傅鸣玉真的是傅融的女儿,江颂宜就不奇怪江怀川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了。 傅融听江怀川提起女儿,表情变得沉痛:“我女儿两年前外出游玩时落水溺亡,连尸首都没寻到……” 江怀川嗤笑:“既然连尸首都没寻到,你怎知她已经溺亡?” 傅融不是傻子,江怀川怒气冲冲骂他“薄情寡义的老东西”,又提起失踪两年的女儿,他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 “江二公子,难道……难道你见过我女儿?”他上前两步,抓住江怀川的胳膊,激动溢于言表,“鸣玉在庭州?她在哪儿?” “鸣玉”二字出口,江颂宜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江怀川却厌恶地撇开他的手:“你真的在乎你女儿吗?别人说她溺亡你就信,连尸首都没寻到你就判定她已经死了,你对得起你的亡妻,对得起你女儿吗?” 傅融眼睛泛红,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消息——他的女儿还活着! “二公子,鸣玉是不是还活着?她在哪儿?让我见她一面……” 他话还没说完,仓库里的仆从纷纷看向门口。 傅融下意识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向仓库门口,只见傅鸣玉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他。 “死去”两年的女儿突然出现在眼前,傅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看错,才一步步朝傅鸣玉走去。 “鸣玉,是你吗?”傅融声音哽咽嘶哑,“你还活着?我的女儿,你还活着?” 在傅融走到傅鸣玉跟前,伸手想要抱一抱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儿时,傅鸣玉却疏离地侧过身,避开他的手。 傅融一愣:“鸣玉,你这是怎么了?我是爹爹啊。” 傅鸣玉冷淡地说:“你的女儿傅鸣玉在两年前被你娶的续弦以五两银子卖给人牙子,又被人牙子转卖到青楼为妓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江家伺候老太太的下人。” 短短一句话掺杂了大量信息,等傅融消化完,他瞳孔微微一缩。 “你说什么?王氏将你卖给人牙子?”傅融不敢置信道,“可她分明跟我说,你嫌家里闷待不住,非要出去游湖赏枫,不慎翻船落水溺亡……” 傅鸣玉嘲弄地看着傅融:“我活生生站在这里,还不足以证明她在说谎吗?” 傅融:“……” 他整个人都凌乱了,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王氏最是温柔善良,她怎么可能会骗我。” 听了傅融这话,傅鸣玉气得眼泪珠子往下落,她又委屈又愤怒:“她没骗你,难道是我放着好好的傅家大小姐不做,将自己卖给人牙子? 是我甘愿到青楼为妓?是我有家不敢回,在庭州待了两年?我离家出走两年,只为了今日在你面前编造这个谎话来栽赃诬陷王氏?” 傅融回过神,连忙道:“鸣玉,爹不是这个意思……” “你只相信王氏!无论她说什么,你只信她!”傅鸣玉这些年的不安和不平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她恨声道,“我告诉你,王氏趁着你不在家打骂羞辱我,你说她是在教我如何做好一个女儿! 我说王氏克扣我的份例,连我的丫鬟小桃的月银都不给,你说她只是太忙忘了,我说王氏威胁要将我卖给一个六旬的老头子做妾,你说她在同我开玩笑…… 她给你生了儿子,她是你的新妻,你们三个组成了新家庭,我这个前妻生的女儿便什么都不是了!爹,我受的那些委屈,你是真不知情,还是装不知情?” 傅融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傅鸣玉,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傅鸣玉一口气将在心中积压了好些年的话一股脑说完,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她往后退了两步,深深的,冷冷地看了傅融一眼,然后转身跑开。 傅融连忙想要追上去,却被江怀川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 “老东西!你想干什么!”江怀川厉声道,“鸣玉是我江家的人,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傅融知道江怀川误会了,连忙道:“江二公子,我只是想跟她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江怀川指着门口道,“我们家不跟你做生意了,带着你的人出去!二妹妹,将银钱还给他们!” 傅融闻言,立刻转身望向江颂宜。 他本以为江颂宜如此深明大义,定不会像江怀川这么意气用事,为了私怨将燕州全城这么多百姓的生死置于不顾。 可一转身,傅融震惊地发现江颂宜正在指挥仆从,将收下的银子搬回来还给他。 第271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傅融大惊,几乎是连滚带爬奔到江颂宜跟前:“江掌柜,不可!不可啊!燕州百姓还等着这些粮食救命,您不能因为我和小女的私事就不卖粮食,这是要眼睁睁看着燕州的百姓饿死啊……” 江颂宜神色淡淡,并不吃他道德绑架这一套。 “傅掌柜,江家辛辛苦苦做生意攒下这些家业,就是为了在外人欺负我们的时候有底气不受委屈,哪怕只是江家的下人,也没有被欺负到这个份上,我们还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继续跟对方做生意的道理。” 江颂宜做了个“请”的手势,“你请回吧,抱歉,这笔生意,恕江家没办法跟你做了。” 江颂宜说完就要走。 傅融连忙在她跟前跪了下来,拉住她的袖子,苦苦哀求:“江掌柜,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打理好后宅……我知道错了,还请您看在大家都是大晟子民的份上,救救燕州百姓!” 江颂宜居高临下看着傅融,即便他在苦苦哀求,她仍然看到了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傲慢——事到如今,他依然觉得傅鸣玉遭遇的那些事只是“内宅问题”。 江颂宜把袖子从傅融手中拽出来,原本还算温和的语气和脸色骤然变冷。 “傅掌柜,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事情的症结出在你身上,那还请你妥善解决。” 江颂宜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盛徐行送给她的手表:“现在是辰时,我给你三个时辰,若是今日申时你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交易便彻底作废。” 说完,江颂宜头也不回地走出仓库。 傅融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跪坐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知道,江颂宜没有把话说绝,而是给了他三个时辰去处理这件事,便是给了转圜的余地。 只要在三个时辰内将事情处理好,那他就可以带着这批粮食回燕州。 可是要怎么处理,他却没有头绪。 纠结许久,傅融起身,带着仆从往外走去。 他要去见傅鸣玉。 这件事是女儿闹起来的,只要说服女儿不再怨恨他,就等于说服了江二公子和江掌柜。 所以解决的办法在女儿傅鸣玉身上。 傅融到了江家大门处,请门房去叫傅鸣玉出来相见。 江家的下人都很好说话,立刻去老太太院子禀报。 然而过了一会儿,门房回来了,说傅鸣玉在忙,不便相见。 傅鸣玉不愿意见他,傅融犯了难。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身边跟着的仆从低声道:“老爷,要不,咱们回客栈问问夫人?” 仆从这么一提醒,傅融的脑子顿时转过弯来。 江颂宜提醒过他,事情的症结出在傅家。 跟傅鸣玉结怨的人是王氏! 想要取得傅鸣玉的原谅,就得让王氏来低头道歉。 想到这里,傅融立刻道:“马上回客栈。” 一行人匆匆回到客栈,进了客栈上房,王氏正在哄五岁的儿子傅弘吃鸡蛋羹。 王氏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只比傅鸣玉大六岁,长得身段婀娜,花容月貌。 见傅融快步回来,进门时热得额头上全是汗,王氏连忙放下鸡蛋羹,起身迎上去,用手帕替他擦汗:“老爷,事情办完了?咱们是不是要动身回燕州了?” 傅融脸色凝重,拉下王氏为自己擦汗的手:“没办完,出了点岔子,我在江家见到一个人。” “谁啊?” “鸣玉。” 王氏脸色剧变,声音都变调了:“她、她怎么会在庭州?” 傅融紧盯着王氏,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神色变化:“她说她被你卖给人牙子,辗转流落到庆都青楼,被江家人救下,如今在江家为奴。” 王氏眼神闪烁,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低头掩面抽泣起来:“鸣玉这丫头,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埋怨我只关心弘儿不关心她,对我怨言颇多,没少在你面前告状。 如今任性出走,在外两年不回家就算了,见了你还将我说得如此不堪……老爷,我待鸣玉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家中又不缺银钱,我怎么可能将她卖了!” 傅融半信半疑:“当真?” 王氏闻言,愣了愣,哭出声:“你信鸣玉不信我?这些年我待你如何,待你傅家人如何,难道你不知道吗? 鸣玉因为她亲娘去世的时候你在外地,没能赶回家见她最后一面,一直对你心怀怨念,你将我娶进门生下弘儿,她嘴里终日说着我和弘儿是来抢她家产的,把我视为敌人。 我为了这个家一直忍让,本以为你会明白我的苦心,可没想到,你居然……老爷,你太伤我的心了。” 说着,王氏捂着脸哭得伤心欲绝。 傅融一听这话,顿时将先前的怀疑抛到了后脑勺,连忙哄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好说歹说,王氏才停止哭泣,泪眼朦胧道:“鸣玉还活着是好事,她年纪小不懂事,咱们作为长辈,不能因为她任性就对她不管不顾,等到你的事办完,咱们回燕州的时候将她一块带上吧,傅家的女儿,哪能在别人家做伺候人的奴婢。” 王氏主动提出要带傅鸣玉一块回燕州,傅融顿时觉得她温柔体贴又大度,为先前怀疑她感到内疚不已。 “我倒是想将她一块带回去,但她……唉!” 见傅融面露难色,王氏不解道:“她怎么了?” 傅融犹豫了一下,将今日在江家发生的事说了。 “夫人,你也知道那批粮食对燕州的百姓来说有多重要,现在江家扣着粮食不给出货,说是要我把事情解决妥善了再去谈交易,而且只给我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内解决不了,交易作废…… 鸣玉那丫头性子倔,只能委屈你到江家给她道歉,让她出了心中那口气,我才能拿到那批粮食。” 王氏惊得目瞪口呆,猛地从凳子上站起身:“让我去给那个贱……鸣玉道歉?” “对。”傅融为难道,“我知道你很委屈,但就算是为了为夫,为了燕州的百姓……等回到燕州,我将东街那几间铺子过到你名下,就当是给你受委屈的补偿,如何?” 第272章 惺惺作态 王氏爱财,傅融跟她成亲这么些年,每每她受了委屈哭闹,只要给足银钱就能将她哄好。 过去傅鸣玉还在家时,王氏没少哭诉傅鸣玉忤逆冲撞她,每次傅融不是给铺子就是买些昂贵的珠宝首饰哄她。 一哄一个准。 果不其然,王氏听见东街那几间加起来价值四五千两的铺子时眼睛都亮了,随即不甘不愿地答应下来。 “也罢,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我去给她道个歉。” 不多时,一家三口出门前往江家。 江家,江颂宜听到门房进来禀报,说傅融带着妻儿再次登门,说要给傅鸣玉道歉时,心道傅掌柜总算开窍了。 她让人去老太太院子里通知傅鸣玉,又派人把江怀川也一块请了过来。 很快,傅融一家子和江颂宜,江怀川,傅鸣玉在花厅碰面。 傅家虽然也是商贾之家,但傅融做的布匹生意不算大,傅家的家底远远没有江家这么丰厚。 第一次进江家的王氏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外头闹旱灾闹得民不聊生,江家无论是院子里种的树,还是檐廊下成排的盆栽,都被养得枝繁叶茂。 而且花厅里还有许多王氏未曾见过的东西,比如柔软的大沙发,透明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一个彩色的琉璃果盘,盘子里放着好几种她没见过的水果。 在看到走出来的傅鸣玉时,王氏更是愣住了。 得知傅鸣玉在江家做伺候人的奴婢,王氏料想她应该像自家奴仆那样,穿粗糙的衣裳,吃不见荤腥的饭食。 在日复一日“奴婢”身份的压制下被磨平棱角,变得卑躬屈膝,像个真正的奴婢那样,从骨子里透出奴性。 可眼前的女子眼神清亮脸颊红润,气质温柔娴静不卑不亢,虽然没有穿金戴银,但身上的衣裳料子却也不差。 傅鸣玉跟两年前被卖掉时相比,除去五官长开了些,浑身上下竟没有丝毫被艰苦生活折磨过的痕迹。 看着这样的傅鸣玉,王氏拢在袖子里的手不由自主握紧。 这个贱丫头还真是好运气,都被卖给人牙子了,还能辗转到江家这种富足的人家为奴。 不过不要紧,只要把她哄回家,以后她的终身大事还不是只能由自己这个后母负责。 都说成亲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她的后半生能不能过好,决定权在自己手上。 想到这里,王氏心里平衡了些,她脸上适时露出几分错愕,惊呼了一声“鸣玉”,挤出两滴眼泪上前就要拉住傅鸣玉的手。 “鸣玉,你还活着,太好了!” 傅鸣玉侧身,冷淡地避开王氏的手。 王氏神色微微一僵。 她暗暗咬了咬牙,用帕子去擦眼角的泪:“鸣玉,你既然还活着,两年了,为什么不给家里去封信?你知不知道你爹得知你不在了有多伤心,他那段时间连出门的心思都没有了,终日坐在你房里,看着你用过的东西垂泪……你这个丫头好狠的心呐!” 她说着,哭出声来。 傅鸣玉静静看着她表演,等她哭到流不出眼泪,只剩干嚎时,她才冷冷地出声:“演够了吗?” 王氏哭声一顿,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傅鸣玉:“鸣玉,你说什么?” “需要我详细说一遍两年前你在我茶水里放迷药,将我迷晕之后卖给人牙子的过程么?”傅鸣玉眼底满是讥讽,“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我爹了,你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演戏给旁人看。” 王氏脸色骤变,像受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一样捂住心口,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傅融连忙上前扶住她:“夫人?” 王氏急促深呼吸了几下,才缓过劲来,看着傅鸣玉的眼神充满了失望。 “鸣玉,你竟然恨我至此,不惜在你爹面前编出这样的谎话来栽赃我?就算你一直憎恶我,恨不得将我赶出门,可我终归是弘儿的生母! 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要为弘儿想想,将我赶出门,弘儿该如何是好?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才五岁,你非要逼得我跟他骨肉分离才罢休吗?” 王氏搬出傅弘,傅融的脸色微微一沉。 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他向来宠着惯着。 同时傅融也知道,可能是因为自己偏心小儿子,女儿才会看王氏不顺眼,想方设法要将她赶走。 傅鸣玉将傅融上前扶住王氏的举动,以及听了王氏的话后皱起眉头的反应看在眼里,她心口微微一凉。 “我栽赃你?”傅鸣玉几乎被气笑了,“两年没见,你倒打一耙的功夫还是那么好,王氏,你若是去唱戏,定能成为一代名角!” “鸣玉!你怎么跟你继母说话呢!”傅融呵斥道。 傅鸣玉看着这样的傅融,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得知傅融带着王氏上门道歉,她心里还生了侥幸,觉得父亲定是查清真相,来接自己回家了。 可看着他们一家三口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自己倒是跟个拆散别人家庭的恶人一样…… 是她想多了。 父亲若真是个眼明心亮的人,自己两年前也不会被悄无声息地卖掉。 江怀川把傅鸣玉因为失望而泛白的脸色尽收眼底,他心中不耐,上前两步挡在傅融王氏和傅鸣玉之间,冷声道:“傅掌柜,你带着王氏上江家,就是为了跟鸣玉说这些话?” 被江怀川这么一提醒,傅融想起那批被扣住的粮食,他心中悻悻,却不得不压下情绪,给王氏使了个眼色。 王氏叹了口气,做出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对傅鸣玉道:“鸣玉,是我不对,害你流落在外两年,你爹说你吃了很多苦头,我在这里给你道个歉,对不起。” 听着王氏毫无诚意的道歉,傅鸣玉眼神越发冷了。 “你爹这趟是为了燕州百姓而来,燕州四万军民等着粮食救命,你我的私怨能不能往后放一放,先让你爹买了粮食回燕州,解了燃眉之急再说?等把粮食送回去,你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我绝无怨言……” 王氏摆出一副为了燕州百姓着想的模样,一时间衬得傅鸣玉像个为了私怨不顾百姓死活的小人。 只是还不等傅鸣玉说话,江怀川突然道:“想怎么打你骂你都行,此话当真?” 第273章 铁证如山 王氏一愣。 她这话不过是随口说说。 先不说傅鸣玉本就斗不过她,就算傅鸣玉真的想对她动手,傅融也不会允许。 可看着眼前这位江二公子认真的神色,王氏直觉他当真了。 她一时间竟不敢吱声,只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傅融。 傅融将王氏拉到自己身后,看傅鸣玉的眼神愈发不耐:“鸣玉,来江家之前,你继母还可怜你在外头吃了两年的苦,回燕州的时候要将你一块带回去,如今她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见好就收,都是一家人,别闹得太难看。” 傅鸣玉定定地看着傅融,他对王氏的维护,对自己的不耐烦,还有不分青红皂白选择相信王氏的种种做派…… 她不由得想起两年前,自己被王氏用五两银子卖给人牙子的场景。 当时她被抬到马车上,透过车帘缝隙看着王氏在人牙子给出的卖身契上签了字,以“母亲”的身份将她这个“女儿”卖掉。 她中了迷药,浑身发软动不了分毫,神智却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看着自己被卖掉,清醒地看着王氏喜滋滋地收了五两银子,清醒地看着马车驶离傅家。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此刻再次回到她身上。 只是跟两年前只能无助哭泣,盼着父亲能来救她回家的女孩不同,现在她有了退路。 傅鸣玉没有跟傅融争辩,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纸,递给傅融。 王氏在看到那张羊皮纸时,脸色瞬间变了。 旁人也许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却很清楚。 那是傅鸣玉的卖身契,当初是她以傅鸣玉母亲的身份亲手签下的。 两年前将傅鸣玉卖给人牙子时,她特意选了庆都来的人牙子,打的就是让傅鸣玉有去无回的主意。 被卖给人牙子的女子,要么入青楼为妓,要么到大户人家为奴,要么被卖到偏远的山旮旯,嫁给老光棍为妻。 无论傅鸣玉的下场是哪一种,她能平安回到燕州,再见到傅融的可能性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因为笃定傅鸣玉不可能再活着见到傅融,王氏才敢肆无忌惮在卖身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眼看傅融伸手接过羊皮纸就要打开,王氏情急之下伸手就要去抢那卖身契。 只要毁了卖身契,傅鸣玉就没有证据证明两年前是自己将她卖掉的! 但王氏的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羊皮纸,就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抓握住手腕。 王氏连忙回头,江颂宜正似笑非笑看着她,不动声色将她往旁边一拽,语气却温和无害:“傅夫人,傅掌柜还没看呢,你急什么?” 江颂宜手劲极大,王氏险些被拽得一个踉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傅融已经展开羊皮纸,一目十行看完卖身契。 在看到卖身契下方签下的王氏名字,傅融愣住了。 王氏嫁给他之前是官家女,父亲是燕州地界上一个八品小官,王氏是读过书的,写得一手好字。 但王氏父亲因为贪污受贿被革职入狱,家中没落之后,王氏才嫁给傅融。 跟王氏成亲七年,傅融认得出来她的字迹。 卖身契下方的“王茹”二字,确实是王氏签下的。 女儿没有说谎! 意识到这一点,傅融扭头看向王氏,拿着羊皮纸的手在微微发抖。 “是你干的?”傅融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为何要卖了鸣玉?” 王氏连忙争辩道:“老爷,冤枉啊!我没有……” 傅鸣玉淡淡开口,打断王氏的话:“你若是不认,我可以带你们去庆都找当初买下我的人牙子,他可以替我作证。” 这句话将王氏准备倒打一耙,说卖身契是傅鸣玉伪造的说辞堵了个严严实实。 王氏脸色苍白,看向傅融的眼神满是心虚和慌乱。 她知道,铁证如山,傅融肯定饶不了她。 王氏的反应摆在那里,傅融哪还会看不出真相。 他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一直以来信任的人和事都被颠覆,他一边愤怒于王氏的欺骗,一边又后悔自己糊涂,让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傅融将羊皮纸摔在王氏脸上,嘶哑着声音怒道,“若不是因为你,鸣玉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 “老爷,我……我……”王氏慌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连忙跪下,“老爷,我知道错了,我一时糊涂……” 旁边偎依着王氏的傅弘虽然看不懂大人之间出了什么事,但他能感觉得到娘亲的慌乱和惊恐。 他突然松开牵着王氏的手,冲到站在江怀川旁边的傅鸣玉跟前,抬脚就往她身上踹。 “小贱人!你怎么还不死!你赶紧下地狱去陪你那个短命的贱人娘!别待在家里抢我的家产!” 这么恶毒的话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江怀川反应过来,一把拎起傅弘,往他屁股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傅弘挨了打,“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娘!救我!娘救我!” 王氏赶紧冲上去,将傅弘从江怀川手中抢下来,紧紧抱在怀里,母子俩哭作一团。 傅融看着抱在一起的母子俩,脸色铁青,他走到两人跟前,将傅弘从王氏手中扯了出来,厉声道:“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傅弘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严厉的爹爹,吓得哇哇大哭。 “不许哭,回答我的话!”傅融吼道。 傅弘被吓得一噎,顿时不敢哭了。 王氏见状,扑过来撕扯着傅融:“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呀,弘儿只是个孩子……” “你闭嘴!!!”傅融一脚将她踹开,“他只是个孩子,没人教他,他会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吗?” 王氏被踹倒在地,捂着心口,满脸惊惧。 傅融缓和了声音,看着儿子道:“弘儿,来,告诉爹,方才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傅弘咬着下唇,犹豫着摇摇头。 “不肯说?” “不是……没人教我。”傅弘怯声说,“是、是我听娘说过,我自己学的。” 王氏:“……” 傅融:“……” 第274章 恩怨两清 如山的铁证摆在面前,傅融推开傅弘,下意识看向傅鸣玉。 傅鸣玉倒是冷静,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融想起她这些年受的委屈遭的罪,顿时悔恨交加。 “鸣玉……” 他上前一步,正想向女儿忏悔。 傅鸣玉却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冷冷的:“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爹,你打算如何处置王氏?” 王氏闻言,连忙紧紧抱住傅弘。 “老爷,弘儿还小,不能没有娘。” 说着,王氏推了一下傅弘。 傅弘反应过来,连忙干嚎:“爹,不要赶娘走!我不要跟娘分开!” 傅融面露纠结。 傅鸣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说到底,傅融看重这个傅弘这个儿子,而生下傅弘的王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加上自己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傅融自然不可能为了她这个女儿严厉处置,甚至是休了王氏。 毕竟休妻事小,他的家散了事大。 大概是已经攒够了失望,对于傅融会有这样的反应,傅鸣玉竟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感到多伤心。 她叹了口气:“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江怀川打断她的话,迎着傅鸣玉不解的眼神,他示意傅鸣玉别开口,接着道,“既然王氏已经知错,那不如履行她先前说的那番话吧。” 王氏神色一凛。 傅融道:“什么话?” “王氏不是说,鸣玉想怎么打她骂她,她都毫无怨言么?”江怀川冷笑,“她该不会是说着玩玩的吧?” 王氏:“……” 见王氏不说话,傅融也没有明确出言反对,江怀川抬高声音:“来人!” 立刻有四个护院快步跑进来:“二公子!” “把王氏抓起来。” 两个护院上前,一左一右抓住王氏的手,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王氏脸色煞白,拼命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 没有江怀川的吩咐,护院不肯松手,王氏只能向傅融求助:“老爷!老爷救命啊!” 傅融欲言又止,但对上傅鸣玉没有表情的神色,想起她被卖这两年受的罪,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鸣玉,接下来的交给你了。”江怀川道。 傅鸣玉点头,走到王氏面前。 王氏一看她这副准备对自己动手的架势,连忙道:“你要干什么?傅鸣玉,我好歹是你的后娘,是你的长辈,你若是敢对我动手,那便是大逆不道!传出去你以后就别想做人了,我看还有谁敢娶你……啊!” 她话还没说完,傅鸣玉一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直接将王氏的鼻血都抽出来了。 傅弘见王氏挨打,尖叫了一声就要冲上去阻拦。 傅融眼疾手快抱住他,将他摁在怀里死死捂住他的嘴。 “古人云母慈子孝,母慈子才孝,你自称是我的后娘,却趁着我爹不在家将我卖了,害我沦落青楼,更别提当初在傅家时你栽赃陷害我的桩桩件件!凭你做的那些事,你哪来的脸要求我尊你为长辈?你配吗?” 王氏:“……” “这一巴掌是打你将我卖给人牙子。” 傅鸣玉说着,又是一巴掌抽在王氏右脸上,力道之大,震得她的手掌发麻:“这一巴掌,是打你当初挑拨离间我和我爹,害我和我爹父女离心!” 王氏:“……” “这一巴掌,是打你不敬我娘!辱骂她一个离世多年,跟你毫无恩怨的人。” “……” “这一巴掌,是打你虐待我的丫鬟小桃,为了逼走她,让我孤立无援,连月银都不给她发,小桃担心我为她出头会招来你更恶毒的报复,不敢告诉我,她娘因为缺钱买药,险些病死。” “……” 傅鸣玉打一巴掌就数一道王氏的罪状,连着十几个耳光下来,王氏鼻血横流,牙也掉了一颗,脸肿得像个猪头。 最后一个巴掌打完,傅鸣玉示意护院放开王氏。 王氏头昏脑涨到站不稳,就在她以为“惩罚”终于结束,却见傅鸣玉往后倒退两步,弯腰蓄力冲上来,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将她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王氏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这一脚,恩怨两清。” 傅鸣玉说完,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走。 江怀川连忙跟了上去。 傅融看看离开的傅鸣玉,又看看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王氏,心里着急,权衡了一下还是跑去扶王氏。 “夫人?夫人?” 王氏一动不动。 这时江颂宜走到他跟前,淡声道:“傅掌柜放心,鸣玉是个弱女子,她打人这点力气最多让尊夫人受点小伤,脸肿上一段时间,不会要了她的命。” 傅融:“……” 他心里一边记挂着傅鸣玉,一边又担心粮食的事,讪讪地问江颂宜:“敢问江掌柜,粮食的事……” “鸣玉说恩怨两清,让人去仓房继续上货吧。” 江颂宜松了口,傅融舒出一口气,连忙让人把王氏和傅弘送回客栈。 送走王氏,傅融见江颂宜要回后院,连忙道:“江掌柜,不知道给鸣玉赎身要多少银钱,我想带她回燕州。” “赎身之前,你先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吧。” 傅融一愣。 后院,江怀川追上傅鸣玉:“鸣玉,等等!” 傅鸣玉停下脚步,脸上没有江怀川想象中的难过和失落。 她神情平静,对江怀川屈膝行了一礼:“多谢二公子为我出头。” 江怀川摆摆手:“你是江家的人,我不为你出头,难道还为外人出头?” 这话说完,江怀川想起护着王氏的傅融,表情尴尬了一瞬,立刻转移话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傅鸣玉手中。 傅鸣玉不解道:“这是什么?” “消肿祛瘀的药膏。”江怀川道,“打人手都打疼了吧,晚上睡觉前把药膏抹在掌心搓开,最多两天就能消肿。” 傅鸣玉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小瓷瓶,眼圈突然红了。 面对王氏的反咬一口她没有哭,亲爹向着继母,对她满脸不耐她也没有哭,可此刻这个带着关心意味的小瓷瓶却轻而易举勾出她的眼泪。 傅鸣玉低头啜泣起来。 江怀川见状顿时慌了:“怎么了?怎么哭了呀?是不是手太疼了?” 第275章 公报私仇 傅鸣玉不说话,只是自顾自低头哭泣。 江怀川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拉起她的手,往她掌心吹气:“别哭了,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傅鸣玉一怔。 她看着鼓起腮帮子卖力往她手心吹气的江怀川,这个平日里花心风流吊儿郎当的二公子,眉眼突然变得英俊顺眼起来。 江怀川吹了一会儿,见傅鸣玉不哭了,抬头就对上她怔怔看着自己的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傅鸣玉反应过来,脸颊微微一热,连忙扭头别开脸。 “是不是好些了?”江怀川问。 傅鸣玉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点点头:“好多了,多谢二公子。” “摊上这样的事心里难受很正常,但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憋在心里委屈自己,不然就是用你爹和那个坏女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江怀川道,“你爹有求于江家,只要粮食一天没到燕州,他就一天要受制于我,你心里不舒坦跟我说。” 江怀川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可以替你公报私仇。” 傅鸣玉怔了怔,心里生出细微的感动。 她正色道:“二公子,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粮食一事关系到燕州全城百姓的生死,岂能因为我一己之私耽搁,我爹那儿我自有办法,您不用为我担心。” “当真?” 傅鸣玉点头:“当真。”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江怀川笑道,“我得去仓房监工上货了,晚些要出发去燕州,我这趟去燕州,少则五六日,多则七八日便能回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燕州特产?我给你带回来。” 傅鸣玉不是爱麻烦人的性子,到了嘴边的“不用”,在迎上江怀川带着笑意的眉眼时,硬生生转了个弯。 “燕州有一种芝麻糖,是用黑白双色的芝麻做的,上面还撒了桂花,若是卖芝麻糖的铺子不受旱情影响仍在营业,还请二公子帮我买一些回来。” “没问题。”江怀川道,“那我走了。” 说完,江怀川转身离开。 傅鸣玉站在原地,看着江怀川离开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捂着心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速度比平时要快得多。 傅鸣玉半晌才平复好心跳,正要回老太太院子,管家吴叔却过来了:“鸣玉。” 吴叔的腿脚还没完全好,但接手江家的大小事务几日,他几乎完全上手了。 傅鸣玉对他屈膝行礼:“吴叔。” 吴叔温声说:“傅掌柜在东门,说想跟你见一面。” 傅鸣玉蹙眉:“劳烦吴叔帮我转告他,不见。” 吴叔叹了口气:“这是你们父女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一个外人无权置喙,但……我建议你最好跟傅掌柜见一面,无论如何,总要把话说清楚。” 傅鸣玉一愣。 她听懂了吴叔的言外之意。 傅融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儿继续在江家为奴,若是她一味拒绝见面沟通,以后傅融少不得还要往返燕州和庭州,多次上门叨扰江家。 对江家来说,这是一桩麻烦。 她往后是留是去,最好趁着傅融还未离开庭州跟他说清楚。 “多谢吴叔提点。”傅鸣玉感激道,“我这就去见他。” 傅鸣玉去了一趟东门,傅融果然等在那儿。 本来坐在东门外台阶上的他,在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时就立刻扭头,随即站了起来。 前后不过两三刻钟,满脸疲惫的傅融却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看见傅鸣玉,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鸣玉……是我对不住你。”傅融一开口就红了眼睛,“跟爹回燕州,给爹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傅鸣玉没有马上答应,而是定定地看着傅融:“你会休了王茹吗?” 傅融:“……” 他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弘儿还小,他不能没有娘……” 对于傅融会说出这样的话,傅鸣玉并不奇怪。 他是生意人,常年不着家,需要一个贴心的女人为他打理后宅琐事。 对于他来说,王茹代表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是一个完整的家。 而且就算他一时气愤同意休了王茹,往后还是会抬别的女人过门。 “那算了。”傅鸣玉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没有责备,“我不回去了。” 傅融一惊,连忙道:“你别担心,我会严加管教王氏,她若是再欺负你,我一定休了她!而且你放心,爹不会不信你了……” 傅鸣玉摇头:“娘还在的时候,傅家是我的家,娘不在之后,那就不是我的家了。” “怎么会……” “如果那是我的家,我又怎会终日提心吊胆看人脸色?”傅鸣玉苦笑,“两年前被卖的时候我十六岁,今年我已经十八岁了,回去之后你和王茹少不得要给我安排亲事…… 爹,我已经信不过你了,若是王茹再使心眼,给我安排一门表面风光内里烂透了的亲事,我无异于给了她第二次把我往火坑里推的机会。” “不不不!不会的!”傅融连忙保证道,“你的亲事爹一定亲手安排。” 傅鸣玉还是摇头:“我不仅不会再回傅家,连燕州我也不会再回去了,你给我安排亲事,少不得嫁在燕州,王茹若是有心想毁了我,寻个宴会上透露几句我被卖到青楼的事,到时候我的夫家会怎么看待我?” 傅融急道:“她不敢……” “你拿什么保证她不敢?” 傅融一噎。 好一会儿,傅融才白着脸道:“可是留在庭州,留在江家,你只能做个奴婢……” “奴婢又如何?在这儿,我靠双手自食其力,江家人都是明事理好相处的人,只要不使坏不背叛主子,他们便待我们这些奴仆很好。”傅鸣玉道,“在江家过的这两年,是娘不在之后我过得最舒心最有安全感的日子了。” 傅融:“……”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来了,就如王氏说的那样,当我在两年前游湖赏枫时落水身亡了吧。” 说完,傅鸣玉对傅融行了一礼,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江家的大门在眼前缓缓关上,傅融眼神也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第276章 去燕州 仓房忙着上货,房间里,江颂宜开着铜镜,在盛徐行的指导下给枪支做保养。 这次去燕州,路程虽然只有四百多里,但这是江怀川第一次带车队跑运输,江颂宜还是有些不放心,打算让他带两把枪上路,要是遇到山匪拦路抢劫也能应应急。 “二哥性子急躁,遇事容易上火,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能不能沉得住气。”江颂宜一边擦拭着枪声一边忧心忡忡道,“若非走不开,我倒是想跟他一道去。” 铜镜那头的盛徐行听了这话,突然道:“那就去!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看看庭州以外的旱情严重到什么程度,等回来你心里就有底了。” 江颂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每夜都得出城放水,我若是去了燕州,放水的任务怎么办?” 城外农作物浇灌和城中百姓用水全部仰仗铜镜供水,她去了燕州,一来一回要好几天,外边不知道要渴死多少植物。 盛徐行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个简单,把铜镜交给三叔,铜镜保持打开的状态,我跟他对好表,每天几点出城放水,反正他看不见我这儿,我能看见他那边,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带着铜镜出城,我这边开始放水。” 江颂宜倒是没想到这一出,心里微微一动。 平心而论,她很想去庭州以外的地方走一走。 就如盛徐行所言,要是能了解到外面的旱情严重到什么程度,回来之后她也尽早列出应对之策。 可是不带铜镜出远门,她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安全感。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江颂宜自己都惊住了。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对铜镜,或者说对铜镜那头的盛徐行生出多重的依赖。 铜镜连通异世的神通是天赐的机缘,若是哪天老天爷收回这样的机缘,那她和整个江家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 江颂宜简直不敢想象。 盛徐行不知道江颂宜在想什么,见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咬嘴唇,就差把焦虑和不安写在脸上了。 “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回过神,摇摇头,将那些“万一”带来的焦虑甩出脑海。 盛公子说过,预支焦虑是最蠢的事,没必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感到不安。 “别怕,你要是想去庭州以外的地方看看,那就去吧,庭州这边我替你看着。”盛徐行温声说,“只要铜镜保持打开状态,我就能看到你家的实时情况,你家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农业种植都已经很运转得很成熟了,你来回最多七八天,出不了事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出了事,我还可以投送纸条过去跟你家人交流,一起应对,再退一万步讲,出了只有你才能解决的事,大不了让三叔带上铜镜奔袭四百里去燕州找你,他车技好,一天就能到,两天就能来回。” 江颂宜顿时更心动了:“话是这么说没错……” 盛徐行把她的意动看在眼里,抛出杀手锏:“其实我撺掇你去燕州,是想让你帮忙收集燕州那边的文物,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研究价值的书籍画作之类的,顾老爷子最近催我好几回了。” 江颂宜闻言,立刻下定决心:“好,我去!” 盛徐行眉开眼笑:“那你去准备一下。” 江颂宜收好枪械,转身出去召集家人开会,把自己要跟江怀川一道去燕州的事告诉他们。 2025年,宁城。 江颂宜找家人说要出远门的事,盛徐行也没闲着。 他立刻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开始采买一些江颂宜出远门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次性内裤,一次性袜子,护垫,免洗洗手液,消毒喷雾,超大的遮阳帽,毛巾,小毛毯,方便随身携带的小包装纸巾和湿纸巾,强力驱蚊水,防晒霜,手持小风扇。 以及快速补充体能的功能饮料和巧克力,士力架,八宝粥。 路过零食区时,盛徐行又选了一些江颂宜平时喜欢吃的小零食,果冻,果脯,真空包装的盐焗小鸡腿,鸡翅和鸡爪,曲奇饼干,蛋黄酥,海苔,牛奶糖,牛肉干,鱿鱼丝,麻辣小香肠。 考虑到江颂宜这次出门不能带铜镜,自己没法随时随地投喂她,盛徐行还买了许多耐保存的水果。 丰水梨,苹果,冬枣,猕猴桃,百香果,无花果,圣女果,山竹,桃子…… 都是一些拿起来就能吃的水果,既方便又能补充营养。 购物车里堆得满满的,盛徐行正要去收银台结账,路过冷藏区时,他脚步一顿。 看着冷藏货架上江颂宜喜欢的养乐多,酸奶,杨枝甘露,小青柠汁,椰汁,和不远处冷冻冰柜里江颂宜爱吃的各种冰淇淋,盛徐行双手叉腰,觉得自己像个要送女儿出远门,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犹豫了几秒钟,盛徐行叫来超市工作人员:“请帮我拿一个车载冰箱……” 二十分钟后,盛徐行带着车载冰箱和两大包零食回到位于市中心的大平层。 打开铜镜,那头的江颂宜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看来她已经说服家人,同意她跟江怀川一块去燕州。 盛徐行敲了敲铜镜,引来江颂宜的注意,然后把车载冰箱连带着两大袋零食送过去。 “路上注意安全。” 江颂宜把铜镜放水的任务托付给江元盛,家中的杂事安排则交代给吴叔。 申时一刻,所有货物装载完毕,四十辆货车配备了八十个司机,江怀川打头阵,江颂宜开越野载着傅融一家三口殿后,出发前往燕州。 傅融第一次坐越野,刚上车时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兴奋。 “哇,这车真快啊。” “这么快居然不怎么颠簸,比马车还舒服。” “江掌柜,按照这速度,咱们后天就能到燕州了吧。” 江颂宜专心开车,偶尔回应一句,并不太理会傅融。 只是很快,傅融便笑不出来了——王茹晕车了。 三个时辰前挨了傅鸣玉一顿打的王茹本来就难受着,坐在越野车上不过两刻钟,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江颂宜早有准备,给了她一叠塑料袋。 对于这个虐待过傅鸣玉的女人,江颂宜没什么好脸色。 “这车几千两银子,别吐我车上,不然你就到前边坐货车。” 第277章 燕州之行 货车座位没越野车宽敞,而且车上还有陌生男人,王茹自然不愿意去。 她只能青着一张脸蜷缩在后座,时不时撑开塑料袋狂吐。 车以一小时二十到三十里的时速往前驶去,两个时辰后,天黑了。 江颂宜开了车灯,同时打开放在车里的对讲机,呼叫最前面的货车。 “二哥,天黑了,打开远光灯,放慢车速,注意观察路况。” 对讲机里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和杂音,不一会儿,江怀川的声音传了过来:“收到!” 后座上的傅融见状,惊得连脑袋都探到前面了,不耻下问:“江掌柜,这是何物?” “对讲机。”江颂宜淡淡地说。 傅融还想问点什么,旁边的王茹“呕”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车里顿时又弥漫开一股呕吐物的酸臭味。 江颂宜皱了皱眉,降下车窗散味。 傅融脸色讪讪地坐了回去,帮王茹拍背缓解不适。 车队没有因为天黑而停止前进,第一次出车,夜间行驶会给队员们积攒宝贵的驾驶经验。 车速降到一小时十五里,匀速前进。 燕州通往庭州的官道还算平坦,一路上都没出现问题。 一直行驶到子时,对讲机里传来江怀川的声音:“各队员听令,前面有一片开阔的空地,今晚在那里休息,停车时注意安全。” 对讲机里陆陆续续传来应答声。 “二号车收到!” “三号车收到!” “四号车收到!” “……” “越野收到!” 半刻钟后,四十辆货车和一辆越野挨个驶入一片开阔的空地,按顺序停成车头朝外,车尾朝内的圆形。 江怀川通过对讲机下发指令:“今晚不搭帐篷不生火,大家吃点东西对付一下,抓紧时间休息,我会留六个人守夜,一旦有情况马上拉警报。” 所谓的警报器是几个喇叭,只要发现有情况,摁下喇叭开关,就会立刻发出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 很快,除了守夜的六个人,其他队员纷纷在车上入睡。 守夜的人分成两部分,两人戴着夜视眼镜爬上车顶,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另外四人则两两结伴,穿着防护背心戴着钢盔,手上拿着钢叉,腰间别着强光手电和电棍,在货车周围巡逻。 第一夜无惊无险地过去了。 天微微亮,江颂宜就醒了。 托庭州开荒最忙碌那段时间经常出城收大批量的货,需要在马车上过夜的福,今晚第一次在越野车上睡觉,她居然没有失眠。 就是睡醒后腰背不太舒服。 江颂宜开门下车,舒展了一下身体。 已经有不少队员醒来,正在洗漱。 空地边缘架起一口锅,一个队员正在烧开水,几个队员抱着一桶泡面蹲在旁边,等水烧开后吃泡面。 江颂宜简单洗漱过后,从后备箱拿出盛徐行给她备的卡式炉和一口小锅,先煎了一颗鸡蛋,然后加矿泉水,再下面条。 面条煮开后,江颂宜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盒切得很薄的牛肉和切成碎的芹菜,加到面条里,最后再加一点沙茶酱,浓浓的香味顿时飘散开来。 不少队员扭头往这边张望。 江颂宜索性拿出两盒牛肉,递给一个队员:“一人两片,放在泡面里,用热水冲一下,变色了就能吃。” 队员接过,连声道谢,一人两片分了。 周策一口就把两片烫熟的牛肉吃了,只觉得这肉又鲜又嫩,他好奇地问江颂宜:“大掌柜,这是什么肉?” 周家没落前也是世家,他吃过很多肉,这样的味道和口感还是第一次吃。 江颂宜含糊其辞:“外邦来的滩羊肉。” 大晟禁止食用牛肉,牛是用来耕种的,老死的耕牛也不行,若是被发现,上报到官府,那是要严惩的。 周策没起疑,惊叹道:“外邦的羊养得真好啊,一点膻味都没有。” 江颂宜:“……” 她端着小锅走远了些,坐在一块石头上吃面。 面吃了一半,江颂宜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是从越野下来的傅弘。 他手里拿着一块干饼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目光却紧盯着江颂宜锅里的面,就差把馋字写在脸上了。 想起傅弘昨日在江家骂傅鸣玉贱人的话,江颂宜装作没看见他馋得几乎要流口水的样子,闷头吃自己的面。 不一会儿,王茹也醒了,从车上下来洗漱。 傅弘缠着她哭闹要吃面。 王茹看了一眼江颂宜,故意抬高声音:“弘儿,忍一忍,回燕州了娘让人给你煮面。”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傅弘扯着王茹的衣摆晃来晃去,“娘,我要吃面!我要吃面!” 王茹犹豫了一下,带着傅弘往江颂宜这边走来。 但还没走到江颂宜跟前,江颂宜突然起身,把吃到只剩下一点汤的小锅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泼,转身去洗锅了。 王茹:“……” 傅弘放声大哭起来。 辰时,车队出发,继续前进。 昨日车队走了四个时辰,行了一百三十余里路,这还是在夜间行车放慢车速的情况下。 白日视野不受限,车队出发不久,很快恢复到三十里的时速,匀速前进。 上午两个半时辰行了一百四十余里,路程过了三分之二。 正午,对讲机里传来江怀川的声音,让大家原地停下歇息。 车在一处林子里停下,天气太热,江颂宜没有开火做饭,而是从车载冰箱里拿出一瓶椰子水,一个冰镇过的奶油面包和一盒水果,坐在驾驶座开始吃。 后座上的傅家一家三口则就着矿泉水啃馒头。 江颂宜正吃着东西,江怀川过来了:“颂宜,还有一百五十里左右的路程,咱们下午加把劲,不出意外的话,酉时能到燕州。” 听了这话,江颂宜还没做出反应,后座上的傅融激动道:“这么快?” 这要是换了他带来的马车和人力,带着上百万斤的粮食,现在说不定刚走出庭州地界。 江怀川挑眉:“傅掌柜,我没骗你吧?” “没有没有!”傅融的激动溢于言表,“江二公子,等到了燕州,还请你和大掌柜赏个脸,到府上喝顿薄酒。” 说到傅家,江怀川想起傅鸣玉,他脸色微微一冷:“再说吧。” 第278章 灾民拦路 傅融讪讪地缩回后座。 江颂宜道:“行。” 她说着,把搬到副驾驶的车载冰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盒雪糕,对江怀川说:“把剩下的雪糕拿去给队员们分一分,午饭后休息一刻钟就出发。” “好。” 江怀川搬走车载冰箱,江颂宜坐在驾驶座,慢条斯理吃完面包,然后开始吃雪糕。 她吃雪糕时,后座上的傅弘馋得又开始闹王茹。 “娘,我也想吃姐姐手上那个东西。” 王茹哄他:“回家了再吃。” “咱家有吗?” “……有。” “你骗人,我从来没见过。”傅弘说着又要哭,“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王茹被他闹得没办法了,正想开口问江颂宜讨一份,江颂宜突然回过头。 傅弘目光紧盯着她手上吃了一半的雪糕,咽了口口水。 江颂宜看了一眼王茹母子,然后当着傅弘的面,一口一口把剩下的雪糕吃完了。 傅弘见她压根没有要分给自己的意思,再度大哭起来。 儿子一天内连着两次被逗哭,王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江掌柜,你这样有意思吗?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要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哦,我人品不好。” 王茹一噎。 午饭后稍作歇息,车队上路出发。 因为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抵达燕州,下午车队卯足了劲儿赶路。 一开始时速最快的时候接近四十里,一个半时辰就行了快一百里路。 但车队在进入燕州地界时,领头的货车突然来了个急刹,后面的车一辆接一辆急刹停下。 好在货车之间保持了安全距离,而且车速不快,没有造成追尾事故。 负责殿后的江颂宜停下车,立刻警觉地拿出枪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拿起对讲机呼叫江怀川:“二哥,出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对讲机那头才传来江怀川的声音:“有灾民拦路……你别过来,我在处理。” “好。” 江怀川话是这么说,但时间过去一刻钟,车队却迟迟没有要发动的意思。 江颂宜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她把手枪别在腰间,用外衣挡住,叮嘱傅融一家三口待在车上不要乱动,然后开门下车,往前面走去。 车队有不少队员下车,但为了保护货物安全,大部分队员下了车也留在原地,没有贸然去前头。 江颂宜越过他们,越往前走她越紧张,心跳也逐渐加速。 灾民拦路可大可小,人数少还好说,给点吃的喝的打发他们,或者狠下心恐吓几句,将他们吓走。 但要是遇上大批逃荒的灾民拦路,他们车上带着这么多粮食,能不能顺利脱身是个大问题。 灾民不是土匪,不能将他们打杀了。 不忍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么做容易惹上人命官司。 到了领头货车那儿,江颂宜眉头一蹙——没见到灾民,反倒是江怀川带着几个队员,用工兵铲在不远处吭哧吭哧挖土。 江颂宜走过去:“二哥,怎……” 话还没说完,在看到挖了一半的土坑旁边躺着一对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子尸首时,江颂宜脚步一滞。 那对母子显然是饿死的,母亲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饿得双颊凹陷眼睛突出,破破烂烂的衣裳敝不住瘦成骨架子的身体,连死了都不瞑目。 怀中不过两三岁的孩子饿成了大头娃娃,炎热的天气中,这对母子的尸首隐隐散发出臭味。 江怀川一看江颂宜过来,连忙丢下手中的工兵铲,把江颂宜往远处推:“颂宜,回车上去。” 江颂宜挡住他的手:“无妨。” 庭州疫情时更惨烈瘆人的场面她都接触过。 江怀川顿了顿,叹了口气,低声道:“看来外头的旱情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咱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江颂宜面色严肃地点头。 江怀川带着几个队员,手脚麻利地挖好一个一米深的土坑,小心翼翼地将母子俩的遗体放进坑里。 往坑里填土之前,江颂宜拿出一根棒棒糖,放到孩子手中。 生在乱世,人命贱如草芥。 若是可以,希望这对母子能投生到盛徐行所在的时代,至少不用再忍饥挨饿。 掩埋了这对母子的尸首,江颂宜挨个给队员们挤了免洗洗手液,喷了消毒喷雾。 清理过后,车队再次出发。 江颂宜回到越野车上,傅融担忧地问:“江掌柜,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没有隐瞒,把江怀川在路上看到一对饿死的母子,掩埋了他们的尸首一事说了。 “傅掌柜,这种情况燕州多不多?” 傅融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道:“我去庭州之前,燕州城中还有三口井能供水,但城外那些村落就不好说了……”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江颂宜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城外村落里的百姓基本都是看天吃饭的农民,旱情对他们的影响可想而知。 旱灾从去年夏天初露端倪,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了。 地里颗粒无收,连日常饮水都成了问题。 连傅融这种富商都活得那么艰难,更别提无权无势的普通百姓了。 江颂宜没再说话,但已经做好接下来的几十里路不会太平的心理准备。 车队又往前行驶了十多里,逐渐能看见一些小村落。 这些小村落在烈日灼烤下一片焦黄,皲裂的土地像一道道裂开的伤口,村头的大树已经被晒死了,叶片凋零,偌大的村子死气沉沉,不见人影。 很快,车队又停了下来。 江颂宜立刻用对讲机问:“二哥,什么情况?” “是几个拦路讨食的孩子。”江怀川声音有些沙哑,“我下去看看。” 放下对讲机,江颂宜打开车门去了前头。 到了领头的货车前,江怀川正在跟几个瘦巴巴的孩子说话。 那几个孩子衣衫褴褛,瘦得形销骨立,嘴唇干裂出血,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嘴角长满燎泡。 年纪从四五岁到十多岁都有,清一色都是男孩。 江颂宜本来有些诧异为何不见女孩,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家中生计快要维持不下去时,被卖掉换取粮食的大部分都是女孩。 第279章 全速前进 江怀川跟那几个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孩子揪住他的衣摆,可怜巴巴地讨要吃食。 江怀川于心不忍,起身正想从车上搬一箱水和泡面下来分给他们,扭头却见江颂宜过来了。 江怀川微微一顿,走到江颂宜面前低声跟她商量:“太可怜了,给他们一点吃的吧。” 江颂宜视线越过江怀川,看向那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挤在一起,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目光频频看向车里,眼底全是对水和食物的渴望。 江颂宜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脏微微抽痛。 “不行。”江颂宜摇头,声音压得很低,“这条道是庭州前往燕州的必经之路,这些孩子若是从我们手中讨到水和吃食,以后我们的车队再经过还是会被拦住,而且给他们造成拦住路过的马车和车辆能讨到吃食的错觉,遇上脾气不好的过路人,可能会直接将他们打死。” 江怀川神色一凛。 他倒是没想这么深。 “二哥,咱们走吧。” 江怀川眉头皱得死死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半晌才叹了口气:“好,听你的。” 说服江怀川,江颂宜正要回到车队末端,抬头却看见数百米外的村口,一群衣衫褴褛的村民站在那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车队,足足有上百人。 江颂宜对上他们的视线,手臂上顿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长期饥饿折磨下,这群村民肢体僵硬麻木,站在村口盯着他们的眼神却无比狂热——那不是看人和看车队的眼神,而是像饥饿的野兽在盯着一只肥美的兔子。 只要这只兔子露出一点疲态,他们就会立刻冲上来将兔子撕碎,吞吃入腹。 这样的眼神让江颂宜想起两年前某个睡不着的夜晚,跟盛徐行共享平板屏幕一块看的欧美丧尸片里的丧尸。 江怀川也被悄无声息出现的村民吓了一跳,他不动声色地把江颂宜护在身后,低声道:“回去,快上车。” 江颂宜转身,猫着腰快步往车队末端的越野车停放处跑。 江颂宜一动,那些呆滞麻木的村民像受到某种刺激一样,开始集体往车队走来。 江怀川见状,突然重重推了一把其中一个孩子,厉声道:“滚!再敢拦路我打死你!” 孩子被推得摔倒在地,吓了一大跳,因为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顿时蓄满泪水。 他不解地看着江怀川,不明白前一刻还和善的男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 那些村民被江怀川的吼声一震慑,立刻停下脚步,犹犹豫豫着不敢靠近。 江怀川忍着难受飞快转身上车,关上车门车窗,用对讲机通知后面的车队:“关紧车门车窗,全速前进,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许停下!” 对讲机里陆陆续续传来应答声,江怀川直到听见江颂宜那声“是”,确定她安全回到车上,才稍稍松了口气。 一脚踩下油门,江怀川带着车队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村落。 直到车队远远将村落抛在后面,后视镜里看不见村落的影子,江怀川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随即是劫后余生般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若是江颂宜没有过来,自己一时心软从车上搬了矿泉水和面包分给孩子,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那群饿到几乎丧失理智的村民看见他们车上有水有食,还愿意分享,一定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包围车队。 乞讨不成便会开始强抢。 还好,颂宜拦住自己,没造成那样的后果。 只是想起那个被自己推倒在地的孩子,江怀川心里越发难受。 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情况,给车队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接下来的几十里路,江怀川没再停留。 无论是看到路边饿死的尸首,还是有灾民拦路,他要么当做看不见,要么猛按喇叭将人吓走。 车队越靠近燕州,路边出现的灾民就越多。 好在大部分灾民都没见过货车,看见这个移动的大铁盒子,只是麻木地盯着他们看。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车队已经驶远了。 一路紧赶慢赶,车队在太阳下山前抵达了燕州城。 燕州城规模比庭州要大得多,远远望去,城墙高耸,上面插着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着,跟守城的将士一样被高温灼得无精打采。 江颂宜的越野加速开到最前面,在城门口停下。 傅融下车跟守城的将士交涉。 得知他们是来送粮食的,守城将士眼睛一下子亮了,稍稍检查过后立刻放行。 在傅融指引下,货车穿过城中的主街道,往太守府驶去。 江颂宜一边开车一边观察城中情况。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城中却鲜少见到百姓走动,主干道两边的商铺更是关门歇业,整座燕州城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阴影中。 到了太守府,傅融下车敲门,很快便有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迎了出来。 傅融见到他,眼睛立刻红了:“大人,草民幸不辱使命!把粮食买回来了!” 齐观川顺着傅融的视线看向停在太守府门外那一长溜的货车,先是一惊,随即问:“这些是……” “这叫货车,车里边装的都是粮食!” 齐观川闻言,神色激动起来:“有多少?” 傅融跟他报了几句账,话还没说完,齐观川也激动得红了眼圈:“燕州的百姓有救了!有救了!” 说话间,江颂宜和江怀川下了车。 傅融立刻为双方引见:“大人,这两位就是卖粮食给咱们的救命恩人,江家大掌柜江颂宜,二掌柜江怀川——江掌柜,二公子,这位是燕州太守齐大人。” 齐观川不是有架子的人,得知江家不仅卖粮食给燕州,为了避免粮食在路上被山匪劫走,还亲自开车送到燕州,一时间看兄妹俩的眼神中全是感激。 “二位,大恩不言谢!燕州若是能挺过这次旱情,齐某一定会报答江家的恩情!” 江颂宜拱手道:“齐大人言重了,先让人卸货吧,多耽误一刻,城中百姓便多挨一刻饿。” 齐观川连连称是,赶忙让人开始搬运粮食。 第280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太守府外卸货忙得热火朝天,齐观川将江颂宜和江怀川请入府中,下人立刻送上茶水。 江颂宜问起燕州的灾情。 这种事齐观川本不该透露给一个商人,但江家在各处粮食紧缺,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愿意用这么低的价格卖了上百万斤粮食给燕州。 齐观川出于感激,也出于以后能持续从江家购买粮食的考虑,将燕州眼下的情况简略说了一遍。 燕州的灾情比庭州出现得更早,从去年三月份就开始不下雨了。 长时间不下雨,城里城外的水源逐日减少,去年下半年,种地的百姓几乎颗粒无收。 旱情是从去年十月份爆发的,很多百姓拖家带口往关内寻求生路,但是关内的情况同样不乐观。 从去年熬到现在,每天都有百姓饿死热死,城中至少死了三千余人,出走六千余人。 城外四周的村落死亡和出走人数无法统计,很多村子都空了,留下一地坟茔。 眼下燕州三万余军民全靠城中三口快要干涸的井吊命。 这三口井一旦干涸,三万多人只有死路一条。 江颂宜越听越心惊肉跳。 江怀川问:“你们上报朝廷了吗?” 说到这个,齐观川苦笑:“从去年三月份察觉到旱情的苗头,我每月三张折子往京城递,一开始还有回音,但都是不咸不淡的安抚,没有实际赈灾行动,今年一月份拨过一次赈灾银……三千两银子,三千两能干什么?” 江颂宜和江怀川对视一眼,两人神色都很复杂。 “指望不上朝廷,我们只能自救,无论是四处挖地寻水源,还是开坛做法求雨,能想的法子我们都想尽了,但没有用。” 说到这里,齐观川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一位高人路过燕州,提点我们庭州有粮食出售,我们才派出傅掌柜去碰碰运气,没想到居然真的买回了粮食和水!这些粮食省着点吃,够燕州军民撑上半年了。” 江颂宜问:“齐大人可知其他城池的情况?” “跟燕州差不多。”齐观川道,“我跟北境几座城池的太守通过信,听说关内灾情也不容乐观,所以朝廷无暇顾及北境,我们都只能自救。” 江颂宜心中了然。 和齐观川聊了一会儿,齐观川起身道:“江掌柜,江二公子,舟车劳顿,今晚在府中歇下吧,我让人给你们备桌酒菜,你们慢慢用,我得先去安排分发粮食一事。” 江颂宜也起身道:“齐大人先忙,不必费心招待我们,我们带来的人多,住城中客栈即可。” 齐观川犹豫了一下,道:“也罢,府中缺衣少食,未必比客栈周全,城中客栈你们随意选住,吃住的银子记我账上即可。” 江颂宜倒也没跟齐观川客气:“那就多谢齐大人了。” 齐观川安排赈灾一事去了,傅融带着江颂宜和江怀川去城中找客栈落脚。 八十多人分散开来住了三家客栈。 客栈本来不营业,傅融动用人脉关系才让他们开门接了这单生意。 只是客栈开门迎客,却连煮茶的水都拿不出来。 好在车队出发时带够了半个月的水和食物,吃喝自行解决,除了不能洗澡,其他影响倒是不大。 入夜,城中开始宵禁。 江颂宜躺在异乡客栈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一方面是因为热,空气粘稠得宛如勾了芡一样,热得她浑身都黏糊糊的。 一方面是认床,在家睡习惯了柔软的席梦思,躺在客栈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江颂宜觉得腰背都硌得生疼。 心里烦躁,她习惯性去摸放在床头的布包,想拿出铜镜找盛徐行说说话。 但手碰到布包才想起来,铜镜在四百里外的庭州城。 江颂宜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对铜镜的依赖就跟盛徐行对手机的依赖一样——“不带手机出门就跟缺了一只手似的”。 煎熬了大半夜,实在睡不着的江颂宜索性起身,打开门想透透气。 这一开门,她发现住在隔壁房间的江怀川正跟条咸鱼似的挂在客栈外面的栏杆上纳凉。 “二哥?” 江怀川听见声音回过头,满脸写着生无可恋:“你也没睡着?” “太热了,睡不着。” “我也是。”江怀川看向停在客栈后院的越野车,突然道,“咱们去车上睡吧,开空调。” 江颂宜:“……” 一刻钟后,江怀川调平副驾驶的座位,往座位上一躺,感受着空调出风口吹出的丝丝凉意,发出满足的喟叹:“还是空调舒服。” 江颂宜从后备箱拿出一条小毛毯抛过去给他:“盖上,别冻感冒了。” 江怀川把毛毯团成一团当枕头:“我身体好着呢,没事儿。” 江颂宜没理会他,自己用抱枕当枕头,躺在后座上,身上盖好小毛毯,闭上眼睛。 耳边是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体感温度慢慢降了下来,江颂宜却依然睡不着。 过了半晌,就在江颂宜以为江怀川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江怀川突然问:“二妹妹,万一旱情要持续好几年,咱们能扛得住这么大的责任吗?” 江家有粮的事扩散出去,来买粮食的人会越来越多。 旱情不结束,百姓没有收入,官府收不上税,国库亏空,到时候拿不出钱来买粮食,朝廷大概率会要求江家免费提供粮食赈灾。 真到了那个时候,江家就会变成大晟朝廷的第二个钱袋子。 “别想那么多。”江颂宜轻声道,“扛不起了咱们就跑。” “跑哪儿去?” “关外,天大地大,总有能容得下江家的地方。”江颂宜道,“咱们有铜镜,有盛公子,去哪儿都能活下去。” “那倒也是。” “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前头自然直。”江颂宜宽慰道,“天塌下来,有我和盛公子顶着呢。” 江怀川嘴角一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第二天,吹了一夜空调的江怀川感冒了,刚醒来就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 江颂宜用湿纸巾洗脸,漱口水漱口,简单洗漱过后,从随身带的药箱里翻出感冒药,催促江怀川赶紧吃下。 “等会儿我去城中转转,了解过具体情况咱们就出发回庭州。” 第281章 林和麟 江怀川昨晚睡得腰酸背痛,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就不跟你一块去了,你带上几个人,免得遇上危险。” “好。” 江怀川吃了药,喝了一点队员借客栈的锅灶熬的粥,然后一头钻进越野车里补觉。 江颂宜吃了一个面包当早餐,然后带着两个队员出门。 天气依然又干又热,但出了门,江颂宜发现城中走动的人不少。 她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才发现是官府在施粥。 粮食的到来像给死气沉沉的燕州城注入一针强心剂,本来已经绝望到在等死的百姓又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 江颂宜四处转了一圈,她心中对北境包括燕州在内的十一座城池的灾情有了大致的了解。 太阳越升越高,江颂宜热出了一身汗,她正准备回客栈,一阵孩童的笑闹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追逐打闹的孩子突然撞到她腿上,然后摔倒在地,手里的玩具也掉在地上。 那孩子不过五六岁,又黑又瘦,浑身脏兮兮的,这会儿摔倒在地上也不哭,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江颂宜。 旁边几个和她一起玩的孩子也全都停下脚步,看看江颂宜,又看看她身边跟着的车队队员,脸上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害怕。 这座被烈日灼烤到了无生气的城池难得能听见笑声,江颂宜也不介意孩子撞了自己的事,蹲下身将那女孩扶了起来。 然后从随身布包里拿出四根棒棒糖,四个孩子一人一根。 女孩没见过棒棒糖,拿着糖小声问:“姐姐,这是什么?” 江颂宜剥开糖纸:“糖,可甜了,你尝尝。” 女孩试探性舔了一口糖,干瘦的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好甜!谢谢姐姐。” 江颂宜笑了笑,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捡起掉在一旁的玩具。 她本想把玩具还给女孩,但是在看清那个玩具时,她脸色微微一变。 那是一只用木头雕成的小狗,小狗吐着舌头,鼻尖和眼睛用木炭涂成黑色,后臀上还有一块黑色的斑点,做工算不上精致,但栩栩如生。 这木雕的雕刻手法和这只小狗的形态……好熟悉。 江颂宜脑子里过电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她心脏顿时加速,镇定地问女孩:“小朋友,这个木雕是哪儿来的呀?” “是林大叔送给我的。” 姓林? “林大叔?”江颂宜不动声色道,“这个木雕真好看,我想买回去送给我妹妹,这位林大叔住哪儿?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女孩闻言,眼底却闪过一丝警惕,她咬着棒棒糖后退了两步:“姐姐,你想要这个木雕,那我送给你好了,林大叔病了,已经很久不做木雕了。” “这样啊。”江颂宜垂下眼睛,迅速调整好情绪,“那真是可惜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女孩:“我不能白拿你的木雕,用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女孩眼睛一亮,接过矿泉水连声道谢,然后开开心心地跟小伙伴跑到一边去分享矿泉水了。 江颂宜看着孩子们走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敛了起来。 她低头摩挲着手上的木雕小狗,心跳一下比一下快。 “周策。” 周策立刻上前:“大掌柜。” “跟着那个孩子,记下他们家的地址。” 周策虽然不解江颂宜让他这么做的理由,但还是应了一声,悄悄尾随上那个女孩。 江颂宜则带着木雕,和另一个队员快步回客栈。 进了客栈,江颂宜直奔停放越野车的后院:“二哥!二哥!” 然而打开车门,江怀川却不在。 有队员听见喊声跑过来,道:“大掌柜,二掌柜出去买芝麻糖了。” 江颂宜急促道:“知道他去了哪家铺子吗?” “问问客栈店小二应该知道,是他推荐二掌柜去的。” 江颂宜闻言,立刻去找了店小二。 从店小二口中,江颂宜得知江怀川去了城西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糖铺,她顾不上别的,立刻开着越野前往城西。 一路上,霸气的越野所过之处,引起无数百姓驻足观看。 疾驰到城西糖铺,江颂宜远远看见江怀川拎着两包糖从糖铺出来。 她一脚油门冲过去,车在距离江怀川还有半米的地方急刹停住,把江怀川吓得一个趔趄。 隔着挡风玻璃,江怀川看见江颂宜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事,顾不上惊吓,立刻打开副驾驶车门上车:“怎么了?” 江颂宜心脏狂跳不止,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才颤着手从布包里拿出一个木雕小狗,递给江怀川。 江怀川接过,仔细看了木雕小狗后,瞳孔微微一缩。 他颤声道:“这东西哪来的?” 江颂宜三两句话把木雕的来历说了一遍。 “二哥,很眼熟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眼熟?” 江怀川点头。 “那个小姑娘说雕木雕的人姓林!!!”江颂宜喉咙发紧,“林……会不会是麟?” 这话一出口,江怀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等等!”江怀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颂宜,冷静一下,先别激动!会雕木雕的人多了去了,这个木雕只是看起来像……” “可是会雕木雕,还雕成这样的人能有几个?”江颂宜眼圈红了,“万一呢?万一是他呢?当初从边关传回来的噩耗只说他和祖父都死了,却只找到祖父的遗体,万一他还活着呢?” 江怀川:“……” 他靠坐在副驾驶椅背上,死死咬着后槽牙。 他不敢做这样的假设,这太离谱了。 “他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江怀川下意识拒绝接受这样的假设,“江家被抄的事举国皆知,我不信他没有得到消息。” 人一旦生出希望,心中期盼的事只会走向两种极端——要么大起,要么大落。 江怀川到现在还记得四年前,抄家流放的旨意伴随着边关传回来的噩耗,祖父江靖和父亲江元麟贻误战机,致使边关丢失十三座城池,二十万将士战死,江靖和江元麟亦在此战中身亡。 他还没从失去祖父和父亲的悲痛中回过神,全家就被迫走上了漫漫流放路。 第282章 林大哥 那样汹涌又沉重的绝望一下子击垮了他,导致到了庭州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拒绝接受现实,懒散度日。 如今江颂宜拿着这个木雕,告诉他父亲江元麟有可能还活着,而且就藏在燕州城中。 一旦接受了这个说法,和江颂宜一块去寻江元麟,无异于又要将四年前丧父和被抄家的痛苦重新翻出来经历一遍。 “我不知道,但是与不是,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江颂宜声音在发抖,“万一呢?” 万一他们的爹爹还活着呢? 江怀川抱着脑袋,连连摇头:“不……颂宜,你想多了……” “二哥!”江颂宜被他躲避的样子弄得着急又恼火,她用手去扒拉江怀川,“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江怀川被她一碰,惊得扭头就要去开车门下车。 江颂宜眼疾手快按下中控门锁。 江怀川推了两下没推开,他气得抬手就想用手中的木雕去砸门。 但胳膊都扬起来了,理智到底还是拉住了他,他急促地喘着粗气,最后只能狠狠踹了一下副驾驶前方的储物格。 江颂宜把他的抗拒看在眼里,也不急着催促江怀川,直到他慢慢冷静下来,她才打开车锁:“你下车吧。” 江怀川抬头,红着眼睛看她。 江颂宜眼神坚定:“我要去看看,无论是与不是……我都要去看看。” 江元麟喜欢雕木头,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小刀,得空了就雕些花草鱼虫,再和家书一块寄回来。 他的雕工不算好,但胜在传神,总能将所雕刻之物的神态雕出来。 而江怀川手中这只鼻子耳朵是黑色,后臀上带着一块白色斑点的小狗,是某一年江元麟从边关托人带回来送给江韫玉的。 小狗是边关一只牧羊犬和母狼杂交生下的,母狼外出找食被鬣狗围攻撕碎,小狗被巡视边境线的江元麟从狼窝掏出带回军营时只有一个月大。 江元麟用羊奶将它喂到半岁,托人送回京城。 因为不良于行而不爱出门的江韫玉在这只小狗的带动下活泼了许多,还给它取名“平安”。 平安在江家生活了十一年,寿终正寝。 现在,这只已经死去的小狗以木雕的形式出现在燕州。 熟悉的雕工和江家养了十一年的狼狗……江颂宜怎么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巧合”。 她一定要去看看那位“林大叔”是什么人。 江怀川沉默了一会儿,推开车门下车。 江颂宜踩下油门,在前面调头,往客栈方向驶去。 回到客栈,江颂宜在一楼大堂等了小半个时辰,周策回来了。 “大掌柜,那个小姑娘的住处我打听到了!”周策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报出一个地址。 江颂宜斟酌了一会儿,让人带上一袋大米,两袋面粉,两箱矿泉水,十斤腊肉,一箱水果罐头,一箱肉罐头。 带着这批厚礼,她招呼周策和另一个队员出门。 三人刚走出客栈,江颂宜就看见江怀川站在门外的客栈招牌下,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眼睛依旧红红的,嘴唇干裂:“我跟你一块去。” 考虑到此行不宜张扬,江颂宜没开越野车,而是从客栈借了一辆板车,把所有的礼物都搬到板车上,上面覆盖一层柴火和油布做伪装。 按照周策的指引,大半个时辰后,四人抵达一处偏僻的民巷。 巷子里又窄又小,板车勉强能通过,两边都是破破烂烂的房子,环境比庭州的“罪奴区”还要恶劣。 往巷子里走了很长一段路,周策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那户人家门口挂着一个掉了色的灯笼,在烈日灼烤下摇摇欲坠。 江颂宜上前敲门。 很快,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妇人来开门,见江颂宜一行人面生,她诧异道:“你们找谁?” 江颂宜露出和善的笑容:“圆圆是你女儿吗?” 这个名字是周策打听来的。 女人一听,以为自己女儿闯了祸,连忙道:“对不起啊,我女儿太调皮了……她是不是弄坏您家什么东西了?” “那倒没有。”江颂宜道,“方便让我进去说话吗?” 女人目光看向江颂宜身后的江怀川和周策三人。 江颂宜看出她的顾虑,道:“他们不进来。” 女人这才让开位置。 江颂宜进了门,在屋中四方桌旁的长凳坐下,不动声色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女人端来一碗水,双手递给她:“不好意思,家里只有这些水了,我们拿到的打水牌子是明天的。” 江颂宜接过有缺口的水碗,不解道:“打水牌子?” “你不知道吗?”女人诧异道,“打水的人太多了,要领牌子才能打。” 江颂宜视线落在碗中发黄浑浊的水里,不动声色地放下水碗:“我不是本地人。” “这样啊……”女人看起来更局促了,“这位……小姐,不知道我女儿弄坏了您什么东西……” “圆圆没有弄坏我的东西,我今天过来,是来向您打听一个人的。”江颂宜拿出木雕小狗,放在四方桌上,“雕这个木雕的人,您认识吗?” 女人微微一愣:“这是林大哥雕的。” “这位‘林大哥’在哪儿?” 女人露出忌惮的神色:“他、他走了。” 江颂宜一眼看出她在说谎。 她也不着急,手指摩挲着木雕,对外面喊道:“二哥,周策。” 下一刻,江怀川和周策几人抱着米面腊肉罐头和矿泉水进来了。 三人来回两趟,搬进来的东西堆满了四方桌。 女人惊呆了:“这……小姐,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颂宜道:“告诉我‘林大哥’的下落,这些东西就是你的了。” 女人眼神落在大米和面粉上就挪不开了。 精米!!! 白面!!! 还有分量十足的腊肉!!! 他们全家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 女人双手不安地搓在一起,良心和贪欲在做斗争:“可是……” “我保证,我们对‘林大哥’没有恶意。”江颂宜道。 这句话说动了女人,她咬咬牙:“好,我带你们去找他。” 第283章 计中计 女人锁上门,带着江颂宜和江怀川等人走出民巷,往一条小路走去。 一路上,江颂宜问起这位“林大哥”的来历。 女人道:“我也不知道林大哥是哪儿来的,三年前他断了一条腿,在城中讨食,我家小子被几个大孩子欺负,推到城中的河里险些淹死,是他跳下河把我家小子救上来的。” 江颂宜听得心中一窒。 断腿,讨食!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江元麟,那他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我和孩子爹感激他,本想收留他,但他死活不肯去我家住,我和孩子爹就把前边山脚下没人住的老房子拾掇好,让他住进去,也算是有个地方能挡风雨。” 女人说着,叹了口气,“林大哥虽然断了腿,但是个要强的,这几年一直自力更生,他会做一些小玩意儿,附近的孩子们都喜欢他,我女儿和小子得空就往他那处跑。” 会做木雕,喜欢孩子。 江颂宜越听越肯定那个人就是江元麟。 她加快脚步,催促女人:“咱们走快点。” 女人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走了一刻钟,到了一处位于山脚下的老房子。 老房子虽然破破烂烂,但收拾得很干净, 女人显然经常来,在门外喊了一声“林大哥”便推门进去。 “林……大哥,你在呢。” 江颂宜和江怀川迫不及待地挤开站在门口的女人,在看到坐在屋中做木雕的男人时,两人一顿。 男人年龄和江元麟相仿,却不是江元麟。 一时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涌上江颂宜心头。 男人眉头微微一皱,问带路来的女人:“弟妹,这两位是?” “是来找你的。”女人笑着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男人看了一眼江颂宜和江怀川,眼神平静无波:“有事吗?” 江颂宜:“……抱歉,我们认错人了。” 男人了然:“没关系。” 江颂宜不死心地上前两步,掏出木雕小狗:“这是您刻的吗?” “对。” “这只小狗您见过?” 男人道:“在云州见过。” 云州? 那是江元麟和江靖战死的地方!!! “您是云州人?” “去过云州。”男人说,“有个牧民家里养了两只这样的狗,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江颂宜还想再问点什么,江怀川拉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她作罢。 男人问:“你们问这些做什么?想养这样的狗?” 江颂宜:“……对。” “这狗是云州边境特有的,狼和牧羊犬杂交产下的狼狗,性子机敏,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很多牧民家中都会养几只来放羊,去云州找牧民就能买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颂宜意识到这是一场乌龙。 江元麟托人送回京城的那只狗在云州边境很常见,所以眼前这个去过云州的男人见过,并且恰好雕成木雕送给孩子当玩具。 巨大的失落涌上来,江颂宜眼圈微微发热。 “打扰您了。”江颂宜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放在男人身边,转身往外走。 往回走时,江颂宜和江怀川没说话,一行五人都很沉默。 只是越走江颂宜心里越觉得古怪。 她仔细回想着方才见到男人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人跟江元麟年龄相仿,会木雕,去过云州,断过腿,曾经以讨食为生…… 江颂宜脚步突然一顿:“不对,二哥,不对!” 江怀川还没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甚至是绝望的打击中回过神,见江颂宜不依不饶,他烦躁道:“颂宜,别折腾了!他早就死了!” “不对!不对!二哥,你听我说!”江颂宜抓住他的胳膊,语速极快道,“你还记得咱爹的手吗?常年做木雕的人,虎口是有茧子的,那个人的手没有茧子!” 江怀川一愣。 他心思不如江颂宜细致,刚才没注意到这种小细节。 但是走进那间房子,看到坐在小木凳上做木雕的男人时,他却生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现在回想起来,分明是男人有些生疏的雕刻手法导致的。 那个男人明明不会木雕,却在他们进门的时候装作在雕木头的样子。 他在演戏! 可是这也不足以说明什么…… 就在江怀川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时,旁边的周策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江颂宜和江怀川抬头,带他们过来的女人突然拔腿狂奔起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果然有问题! “把她追回来!” 周策和另一个队员去追女人,江颂宜和江怀川则扭头往山脚下的老房子奔去。 现在赶回去,说不定能找到什么。 江怀川人高腿长,越过江颂宜先跑到那座老房子里。 江颂宜慢了几步,等她狂奔而至时,江怀川已经出来了,他呼吸急促:“人跑了!” “二哥,冷静!”江颂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按照这个男人的应变能力和逃跑速度,躲人这种事恐怕不是第一次。 他应该不会走远。 甚至于,熟悉地形的他们可能就躲在附近,注视着她和江怀川的一举一动。 “怎么办,往哪边追?”江怀川脑子乱糟糟的,“要不我回去客栈把所有队员都叫过来,地毯式搜索?” “别!这件事不能闹大!” 万一江元麟真的在这儿,事情闹大身份暴露,身负重罪的阵亡将军不仅没死,还躲在这里苟且偷生,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他。 江怀川这才反应过来,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我真是烧糊涂了。” 江颂宜闻言,才注意到江怀川脸色不对劲,伸手一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江怀川发烧了。 “二哥,你……” “我不要紧,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那个人。”江怀川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就算他不是咱爹,也一定认识咱爹!” 江颂宜也有同样的预感。 说话间,逃跑的女人被周策抓回来了,推搡到江颂宜跟前。 江颂宜看着满脸惊惧瑟瑟发抖的女人,想起她进老房子时那句“林……大哥,你在呢”,意识到女人隐瞒了什么。 她计上心头,从布包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女人脖颈上,厉声道:“方才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林大哥’,对不对?” 第284章 他还活着 女人脸色煞白,浑身抖得像筛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若是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杀了你!”江颂宜抬高声音,“说!” 女人又惊又惧,胸口剧烈起伏着,腿软到几乎站不稳:“他、他确实不是林大哥……” “‘林大哥’在哪儿?” “我不知道……” 眼看江颂宜神色冷厉起来,女人尖声大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江颂宜跟江怀川交换了一个眼神,女人的神色不似作假。 江颂宜冷笑一声:“既然不肯说实话,留着你也没用。” 说完,她举起匕首就要刺向女人脖颈。 这时身后传来破空声,有东西飞快从不远处枯黄的草丛中朝江颂宜飞掠而来,“叮”的一声锐响,弹开了江颂宜手中的匕首。 待那东西落地,江颂宜定睛一看,是一块瓦片。 江怀川已经带着周策朝草丛后飞奔而去,里面很快传来拳脚互搏的动静。 不多时,江怀川和周策一左一右押着一个男人走出来,正是先前在屋内装作雕木雕的男人。 男人被抓了也不见慌张,周身淡定的气质倒像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江怀川认定此人跟江元麟有关系,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道:“江元麟在哪儿?” “我不认识什么江元麟。”男人道,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江怀川冷冷一笑:“你确定要嘴硬?你要是不承认,我们现在就带你去报官,至于你是什么身份,为何藏在这里,认不认识江元麟,官府一查便知!” 男人脸色微变。 “到时候不仅你的身份会暴露,帮你打掩护的圆圆一家也会受牵连,窝藏朝廷重犯是什么罪,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男人:“……” 他咬咬牙,突然猛地挣脱押着他的周策,扭头就往一旁的石墙上撞去。 竟是要以死来保护圆圆一家。 江怀川大惊,立刻冲过去用身体挡在石墙前。 男人一头撞在他肚子上,差点把他撞吐了。 江怀川顾不上肚子疼,按住男人的肩膀,反手一扭,将他死死压在地上。 江颂宜和周策连忙冲上来帮忙,三个人手忙脚乱才把男人制服。 江颂宜担心生变,对周策道:“去,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周策很快从老房子中找出一根麻绳,结结实实把男人捆了起来。 这么一番折腾,几人都出了一身汗。 确定眼前这个男人跟江元麟有关,江颂宜担心在门外掰扯会让人看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让江怀川和周策把男人,以及圆圆娘一块推进老房子里,再把门关上。 门一关,外面酷热的暑气被隔绝了不少,江颂宜一屁股坐在那张小板凳上,热得直喘粗气。 过了好一会儿,江颂宜才缓过劲来。 她没有理会被捆着坐在地上的男人,而是起身在这间四处漏风的老房子里转悠起来。 转悠了一圈,江颂宜在窗台上看到两个已经雕好的木雕,一只是小羊,一只是小猫。 她拿起那只木雕小猫看了许久,才放回原处,然后走到男人跟前。 近距离打量男人,江颂宜发现他干瘦得厉害,脸色蜡黄,方才把人摁住时,打了七八个补丁的衣裳下的身体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 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拮据是装不出来的。 被江颂宜盯着,男人神色戒备,随即低头咳嗽起来。 他越咳越止不住,咳得脸色发青。 江颂宜皱眉,示意江怀川给他松绑,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为他把脉。 男人下意识想要挣扎,江颂宜严肃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这一诊脉,江颂宜发现男人应该是冬天染了风寒,治疗的时候没断根,便一直断断续续咳嗽。 而且因为长期精神紧绷和营养不良,导致他气血两亏,身体底子极差。 这样的身体和居住条件,入冬后若是风寒复发,他很有可能熬不过去。 把完脉,江颂宜收回手,沉思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是谁。” 这句话用的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男人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不愿意见我们,对吗?” 男人依然沉默。 “不愿意见就算了。”江颂宜露出无奈的表情,“帮我转告他,我们住在庭州,娘和祖母都很想他。” 说着,江颂宜起身退开两步,招呼江怀川离开。 江怀川不明所以,正想开口问点什么,江颂宜却给他使了个眼色。 江怀川立刻闭了嘴。 几人往外走,江颂宜不动声色落后江怀川两步。 走在最前面的周策一打开门,江颂宜突然往江怀川膝弯上踹了一脚。 江怀川猝不及防,身体往前倾去,摔倒在门口。 不待他起身,江颂宜猛地扑上去,看似要扶他,实则摁住江怀川不让他起身,语气急切:“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江怀川立刻明白江颂宜的意思,捂住胸口咳嗽起来,然后吐出一口血,晕厥过去。 江颂宜惊慌不已:“二哥,二哥!” 周策和另一个队员连忙折返回来,三人手忙脚乱想要把江怀川搀扶起来。 一片慌乱中,一道人影从头顶破破烂烂的屋顶飘然落下,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过来,拂开周策,将江怀川扶起:“川儿?川儿!” 江颂宜猛地抬头,在看清眼前人时,她浑身一僵,瞳孔骤缩。 江元麟! 上一次见江元麟是在六年前。 作为戍边武将,江元麟无召不得回京,六年前他得陛下恩赏,破例允许他过年回京和亲人团聚。 那时候的江元麟不过三十八岁,正值壮年,位高权重的戍边大将军英勇神武,江颂宜到现在还记得他教自己和二哥骑马时言笑晏晏的样子。 可短短六年,眼前的江元麟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头发几乎全白了,瘦到脸颊凹陷,右边脸颊上有一道很深很长的疤痕,一向注重个人形象的他如今胡子拉碴,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疲惫。 他还活着! 他真的还活着!!! 江颂宜的眼泪汹涌而下。 “……爹!” 第285章 爹!爹! 听见这声“爹”,抱着江怀川的江元麟看向江颂宜。 看着声泪俱下的女儿,江元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怀中的江怀川突然伸出手,紧紧攥住江元麟的胳膊。 江元麟还没反应过来,江怀川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 江元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儿子和女儿联手骗了! “爹?”江怀川眼底满是不敢置信,他跟担心江元麟会挣脱逃跑一样,抓着他胳膊的手不敢松开半分力气,等再次开口,他声音已然染上哭腔,“爹,真的是你!” 江元麟:“……” 江怀川抱住江元麟,嚎啕大哭起来:“爹!爹!” 江元麟:“……” 他怔忪了一会儿,妥协般长长叹出一口气,一手搂住江怀川,一手把江颂宜搂进怀里,低头时眼泪也落了下来。 父子三人哭成一团。 许久,江颂宜止住眼泪,示意周策把门关上。 她从布包里翻出纸巾,拿了一张递给江元麟:“爹,这到底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江元麟眼看瞒不下去了,他稍稍坐直身体,正要说话,抱着他的江怀川却不肯松手。 江元麟只能像小儿子小时候那样抱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此事说来话长。” 四年前初冬,犬戎进犯云州,江元麟和江靖率兵二十万迎击犬戎。 那场仗打了一个多月,死了三万多名将士,成功击退犬戎。 云州地形特殊,多是高耸的雪山和峡谷。 大军回营,经过云川山时遭到突袭,死伤六万多名将士。 这场突袭来得蹊跷,大军只能带着伤兵改道,从险峻的云川大桥经过。 然而将士过了一半,大桥突然崩裂,将十一万将士分成两部分。 过了大桥进入峡谷的将士遭到偷袭,数以万计的犬戎将士无声无息出现在峡谷上方,对他们放箭。 峡谷中掩体少,无处可避的将士几乎成了活靶子。 在大桥这头的江元麟看着麾下的将士遭到屠杀,心如刀绞。 连着三场箭雨,峡谷内的将士死伤无数。 初冬的云州城大雪纷飞,冰寒刺骨,江元麟发出的求援信号迟迟没得到回应。 在江靖安排下,轻功最好的江元麟决定趁着夜色冒险爬下峡谷,沿着云川河顺流而下,从下游绕道回军营搬救兵。 下峡谷的地势异常险峻,江元麟刚涉下云川河,头顶传来天崩地裂的声音,头顶高耸入云的云川山发生雪崩。 江元麟眼睁睁看着父亲和还活着的七万余名将士悉数被埋在雪山下。 “我受雪崩波及,断了一条腿,被河水冲到云川河下游,一户牧民捡到我,侥幸捡回一条命。” 说起往事,江元麟僵硬的手指不自觉蜷起,“我醒来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了,本想立刻回军营,却得知军中已经宣布我和你祖父死亡,并将这场导致十七万将士全军覆没的惨祸全部推到我们父子身上,江家还受了牵连,举家流放到庭州…… 我深知这件事有蹊跷,与其贸然回军营被抓等死,不如暗中调查,我要给枉死的十几万将士一个交代,还江家一个清白!这三年多来,我藏身于燕州,辗转于北境调查此事。” 江颂宜听得心都提了起来,连忙问:“可调查出什么眉目?” 江元麟却不肯说了:“颂宜,川儿,此事牵涉过广,你们还年轻,为父不希望你们牵扯进来。” 江颂宜和江怀川都听出了他这句话里的潜台词,江怀川直接坐了起来:“爹,我们都知道你还活着了,你不打算跟我们相认?不打算跟我们回去见见娘和祖母?” 江元麟顿了顿,别开视线不跟他们对视:“我知道,你们把阿娘和祖母照顾得很好。” “我们把她们照顾得再好,也取代不了你在她们心目中的位置!”江怀川急了,抓住江元麟的胳膊,“爹,跟我们去庭州,好吗?” 江元麟摇头,语气坚决:“我需得留在此处。” “可是……” “二哥。”江颂宜打断江怀川的话,“罢了,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只是苦了祖母,也不知道临终前还能不能再见您一面。” 江元麟脸色微变:“你们祖母怎么了?” 江颂宜叹气:“四年前流放路上祖母感染肺炎……也就是寒疾,落下病根,到了庭州之后全靠药吊命才得以坚持到现在,近一年来,她的身体越发衰弱,夜里咳得睡不着,还总是咳血,严重的时候连药都吃不下,祖母不忍心看我们为她担心操劳,总是瞒着我们偷偷把药倒掉,说早些去地下陪您和祖父,也算是解脱了。” 江元麟一怔。 “流放路上祖母感染肺炎时险些熬不过去,可她知道江家没人可以支撑门庭,她若是不在,江家可能就此倒了,为了撑起这个家,她硬生生熬了过来,到了庭州什么事都需要她操劳,直到最近这两年全家脱了奴籍,她才松快了些,眼下家里的小辈们能独当一面,她自觉任务已经完成,便萌生了死志……爹,您真的不回去再见祖母一面吗?” 江元麟拢在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反反复复:“我……别告诉你祖母,我还活着。” 江颂宜:“……” 见江颂宜不说话,江元麟定了定心神,道:“颂宜,你自小伶俐,有些事我知道瞒不了你,我如今在世人眼中是死人,若是贸然出现在庭州,被人认出来,那会牵连和拖累全家,而且调查不能中断,否则我无法给你祖父,给那冤死的十几万将士一个交代,你明白吗?” 江颂宜抿了抿唇,摇头:“我不明白。” 江元麟:“……” “爹,您既然知道江家流放到庭州,也能在我和二哥找到这儿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我们,那您应该清楚江家这些年做出的努力。”江颂宜道,“我们有钱,有人脉,您要调查的事,我们可以帮您,一个人的力量怎么也比不上全家人……跟我们去庭州,好不好?” 第286章 必死无疑 江怀川也道:“爹,相信我们,我们一定能帮您!就算帮不上忙,我们也会保护好您,不会给您拖后腿的。” 江元麟却很坚决:“不!这件事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搭上全家的性命,你们好不容易在庭州站稳脚跟,那就好好活着,就当今天没有见到我,也当我已经死了。” 江怀川闻言,崩溃道:“可我和二妹妹知道您没死,也亲眼见过您,您要我们怎么心安理得地当做不知情?” 江元麟:“……” 父子三人陷入僵局,谁也说服不了谁。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她想起方才为那个男人把的脉,心思一转,转移话题道:“爹,那位叔叔是谁?” 江元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个男人,道:“是我的副将,他叫陈庸。” 江颂宜走到陈庸跟前,笑道:“陈叔叔,方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您别跟我计较。” 陈庸摆摆手,咳嗽了两声示意不要紧。 江颂宜却担忧道:“陈叔叔,您还好吗?病了这么长时间,可请了大夫抓药?” 陈庸一顿,道:“我身体好着呢,不用请大夫。” “可我为您把出来的脉象是气血两亏,忧思难眠,肝火旺盛,加上长时间吃住条件差导致重度营养不良,若是今年寒疾复发,以您的身体,熬不过这个冬天。” 陈庸闻言,心虚地看向江元麟,低声道:“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边的江元麟却皱起了眉头:“老陈,你的病又复发了?” “没……” 陈庸话还没说完,江颂宜接话道:“他不是复发,是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就没好过——爹,陈叔叔既是您的下属,您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病死吧?既然您不想跟我们去庭州,不如把陈叔叔交给我,我带他回去治病。” “不行!”陈庸连忙道,“我不能离开将军!” “不跟我们走,你今年冬天必死无疑。”江颂宜信誓旦旦道。 “你……” 江元麟眉头皱得更深了。 自家女儿从小学医,她的医术江元麟信得过。 陈庸什么都没说,她就能诊断出他去年病过一场。 而且今年开春以来,陈庸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夜里也总是咳嗽,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想到这里,江元麟道:“也罢,你带老陈去庭州好好养着。” “将军,末将不走!”陈庸急得站了起来,“云川一战还未调查清楚,末将怎么能走?” 他的战友,他的下属全都死在那场阴谋中,一天不调查出真相,他就一天不心安。 如今调查只摸到一点眉目,他怎么能为了治病离开燕州。 江元麟劝道:“老陈,我会留在这儿继续调查,你跟我家姑娘小子去庭州,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不!末将不走!就算是死,末将也要死在这儿。” “你……你这个犟驴!” 江颂宜成功把矛盾转移到江元麟和陈庸之间,看着他们掰扯。 两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就在他们互瞪对方时,江颂宜适时插嘴:“爹,您这儿还有别的下属吗?成日躲躲藏藏,吃得差住的也不好,想必他们的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把他们一块叫出来,趁着我和二哥还没走,给他们把脉看看,若是身体有问题也好及时医治,本来身体底子就差,免得入了冬,一场寒潮都能要了他们的命。” 江颂宜之所以会这么问,是笃定了这个小破房子里住了不止一个人。 方才绑了陈庸时,她四处看了看,这座房子里至少有四五个人的生活痕迹。 江元麟犹豫了一下,道:“我去将他们叫过来。” 他自己可以硬扛,但不能不顾手底下的将士生死。 这些人从雪崩中捡回一条命,冒着生命危险寻到他,大家一起躲在这里,吃糠咽菜也要调查当年云川之战的真相。 冲着这份情义,他也不能对身体明显日渐衰弱的战友视而不见。 江元麟走出门,对着屋后的山林吹了一声口哨。 不过片刻,便有三个人闪身进了屋子。 这几人年纪大的有五十多岁,年轻的只有二十五六,全都瘦得没了人样。 江元麟简单介绍过这几人的身份,便授意江颂宜为他们把脉。 江颂宜坐下来,一一为他们诊过脉,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这几人几乎都在当年的雪崩中受过重伤,有的少了一条胳膊,有的伤了脏器,还有个少了一只耳朵。 重伤后没有条件好好休养,几人落下不少后遗症。 这几年躲在燕州,生活条件本就艰难,加上旱情之后连吃水都成了问题,几人都是重度营养不良,引发了不少不致命却让人抓心挠肝一样折磨的慢性病。 “爹,这几位叔叔身体都很差。”江颂宜道,“若是可以,我想将他们全都带回庭州,否则今年冬天寒潮来临,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他们很难活下去。” 江元麟:“……” 尽管几位将士纷纷表示不愿意离开江元麟,可江元麟犹豫起来。 “闺女,你真不是在吓唬爹吗?”江元麟纠结道,“你该不会是为了骗我去庭州,故意把他们的病情说得很严重吧?” 江颂宜无奈道:“爹,我是很希望您跟我去庭州,但我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快到九月了,按照燕州的天气,最多再过一个半月,天气就会转凉,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体垮了,您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江元麟:“……” 江颂宜说完这番话便不再继续劝。 她很清楚江元麟爱兵如子的性子,他如今无法给这些跟随自己的人好的生活条件,在知道他们其中一半人的身体差到可能无法撑过今年冬天的情况下,他一定会让这些人跟着自己去庭州。 但这些人既然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追随江元麟调查当年的真相,便不会轻易离开。 只要他们掰扯起来,江元麟松口跟自己走是迟早的事。 江怀川也明白江颂宜的意思,在旁边帮腔:“爹,您为这几位叔叔考虑一下吧,他们可是拿命在追随您。” 第287章 回庭州 江元麟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不走,这些追随他的部下就不会走。 部下不走,以他们如今的身体条件,可能熬不过今年冬天。 说来说去,他只有一个选择——跟着儿子女儿去庭州,先把几位部下的命保住。 包括他在内的五人,是当年云川之战最后的幸存者。 想要揭开这场战争背后的真相,给十几万冤死的兄弟一个交代,他们就要保重身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想到这里,江元麟叹了口气:“也罢,我跟你们去庭州。” 他一松口,江怀川高兴得险些跳起来。 他跟江颂宜对视一眼,立刻开始商议部署。 为了安全起见,江元麟和陈庸等人不能出现在旁人面前,尤其是齐观川这种身居高位的太守。 太守每隔几年会入京觐见圣上,汇报治下州府的情况。 万一齐观川在京城见过江元麟,再把他认出来,这件事就麻烦了。 所以江元麟等人离开燕州时需要伪装。 江颂宜打算先用越野车将他们带回客栈,待离开燕州时再做简单的伪装,把他们藏在货车车厢里。 几人商议过后,正准备离开,江元麟突然扭头看向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没说话的圆圆娘。 江颂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圆圆娘顿时面露不安——方才那些话她都听见了,知道了“林大哥”的真实身份,这些人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杀了灭口? 想到这里,她身体往后缩了缩,惊惧全写在脸上。 江颂宜走过去,伸手将圆圆娘从地上扶了起来:“婶子,方才的事对不住,为了将我爹逼出来,我才出此下策,本意不是想伤害您。” 圆圆娘脸色僵硬:“没关系……” “我准备带我爹去庭州。”江颂宜顿了顿,考虑到圆圆娘已经知道江元麟的身份,她问,“你要跟我们一块走吗?” 圆圆娘一愣。 “你对我爹有恩,我想报答一二。”江颂宜道,“燕州旱情严重,万一城中的水井枯竭,普通百姓很难有活路,不如跟我们去庭州。 庭州有水源能种地,到了那儿,我会给你们一家子安排住处、田地和活计,只要不懒,在庭州活下去不是问题。” 圆圆娘显然不太相信这个前不久还拿刀架着自己脖子的人,但又不敢明着拒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元麟。 江元麟看出她的犹豫,也很清楚除非实在活不下去了,否则普通百姓不会愿意抛弃祖上留下来的田产和房子,背井离乡去外地生活。 燕州城中的百姓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 “弟妹,我女儿的提议你可以回家和小唐商量商量,她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既然答应了你们到庭州会将一切安排好,那就一定会做到。” 江元麟道,“我们今晚去庭州,若是你们商量好了决定同行,在那之前可以随时来找我。” 圆圆娘怯生生地点头:“好,我回去找孩子爹商量一下。” 圆圆娘走后,江颂宜留下江怀川和周策在这里陪着江元麟,自己则回客栈安排回庭州事宜。 得知江家的车队今晚就要出发回庭州,傅融和齐观川百忙之中抽空到客栈拜别。 “江掌柜,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不在这儿多歇息两天?”傅融殷切道,“我还未尽地主之谊呢……” “庭州事忙,耽搁不得。”江颂宜道,“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说着,江颂宜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齐观川道:“对了,有件事想麻烦太守大人帮个忙。” 齐观川道:“江掌柜请讲。” “我府上有个厨娘,是从燕州逃荒过去的,做得一手好菜,深得我娘喜欢,我来燕州之前,厨娘托我带了一封书信给燕州的亲人,想说服我把亲人一块带去庭州。 现在那家人还在考虑,若是他们愿意走,还请太守大人帮忙开过所文书,他们也好到庭州落户。” 齐观川了然,并未起疑:“成,我跟官府打个招呼。” “多谢齐大人。” 寒暄过后,齐观川告辞,继续忙赈灾的事去了。 傅融却没走,欲言又止地看着江颂宜。 江颂宜估摸着他要说的事跟傅鸣玉有关,无奈道:“傅掌柜,有什么事你便直说吧。” 傅融这才让人抬了一个大匣子过来:“江掌柜,劳烦您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鸣玉。” 江颂宜戒备道:“这些是什么?” 傅鸣玉对傅融这个亲爹烦得紧,连家都不愿意回。 江颂宜可不想帮傅融带回去一箱傅鸣玉以往用过的衣裳鞋子,变相恶心傅鸣玉。 傅融似乎看出了江颂宜的心思,他直接打开箱子,露出里面满满一匣子的金银珠宝和银票。 折算成银子,少说也值五六千两。 “那孩子不愿意跟我回来,我也没脸强行把她带回来,这些银两,还请江掌柜帮忙转交给她,做傍身用。” 傅融道,“另外,我已经给在庭州的友人去信,请他帮忙物色一处宅子,不日便会买下来,房契上会写鸣玉的名字,当成是她的财产。 日后她若是想在庭州成亲成家,那便是她的嫁妆,若是不想成亲,那便是她以后的居所。” 江颂宜眉头轻轻一挑——这还差不多。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 再多的慰问和忏悔都不如银钱来得实在。 “好,我会交到鸣玉手中的。”江颂宜欣然应下。 傅融再三道谢后才离开。 太阳快要下山时,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赶着在宵禁前回家的百姓。 江颂宜开着越野和一辆货车去接江元麟。 到了山脚下的老房子,却见圆圆一家已经拖家带口,打包好行李等在那儿了。 见了江颂宜,圆圆娘讪讪地上前道:“江小姐,我和孩子爹商量过了,我们相信林大哥,跟你们一块去庭州。” “孩子爹”叫唐威,是个三十多岁的高壮汉子,皮肤晒得黝黑,上前对江颂宜抱拳行了一礼:“见过江小姐。” “不用这么客气。”江颂宜笑道,“你们先跟我二哥去官府开过所,到了庭州方便落户,然后在城门口汇合,咱们得在宵禁之前出城。” 若是没有过所文书,到了庭州的他们便是“流民”。 第288章 山贼劫道 “好!” 几个队员帮忙把唐家的行李搬到货车上,江怀川带着唐家人去官府开过所。 官府。 知县得了齐观川的提前叮嘱,很快就为唐威一家人开好了过所文书。 江怀川带着唐威一家离开,一只脚都迈出衙门了,他又停了下来,转身折返回知县面前。 “大人,我来时经过一处村子,距离此处有一百多里,是燕州治下的,叫刘家村,那个村子的旱情很严重,还请大人上禀太守,尽快带人前去救灾。” 江怀川说到这里,顿了顿,“若是能救下刘家村老小,以后燕州派人到庭州买粮食,江家承诺可以优先为你们出货。” 知县闻言眼睛一亮,立刻严肃道:“好,我马上派人去禀报齐大人!” 从官府出来,了了心头一桩事的江怀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是他能为那个拦车讨食,却被他推倒恐吓的孩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江颂宜则趁着天色刚暗下来,悄悄将江元麟连同四个下属塞进货车车厢。 “爹,陈叔叔,你们暂且忍耐一个时辰,等出了城再放你们出来。” 一个时辰后,四十辆货车和一辆越野顺利出了燕州城。 江颂宜开着越野,后视镜中远远看见燕州城的城门缓缓关上,她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车队驶出一段距离,对讲机中传来江怀川的声音,车队停了下来。 江颂宜立刻开门下车,快步走到前面那辆货车尾厢,在队员帮助下开了车厢门。 “爹,咱们出城了。”江颂宜道,“几位叔叔都下来吧。” 四个人坐江颂宜的越野,陈庸则被安排去江怀川的货车副驾驶。 江元麟上了越野车的副驾,好奇地左看右看。 “颂宜,这是何物?为何不用牛马拉着就能动?” 随着车队起程,江颂宜一边开车一边仔细跟江元麟解释:“这叫汽车,是用一种叫汽油的东西做燃料……” 江元麟听完后面露惊讶:“这东西很贵吧?” 江颂宜郑重其事地点头:“不便宜。” 她又把江家眼下做的生意简单跟江元麟说了一遍。 只是当着江元麟部下的面,她没透露铜镜的秘密,只说倒卖这些东西的货源来自外邦。 夜里开车有风险,为了安全起见,车速一路保持在时速二十里。 上半夜很快就过去了。 行了一百多里路,子时前后,车队寻了一处开阔的空地,准备在这里歇息一夜,明早再走。 车队停成一个圆形,队员们开始生火烧水。 江颂宜搬出卡式炉,煮了两包泡面。 泡面里加了煎蛋,牛肉,切成厚片的午餐肉和一把小青菜,出锅时,江颂宜盛了一碗给江元麟。 江元麟在燕州时为了不暴露身份,平日非必要不会出现在人前,五人的吃喝一半靠打零工赚钱换食物,一半靠上山打猎。 前两年风调雨顺,山上的野鸡野兔不少,食物来源虽然不稳定,但尚且能混个温饱。 但旱灾爆发之后,山上能吃的东西基本都被当地百姓薅光了,这也直接导致江元麟和陈庸等人已经很久没吃饱过了。 此时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泡面,江元麟咽了口口水。 他用筷子挑起面条尝了一口,立刻被小小的惊艳了一把,随即加快了进食速度。 “爹,您吃慢点。”江颂宜笑着说,并把锅里的煎蛋和小青菜全都夹给他。 江元麟大口大口吃着泡面,但在吃到烫熟的牛肉片时,他动作突然一顿,低声问江颂宜:“颂宜,这是……牛肉?” 江颂宜诧异不已,也低声道:“您吃过?” “年轻的时候吃过,边关牧民给的。”江元麟道,“大晟法律改了?现在普通百姓也能吃牛肉了吗?” 江颂宜摇摇头:“不行,咱们这是偷偷地吃。” 江元麟了然,低头继续大口吃面。 江颂宜给陈庸几人都煮了一份面,加足了各种肉蛋青菜。 面吃到一半,车队外围突然传来急促的警报声。 江颂宜脑神经跟被拽了一下似的,她连忙一手拉起江元麟一手拉起陈庸,还不忘招呼另外两个蹲在地上吃面的江元麟部下,打开越野车的车门将他们塞了进去。 “颂宜,发生什么事了?”江元麟手上还端着一次性塑料碗,不解地问。 江颂宜来不及回答,钻进驾驶座,从储物格里掏出枪和电击棍,语速极快地对四人道:“你们待在这里不要下车,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关上车门,用车钥匙锁上门窗,然后往车队外围走去。 车队外围,江怀川带着队员严阵以待,唐威也握着一把柴刀跟在他身后。 不远处,一伙数百人的山贼手持火把和砍刀,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很显然,山贼把他们当成路过的商队,但被车队里没见过的车和高高挂起来的高强度户外灯唬住了,没有贸然靠近。 江颂宜一出现,山贼首领旁边一个小弟立刻认出了她,高声对首领道:“大哥,没错,有女人,这就是江家的商队!” 江颂宜:“……” 江家已经这么出名了吗?连燕州治下的山贼都认识她。 山贼首领上下审视着江颂宜,眼神像在看一只即将到手的猎物。 “听说庭州的江家这几年做生意发大财,成了庭州首富?我知道你们去燕州是为了送粮食赈灾,上百万斤的卖粮食挣了不少钱吧?”山贼首领道,“留下买路财,我放你们平安离开,如何?” 江颂宜眉头微蹙。 山贼知道庭州有江家,知道江家做生意发了财,知道江家车队去燕州是为了送粮食赈灾,这些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群山贼为什么连车队送了多少粮食都知道? 粮食数目连燕州百姓都不清楚,只有燕州负责赈灾的官员才知道。 这种情况,大概率是燕州官府有官员跟这货山贼勾结在一起。 “你们要多少钱?”江颂宜问。 “我不贪心,把你们这次卖粮食挣的钱全部交出来。”山贼首领道,“百万斤的粮食,少说也能卖出百万两,江家这么有钱,用一百万换你这个家主的命,你们不亏。” 第289章 近乡情怯 江颂宜:“……” 先不说百万斤的粮食卖不到百万两,就说这人说自己不贪心,一开口就要百万两银子,真当自己是个冤大头? 真给了他们百万两,这些银钱势必会成为山贼们扩张地盘的资本,到时候路过的商队更遭殃。 想到这里,江颂宜举起手枪,扣动扳机,“砰”的一声枪响,打在山贼首领的大腿上。 山贼首领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摔倒在地。 江颂宜道:“马上滚!否则我现在就取你性命!” 敢落草为寇的人胆量都不一般,山贼首领虽然不明白江颂宜为什么只是抬抬手,自己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但要他放过江家这只肥羊是不可能的,他恼羞成怒,一挥手:“上!给我宰了这个臭娘们!” 山贼们举起砍刀就朝他们冲过来。 数百人齐齐冲过来的场景多少有些唬人,江颂宜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但她迅速镇定下来,练了多时的枪法总算派上用场,她抬手连发三枪,每一枪都正中山贼眉心,冲在最前面的三个山贼接连被爆头。 子弹自眉心穿颅而过,在后脑勺炸开,中枪的山贼脑袋跟西瓜一样爆炸开来,红的血白的脑浆混着溅了身后紧随而来的山贼一脸。 这副惨状惊得山贼们纷纷急刹停下脚步,满脸惊惧地盯着江颂宜。 “这是什么神通?” “这江家的女家主莫非是妖怪不成?抬手就能取人性命?” “好可怕……” 有人生出惧意往后退。 山贼头子见状,不顾腿伤挣扎着上前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这个女人!谁能杀了她,我提拔他为二当家!” 他话音刚落,又是一声枪响,山贼头子只觉得心口一痛。 低头一看,胸口中了一枪,爆出一大团血花。 他瞪大眼睛倒下,死不瞑目。 山贼头子一死,其他的小喽啰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见了鬼似的扭头就跑。 一大群山贼眨眼间跑得干干净净。 江颂宜甩了甩被后坐力震得发麻的手臂,一转身就对上队员们崇拜的目光。 “大掌柜真厉害!” “掌柜的刚才太帅了!” 江颂宜:“……过奖过奖!” 吩咐队员们把死去的山贼尸体掩埋,江颂宜想起被关在越野车上的老爹,连忙奔回去。 用车钥匙打开门,江元麟果然急得冷汗都出来了,正和几个部下四处摆弄着车门,试图开门下车。 见江颂宜平安回来,江元麟顿时松了口气:“颂宜,有人劫道?” “对,不过被我打跑了。” 江元麟怀疑道:“你会武功?” “不会。”江颂宜目光扫了一眼被关在车上的几个江元麟旧部,还是决定回家了再把手枪的事告诉江元麟。 下半夜风平浪静,队员们休息了三个时辰,天刚蒙蒙亮便上路出发。 白天视野好,车速保持在每小时四十里,到了申时,车队驶入庭州地界。 路两旁的塑料大棚引起江元麟的注意,他降下车窗,问江颂宜:“颂宜,这些白色的东西是何物?” 江颂宜跟他解释了塑料大棚及其种植原理。 “这么说来,庭州不缺水?” “有一片池塘能供种植灌溉,城中百姓喝水主要靠地下水。”江颂宜道,“庭州比其他州府幸运,太守和当地守军在发现旱情苗头时就进行干预,派人寻找挖掘地下水,城中百姓和城外七八万灾民日常生活用水不是问题。” 江元麟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喃喃道:“没想到遍地旱灾,庭州这座被人称为不毛之地的城池反倒成了绿洲……” 又过了快一个时辰,车队进入庭州城。 越野经过城门口时,江元麟谨慎地说:“颂宜,我们去货车车厢躲一躲吧。” 江颂宜神色却很轻松:“爹,不用,把车窗升上就好了。” 江元麟听话地升起车窗。 虽然江颂宜说不用,但进入城门时,江元麟的心还是提了起来。 越野在城门口停下,江颂宜降下驾驶座的车窗,跟守城的将士打了个招呼。 守城的将士显然跟江颂宜很熟,见了她就上前道:“江掌柜回来了?” “对。” “舟车劳顿,辛苦了。” 江颂宜从储物格摸出几瓶水递给将士:“你们也辛苦了,大家喝口水。” 庭州城不缺饮用水,但瓶装矿泉水卖得很贵,一瓶要三十文钱,大多数普通人喝不起。 那将士笑眯眯地接过水分给几位守城的同僚,挥挥手示意车队放行。 目睹这一幕的江元麟:“……” 他们就这么进来了? 江颂宜拿起对讲机,呼叫江怀川:“二哥,你先带唐叔一家去官府登记,今晚先到咱家歇息,明日让吴叔给他们安排一处宅子住下。” 江怀川应道:“好。” 结束对讲,江颂宜看向江元麟:“爹,咱们快到家了。” 这话让江元麟莫名紧张起来。 他想起年迈的母亲,妻子,想起不良于行的大儿子,还有二弟三弟…… 一时间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感受来。 车驶入花雨巷,看门的小厮远远瞧见了,立刻转身跑进宅子里大喊:“大夫人,吴叔!二公子和大掌柜回来了!” 白令容和吴叔闻言,放下手里的事匆匆迎出来,却见越野车没在大门处停留,而是直接绕过大门,开进后院。 白令容和吴叔又赶忙去了后院。 后院,江颂宜一下车就看到白令容和吴叔过来。 白令容问:“颂宜,这一路可还顺利?” “很顺利。” “那就好。”白令容将她脸颊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笑着道,“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也累了,回去洗个澡,娘让厨房给你做爱吃的糖醋排骨。” 说完,她拉着江颂宜就要走。 江颂宜却反手攥住她的胳膊:“娘。” 白令容停下脚步,见江颂宜一脸欲言又止,她问:“怎么了?” “我带回来一个人。” 白令容下意识往车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副驾驶和车后座都坐着人,只是隔着车窗看不真切。 “有客人?”白令容道,她熟稔地吩咐吴叔,“老吴,让人去打扫客房……” “不是客人。” “那是谁?” 江颂宜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副驾驶的车门开了。 白令容扭头,在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江元麟时,她瞳孔骤缩。 第290章 团圆 白令容第一反应是自己看花眼了。 她目光紧盯着江元麟,下意识抓住江颂宜的手:“颂宜。” “娘。”江颂宜扶住她。 “我、我好像看见你爹了。”白令容声音发颤,紧接着揉了揉眼睛,“这天刚黑,我怎么就眼花了。” “娘,你没有眼花,是爹回来了。”江颂宜道,“爹还活着,我把他带回来了。” 白令容心头剧震。 她不敢置信地看看江颂宜,又看看江元麟。 那边,江元麟已经朝她走过来了,在她面前站定。 “令容。”江元麟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哽咽,“是我。” 白令容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发不出声音。 她就这么看着江元麟,仿佛在做一个不真实的梦。 江元麟伸手拥住她,把她揽进怀里。 感受到丈夫的体温,确定他是真实存在的,白令容颤着手揪住他的衣摆,这才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你怎么才回来!!!” 从接到丈夫和公公殉身的噩耗到现在,已经四年了。 这四年她连做梦都不敢梦到丈夫还活着,这样的梦太奢侈了。 可现在,她朝思暮想的人居然回来了,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她被巨大的惊喜淹没的同时,又不断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白令容推开丈夫,颤着手捧住他的脸,仔仔细细端详着他。 “真的是你?元麟,真的是你?” “是我。”江元麟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我回来了。”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眼角也不由得湿润了。 她坚持把父亲带回来的决定是对的。 前院,得到消息的江家人匆匆忙忙赶过来。 在看到站在夜色中的江元麟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呼吸停下脚步。 江元盛更是抬手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是在做梦吧?” 江元麟瞬间哭笑不得,他松开白令容,上前一左一右拥住二弟和三弟:“元柏,元盛,是我。” 江元柏反手抱住他,激动不已:“大哥!大哥!!!” 江元盛不善表达,只是用力拍了拍江元麟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全家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巨大惊喜和不知所措中,江颂宜扫了一眼后院,估摸着以冯玉珠的脚程,听到消息应该快赶过来了。 她不动声色避开众人,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速效救心丸,往后院和前院衔接的月亮门处走去。 果不其然,冯玉珠在傅鸣玉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往这边赶。 江颂宜连忙迎上去,不待冯玉珠开口便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速效救心丸。 冯玉珠艰难地咽下才问:“颂宜,你爹……” 江颂宜点点头,肯定了她心中所想——你听到的消息没有错。 冯玉珠:“……” 她抬脚往后院走去。 绕过月亮门,在看到和老二老三拥在一起的江元麟时,老太太呼吸一窒。 江元麟抬头看到冯玉珠,松开两个弟弟快步走过来,到了冯玉珠跟前,他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娘!” 冯玉珠听到这声久违的“娘”,心脏一颤,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但方才吃下的速效救心丸起了作用,她身体晃了晃,傅鸣玉和江元麟连忙扶住她。 “娘!” 冯玉珠稳住身体,看着跪在眼前的大儿子,顿时老泪纵横。 “儿啊……我的儿!” 江元麟眼泪也止不住了:“娘,儿子不孝!连累全家受苦了。” 冯玉珠摇摇头,把江元麟从地上拉起来,摸摸他的脸,又捏捏他的胳膊,跟以前他从边关回来时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是不是瘦了一样:“回来就好,能活着回来就好!” 江元麟还活着,并且被江颂宜带到庭州这件事,给了全家人一个巨大的惊喜。 一番久别重逢的相认之后,江元麟为家人介绍了包括陈庸在内的部下。 得知这四人到现在都在追随江元麟,江家人感动不已。 冯玉珠看着他们的眼神满是心疼:“这几年你们跟着元麟吃了不少苦吧,瞧瞧这一个个瘦的,都没人样儿了,往后安心在江家住下,冲着你们对元麟这份心意,江家定不会辜负你们。” 几个部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忙躬身拱手道:“多谢老太君。” “江家已经不是昔年的安阳侯府,我也不是什么老太君了。”冯玉珠摆摆手,又招呼道,“别愣着了,你们一路辛苦,想必都饿了,走,去吃饭。” 众人移步到饭厅,吴叔已经安排好晚饭了,让厨房临时多加了几个爽口好消化的菜。 落座后,江元麟看着摆了满满一桌的三十多道菜,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荤素搭配,冷盘热菜,甜汤点心,饭后水果,应有尽有。 不仅有东坡肉,羊四软,宫保鸡丁,糖醋排骨,红烧猪蹄,清炖肥鸭,烧鹿筋,樱桃肉,五香仔鸽,蟹粉狮子头之类的硬菜,还有香煎金鲳鱼,清蒸龙虾,蒜香生蚝,白灼鱿鱼,姜葱炒蟹等新鲜海味。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两盘水果,一盘是无籽西瓜,一盘则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荔枝。 这桌菜的丰盛程度,别说当年的安阳侯府,便是连当今圣上也很难吃到。 倒不是因为这些食材有多贵重,而是山高水远,新鲜海味从沿海城市送到京城,少说也需要半个月。 送到时早就不新鲜了。 荔枝就更不用说了,每年的荔枝季节,为了让皇室和达官显贵吃上一口新鲜荔枝,跑死马,累死“荔枝使”是常有的事。 江元麟疑惑道:“颂宜,这些食材也是从外邦送来的?” 江颂宜下意识看向同桌的陈庸四人,有些话不适合在这个时候说,她便笑道:“对。” 江元麟啧啧称奇,不再多说什么,拿起筷子用饭。 江元麟和陈庸等人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饭食了,一开始五人吃相还有所保留。 但江家的厨子厨艺实在了得,青菜炒得脆嫩爽口,猪蹄炖得软糯入味,烧鹿筋入口即化,海味更是鲜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许久都没吃上肉的几人顿时一顿风卷云残,将桌上的菜消灭了大半。 第291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冯玉珠看着江元麟大口吃菜的样子,一边心疼一边给他夹菜,让他多吃一些。 江颂宜见状,吃饱后默默去厨房煮了一锅山楂茶,又带上几盒消食片。 等江元麟和陈庸吃完饭,她端上山楂茶和消食片,让他们喝下。 这几人在燕州饿了这么长时间,肠胃许久没沾荤腥,现在一次性吃这么多肉,难保不会反胃呕吐。 消食片和山楂茶可以有效缓解他们的不适。 饭后,吴叔让人拿了新衣裳,烧水给陈庸等人洗澡,然后安排他们去客房歇息。 江元麟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白令容拿来吹风机,接上发电机的电给他吹头发。 回到江家不过两个时辰,见到的新奇东西让江元麟眼前一亮又一亮。 他刚收拾干净,便被江家人围住,让他说清楚这四年来发生的事。 那些事江颂宜已经听过了,她没有围观,恰好江元盛出城放水回来,把铜镜交还给她。 从离开到回来,前后不过四天,江颂宜却觉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铜镜一直处于打开状态,回房间路上,江颂宜往铜镜里看了好几眼。 不出意外的话,盛徐行这个时间应该在洗澡。 回到房间,江颂宜刚把铜镜放好,铜镜那头就出现盛徐行的身影。 他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下半身只围了一条浴巾,上半身露出块垒分明的胸腹肌肉。 江颂宜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 但移开视线后她又悄悄把视线转回去一点,自欺欺人般用眼角余光看着盛徐行擦干头发,解开浴巾,背对着铜镜换上睡衣。 江颂宜:“……” 她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等她回到铜镜前,盛徐行已经先她一步在铜镜前坐下了。 两人四目相对,盛徐行惊喜道:“你回来了!” 江颂宜点点头:“傍晚刚到。” “路上顺利吗?” “去的时候很顺利,回来路上遇到一伙山匪。”江颂宜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迫不及待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他,“盛公子,我爹还活着!” 盛徐行一愣:“什么?” “他没死,我在燕州见到了他,把他带回来了。” 江颂宜花了半刻钟,将在燕州的所见所闻悉数说给盛徐行听。 “盛公子,还好你建议我亲自去燕州走一趟,否则我二哥不会发现我爹还活着。” 江颂宜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没有亲自去燕州,没发现江元麟还活着,以他们那几人的身体素质,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若是没熬过去,她和江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发现江元麟没有死在四年前那场云川之战里,而是在距离庭州只要四百里的燕州城躲了三年。 盛徐行听完这场曲折的奇遇,不由得怔住了。 江元麟命不该绝,在那场死了十几万人的战争中侥幸活下来,在燕州缺衣少食熬了三年,偏偏那么巧,又遇到了心血来潮跟着去送粮食的江颂宜。 说到底,这一场“死而复生”,是命运给江颂宜的馈赠。 如果她当初为了保全自己,拒绝傅融想要购买粮食的请求,不愿意卷入这场有可能把江家推进风尖浪口的浩劫,那她就不会去燕州。 不去燕州就不会遇到江元麟。 “不是我的功劳,这是你应得的。”盛徐行由衷为她感到高兴,“颂宜,我相信好人有好报,这是上天给你的奖励。” 被盛徐行这么一说,江颂宜也想起当初纠结要不要卖粮食的心路历程,她一时间感慨万千。 高兴过后,盛徐行提醒道:“你爹回来了是好事,但他的身份是朝廷已故罪臣,要是让人发现他还活着,恐怕会引来大麻烦。” 江颂宜点头:“这些我也考虑过,我爹要在庭州调理身体,等调理好,他应该还是会去燕州和云州那一带调查当年云川之战的真相,在庭州这段时间,我会叮嘱他少出门。” 盛徐行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倒是觉得没必要拘着你爹,庭州现在多了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可以让他多出去见识见识,至于要怎么出门,可以找你大姐姐商量商量。” “玉窈?” “对,她的化妆术出神入化,用化妆品给你爹换脸都不是问题,每次出门前改头换面一番,在外面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基本不会有问题。”盛徐行道,“庭州大部分人都没见过他,就算见过他的,也不会想到他还活着。” 江颂宜蹙眉沉思起来。 盛徐行道:“让你爹多出去走走,一来是放松心情,让他亲身感受一下庭州的变化,对江家如今的实力有正确的认知,免得总担心会连累全家老小; 二来,按照他在燕州百般推辞,不愿意跟你回家的举动来看,除去不想连累你们,恐怕还存了死志,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调查清楚当年十几万将士遇袭阵亡的真相,多接触新鲜事物,也许能淡了他这些念头。” 江颂宜一愣。 不得不说,考虑起这些事,盛徐行要比她细致得多。 每次跟他说这些事情,他总是能从出其不意的角度给自己建议。 而且都是很实用的建议。 “我明白了。”江颂宜严肃道,“等他休息几日,我就让他跟着三叔出去走走。” 两人又聊了几句,盛徐行看着江颂宜眼底掩不住的疲惫,考虑到她四天连跑了将近九百里,如今正疲惫得紧,于是催促她去休息。 江颂宜关了铜镜,站起来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往床上一躺。 还是在家舒坦,燕州客栈的木板床睡得她的腰疼死了。 打开床头的充电小风扇,抱着超大号的公仔,江颂宜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江颂宜早早醒来,洗漱过后,让人搬上傅融给的那箱珠宝,去了冯玉珠的院子。 江颂宜进门时,傅鸣玉正在为她梳头发。 见了江颂宜,冯玉珠转过身朝她伸手:“颂宜,来。” 江颂宜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冯玉珠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 “颂宜,你可真是咱们江家的福星。”冯玉珠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语气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愉悦,“我都听你二哥说了,这次要不是你,他还发现不了你爹在燕州。” 第292章 出走 “都是巧合。”江颂宜道,“如果不是那个木雕,我也不会发现爹在燕州。” “是你细心!”冯玉珠满眼慈爱地看着这个从小最疼爱的孙女,越看越觉得她是上天派来拯救江家的,搂着她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才放开她。 江颂宜把傅鸣玉叫到一旁,将傅融给的东西和话全部转告给她。 傅鸣玉看着那箱东西,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既不想回傅家,也不想再跟傅家有任何联系。 收下这箱东西,无异于给了傅融这个失职的父亲“原谅”他的错觉。 江颂宜看出她的想法,宽慰道:“鸣玉,我知道你心里膈应,不想要傅家的东西,但我建议你收下。” 傅鸣玉知道江颂宜眼光比自己长远,看事情更透彻,她问:“为何?” “为了你自己。” 傅鸣玉一愣。 “你在江家的月银只有二两,加上商队给的赏银和主家们发的福利,一年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两,江家包吃包住,你现在自然觉得钱够花,有没有这笔钱都无所谓,但往后你若是遇上心仪的男子,想成亲成家生孩子,想给孩子好一点的生活,这些钱可就不经花了。” 傅鸣玉:“……” 她莫名想起江怀川,脸颊微微一红:“我没打算离开江家……” “待在江家,你便一直是奴仆。”江颂宜耐心道,“江家不苛待下人,我祖母好相处,所以你会觉得是主是仆没什么区别,可真的没有区别吗? 你若一直是伺候人的奴仆,将来遇上心仪的男子,对方若是良民,他会不会因为介意你是奴仆身份而错过? 就算他也是奴仆,你们二人结合,孩子从一出生便是奴籍,在大多数世人眼中,奴仆低人一等,能享受的东西可比良民要少得多。” 被江颂宜这么一说,傅鸣玉心中微微一动。 “退一万步来说,你不愿意接受这些银钱和你爹买的宅子,这些东西会退回傅家,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王氏和她儿子,你甘心吗?” 傅鸣玉:“……不甘心!” “不甘心就对了,不要为了逞一时意气,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傅鸣玉听进去了,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大掌柜开解。” 江颂宜笑了笑:“等你什么时候想成家了,知会一声,我让人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 “是。” 江颂宜留下那箱金银,转身离开。 走出冯玉珠的院子,江颂宜在院子外遇上了江怀川身边的小厮小满。 小满见了她,连忙行礼:“大掌柜。” 小满手里拎着两包糖,江颂宜眼尖,认出那两包糖是江怀川从燕州带回来的。 当时他顶着三十九度高烧去糖铺买的。 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停下脚步问小满:“二公子呢?” “二公子低热没退,在屋里歇息呢。” 江颂宜问:“他吃药了吗?” “吃过了。” “好好照顾他。” “是。” 江颂宜没有去探望江怀川,如今江家奴仆成群,生了小病有的是人照顾江怀川。 她用过早饭后叫来吴叔,听他汇报完过去四天的工作,开始投入繁忙的杂事中。 忙完手头上要紧的事,江颂宜还不忘询问吴叔怎么安置从燕州来的唐威一家。 吴叔道:“今天一早去官府落了户,在城东为他们安排了宅子,唐家已经搬过去了,我问过唐威,是想要几亩地自己种,还是在江家寻份差事领月银,唐威说要考虑考虑,但我看唐威的意思,是想为江家做事。” 江颂宜了然。 唐威初来庭州,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旱情当头,自己种地风险太大,说不定全家会活活饿死。 要是在江家寻份差事,背靠大树好乘凉,有“林大哥”的交情在,江家怎么都不会亏待他们。 “你看着办,无论他怎么选,一定要安顿好他们。” “是。” 江颂宜忙忙碌碌,连午饭都没空回家吃。 期间还抽空见了张祖谦,张祖谦向她打听庭州以外的旱情。 江颂宜如实告知。 张祖谦走的时候深深地叹了口气。 纵然知道外头民不聊生,可是以他的能力,能顾好自己治下的百姓就不错了。 对于别的州府百姓,他爱莫能助。 张祖谦刚走,萧秉宁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随从,两人一组,抬着两个大木箱子。 随从把箱子往江颂宜跟前一放,顺手打开箱盖。 江颂宜差点被里面的珠宝玉器金银首饰闪瞎眼。 “干嘛呢?突然给我送这么重的礼?”江颂宜嘴上说着,手却很实诚地摸上那些款式精美,一看就是来自京城的贵重首饰。 “不是给你的,是给盛公子的。”萧秉宁打开江颂宜的手,“用这些东西,帮我再换三十辆越野车,最多十月中旬,我要回京。” 江颂宜微微一顿。 如今是九月初,距离那个诅咒般的十一月十八还有两个半月。 萧秉宁是时候做准备了。 “你有什么计划?”江颂宜问。 萧秉宁自打手里有了枪,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学你们江家训练一支越野车队,开车回京城,若是路上顺利,只要五六天就能到京城,我给萧家去了密信,那边已经在配合转移财物和旁支族人,我这趟回去,会把愿意跟我走的族人全部接出京,送到关外去。” 江颂宜愣住了。 萧家此举无异于跟皇族撕破脸皮。 “关外我也打点好了,出关往西北方向八百里就有落脚地,条件肯定不如京城那么好,但与其待在京城等死,不如先下手为强。”萧秉宁眼中闪着不甘的光,“为了保住家人性命,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江颂宜沉默了一会儿,合上箱盖:“好,车会尽快送过来。” 萧秉宁不再坐以待毙,愿意奋起反抗,江颂宜打从心底为他高兴。 但想到他带着家人远走高飞后,自己便失去了一位得力的盟友,她又有些失落。 萧秉宁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有车这么方便的东西,以后若是出什么事,只要你让人开车去报个信,最多三五天,我便会回来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我还活着,这句承诺就有效。” 第293章 真相 江颂宜心里微微一动,冒出一个念头来。 萧秉宁是武将,麾下管着八千精骑,那他对于大晟的武将各阶层构成应该很清楚。 他既然已经打算带着家人出关远走高飞,待他离开后,江家和他之间便不存在立场不一致的问题。 那自己现在是不是可以请他帮忙调查云川之战的内幕? 要是请萧秉宁助一臂之力,势必得告诉他江元麟还活着的消息。 可是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萧秉宁,他得知自己是安阳侯府的人,言语间多次透露出对江元麟“害”了二十万将士战亡一事颇为不满…… 江颂宜心中纠结,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萧秉宁见她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问:“怎么了?”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赌一把。 以她这些日子对萧秉宁的认知,他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云川之战世人诸多误解,而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复活”,亲自现身说法这场战争存疑,想必他不会凭着人云亦云的刻板印象就对江元麟下定论。 想到这里,江颂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平复了一下有些不安的情绪,才郑重其事道:“萧将军,既然你如此信任我,将这么重要的事告知于我,那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萧秉宁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 “我爹还活着。” 萧秉宁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爹还活着。” 萧秉宁反应过来江颂宜说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爹……是我想的那个爹吗?” “对,安阳侯府世子江元麟,他还活着。” 萧秉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逼了:“这是怎么回事?” 江颂宜简略地将自己去燕州,因为一个木雕怀疑江元麟还活着,并找到他将他带回庭州的事说了一遍。 “我爹和四位部下在燕州躲了三年,是因为燕州距离云州不远,他想悄悄调查清楚当年云川之战的内幕,给冤死的人和无辜枉死的十七万将士一个交代。” 萧秉宁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你爹和祖父是被冤枉的?” “对。”江颂宜目光热切地看着他,“这件事放在四年前也许不突兀,胜败乃兵家常事,安阳侯和世子领兵吃了败仗身亡,连累江家衰落,可放在四年后来看,先是江家,然后是秦家,现在轮到萧家……你不觉得蹊跷吗?” 萧秉宁闻言,并没有露出奇怪的神色,只是皱起眉头。 “没有证据的事我不多做猜测。”江颂宜道,“但我爹要调查此事,我会帮他调查到底。” 萧秉宁点头:“应该的……” “萧将军,你能帮帮我爹吗?”江颂宜问,“萧家在京城吃得开,你无论走到哪儿,文臣武将都要给你几分薄面,你要是愿意帮我爹,他的调查能事半功倍。” 萧秉宁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思索起来。 江颂宜知道他在权衡,她没有催促。 毕竟萧家如今自身难保,如果这个时候介入江家的恩怨,万一背后牵扯出乱七八糟的恩怨,只怕会打乱他的计划。 半晌,萧秉宁道:“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江颂宜道:“你说说看。” 萧秉宁道:“带萧家人离开京城出关一事,我并非有百分百的把握,如果萧家不敌,我需要你帮忙。” 江颂宜微微一愣。 “你可以不亲自出面,我要是被抓,也绝对不会供出你和江家,但我知道,你愿意帮忙的话一定会有办法。” 这回轮到江颂宜权衡利弊了。 她知道萧秉宁带着萧家人出逃的风险有多大,也确实有办法能在不露面的情况下帮他一把。 问题在于,凡事无绝对。 万一在帮忙的过程中暴露身份,那她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收拾金银细软,携家带口卷包袱,跟萧家一块出关了。 为了调查云川之战的真相,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萧秉宁见江颂宜犹豫不决,加大筹码:“云川之战的事,我大概知道一些内幕。” 江颂宜一惊,立刻看向萧秉宁。 “不过你别误会,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萧秉宁道,“去年你提醒我萧家有可能会出事,我悄悄回了一趟京城,跟我祖父和父亲通气之后,萧家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了一些……” 萧秉宁斟酌了一下用词才道:“不太好的事,跟萧家,江家,秦家都有关系。” 江颂宜想起方才自己提到江秦萧三家先后出事,萧秉宁并未露出异样的表情,反倒是像早有预料一般淡定。 原来他确实早就知道了。 “调查到这些事之后,我想过要告诉你,但……江家最难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你们也在庭州过得好好的,将这些事告诉你,只会让你们徒增痛苦和不甘,我便自作主张瞒了下来。” 江颂宜越听脸色越严肃。 已经出事的秦家和正准备背井离乡的萧家,经历的那些事都跟当今圣上有关,加上萧秉宁说起这些事时支支吾吾有所保留的态度,她心头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江家被诬陷一事,跟陛下有关?” 萧秉宁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种带着怜悯的眼神,像屠宰场里排队被宰杀的羊在看着同类。 他默认般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江颂宜顿时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脊背窜了上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 江家数百年好几代人都是武将,兢兢业业卫国戍边,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的儿郎不知凡几。 以前人人艳羡安阳侯府深得圣眷,可他们不知道,那些富贵和荣宠是江家人用命拼出来的。 可江家人用命守护的河山皇权,到头来竟成了背后捅他们刀子的黑手。 江颂宜这个没上过战场的人得知真相都齿冷成这样,她不敢想象江元麟要是知道真相,会有多心寒。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江颂宜问。 古往今来,皇帝忌惮臣子手握重权功高震主,设局将其诛杀的并不少见。 可江家向来谨守臣子本分,既不在皇子夺嫡之争中站位,也没有女儿入宫为妃生下皇子有外戚干政的风险。 晟帝为什么要设局杀了江靖,甚至不惜赔上云州十七万将士的性命。 第294章 一条绳上的蚂蚱 萧秉宁道:“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但我和祖父猜测,可能是为了给三皇子铺路。” 给三皇子铺路? 江颂宜眉头紧皱。 按照这个思路往深了一想,她便明白了。 大晟立国百年,京城贵族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好比江家跟秦家。 虽然两个家族之间为了避嫌,明面上没有过多来往,但其中一方出了事,另一方多少会拉一把。 四年前江家被抄的时候,秦逐风老将军便在朝堂上为江家说话。 晟帝想要除掉秦逐风和秦贵妃生下的十一皇子,可担心此举会激怒朝臣,于是先瓦解了一部分武将手中的势力,将他们连根拔起。 江家就是其中之一。 江家之后又接连有几个传承百年的公侯府以这样那样的罪名被查抄。 晟帝此举落在世人眼中,明面上是为了聚权,将分散在贵族手中的钱财和权力都聚拢回他这个最高掌权者的手中,实则是为了扫平障碍,为除掉秦家做铺垫。 等到清除了这些障碍,他再瓦解秦家,阻力便会大大减少。 扶持三皇子和其母妃上位,就更没人敢反对,也没人有那个能力反对了。 而且除掉这些百年老贵族,除了能收回大量田产钱财和权力,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京城中,还能将这些空出来的位置用来培养三皇子的母族势力,为三皇子日后登基称帝做准备。 这个猜测若是没错,那晟帝当真是爱子心切,为三皇子费尽了心思。 “之前不告诉你这些事,是担心破坏江家在庭州的平静生活,毕竟江家如今的日子过得不错。”萧秉宁道,“既然世子爷还活着,而且决意要调查当年云川之战的真相,那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共享这些消息。” 说到这里,萧秉宁露出几分狡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咱们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都是被皇权算计着要宰了喝血吃肉的肥羊,你帮了我,也算是帮了你自己。” 江颂宜:“……” 她就知道萧秉宁不会白白告诉她这么重要的信息。 不过他的话倒也没说错,同为被皇权算计的无辜受害者,江家和萧家有共同的敌人。 这么一想,萧秉宁帮江家调查云川之战的真相和细节,她护送萧家安全出关倒也不是不行。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江颂宜道,“不过云川之战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跟我爹见一面,亲口告诉他。” 萧秉宁倒是不含糊:“成,你爹在家吗?我现在就去跟他说。” 萧秉宁说着,熟门熟路地要往后院走。 江颂宜连忙拦住他:“等等……你明天再来吧。” “怎么?”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我爹铜镜的事。” 萧秉宁:“……” 萧秉宁走后,江颂宜让仆从把两个装满贵重首饰的大箱子搬进房间,然后关上门,打开铜镜。 盛徐行那边的铜镜保持打开状态,但他不见人影。 江颂宜先敲了敲镜面,没得到回复,于是拿起手机,手穿过铜镜,连接上盛徐行那边的信号之后,用微信给他发消息。 消息发过去,不出三十秒,盛徐行回复过来:“等我,马上回来。” 江颂宜等了几分钟,铜镜那头传来动静,盛徐行人还没出现,声音先到了:“来了来了,颂宜我来了。” 紧接着,盛徐行小跑到铜镜前坐下。 他穿了一身黑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速干的衣料紧贴身体,勾勒出他健硕又不显粗壮的肌肉线条。 江颂宜看了两眼移开视线,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开小差,盛徐行最近是不是经常健身,身材比以前要养眼太多…… “颂宜,找我什么事?”盛徐行扯了一张纸巾擦汗,“我刚才在外面试飞无人机,无人机公司来了几个操作员协助我操作,不方便带铜镜。” 江颂宜想起盛徐行之前随口说过他投资了军用无人机研发,于是问:“是不是军用无人机?” “对。”盛徐行笑道,“研发成果有了很大的进步,我晚点把试飞视频发给你看看。” “好。” 说完闲话,江颂宜把那两箱首饰投送过去,简明扼要道:“萧将军给的,他想要三十辆越野车。” 江颂宜把萧秉宁要组建越野车队回京的消息告诉盛徐行,还说了自己和他达成的合作。 盛徐行听完后,神色变得凝重。 “萧秉宁的意思是说,你父亲和祖父四年前打的那场败仗,是皇帝授意的?意在杀了你父亲和祖父?” “对。” 盛徐行欲言又止。 江颂宜看出他的犹豫,道:“盛公子,你跟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盛徐行挠了挠后脑勺,神色中带着几分困惑:“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按照你父亲的说法,他和你祖父率兵抗击犬戎,打了一个月的仗,折损三万人,余下十七万人班师回营的路上遭到伏击,对方利用地形优势将十七万人一网打尽……那可是十七万人啊!” 一个国家能征集到的兵力最多也不过五六十万,为了瓦解江家,杀了江靖和江元麟,不惜赔上大晟三分之一的兵力,晟帝真的会干出这么蠢的事吗? 云州是边关要塞,折损了十七万将士,万一外邦蛮子趁着云州守备空虚,趁虚而入,其他州府的兵力来不及救援,那可是轻则丢城池,重则改朝换代的重大危机。 江颂宜沉思半晌,道:“难道有人从中作梗?” 盛徐行正是此意:“你想想萧秉宁和杨钧,武将之间为了争权夺利互相倾轧的事并不少见。” 江颂宜被他这么一提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跟我爹,以及萧将军好好商量,争取早日调查出真相。” 盛徐行点头:“不着急,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让你老爸养好身体。” 说话间,盛徐行那边传来敲门声,紧接着金发碧眼的女管家拖着一个带轮子的大箱子走了进来,对盛徐行说了几句江颂宜听不懂的外语,然后把大箱子交给盛徐行。 管家出去后,盛徐行把那个带轮子的大箱子投送给江颂宜:“给。” 江颂宜诧异道:“这是……” “军用无人机。”盛徐行笑着说,“合作方送给我的,不过我拿着也没用,你老爸要是闲着无聊,可以给他玩玩儿。” 第295章 再见卫道青 江颂宜收下无人机,关上铜镜后,想了想,去白令容的院子找江元麟。 是时候把铜镜的秘密告诉他了。 然而到了白令容的院子,白令容却告诉她江元麟在睡觉。 “昨晚睡下到现在都没醒,睡了快八个时辰了。” 江颂宜心头一紧,连忙问:“爹是不是生病了?” 白令容神色却很轻松:“没有,以前你爹也是这样,每次从边关回京城,第一件事就是睡上一觉,最长的一次睡了两天两夜,足足二十四个时辰,他只是太累了,让他好好歇息,等他睡足了就会醒过来。” 被白令容这么一提醒,江颂宜也想起来,江元麟确实有这样的习惯。 以前在边关他是大将军,诸多冗务要操持,遇上打仗的时候几天几夜没合眼都是常事,精神常年紧绷着。 所以每每回到京城江家,那个让他有安全感,能彻底放松下来的地方,他便会放任自己睡上一个黑甜觉。 来到庭州之后他也没改掉这个习惯,看来有江家人在的地方依然让他感到安心。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里很是安慰。 江元麟的反应很好地证明了她过去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没有打扰,只是叮嘱白令容:“等爹醒了,让人给我带句话,我有事要跟他说。” “好。” 江颂宜本想去库房盘账,刚走出白令容的院子,就有仆从匆匆过来:“大掌柜,有客人来买粮食。” 江颂宜精神一振——来了。 自打决定要做粮食生意之后,江家就没再隐瞒有粮食出售的事。 天灾当头,这个消息在各州府之间传得飞快,算算时间,附近几座城池派来买粮食的人也该到了。 只是不知道来的人是像傅融这种诚心做买卖的,还是想打着天灾的噱头来白嫖粮食的。 江颂宜迎了出去,在专门用来招待商队的客厅看见来人时,她微微一顿。 来的人竟是老熟人——卫道青。 卫道青依然是一身看不出身份的素净打扮,见了江颂宜就笑:“江掌柜,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江颂宜顿了顿,上前对他行了一礼:“卫前辈,我一切安好,您呢?” “我也一切安好。” 寒暄过后,江颂宜让人送上茶水和瓜果。 看着卫道青拿起一片西瓜吃,江颂宜眼神复杂。 对于卫道青,起初从傅融嘴里知道庭州有粮食的消息是卫道青泄露出去的,她着实气恼过卫道青给自己惹了大麻烦。 但是在燕州遇到江元麟之后,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因缘际会,自己能寻回父亲,还得多亏了卫道青。 因此见了卫道青,江颂宜态度也恭敬起来,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对得道高人的敬重。 “这瓜倒是不错,汁水多,很甜。”卫道青吃了两片冰镇过的西瓜,神色颇为满意。 江颂宜道:“前辈若是喜欢,等会儿您带一箱走。” 卫道青没拒绝:“多谢江掌柜。” 唠完闲嗑,卫道青直奔主题,他此次来庭州是为了买粮食和水。 江颂宜问:“您想要多少粮食?我这边还可以提供配送服务,五百里内,四十辆货车全部出动,三天就能送到,只收两千两配送费。” 卫道青想了想,道:“还是要二十万两银子的货,米面和水多一些。” 江颂宜心里一盘算,按照出给傅融的价格,二十万两银子的货,四十辆车需要跑两趟。 看在卫道青是老顾客的份上,江颂宜痛快答应下来:“行。” 她让人拿了单子,开始拟收据和出货单。 货物数量,所收货款,出货日期,收货地址…… 江颂宜问:“货物给您配送到哪儿?” 卫道青道:“云州。” 江颂宜写字的手一顿,她抬头看向卫道青:“云州?” “对。”卫道青笑道,“不能送吗?江掌柜。” 江颂宜回过神,连忙道:“能送。” 庭州到云州差不多六百里,超出配送范围,而且要来回跑两趟,需要加钱。 一番商量后,两趟的配送费定在五千两银子。 卫道青听完价格和配送时间,笑道:“两趟十天内送到,还不用我们安排镖师护航,只收五千两,这个价格很实在了。” 换成他们自己派人来运粮食,二十万两的货物至少需要一百多辆马车,同时需要配备一百多个车夫和上百名镖师护送。 而且庭州到云州路途遥远,马车在负重的情况下走得慢,路上至少要耗上十天半个月。 这十天半个月,雇人的费用,车夫和镖师的吃喝,马的草料……等等都是钱。 还要承担土匪拦路抢劫的风险和耗损…… 江颂宜拟好单子,推到卫道青跟前让他确认。 卫道青确认无误后,拿起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次性交了全款,二十万两银票。 江颂宜收了钱,立刻让吴叔去安排。 仓房里有货,明日一早就能安排出货,下午可以出发进行第一趟运输。 卫道青看着江颂宜有条不紊地安排出货事宜,出于好奇,问能不能去仓房看看。 江颂宜答应了,叫来仆从,带卫道青去仓房参观。 卫道青参观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他提出一个要求:“明日我能不能跟着货车一块回云州?” “当然可以。”江颂宜道,“不过您带来的人……” 卫道青摊摊手:“我是自己来的。” 江颂宜面露讶色。 身上带着几十万两银票,居然敢单枪匹马来庭州,这个卫道青不简单。 卫道青没在江家久留,说是要去庭州城中溜达溜达,见见别处没有的风景,很快便离开江家。 他前脚刚走,白令容的院子里来了丫鬟:“大掌柜,大爷醒了,夫人请您过去。” 一听江元麟醒了,江颂宜精神一振。 她应了一声,先回房间取了铜镜,然后去了白令容的院子。 江颂宜进门时,江元麟已经梳洗过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正在喝一碗清淡的百合莲子粥。 “爹。”江颂宜道,“您好些了吗?” 江元麟放下汤匙:“我没事,你娘说你有事找我?” 第296章 徐敬山 江颂宜没有绕弯子,取出铜镜放在桌上。 江元麟一眼就认出这面铜镜:“这不是你十岁生辰的时候我送你的生辰礼吗?” “对。” 江颂宜将流放路上意外发现铜镜可以连通千年后的“狐仙”一事娓娓道来。 江元麟认真听着,一开始他眉头紧皱,等听到庭州瘟疫,女儿用盛徐行给的药救了全城百姓,察觉到旱灾将至,在盛徐行的帮助下把荒漠般的庭州变成一片绿野…… 他惊得目瞪口呆。 敢情庭州能有今天,竟是自己女儿的功劳? 难怪昨日进城时,守城将士对江家的车队态度如此恭敬。 半晌,江元麟把铜镜拿到跟前,左看右看:“这铜镜……怎么如此神奇?” 他正诧异着,冷不丁听见铜镜那头传来“扣扣”两声轻响。 江元麟一愣。 紧接着,在他震惊的表情中,铜镜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上端着一杯茶。 茶香袅袅中,那只手将茶杯往江元麟跟前一放,还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喝茶”的手势,然后缩回铜镜中。 纵然江元麟是见过大风大浪,从尸山血海中拼杀过的人,也被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 “爹,盛公子请您喝茶呢。”江颂宜提醒道。 江元麟这才回过神,他连忙将铜镜摆好,对着铜镜拱手行礼:“多谢。” 江元麟一脸忐忑地喝完茶,看着江颂宜伸手拿起茶杯,将手穿进铜镜,把茶杯送了回去,然后把铜镜收了起来。 江元麟:“……” 交代完铜镜的事,江颂宜起身出门四下张望,确定仆从们都不在,然后将门窗关紧,屋子里只有她和江元麟,白令容三人。 看着江颂宜的举动,江元麟不自觉压低声音:“颂宜,怎么了?” 方才跟他坦白铜镜的秘密时都不见江颂宜这么谨慎,他有预感,女儿接下来要说的话,比铜镜的秘密更重要。 江颂宜重新坐下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拟了一下腹稿才道:“爹,您知道京城萧家的公子萧秉宁吗?” 江元麟点头:“知道,六年前他自请到庭州时我还见过他一次,怎么了?” 于是江颂宜将自己来到庭州后跟萧秉宁因为做生意有了交情,如今算是盟友的事说了一遍。 盛徐行在他所在的时空发现了一座萧家人的衣冠冢,由此带出一段萧家在某年十一月十八会举家被抄的历史。 而萧秉宁知道这段历史后,联手萧家人深入调查。 “萧家查到了一些东西,陛下已经着手铺垫在对付萧家了,两个半月后的十一月十八很有可能是萧家的死期。”江颂宜严肃道,“萧秉宁已经决定带着萧家人出关逃走。” 江元麟一惊:“萧家若是出关,那便是叛国,一旦被抓住,整个萧家难逃死罪。” “留在大晟必死无疑,但逃走还有一线生机。”江颂宜道,“我已经答应助萧秉宁一臂之力,暗中保护萧家出关。” 听了这话,白令容猛地站起来,脸色发白:“颂宜,这……这怎么能行?你帮了他们,萧家不管能不能成功逃出去,万一被人知道咱们家从中出力,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 江元麟眉头深深皱起,但他知道女儿向来有主意,她答应萧秉宁之前,定是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 “我本来也有这样的顾虑,但萧秉宁用一件事说动了我。”江颂宜道,“萧秉宁说,在他离开之前,愿意帮爹调查云川之战的真相,以此作为交换。” 江元麟一顿。 “而且萧家在深入调查时还发现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东西。”江颂宜说到这里,下意识看了江元麟一眼,“云川之战,很有可能跟陛下有关。” 江元麟眼睛顿时睁大了,立刻道:“这不可能!” 江家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也一直对他和江靖信任有加,江家鼎盛时期是大晟的第一武将世家。 古往今来,武将被杀要么是功高震主,要么是引起君王猜忌。 江家从源头上杜绝了这两种可能性,陛下根本没有理由杀他们父子。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陛下想要他们父子的命,为什么还要搭上十七万将士? 这根本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十万。 作为云川之战的亲历者,四年前他亲眼所见那些射杀大晟将士的人下手有多狠辣,有多不留余地。 陛下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荒诞无脑的事。 看着几乎要跳脚的江元麟,江颂宜并不着急。 她十分能理解江元麟此刻的心情。 “爹,四年前我也是这么想,江家为大晟守了这么多年边关,打了这么多场胜仗,陛下动谁都不可能动江家,但……前后江家,后有秦家,现在又轮到萧家,这四年来经常陨落的世家还少吗?陛下此举是在为三皇子铺路,我们不过是三皇子上位的垫脚石罢了。” 江元麟:“……” 他站了起来,背着手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江颂宜继续道:“我知道您不信,陛下要是想杀您和祖父,可以找很多种理由,随便栽赃给你们一个罪名,就足以达到让江家在京城消失的目的,大可不必赔上十几万将士的命—— 这件事我跟盛公子商量过,他怀疑云川之战的陛下授意,但设局杀害十几万将士的另有其人。” 江元麟一顿,停下脚步:“你怀疑有人用陛下的密令,借题发挥?” “对。”江颂宜道,“爹,您在云州有没有敌人,想要您的命那种。” “那可多了去了。”江元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笑起来,“如果是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江颂宜和白令容对视了一眼,两人从眼前的江元麟身上看到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的影子。 “爹,您有头绪了?” 江元麟重新在江颂宜对面坐下,父女俩中间隔着一张圆饭桌。 斟酌了一会儿,江元麟道:“云州有个监军太监,叫徐敬山,早些年我和你祖父巡视边境线时,在边境线上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那孩子满身是伤,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向我们举报徐敬山养娈童,买了几十个七岁到十二岁之间的男童养在城外一处山庄,男童们只要过了十二岁,便会像猪狗一样被处死,那孩子是从山庄拼死逃出来举报的。” 第297章 背刺 “那孩子说完就死了,我和你祖父接到举报后,立刻带兵前往那处山庄,果然在山庄里发现了三十多个男童,还在山庄周围挖出数百具男童尸骨,从尸骨腐化程度来看,徐敬山养娈童有数十年之久。” 江颂宜蹙眉。 “我和你祖父救出那些孩子之后,先扣押了徐敬山,快马加鞭递折子到京城。”江元麟道,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挖出来的尸骨摆得漫山遍野都是的骇人场景,“徐敬山的官职和你祖父平起平坐,纵然他罪恶滔天,你祖父都无权处置他。 我们等了半个月,朝廷派钦差来调查此事,但调查过后,却将养娈童的罪名安到徐敬山名下一个养子身上,对外称是这个养子背着徐敬山抓走这些孩子圈养起来,徐敬山本人对此事并不知情,最后此事以徐敬山教子无方,罚俸半年结束。” 江颂宜:“……” 不用江元麟解释,江颂宜也能听出陛下对徐敬山的维护之意。 “我和你祖父虽然对陛下作出这样的处置大为不解,但君命就是天,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件事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只是江家和徐敬山就此结仇。” 江元麟说起往事,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自那以后,徐敬山变着法子跟我、你祖父,以及我们麾下的将士作对,他还在军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只要有将领阵亡,便会想方设法把他的人安插到军中,因为此事,我和你祖父上了好几封折子到京城,但都跟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音。 徐敬山在军中虽然有监管权,但因为行事作风不正,很多将士都厌烦他,我麾下曾有多名将士偷偷向我举报,说徐敬山想要拉拢他们,但他们都拒绝了。” 话说到这里,江颂宜明白了。 徐敬山拉拢江元麟麾下的将士不成,知道他们忠心耿耿,就算江元麟和江靖死了,这些人恐怕也不会归他所用。 而且有这群对江家父子忠心不二的将士在,若是弄死江元麟和江靖时出了纰漏,让他们存了疑心闹起来,二十万将士齐心协力要为江家父子鸣冤,到时候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所以徐敬山索性在收到让他杀了江元麟父子的密令之后,一不做二不休,制造出一场雪崩,直接活埋了江家麾下的将士。 雪崩这种事不受人力控制,事后朝廷那边就算想追责也无法怪到徐敬山头上。 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噩耗传到京城,晟帝会连查都不查,直接将云川之战二十万将士有去无回的罪责扣到江元麟父子头上,毫不犹豫查抄流放了江家。 捋清前因后果,江元麟双眼发红,气得一拳头砸在桌子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誓死效忠了这么多年的君主竟是这样的人。 怒急攻心下,江元麟一口气喘岔了,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白令容见状,连忙起身为他拍背顺气:“老爷,消消气!消消气!” 江颂宜也劝道:“爹,事已至此,生气除了伤身,别无他用。” 调查云川之战这三年,江元麟不是没有怀疑过徐敬山,但徐敬山虽然是个狗仗人势的小人,却胆小怕死,加上没有查到证据,江元麟便没往他身上深入调查。 可他万万没想到,徐敬山对他动手竟是陛下授意的。 想到埋骨雪山的父亲,想到昔日并肩作战的同僚和下属,那是足足十七万条人命啊。 江元麟捂住心口,一时间心痛到难以自持。 若是这些惨死的英魂泉下有知,他们为之拼命守护的江山和君主,到头来竟是背刺他们的黑手,他们会不会死不瞑目,不得安息? 这个念头一浮上心头,江元麟更是气血翻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江颂宜大惊:“爹!” 白令容也是面色大变:“老爷!” 江元麟大口大口喘着气,任由白令容哆哆嗦嗦地掏出帕子为自己擦拭唇角的血渍,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江颂宜连忙绕过圆桌,拉过江元麟的手为他把脉。 确定江元麟是怒火攻心才会吐血,江颂宜立刻让人去取银针,为江元麟施针导气。 这番动静惊动了江家,江颂宜针施了一半,听到消息的冯玉珠在傅鸣玉的搀扶下匆匆赶了过来。 一看奴仆蹲在地上擦拭血迹,再看江元麟脸色苍白的样子,她急急道:“元麟,这是怎么了?” 江元麟飞快给江颂宜使了个眼色。 江颂宜接收到他的示意,定了定心神道:“祖母,别担心,爹这是将咳症导致的瘀血吐出来了。” 江元麟也配合地吁出一口气:“难怪天气一冷我就不舒服,原来是卡着这口瘀血,吐出来我舒服多了。” 冯玉珠看看江元麟,又看看江颂宜,目光在神态自若的父女两人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当真?” “我怎敢欺骗母亲。”江元麟笑道,“好了,娘,这儿血腥味重,您先回院子休息,等颂宜为我施完针,我再过去给您请安。” 冯玉珠不想让他担心,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也罢,我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你施了针好好歇息,养好身子再来陪我说话。” “好。” 送走冯玉珠,发着烧的江怀川又来了。 一看江元麟脸色比昨天刚回来的时候还差,他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顿时眼泪汪汪:“爹,您怎么了?” 不待江元麟回答,他又扭头去问江颂宜:“颂宜,爹是不是病了?还是身上有什么陈年旧疾?严重吗?能不能治,治不好的话还有多少日……” “你个混小子瞎说什么呢!”白令容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江怀川头上,“你爹没事,倒是你,发热发糊涂了?净说胡话!” 江元麟也被这个向来疼爱的小儿子逗得哭笑不得,温声道:“川儿,爹没事,方才只是一口气喘岔了,颂宜为我施针导气之后好多了。” 江怀川反复确认江元麟真的没事之后,才在白令容的催促下被小厮拖回去休息。 打发走接二连三跑来慰问的江韫玉和二房三房,白令容的院子里才慢慢恢复平静。 第298章 女朋友 这么一番折腾,江元麟本就虚弱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脸上露出疲惫之色。 江颂宜为他施完针后,让他先去休息,随后开了一副方子,准备去抓药熬药。 她离开之前,江元麟叫住她:“颂宜,我想跟萧将军见一面。” 既然萧秉宁调查出了什么,那他手上应该有相关的证据。 说江元麟心中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也好,说他不愿意接受这么惨烈的事实也罢,他拼着一口“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劲儿,想跟萧秉宁谈谈。 江颂宜点头:“您先休息几日,等缓过来了,我再安排您跟他见面。” 江元麟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宜再受刺激,否则就是在给家人添乱,于是应了下来,很快便睡过去。 江颂宜去药房抓药,还不忘让吴叔派个人去一趟萧家,通知萧秉宁,和江元麟的见面时间要往后延迟几日。 晚上,江颂宜开铜镜和盛徐行见面时,就差把忧心忡忡写在脸上了。 “我爹身上有旧伤,这几年缺衣少食亏损得太厉害,怕是没有个两三年养不回来。”江颂宜头疼道,“可他知道了这些事,以他的性子,怕是恨不得立刻调查出真相,将害死江家军的人就地斩杀。” 江颂宜本想过段日子,等江元麟的身体养好一些再告诉他这些事。 可萧秉宁在庭州的日子满打满算只剩下一个半月,她需要萧秉宁帮忙调查云川之战的真相,就得趁着他还没离开大晟之前启动调查。 现在看江元麟激动到吐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你已经说了,你老爸血也吐了,现在纠结自己是不是不该告诉他没有意义。”盛徐行安慰道,“还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调查这件事才能省时省力,为你爸爸节省力气。” 这话倒是在理。 江颂宜收起那些影响自己决断的情绪,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对。” 她话虽然这么说,但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盛徐行看在眼里,顿了顿,突然说:“颂宜,陪我去个地方吧。” 江颂宜不解道:“去哪儿?” “海上,夜钓。” 盛徐行说完,打开抽屉拿出包,把铜镜装进去,快步往外走。 盛徐行这会儿是在深山庄园里,他直接开直升飞机前往海边。 在海边一座酒店的顶楼降落后,盛徐行开车到码头,上了自己的私人游艇。 开着私人游艇出海,抵达海钓地点后,盛徐行停下游艇,任由它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随即将铜镜掏出来,放在一旁。 江颂宜透过铜镜,就这么看着盛徐行进进出出船舱好几次,搬出两根钓竿,饵料,鱼箱,以及一套简单的烧烤设备。 盛徐行坐在游艇尾部,拿起一根钓竿,先调整好鱼线,往鱼钩上挂了饵料,将那根鱼竿递给江颂宜。 江颂宜手穿过铜镜,讷讷地接过,用双手乖乖握住,不敢乱动。 盛徐行摆弄好另一根鱼竿,两人就这么坐在月色下开始钓鱼。 海风徐徐,头顶挂着一轮明月,月色照下来,映得海面上波光粼粼。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钓鱼,一开始盛徐行一句话都不说,只专注地盯着鱼竿。 过了一刻钟,体会不到钓鱼乐趣的江颂宜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刚生出这个念头,鱼竿突然被什么东西拽得往下一沉。 江颂宜一愣。 盛徐行也注意到了,连忙道:“鱼咬钩了,快收线。” 江颂宜闻言,立刻紧张起来:“怎、怎么收线?” 盛徐行搁下自己那根鱼竿,握住她穿过铜镜的手,不慌不忙地教她怎么收线。 两人花了几分钟,将那条鱼拽了上来。 那条鱼被抛上游艇,盛徐行定睛一看,惊喜道:“哇!居然是海鲈鱼!!!” 江颂宜连忙道:“有多大?让我看看!” 盛徐行把鱼提起来,放到铜镜前让她看:“有两斤多呢!” 说完,他酸溜溜道:“你运气怎么这么好?第一次就钓上来海鲈鱼!” 江颂宜不解:“海鲈鱼……很贵吗?” “贵倒是不贵,但不好钓,我这么说吧,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钓鱼佬钓到海鲈鱼,那都是会拍照发个朋友圈炫耀的程度。” 江颂宜眼睛都亮了,沾沾自喜道:“我这么厉害吗?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新手保护期?” “来来来,趁着新手保护期还没过,赶紧多下几竿,咱们今晚能不能吃上烤鱼就看你了。” 江颂宜听了这话,搓搓手摩拳擦掌,接过盛徐行装好饵料递过来的钓竿时,她一扫先前的萎靡和不开心,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这次过了二十多分钟,江颂宜的鱼竿再次动了。 这次拉上来一条大尾鱿鱼。 “大尾鱿鱼也是极品,白灼味道一流!” 两竿都有收获,江颂宜兴致高涨,盛徐行刚把大尾鱿鱼从鱼竿上摘下来,她便催促道:“快快快,再来一竿。” 第三竿和第四竿钓上来两条带鱼。 第五竿是花滑鱼,第六竿是被称为海钓no.1的红杉鱼。 江颂宜钓得不亦乐乎,盛徐行索性不要自己的竿子了,一心为江颂宜服务。 两人这一忙活就是一个时辰,钓上来十几条鱼。 等到玩累了,江颂宜才收手。 她趴在放铜镜的桌子上歇息,看着铜镜那头的盛徐行一手打灯一手拿着手机给鱼箱里的战利品拍照,然后当着江颂宜的面发了个朋友圈。 “夜钓,战绩满满。” 江颂宜不由得有些好笑。 见盛徐行被海风吹得嘴唇都有些干了,她起身去倒水。 铜镜那头,盛徐行刚发完朋友圈,底下的评论和点赞迅速冒了出来。 “哇!都是极品货色!” “在哪儿钓的,求个定位。” “兴致这么好?跟谁一块去的?” 这条评论来自好友孟煜。 孟煜刚评论完,立刻有共友回复他:“还能跟谁?盛哥万年老光棍,连吃饭都约不出来,孤家寡人,肯定是自己去的。” 盛徐行皱眉,他悄悄瞟了一眼铜镜,见江颂宜不在,于是悄咪咪又光明正大地回复孟煜。 “跟我女朋友。” 第299章 表白 回复完毕,盛徐行不再看炸了锅一样,点赞和评论数量飞快上涨的朋友圈,收起手机,从鱼箱里捞出一条海鲈鱼,拿了小刀开始开膛破肚,准备烤鱼。 江颂宜倒了两杯水回来,盛徐行刚处理完鱼,正忙着点燃烤炉安装烤架。 江颂宜静静看着他忙活,等他终于把鱼串好,放到烤架上,江颂宜将水杯递过铜镜。 “盛公子,喝口水润润嗓子。” 盛徐行两只手都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他瞅了江颂宜一眼,突然弯腰凑过去,就着她手上拿着的杯子喝了一口水。 江颂宜一愣,等反应过来,她耳根微微发热。 盛徐行做完这个举动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烤鱼:“想吃原味烤鱼还是来点辣椒?” 江颂宜收回拿着杯子的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点:“都可以,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一半一半吧。”盛徐行说,“一半原味一半加辣椒,船舱里有果汁和碳酸饮料,要是太辣了,咱们还可以就着饮料吃。” “好。” 闲聊了几句,江颂宜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很快被冲淡了,拄着下巴听盛徐行说起他和孟煜一块去钓鱼的趣事儿。 “孟煜……就是之前指导你给你大哥做手术的医生,他是个钓鱼狂热爱好者,有段时间除了上班就是钓鱼,还总拉着我一块去,我跟他去了三次就发誓再也不想跟他一起钓鱼了。” 江颂宜不解道:“为何?” “他运气太差了!”盛徐行说,“第一次跟他出门,钓上来一个行李箱,里面装着遗体,箱子打开后我一周吃不下饭,有差不多两个月闻到肉味就想吐,第二次钓上来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鱼,剖开鱼肚子发现一根人类的手指,直到现在我都不敢再吃那种鱼。 第三次是在一个人迹罕至的水库,刚打好窝就听到噗通一声响,有个大爷跳水自杀,我们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上来,大爷埋怨我们耽误他自杀,给了我跟孟煜一人一耳光……” 江颂宜“扑哧”一声笑了。 盛徐行看着她笑,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你就说他运气差不差吧。” 江颂宜忍俊不禁:“你们俩在一块的时候碰见事,万一是你运气差呢?” “我运气可不差。”盛徐行哼哼道,“我运气要是差,又怎么能遇到你呢。” 江颂宜一怔。 她看向盛徐行,盛徐行也注视着她,神色温柔而认真。 “‘运气差’这种事,要是放在遇到你之前,我承认,但是放到现在,我不认。”盛徐行放缓了声音,直视着江颂宜的眼睛,“你让我相信,我不是废物,我的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有意义的——颂宜,我喜欢你。” 江颂宜:“……” 迎着盛徐行炽热真诚的目光,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慌,有些不知所措地移开视线。 她的躲避摆在那里,盛徐行意识到自己突然表白的举动吓着她了,于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都怪月色太温柔,海钓的氛围太美好,他才会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里冲动表白。 自己生活稳定,什么都不缺,可颂宜却在她所在的时代面临巨大的考验。 旱情当头,家仇国恨…… 在这个时候跟她谈感情,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盛徐行正想说点什么,收回刚才的表白,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扫了一眼来电,是孟煜。 “抱歉。”盛徐行拿起手机,往船舱内走,准备接电话。 但他刚起身,手却突然被拽住了。 盛徐行一惊,条件反射般握紧了那只手,同时转过身。 下一刻,他震惊地看到江颂宜居然被他从铜镜里拽了过来。 江颂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完整地穿过铜镜,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扑到盛徐行身上。 盛徐行下意识接住她,两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背抵在身后的栏杆上,拿着手机的手摁到了音量键,来电顿时接通了。 江颂宜没注意到盛徐行手中的手机,她急急看着盛徐行:“盛公子,别走,我也喜欢你。” 盛徐行:“!!!” 夜风突然猛烈起来,吹得江颂宜长发和裙摆飞扬。 盛徐行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颂宜,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冲动表白,江颂宜答应了。 而且,她穿过来了!!! 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神色迫切中带了点小小的委屈,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盛徐行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快,震得他浑身又酥又麻。 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咳嗽从手机里传出来。 “咳,我这个电话是不是打得有点不合时宜?” 缱绻的氛围瞬间被破坏,江颂宜有些慌乱地站直身体,看向盛徐行手里的手机。 “……”盛徐行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先用眼神示意江颂宜稍等,然后一边往船舱走去一边接电话,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姓孟的,你最好有事,不然老子今晚亲自过去宰了你!” 孟煜乐不可支,八卦兮兮地问:“江小姐回国了?” “……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作为好兄弟,操心操心你的终身大事也不行?” 盛徐行:“……” “你朋友圈的回复,我还以为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什么时候有空,带江小姐出来吃个饭,我之前说她要是愿意,可以写推荐信介绍她到医学院系统学习的承诺依然有效。” 盛徐行一肚子的火气顿时被这句话熄灭了一大半。 这要是放在以前,江颂宜无法来到他所在的时空,让她去上学,系统学习医学知识这种事,盛徐行想都不敢想。 但现在江颂宜可以穿过来了。 那自己是不是能给她更多的资源? 想到这里,盛徐行缓和了语气,说:“我跟她刚确定关系,而且她明天就要出国,近期可能抽不出时间,你的承诺先保留,需要的时候我再找你。” “行,那吃个饭的时间总该有吧?”孟煜说,“我请客,你们挑个时间,别在我上夜班的时候就行。” 第300章 呸呸呸! 盛徐行进了船舱,打开冰箱拿了两瓶饮料,听了孟煜这话,他下意识抬头,透过窗户看向游艇尾部。 江颂宜正挽起袖子收拾他杀鱼烤鱼留下的狼藉,侧脸在月色下显得温柔恬静。 “行。”盛徐行语气中染上几分笑意,“我跟她说一声,等时间定下来了再发你微信上。” “ok。” 挂断电话,盛徐行快步走出船舱。 “颂宜。” 江颂宜刚把鱼从烤架上挪下来,放到盘子里,听见盛徐行的声音,她回过头。 盛徐行在她旁边坐下,拧开一瓶汽水递给她,然后拿起小刀开始剔鱼骨。 盛徐行剔鱼骨的手法很熟练,将鱼一分为二,剔掉中间的脊椎骨,再把四周的小刺去掉,很快,烤得又鲜又香的海鲈鱼就只剩下两大块鱼肉。 盛徐行将装着鱼肉的盘子推到江颂宜跟前:“尝尝我烤鱼的手艺。” 江颂宜拿起小叉子尝了一口,无论是火候还是调味都刚刚好,她点点头:“好吃,你也尝尝。” 盛徐行也吃了两口:“是不错。” 说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都没有感情经历,刚才冲动表白后本来气氛正好,只是被一通电话打断,现在想要重新续上话题,难免有些尴尬。 许久,盛徐行轻咳了一声:“你刚才说……是真的吗?” 江颂宜:“……是真的。” “我也是……”盛徐行挠了挠后脑勺,“那我们……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江颂宜蹙眉,犹豫了一下,反问道:“你确定?” “为什么这么问?” “我生活的时代并不安稳,江家背负了很多东西,万一哪天我死了……” “呸呸呸!”盛徐行打断她,“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江颂宜失笑。 盛徐行却皱着脸催促道:“童言无忌,快呸三声!把话收回去!” 江颂宜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呸呸呸!” 做完这个动作,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盛徐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个举动确实有些幼稚,也笑了起来。 这一笑,两人直接尴尬局促的氛围消散了一大半。 江颂宜坐在甲板上,抱着膝盖说:“盛公子,我考虑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大晟正值旱情,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若是我们现在确定关系,万一哪天我遭遇不测,你该怎么办?” “我不会让你出事!”盛徐行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江颂宜迎着他坚定的眼神,心脏微微一悸。 “我……” “你的顾虑我都知道,但我想试试。”盛徐行说,“你也喜欢我,不是吗?就当是为了我,我们一起努力争取一下,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我想到时候也不会留下太多遗憾。” 江颂宜定定地看着他,本来犹豫不定的眼神一点点柔软起来。 眼前这个男人,从四年前认识开始,就在源源不断地给她提供安全感。 那些投送过来的海量物资,遇上大事时鼓励的话语,还有无论什么时候打开铜镜都能找到他的踏实感,支撑着她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 她很早就对他动了心,也隐约知道他对自己有意。 既然他们互相倾慕,自己现在能完整穿越到他所在的世界,那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好。”江颂宜道,“那我们一起努力争取。” 这话一出口,盛徐行顿时眉开眼笑。 他看着江颂宜,有种想抱一抱她的冲动。 但刚确定关系第一天就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他担心江颂宜会觉得他孟浪,于是忍住了。 他拿起叉子叉了一块鱼肉送到江颂宜跟前:“来,多吃点。” 吃完鱼,两人开游艇回岸上。 游艇靠岸时江颂宜担心被人看到,给盛徐行带来麻烦,正打算穿回自己家。 但盛徐行拉住她的胳膊:“你不是一直想坐直升飞机吗,我带你体验一次。” 江颂宜犹豫道:“可我这个样子,被人看见怎么办?” 她身上还穿着大晟的衣裙,梳着跟这个世界的女子完全不同的发髻,要是被人看到,会不会被当成怪物? “没关系。” 盛徐行笑了笑,带着她上岸。 这个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路上行人不多,盛徐行带着江颂宜上了跑车,前往酒店。 在酒店搭乘电梯上顶楼停机坪,江颂宜透过透明的电梯壁,一脸惊叹地看着脚下变得越来越小的城市夜景。 “真漂亮啊。” 在y国时,盛徐行带她领略过城市夜景。 但透过铜镜看到的风景像蒙着一层滤镜,和亲身近距离观赏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边不是市中心,夜景一般,今天太晚了,改天带你去市中心看看。” 江颂宜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带了几分期待:“好。” 上到顶楼停机坪,两人上了飞机,做好安全防护措施,盛徐行操控直升机升空,往深山庄园飞去。 从直升机上俯瞰城市夜景,脚下的城市仿佛成了微缩景观,江颂宜看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十几分钟后,直升机降落在深山庄园。 两人刚下飞机,金发碧眼的管家就迎了上来。 看见江颂宜,女管家微微一愣。 江颂宜冲她笑了笑,学着盛徐行说过的话跟她打招呼。 “hello。” 女管家回过神,笑吟吟地说了一句江颂宜听不懂的话。 江颂宜眨了眨眼,把“求翻译”的眼神投向盛徐行。 “她在向你问好呢。”盛徐行笑着说,他拉过江颂宜,快步往庄园里面走去。 江颂宜第一次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对一切都很好奇。 进了庄园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因为经常跟盛徐行开铜镜,庄园里很多东西她都透过铜镜看过。 可穿越过来亲眼所见,那些眼熟的东西给她的感觉又变得很陌生。 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最后进了盛徐行的书房。 江颂宜在办公桌后的大班椅坐下,发现椅子可以旋转,她用脚尖点地,转了几圈,感慨道:“这里可真大,空气也新鲜。” 第301章 时机不对 而且恒温恒湿,温度舒适,环境安静,跟大火炉似的庭州完全不一样。 盛徐行笑着说:“你要是喜欢这儿,以后有空就过来,铜镜我开着,你可以当成自己家,来去自如。” 江颂宜心里一动。 说不想来是假的,庭州不分昼夜的高温只有在开车启动空调的时候才有所缓解,其他时间无论到哪儿都难以躲避,白日出门更是走几步路就出一身汗。 而且天气干燥,皮肤缺水,敷多少面膜都不管用。 “好,我以后常来。” 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不好逗留,于是问盛徐行要铜镜,准备穿回去。 盛徐行取来铜镜摆在桌上,江颂宜发现这个铜镜正是自己那个。 虽然心里早有预测,能连通千年时光的铜镜有可能是同一个,但亲眼看到自己的东西跨越时间长河出现在这里,她还是觉得惊奇。 穿过铜镜,江颂宜顺利回到自己房间。 属于庭州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江颂宜心头莫名生出一股失落。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想跟盛徐行说声晚安,转身却被站在身后的人惊得“啊”的一声惊叫——盛徐行居然跟了过来。 盛徐行手上还拎着装了战利品的鱼箱,见吓到江颂宜,他连忙满脸歉意道:“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也跟你一样整个人都穿过来……我该跟你说一声的。” 江颂宜正要说没关系,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仆从的声音响起:“大掌柜,出什么事了?” 江颂宜下意识捂住盛徐行的嘴,定了定神才道:“没事,被一只小飞虫吓了一跳。” “有虫?您开门,我进去把虫抓走。” “……虫子已经被我打死了。”江颂宜道,“你去歇息吧,要是再看到虫子我会叫你。” 仆从这才退下。 江颂宜松了口气,转头发现自己的手还捂在盛徐行嘴上,而盛徐行对着她笑得一脸促狭。 她连忙把手放下来。 “担心我会被人发现?”盛徐行低声问。 江颂宜解释道:“时机不对。” 这大半夜的,让人知道她房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就算目击者是她家人,她也百口莫辩。 “那我下次来之前会小心的。”盛徐行冲她眨了眨眼睛,“不让他们发现。” 江颂宜:“……” 她被盛徐行小孩预谋做坏事一样的狡黠表情逗笑了:“行。” 来都来了,盛徐行没急着走,在江颂宜房间里转了一圈,记下她闺房还缺什么东西,回头给她补上,这才离开。 送走盛徐行,江颂宜关了铜镜,在绣墩上坐了半晌,才拍了拍自己的脸回过神。 想起今晚这次突如其来的穿越,以及盛徐行猝不及防的表白,还有已经定下的男女朋友关系……她觉得跟做梦一样。 只是她想不通,明明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物资额度不到五十亿,为什么她能穿越过去? 难道她先前跟盛徐行猜测,物资总额达到多少会开启穿越的想法是错的? 琢磨了好一会儿都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江颂宜索性不想了。 她打水洗漱后便歇下了。 - 次日一大早,仓房忙开了。 一板又一板的大米面粉,挂面面条,脱水菜干,瓶装矿泉水和罐头腊肉用叉车装上货车后厢,再驶出江家。 因为江怀川昨晚才退烧,身体还有些虚弱,第一趟前往云州的运输队由周策带队,下午便捎上卫道青,浩浩荡荡出发了。 临出发前,江颂宜给了周策两把枪和一百发子弹,告诉他如果不到迫不得已,不要把枪暴露在人前。 周策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车队离开,江颂宜去探视江元麟。 江元麟的身体和情绪都已经缓过来了,正在询问吴叔怎么安排陈庸几人。 说到这个,江颂宜正好道:“爹,我让玉窈姐姐给您和陈叔叔化个妆,您去官府登记一下身份,以后方便出入城门。” 城门口立着人脸识别器,往后若是没有江家人领着,江元麟和陈庸几人无法出入。 江元麟担心道:“去官府会不会被认出来?” 他在云州担任多年位高权重的主将,庭州距离云州不算远,就怕遇上见过他的人。 他的身份一旦暴露,会给江家带来大麻烦。 江颂宜笑道:“您要相信大姐姐的‘换头术’。” 不多时,江玉窈带着全套化妆品过来,开始给江元麟化妆。 江元麟闭着眼睛,感受着江玉窈用各种笔和刷子在他脸上又涂又抹又画,还戴上头套和假发。 足足过了两刻钟,等江元麟再次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水银镜子中照出来的人时,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镜子里的人戴了黑色假发,脸上的伤疤被遮住了大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风吹日晒留下的小疤痕和斑点都被化妆品遮去,眼角的皱纹不见了,皮肤还白了好几个色度。 江元麟年轻时就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这些年守边关,在风沙磨砺下才变成糙汉。 此刻被江玉窈这么一打扮,今年四十四岁的他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成了一个玉树临风,养尊处优的俊美世家公子。 江玉窈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怎么样,好看吗?” 江颂宜站在她旁边,摸着下巴端详了江元麟一会儿,点点头:“好看,比大哥还帅。” 旁边的白令容眼睛都看直了。 江元麟则扣下镜子,皱眉道:“不成!我堂堂八尺男儿,怎能涂脂抹粉,打扮得跟个小倌一样。” “可是这样好看啊。” “不成不成不成!”江元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一想到以后他要是想出城就得打扮成这样,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江玉窈跟他意见不一致,索性扭头去征求白令容的意见:“大伯娘,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是好看。”白令容道,“可是打扮成这样出去,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对啊对啊!”江元麟连忙道,就怕白令容也同意江玉窈把他打扮成这样。 江颂宜把亲爹局促的模样看在眼里,忍笑忍了半天,这才开口给江元麟解围:“大姐姐,我爹现在需要低调,你把他打扮成一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即可,看不出原来的模样,越普通越好。” 第302章 男朋友 江颂宜开了口,江玉窈只能放弃根据自己审美的改造思路,给江元麟换了个妆容,把他化妆成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化完妆,江颂宜让吴叔带着江元麟和陈庸几人去官府录入人脸识别资料,对外称他们几人是江家从外地买回来的长工。 江颂宜本想亲自带江元麟去,但官府的人和她熟识,知道她忙着做生意,说是日理万机都不为过。 能让她百忙之中抽空亲自带着去衙门录入人脸识别的人身份势必不简单,到时候只怕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反而不利于江元麟低调隐藏身份。 人脸识别录入过程很顺利,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吴叔就带着江元麟回来了。 江元麟趁着脸上的妆容还没卸掉,提出想去城外农田和灾民安置区看看。 自从知道庭州能从不毛之地变成一片绿洲,全都是江颂宜和那位盛公子的功劳之后,江元麟就对庭州城的现状充满了好奇。 尤其是种地这一块。 他在同为北境境内的云州待了几十年,深知这片土地有多贫瘠,而且一年中有半年都处于冰雪封冻状态,能种的作物少之又少。 就算种下能存活,产量也低得可怜。 恰好江韫玉今日休沐在家,江颂宜让他带上两个护院,陪江元麟出城。 忙忙碌碌,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晚饭,饭桌上多了几道海产,白灼清蒸蒜香的做法都有,味道鲜得江颂宜多吃了半碗饭。 到了晚上,她打开铜镜时,盛徐行告诉她,萧秉宁要的那批军用越野后天就能到。 江颂宜惊讶道:“这么快?” 军用越野不比民用越野车,有钱就能从4s店开走,军用越野就算是报废都不会流入民用市场。 盛徐行一次性购买三十辆,这么大的数量,万一引起官方注意就不好了。 “我托了关系,从工厂直接运走。”盛徐行道,“这家工厂的负责人也是个古玩爱好者,我送了他一对马蹄金和一只玉扳指才把这条路疏通,虽然贵了点,不过以后要是需要大批量用到这些东西,直接再找他就行,他会把一切有可能暴露我秘密的渠道都打点好。” 听了盛徐行这番话,江颂宜在心里默默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 刚说完这个话题,铜镜那头,盛徐行的女管家敲门进来,用一辆小推车推进来好几个快递箱子。 盛徐行起身清点了一下快递箱子,然后凑近铜镜低声问江颂宜:“我想去你那儿,方不方便?” 江颂宜一愣,下意识回头鬼鬼祟祟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口,这个时间基本不会有人过来。 她也放轻声音:“方便。” 于是盛徐行带着一推车的快递箱子穿过铜镜,出现在江颂宜房中。 穿过来后,盛徐行问江颂宜要了剪刀,蹲在地上开始拆箱子。 江颂宜蹲在旁边好奇地问:“这些是什么?” “给你房间添点东西。”盛徐行说着,拆开一个箱子,里面是一个充电式加湿器。 盛徐行把储水盒拿出来,递给江颂宜:“去打水,把水盒灌满。” 江颂宜应了一声,抱着水盒出去了。 等她打了水回来,发现盛徐行把她床上原本又厚又重的蚊帐拆了,换上一款竹青色的蚊帐。 那款蚊帐又轻又薄,质地柔软,颜值也高。 盛徐行踩在凳子上刚挂了一半,江颂宜仰头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因为这款蚊帐变得清爽起来。 挂好蚊帐,盛徐行从凳子上下来,拍了拍手:“这样你晚上睡觉就不会闷得慌了。” 江颂宜想起他昨晚尾随自己过来后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原来是把这些细节都看在眼里了。 她心里一时间感动不已。 盛徐行拆开另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瓶透明的液体,拧开瓶盖闻了闻,又送到江颂宜跟前:“你问问。” “这是什么?” “薄荷跟尤加利制成的精油,可以加到加湿器里,有驱蚊功能。”盛徐行说着,往加湿器水盒里滴了三四滴,拧好水盒放到加湿器底座上,摁下开关。 不过两秒钟,有水雾从加湿器中冒出来,带着似有似无的薄荷香气。 江颂宜惊讶地“哇”了一声。 “你不是说空气干燥嘛,以后睡前开加湿器,不过精油别加多了,味儿一浓容易提神睡不着。” 江颂宜点点头:“好。” 装完加湿器,盛徐行开始捣鼓江颂宜房间里那几扇大窗户,花了大半个时辰,给每扇窗户都装上纱网。 纱网是带卷帘功能,打开和放下都很方便,最让江颂宜诧异的是这纱网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细细的网眼不仅能防蚊,从里面往外看不阻挡视线,从外面往房间里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装上纱网,以后天气太热,你就可以开着窗户睡觉了。”盛徐行说。 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江颂宜独自在房间里跟他开铜镜说话时,门窗都关得紧紧的,房间里又闷又热。 他想过直接投送空调过来给江家人,但是全家一块用空调,发电机吃不消。 考虑到江家以后需要用电的地方多了去了,盛徐行想直接弄几个风力发电机…… 但这项工程对材料和技术的要求都很高,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他需要时间慢慢筹谋。 在解决用电问题之前,只能先用这些办法改善一下江颂宜的睡眠条件。 “盛公子,谢谢你!”江颂宜感动道。 “咱俩现在什么关系,还跟我说谢谢?” 江颂宜一愣。 她这才想起来,昨晚自己答应了盛徐行,现在两人是恋人关系…… 两人几乎每天都见面,以前就相处得跟异地情侣无异,现在关系进了一层,她一时半会儿竟有些分不清二者有什么区别。 以前两人不是恋人关系时,盛徐行对她也是这么细心爱护。 盛徐行见江颂宜露出这样的表情,道:“想什么呢?” 江颂宜也没隐瞒,把自己的困惑跟他说了。 盛徐行刚拆开一个快递,想了想,说:“要说区别,大概是作为你的普通朋友,我不会进的房间,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可以提出来你房间的要求,当然,如果你拒绝,我不会吵着非要来。” 第303章 北境首富 江颂宜听懂了:“我明白了,比起普通朋友,男朋友可以行使更多的权利。” “没错,以后面对我,你不用那么拘束,作为我的女朋友,你也可以对我提出更多的要求。”盛徐行说,“作为男朋友的我有义务帮你做这些事。” 江颂宜了然:“好。” 盛徐行见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显而易见,让她实施起来可能没那么容易。 她一直把自己当救命恩人看,加上身处这个时代,从小接受男女大防的教育,就算有男朋友这一层关系,她也很难像别人家的女朋友那样,对着他这个男朋友使小性子和撒娇。 说话间,盛徐行从箱子里拆出一堆花色图案造型各异的拖鞋,有七八双。 “这么多鞋?”江颂宜拿起一双小狗图案的拖鞋,摆弄了一下,发现七八双拖鞋全是她的码数,“盛公子,为何给我买这么多拖鞋?” 盛徐行昨晚无意间瞥见江颂宜穿的拖鞋,是用葛草编织的,旁边还放着一双木屐。 考虑到这两种鞋舒适度不怎么样,盛徐行便想着给她买一双有“踩屎感”称的软拖鞋,让她在自己房间行走的时候能舒服点。 但是逛购物软件时,他觉得这双好看,那双也好看。 那些以前在他看来俗不可耐的颜色和图案,只要想到穿上的人是江颂宜,他就觉得全都可爱起来,于是一口气买了七八双。 “……你换着穿。”盛徐行道。 江颂宜选来选去,看中一双草绿色,鞋面上缀着小花朵的拖鞋。 她拿起拖鞋,坐在绣墩上准备试穿。 盛徐行却把那双鞋从她手中拿过,然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咳咳。”盛徐行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你不是不知道普通朋友和男朋友的区别吗,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说着,他托起江颂宜一只脚,替她穿上了拖鞋。 “普通朋友不会帮你穿鞋,但男朋友会。” 江颂宜先是茫然,但是看着半跪在自己跟前,仰头看着她的盛徐行,她慢慢回过味来了。 在盛徐行眼里,她跟他是平等的。 不存在男尊女卑,不存在女子必须三从四德以夫为天,也不存在男子天生就比女子高贵,所以不能做为女子穿鞋这种带着卑微的“伺候”性质的事。 盛徐行平等地把她当成一个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看待。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心里说不清楚是甜蜜多一点,还是酸涩多一点。 她何德何能,能遇上盛徐行这么好的人。 “这下我真的明白了。”她轻声说。 盛徐行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确实悟过来了,于是低头拆另一个箱子。 这次拆出来是两套江颂宜尺寸的真丝睡衣,贴肤柔软不说,夏天穿还很清凉。 只是他刚把睡衣拆出来,江颂宜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不待他开口便立刻将睡衣抢了过去,抱在怀里。 “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盛徐行:“……” 看着耳根都红了的江颂宜,盛徐行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江家待了一个时辰,盛徐行准备回去。 临走前他想起一件事,道:“孟煜想请我们吃饭,你想去吗?” 江颂宜闻言,莫名有些紧张:“我去……合适吗?” 她担心自己会露馅儿,给盛徐行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孟煜是我很信得过的朋友,就算让他发现铜镜的事也不要紧,他不会往外说。”盛徐行道,“不过你要是觉得不自在,那我把饭局推了。” “别!”江颂宜犹豫了一下,道,“那就一起吃顿饭吧,上次孟大夫帮忙的事,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 盛徐行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行,等我把萧秉宁要的车送过来,咱们就去赴饭局。” 盛徐行走后,江颂宜关了铜镜。 她换上真丝睡衣,穿着新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 新睡衣香香的,新拖鞋软软的,屋子里因为敞着窗户,不再燥热不已,加湿器中冒出的汩汩水雾更是带着薄荷的清香…… 江颂宜觉得,这一刻幸福好像具象化了。 - 过后两日,江颂宜忙得脚不沾地。 来庭州买粮食的人一拨接一拨,有的是北境其他城池官府派来采购粮食的,这一类人大多数带着军队,交易后自己运送粮食回城。 有的是大老远过来的商队,打算买一批粮食回去倒卖。 还有的是数量不多的散商。 不管生意大小,江颂宜全部一视同仁,没有因为进货量大就降低价格,最多送一些卤蛋火腿肠之类的速食,也没有因为散商要的量小就拒不接待。 来买粮食的人一多,城中因为旱情而衰落的各种生意又兴旺起来。 客栈和各种小吃店尤为突出,不少机灵的百姓见来的人多,搬出自家晒的菜干和种出来的土豆,跟商人们做起交易。 转眼到了盛徐行准备投送越野车过来的日子。 越野车数量多,为了过明路,江颂宜像以前一样,把收货地点选在城外,并且是夜里接收。 萧秉宁则向江怀川借了二十多个运输队的队员,出城帮忙把越野车开进城中。 收货过程很顺利,当天晚上,三十辆越野车趁着夜色开进城中。 许多趁着夜色出城下地干活的百姓看见了,纷纷露出羡慕的表情。 “江家到底挣了多少钱啊,这么大的车一买就是几十辆。” “听说这车一辆要好几万两银子呢。” “啧啧,我看江家这势头,很快就不是庭州首富了。” “不是庭州首富是什么?” “北境首富。” “……” 三十辆越野车停在江家运输队的练车场中。 用萧秉宁的话来说,不能让人知道这三十辆车是他的,特别是要瞒着杨钧。 杨钧这人鸡贼得很,万一被他发现什么苗头,上报到朝廷,他回京城带家人逃走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江颂宜一开始知道萧秉宁准备借用江家的名义收下这批越野车,还小小地反对了几句。 毕竟以后萧秉宁开着越野回京,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会看见。 以后朝廷追究起来,得知这批车是江家的,江家少不了要受牵连。 第304章 一份大礼 但萧秉宁一句话把她的反对堵了回去。 “整个庭州谁人不知江家和萧家来往密切,而且只有江家才能弄到这些车的货源,真到了朝廷追究责任那天,光靠一张嘴想证明清白是没有用的,与其费尽心思抵赖,不如把有可能对你不利的因素根除。” 江颂宜不解道:“什么意思?” 萧秉宁却神秘兮兮道:“你且等着看吧,离开庭州之前,我送你们江家一份大礼。” - 盛徐行跟孟煜约了吃饭时间,是在一个周六的晚上。 周六那天,江颂宜早早起床,忙了一上午,把该处理的事全部处理和交代下去,便叮嘱家里人,自己要跟盛徐行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好几个时辰,期间闲杂人等不要进她院子敲门打扰。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颂宜有些心虚。 但江家人这几年来习惯了对她言听计从,听了这话,只觉得她和盛徐行要商量的事定是十分严肃,纷纷点头,江怀川还特意派了两个护院守在院子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去。 江颂宜更心虚了。 半下午穿过去找盛徐行时,她打定主意等回来了就把自己能和盛徐行互穿到对方世界的事告诉家人。 到了盛徐行家,他人在市中心的大平层里。 “跟孟煜约的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吃饭的空中花园酒店距离这里有七公里,咱们开车过去。”盛徐行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在这之前,咱们去换身行头。” “换身行头?”江颂宜不解道。 “就是买两身衣服。”盛徐行道,“你换一身,我也换一身,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去,羡慕死孟煜这只单身狗。” 江颂宜被盛徐行得意洋洋的语气逗笑了:“行。” 她说着,把带过来的小包袱递给盛徐行:“盛公子,这是我给孟公子准备的见面礼,你能帮我换个漂亮的盒子吗?” 盛徐行接过包袱,纠正道:“首先,不要叫我盛公子,太生疏了。” 江颂宜:“……那要叫什么?” “叫我名字,就像我叫你颂宜一样。”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徐行?” “嗳!!!”盛徐行顿时眉开眼笑,“就是这样。” 说完,他又道:“其次,下次需要我帮忙做这种小事的时候,直接吩咐我就行——徐行,这是我给你朋友准备的见面礼,帮我换个漂亮的盒子。” 江颂宜懂了:“好,我改。” 盛徐行喜滋滋地带着包袱进书房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书房里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啊!!!” 把正在四处参观大平层的江颂宜吓了一跳,她连忙跑到书房:“盛……徐行,怎么了?” 盛徐行手指在发抖:“这玩意儿,你要送给孟煜?” “……不合适吗?” “这可是‘金蝶玉蕊’啊!!” 盛徐行指着桌上那只用金子打造得栩栩如生的金蝴蝶,蝴蝶翅膀薄如蝉翼,上面用各色宝石点缀出花纹,用作底座的牡丹花更是用上好的整块玉石雕刻而成,激动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无论是审美还是工艺,堪称登峰造极。 “你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吗!!!少说八个亿!!!” 就算他现在已经是百亿富豪,可谁家送朋友的礼物一出手就是八个亿啊!!! “这是一位来江家买粮食的商人送的礼物。”江颂宜一脸无辜,“我觉得好看就带过来了……” 没想到居然这么贵! “不行不行不行!”盛徐行连忙把东西收起来,“这么好的东西,不能便宜了孟煜这小子。”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金蝶玉蕊”收进保险箱:“咱们出去给他买份别的礼物。” 一小时后,盛徐行开车带着江颂宜出门。 两人先去了一家造型工作室。 盛徐行进门就有接待员迎了上来,听盛徐行报出名字后,接待员满脸笑容:“盛先生,您在我们这儿定制的衣服已经做好了,小姐是现在试穿吗?” 盛徐行点头:“对。” 接待笑吟吟地看向江颂宜:“小姐,请跟我来。”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跟这个世界的人接触,不由得有些紧张。 盛徐行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低声说:“别怕。” 江颂宜跟着接待员去换衣服,一路往更衣室走去,她看着陈列在橱窗里的各色小礼服,不是露肩膀后背就是裙摆很短的小裙子。 她一时间有些忐忑,担心自己适应不了这样的穿衣风格。 但接待员拿出盛徐行定制的衣服向她展示时,江颂宜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那是一套改良版的汉服长裙,融合了这个世界的时尚元素,腰身掐得很细,但身上哪哪儿都遮住了。 江颂宜拒绝了接待员要帮她更衣的好意,自己换上那套裙子。 盛徐行在外面等了半小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时,他抬起头,看见换上新衣服走下来的江颂宜时,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淡青色的裙子很适合江颂宜,完美展示了她曼妙的身材,衬得她锁骨精致,腰身纤细。 因为他提前叮嘱过不要给江颂宜做太复杂的发型,免得她不习惯,造型师只给她化了简单的妆容,及腰的长发在后脑勺松松挽了一个髻,上面缀着一根玉簪子。 这副清丽雅致的打扮不仅不违和,反而放大了江颂宜身上那股属于世家贵女的清贵,超然的气质让盛徐行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眼睛。 四年前在铜镜中初见十七岁的江颂宜,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 经过四年沉淀,二十一岁的江颂宜像一朵绽放的白芍药,在庭州吃的苦不仅没有磨灭她对生活的热情,反而让她的清贵中添了几分热烈蓬勃的生命力。 他就这么看着江颂宜一步一步迈下楼梯,走到他面前。 “徐行?”江颂宜看着眼睛都直了的盛徐行,轻轻歪了歪脑袋,“你觉得合适吗?” 因为这个动作,玉簪子上缀着的小玉坠也轻轻晃了晃。 盛徐行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第305章 金链子 “合适。”盛徐行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为你量身打造的,怎么会不合适。” 江颂宜浅浅一笑:“我也很喜欢。” 旁边的接待笑着说:“先生眼光真不错,这条裙子无论是设计款式还是颜色,都跟小姐太配了——小姐,这边需要为您搭配一双鞋子,您习惯穿多少公分的高跟呢?” 江颂宜还没说话,盛徐行接话道:“平底鞋就好,不要高跟。” 接待迟疑了一下,出于职业素养建议道:“小姐这身衣服搭配带一点跟的小高跟会更好看,视觉上会拉长腿的比例,而且小姐穿上小高跟,会更搭您的身高。” “不需要。”盛徐行拉过江颂宜的手挽在自己臂弯里,话是对接待说的,眼神却落在江颂宜身上,“她是独立自由的个体,不需要为了‘搭配’我穿高跟鞋。” 很快,接待拿了一双平底凉鞋过来,盛徐行接过,为江颂宜穿上。 “好了。”盛徐行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超漂亮!” 江颂宜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你的衣服呢?” “我现在就去换。” 盛徐行的衣服是一套黑色西装,经典的简约款,换上之后衬得他肩宽腿长,整个人从青春男大秒变老钱风贵族。 江颂宜看到这样的盛徐行,眼睛都亮了。 盛徐行注意到她不加掩饰的小表情,站在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全身镜前,做作地理了理衣领:“帅吧?” 江颂宜用力点头:“帅!” 盛徐行噗嗤一声笑了,揽过江颂宜,掏出手机对着镜子拍了好几张合影。 两人换完行头,出发去给孟煜买礼物。 江颂宜问:“咱们给孟大夫买什么好?他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他喜欢钓鱼和钱。”盛徐行道,“直接送现金不现实,所以咱们去给他买块黄金吧。” 江颂宜一愣。 到了金店,盛徐行很快物色中一条400克的金链子,让导购取出来,展示一样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倚在柜台上,做了个吸烟吐烟圈的动作。 “怎么样,俗不俗?” 江颂宜点点头,诚实道:“俗。” 像警匪片里脖子上挂着金链子的黑道大哥。 “俗就对了,孟煜是个俗人,就喜欢这些俗物。”盛徐行说完,摘下金链子递给导购,“包起来。” 拎着四百克的金链子,两人去餐厅赴约。 他们到的时候孟煜已经先来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旁发呆。 眼角余光瞥见门口进来一对情侣,孟煜眼神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心道果然俊男配美女,这两人可真养眼。 但紧接着,看见那对俊男美女朝他走来,孟煜视线又挪回两人身上。 在看到那位身穿西装的“俊男”是自己那个平时不修边幅的宅男发小时,孟煜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看看盛徐行,又看看挽着他臂弯的女孩,见她容貌身材气质都不俗,心里开始酸得冒泡。 “你什么表情?”盛徐行到了跟前,一眼就看出孟煜的心理活动,他把装着金链子的礼盒袋拍到孟煜身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江颂宜——颂宜,这是孟煜。” 孟煜被沉甸甸的礼盒拍得险些一个踉跄,他连忙站稳,冲江颂宜伸出手:“江小姐,幸会幸会。” 江颂宜多少知道一些这个时代的礼仪,跟孟煜握了握手:“孟大夫,幸会。” 孟煜听见这个称呼,愣了愣,看向盛徐行。 盛徐行神色如常:“她刚回国。” 孟煜明白了——江颂宜以前待的那个地方的人称呼医生为大夫。 还挺古典,跟江颂宜给人的印象一样。 打过招呼后,三人落座。 盛徐行拿了菜单点菜,孟煜则一边跟江颂宜闲聊一边拆礼盒:“之前听盛二这小子说自己有女朋友,我还以为是宅男宅死前的临终幻想,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脱单了!江小姐,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盛徐行之前守着那个古董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孟煜经常两三个月都难得见他一面,平时约他出门泡夜店喝酒,他通通推拒。 孟煜一度觉得盛徐行某天可能会突发急病死在古董店,过个三五天尸体臭了才会被邻居发现。 江颂宜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位于酒店顶楼的餐厅装潢布置。 餐桌摆放位置是靠落地玻璃窗,头顶是巨大的透明穹顶,抬头能看见闪着星子的夜空,低头能俯瞰市中心的万家灯火和车流,配上餐厅里的鲜花红酒烛光和音乐,浪漫氛围拉满了。 听了孟煜这话,江颂宜笑着说:“我们是通过一个神奇的媒介认识的,每天都见面,但真正接触还是在最近。” 孟煜似懂非懂:“网恋?” “算是吧。”盛徐行说。 孟煜:“……” 是谁说网恋不靠谱,躲在id后面的都是猪头和丑人的? 不过看着江颂宜四处张望,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显然是第一次来这种高档餐厅吃饭的样子,再想起盛徐行之前多次给她寄这寄那…… 孟煜自动脑补了两人之间可能存在巨大的经济差距。 他心里这么想,手上动作不停,拆开礼盒后,看见里面快赶上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他愣住了。 再一看下面标注的克数,400多克…… 按照现在的金价,这一条链子的价值接近30万。 刚才盛徐行说什么来着? 这是江颂宜送给他的见面礼? 盛徐行把点好的菜单交给服务员,看向孟煜,见他对着链子发呆,他好笑地挑眉:“喜欢吗?我挑的,我女朋友买的。” 孟煜:“……” 他再次抬头,望向江颂宜的眼神变了:“江小姐,你平时送人礼物都这么大方的吗?” 一出手就是二三线城市一套房的首付。 江颂宜想了想,认真道:“没有,因为你是徐行的朋友,也是帮过我大忙的孟大夫,才送这个。” 孟煜心情瞬间舒爽了,他喜滋滋地收下金链子:“谢了啊弟妹,这礼物我太喜欢了!” 第306章 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江颂宜被孟煜这声“弟妹”叫得脸上一热,掩饰性地捧起水杯抿了一口。 不多时,盛徐行点的牛排送上来了。 江颂宜看着放在跟前的刀叉,疑惑着该怎么用。 盛徐行动作利索地把牛排切成小块,端过去换走了江颂宜跟前那份牛排。 因为这个举动,孟煜多看了他两眼——他简直无法把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盛徐行跟以前那个对男人女人都不感兴趣,感情生活空白到像无性恋的发小联系在一起。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气氛轻松愉悦。 牛排吃了一半,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徐行?” 三人齐齐回头,就看到一个身穿乳白色女式西装的中年女人快步走过来。 女人留着一头短发,踩着高跟鞋,手上拎着一个价值几十万的包包,气场干练。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她快步往几人所在的位置走来,眉头一直紧皱着。 盛徐行看见来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来。 见女人走过来,他没有起身,反倒是坐在他对面的孟煜起身打招呼:“阿姨。” 这声称呼,配上女人五官中依稀可见和盛徐行相似的几分影子,江颂宜立刻明白她的身份。 盛徐行的母亲叶茂贞。 叶茂贞对孟煜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目光转向盛徐行和坐在他旁边的江颂宜。 三个人吃饭,孟煜单独坐一边,盛徐行和这个看着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坐另一边,用头发丝都能猜到他们是什么关系。 想到盛徐行前两年因为拒绝跟温曼妮相亲而跟家里闹翻,足足两年都没回家,把家里人的手机号和微信全部拉黑,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 叶茂贞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女人蛊惑了盛徐行,否则她不明白,以前那么听话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叛逆。 “徐行。”叶茂贞语气冷淡,“不介绍一下,这位是谁?” 盛徐行一脸被打扰了的不耐烦:“跟你没有关系,我们在吃饭,你贸然过来打扰,这很冒昧。” 叶茂贞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态度?我是你妈妈……” “两年前我就说过,你们可以当我死了。” 叶茂贞:“……” 三两句话呛起火气,餐桌上的气氛瞬间跟凝固了一样。 孟煜见状,连忙打圆场:“阿姨,我跟徐行很久没见面了,今天是朋友小聚……” “只是朋友?”叶茂贞意有所指地看向江颂宜,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 看着年纪不大,气质清冽,眼神干净且坚定,而且面对这种堪称修罗场的场面也丝毫不胆怯……不像是个没脑子的。 只是视线落在江颂宜握着叉子的手上,见她拿刀叉的动作生疏,手关节有明显的劳作痕迹,皮肤也不如眼下许多年轻女孩保养得那么白皙娇嫩…… 估摸着家庭条件一般。 叶茂贞立刻将她划分到费尽心思想要攀高枝那一类女孩中。 盛徐行这两年靠着做海外古董生意,身价水涨船高,两个月前还登上了富豪榜前十,成为榜上最年轻的企业家。 许多媒体笑评他是榜上颜值最高的,这个榜单一经公布,连带着盛家也沾了不少光。 上周家庭聚餐,盛承安才跟她商量过,找个时间见见盛徐行,最好能把他哄回来,这对盛家的将来大有益处。 但无论是作为父母的他们,还是作为盛徐行大哥的盛绍文,联系方式都被盛徐行拉黑了。 盛徐行还换了新号码,他们根本就联系不上他。 盛绍文为此特意跑了一趟锦庐,但被工作人员告知老板在休假,平时很少来公司。 盛承安打听到盛徐行新买的房子在市中心一处大平层,抽时间去他家找他,但家里只有一个负责打扫卫生和做饭的保姆。 叶茂贞本来因为联系不上盛徐行而恼火了好几天,没想到今天倒是在这儿碰上了。 面对叶茂贞眼神中不加掩饰的打量和挑剔,盛徐行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挡住她看向江颂宜的视线:“看够了吗?” 叶茂贞:“……” “看够了请你离开,你站在这里,很影响我们吃饭的胃口。” “徐行,两年了。”叶茂贞眼神锐利地看着他,带着高高在上的批判和责怪,“你还要跟家里犟到什么时候?闹脾气也要有个限度。” 盛徐行差点气笑了。 他正要反唇相讥,手突然被轻轻握住。 他回头,对上江颂宜关切的视线。 她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生气。 说来奇怪,盛徐行高涨的怒火像遇到了灭火剂,他打从叶茂贞出现那一刻就应激般紧绷起来的脑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对啊,有什么好生气的? 以前是因为还对父母家人心存期望,所以一直容忍他们打压,看轻自己。 如今他早就对所谓的家人死心了,生活和事业上也不用再依靠他们,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把盛家人当陌生人。 面对陌生人的无理取闹,他可以反击,也可以破口大骂,甚至是动手教训他们。 唯独没有必要生气甚至是内耗,伤敌一千的同时自损八百。 想到这里,盛徐行迅速调整好心态,再次看向叶茂贞的眼神变得淡定起来。 “叶女士,两年了,你到现在还对你自己,对盛家没有清晰的认知吗?两年前我事业刚起步,缺钱缺人脉,小人挡道,遇到再大的困难都没回去求你们,你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我还需要你们?” 盛徐行冷笑,“你以前不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还是说,现在不是我需要盛家,而是盛家需要我,你想跟我重归于好,但是拉不下面子求我,所以只能用所谓的长辈身份来绑架我?” 叶茂贞脸色微微一变。 “看来我说对了。”盛徐行说,“不过我不是吃这套的人,收起你那点心思——虽然我不知道盛家出了什么事,但你要是希望我能帮盛家一把,也不是不行,只是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你得让我看到你们求我帮忙的诚意,明白吗?” 第307章 不要不开心 叶茂贞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握成拳头,她脸上不露声色,目光紧盯着盛徐行。 半晌,她气笑了。 “盛徐行,你翅膀硬了。”叶茂贞压着怒火说,“你居然敢用这样的态度跟我说话!” 盛徐行对她做了个“请回”的手势:“今晚是我带女朋友见朋友的重要日子,你要是不想绝了以后有求于我这条路,就请回,否则把我惹烦了,以后你们求我帮忙我不一定会答应。” 叶茂贞:“……” 她视线越过盛徐行,看向他身后一脸淡定的江颂宜。 几秒钟后,她愤愤地转身离开。 盛徐行起身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盛徐行走后,餐桌上只剩下江颂宜和孟煜。 孟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觉得餐厅的空气都新鲜了不少,他夸张地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叶阿姨还是跟以前一样吓人。” 江颂宜给他倒了杯水压压惊:“叶阿姨……一直都这么对徐行吗?” “是啊……”孟煜压低声音小声说:“我跟盛二是高中同学,那时候几个哥们经常约着一块打球,也做点小生意赚零花钱积攒创业经验,周末三五成群去对方家里玩,盛二倒是喜欢跟我们一块玩,但他从来不约我们去他家。 有一次我跟几个哥们路过盛二家小区,心血来潮想去他家看看,没打招呼就进了小区按他家门铃,来开门的是叶阿姨,听说我们是来找盛二谈创业的事,她把我们劝走了。 我们还没走远,盛家就传出叶阿姨骂盛徐行的骂声……那次她还把盛二在青少年创意科技大赛上得的奖杯给砸坏了。” 江颂宜听得心头一颤。 “叶阿姨偏爱盛二他哥,但盛二他哥资质平平,也没什么野心,相反的,不被看好的盛二从小就展现出聪慧的一面,叶阿姨担心盛二长大了会越过他哥,抢占家里的东西,所以打小就从身到心全方位打压他,不给他发展的空间。” 孟煜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以前有哥们开玩笑说盛二命好,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反而希望他彻底躺平,但毕业之后我们才发现,摊上这么一个妈,算盛二倒霉。” 江颂宜看向洗手间的方向,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盛徐行很快就回来了,再次落座时,他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跟孟煜说笑起来。 这顿饭虽然出了叶茂贞这个小插曲,但整体还算愉快。 饭后,孟煜跟江颂宜互留了微信,然后乐颠颠地拎着400克大金链子走了。 盛徐行和江颂宜则开车回市中心大平层。 路上,江颂宜扭头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夜景。 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如此陌生,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了未知。 但只要想到盛徐行是在这里出生,长大,读书,创业,还在这里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家,她又觉得陌生的一切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车经过一座人工湖时,江颂宜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那座人工湖修建得很漂亮,四周的栏杆上装着灯带,湖水倒映着灯带的光,一上一下变成两个世界。 盛徐行注意到她的小动作,问:“想下去走走吗?” 江颂宜顿了顿,点头:“想。” “那我们去散散步,顺便消食。” 盛徐行在路口调转车头,不过片刻就到了人工湖边。 两人下车,漫步在湖边的人行道上。 夜风徐徐,宁城的九月份已经步入秋天了,湖边空气湿润,江颂宜感受着凉风拂面的感觉,一时间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肆意呼吸这里新鲜的空气。 “真舒坦。”江颂宜由衷地说,“我喜欢这儿。” “喜欢就常来。”盛徐行说,“等你那边安定下来了,你想长住这儿也行。” 反正她有“任意门”,可以随时随地穿梭时空来到这里。 “好。”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江颂宜轻声喊他的名字:“徐行。” “嗯?” “不要不开心。” 盛徐行脚步一顿:“我没有不开心。” “你有。” 盛徐行:“……” 他沉默了一会儿,闷声笑了:“完了,跟你太熟了,什么都瞒不了你。”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江颂宜问。 盛徐行想了想,说:“谢谢你想帮我,但这是我自己的课题,只能靠我自己度过去。” 江颂宜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着他。 盛徐行目光落在她后脑勺那根发簪上,伸手轻轻拨了一下上面的玉坠子。 “人是群居动物,对家庭,友情和爱情有着天然的渴望,我花了二十多年时间才认清父母不爱我这个事实,虽然认清了,但面对他们投射过来的恶意,我还是会感到失落,这很正常。” 盛徐行说,“我正在排解这种失落,可能需要一点点时间,如果我的情绪影响到你,那我先跟你说声抱歉。” 江颂宜连忙点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盛徐行笑了笑,“谢谢你。” 他不愿意多谈这件事,江颂宜只能作罢。 想起上次自己因为江元麟的事而闷闷不乐,盛徐行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又是带她去海钓,又是手把手教她钓鱼。 可现在不开心的人变成盛徐行,她却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映入眼帘。 这棵银杏足足有三人环抱那么大,茂密的树冠上全是金黄色的叶子。 市政为这棵银杏修建了一处平台,银杏叶子落得满平台都是,铺了一地的金黄色。 不少游客在银杏树旁边拍照留念。 看着这棵银杏树,江颂宜福至心灵。 她扭头问盛徐行:“你想看舞蹈表演吗?” 盛徐行一脸茫然:“嗯?” 他嘴上应着,脑子却在飞快转动,琢磨着宁城最近哪儿有舞蹈表演看。 江颂宜却冲他笑了笑,然后快步跨上平台,踩着一地金黄色的落叶开始跳舞。 没有音乐伴奏,江颂宜多年不跳舞,舞姿也有些生疏了,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眼前翩翩起舞的女孩落在盛徐行眼里,却宛如美神降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让他惊为天人。 第308章 好喜欢你 一曲跳完,江颂宜飞奔下平台,不等盛徐行回过神,拉过他的手就跑。 盛徐行这才反应过来,四周不少游客正在用手机拍她。 她害羞了。 盛徐行被她拽着往前跑了一小段路,看着她发间簪着的玉坠子随着她奔跑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他的心情也荡漾起来。 他反手抓住江颂宜,跟她十指紧扣,反客为主地牵着她跑。 两人一口气跑出一公里才停下,扭头看着对方笑。 湖边的夜风突然猛烈起来,盛徐行先前有些低落和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他看着微微气喘的江颂宜,伸出手把她因为奔跑而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凑上去,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江颂宜一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颂宜。” “……什么?” “好喜欢你。”盛徐行直视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好喜欢你。” 江颂宜:“……” 她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是。” 江颂宜回到江家时,已经是亥时了。 明知道自己叮嘱过,房间里不会有人进来,她穿过铜镜时依然跟做贼一样鬼鬼祟祟。 确定房间里没人,江颂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怀里抱着一束漂亮的向日葵,是经过花店时盛徐行买的,她看着实在喜欢,便带了回来。 把身上的小礼服换下,江颂宜打开门走出院子,让人送盆水过来洗漱。 刚洗完脸,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江玉窈的声音:“颂宜,你忙完了吗?大伯娘让我给你送点吃的。” 江颂宜起身开了门,江玉窈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放了一碗小馄饨。 “有劳大姐姐了。” 江玉窈把小馄饨放在桌上,抬头立刻注意到江颂宜房间里的变化。 新换的纱窗,花色漂亮的蚊帐,不知道什么时候购置的加湿器,还有房间里若有似无的薄荷香气……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束鲜艳的向日葵上。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 “这叫向日葵。”江颂宜在桌前坐下,开始吃小馄饨,“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 “我喜欢我喜欢!”江玉窈也不跟她客气,抱起一整束花就出去了。 但江颂宜小馄饨还没吃完,江玉窈又回来了。 她手里抱着一个花瓶,瓶子里插着三支向日葵:“花我分成五瓶,你,我,两个妹妹,还有祖母房里各一瓶,这是你的。” 说着,江玉窈把花瓶放在桌上。 江颂宜哭笑不得:“你这一碗水端得够平。” “那当然,谁让我是姐姐。”江玉窈得意洋洋地说。 说完,她在江颂宜旁边坐下,低声问:“你是不是在跟盛公子谈恋爱?” 江颂宜差点被刚入口的小馄饨呛着,猛地咳嗽起来。 江玉窈连忙伸手替她拍背顺气。 等缓过劲来,江颂宜惊疑不定地问:“为什么这么问?” 江玉窈努努嘴:“我猜的……以前盛公子送过来的东西全家人手一份,但我才几天没来你房里,多出这么多你专用的东西,若不是在谈恋爱,哪个男人会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江颂宜:“……” 江玉窈见她不回答,搬着凳子往她旁边凑得更近了些:“是不是是不是?” 江颂宜:“……是。” “还真是啊。”江玉窈话虽这么说,对于这件事却并不是很意外,她低声说,“跟他在一起,你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江颂宜:“……” 她放下汤匙,想了想,正色道:“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 “什么?” “我可以穿过铜镜,去盛公子的世界,盛公子也能穿来咱们这儿。” 江玉窈:“!!!” 她嘴巴张成了“o”型:“这么说来,你已经去过他家了?” “对。” “他也来过咱家了?” “没错。”江颂宜补充了一句,“也就是近几日才发现铜镜有了这个功能,我正打算选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你们。” 震惊过后,江玉窈一脸八卦地问:“那盛公子打算什么时候来咱们家提亲?” 江颂宜:“……我跟他还没到那个份上。” “那他打算什么时候来咱们家见长辈?” “再说吧。”江颂宜含糊道,“最近太忙了,等忙完了这段时间再说。” 说着,江颂宜催促江玉窈:“你该回去了,我也要歇息了。” 江玉窈走的时候,眼底闪动的全是八卦意味。 - 第二天,病愈的江怀川亲自带队出发运送第二批粮食去云州。 去云州需要经过燕州,江颂宜让江怀川给燕州太守齐观川带句话,提醒他燕州城内可能存在山匪的内应,让他务必小心。 旱情当头,粮食是一城百姓活命的资本,若是这个时候官府管理赈灾粮的官职人员跟山匪勾结起来,把主意打到赈灾粮上,轻则粮食被盗,重则会害死整个燕州的百姓。 出于好意,江颂宜想提醒齐观川防患于未然。 江怀川点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把话带到。 说话间,周策跑过来:“二掌柜,一切准备就绪,咱们可以出发了。” “好。” 江怀川嘴上应着,脚下却没有要挪动的意思,而是探头探脑地往仓房通向后院那条路张望着。 江颂宜问:“二哥,你在等谁?” 江怀川道:“鸣玉。” 江颂宜不解道:“她要托你带东西去燕州给傅掌柜?” “那倒不是……” 江怀川话还没说完,傅鸣玉匆匆赶来:“二公子!” 江颂宜回头,见傅鸣玉手里拎着一个大铜壶,一路小跑过来,她跑得气喘吁吁。 江怀川见状,连忙上前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铜壶:“跑那么快干嘛?当心摔着。” 傅鸣玉脸颊微微一红,伸手去解江怀川身上挂着的军用水壶,打开壶盖一边往里面灌铜壶里的水一边道:“这是甘蔗茅根马蹄水,大夫说可以清润解毒,清热利尿,您的病刚痊愈,别喝凉水了,带着这个路上喝。” “好嘞!”江怀川笑嘻嘻道,“我这次会经过燕州,回来的时候给你带芝麻糖。” 傅鸣玉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第309章 从长计议 目送江怀川上车离开,直到车队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傅鸣玉才收回视线。 只是回过神,她发现江颂宜正用一种十分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傅鸣玉心里一紧,没话找话:“大掌柜,您要喝点甘蔗茅根马蹄水吗?” “不用。”江颂宜笑了笑,意有所指,“鸣玉,你跟我二哥关系好像不错。” 傅鸣玉连忙解释道:“二公子外出时,成衣布料铺子的生意是我和吴叔在打点,一来二去,接触是比常人要多一些……” “我明白,你不必解释。”江颂宜温声说,“不过鸣玉,我提醒你一句,我二哥是个和善的主家,也是个仗义的朋友,但他风流任性惯了,作为另一半,可能不是良人,你若是对他有意,我劝你三思。” 傅鸣玉一愣。 江颂宜并不多言,点到即止,转身离开。 身后,傅鸣玉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下午,萧秉宁来了。 江元麟接见了他,两人关上门在书房聊了快两个时辰。 萧秉宁离开时神色凝重,江元麟脸色也很苍白。 但好在心里有底的他没像上次那样情绪激动到吐血。 次日,江颂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 早饭是清粥小菜,江颂宜吃了一半,白令容过来了。 她眼中带了血丝,神色看起来也有几分疲惫。 江颂宜关切地问:“娘,您没睡好?” 白令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昨天萧将军走后,你爹便一直忧心忡忡,昨儿晚上更是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没睡着。” 江颂宜微微一顿。 “我看你爹的意思,可能是想近期去云州调查当年的事。”说到这里,白令容唉声叹气,“你爹性子有多倔你是知道的,他决定的事,没人能反对,就算是你祖母出面都不行,可他现在这个身体,我担心他了云州就回不来了。” 在世人眼中,江元麟是已死之人。 若是现在回待了几十年的云州调查当年的事,为了避免遇到认出他的人,他势必得躲躲藏藏,寝食难安。 这样折腾,就算调查后他能平安回来,以后只怕也是会短寿。 “颂宜,这可怎么办啊?”白令容问,“你有没有什么法子阻止你爹,至少不要现在回云州。” “娘,你别急。”江颂宜想了想,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白令容的猜测没错,当天晚上,全家一块吃晚食时,江元麟提出要回云州调查云川之战一事。 “萧将军给我提供了不少证据,现在只差几处关键,我必须亲自去云州求证。”江元麟道,“若是顺利,我不日便能为冤死的十七万将士讨个公道。” 听了这话,饭桌上一时间安静下来。 冯玉珠显然也早就猜到江元麟不会安心待在庭州养身体,知子莫若母,对于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她并不意外。 “一定要现在回去?”冯玉珠叹气道,“连半年都不能等了吗?” “娘,我一日都等不了。”江元麟道,“当年爹埋骨的云川谷终年积雪,十七万将士的遗骨到现在还埋在雪山下,没人敢收殓,一日不能为爹和他们平反冤情,他们便一日不得安息,这件事哽在我心头,让我夜不能寐,良心难安。” 说起亡夫,冯玉珠神色微顿。 她沉默半晌,看向江颂宜:“颂宜,此时你怎么看?” 江颂宜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支持爹的做法,不过得从长计议。” 江元麟问:“怎么从长计议?” 江颂宜道:“爹如今无权无势,在云州也没有人脉关系,连进城都是问题,想去找徐敬山更是难上加难,调查此事,咱们不如用点科技手段吧,比如军用无人机。” 江元麟不解道:“何为军用无人机?” 江颂宜拿出手机,打开相册里的一个介绍军用无人机的视频,递给江元麟看。 江元麟看完后,眼神微微一亮。 “这倒是个好东西。” “我这儿有一台盛公子送的军用无人机,爹,你若是觉得有用,不如先学会驾驶无人机,开车,用枪,使用对讲机,有了这些东西做辅助,到时候去调查会事半功倍,如此一来,你既可以出门去查你想查的事,祖母和娘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你。” 江元麟犹豫了一下,道:“也罢,我叫上陈庸他们一块学。” 饭后,江颂宜便把那台无人机连带着一个下载了教学视频的ipad送到白令容的院子,交给江元麟。 江元麟把东西拿到手,立刻打开台灯着手研究研究。 那副急切的样子,像是恨不得明天就能学会。 江颂宜离开时,白令容送她到院子外。 见白令容还是一脸担忧,江颂宜宽慰道:“娘,爹是个听劝的,他肯学这些保命的东西就好,把这几样全部学会少说也要个把月两个月的时间,您与其忧心他什么时候去云州,不会多花点心思在他的饮食上,趁着他还待在家这段时间,多给他补一补。” 白令容转念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她收起杞人忧天的神色,对江颂宜笑了笑:“好,娘听你的。” 隔天,江元麟便组织陈庸和另外三个部下过来,五个大男人蹲在后院仓房外的空地上,嘀嘀咕咕研究操作军用无人机。 人一忙起来就无暇东想西想,过后的几日,江元麟果然不再心事重重,每天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各种学习中。 江家恢复到人人各司其职,忙碌且充实的状态。 江颂宜每天奔走在各个铺子,接待来买粮食的商队,城外池塘放水和田地间。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忙碌,但自从雇了吴叔管家之后,大部分琐碎的小事都由他解决。 偶尔忙得晕头转向时,江颂宜会无比庆幸当初挖掘了吴叔这个人才,减轻了自己许多压力。 转眼,庭州步入十月。 往年这个时候,庭州已经开始穿厚衣裳,偶尔还会下场雪。 但今年受高温旱情影响,十月的庭州白日里灼人的气温才刚刚缓和,夜里总算有了凉意。 十月初,江颂宜算了一笔账。 第310章 百亿凤冠 从江家决定开放粮食生意到现在,已经有月余了,光是粮食这一项,为江家带来的收入超过一百七十万两。 她公布这个巨额数目时,饶是在富贵堆里长大,见过当年安阳侯府最鼎盛时期的江元麟也吓了一跳。 江家的资产按照这个速度稳步增长的话,迟早会超过首富萧家,成为大晟的新首富。 粮食生意做大之后,只有四十辆货车的车队不够用了,于是盛徐行又投送过来一百多辆货车,江怀川又开始新一轮焦头烂额的车队驾驶员招聘。 这次江怀川扩大了招聘范围,不仅放宽条件招聘罪奴,只要符合条件,城外的灾民也可以面试。 因为扩大招聘范围,这次需要的三百名队员很快就招齐了。 整个庭州在江家的带动下,种地的百姓大丰收,做生意的百姓一天营业额是过去的五六倍,城中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天,江颂宜送走一支商队,忙里偷闲跑到冯玉珠院子里吃茶点,陪她老人家说话。 茶点吃了一半,吴叔进来禀报:“大掌柜,外头来了一支商队,说是从关外回来的,还是您的旧识。” 江颂宜放下茶杯,诧异道:“我的旧识?” “商队的头领说他叫叶文山。” 江颂宜立刻想起来了,是前年从京城路过庭州,前往关外的一支商队。 她当时四处搜罗好东西送去给盛徐行,还从这支商队手中买到了一整套的官窑瓷器。 而叶文山从江家进了一批奶茶泡面自热米饭和罐头卤蛋等速食出关卖。 出关路途遥远,来回一趟耗上两三年是常事,叶文山这是回来了? 江颂宜起了向他打听关外旱情的心思,连忙起身出去迎接。 在会客厅见到叶文山,相比两年前,这个高大的汉子沧桑了许多。 他旁边还跟着叶老五,两年前那个爱说爱笑的汉子被关外的风沙磋磨得又黑又瘦,见了江颂宜,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江掌柜,好久不见。” 江颂宜请他们落座,让人上了待客用的矿泉水和瓜果:“好久不见,二位这是刚从关外回来?” “对。”叶文山开门见山,说明来意,“听说江掌柜这儿卖粮食,我们想买一批送到关外去。” “可以。”江颂宜道,“关外也闹旱灾?” “嗯,民不聊生。”叶文山说,“而且起了战事,到处兵荒马乱。” 江颂宜神色一凛。 她想起初到庭州时遇上的乌犁商人阿娜尔汗和努尔满,自己到现在还打着从他们那儿进货的名义,也不知道乌犁现在情况如何。 双方寒暄过后,吴叔带叶文山去后院仓房选品,很快便敲定了所需的粮食种类和数量。 只是在交钱时,叶文山犯了难。 “江掌柜,不瞒你说,商队从关外回来时遇上了一伙穷凶极恶的流匪,身上的钱财被洗劫一空,带去的人也被杀了大半,我们拼死才捡回一条命,此番再次冒险带粮食出关,就是为了拼一把,重振商队。” 叶文山道,“我现在拿不出五万两银子,能不能以物易物,用东西跟你换?” 江颂宜道:“什么东西?” 叶文山让叶老五去外面的马车上拿东西,很快便带回一个灰扑扑的木箱子。 箱子其貌不扬,甚至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但打开之后,看到里面的东西,江颂宜愣住了。 那是一顶华美至极的银鎏金累丝嵌百宝点翠龙凤纹凤冠。 凤冠用银鎏金累丝工艺制作龙凤纹,再镶以翠鸟蓝色羽毛装饰,以珍珠、宝石点缀,凤凰口衔长流苏,粗略一看,上面镶嵌的各色天然宝石有数百颗,珍珠更是有上千颗。 “这顶凤冠是一百多年前大晟送去月卢和亲的郡主所戴,后来月卢被灭国,凤冠辗转流落到贵族手中,贵族没落后又卖给了当地商人,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手里。” 叶文山叹了口气,“这是我手中仅剩的值钱物件,江掌柜,你若是看得上,帮我看看能抵多少钱。” 江颂宜看着凤冠的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送过去给盛徐行,那是能成为国宝级别的顶级古董。 “好,我收了。”江颂宜痛快答应下来。 叶文山看出她喜欢这顶凤冠,忐忑地问:“能抵多少银子?” “三万两。” 这话一出口,叶文山立刻松了口气。 虽然还差两万两货款,但三万两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江掌柜是实诚人!”叶文山感激道,“余下的两万两货款,我会想办法尽快凑齐。” 江颂宜看着叶文山饱经风霜的脸,顿了顿,道:“你要的货我可以先给你,待你挣了钱,从关外回来再给我,不过我有个条件。” 叶文山闻言,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当真?” “叶掌柜先别高兴得太早,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 叶文山道:“江掌柜请说。” “等你从关外回来时,多帮我搜罗一下宝贝。”江颂宜道,“关外的书籍字画,钱币,各种工艺品,要是能拿到这种前朝遗物就更好了。” “好!”叶文山痛快地答应下来。 只是江颂宜这么好说话,叶文山反而有些不安了:“江掌柜,关外并不太平,我此次出关可以说是拿命换银子,有去无回的可能性很大,万一我在关外丢了命……” 她不就亏大了? 那可是足足两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江颂宜看看叶文山,又看看手中华美至极的凤冠,心里不合时宜地生出几分心虚。 在叶文山看来,用三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她一顶凤冠,还赊了两万两银子的账,是他赚大发了。 只有江颂宜知道,这顶凤冠到了盛徐行手里,能为他创造不下几十亿的价值。 几十亿再换成粮食送到自己这边,又能变现上百万两银子。 这一来一回的转手,自己净赚百万两。 她怎么都亏不了本。 “我相信叶掌柜。”江颂宜厚着脸皮道,“就算是为了还我的账,也请叶掌柜务必平安回来。” 第311章 安公公 叶文山签下出货单时,感激得眼圈发红。 送走叶文山和叶老五,江颂宜正准备回房休息,吴叔再次进来,神色严肃道:“大掌柜,有客人上门,点名要见您。” 说完,吴叔又压低声音提点道:“是从京城那边来的,说是宫里派来的人。” 江颂宜神色微微一顿。 听到这个消息,她第一反应不是惊讶或者担忧,而是——终于来了。 庭州的变化骗不了人,开放粮食生意会给江家带来巨额利润,同时江家有钱有粮的事也瞒不住了。 在世人看来,如今的江家就是一块香饽饽。 朝廷注意到他们是迟早的事。 “好,我现在出去接见。”江颂宜不忘叮嘱道,“吴叔,你跑一趟我娘院里,让我爹和陈叔叔他们暂时别出来。” 吴叔道:“已经派人去知会大爷和大夫人了。” 吴叔处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向来到位,江颂宜了然:“那就好。” 片刻后,江颂宜到了会客厅。 绕过隔断屏风,她一眼便看见会客厅里来了不下三十人。 为首的是一个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坐在会客厅上首的主家位置上,手里捻了一条粉色的帕子,不断用帕子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汗。 最近庭州昼夜温差不断增大,晚上需要盖一层薄被才能入睡,白日却依然跟个大火炉一样。 江颂宜孩童时期没少随祖母入宫陪伴太后,见多了宫里各色各样的人,她一眼就认出眼前是男人是个太监。 江颂宜走过去,对着太监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太监热得心烦气躁,抬眼看向江颂宜时眼神也带了几分不耐烦:“你就是江家主事的家主?” “回大人的话,民女江颂宜。” 太监显然早就了解过江家的来历,他环视了一眼四周,冷哼道:“当年安阳侯犯下滔天大罪,陛下开恩饶江家家眷死罪,将你们流放到庭州思过,你倒好,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在这里做起生意,江颂宜,你可知罪?” 江颂宜站直身体,疑惑地看向太监:“大人既已知道江家是当前的安阳侯府,想必也了解过江家流放到庭州之后,从罪奴恢复良民身份的过程,那是陛下对我抗疫有功的嘉奖,大人如今一上来就给我扣一顶不思悔改的帽子,敢问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太监一噎,眼底闪过一丝心虚。 他本想给江家一个下马威,连恐带吓,让他们心生忌惮,后面他再提出要求,这群被流放过的官宦之后必定不敢跟他硬刚。 没想到这个江颂宜倒好,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用一句“这是陛下的意思吗”顶了回来。 他若是顺水推舟说这是陛下的意思,万一露馅,少不得要担一个假传圣谕的罪名。 江颂宜见太监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自己,她见好就收,笑着打圆场道:“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我这就让人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备下酒席,为大人接风洗尘。” 太监也顺坡下驴:“好说好说,不过既然要为咱家接风,为何不在江家设宴?” 江家已经成了庭州最有名的商贾巨富,府上吃穿用度定会比外边的酒楼好上数倍。 江颂宜不在府中设宴接待他,反而提出要去酒楼,这分明是想把他们往外推。 他千里迢迢来到庭州,可没那么好打发。 听了这话,江颂宜露出为难的神色:“大人,不瞒您说,江家来庭州四年,刚来那两年是戴罪之身,处处受制于人,连生意都不能做,穷得家徒四壁。 后来侥幸在疫情中立功,免了全家的奴籍,日子才慢慢有了起色,虽然府中如今不缺吃喝,但庭州穷苦,没有拿得出手的手艺人,家里的厨子是从当地雇的农妇,做的菜应付府中日常吃喝还行,招待贵客就显得寒酸了,我这不是怕怠慢了您,才提出去酒楼嘛。” 太监听得连连点头,这话倒是在理。 他在京城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最是清楚一个世家至少需要三代人的更迭才能成为有底蕴的“贵族”。 江家从云端跌落泥潭,被抄家时安阳侯府所有东西都被搜刮充公,到现在也不过四年时间,加上位处庭州这种不毛之地,府上说不定真的拿不出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太监松了口:“那就去酒楼吧。” 江颂宜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太监往外走,还不忘询问:“大人,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咱家姓安,在皇贵妃娘娘宫里做事。” 江颂宜眉头轻轻一皱,只是瞬间又恢复淡定。 皇贵妃,那不就是三皇子的生母? 江颂宜对这位皇贵妃略有耳闻,入宫多年,生下三皇子之后被晋为贵人,此后一直在后宫做个不争不抢的隐形人。 因为性子淡,不爱争宠不爱出头,娘家没什么势力,三皇子在一众皇子中也显得平庸,母子俩看起来都没什么竞争力,所以十几年来得以在后宫平安度日。 可谁都没想到,后宫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十一皇子连带着他身后的秦家和秦贵妃一倒台,这位姓柳的贵妃迅速被扶上位,连跳好几级成为皇贵妃。 三皇子成了陛下跟前最受宠的皇子,柳贵妃的娘家人也一一得到重用,如今柳贵妃在后宫的地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 难怪这位安公公一来庭州竟然如此跋扈,上门给江家脸色看,原来是在替眼下最受宠的柳贵妃做事。 那他此行来到庭州,也是柳贵妃的意思? 柳贵妃想做什么? 江颂宜心里一时间冒出好几个猜测。 她脸上没表现出分毫,带着安公公和他身后一众侍从出了江家。 外头太阳大,安公公这个细皮嫩肉的胖子很是怕热,一出门额头上的汗就不住往外渗。 江颂宜本想叫来马车送他去酒楼,但安公公走出江家时,恰好看到两辆货车从后院仓房驶出来。 他立刻问江颂宜:“那就是可以日行几百里的车?” 第312章 捉弄 江颂宜道:“对。” “能载人吗?” “能。” 安公公顿时来了兴趣:“那用车载我过去,快点,这鬼天气热死咱家了。” 江颂宜眉毛轻轻一挑,计上心头,她应道:“是,我现在就去安排。” 说着,她让安公公在原地稍等,自己去了仓房。 仓房有两辆正在装货的小货车,江颂宜让人空出一辆,拿了汽油,用一根细长的小管子慢条斯理地往油箱里面加油。 这一加就是一刻钟。 听到仓房外面传来脚步声和安公公骂骂咧咧的声音时,本来悠哉悠哉的江颂宜立刻假装忙碌。 安公公不顾护院阻拦闯进仓房时,就看到江颂宜蹲在地上,正用一根小拇指大的管子往车里注着什么。 安公公不明白她在干什么,但在外头等得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的他一肚子火气,见了江颂宜就怒喝道:“江颂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怠慢咱家!!!” 江颂宜闻言,不解道:“大人此话怎讲?” “你明知道外头有多热,居然把咱家晾在那儿一刻钟!” 江颂宜叫苦不迭:“大人,冤枉啊,这车之所以不用牛马拖着也能跑起来,是因为每次开车前要往它的零件里注入汽油,我这不是在加汽油吗,借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怠慢您啊……” 安公公不是傻子,他走近几步,见加油口明明不小,江颂宜却用一根小管子在加油,这分明就是在磨洋工拖延时间。 “你还想狡辩?”安公公怒道,“你明明可以用根大管子加油,为何要用这么小的管子?” 江颂宜叹了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把小管子抽出来,往地上滴了几滴油,然后让人取来火折子。 只见江颂宜用火折子在那几滴油上一晃,那油便立刻燃烧起来。 “大人,汽油易燃,汽车的部件又是金属做的,天气这么热,车本身的温度就很高了,短时间往里面大量加油容易引发车辆着火,到时候我这整个仓房都别想要了。” 安公公见她神色不像在说谎,半信半疑:“当真?” 江颂宜:“您要是不信,可以上手摸一摸这个油箱,可烫手了。” 安公公立刻后退了一步,眉毛拧成一个“川”字:“少废话,动作利索点!” “是。” 江颂宜嘴上应着,继续慢吞吞地加油,硬是又磨了一刻钟才弄好。 出发时,江颂宜开车,安公公理所当然地上了副驾驶,他带来的人则一股脑被塞进后面的车厢里。 一上车安公公就闻到一股难闻的皮革味,而且车里的温度比外面还高,待在里面跟近距离守着一个大火炉没有任何区别,他脸上的汗出得更密集了。 “这车怎么这么热?”阿公用袖子给自己扇风,上车不过片刻,他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车上就是这样。”江颂宜道,“大人,您忍忍,咱们现在就出发,最多两刻钟就能到酒楼。” 安公公不耐烦道:“赶紧走。” 车驶出江家,江颂宜稳稳地操控着方向盘往一品居的方向驶去。 城中的路不算平坦,江颂宜放慢车速,专往坑坑洼洼的地方驶,车里颠簸得跟坐牛车过山路一样。 安公公一开始还觉得新奇,但很快,新奇被车里令人作呕的皮革味,剧烈的颠簸以及奇高无比的温度取代,他头昏脑涨,甚至隐隐想吐了。 江颂宜很“细心”地察觉到他的不适,关切地问:“大人,您怎么了?” 安公公脸色发白,刚想说话,一张嘴却干呕了两声。 “大人?”江颂宜急了,“您不舒服吗?再忍忍,我加快速度,很快就到酒楼了。” 说着,江颂宜一脚踩下油门,车飞快地往前疾驰而去,突如其来的推背感让后车厢里那一种侍从齐齐摔了个大马趴。 江颂宜绕了一段路,抵达一品居,她迅速跳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把脸色已经发青的安公公扶了下来。 “大人,您还好吗?” 安公公一路都在忍着,等到下了车,他再也忍不住,趴在一品居的招牌下就呕吐起来。 江颂宜又是帮他拍背顺气又是拿了水给他漱口,把态度表足了,才将人送进一品居。 然后像是才想起后车厢还有人似的,她一拍脑袋:“我去把其他大人请进来。” 江颂宜匆匆出门,打开后车厢,立刻有两个脸色惨白的侍从滚了下来,摔在地上。 而车厢里已经一片狼藉,几个被热到中暑的侍从摔在呕吐物中,弄得满身都是脏污。 余下不晕车的也没好到哪里去,铁皮车厢里体感四五十度的温度几乎要热脱他们一层皮。 把人请进一品居,江颂宜又是打来凉水又是让酒楼伙计拿了新毛巾给安公公洗脸洗手,还上了一杯清凉的酸梅汤,总算缓解了安公公的不适。 但这么一番折腾,安公公因为在路上吃了一个月的干粮而迫切想吃顿好的胃口顿时全没了。 面对一桌十几个菜的丰盛宴席,他连提筷子的兴趣都没有了。 偏偏江颂宜跟看不懂他的脸色似的,殷勤道:“大人,您多吃点,这卤香鸭子可是一品居的招牌菜,别处都尝不着……” 安公公:“……” 最后安公公只吃了一碗清粥垫肚子。 喝完粥,安公公晕车的症状好转了许多,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总算不再反胃想吐了。 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老神在在地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上位者的架势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江颂宜,说正事吧。” 江颂宜道:“大人请讲。” “咱家此行是受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所托,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听说你在庭州带领全城百姓种地对抗旱灾,还打通了外邦的生意线,对江家颇为赏识,所以特命咱家来庭州一趟,送一批粮食去永陵军营,供永陵军吃用。” 这话说得委婉,江颂宜却听懂了。 永陵城是距离京城一百余里的一座城池,城里养着十余万精锐。 这十余万将士不打仗不戍边,唯一的作用是守卫京城安全,誓死扞卫皇权。 三皇子受陛下重用后,接手了永陵城十万将士。 第313章 颇为赏识 可如今大晟举国闹旱灾,税收不上来,十万将士的粮草便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国库空虚,连赈灾款都发不出来,备受宠爱的三皇子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没眼色地跑去陛下跟前要粮要钱。 可他和皇贵妃的母族并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家族,给不了多少帮助,于是母子二人把主意打到了远在庭州的江家身上。 知道江家跟外邦做生意,有钱也有粮食,索性派了安公公前来要粮。 一句“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对江家颇为赏识”,意思是只要她识相,肯为三皇子养着永陵十万将士,以后江家便是三皇子的“自己人”。 捋清这一点,江颂宜抿了抿嘴角,差点没绷住笑了。 做生意以来,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奇葩,偷奸耍滑的,死皮赖脸的,为了一分利跟她磨上好几天的…… 江家决定开放做粮食生意时,她也想过会有达官显贵仗着权势来白嫖粮食。 可她独独没想过,第一个来白嫖的居然是当朝三皇子,眼下最热门的太子人选。 而且一开口就是要十万人的粮食,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份量。 只要她现在扛不住压力应下,开了这个口,往后只怕这十万人的吃喝穿用就会全部落到她头上。 免费的,无限量供应。 而她得到的回报仅仅是一句高高在上的“颇为赏识”。 皇家人金贵,但也没金口玉言,值钱到这个份上。 安公公观察着江颂宜的反应,见她一时间没说话,从淡然的表情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他蹙眉,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江颂宜,你有没有在听咱家说话?” 江颂宜这才抬起头:“有。” “那你怎么看?”安公公问。 不待江颂宜回答,他压低声音道:“现在谁不知道这么多位皇子中三皇子最受陛下器重,日后最有望登上大宝,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肯给你效忠的机会,你就偷着乐吧,换了旁人,这样的荣宠求都求不来。” 江颂宜看着安公公油头粉面的样子,心里莫名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 这只阉狗! “多谢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江颂宜装作没听懂,“不知道殿下要多少粮食,要是量大,我可以出面跟外邦人谈一谈,把价格压下来,既然是给将士吃用,我就不做二手贩子从中赚差价了。” 安公公一愣,等反应过来江颂宜没打算出钱,他顿时挂了脸。 “江颂宜,你这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话说到这个份上,装傻已经没有用了,江颂宜深深地叹了口气:“安公公,您这是在为难我。” “咱家为难你?”安公公冷笑,声音尖锐起来,“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知道京城现在有多少人想攀附三殿下吗?只是殿下为人刚正不阿,从不给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好脸色看,若非将士们粮草告急,跟三殿下攀上关系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轮到你这种贱民!” 江颂宜:“……” 安公公骂完,缓和了脸色,开始打一巴掌给颗枣:“世上向来是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你在举国旱情的时候向三皇子效忠,三皇子定会记住你的功劳,日后他登基成了新帝,江家再次返京入朝,重振门庭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然光凭你现在仨瓜俩枣做生意,一点一点地攒家业,再花时间供出一个读书人,靠科举当官,那需要多长时间?科举入朝熬出头,熬到像当年安阳侯那样位极人臣,少说也要二三十年,甚至更久,你这不是放着好好的捷径不走,非要走弯路吗?” 江颂宜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安公公见她听进去了,心里暗道江颂宜还不算太蠢,从她手中拿到粮食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他也不咄咄逼人了,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咱家。” 说着,他准备离开。 江颂宜起身准备送一送他。 出了一品居,安公公却道:“咱家不是挑剔的人,落脚的地方你看着安排吧。” 江颂宜:“……” 这是在庭州的吃住都要赖上江家? 她心里把这只卑鄙下流的阉狗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这点小事跟他闹翻不值当。 否则这只阉狗回京后向三皇子和皇贵妃告江家一状,那江家的安稳日子就算是走到头了。 江颂宜忍着怒火,把安公公一行人带到城中的客栈,安排他们入住。 安公公今日折腾得不轻,到客栈后便去休息了。 江颂宜走出客栈,思虑过后,先开车回了一趟江家,吩咐家中把显眼的,值钱的东西全部收起来,特别是新鲜的瓜果和不该出现在庭州的海鲜。 安公公已经盯上江家,在庭州这段时间一定会频繁造访江家。 若是让他发现江家的生活水平,他一定会赖在江家吃喝,到时候有暴露铜镜的风险。 叮嘱完,江颂宜开着越野去军营找萧秉宁。 将士通禀后,萧秉宁很快从军营中走出来,拉开越野车的车门,上了副驾驶。 “有事?”萧秉宁问。 “京城来人了。” 萧秉宁脸色微微一变:“什么时候?” “就今天,是三皇子和皇贵妃的人。”江颂宜三言两语,把安公公奉命前来庭州索要粮食的事说了一遍。 萧秉宁听得拳头都握起来了。 “早就听说皇贵妃和三皇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没想到这对母子居然如此贪婪。” 先不说江家已经不是官宦之家,没有义务为三皇子进献粮食。 就算江家还是安阳侯,三皇子又以什么样的名义要求他们免费,无限量为永陵军供应吃用? “安公公铁了心要从江家割下一块肉,我若是不给,他恐怕会翻脸,这个节骨眼上跟他们闹翻了,对江家大为不利。”江颂宜道,“可若是给了,江家承受不起这样的吸血,你可有什么主意?” 供养十万人的军队,而且还是无限期提供粮食,江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这样的耗损。 第314章 杀了吧 萧秉宁蹙眉,思索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这个安公公来庭州之后,没去太守府也没去衙门,直接去了江家?” 江颂宜道:“应该是,他们一行人在我家虽然飞扬跋扈,但衣着低调,应该是不想将三皇子意欲向江家开口索要粮食的事闹大,免得三皇子和皇贵妃遭人诟病。” 萧秉宁眯了眯眼睛,神色中透出几分煞气:“低调?那就好办了。” 江颂宜问:“你有什么主意?” 萧秉宁冷笑:“杀了吧。” 江颂宜一愣。 “反正除了江家和我,目前也没人知道他们来了庭州,将他们引到偏僻的地方杀了,尸体一烧,以后就算三皇子和皇贵妃问起来,咱们只要咬死了说没见过他们,三皇子和皇贵妃又能怎么样?” 萧秉宁道,“更何况,眼下外头匪患横行,安公公一行人在来庭州的路上被打劫杀害,这很正常,不是吗?” 江颂宜心里微微一动。 萧秉宁给出的处理方式倒是不错。 虽然不至于永绝后患,但已经是目前解决问题的最优选。 “那就杀了吧。”江颂宜道,“萧将军,我需要你帮忙。” 萧秉宁一口答应:“杀人的事交给我,不给杀他们之前,你需得打听清楚,这阉狗有没有带其他人来庭州,若是有,最后引出来一并杀了。” 江颂宜点点头:“好。” 考虑到杀人,杀的还是三皇子的亲信这件事关系重大,江颂宜没像往常一样召集全家开会,只知会了江韫玉和江元盛。 至于该怎么打听安公公是否还带了别人来庭州,就得从他嘴里套话了。 晚上,江颂宜开了铜镜,把从叶文山那处得来的凤冠投送过去给盛徐行,并告诉他三皇子派人来庭州索要粮食一事。 对于她打算跟萧秉宁联手杀了安公公,让他们有来无回的决定,盛徐行表示支持。 “你负责从那个太监嘴里套话,动手就交给萧秉宁去做。”盛徐行叮嘱道。 杀人不是小事,他很担心江颂宜会吓着。 然而出乎意料的,江颂宜却摇了摇头:“我未必会亲自动手,但解决这帮人时,我会亲自在现场。” 盛徐行微微一怔。 “徐行,我有预感庭州不会太平,江家也无法独善其身了。”江颂宜道,“如果未来注定会腥风血雨,我想提前适应一下。” 次日一早,江颂宜忙里抽空,去城外的灾民安置区义诊。 安置区如今人人都有事做,不是在帮本地原住民打工挣钱,就是在江家农用机械队的帮助下在山上开荒种地。 生活有了盼头,大家都在忙着赚钱储物过冬,安置区一派祥和,已经很久没有人闹事了。 江颂宜帮几个久病的灾民诊过脉,照例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们一些药。 忙完义诊,江颂宜正准备回家,却听得安置区外传来哒哒马蹄声。 她抬头望去,只见今日休沐在家的江景臣骑着小马汉堡飞奔而来。 “二姐姐,家中来了客人。”江景臣脸色有些难看,“点名要见你,他说他姓安。” 江颂宜一听就知道是安公公又来了。 她对此早有预料,倒是丝毫不意外。 “好,我现在就回去。” 江颂宜拎起药箱,上了自己的越野车,还不忘降下车窗叮嘱江景臣:“汉堡性子活泼,你慢点骑,别摔了。” 江景臣拍了拍汉堡的脑袋:“知道了。” 江颂宜开车回到江家,刚进门就见白令容迎了上来,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低声道:“京城那位不请自来,去后院仓房了,护院拦不住,吴叔在陪着。” 江颂宜把药箱交给白令容:“无妨,我来处理。” 刚到仓房,江颂宜就听到里面传来安公公尖细的声音:“这是何物?打开让咱家瞧瞧。” 想起自己和萧秉宁的计划,江颂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然后扬起笑脸快步进去。 “大人。” 安公公立刻回头,顿时面色不善道:“明知道咱家今日会过来,你不在家候着,是不把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放在眼里吗?” 旁边陪着的吴叔向来好脾气,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黑了脸。 江颂宜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迎上去笑着道:“大人哪儿的话,我想着您舟车劳顿,恐怕要在客栈歇到下午才过来,所以抓紧时间趁着上午出去办事,忙完了才有时间招待您呀,没想到您身体比很多练武的人都好,一早就过来了。” 这话说得中听,安公公被捧得舒服了几分,轻哼了一声:“罢了,咱家不与你计较。” 江颂宜上前两步,手背在身后示意吴叔先出去,这里交给她。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江颂宜带着安公公把偌大的仓房转了一遍。 安公公看什么都新奇,速食,衣料,成衣,化妆品护肤品,各种各样的书籍,连吃带拿,就连卡板上的避孕套都没放过。 直到进了放粮食的仓房,看着堆积如山的大米和面粉,他眼睛都直了。 “外邦人居然肯卖给你这么多粮食。”安公公从卡板上的箱子里拿出一罐肉罐头,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意有所指地看向江颂宜,“江掌柜,你本事不小。” 江颂宜笑道:“我跟那位外邦商人交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些粮食都是真金白银买进来的,跟我做生意,外邦人不亏。” 安公公哼笑了一声,说起昨天的问题:“我昨日跟你说的那些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颂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三殿下的意思我懂,但……公公,我需要一份保证。” “保证?”安公公声音尖锐起来,“三殿下赏识你,你不知感恩就算了,还想要什么样的保证?殿下天潢贵胄,还能骗你一介贱商不成?” “道理我都懂。”江颂宜跟他讨价还价,“可养活十万人不是一个小数目,一年四季要吃喝,米面粮油都缺不得,夏天要用防暑药,冬天要配保暖的衣裳,我这给出去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殿下只一句赏识,怎么看我都太吃亏了。” 第315章 矿泉水泡澡 “你好大的胆子!”安公公顿时怒了,“竟敢质疑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我看你这贱民是活腻了!” 江颂宜被他一口一句“贱民”吼得脸色也冷了下来:“若是安公公的意思也是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的意思,既然如此看不起我这‘一介贱商’,想必也不稀罕我手中的东西,公公请回吧,恕民女招待不了您这尊大佛。” “你!!!”安公公一噎。 他恶狠狠地盯着江颂宜,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安公公本来是宫里一位婕妤名下的管事太监,两年前秦贵妃和十一皇子倒台,三皇子和柳皇贵妃火速上位。 他嗅到了一步登天的契机,凭借着远超常人的谄媚和机灵劲儿讨好皇贵妃,让皇贵妃跟内务府开口,将他从婕妤住的偏殿调到了皇贵妃宫里伺候。 这个决定是安公公人生的转折点,皇贵妃一人得道,整个贵妃宫跟着鸡犬升天,自那以后,他无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吹着捧着,很快便飘飘然了。 被捧惯了的他早就忘了以前卑躬屈膝伺候人的日子,如今被江颂宜这么一呛,他险些没忍住想要动手教训她。 但理智硬生生让他止住了手。 他这趟是来替三皇子办差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将粮食一事搞定,若是现在跟江颂宜起了冲突,差事办黄了,回到京城,别说三皇子饶不了他,就是皇贵妃也不会再信任他。 事关前程,安公公脑筋转了几个弯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等到再次开口,他态度缓和了许多。 “天气太热,方才是咱家上火着急了。”安公公道,“你且说说,想要什么样的保证?” 江颂宜做出一副忐忑的模样,道:“很简单,我需要一样三殿下的信物,保证日后他登基了,封江家为皇商。” 安公公挑眉,这么简单? “成。”安公公一口答应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质极好的玉佩,递给江颂宜,“这是三皇子殿下的玉佩,日后待三殿下登基,你可凭此玉佩到殿下跟前领赏。” 江颂宜欢天喜地地接过玉佩:“安公公,此话当真?” “啧。”安公公不耐烦道,“咱家怎么说也是皇贵妃和三殿下面前有头有脸的人,还能骗你不成?” “好,那就以此物为证。”江颂宜高兴道,“日后永陵十万将士的吃喝穿用都包在江家身上。” “如此甚好。”安公公笑了起来,心里暗骂江颂宜到底年轻,三言两语就被他用一块主子随手赏的玉佩诓过去了,“那你尽快安排,把粮食送到永陵去。” “好。”江颂宜满口答应,“从庭州到永陵需要跋涉千里,光靠人和车马送粮食少说也要走上个把月,待我家派出去送货的运输车队回来,我立马集中调动他们装运粮食去永陵,一次少说也能送两百万斤,五六日就能送到。” 安公公一愣:“两百万斤,五六日?” “对!”江颂宜一副‘把话谈妥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的亲近模样,对安公公笑得无比真诚,“而且只需要百来人就能完成运输,货车速度快,路上还不怕山匪打劫。” 安公公惊讶过后便是狂喜。 一次向江颂宜讨来两百万斤粮食不说,五六日就能送到永陵,这件事办得如此漂亮,待回到京城,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定会大大嘉奖他。 他说不定能一跃成为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 安公公做着升职加薪受主子重用的美梦,江颂宜热情邀请道:“走走走,公公,这仓房里太热了,咱们去前头喝些凉饮。” 安公公跟着江颂宜到了前院,江颂宜命人端上冰镇过的瓜果和冰淇淋,分给他手底下的人一块吃。 安公公吃了一口冰淇淋,惊艳得眼睛都圆了:“这是何物?” “这个叫冰淇淋。”江颂宜跟他解释了一遍冰淇淋的储存原理。 安公公来了兴趣,跟着江颂宜去厨房看冰箱和发电机。 进了厨房,在看到长案上放着各色蔬菜瓜果,鸡鸭牛羊等新鲜食材,一旁还有满满一筐红艳艳的荔枝时,安公公顿时有些恼了。 昨日江颂宜还说家中厨娘厨艺不好,怕招待不周,所以不留他在家中用饭。 可她家里居然有这么多好东西! 这不是明摆着诓他吗? 安公公扭头正想质问江颂宜,转身却见江颂宜对他露出一脸“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真诚笑容。 他微微一顿。 很显然,这个没脑子的蠢货信了那块玉佩,觉得自己和她都在为三皇子做事,所以不再对他隐瞒家里的好东西。 一念及此,安公公及时刹住到了嘴边的质问。 让这个蠢货把自己当成自己人也好,这样一来,能从江家捞到不少好东西。 “你家里这些好东西,连皇宫里的贵人都用不上。”安公公酸溜溜地说,伸手抓了一把荔枝,一边剥壳往嘴里塞一边说,“江掌柜,咱家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要是将此事办好,三皇子定能对你和江家另眼相看,要不要?” 江颂宜睁大眼睛:“什么机会?” 安公公随手将荔枝壳丢到地上,指点江山道:“派几辆货车,将这个发电机,冰箱,荔枝,还有方才那个冰淇淋全都送到京城,进献给三皇子。” 三皇子得了这些稀奇的东西,转手就能献给当今圣上。 一旦讨了陛下欢心,这功劳不仅属于三皇子,还属于出主意的他。 想到这里,安公公嘿嘿一笑。 “好,我听您的。”江颂宜道,“等运输队一回来,我立刻安排上。” 安公公对她的识时务十分满意,想了想,又道,“方才我看你仓房中有不少矿……矿那什么?” “矿泉水。” “对,矿泉水也送两……四车回去。”安公公道。 江颂宜故作不解:“为何?不是说皇宫里开凿了地下泉,不缺水喝吗?” “不是用来喝的,这矿泉水水质清澈,送回去注入汤池给皇贵妃娘娘沐浴,娘娘最是爱美,她定然欢喜。” 江颂宜:“……” 第316章 空头支票 她掩在袖子下的手不自觉握紧,用了很大的忍耐力才忍住想一巴掌呼到安公公脸上的冲动。 京城以外那么多遭灾的人渴死饿死,朝廷哭穷,声称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赈灾。 这条阉狗却提议将矿泉水千里迢迢送回京城,给皇贵妃沐浴。 由此可见那位备受宠爱的皇贵妃到底是个什么品行。 若非主子奢靡无度惯了,手底下的奴才也不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好。”江颂宜扬起笑容应了下来,“等运输车回来我就去办。” 安公公对江颂宜的态度越发满意了,笑眯眯道:“江掌柜如此识趣,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定会对你另眼相看,依咱家看,江家重回朝堂只是时间问题。” 江颂宜笑得更灿烂了:“承公公吉言。” 安公公在江家又吃又拿,带了足足两马车的东西才心满意足地回客栈。 他不急着走,打算等江家的运输队回来,确定两百万斤粮食装运上车了再走。 而这正中江颂宜下怀。 接下来的几日,江颂宜放下手头的杂事,亲自带着安公公在庭州游山玩水,不是带着他去城外的玻璃大棚采摘新鲜瓜果吃,就是用越野车载着他去城外兜风。 就算安公公嫌天气太热,在江家吃吃喝喝不出门,江颂宜也能跟变戏法一样变出ipad供他把玩。 安公公看着江家那些诱人的高科技产品,眼神一日比一日贪婪,很快便提出送粮食回京时,要两辆越野车一块同行。 这两辆越野车他要献给皇帝和三殿下。 江颂宜满口答应。 反正都是开空头支票,不可能兑现。 被江颂宜带着吃喝玩乐了五日,安公公感觉身上的膘都厚了一层。 而江颂宜通过旁敲侧击和言语试探,确定安公公此行带了三十八人。 三十八人全在庭州城内。 这日,安公公刚起床就收到江家派人来传话,说江颂宜买到一条新鲜的海鱼,请他到府上共同享用。 新鲜海鱼可是稀罕物,连皇城里的贵族都吃不到,安公公立刻带着人去了江家。 吃了一顿滋味鲜美肉质肥嫩的海鱼,安公公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看江颂宜也越发顺眼。 这女人虽然没脑子,却是个乖顺的。 等回到京城,他不介意在三皇子和皇贵妃娘娘面前为她多美言几句。 江颂宜端了一盘洗净的葡萄过来,放在安公公跟前,笑容谄媚:“公公,车队明日就回庭州了,待他们休整一日,我便装运粮食,您也好尽早回京城交差。” 安公公闻言,心里居然生出几分不舍。 在江家这日子吃的喝的无一不是最好的,江家的东西也不要钱任他拿,还有江颂宜这个顺心顺眼的美人儿作陪,他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但跟前程比起来,安公公知道孰轻孰重。 他笑眯眯道:“好,待我回了京城,一定如实向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禀报你的功劳。” 江颂宜起身,带着一脸对权势富贵的渴望对安公公福了福:“那民女就先谢过公公了。” 安公公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 江颂宜重新落座,想了想,低声问:“公公,民女有一事相求。” 安公公问:“何事?” “我大哥二哥都是白身,在做生意一事上一窍不通,能否请公公在三殿下麾下为他们谋个差事?就算只是跑腿的亲兵也好。” 安公公眯起眼睛,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江颂宜,你太心急了。” 江颂宜心里暗骂这个阉狗想要钱却不办事。 他这些日子以来从江家点名要的百万斤粮食,发电机,冰箱,矿泉水,新鲜的瓜果,以及两辆越野车,总价值加起来都能在朝中买个五品闲职了。 “殿下身边的亲兵那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的吗?你得让殿下看到你想为他办事的诚心。”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我能为殿下献上一样利器呢?” “利器?”安公公好奇道,“什么利器?” 江颂宜急着回答,而是招手叫来吴叔,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 吴叔领命下去,不多时,搬进来一个塑料模特立在庭院中。 江颂宜取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对着塑料模特扣动扳机,“咻”的一声锐响,隔了二三十米的塑料模特应声炸了个粉碎。 安公公大惊,猛地从圈椅上站起来。 “这是、这是何物?” “这便是我说的利器,杀人利器。”江颂宜抛出诱饵,“有了这种东西,殿下麾下的十万永陵军将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安公公半信半疑:“当真?” 江颂宜让人搬出一支枪和数百发子弹,以及两颗手榴弹。 “公公,要不随我出城去校场看看?” 安公公心动不已,可有有些警惕:“校场为何设在城外?” “这样的好东西,若是公然在城中练用,岂不是容易被人盯上?而且这东西威力极大,一颗手榴弹能炸掉半座宅子。” 江颂宜自信满满地笑道,“这可是外邦人送给江家保命用的东西,若非为了替我家兄长求个一官半职,我也不会拿出来。” 安公公信了,当机立断:“走,去校场。” 江颂宜开着货车,把安公公连带着三十多个侍从一块带上,直奔城外。 城外,江颂宜买了好几座山头。 其中一座山头被圈了起来,不允许外人进入,江家人时不时会到这里练枪。 江颂宜带着安公公一行人进了圈起来的山头。 见里面果然有个用来练枪的校场,安公公越发兴奋。 他有预感,若是能将这厉害的杀人利器带回京城,他将会成为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眼前的一等功臣。 到时候别说做掌事太监,等到三殿下登基称帝,他封候拜将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安公公激动得手脚都有些颤抖了。 见江颂宜进了校场后打开带来的枪,开始往里面填装子弹,动作慢条斯理的,他忍不住催促:“江颂宜,你快些。” 江颂宜应了一声,动作依然不紧不慢。 等到填装完毕,她端起那把冲锋枪,转身将枪口对准了安公公和他身后的侍从。 第317章 杨钧之死 安公公一愣,从江颂宜骤然冷淡下来的表情和动作中嗅到了危险气息。 他不敢轻举妄动,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可冲锋枪的枪口也随着他挪动。 安公公想起那个塑料假人被一枪轰得粉碎的样子,冷汗顿时下来了:“江掌柜,你这是干什么?” 他嘴上说着话,手背到身后,朝后边的侍从打了个手势。 侍从见状,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悄悄往江颂宜这边靠近。 但他们刚有所动作,江颂宜枪口往下一晃,扣动扳机,一连串的子弹打在安公公脚下,激起一串火花。 安公公吓得脸色骤变连连后退,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在地。 身后的侍从连忙扶了他一把。 安公公站稳之后,不由得怒了:“江颂宜,你想干什么?咱家可是三殿下的人,奉命前来庭州,若是在庭州出了事,三殿下和皇贵妃娘娘定然饶不了你!” 安公公不信江颂宜真的敢对他出手。 他若是没按时回去交差,三殿下和皇贵妃察觉到不对,一定会派人来庭州调查。 江家区区一介贱商,怎敢跟朝廷作对! 江颂宜冷笑:“那也得三殿下派来的人能找到你的尸骨再说。” 说完,她枪口往上一抬,“砰”的一声枪响。 练了这么长时间的手感发挥作用,安公公额间出现一个血洞,瞪大眼睛缓缓到底,死不瞑目。 侍从们一看安公公被杀,大惊失色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犹豫是要冲上去杀了江颂宜,为安公公报仇,还是转身逃跑。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山头上突然冒出几十个身穿铠甲的将士。 这些人几乎人手一把枪,对着侍从就是一阵扫射。 一时间哀嚎惨叫混着枪声,校场变成了屠宰场。 江颂宜收起枪,背过身去闭了闭眼睛,没有再看眼前的惨状。 这些人是安公公的爪牙,无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她都不能放他们离开。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稍有不慎,整个江家都有可能因为她的心软而家破人亡。 枪声很快就停了,几个将士下了山坡,检查是不是还有活口。 江颂宜则爬上山坡,跟站在山坡上的萧秉宁碰面。 “你的枪法不错。”萧秉宁夸赞道,“练了很久?” 江颂宜有些敷衍地点头。 她和江家前前后后练了大半年,除了祖母和江元麟,以及年纪最小的江景臣以外,其他人基本都练了一手不错的枪法,耗费的子弹不计其数。 只是她刚刚才杀了一个人,现在没什么心情跟萧秉宁讨论这些。 校场内又响起两声枪声,不一会儿,将士们开始清理尸首。 把所有的尸首拖出校场,浇上火油,一把火点燃。 空气中很快传来皮肉烧焦的臭味,江颂宜转身往山下走。 萧秉宁紧跟其后。 一行人刚下山,前面开过来一辆军用越野,在他们跟前停下,两个将士跳下车,对萧秉宁行礼后,从后备箱搬下来两具尸首和一大堆衣裳行李。 正是安公公留在客栈的马夫和侍从,以及他们带来的所有行李。 这些东西需要毁尸灭迹。 “客栈那边可打点好了?”萧秉宁问。 将士道:“都打点好了。” 萧秉宁挥手示意他们把尸首搬上山烧毁。 将士走后,萧秉宁看向江颂宜。 见她脸色不太好看,他顿了顿,故作轻松道:“你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以后这样的日子多了去了。” 如今的江家是一块香饽饽,江颂宜不愿意归顺三皇子,成为他们吸血的血包,以后就势必少不了用见不得光的手段处理这些事。 江颂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我明白。” 萧秉宁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可没你淡定,当时我都吐了。”萧秉宁道,“习惯了就好。” 江颂宜:“……” 她想告诉萧秉宁,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 她第一次杀人是在疫情期间的隔离区,她一刀捅死带头闹事的人,之后也是躲起来吐了很久。 调整好心态,江颂宜跟萧秉宁道别,淡定地回了江家。 - 安公公一行人失踪的事没在庭州引起任何波澜。 安公公来的时候没惊动庭州官府,加上一行人是做商队打扮,每日进出江家,这一幕落在外人眼里,跟每天到江家进货买粮食的商队没有任何区别。 既然是商队,买到粮食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庭州城,这很正常。 江颂宜做了两天噩梦,给自己开了几副安神药,没过几天便调理过来了,转头投入忙碌中。 转眼时间到了十月中旬,天气一天天冷下来,早晚需要穿薄薄的袄子才能御寒。 萧秉宁准备带领车队回京。 他出发前做了充足的准备——花重金向盛徐行购置了一大批热武器和充足的汽油。 又向江颂宜请教长途行车的经验,为车队添了不少对讲机,防滑链之类的装备。 在盛徐行出发的前几日,庭州城出了一件大事——大将军杨钧在家暴毙。 这件事引得庭州城炸开了锅。 “听说杨钧死在睡梦中,杨家人非说他遭了暗算,是被人谋杀的。”江怀川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全家人共享他打听来的消息,“将军府守备如此森严,杨钧武功高强,警惕性又高,谁能杀得了他?仵作验尸之后说他是死于旧疾发作,官府那边已经结案了。” 江颂宜眉头轻蹙,莫名想起萧秉宁那句“送你一份大礼”。 难道杨钧的死就是萧秉宁送江家的“大礼”? 想到这里,江颂宜寻了个由头出门,去萧家找萧秉宁。 她到萧家时,萧秉宁刚从外边回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江颂宜还没开口,萧秉宁就猜到了她的来意,给她使了个眼色——进屋说。 进了书房,萧秉宁谨慎地把门关上,道:“你是为了杨钧暴毙而亡的事来的?” “对。”江颂宜迟疑道,声音压得很低,“是你做的?” 萧秉宁轻笑了一声,承认了:“对。” 第318章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江颂宜暗暗咋舌,没想到萧秉宁胆子这么大。 杨钧是一城主将,他的死需要上报朝廷。 若是朝廷那边不起疑还好,若是起疑…… 不过想到萧秉宁已经打算带着家人离开,她又觉得这件事对萧秉宁来说不算什么了。 倒是萧秉宁送的这份“大礼”,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江家能在庭州做生意做得如鱼得水还不招眼红的人嫉恨,可以说全靠萧秉宁保驾护航。 杨钧也是因为忌惮萧秉宁以及他身后的萧家,才不敢对江家下手。 萧秉宁很清楚一旦他携家带口离开大晟的事公开,杨钧一定会第一时间把手伸向江家。 到时候连张祖谦都保不住江家。 所以他才会在离开前杀了杨钧。 “萧将军,多谢!”江颂宜郑重其事地对萧秉宁行了一礼。 萧秉宁摆摆手:“别谢得太早,我这个忙也不是白帮的,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会尽力帮萧家安全走出大晟。” 江颂宜点点头:“好。” 杨钧暴毙一事在庭州街头巷尾传了几日,有人惋惜他英年早逝,有人忐忑不知道谁会接任新的守城主将,但大多数人都是暗暗高兴的状态。 杨钧在庭州这些年,没少搜刮民脂民膏,他麾下的亲兵更是打着他的名头在城中横行霸道,吃饭买东西从不付账。 也就是萧秉宁来了之后跟他分庭抗礼,他才有所收敛。 江家,晚饭过后,江颂宜把家中所有人集中起来开会。 这次会议尤其重要,江颂宜早早叮嘱吴叔清场,只留下江家人。 江颂宜神色凝重地把萧秉宁准备回京带全家人逃往关外的事说了一遍:“萧将军需要我帮忙。” 江元麟面色凝重:“怎么帮?” 江颂宜道:“他出发回京时我会带上铜镜跟他一块去,以越野车的速度,日夜兼程,最多三日便可抵京。” 白令容闻言,第一个反对:“不成,这太危险了!颂宜,你是女儿家,又没有武艺傍身,怎能跟着萧将军一块去冲锋陷阵,那是叛国的大事,若是被发现,那是要死人的!” “娘。”江颂宜道,“你先听我说完。” 江元麟也拉了白令容一把:“夫人稍安勿躁,颂宜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直到白令容坐下,江颂宜才继续道:“怪我方才没说清楚——我是要跟萧将军一道去,但不到关键时刻我不会出现,就算出现,我也会做好伪装,不会让人认出我是江家人。” 江家人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江玉窈率先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把铜镜交给萧将军,让他带去京城,你则先躲到盛公子家,等萧家有需要的时候你再穿过铜镜,回来帮忙?” “对,就是这个意思。”江颂宜说完,想起到现在还没告知家人自己可以通过铜镜穿到盛徐行所在的时间这件事,她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忘了跟你们说,我现在可以去到盛公子所在的世界了。” 江家人吃了一惊。 江怀川连忙问:“他那边真的是仙境吗?” 江玉嫣也问:“是不是满街都是跑来跑去的毛绒绒的小狐狸?” 江景臣:“那里的人是不是会御剑飞行?根本不用自己走路?” 江颂宜:“……” “去去去!现在是问这些事儿的时候吗?”许卿如打断他们,“都闭嘴,别添乱。” 几人这才闭了嘴,但眼中难掩兴奋。 倒是冯玉珠沉吟了一会儿,提出一个关键性问题:“颂宜,你可以穿过去,那盛公子是不是也能穿过来咱们这儿?” 江颂宜点头:“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点头之后,全家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 那是一种类似于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子顶着,他们完全不怕的松弛感。 江元柏问:“你躲在铜镜中,萧将军有需要的时候再出来帮忙,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江元盛也道:“对,如此一来,就算萧将军一回京就被擒住杀了,也不会牵连到你。” 他话音刚落,花想容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还没出发,你说什么丧气话。” 江元盛:“……” “我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江元麟沉吟许久,道,“可以试试。” 白令容想了想,也松了口:“若是真的遇上惊险万分的情况,盛公子还可以过来一块帮忙。” “是这么个理。” “有盛公子在,再惊险的场面也可以化险为夷。” “没错没错。” 江颂宜:“……” 她总算明白全家突如其来的松弛感是来自哪儿了——有盛公子在,一切都能化险为夷。 想到这里,江颂宜哭笑不得。 虽然盛徐行并不如他们想的那么万能,但如果有这样的想法可以让他们不再为自己担忧,那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一念及此,江颂宜没有解释。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 过了几日,到了十月十五。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晚上更是需要盖棉被才能入睡。 这样的季节,百姓夜里不再出城劳作躲避高温,而是恢复了正常作息。 半夜时分,庭州城陷入一片寂静。 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四十辆军用越野披着伪装网,一辆接一辆出了城。 萧秉宁坐在第二辆车里,旁边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箱子,箱子里装着一面铜镜。 与此同时,穿过铜镜的江颂宜正在一处海岛上,看着不远处的盛徐行和几名身材高大的雇佣兵说话。 江颂宜把自己准备帮助萧秉宁回京带走家人的事一说,盛徐行立刻同意帮忙。 在江颂宜穿过去的前一天,他带着铜镜出国,来到这处海岛。 海岛是属于一伙国际雇佣兵组织的,在这里不仅可以交易到大量军火,还能买到武装直升机。 接下来的几天,江颂宜和盛徐行都准备待在这儿,时刻通过铜镜关注萧秉宁的行动。 他那边一旦有需要,两人会立刻带上军火,开着武装直升机穿过铜镜,一路上为他们保驾护航,直到他们安全出境。 想到这个计划,江颂宜手指反复抓握成拳头,说不紧张是假的。 第319章 杀无赦 盛徐行跟雇佣兵说完话,很快转身往江颂宜这里跑来。 “谈妥了。”盛徐行说,“萧秉宁最快也要两三天后才到达京城,这几天我们俩抓紧时间练习驾驶武装直升机。” 江颂宜点点头。 盛徐行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咱们先去休息,明天再过来。” 说完,他拉过江颂宜的手准备往岛上落脚的别墅走去,却发现江颂宜手心出了汗。 盛徐行微微一顿:“紧张?” 江颂宜再次点头。 “有我在,别怕。” 江颂宜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冲他笑了笑:“走吧。” 在别墅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江颂宜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拿过盛徐行的铜镜查看萧秉宁那边的情况。 考虑到几十辆越野车一块出现太过引人注目,萧秉宁的人选择夜间赶路,白天就把车盖上伪装网,停在密林里。 此时那边的天已经大亮,萧秉宁的人在全都在休息。 确定那边没出什么意外,江颂宜收好铜镜,吃过早餐后,跟盛徐行登上武装直升机开始练习。 江颂宜有驾驶直升机的经验,学习驾驶武装直升机难度不算大。 盛徐行特意给她选了一个会说中文的女教练,跟女教练交流时,她相对没那么紧张。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在萧秉宁的车队进入京城地界时,江颂宜便停止直升机驾驶练习,开始密切关注车队的情况。 车队在夜色中停在距离京城十多里外的一处山脚下。 萧秉宁带了二三十人,背上铜镜,携带武器伪装成走商的商队潜入京城,其他人则留在原地待命,使用军用对讲机时刻保持联络。 进京的过程很顺利,伪装后的萧秉宁没引起任何怀疑,成功潜入萧家。 萧家为这一天做了很久的准备——家中大部分值钱的金银细软古董玉器都已经提前打包送往关外,身体较弱的萧家老夫人和一些年纪小的女眷更是以礼佛和走亲戚的名义先行送出城。 只是为了不引起皇家怀疑,萧家老太爷和主支成员都没有离开。 当天下午,萧家家眷或经过伪装,或用各种正当理由从四个城门出城,再由马车接了送到停放越野的山脚下,到时候集中离开。 很快,家眷撤得只剩下萧家老太爷和萧秉宁的父亲。 第二天早上,萧家老太爷和萧父在管家陪同下乘坐马车出城,萧秉宁则涂黑了脸,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扮成赶车的车夫。 到了城门口,马车被将士拦了下来,守城的将领询问萧父去往何处。 萧父不慌不忙道:“陪我家老爷子去十里居探望老友。” 十里居就在城外三十多里一处竹林中,那处住了一位大儒,确实是萧家老太爷多年的至交。 那将领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萧父,半晌才放行。 顺利出了城,萧秉宁不敢耽误,快马加鞭直奔停放越野车的地方而去。 到集中点时是晌午。 车队成员之一是萧秉宁的亲兵,安顿好老太爷和萧父之后,低声问萧秉宁:“将军,是现在出发还是等天黑了再走?” 萧秉宁也很犹豫。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天黑了再走,这样可以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但是方才在城门口,守城将领打量他们的眼神明显起了疑心——皇帝一直在派人盯着萧家。 若是他们派人到萧家确认,发现萧家除了奴仆,主子们都已经撤走了,那追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他纠结的点在于要不要赌一把,赌那位将领就算起疑心了也不会去萧家确认。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萧家会这么大胆,竟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逃出京城。 萧秉宁沉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拿出一枚硬币。 这硬币还是江颂宜给他的,他在心中默念,抛到花的那面就马上走,抛到国徽面就等晚上再走。 硬币抛出去那一瞬间,萧秉宁心脏颤了一下。 他看着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稳稳落在他掌心,被他一手握住。 但他没有松开掌心,而是当机立断道:“现在就走。” “是!” 亲兵领命去安排,萧秉宁也立刻钻上驾驶座,启动车那一刻,他松开了手掌心。 掌心里躺着那枚硬币。 是花。 四十辆越野车载着一百七十多位萧家族人,每辆车配备了加上驾驶员在内的三名手持枪械的亲兵,一辆接一辆驶离,往边关方向驶去。 越野车离开不到一刻钟,大批骑兵追到山脚下。 看着地上碾出的一道道车辙印,众人面面相觑。 “你确定萧家人是往这儿来了?” “确定!我看见了!” “那人呢?” “可、可能跑了。” 为首的正是城门口的守城官,他看着地上的车辙印,面色冷峻,用力一挥手:“给我追!让萧家人跑了,陛下问罪下来,咱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一声令下,三百多名骑兵立刻驱动胯下的马,拼命往前追去。 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的马蹄声时,萧秉宁脸色微微一沉。 他一手操控着方向盘,一手从容不迫地打开旁边的木箱子,掏出铜镜放在一旁。 坐在后座上的萧老太爷见状,好奇地问:“寅儿,这是何物?” 萧秉宁笑了笑,没回答,而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副耳机,递给萧老太爷:“祖父,给您看个新鲜玩意儿。” 萧老太爷接过,萧秉宁教他把耳机戴到耳朵上。 老太爷听着耳机里面传出来的戏曲声,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 “好听吧?” 老太爷点头:“好听。” “那您先听着,我要加速了。” 说着,他一边踩油门一边拿起对讲机:“大家注意,追兵追上来了。” 说话间,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萧秉宁听到守城将领在高声大喊:“停下!陛下有令,萧氏族人不得离开京城半步,否则杀无赦!” “杀无赦”三个字像一根针,狠狠刺入萧秉宁心中。 他的怒火瞬间被激了起来,空出一只手降下车窗,端起枪对准马上的将领,“砰”的一声,直接爆了他的脑袋。 第320章 江姑娘,拜托你了 骑兵队伍何曾见过这么厉害且诡异的杀人手法,一时间被惊得下意识勒住缰绳。 萧秉宁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个大喇叭,打开对着骑兵喊话:“追上来的人跟他一个下场,不想死就滚远点!” 话毕,他没有恋战,关掉大喇叭,通过对讲机催促车队加快速度前进,头也不回地驶离。 江颂宜透过铜镜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见第一波危机解决,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萧秉宁不敢耽误,带着车队狂奔了六个时辰,跑出七百多里才在一处开阔的空地停下。 车需要加油,萧家的老弱妇孺也需要休息。 “大家原地休息两刻钟,要吃东西的,要解手的尽快去,不要走太远。” 从车上下来的众人纷纷抓紧时间,或吃东西或解手。 萧秉宁打开后座车门,搀扶着萧老太爷下车。 萧老太爷第一次坐越野,被颠簸得头晕眼花,脸色有些苍白。 “祖父,您再忍忍,咱们已经走一半路程了。” 萧老太爷闻言吃了一惊:“这么快?” “对,再有二百里就到鹿城,过了鹿城就进入北境了。”萧秉宁一边说一边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几件厚实的羽绒服以及小毛毯,分发给车上的众人。 他安排接应的人就在过了鹿城的地界,只要进入北境境内,危险性能减少一半。 “那就好,寅儿,辛苦你了。” 萧秉宁笑了笑,打开保温杯让老爷子喝水。 天快黑了,稍作休息后,车队再次出发。 夜幕降临,山林中起了雾,可见度变低,车队不得不放缓速度。 二百里的路走了三个时辰 半夜时分,车队抵达鹿城。 鹿城有宵禁,城门已经关闭了。 对此,萧秉宁早有应对之策,他打算带着车队绕过鹿城。 绕路需要多走一百多里,但比在城外干等到天亮开城门要安全。 萧秉宁加快速度绕到前头,打算用自己这辆车当头车。 绕路需要进入一片密林,过去几个月他派人来踩过点,路虽然不宽,但常年有牛车马车经过,小心驾驶也能通行。 只是在进入密林之前,来自军人对危险的第六感让他缓缓停下车。 他拿起对讲机:“停车,各方警戒,所有人都不许擅自下车。” 对讲机里传来应答声,萧秉宁扭头去看后座上的祖父和父亲。 一路舟车劳顿,萧老爷子已经枕着萧父的肩膀睡了过去。 迎上萧秉宁看过来的目光,萧父低声问:“寅儿,怎么了?” “爹,我下去看看。”萧秉宁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开车门,更不要下车。” 萧父神色一凛,从儿子严肃的神色中意识到前方可能有未知的危险,他郑重其事地点头,还不忘叮嘱道:“你多加小心,我会照顾好你祖父。” “嗯。”萧秉宁拿上枪,拎起铜镜下了车。 前方就是密林入口,高大的树木连城一片,在夜色中宛如蹲伏的巨兽。 萧秉宁有种强烈的预感,林子里有危险。 若是贸然进去查探,很有可能有来无回。 他需要帮助。 想到这里,萧秉宁取出铜镜,敲了敲镜面,然后背过身遮挡住车上众人的视线,将铜镜放在地上。 铜镜那头随时候命的江颂宜听见敲击声,下一刻便穿了过来。 看清她的打扮,萧秉宁微微一愣。 江颂宜穿了一身作战服,腰间别着手枪和匕首,背上背着冲锋枪,身上挂着子弹,鼻梁上还架着夜视镜。 厚厚的作战服和满身沉重的装备不仅没有让她看起来臃肿,反而衬得她腰细腿长,别有一番干练的风采。 “有情况?”江颂宜开门见山问。 萧秉宁三言两语,把自己的怀疑跟她说了一遍。 江颂宜稍作思索,道:“我用装了热成像的无人机飞过去看看。” “好。” 江颂宜敲了敲铜镜,不一会儿,盛徐行把无人机投送过来。 很快,无人机升空,飞往密林的上空。 萧秉宁凑过去,和江颂宜一起看屏幕上传送回来的画面。 不过几分钟时间,屏幕中出现一大片红温,乍眼一看,里面埋伏了至少有七八百人。 这些人个个手持武器,匍匐在穿越密林的必经之路上。 最让萧秉宁心惊的是,密林中间还用两颗巨石挡住去路。 这些人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在这处堵截萧家? 要知道萧家从京城出逃到现在也不过九个时辰。 中间除了歇息两刻钟,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京城那边,追出来的骑兵不仅要将此事上报到御前,由皇帝发出追捕的命令,还需要在接下来的时间跋涉九百多里,越过他们赶到鹿城,再在鹿城设下埋伏…… 不过萧秉宁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皇帝发出追捕的命令大概率是用八百里加急的方式传递下去,骑兵以“跑死马”的速度抄小路狂奔到鹿城,确实要比受体型限制只能走大路的越野要快。 “这么多人。”江颂宜眉头轻蹙,“还有巨石拦路,看来得出动我们的终极武器了。” 萧秉宁神色一顿:“武装直升机?” “对。”江颂宜道,她确定好位置后召回了无人机。 只是在召回过程中,她从屏幕上看到了远处追过来的大批追兵。 她操控无人机升高再拉近放大一看,好家伙,少说也有两千多人的骑兵正浩浩荡荡往这边疾驰而来。 按照他们的速度,最多两刻钟就能撵上他们。 “你们萧家到底干了什么,皇帝不惜消耗这么大的代价也要搞死你们?” 萧秉宁心脏砰砰直跳,嘴上却故作轻松:“大概是不甘心一直为他所用的钱袋子突然要跑,眼看就要到嘴的肥肉突然飞了吧。” 江颂宜“啧”了一声,用最快的速度召回无人机,然后语速极快道:“我和徐行会用武装直升机帮你们开路,不过开路期间难以两头兼顾,后面的骑兵要是追上来了,你们先扛一下,等我们把前面的路开出来了再回头清理追兵。” “好。” 商议好战策,江颂宜正准备穿过盛徐行那边去开武装直升机,萧秉宁却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江姑娘,拜托你了。” 第321章 保驾护航 江颂宜微微一顿,点头道:“好。” 江颂宜穿回了铜镜中。 萧秉宁立刻抱起铜镜一路小跑,跑到前边开阔的地方,将铜镜面朝上放平,然后远远退开。 他回到车上,拿起对讲机道:“大家注意,前面林子里有埋伏,后边有两千追兵,再有两刻钟会追上来。” 话音刚落,对讲机里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萧父听了这话,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寅儿,这可怎么办?” 前有狼后有虎,能直接通行的城门又没开,难道萧家注定要折在鹿城? “爹,别怕,我请了人来帮忙开路。” 萧父正想问问请了谁,前面开阔处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平地而起的狂风,卷起的灰尘扑在挡风玻璃上。 这个动静引起身后的车队齐齐抬头,不少萧秉宁的亲兵甚至降下车窗抬头望去。 只见两架武装直升机轰鸣着朝密林上空飞去。 “那是何物?” “好大的鸟……” “不是鸟,是飞机!” “你怎么知道?” “将军有一架飞机模型,看起来跟这个有点像。” 他们还没讨论出结果,对讲机里再次传来萧秉宁的声音:“所有人关上车窗,紧急戒备。” “是!” 江颂宜和盛徐行一人驾驶一架直升机,飞到密林上空。 直升机自带热成像仪,透过中控屏幕,江颂宜能很清楚地看到密林中埋伏的人。 因为突然出现的直升机轰鸣声,本来安静匍匐在密林中的埋伏者骚动起来,纷纷抬头往头上看。 他们还没看清头顶盘旋的巨型怪物是什么东西,下一刻,无数密集的子弹从直升机底部射出,以荡平一切的凶悍架势往他们扫去。 密林中惨叫声四起。 “徐行,你负责清理伏兵,我去开路。” 得尽快把挡在路中间的两块巨石清理掉,萧秉宁才能通行。 “好,你注意安全。” 江颂宜应了一声,驾驶着直升机下降,锁定下方的两块巨石,投下两颗炸弹。 “轰隆”“轰隆”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巨石被炸了个粉碎,地上也被炸出一个坑。 江颂宜目测了一下,还好,坑不算太深,军用越野经过时会颠簸一下,但不会跨不过去。 下方的伏笔被盛徐行撵得抱头鼠窜,逃跑的过程中死伤无数。 盛徐行打开扩音喇叭,对着地面上四处逃窜的伏兵喊话:“速速离去,饶尔等不死!” “速速离去,饶尔等不死!” 伏兵听了这话,一边惊慌失措地喊着“天神显灵”一边拔腿就往远处的鹿城狂奔逃命。 眼看开道成功,盛徐行打开对讲机,连接上萧秉宁:“萧将军,可以走了。” 听到这个声音,萧秉宁微微一愣。 意识到说话的人是盛徐行,他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他在跟一个千年之后的人对话。 “盛公子,多谢!” 盛徐行笑了笑:“不客气,收了你那么多好东西,应该的。” 萧秉宁也微微一笑,切换频道,招呼车队上路。 车队接二连三驶入密林。 然而在最后两辆车快要进入密林时,身后的大批追兵赶来了。 气势汹汹的追兵立刻使用弓箭战术,无数弓箭裹挟着凌厉的力道,噼里啪啦射在车身上。 车身和车窗玻璃都采用特殊材质制成,连子弹都穿不透,遑论弓箭。 但为首的追兵头子应变能力迅速,一看弓箭不管用,立刻道:“用火攻。” 不过片刻,弓箭头上裹了火油,点燃后射向越野车。 此时的越野车已经快要全部进入密林,但最后一辆车着了道——一支燃烧的弓箭钉入车尾零件,“轰”的一声点燃了越野车。 驾车的人脸色微变,但还算镇定,他牢牢控住方向盘,拿起对讲机向萧秉宁汇报情况。 萧秉宁得知车尾起火,神色顿时变了,迅速道:“将车打横停在路中间,弃车,上倒数第二辆,快!” “是!” 殿后的车中没有萧家的族人,车上的三人都是萧秉宁信得过的亲兵。 三人反应迅速,按照萧秉宁的吩咐将越野车打横停下,然后飞快下车,钻上前面停下来等他们的越野。 但下车时是三人,挤上前面越野的却只有一人。 驾车的人回头看了一眼被追兵射穿,倒在地上的同伴,咬咬牙:“走!” 萧秉宁得知转移过程中死了两个人,心痛溢于言表,恨不得杀回去手刃追兵。 他刚生出这样的念头,武装直升机的轰鸣声从头上掠过。 前面开道的直升机折回来清理追兵了! 江颂宜透过直升机的中控屏幕,对着追兵进行精准的打击。 子弹把即将追上车队的追兵逼停在越野抛锚处,江颂宜耐着性子等越野开出一段距离,投下一颗炸弹,将抛锚的越野车炸了个粉碎。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离得最近的几个追兵不说,产生的巨大声响更是惊得骑兵胯下的马疯狂四处逃窜,拉都拉不住,不少骑兵被马重重甩了下来。 高科技武器的降维打击下,愣是将两千人的骑兵队伍杀得七零八落,无法再追上车队。 而萧秉宁一行人顺利穿过密林。 绕行一百多里路后,出了鹿城,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鹿城以北便是北境地界,从这处开始,路两边的植被开始变得稀疏,视野变得开阔。 江颂宜开着直升机,俯瞰地面的风景,想起四年前和全家一起流放时经过这儿的光景。 如果没有那面铜镜,没有遇上盛徐行,她和家人恐怕早就成了这条流放路上无数具随手掩埋的尸首之一了。 地面,萧秉宁远远看见接应自己的人时,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用最快的速度跟接应的人汇合,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加大油门往边境线驶去。 江颂宜和盛徐行开着直升机在空中保驾护航,为车队观测四周的情况。 车队紧赶慢赶,连停下来吃点东西的时间都没有,终于在申时穿过边境线。 萧秉宁勒令车队继续往前,他则带着三辆车停了下来。 直到车队离开老远,头顶盘旋的直升机才在开阔处缓缓降落。 舱门打开,江颂宜和盛徐行走了下来。 第322章 见家长 萧秉宁即使已经从江颂宜给的照片中见过盛徐行,这回亲眼看见活生生的真人,他还是微微一愣。 皮肤白净却不显阴柔,身材魁梧又不过分粗苯,是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长相。 “盛公子。”萧秉宁快步上前,对他拱手,“大恩不言谢。” 盛徐行有样学样,学着他的样子也对他拱拱手。 打过招呼,萧秉宁看向江颂宜,把铜镜交还给她:“江姑娘,就送到这儿吧,往后的路我们自己走。” 江颂宜想到今日一别,山高水长,萧秉宁大概率不会再回大晟,她心里不免生出几分离愁别绪:“萧公子,保重。” “你也是。”萧秉宁半开玩笑道,“等我在关外安了家,就给你写信,你若是在大晟混不下去了,就拖家带口来找我,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做邻居。” 江颂宜笑道:“成。” 寒暄了几句,萧秉宁挥手跟他们道别,然后上了越野车离开。 江颂宜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三辆越野车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尽头,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盛徐行折返回驾驶舱,拿出两瓶水,拧开瓶盖递给江颂宜一瓶:“舍不得萧公子?” “可不是。”江颂宜接过水,语气中满是惋惜,“我好不容易攀上的人脉和大靠山……他这一走,万一新到任的庭州守将是个比杨钧还混蛋的人,我又得费时间对付他。” 盛徐行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眼看时间不早,江颂宜摆好铜镜,先和盛徐行将武装直升机开回2025年,然后换了一辆越野车准备回庭州。 在江颂宜启动越野准备穿过铜镜时,盛徐行突然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江颂宜一愣。 “还没见过你家里人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上你家探望祖母。” 江颂宜想了想,应下了:“成。” 开着越野车穿过铜镜,江颂宜捡起铜镜,载着盛徐行往庭州方向驶去。 庭州距离萧秉宁出关的位置有一百多里,江颂宜开了一个时辰的车,回到庭州。 她进城门时,守城的将士诧异道:“江掌柜,您什么时候出的城?我当值一天了都没见着您。” 江颂宜面不改色地笑道:“晌午那会儿,你没瞧见我,我可瞧见你了,瞧见你在城楼下躲懒呢。” 守城将士被她这么一说,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后脑勺。 顺利进了城,盛徐行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 正值太阳下山的时辰,温度渐渐下降,街道上的摊贩在收拾东西,行人也脚步匆匆往家里赶。 盛徐行本以为会看到类似于影视剧里古香古色的街景,然而看清街道上行走的人身上不是穿着他投送过来给江颂宜售卖的棉服,就是穿着长袖t恤。 他有种穿行在横店,遇到剧组下班,演员回家的感觉。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忍不住笑出声。 江颂宜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盛徐行收回视线,想到等会儿要见的江家人,他隐隐期待起来,扒下车里的镜子照了照,“你说,祖母会喜欢我吗?” 江颂宜开着车,目不斜视:“会的。” “这么肯定?” “你是我们家的恩人。” “那撇开恩人这层身份呢?”盛徐行说,“以孙女婿的身份呢?” 江颂宜没有立刻回答。 盛徐行见状,有些紧张了:“祖母对孙女婿有什么要求吗?她是喜欢翩翩佳公子,还是喜欢强壮一点的,像武将那种类型的?还有你爹和你娘,他们对女婿有什么偏好和要求吗?” 盛徐行问了一串问题,不等江颂宜回答又自顾自道:“今天心血来潮,过来得太匆忙,什么礼物都没准备,空着手上门也太失礼了……颂宜,要不还是算了,我先回去,咱们选个好日子再见你家人……” “徐行。”江颂宜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这么紧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家人都会喜欢你的。” 盛徐行却显然没那么自信:“何以见得?” 于是江颂宜把自己跟家人沟通要为萧秉宁保驾护航,一开始全家反对,得知盛徐行也会跟着一起去,全家齐齐变了口风的事跟他说了。 “在我家人眼里,你是神明一样崇高的存在。” 盛徐行听完后,腰杆不自觉挺直了,嘴角也翘了起来:“这样吗?” “没错,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家人都会喜欢你。” 说话间,江家出现在眼前。 门房远远瞧见了,立刻转身小跑进去通知:“大夫人,老夫人,大掌柜回来了!” 江颂宜把车开进后院停车处,和盛徐行刚下车,就看到白令容和江怀川在吴叔陪同下迎了上来。 白令容第一时间上前检查江颂宜,确定她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 吴叔和江怀川则注意到了盛徐行——穿着作战服,留着清爽的短发,皮肤白净的他一看就不是庭州本地,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盛公子?”江怀川试探性道。 盛徐行在铜镜中见过江怀川,闻言对他拱手见礼:“二公子,初次见面,你好。” 江怀川脚下一滑,确定来人是盛徐行,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上前两步,捏了捏他作战服下发达的肌肉:“真的是你啊……” 没想到有一天他能亲眼见到“神明”。 “……”盛徐行哭笑不得。 白令容也注意到盛徐行,她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江颂宜:“这位是……” “盛公子。”江颂宜道。 盛徐行又对白令容行礼:“见过大夫人。” 白令容:“……” 盛徐行来做客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江家。 正厅,大门紧闭,所有仆从都出去了,只剩下江家人或坐或站在厅中。 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都齐刷刷看向盛徐行。 饶是盛徐行脸皮再厚,也有些顶不住十几个人的目光,他掩饰性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笼子里被游客围观的猴子。 江颂宜注意到他的不自在,无奈对江家人道:“祖母,娘,爹,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第323章 做客 众人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么盯着客人看实在不礼貌,于是纷纷移开视线。 这时江景臣突然道:“盛公子是仙人……仙人看起来也跟咱们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嘛。” 江玉嫣立刻道:“怎么没区别,盛公子长得这么帅。” 盛徐行:“……” 被姐弟俩这么一插科打诨,明堂中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江元麟主动询问起盛徐行关于他所在的世界的事。 盛徐行一一用他能听得懂的话作答。 聊了一会儿,白令容安排着大家转道去饭厅用晚食。 吴叔虽然不清楚盛徐行的身份,但他极有眼色,从江家人对盛徐行的态度中就能看出此人的身份不一般,于是安排厨房临时做了一桌丰盛的宴席。 席间江怀川开了一坛庭州本地的果子酒,酒精度数不高,味道偏甜,许多女眷也爱喝,用来招待盛徐行。 盛徐行很给面子,席间有说有笑,宾主尽欢。 “盛公子,来都来了,不如多留几日,让颂宜带你四处转转。”江韫玉道,“江家名下的铺子,田地房产都是有您支持才赚来的,也有您的一份,就当巡视自家产业了。” 盛徐行下意识看向江颂宜。 江颂宜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我觉得可行。”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盛徐行举杯,跟江韫玉碰了一杯。 饭后,江家张罗人烧水给盛徐行沐浴。 庭州正处在干旱期,就算平日里不缺喝的水,但用来洗澡实在是奢侈,就算是江家这样的商贾巨富,也是七八日才洗一次澡,平日里出了汗只用拧湿的毛巾擦一擦。 眼看七八个仆从因为他洗澡的事打水烧水,本来入夜后该休息的人忙得团团转,盛徐行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对张罗的白令容道:“大夫人不必如此麻烦,我回家洗澡就好了。” “回……” 白令容本想说洗个澡还要回家,那多麻烦。 但突然想起来这位客人“回家”的方式不一般。 只要进女儿房间穿过铜镜,就能直接回到他所在的世界。 “成,那您沐浴了再回来。” 盛徐行点头,跟着江颂宜回了房间。 “你也跟我一块过去洗个澡吧。”盛徐行建议道。 江颂宜想了想,应下了。 两人穿过铜镜,回到那座海岛上。 江颂宜在别墅里痛痛快快地冲了个热水澡。 热水从花洒中浇下来,她感觉忙了十几个时辰的疲惫顿时消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庭州什么时候能结束干旱,等灾情过去,她也要在家里安装一个这样的热水器。 洗完澡,江颂宜吹干长发,没急着回庭州,而是顺手开了电视,坐在客厅柔软的大沙发上发呆。 没过多久,收拾完毕的盛徐行也从他的房间出来了。 见江颂宜视线落在电视上,注意力却显然不在上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出神到连他走近了都没发现。 盛徐行担心吓着她,特意绕到江颂宜前面,见她回过神,才在她旁边坐下。 “怎么了?” 江颂宜摇摇头:“没怎么,只是有点累。” “今晚在这边休息,还是回你那边?” “我回我那边,你在这边休息,明早再过去。” “为什么?”盛徐行不解地问。 “庭州天气太干燥了,晚上又冷,你不一定住得惯。”江颂宜温声道,“过去几天跟着我受累,你得好好休息。” “没什么习不习惯的,大娘说晚上要给我做宵夜,还让仆从把客房收拾出来了,要是发现我言而无信,回来洗完澡就不见人影,她岂不是会很失望?” 江颂宜闻言,看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揶揄:“你很想去我家?” “昂。”盛徐行倒是没否认。 “为何?” 她本以为盛徐行会觉得那边气候和环境恶劣,毕竟跟他所在的世界比起来,那边如厕和沐浴都极其不方便。 “因为有你在。” 江颂宜微微一愣。 盛徐行捏了捏她的脸:“我想了解你生活的地方,了解你的家人,了解你的家,他们是组成现在的你很重要的一部分,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了解这些人和事对我来说也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江颂宜心头一悸,她抿了抿唇,心头蔓延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 自从确定关系后,盛徐行毫不掩饰对她的偏爱。 他热烈汹涌的爱意不只是嘴上说说,更表现在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中。 每每看着这样的他,江颂宜都觉得自己能给他的回应太少了。 想到这里,江颂宜往他旁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攀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盛徐行一怔。 等反应过来,他反手抱住江颂宜,和她紧紧相拥在一起。 “徐行。” “嗯?” “我也很喜欢你。” 盛徐行嘴角一弯,语气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我感受到了。” 休息过后,盛徐行收拾了两声衣服,跟着江颂宜穿过铜镜。 他打算去江颂宜那边待几天,把铜镜托付给信得过的保镖保管。 到了庭州,已经快到亥时了。 两人刚穿过铜镜,出现在江颂宜屋里,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仆从的声音传来:“二小姐,盛公子,夫人吩咐厨房做了宵夜,是要现在用吗?” 江颂宜打开门:“什么宵夜?” “是小馄饨。” “送过来吧。” “是。” 不一会儿,仆从用托盘送了两碗小馄饨过来。 馄饨皮薄馅儿大,肉馅调得很香,煮馄饨的水应该是矿泉水,盛徐行没像第一次吃到庭州的食物那样吃出一股土腥味。 用过馄饨,眼看时间不早,仆从领了盛徐行去客房歇息。 盛徐行做好了会认床睡不着的心理准备,但进了客房才发现,客房里大到床和床垫,小到枕头和保暖的蚕丝被,都是他投送过来的,地上甚至还摆着一双他送过来的人字拖。 脱了外套往床上一躺,跟出门旅游住特色酒店一样。 抱着这样的心思,本就疲倦不已的盛徐行很快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盛徐行被公鸡打鸣声吵醒。 昨晚睡得很舒服,以至于睁开眼,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 第324章 地主 看着古香古色的房顶,他脑子好一会儿才转过弯。 这是庭州江家。 盛徐行掀开被子起床。 他刚有所动作,外面候着的小厮听见动静,轻轻扣门:“盛公子,您起了吗?” “起了。” “小的给您送水。” 盛徐行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十几岁的小厮,一个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套月白色的衣裳,一个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拿着铜盆,盆边还搭着一条毛巾,见了他就笑:“盛公子早上好。” “早上好。” 盛徐行侧身让开位置,小厮进门后将铜盆放好,倒入热水,然后站在一旁,看样子是打算伺候盛徐行洗漱。 盛徐行有些不习惯,道:“我自己来就行,这里不用你帮忙。” 小厮谨记主家“听从盛公子吩咐”的叮嘱,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盛徐行漱口洗脸完毕,换上那身月白色的衣裳。 衣裳是用上好的缎料做成,尺寸刚好,盛徐行穿上后站到落地穿衣镜前一看,除了发型有些不搭,其他的都不错。 换好衣裳,在门外候着的小厮引着盛徐行去饭厅用早饭。 昨天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视线不明朗,今天天气正好,盛徐行一路穿廊过院,观赏着江家的布局——大致格局跟他在文献上了解的差不多。 到了饭厅,江元麟正在用饭,其他人不见踪影。 “江叔,早上好。”盛徐行主动开口跟江元麟问早。 江元麟对他的态度很客气:“盛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挺好的。” 有仆从上前问盛徐行想吃什么,盛徐行随口要了一碗粥和两个小菜。 早饭很快送了上来,盛徐行和江元麟一边吃一边闲聊。 得知江元麟最近在研究军用无人机,有个问题一直参透不了,盛徐行主动请缨,吃完饭便和江元麟去了后院仓房,手把手教他怎么用。 江颂宜卯时便起了,考虑到盛徐行前几天太累了,今天可能会晚起,她没有去客房打扰,而是趁早将过去几天积压的杂事处理了。 等她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回来,从仆从嘴里得知“盛公子和大爷去了仓房”,她也寻了过去。 江颂宜抵达仓房时,盛徐行正在跟江元麟讲解军用无人机飞行的原理。 他讲得很细致,那些晦涩的专业名词也尽量翻译成江元麟能听懂的话。 江元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提出一两个问题,盛徐行则耐心十足地一一为他解答。 江颂宜倚在门边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很温馨。 那边两个男人半晌才讲解完毕,盛徐行一抬头发现江颂宜来了,他脸上立刻漾出笑容:“颂宜。” 江颂宜迎了上去:“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我也吃过了。”江颂宜道,“等会儿我开车带你去城外玻璃大棚转转。” “好,我老早就想去了,刚才看到三叔,他说山上的葡萄可以摘了,咱们去帮忙。” 一旁的江元麟看看自家女儿,又看看盛徐行,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明明两人交流的内容都很家常,但他就是从中听出了一股旁人无法插嘴的亲昵劲儿。 作为过来人,江元麟知道这股亲昵劲儿来源于什么。 “爹。”江颂宜道,“我跟盛公子先走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等他回来再说。” 江元麟摆摆手:“知道了。” 看着两人并肩离开,江元麟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时白令容过来了,她把一顶遮阳帽往江元麟头上一戴,见他定定地看着门口,她问:“老爷,你看什么呢?” 江元麟跟妻子无话不谈,想了想,道:“你说,颂宜跟盛公子是不是互相倾慕?” 白令容瞥了他一眼:“你才看出来?” 江元麟:“……颂宜跟你说了?” “没有。” “那你如何得知?” “猜的。”白令容道,“我的女儿我最了解。” 江元麟:“……”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总觉得跟淡定的妻子比起来,自己好像过于大惊小怪了。 江颂宜开着越野车,带盛徐行出城。 到了城外田间,下车前,江颂宜拿了一顶遮阳帽递给盛徐行。 盛徐行虽然换了衣裳,但发型跟本地百姓不一样,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围观,还是做一下简单的伪装为好。 遮阳帽在庭州很常见,田间劳作的百姓基本人手一顶,盛徐行戴上后,看起来倒是跟本地的百姓没什么两样。 两人下车后步入田间,穿行在塑料大棚中间。 不时有劳作的百姓上来跟江颂宜打招呼,一声又一声的“江掌柜”听得人心头暖暖的。 江颂宜一视同仁,无论谁叫她都应,有些百姓甚至会拦下她,给她塞自家种的瓜果。 远远看见远处在阳光下折射着光的玻璃大棚时,盛徐行脚步微微一顿。 玻璃大棚造价高,规模也大,一大片立在田间,像是这片绿野中闪闪发光的大宝石。 难怪有本地百姓谣传它是“琉璃宫殿”,乍眼一看确实像。 到了近前,江颂宜带着盛徐行进了玻璃大棚。 大棚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湿度也更高,一进去,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操作农用机械的伙计看见江颂宜,立刻扬声招呼江元盛:“三爷,大掌柜来了。” 不远处的江元盛闻言,放下手里的活儿小跑过来:“颂宜,盛公子,你们来啦。” “我带盛公子过来转转。” 江元盛搓了搓手,表情露出几分局促,那副样子活像马上要接受地主检查工作成果的长工,生怕自己做的不好惹地主不满意。 “我带你们参观一下。”江元盛道。 说着,他在前边带路,开始给盛徐行介绍大棚里种的作物。 盛徐行一路走一路听他说,偶尔低头仔细看作物生长情况。 当初招人种地时,江元盛便提出识字的优先录取,就是为了能记录作物生长情况。 那些记录下来的卷册全都存在江家,江颂宜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向盛徐行报告产量。 对于玻璃大棚内的作物产量,盛徐行心里有数。 但心里有数是一回事,亲眼看见那些累累硕果又是另一种感觉。 第325章 老来丧子 只要想到眼前这一派勃勃生机是他带来的,他和江颂宜联手盘活了整个庭州,让庭州几万军民免于饥饿和流离失所,还收留了城外将近八万的灾民,盛徐行就觉得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这种自豪感可不是钱能带来的。 逛完玻璃大棚,江颂宜带着盛徐行去看山上的葡萄采摘。 江家扩大种植规模后,江元盛种了绵延两个山头的紫葡萄。 一方面是因为老太太爱吃葡萄,一方面,江玉窈透露出等旱情过去,想在庭州开个酒坊的想法,江元盛便想着多种些葡萄酿葡萄酒。 两人到了山上,工人正背着背篓在采摘葡萄。 工人们基本上都认识江颂宜,见了她纷纷问好。 “江掌柜。” “二小姐。” “江掌柜,您来了。” 江颂宜笑着应了,选了一串饱满的葡萄剪下,递给盛徐行:“尝尝。” 盛徐行摘下一颗送进嘴里,一咬开葡萄皮,酸酸甜甜的葡萄汁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他眼睛微微一亮。 “好吃吗?” “好吃!”盛徐行说。 难怪当初选种子的时候,专家听他描述了庭州的气候和土质之后,极力推荐他试着种葡萄。 “玉窈说想用这批葡萄来酿酒,为此还特意从灾民安置区请了一位从庆都来避灾的酒坊师傅。”江颂宜低声道,“要是不出意外,后年酒坊就能开起来了。” 两人一边低声交流一边走上山头。 站在山坡上,盛徐行低头看着山脚下蔓延到远处,看不见尽头的塑料大棚,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张开双臂,感受着这片土地上干燥的空气。 “颂宜。” “嗯?” “我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需要我。”盛徐行笑着说,“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江颂宜含笑看着他,眼底满是柔软。 逛完玻璃大棚,盛徐行又去了一趟灾民安置区。 江颂宜的越野车一出现在安置区,立刻有孩子拥了上来。 江颂宜拎着药箱,一下车就被孩子们团团围住。 “江姐姐!”“江大夫!”“江掌柜”的喊声此起彼伏。 江颂宜挨个回应,她似乎跟这些孩子很熟,每一个都能叫得上名字。 很快,江颂宜在安置区一处用石头砌成的桌椅旁坐下,从药箱里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发给孩子们,让孩子们去通知需要复诊的病人过来诊脉。 领了糖果的孩子们纷纷离开,没过多久,就有接到通知的病人过来复诊了。 江颂宜一一为他们把脉,望闻问切,再根据他们的病情开药。 盛徐行在旁边帮忙拿药,他注意到,江颂宜开药的价格极低,大部分药只要几文到十几文钱不等。 安置区的灾民也领她的情,每一个看向江颂宜的眼神都带着笑,对她的态度客气中带着敬重。 在安置区忙活了大半日,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江颂宜才收拾东西,和盛徐行一块回家。 盛徐行变相体验了“江颂宜的一天”,总算明白她为什么每天都这么忙了。 她是个心怀大爱的人,身在庭州,不仅护着庭州的百姓,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还尽量照顾着来自五湖四海的灾民。 无论是当地百姓,还是来自外地的灾民,见了她叫的那声“江掌柜”,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尊崇和感激。 回到江家时天已经快黑了。 江颂宜把车停在后院,和盛徐行正准备去前院的明堂,却见白令容脚步匆匆过来。 “颂宜。” 江颂宜一看她表情不太好,心头“咯噔”一下,连忙问:“娘,怎么了?” 白令容下意识看了盛徐行一眼,这才道:“还不是你爹……盛公子今天教会了他怎么用无人机,他练了一天,觉得自己练熟了,方才跑去跟你祖母说要去云州。” 江颂宜:“……” 她知道江元麟不会甘心在庭州浪费时间,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闹着要走。 “您别着急,我去跟他聊一聊。”江颂宜安抚道。 江颂宜和盛徐行赶到老太太的院子,隔得老远就看到院门外站着不少仆从——许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傅鸣玉将他们拦在外头,自己守着院门不让人进去。 见江颂宜和盛徐行过来,傅鸣玉连忙屈膝行礼:“大掌柜。” 江颂宜对她露出赞许的神色,高声对其他人道:“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院子。” 仆从们纷纷应道:“是。” 两人进了院子,到了老太太住的西厢房,屋子里冯玉珠,江元麟三兄弟,花想容和许卿如都在,个个脸色凝重。 冯玉珠气得胸口微微起伏,眼圈也红了,看见江颂宜,她哀声喊了一句“颂宜”,眼泪便滚了下来。 江颂宜连忙上前搀扶住她:“祖母,此事交给我来处理,您别动怒,身体要紧。” 说完,江颂宜看向江元麟,蹙眉道:“爹,何至于此,祖母年纪大了,您一定要这么气她吗?” 江元麟显然也没想到冯玉珠会被气成这样,眼中露出几分愧疚,但神色依然倔强,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你们先去明堂。”江颂宜道,“我稍后就来。” 她话音刚落,冯玉珠道:“不用,就在这儿说,外头人多眼杂,咱们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 江颂宜:“……” 江元麟沉默了一瞬,叹了口气道:“娘,我是想尽早把爹接回来。” 只有为江家沉冤得雪,才能把父亲江靖被随意埋在乱葬岗的遗骨接回来。 还有被封在雪山上的十几万将士的尸首,只要想到他们还待在那儿不得安息,江元麟便无法安心享受眼下家人挣来的一切。 他苟且偷生得来的这一切都是带着罪孽的。 “人都死了,你便是把他接回来又能如何?死人再怎么样,也没有活人金贵!”冯玉珠把手中的拐杖拄得砰砰作响,哽咽道,“你死而复生本就不易,现在非要去云州,这跟送死有何区别?你这是要为娘眼睁睁看着你再死一次,再承受一次老来丧子的痛苦吗?” 第326章 我陪江叔一块去 江元麟:“……娘,我保证会平安回来。” “你拿什么保证?” 江元麟:“……” 母子俩陷入僵局。 厢房里其他人都屏住呼吸,一句话都不敢说。 一个是家里最有话语权的老太太,一个是大房长子,无论帮谁说话都不好。 “祖母,爹,都冷静一下,别吵了。”江颂宜有些头疼,她叹了口气,试图从中斡旋,“爹想要去云州调查此事的心情我明白,祖母担心爹,不让爹回去的心情我也明白……”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江元麟却突然哽咽起来。 他一哽咽,包括江颂宜和冯玉珠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白令容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老爷……” “娘,我夜里总是睡不着,睡着了也经常惊醒。”江元麟哽咽着说,“四年前云川之战,我们被困在云川谷,我奉爹的命令回军营搬救兵,当时我刚涉过云川谷,回头就看见他们被雪崩活埋,那是好几万将士的性命,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这一幕成了我的噩梦。 我被救醒来后,得知十七万将士无一人生存,我本以为这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事了,可得知他们和我爹连死都要背上骂名,尸骨被埋在积雪下无法入土为安……我那时候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去换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活着。” 冯玉珠:“……” “他们的死是一场阴谋,这不是简单的一句‘人死灯灭’就能揭过去的,他们是无法死而复生,但将士们还有妻儿老母,他们背负罪名而死,朝廷不仅不会给他们的家人发放恤典,他们孩子还会在人前抬不起头做人……这是关乎十几万个家庭荣辱的大事,我作为那场战役的主将,怎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缩在这个富贵窝里苟且偷生?” 众人听得动容不已,白令容悄悄拭去眼角的眼泪。 “我得为他们正名,为他们拿到本该属于他们的荣誉和利益,人死是不能复生,但他们不能白白死去。”江元麟说着,一撩衣袍下摆,在冯玉珠面前跪了下来,“娘,儿子求您了,让我去云州吧。” 冯玉珠:“……” 她看着跪在眼前的江元麟,在庭州休养这段时间,因为郁结于心,好吃好喝并没有让他的身体恢复多少,他还是那么消瘦,脸上的愁容甚至一天比一天重。 作为母亲,她一边不舍得失而复得的儿子去冒险,一边又因为了解他,很清楚如果这件事得不到妥善的解决,被困在庭州的江元麟迟早会被自己的心魔活活逼死。 冯玉珠沉默了很久,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起身,亲自将江元麟扶了起来:“也罢。” 江元麟猛地抬起头。 “你去吧。”冯玉珠松了口。 江元麟的惊喜溢于言表,可看着冯玉珠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绝望,他又分外自责:“娘……” 也许,他当初不该回庭州,不该让家人知道他还活着。 整个厢房被浓浓的绝望笼罩着,众人看向江元麟的眼神充满了悲戚。 这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那个……” 盛徐行一开口,屋中所有人的视线纷纷转向他。 “要不,我陪江叔一块去。” 众人一愣。 冯玉珠更是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里放光:“盛公子,此话当真?” 盛徐行下意识看向江颂宜,见她没有反对,只是皱紧眉头,他继续道:“我会很多高科技产品,和江叔一块去的话,起码他的安全是有保障的,我有信心能把他平安带回来。” 这话无异于给冯玉珠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紧走几步到盛徐行跟前,膝盖一弯,竟是要给他跪下。 盛徐行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她:“祖母,您这是干什么?” “盛公子,大恩不言谢。”冯玉珠老泪纵横,“您对江家的恩德,老身下辈子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来偿还您。” “您这话言重了。”盛徐行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尤其还是对着一个哭哭啼啼的老人家,他拼命给江颂宜使眼色求助。 江颂宜无奈上前两步扶住冯玉珠:“祖母,您别给盛公子这么大压力。”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道:“是啊,娘,盛公子跟咱家是什么关系,您说这话就见外了。” 盛徐行看着江家人跟打了一剂强心针一样,特别是冯玉珠,本来浑浊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江家人把他当神明”的感觉了。 定下盛徐行陪江元麟一块去云州的事之后,冯玉珠总算放下心来。 她上了年纪,这么一折腾,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已。 白令容看出她的倦容,张罗着让大家去饭厅用饭,空出时间让冯玉珠歇息。 用过饭,江颂宜直接拉着盛徐行穿过铜镜,回到那座海岛别墅。 “徐行,你真的要陪我爹去云州?” “对。”盛徐行道,“我跟着一块去,安全上也有保障。” “可是……”江颂宜纠结不已。 盛徐行并不了解她所在的世界,她担心在和平年代长大的他贸然去到危险的云州,会发生无法预测的意外。 盛徐行虽然经常健身,但他不会武功。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盛徐行心态倒是很放松,“你放心,江叔有丰富的经验,我有娴熟的高科技技术,加上他那几个部下配合,就算去云州调查不到什么,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而且。” 盛徐行顿了顿,明知道江家人听不到他们此刻说话的声音,他还是下意识压低音量:“我跟着一块去,你爹有把我平安送回庭州的责任,他就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了,毕竟他不要命,总不能连我这个恩人的命也不要。” 江颂宜一拍脑袋,对哦,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好吧。”江颂宜道,“你们一块去,我……” 她本想说她也一起去,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但想到云州之行可能需要好几个月,吴叔暂时帮忙照看江家还行,但要是真遇上什么事,他可处理不了。 第327章 卫道青的身份 庭州需要人坐镇,这个人除了她,没有人能担任得起。 “那你把铜镜一起带去。”江颂宜道,“快入冬了,庄稼需水量不像夏天那么大,我让百姓们多储些水供日常饮用即可……” 江颂宜话还没说完,盛徐行却摇头:“不用,我和江叔只是去打探消息,又不是去打仗,危险是有,但谨慎些,保住性命没有问题,没有到必须带上铜镜的地步。 更何况就算真遇上了需要用铜镜来逃命的危险,只有我一个人能逃进铜镜中,我做不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把江叔丢在原地的行为,所以带不带铜镜对我来说意义不大。” 江颂宜:“……”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沉默地伸手拥住盛徐行。 盛徐行反手抱紧了她,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放心,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呢。” - 定下盛徐行陪江元麟一块去云州的事后,江家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江元麟身份敏感,又在云州待了那么多年,云州城有很多人都见过他,他一旦出现在人前,暴露的风险会很大。 所以他得换个身份进城。 只要进了城,他就有办法找到藏身之处,在城中隐匿起来慢慢调查。 “伪装成送货的商队进去,怎么样?”江颂宜道,“咱们派几辆货车,装作送粮食,光明正大地进去。” 江怀川带车队去云州送过货,这个流程他熟。 “云州是重要边境城市,入城检查会比其他城池严格一些,每一辆车的车厢都要打开接受检查。”江怀川道,“但我注意过一个细节,守城将士检查车厢的时候,注意力会全在货车上,对送货的人检查反而相对宽松。” 江颂宜道:“那爹和盛公子就扮成送货的运输队队员,出发前让大姐姐给爹化妆换脸。” “可行。”江怀川道,“只是咱们带过去的粮食要送给谁?” 江颂宜想了想,道:“你还记得卫道青卫前辈的收货地址吗?” 江怀川点头:“记得,是在云州城中一座道观里,那座道观常年给百姓施粥。” “那就送到道观里。”江颂宜道,“卫前辈常年云游四海,这个时间不一定在云州,道观的人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卫前辈在咱们家这儿买的,你只负责送货,其他的一概不知。 若是不凑巧卫前辈在道观里,你再改口说送错了,到时候要么他顺势将这批粮食买下,要么你直接低价卖给云州当地的粮商。”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江元麟突然插嘴:“那座道观可是青云观?” 江怀川道:“对,爹你去过?” 江元麟蹙眉:“你说的‘卫道青’可是一个常年着青衣,骑毛驴的老道?” “没错!”江怀川一拍大腿,“卫前辈很爱喝酒,我上次送货去云州,他还请我去酒楼喝酒,爹你认识他?” 江元麟表情有些微妙:“他是宁王殿下,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云州是他的封地。” 江颂宜:“……” 江怀川:“……” 兄妹俩沉默半晌,江怀川问:“那咱们的计划还行得通吗?” 卫道青是皇室的人,而且极其聪明,若是让他发现江元麟还活着,并且混在车队里,企图调查当年云川之战的真相,他会不会直接杀了江元麟为朝廷除害? 江颂宜捏了捏眉心:“恐怕不行。” 难怪卫道青买粮食的时候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银子,敢情人家是天潢贵胄,压根就不缺钱。 “我倒觉得未必。”江元麟道。 江颂宜和江怀川齐齐望向他。 “宁王殿下潜心修道,不参与朝政很多年了。”江元麟道,“我当年刚到云州的时候,你们的祖父带我去拜见他,当时宁王在闭关,谢绝见客,也从不与各方势力来往,这回若非是旱情逼得云州百姓活不下去,我想他也未必会插手世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宁王终究是皇家人……”江颂宜犹豫道,“他若是知晓咱们的目的,还会坐视不理吗?” 江元麟思忖半晌,做出一个决定:“待到了云州,我主动去见他一面。” 江颂宜吃了一惊:“爹,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江颂宜对卫道青了解不多,两次短暂的打交道中只知道此人好说话,爽快大方,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江颂宜心里却没底。 “宁王殿下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江元麟说起一桩十几年前的往事。 当时云州城出了一桩冤案,有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被丈夫举报与别的男子通奸,按照云州的习俗,婚内通奸的男女双方都要被浸猪笼。 再过一个月就要分娩的妇人被沉塘而死,“奸夫”却跑了。 过了半年,“奸夫”悄悄回到云州,披麻戴孝在青云观门口长跪不起,请求宁王为他的恩师含冤死去的女儿做主,还她一个清白。 宁王本不欲插手这件事,让男子去报官,若死者真的有冤,官府自会查明真相,给她一个公道。 但男子迟迟不愿意离去,在青云观外磕头下跪,跪了足足三天,膝盖和额头上流出的血顺着青云观前的长阶淌下,引来无数好事者围观。 宁王被此人的执着打动,于是出面查案。 这一查,才发现半年前被沉塘的妇人是被冤枉的。 妇人家是商贾,虽然说不上巨富,但做的香烛生意在云州当地小有名气。 因为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父母做主为她招婿。 没成想招上门的女婿是个心思不正的赌徒,成亲后输光了妻子的嫁妆,还把主意打到岳父岳母身上,勾结山贼抢了出门做生意的岳父,将其杀害抛尸荒野。 岳父死后,女婿打着为家里打理生意的名义,把手伸向了库房,频繁盗窃家中的银子出去赌博。 这件事被岳母发现,女婿一不做二不休,制造一场失足坠井的“意外”,把岳母也杀了。 为了能彻底独占岳家的家产吃绝户,赌徒用计把来家中为岳父冥寿上香的弟子陈某关在房中,房中躺着被他灌了迷药昏睡不醒的妻子,他再带着朋友来了一场“抓奸在床”…… 第328章 宁王殿下 妻子的声誉彻底毁了,落了个婚内通奸,沉塘而死的下场。 这件事查清之后,宁王命人将赌徒绑了,拖到菜市口当众绞死。 …… “宁王在云州很有威望。”江元麟最后下了结论。 这一点,江颂宜也看出来了,从他先后两次到庭州购买粮食为云州百姓施粥的举动就能窥见,这位宁王殿下虽然不参与政事,但不会不管治下百姓的死活。 而且宁王两年前便开始着手买粮食,江颂宜猜测他应该是推算出大晟会有天灾。 这样一个是非分明的人,在知道江元麟蒙受的冤屈之后,是会为了正义和公道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会站在朝廷那边,把江元麟供出去? “我觉得可以试试。”江元麟又道,“你祖父还在世时,跟宁王还算有几分交情,我打着你祖父的名义主动坦白身份,想必他会给我几分薄面,若是他默许我调查,我在云州的阻力会小得多。” 江颂宜斟酌半晌,道:“也罢,那咱们多带一些粮食过去送给青云观,就当是为爹铺路了。” 江元麟没有拒绝。 经过几天的准备,江怀川带上二十辆货车,捎着江元麟和陈庸,盛徐行,周策在内的六人,出发前往云州。 出发前众人做了周全的准备,枪支子弹手榴弹烟雾弹一样不落,无人机,对讲机,各种吃的喝的用的,棉衣棉被棉鞋全部带足。 出发那天,江家人送他们上车。 时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白令容为江元麟织了一条厚厚的羊绒围巾,为他戴上。 “一切以安全为主,切勿逞能,一定要平安回来。” 江元麟点点头:“一定。” 江颂宜则把好几个充满电的充电宝搬上盛徐行所在的那辆货车车厢。 “徐行,注意安全。” 盛徐行一张口,嘴里呵出一口白气,他笑吟吟地说:“放心吧,听说云州的羊肉不错,等我回来的时候买只羊,咱们烤全羊吃。” 江颂宜故作轻松一笑:“好!” 带着家人的殷殷叮嘱,车队出发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江家人没有出城相送,而是站在自家后院,目送车队消失在视线尽头。 江颂宜收回目光看向一旁的祖母和母亲。 两个女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愁容。 江颂宜一手揽住一个,拍了拍她们,宽慰道:“别担心,要是顺利,他们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 白令容和冯玉珠知道担心也没用,反而为晚辈们徒增担忧,于是笑道:“希望如此。” - 盛徐行离开前让保镖将铜镜护送回国,放到深山庄园里。 他去了云州之后,穿梭两个时间放水的事落到江颂宜和江元盛身上——江颂宜每天晚上穿过铜镜到宁城,带着铜镜去后山水库,江元盛则带着铜镜出城,叔侄俩配合完成放水。 除此之外,平日里仓库需要补充的粮食和货物也由江颂宜负责。 盛徐行手把手教她学会网上下单,还在手机上录入了江颂宜的指纹,用于支付。 转眼过去半个月,庭州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往年这个时候,庭州家家户户都进入“冬眠”状态。 冬日寒冷,田间无事可做,大多数百姓成日躺在床上,一天只吃一顿饭,将每日的热量消耗减到最少。 但有了塑料大棚之后,冬日能照常种菜不说,大棚里的温度可比在家里待着要暖和。 此时的江颂宜让人送了满满四辆货车的货物到城外灾民安置区售卖。 货物包括棉衣棉鞋棉裤,厚袜子,防风的厚手套,围巾帽子,还有厚厚的棉被。 棉衣棉裤各一两银子,棉鞋三百文,买棉衣棉裤送厚袜子,厚手套一百文,围巾帽子各五十文,棉被要贵一些,一条被子二两银子,两条被子三两。 这些东西是江颂宜从网上淘来的,都是商家仓库里积压了好些年的旧货。 在盛徐行所在的时空,物资充足,这些积压多年的旧货价格降得很低还是无人问津,但在江颂宜这里成了冬日能救命的抢手货。 安置区的灾民手头不算宽裕,但咬咬牙,两家凑起来买两条棉被的钱还是有的,满满四辆货车的东西很快抢售一空。 不少没买到的灾民纷纷上前询问江颂宜什么时候还有货。 “最迟后天,最早明天,我会再来一趟。” 得到答案的灾民安心地转身回各自的帐篷去了。 忙了一天的江颂宜回到家,关上门后穿过铜镜,去了庄园。 庄园的女管家虽然跟她语言不通,但对她的到来见怪不怪,一手端着一杯热牛奶,一手端着一杯橙汁,示意她要哪一杯。 江颂宜指了指牛奶,管家放下牛奶后离开了。 江颂宜趁热喝了半杯牛奶,打开盛徐行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网购平台,淘一些能改善庭州百姓和城外灾民冬日生活条件的东西。 她根据盛徐行教她的方法,每搜一样商品,就在前面加上“清库存”等字样,搜出来的东西价格能低一半。 搜了大半天,江颂宜添了五万条两米的加厚棉被,一大批棉鞋,最让她惊喜的是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一批款式过时,但厚实保暖的军大衣和花花绿绿的大棉袄。 买完东西,江颂宜伸了个懒腰,点开短视频平台,打算刷会儿“电子快餐”放松一下紧绷的脑神经。 因为是冬天,短视频平台推送的也大多是跟冬天有关的内容,江颂宜很快刷到一个户外露营的视频。 视频中一对夫妇在冰天雪地中扎起帐篷,帐篷防风,里面烧起壁炉,暖和到能只穿单衣。 壁炉不大,但能供暖的面积达到十五平方米,上面还能烧热水煮面。 江颂宜立刻搜索了一下这种壁炉,单买一个要三千块钱,折合成庭州的货币是三两银子。 琢磨了半晌,江颂宜试着联系商家讲价。 “我要的量大,能不能便宜一些?” 商家问:“你要多少?” “最少个。” 商家:“夺少???” 江颂宜不会用拼音打字,在平板二合一的电脑屏幕上一笔一划用手写:“最少要买三万个,一个能不能便宜300……” 她还没写完发送过去,商家似乎担心这个大客户跑了,消息一连串发送过来。 “真的要三万个?” “老板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你要是真要这么多价格好商量!” “单价2500卖你了。” “老板你怎么不说话?” “你要是觉得贵价格还可以商量的!” “2300!” “老板你还在吗?2200也可以的。” “老板这样吧,2000一个,不能再少了!” 江颂宜:“……” 她看着屏幕,忍俊不禁,发了一个“好”字过去。 第329章 马上疯 金属壁炉这种东西不是必备品,工厂生产规模不大,商家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那么多现货,于是第一批商议交付五千个,交付时间定在一周后,商家会联系大货车送到庄园,不走普通物流。 江颂宜交了50%的定金,五百万。 她留下女管家的联系方式,让商家有事给管家发消息沟通,然后关了电脑回庭州。 从温暖的宁城穿到庭州,回到自己屋子那一瞬间,江颂宜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窗外寒风呼啸,她连忙抓起厚外套穿上,然后将窗户打开一条缝,往外一看,又下雪了。 鹅毛大雪打着卷儿落下来,院子里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色。 江颂宜搓了搓手,关好窗户,转身从柜子里掏出热水袋插上电,心里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江元麟和盛徐行在云州的情况怎么样了。 虽然他们出发的时候家里备了不少保暖的东西,但那边的条件总归不如家里,更别提盛徐行是在温暖的宁城来的…… 胡思乱想了半晌,江颂宜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帮不上任何忙。 她收起发散的思维,抱着烧好的热水袋,钻进被窝睡觉。 枕着风雪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江颂宜刚醒来就听到外面传来铁锹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 她披上厚厚的大氅打开门,风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积了没过脚踝的雪,仆从正用铁锹铲雪。 见了江颂宜,仆从笑着问好:“大掌柜,早。” “早。” 江颂宜从头到脚打量了仆从一遍,见他头上戴着能遮住耳朵的厚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身上穿着毛衣和棉外套,脚上也是一双能防水的雪地靴,握着铁锹的手戴着劳保手套,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 她收回视线,没再多看。 白令容从不亏待下人,原本定下每个佣人一个季度发放两套衣裳,现在看来,她在这个基础上多加了不少福利。 能吃饱穿暖,这些人才肯尽心尽力为家里做事。 洗漱过后,江颂宜吃了早饭,去祖母院子里请安。 冯玉珠在流放那年吃了不少苦头,当时那场重病让她落下病根,现在每到冬日她便畏寒得厉害,一整个冬天都难得见她出院子。 江颂宜进了屋子,老太太正在用早饭,屋子里烧着炭盆,傅鸣玉正往炭盆里添银丝炭。 比起普通的炭,银丝炭燃烧时间长,味道小,是他们作为商人能购买使用的最好的炭。 但炭烧久了屋子里空气干燥,终归是不太好受。 “祖母。” 冯玉珠一见江颂宜就笑:“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老太太脸上虽然有笑容,但浑浊的眼睛里带了血丝,神色中还有几分掩不住的疲惫,一看就知道昨晚没睡好。 江颂宜明白她在担心江元麟。 陪着冯玉珠说了会儿话,江颂宜起身离开。 天虽然冷,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不能偷懒。 江家的账目越来越大,许卿如虽然算数不错,但到底没有正经学习过怎么理账,能力有些跟不上江家的生意增长速度。 她没有为了面子硬撑,前几日主动找到江颂宜,商量着要不要为家中找个专业的账房先生来管账。 两人一拍即合,将此事交给吴叔去做。 今日是账房先生来面试的日子。 即便外边滴水成冰,来面试的人也不少,刚到辰时就在江家外边排起了长队。 其中不乏衣裳单薄的人,江颂宜连忙让吴叔把面试的人请进暖和的屋子里坐,奉上热茶,又挨个为他们发了号码牌,叫到号码牌的人再到隔壁房间面试。 能做账房先生的多是识文断字之人,江家此举让他们感到了莫大的尊重。 聘请账房先生是个精细活儿,不仅要求记账算账的本事要过关,写得一手好字,还得是本地百姓,家人需得在庭州居住五年以上。 考虑到庭州多年苦寒,识文断字的人不多,江颂宜把招聘条件放宽到不拘泥于良籍百姓和罪奴,但不能是外地来的灾民。 招聘进行了快三个时辰,从四十多个应聘者选出三人。 “目前江家只需要一位账房先生,三位先试工一个月,一个月后择优录取,留下一位。”江颂宜道,“你们放心,最后没录取的两位也会照常发放试工这一个月的月银。” 考虑到其他应聘者冒着这么冷的天气来面试也不容易,江颂宜让吴叔招待他们在江家吃了一顿饭,并每人发了两斤粗面,当做是“报销路费”。 有些应聘者本来还因为大冷天起了个大早,走了一个时辰路来面试却没被选上而有怨言,但吃了一顿有肉有菜的午饭,看着发到手里的两斤粗面,他们顿时喜笑颜开。 江颂宜忙到未时才吃上午饭。 饭吃了一半,吴叔匆匆进来禀报:“大掌柜,张大人来了。” 张祖谦? 江颂宜立刻放下吃了一半的饭,起身出去迎接。 她到前院时,张祖谦已经在明堂等着了。 他穿着江颂宜前两年送去张家做人情的长款厚大衣,戴着厚厚的帽子,负手站在明堂里看墙上挂着的一幅水墨丹青画。 听见江颂宜过来的动静,张祖谦转过身,和她打了个照面。 “张大人。”江颂宜上前见礼,“不知大人冒雪前来,可是有什么紧要事?” 张祖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看。 江颂宜迎着他的视线,不卑不亢。 过去这几个月,庭州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守城主将萧秉宁带着两千多名部下叛逃出边境。 比如另一名守城主将杨钧突然暴毙。 一下子失去两员大将,军营那边着实乱了一阵子。 好在这种动乱很快就被副将镇压下去。 明眼人心知肚明,这两件事跟江家脱不了干系。 杨钧暴毙一事查不出缘由,坊间传闻他死于“马上疯”,最后不了了之。 但萧秉宁叛逃出境时,许多人亲眼所见他带着浩浩荡荡的车队。 车这种东西,放眼整个大晟,只有跟外邦人长期保持合作关系的江家能弄到。 第330章 三皇子 张祖谦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盯着江颂宜看。 江颂宜脸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地打鼓。 但是转念一想,如果张祖谦是为了杨钧或者萧秉宁一事而来,那他早就来了。 而不是隔了这么长时间,萧秉宁早已逃到境外,杨钧的尸首都已经烂在地里了才来。 想到这里,江颂宜心态又平和下来。 半晌,张祖谦开口了:“朝廷派来接任杨钧和萧秉宁一职的主将不日会到庭州,我今早接到消息,三皇子殿下也来了。” 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她立刻想起了安公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张祖谦意有所指道,“三殿下千里迢迢来庭州,恐怕不是单纯来巡视边境慰问将士,江二姑娘,你要小心。” 话说到这儿,江颂宜算是明白张祖谦今日上门是为了什么——他是特意来提醒江颂宜提防三皇子。 “多谢大人。”江颂宜心里感激,对他行了一个敛衽礼。 张祖谦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快步离开。 目送吴叔送张祖谦出门,江颂宜眉头紧皱,脑子转得飞快。 三皇子来庭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安公公之死。 安公公是三皇子和皇贵妃的人,他奉命到庭州办事,却有来无回,这对三皇子来说无异于挑衅。 虽然江颂宜很确定,萧秉宁的人把安公公和他的手下全部烧了,也将庭州城内对安公公有印象的人全部打点好了,三皇子就算来了,也别想从庭州查到任何有关安公公的蛛丝马迹。 问就是没见过什么安公公,他们一行人压根就没来过庭州。 但架不住三皇子是来办安公公没办完的事,比如索要钱财和粮食供养永陵军。 她总不能像处理安公公一样,把三皇子也秘密杀害掉。 更何况,三皇子这次来庭州可谓大张旗鼓,张祖谦这种官方机构收到了消息,就证明此事无法化小再化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颂宜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这时送完张祖谦的吴叔回来了,江颂宜见了他便道:“吴叔,通知下去,晚上大家回来了,到次间集合开会。” “是。” 晚上,次间。 江家众人听江颂宜说完三皇子不日会抵达庭州的事,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好在爹如今不在庭州。”江颂宜道,“不知道三皇子会在庭州待多长时间,我明日安排人去一趟云州,将三皇子来庭州的事告知爹和盛公子,免得他们突然回来,跟三皇子的人撞上。” 云州和庭州的人未必认识江元麟,但三皇子一定认识。 要是让他知道江元麟还活着,到时候不仅江元麟没有活路,江家也会搭进去。 “另外,近日大家行事低调些。”江颂宜提醒道,“若是碰上京城来的人故意找茬,大家能忍则忍,吃些小亏也无妨,实在处理不了就派人回家通知我,我会尽快赶过去,总之,别慌。”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散会后,江颂宜回到房间,陷在柔软的懒人沙发上发呆。 虽然早有预料生意日渐做大的江家无法独善其身,但真到了被强权逼上门要吸血的这一日,她还是忍不住想要痛骂这些人一句“狗仗人势”。 覆巢之下无完卵,个人依仗国家而生,国力富强的情况下人民才能安居乐业。 江颂宜明白这个道理,若是统治者一心为民,通情达理,江颂宜在有余力的情况下不介意为他们付出一些,要钱要粮都不是问题。 但关键问题在于,如今在位的统治者为了集权和削弱百年世家,先是以站不住脚的理由害死江靖,流放江家,旱灾爆发以来更是对北境十几座城池不闻不问。 如今江家帮忙控制住北境的局面,他们不仅急不可耐地凑上来摘果子,还想连江家这颗产果子的树也一块连根拔起,据为己有。 江颂宜一只手撑住额头,突然明白了萧秉宁当初下定决心带着家人叛逃离开时的心情。 被统治者盯上的肥羊,不吃干最后一口肉,喝尽最后一滴血,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江颂宜不由得生出“不如拖家带口去投奔萧秉宁”的念头。 反正她有铜镜,有盛徐行,天大地大,去哪儿她都能过得很好。 又过了几日,江颂宜接到女管家投送过来的纸条,说壁炉提前发货,第一批五千个壁炉已经送到庄园了。 江颂宜当即带着几辆货车出城收货,把壁炉过了明路。 收到壁炉后,江颂宜第一时间为江家每个人的房间都安装了一个。 壁炉体积不大,安装简便,装好后烧上柴火,不出一刻钟,屋子里暖和起来。 这种暖和和烧炭不一样,不会产生难闻的味道,空气也不会过分干燥,最重要的是壁炉的通风口朝外,能最大程度上避免冬日烧柴烧炭产生的中毒风险。 在自家试验过壁炉的便利性和安全性后,江颂宜立刻将壁炉推广出去。 因为是便民产品,一开始购入就是为了百姓能安全度过冬日,江颂宜没有将价格定得太高,每套壁炉只卖五两银子。 第一批货只有五千个,被城中原住民包圆了,不到一日就卖完了。 江颂宜马不停蹄下了第二批订单,一万个。 下完单,江颂宜从宁城回到庭州,刚穿回去就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掌柜,大掌柜?家里来客人了,是张大人带来的。” 江颂宜心里一顿。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应了一声:“好,我换身见客的衣裳就来。” 江颂宜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出去见客,到了明堂,冯玉珠,白令容,江怀川,江韫玉,以及二房三房所有人都来了,齐齐跪了一地。 明堂中立了二三十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面色肃穆,而上首的主位,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锦袍男子坐在那儿,手上把玩着茶盏盖子,正四处打量着明堂里的装潢。 江颂宜知道,这位就是三皇子。 她上前下跪行礼:“民女江颂宜,拜见贵人。” 第331章 不请自来 三皇子坐姿慵懒,语气也懒洋洋的:“你就是江家的家主?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江颂宜依言抬起头跟他对视。 看清江颂宜的相貌,三皇子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眼前的女子五官明艳大气,年纪不大,周身气度却镇定从容,明知自己来者不善,却丝毫没有露怯,这胆量比之京城里许多世家大族的掌舵人也不遑多让。 最难能可贵的是,从高高在上的安阳侯府世家贵女,变成边关小城里的商贾,她身上不见丝毫卑微和市侩,反而多了几分苦难磨砺出来的坚韧。 这股子坚韧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别样的贵气。 这个江颂宜,倒是跟他在京城见多了的世家贵女不一样。 三皇子心念转动,稍稍坐直了身体,对江颂宜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起来吧,都免礼平身。” 江颂宜起身,搀扶了一把旁边的冯玉珠。 “不知贵人前来,有何指教?”江颂宜问。 三皇子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沫,抿了一口茶才道:“谈不上指教,只是听说江家人会做生意,短短三年成了北境首富,连庆都王家都被你们比下去了,本王此番代陛下巡视边境,顺路过来瞧瞧。” “贵人谬赞。” 三皇子目光再度落在江颂宜身上,见她脖颈纤细腰身匀称,既有少女娉婷的风姿,又带着成熟女人的婉约,就这么站在那儿,宛如一株盛开的白芍药,惹眼至极。 他越看越满意——若是能将江颂宜纳入后宅做宠妾,到时候江家和美人他都可以兼得。 一念及此,三皇子说话声音都温柔了几分:“听说江家这几年在跟外邦做生意,从外邦那儿引进不少本朝没有的稀罕东西,本王很感兴趣,江掌柜,能否带本王去参观参观?” 江颂宜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三皇子是冲着江家的巨额财富来的,这一着就免不了。 她招手叫来吴叔:“吴叔,带贵人去后院仓房参观。” 她话音刚落,三皇子抬手制止道:“江掌柜莫不是瞧不起本王,让一个老奴才来打发本王?” 江颂宜微微一顿,从这句话中嗅出几分危险气息。 “民女不敢。”江颂宜立刻道,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贵人这边请。” 三皇子这才起身,锦衣卫立刻跟上。 一旁的张祖谦见状,也提起衣袍下摆跟了上去。 到了仓房,三皇子挨个参观过去。 江颂宜充当解说,一一告诉三皇子仓房里的货物有什么用处。 三皇子啧啧称奇。 参观完仓房,三皇子注意到仓房一侧停着的小货车和越野车。 他问:“这就是车?只吃油,不用牛马拉着就能日行千里的东西?” 江颂宜道:“日行千里有些夸张了,日行最多七八百里。” “那速度也比最快的马要快得多了。”三皇子道,他上前拍了拍越野车的车身,绕着车身转了一圈,“这东西不像马,平日里不需要饲养,也不知疲累不用休息,坐在里面还可以遮风挡雨……这可是好东西。” 江颂宜露出一个很官方的笑容:“贵人过奖了。” 三皇子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本宫的身份吗?” 江颂宜一顿:“自是知道的。” “那为何一口一个‘贵人’?”三皇子道,“本宫行三,名李盈,你可以称呼本宫三殿下,或者大胆些,叫本宫一声李大哥。” 江颂宜闻言,心里“咯噔”一下。 李大哥? 她一介平民,压根没有这个胆子这么叫,而且“李大哥”这个称呼,放在三皇子和她之间,暧昧之意溢于言表。 这个李盈,该不会惦记上江家的钱财之余,还惦记上她这个人,想来个财色双收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江颂宜不由得暗暗咬牙。 若真是如此,这个李盈可真是连吃带拿,都不带抹嘴的。 难怪能调教出安公公这等不要脸的奴才,主子就是个厚颜无耻的腌臜货色。 江颂宜在心里把三皇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只道:“多谢三殿下赏识,民女不敢僭越。” 三皇子见她并不顺着自己抛出的橄榄枝往他跟前爬,心知江颂宜对他无意。 考虑到自己要在庭州待上好几个月,这种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他索性按捺下心头的躁动,转移话题道:“这车本宫瞧着新奇,江氏颂宜,带本宫试一试。” 三皇子提出要坐车,江颂宜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让人取来车钥匙,带上三皇子和他身边两个锦衣卫,以及张祖谦,五个人驾车出了江家。 三皇子坐在副驾驶,车发动往前缓缓驶去时,他眼中带着掩不住的新奇和兴奋。 “这东西好。”三皇子夸赞道,“可比骑马轻松多了,马到底是畜生,性格捉摸不定,受了惊吓还会尥蹶子,这东西稳当,不用担心它发脾气耍性子,安全。” 江颂宜笑了笑。 三皇子问:“这一辆车要多少银子?” 江颂宜道:“四千五白两。” “那可不便宜。”三皇子意有所指道。 江颂宜没接话。 江颂宜没有开车出城,带着三皇子在城中缓缓绕了一圈。 在经过江家的运输队停车场时,三皇子出声叫停。 他开了车门下车,背着手缓步进了停车场。 最近因为下雪,路况不明,江颂宜和江怀川都担心运输队的安全,于是让队员们休息,没有出车。 此时偌大的停车场停放着一百多辆货车,一眼望去,整齐划一的货车多到几乎看不见尽头。 三皇子看得眯起了眼睛,问江颂宜:“这些都是江家的?” 江颂宜点头:“对。” “江家的财力可比本宫预想中雄厚得多。”三皇子道。 有风刮过,卷起地上的雪粒子,铺天盖地的迷人眼睛。 江颂宜顺势道:“三殿下,这儿风大,还是回去吧。” 三皇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一长列的货车,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江家,白令容让仆从端了热水上来给三皇子洗手。 三皇子慢条斯理地在铜盆里洗了手,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道:“江家这宅子的装潢和格局本宫很是喜欢,在庭州这段日子,本宫就住江家吧。” 第332章 反监控 这话宛如平地炸雷,惊得江家人齐齐变了脸色。 三皇子要住在这儿,那他身边的几十个护卫他安全的锦衣卫势必也要住在江家。 家中多出几十个武功高强还心怀不轨的人,那江家的秘密还藏得住吗? 三皇子看着脸色微变的江颂宜,笑道:“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江颂宜还没回答,张祖谦上前一步道:“殿下,江家到底是平民百姓的宅邸,宽敞归宽敞,安全性却不如官宅,为了您的安全着想,不如到下官的太守府落脚,如何?” 江颂宜知道张祖谦是在替自己解围,冲他感激地一点头。 三皇子却并不买账,把擦完手的毛巾丢回铜盆中,懒洋洋地道:“安全问题不必担心,本宫带来的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张祖谦,你若是真的为本宫着想,多派些人在江家周围日夜巡逻便是。” “可是……” “好了。”三皇子打断张祖谦的话,“此事就这么定了。” 三皇子一拍板,江家人面面相觑。 江颂宜也被三皇子突然做出的决定弄了个措手不及。 她此时无比庆幸江元麟去了云州,不然他要是在江家,锦衣卫入住后,迟早会被发现。 眼看此事没有回转的余地,江颂宜只能道:“娘,吴叔,随我去把东正院收拾出来。” 东正院是白令容给江元麟准备的,打算等他回来就能入住。 此时要用来招待三皇子,白令容一边收拾一边觉得可惜。 可惜了这柔软蓬松又保暖的蚕丝被,可惜了这个软硬适中的护腰床垫,还有亲肤面料的真丝床品四件套…… 白令容带着仆从在收拾房间时,江颂宜悄悄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她拿出铜镜,先将床底下和地窖里藏的枪械和无人机全部投送到宁城深山庄园。 三皇子身边的锦衣卫武功高强,难保不会趁着晚上夜探江家,把江家搜个底朝天。 三皇子贪婪至此,若是让他发现枪械的存在和铜镜的秘密,江家就彻底完了。 把家中该清理的东西全部清理掉,江颂宜又从深山庄园带回一批针孔摄像头。 带着其中两个针孔摄像头,她回了东正院。 把摄像头安装在隐蔽的角落,稍稍加以遮掩,不仅能起到窃听的作用,还能通过连接到手机上的摄像头实时监控三皇子在做什么。 三皇子入住江家后,江家跟置身监控下没什么区别,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需得慎之又慎。 既然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反过来监听三皇子想对江家做些什么,也好提前商议对策。 收拾完毕,三皇子被迎入东正院,白令容安排了几个伶俐的丫鬟和小厮供他差遣。 第二日,三皇子一早就带着人去了军营。 江颂宜立刻让江元盛带着仆从,在家中每个院子都装上针孔摄像头。 摄像头连接着手机,只要打开手机就能看到摄像头的实时画面。 江颂宜身怀铜镜的秘密,她在自己住的院子装了四五处针孔摄像头,前后左右和屋顶都能看见。 这样一来,以后要穿去宁城时,就能先通过手机监看有没有人蹲守在屋顶和四周,此举能最大程度上防止暴露铜镜的存在。 装完摄像头,江颂宜不忘叮嘱家人以后要谨言慎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中要有数,以免祸从口出,害了全家人。 虽然能做的防范都做足了,江颂宜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三皇子已经逼上门来了,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好解决。 若是能用银钱和粮食打发走他,江颂宜倒是不心疼,在她眼里,没有什么能比全家人的性命安全更重要。 但她担心的是以三皇子的贪婪程度,不仅要剐江家一层皮,只怕他不把江家连皮带骨吃干抹净是不会罢休的。 - 一连好几日,三皇子带着锦衣卫早出晚归,每日只在江家用一餐早食。 他虽然出去了,但留了几个锦衣卫在江家,家中众人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氛围中,庭州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大雪。 天气更冷了,几乎到了呵气成冰的程度。 江家装了壁炉,屋子里和屋外完全是两个世界,三皇子是从京城来的,熬不住这样的大寒天,下雪后的第二天他没出门。 当天夜里,江颂宜收到宁城深山庄园女管家投送过来的纸条,告诉她第二批一万个壁炉到了。 晚上,江颂宜早早灭了灯,装出入睡的假象,准备穿过铜镜去宁城。 穿过去之前,她躺在被窝里,一手搂着铜镜一手拿着手机,谨慎地打开连接摄像头的app,想确认一下外面是否安全。 然而打开app,她心脏猛地一跳。 装在屋顶的摄像头传送回来的画面中显示,此刻她正上方的屋顶蹲着两个黑衣人。 两人轻巧地蹲在屋顶上,揭开两片瓦静静地盯着屋中的她看,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宛如黑夜中准备摄人魂魄的鬼魅。 江颂宜:“……” 她有预感,这两人不只是来监视她有没有异样举动,还有可能想等到她睡着,摸进她房中来找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江颂宜知道自己今晚不能走。 若是自己穿去宁城,他们摸进房发现人不见了,势必会起疑心。 一念及此,江颂宜关了手机,把铜镜塞进枕头下,闭上眼睛装睡。 她越想装睡越睡不着,一想到屋顶上有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纵然她胆子比一般女子要大,此时也不由得背脊骨发寒。 好在过了半个时辰,屋顶的人故意制造出一点动静试探她有没有睡着,见她没有任何反应后,悄悄从屋顶上翻下,撬开窗户,悄无声息地进了房中。 江颂宜抱着毛绒娃娃,感受着这两人在房中四处搜东西的细微动静,愣是连呼吸都不敢乱。 很快,那两个黑衣人摸到了床下的小型地窖,挪开板砖后,把里面的箱子搬了出来。 箱子上了一个大锁,他们似乎认定要找的东西就在箱子里,没有立即撬锁,而是带着箱子迅速离开。 第333章 静观其变 黑衣人一走,江颂宜睁开眼睛,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躲在被窝里打开了东正院的监控。 针孔摄像头装在三皇子歇息的房中,画面一显示在手机上,江颂宜立刻皱起眉头。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三皇子房中却灯火通明,房中或站或跪十几个黑衣人,几乎每个人旁边都放着一个箱子。 江颂宜立刻反应过来,这些箱子是黑衣人从江家各个主人房中搜出来的。 他们竟然如此大胆! 三皇子李盈坐在罗汉榻上,垂眸看着黑衣人挨个打开箱子。 箱子里装的要么是金银,要么是首饰,有个银色的箱子应该是江景臣的,里面装的是各种各样的玩具。 把所有箱子都检查一遍之后,虽然搜出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物件,但李盈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眉眼间全是不悦。 “只有这些?”李盈问,“你们可都搜仔细了?”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殿下,属下都搜遍了,只搜到这些。” “可去过江家的地窖?” “去过了,地窖里全是吃食。” “地窖下可有密道暗室之类的东西?” “没有。”黑衣人道,“属下一寸一寸排查过,没有发现密道暗室。” 李盈喃喃自语:“这不可能……他们把东西藏哪儿了?”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殿下,会不会江家压根就没有这些东西……那东西也许是萧秉宁从外邦买来的,跟江家无关。” 李盈冷笑:“探子说了,萧秉宁是通过江颂宜才认识的外邦商人,若是没有江颂宜引荐,外邦商人怎么可能会将杀伤性如此之大的武器卖给萧秉宁?” 江颂宜听得心头一顿。 杀伤性如此之大的武器? 难道李盈是在找……枪? 萧秉宁带着家人出逃时,无论是他组建的越野车队,还是自己和盛徐行开武装直升机从半空中协助,都没少用枪械跟追兵火拼。 用枪会留下子弹和弹壳,以及射击痕迹。 李盈莫不是根据这些痕迹和目击者提供的消息,推测出江家有不知名的杀伤性武器,所以打着在江家落脚的名义,想查出武器来源。 想到这里,江颂宜一边觉得毛骨悚然,一边庆幸自己早早把枪械和无人机都转移走。 若是让李盈搜出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逼江家交出枪械购买渠道。 往更糟糕的境地想,李盈要的不只是枪械购买渠道,他或许会逼江家成为免费为永陵军提供枪械的武器库。 监控那头,三皇子一行人商议无果,他明显有些烦躁了。 “江家生意做得这么大,肯定不止庭州这一处据点,给本宫继续查!城里城外,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 黑衣人领命,带着箱子退下,看样子是准备把箱子原封不动送回各处。 江颂宜立刻关上手机,装作熟睡。 片刻后,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黑衣人去而复返,悄悄将箱子放回床底下,然后离去。 江颂宜谨慎地等了半个时辰,确定他们今晚不会再来,这才开了铜镜去宁城。 验收好新送来的一万个壁炉,江颂宜第二天一大早就和江怀川带着几十辆货车出城。 在城外收了货,江颂宜直接用货车装了壁炉送往灾民安置区售卖。 在城外忙了一天,直到天快黑了,江颂宜和江怀川才准备回江家。 回程路上,江颂宜开着越野,江怀川坐在副驾驶。 江怀川确定四下无人,不存在三皇子的锦衣卫偷听的条件,这才低声说:“颂宜,昨晚有人进了我房间。” 江颂宜一怔,飞快扭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江怀川立刻从她这个眼神和并不惊讶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他问:“也有人去你房间了?” “对。” 江怀川:“……”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个三皇子,未免太过猖狂。” 就算江家已经没有爵位在身,但他们如今是清清白白的良民,三皇子借宿在他们家,却趁着夜色把每个人的房间都摸了一遍……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在找枪。”江颂宜言简意赅,“我本以为他们是冲着粮食来的,没想到他们的野心比我想象中更大。” 粮食不难得,当权者动一动嘴皮子,手底下的人自会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来供他们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枪这种东西可比粮食要稀罕得多,只要能大批量拿到这种热武器,到时候三皇子别说顺利继位,便是扩张领土,都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江怀川眼皮一跳:“那咱们怎么办?” 江颂宜道:“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 三皇子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像安公公逼迫江家上交粮食钱财那样,简单粗暴地用权势压人,一方面是他并不确定江家是否手握枪械的购买渠道。 另一方面,他大概在担心如果用权势压人,激得江家起了逆反心理,他可能就永远得不到枪械了。 因为有所顾忌,所以他才在忍。 可江颂宜很清楚,三皇子耐心有限。 等到他忍不下去,不想忍的时候,被他动用权势压迫,用江家人的性命要挟是迟早的事。 她嘴上说着要静观其变,心里却慢慢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 过后的几日,庭州持续大雪和降温。 往年这个时候,每天早上街头都会出现几具冻僵的尸首,官府还为此成立了专门的收尸队。 但今年城中百姓挣了钱,家家户户都买得起棉衣棉裤棉被和壁炉,地窖里也有存粮,滴水成冰的日子不必外出觅食,城中没再出现冻死人的情况。 就连城外灾民安置区的情况也比想象中要好。 灾民住的帐篷是夹棉的,能抗零下三四十度的严寒,买得起壁炉的人家添了壁炉,晚上睡觉基本不会被冻醒。 有些灾民经济情况实在不允许添壁炉这种东西,于是把帐篷搬到塑料大棚,不受风雪侵扰后,勉强也能度日。 第334章 诱饵 庭州持续暴雪,天气实在太冷,江家旗下的铺子暂停营业,江颂宜给仆从们放了几天假。 夜里,江颂宜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枕着风雪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受旱灾影响,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得多。 她在担心江元麟和盛徐行。 宁城冬天虽然也冷,但远远不及庭州这般滴水成冰,她担心盛徐行适应不了会生病。 还有江元麟,他身体本就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这么冷的天…… 江颂宜不由得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坚持让盛徐行带铜镜去云州。 若是铜镜在身边,他受不住寒气了可以穿回宁城避一避,生病了也可以回家休息…… 好在这种冷到连呼入鼻腔里的空气都冻得人打颤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过了五六日,暴风雪停了,天气放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露了出来。 早上,江颂宜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过后一层一层往自己身上套各种保暖神器。 保暖内衣,羽绒内胆,毛衣,厚羽绒,厚袜子外贴了暖宝宝,雪地靴,围巾帽子手套口罩一样不落,她几乎把自己穿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球,才去马厩牵马,准备出城去看看。 外头的积雪太厚了,官府正在派人清理城中的主干道,车暂时无法通行,江颂宜只能骑马出门。 她刚把汉堡从马厩牵出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江姑娘,要出门?” 江颂宜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忍不住皱眉,然而等回过头,她脸上立刻挂上笑容,福身行礼:“三殿下早安——对,去城外的玻璃大棚看看。” 三皇子也穿得很厚,看了一眼她身侧挂着的药箱,笑着问:“只是去玻璃大棚?” “顺道去灾民安置区。” 三皇子道:“正好,本宫在屋里闷了好几日,想出去散散心,与你同往吧。” 江颂宜:“……” 上位者发话,她不能拒绝,只能应是。 三皇子让人牵了坐骑出来,是一匹枣红色的千里驹。 两人在十多名锦衣卫的护送下骑马出城。 江颂宜先去了自家玻璃大棚。 早起的江元盛带着农业小队的队员在忙活,清理玻璃大棚上厚厚的积雪。 见三皇子来了,正在玻璃大棚顶上的江元盛作势要下来见礼。 三皇子忙道:“不用多礼,你忙你的,本宫只是随江姑娘过来转转。” 他突然变得这么“平易近人”,饶是江元盛这种粗神经的人也觉察出几分不对劲,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应了声“是”,继续忙手上的事。 江颂宜没在玻璃大棚久待,转道去了灾民安置区。 大降温让许多灾民都染了风寒,一进灾民安置区,里面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本想继续跟着江颂宜的三皇子脚步一顿。 他本就嫌这些灾民脏,担心跟进去会被传染风寒。 江颂宜看出他的顾忌,主动道:“天气太冷,殿下不若先回去吧,民女可能要在这里待上大半日。” 三皇子顿了顿,道:“无妨。” 说着,他抬脚跟了进去。 灾民们得知江颂宜来了,立刻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然后自觉在作为问诊点的石桌石椅前排起长队。 江颂宜耐心十足地开始为他们把脉。 她看诊的速度很快,望闻问切,得出病因,发放药物,象征性收一些诊金…… 灾民们对她十分尊重,自觉排队不说,有两个病症轻的病人见江颂宜一个人忙不过来,看完病后自觉留下来帮忙发药,还有个孩子回家抱了个汤婆子过来,放在江颂宜膝盖上供她取暖。 三皇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慢慢眯起了眼睛。 这个江颂宜,本事不小。 她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不仅能在江家获罪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成功为全家脱了奴籍,凭借做生意成了北境首富,还如此受百姓爱戴。 有钱,长得好,有脑子,会笼络人心,这样一个人,若是能娶回去做他的正妃,以后自己登基时,岂不是能收获一大片民心? 一念及此,三皇子侧了侧头。 旁边的亲信黄英立刻上前:“殿下?” 三皇子问:“你觉得江氏如何?” 黄英是个太监,从小伺候在三皇子身边,在他不受宠的时候就护着他,为他鞍前马后,三皇子十分信任他。 黄英在他面前不像别的奴才那样避讳,直言道:“有勇有谋。” 三皇子露出赞赏的神色:“本宫若是娶她做正妃,你觉得她会愿意吗?” 黄英犹豫道:“那永宁宫那位……” 三皇子是有正妃的。 他的正妃是当朝二品大员家的嫡女姚氏,两人成亲已有十余年。 十余年前,三皇子在世人眼中没什么存在感,母妃不受宠,母族也没什么根基,虽然贵为皇家血脉,但对于那时无权无势的他来说,二品大员嫡女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好的资源。 姚氏性子温柔持家有道,两人成亲十余年,她将他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姚氏身体不太好,只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至今未有嫡子。 对于姚氏,三皇子有感情,但不多。 十一皇子和秦贵妃倒台后,晟帝提拔了他和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柳氏从一个小小的贵人连升好几级,变成后宫地位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步子迈得太大,母妃娘家根基又太薄弱,以至于他这几年没少受御史台弹劾,做什么事都得小心翼翼。 他需要一个能在财力和人脉各方面都能给予他支持的正妃相助。 江颂宜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先不说江家本身代表着巨额财富,她还手握杀伤性武器的购买渠道,就光拿她本人来说,有勇有谋,深得民心,容貌不俗,被贬黜之前还是安阳侯府的嫡女。 每一样都拿得出手。 若是能将她立为正妃,以后对他登基定然大有益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三皇子心思活络开了。 这些日子住在江家,江家包括江颂宜在内的所有女子,都没像京城的世家女那样,借着这个机会往他跟前凑,求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他知道江家人对巴结他没兴趣。 但他若是以登基后恢复安阳侯府爵位为诱饵,江颂宜会不会动心? 第335章 三皇子的试探 在三皇子看来,有人可能不爱财不爱美,但没有人会不爱权势。 权势代表至高无上的权利,手握权势能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更何况是像江颂宜这种,出生在锦衣玉食的世家,过了十几年荣华富贵的生活后被流放,从云端跌落尘土的人。 因为享受过权势带来的好处,她会比没见过世面的穷人更渴望成功。 从她费心费力把江家做大就能看出来,此女不仅聪慧,还有着不小的野心。 自己主动抛出橄榄枝,再许以好处,他不信江颂宜会无动于衷。 “姚氏体弱多病,至今未能为本宫诞下麟儿,继续占着正妃之位不合适。”三皇子道,“待开春回宫,本宫会跟她商量退位之事,若是她识趣,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本宫允许她以侧妃之位继续待在后宫,若是不识趣……呵。” 他没继续说下去,黄英却明白他的意思。 对于如今的三皇子来说,区区一个二品大员家的女儿已经跟不上他的步伐,于他的前程没有任何助益。 如果姚氏不肯让位,那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江颂宜一直忙碌到傍晚才停手。 见她开始收拾东西,三皇子上前搭把手,替她整理药箱。 江颂宜一愣,脸上露出几分类似于“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道:“三殿下,民女自己来就好。” “无妨。”三皇子好脾气地笑道,“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你,忙了一天,累了吧。” 江颂宜:“……” 察觉到三皇子的自称从高高在上的“本宫”变成“我”,她从中嗅出了微妙的“屈尊降贵”的意思。 这个三皇子,到底想干什么? 回程路上,积雪太厚,马走得很慢。 三皇子的千里驹有意无意走在江颂宜身侧,跟她保持着齐头并进的距离,方便说话。 三皇子问起江颂宜读过什么书。 江颂宜中规中矩地回答了几本闺中女子常看的书籍。 这个回答挑不出错处,三皇子却似乎有些不满意,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只看这些?恕我直言,江姑娘的见识,可不像只是看这些闺中女儿家看的书能养出来的。” “殿下谬赞。”江颂宜装作没听懂他话中的亲昵,保持着距离道,“民女平日太忙,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打理家中生意上,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 见她对看书的话题不感兴趣,三皇子又换了其他的话题,不外乎她喜欢吃什么菜,闲暇时有什么爱好。 江颂宜的回答滴水不漏,既不暴露自己真正的喜好,又不让人觉得失礼敷衍,反而给对方一种因为太过敬畏他的身份而过分小心翼翼的疏离感。 回到江家,江颂宜回了自己的院子。 三皇子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淡了下来。 这个江颂宜,面对他的试探,全程都在装傻充愣。 看来他得找个机会,跟她把话挑明了说。 回到房间的江颂宜脱了身上厚厚的衣裳,皱着眉头坐在桌边,搭在桌上的手无意识紧握成拳头。 丫鬟小春拎着一壶热水进来,一边倒进铜盆里给她洗脸洗手一边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冻着了不舒服?” 江颂宜回过神,笑了笑:“没有,对了,你去一趟二少爷的院子,让他把账本送过来。” “是。” 小春走后,江颂宜洗脸洗手,又吃了点东西,江怀川抱着账本过来了。 江颂宜跟他一同在桌旁坐下,一边翻账本一边低声跟他说话。 虽然这个时辰天还没黑,三皇子的人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埋伏在外面偷听,为了安全起见,江颂宜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 “二哥,三皇子今天随我出城,一直在试探我。” 江怀川装作在玩手机,实则在通过app查看四周的监控,声音也很低:“试探你什么?” 江颂宜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他应该是想娶我。” 江怀川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冷静。” 江怀川这才重新低下头,眼角眉梢却隐约可见怒色。 作为在京城世家长大的公子哥,江怀川以前虽然不着调,但耳濡目染下他很清楚世家之间联姻结合大多数冲着资源置换去的。 他可没天真到认为三皇子想娶自家妹妹是看上她这个人了,这个王八蛋分明是看上妹妹身后代表的江家和巨大的好处。 “这个老不要脸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江怀川忍不住低声骂道,“而且他不是正妃侧妃都有吗?腆着脸想娶你,难道要委屈你给他做妾?” 三皇子以前不受宠时,身边只有一个正妃和两个通房。 人人都说他虽然平庸,但为人低调务实。 可自从他的母妃被封为皇贵妃,晟帝下旨立他为太子,虽然遭到群臣强烈反对,立太子之事暂时搁置之后,为了尽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他笼络群臣,纳了不少世家女子为侧妃。 眼下他的后宫一位正妃,四位侧妃,数位良娣和婕妤,还有不少美人,可谓满满当当。 江怀川只要想到自家妹妹若是真被他纳进后宫,以他后宫人满为患的程度,估计连个独门小院都分不到,只能和其他妃嫔共住一个院子。 他就难以压抑心头的怒火,咬牙切齿地骂道:“一把年纪的老东西,癞蛤蟆装青蛙,长得丑玩得花。” 江颂宜本来心头有几分焦虑和郁结,听了江怀川这话,反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江怀川被她笑得一愣,低声道:“你还有心情笑?” “二哥,你别生气。”江颂宜宽慰道,“事情这不是还没定下来吗?” “可他已经有这样的心思了,这跟定下来有何区别?只是时间问题。”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三皇子代表着京城最高集权中心那批人的意愿。 没有人能拒绝皇家人。 江怀川越想越焦虑,他绝对不允许自家聪明可爱的妹妹被三皇子这个老东西糟蹋。 他声音低得宛如蚊呐,说出的话却无比大胆:“要不,咱们像处理安公公那样,把三皇子和那批锦衣卫也一并处理了吧?” 第336章 捅破窗户纸 江颂宜:“……” 要不以前家中长辈都说小一辈的几个孩子就她和江怀川胆子最大,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但是…… “不行。”江颂宜道,“三皇子不是秘密来庭州,他来庭州的事报备了官府,还住在咱们家,他要是死在庭州,最大的嫌疑就是咱们家,皇贵妃失了依仗,一定会找咱们算账,皇家可不是拿不出证据就定不了咱们罪的人。” 三皇子死在庭州,皇贵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江家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拖家带口远赴关外,去投奔萧秉宁了。 事情还不到这个份上,没必要走这样的极端。 江怀川脑子转得飞快:“要不……要不我派辆车去一趟云州,把盛公子接回来,让他以你未婚夫的名义上门拜见,对外就称你跟盛公子已经定亲了,三皇子纵然权势滔天,总不能抢别人的未婚妻吧?” 江颂宜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还是摇头:“此举治标不治本。” 江家适龄未婚的女子不止她一个。 她定了亲,还有江玉窈江玉嫣江玉桢。 无论姐姐还是妹妹进宫,她都不放心。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怀川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那现在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拖延一段时间。”江颂宜道,“你去跟祖母母亲,以及叔叔婶婶们通个气,最近避着点三皇子。” 江怀川了然:“明白。” - 过后的几日,庭州气温有过短暂的回升。 江颂宜每日奔波在生意上,鲜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三皇子找各种各样的由头往她跟前凑了几次,但每次他一表露出暧昧的苗头,江颂宜要么装傻充愣,要么转移话题不搭腔。 转眼时间入了十二月。 十二月初三是庭州一年一度的“衣祟节”,家家户户要在夜幕降临后,带着旧衣到城门口烧掉,象征除掉沾染在旧衣上的疾病邪祟,保来年一整年平安健康。 往年庭州实施宵禁时,每年也只有衣祟节和除夕夜不用宵禁,百姓入夜后依旧可以在城中行走。 只是过去这些年,庭州苦寒,百姓食不果腹,有些穷苦的百姓家中好几口人却只有一身衣裳,谁出门谁穿上。 这种情况下衣裳就算再破旧都舍不得烧掉,因为往年的衣祟节并没有多少百姓参加。 但过去这一年的庭州不同,百姓们在江家的带领下用塑料大棚种植挣了钱,收入提高的同时,庭州的物价反而被江家打了下来,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新衣裳。 是以衣祟节当天,天还没黑透,就有不少百姓带着旧衣到城门口等官府烧起火堆来除祟。 白令容早早收集了家中众人的旧衣,准备送去城门口烧掉。 江玉窈姐妹几人更是约了江颂宜,央着江韫玉和江怀川陪同,打算出去转一转。 江颂宜考虑到过去这段日子,因为三皇子住在家中,人人都需要谨言慎行,压抑得厉害,是时候出去放松放松了,于是应下邀约。 这天晚上早早用过晚食,江颂宜换了身外出穿的厚衣裳,和兄弟姐妹们一块出门。 外头依然积着雪,大家选择步行去城门口。 几人有说有笑地刚走出江家,身后传来三皇子的声音:“江公子,江姑娘,诸位是要去参加衣祟节?” 江颂宜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头大。 她飞快地跟兄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三皇子今晚可能会同行,她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三皇子时神色如常。 几人对三皇子行了一礼。 “是的。”江颂宜道,“我娘让我们去烧衣。” “正好,我也一块去。”三皇子笑吟吟道,“听说衣祟节是庭州独有的节日,我在经常没见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只能应下,带上三皇子以及他身后包括黄英在内的几个侍卫随从一同出发。 因为三皇子的加入,本来说说笑笑氛围轻松的兄妹出行变得沉闷了不少。 三皇子恍若未觉。 到了城门口,主干道两旁已经有不少商贩摆起了摊子,吃的用的应有尽有,叫卖声不绝于耳。 江玉嫣和江玉桢年纪小,再加上入冬后庭州鲜少能见到今日这样的盛况,两人眼中都是压不住的躁动,但碍于三皇子同行,又不敢放肆。 江颂宜知道三皇子今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忍心让这个外来者破坏姐妹逛街玩乐的兴致,于是寻了个由头将江怀川和三个姐妹支开。 江怀川本来不想走,他不放心自家妹妹跟三皇子单独待在一起。 但江颂宜给他使了个眼色——该来的躲不掉。 江怀川只能悻悻地带着江玉窈和两个妹妹走开。 余下的江韫玉陪着江颂宜走了一会儿,遇上了华筝。 华筝是特意来找他的,手里还拿了两串糖人,一见面就把一串糖人并身后背着的旧衣一起,一股脑塞进江韫玉手里。 江韫玉回头看向江颂宜。 江颂宜摆摆手:“你陪华筝去玩儿吧。” 江韫玉犹豫了一下,跟着华筝走了。 他们一走,江颂宜明显感觉到三皇子看她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 她有预感,三皇子今晚可能会对她说些什么,比如捅破窗户纸。 “这衣祟节倒是有意思。”三皇子打开话题,笑道,“虽然不如京城的花灯节盛大,但本地百姓过节的热情不比京城的少。” 江颂宜笑了笑。 三皇子问:“往年你还在京城时,可参加过花灯节?” 江颂宜如实道:“参加过两回。” “只两回?你不是在京城长大吗?” “未及笄之前,我娘不放心我出门,及笄之后才肯放我出门参加这些节日。” “难怪。”三皇子笑道,“我每年都会出宫参加花灯节,若是你每年都去,我该早就认识你了。” 听了这话,江颂宜不动声色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皇子今年三十岁,她才二十一岁。 两人之间隔了九岁,就算她及笄之前经常露面,三皇子若是见了她生出爱慕的心思,那得有多龌龊。 用盛公子的话来说,这叫意淫未成年人。 第337章 忤逆 江颂宜心中嫌恶不已,脸上却没表现出分毫,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 三皇子见她反应冷淡,眉头微蹙。 这姓江的好不识相。 自打父皇表露出想要立他为太子的苗头之后,他在京城可谓众星捧月,还没遭过这样的冷遇。 平日里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千金贵女想方设法往他跟前凑,忽略他主动抛出的橄榄枝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三皇子不满归不满,但转念一想,就是因为江颂宜有这样的定力,才足够吸引自己。 自己若是轻轻松松便将她弄到手,那多没意思。 那样轻浮的女人,能因为他三言两语就动心,以后遇上权势比他更大的人,岂不是会转头去投奔别人? 能轻易得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这里,三皇子脸上再次浮起笑容,转而跟她说起另一件事。 “两年前庭州闹鬼一事,你可听说过?” 江颂宜心头“咯噔”一下。 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 这件事还是她一手操控的。 当时还把远在京城的三皇子扯了进来,也是因为打着赵岱宗是皇贵妃娘家亲戚的噱头,事情才会闹得举国皆知。 当时皇贵妃和三皇子刚起势没多久,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因为行事高调,“闹鬼”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御史台没少弹劾三皇子。 如今事情过去两年了,三皇子突然提起是什么用意? “听说过。”江颂宜镇定道,“庭州闹得人心惶惶,一入夜我娘便催着我们关紧门窗,不要在屋子以外的任何地方走动。” 三皇子笑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 江颂宜皱眉,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有。” “哦?为何如此笃定?” 江颂宜状似无意道:“若是没有鬼,那些冤死之人的冤情如何申诉?我相信做了坏事的人,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 三皇子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死都死了,谁还管会不会下地狱,活着的时候得到的东西更重要,毕竟那是能载入史册,流传千载的功绩。” 江颂宜从他那句轻笑中听出了不屑的意思。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今晚偷偷翻了几次白眼了,心知跟三皇子争辩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反而容易激怒他。 她看似认真,实则敷衍道:“殿下说得对。” 三皇子又问了几个关于闹鬼时的细节问题,江颂宜主打一个一问三不知。 “我娘不让家里人出去看。” “我也只是听说。” “这些我不清楚。” 三皇子见这个话题无法进行下去,只得作罢。 没过多久,衣祟节开始了。 城门口架起柴堆,浇上火油,随着官差将火把高高掷入柴堆,“轰”的一声,火苗瞬间窜上两人高。 周围的百姓发出欢呼声,纷纷往火堆里投入旧衣,双手合十念着祷词,祈祷来年无疾无忧,平安健康。 江颂宜也拿出带来的旧衣,扔进火堆里。 看着越来越高的火焰,她心中默念:希望大晟的旱情可以早日结束。 烧完旧衣,江颂宜以天气太冷,不宜在外面久待为由,准备回家。 她实在不想跟三皇子单独待在一起,这人说话不是试探就是意有所指,一步一个坑,她应付得心累。 “那便回去吧。”三皇子道。 两人在锦衣卫护送下往回走,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子时,三皇子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摊子上摆着的木簪子。 木簪子是用一种庭州特有的木头雕刻而成,那种木头生长在干旱地区,数年不下雨也能活,而且就算树木枯萎死亡,也能矗立几十年不倒。 用这种木头制成的簪子纹路奇特,手感光滑,还会散发着淡淡的木头清香,很受走商的商人青睐。 三皇子上前,拿起一支簪子,在手中细细把玩。 江颂宜一看他这个举动,心头又是一紧——三皇子拿的是一支梅花纹的簪子,这种簪子明显是女子用的。 他不会是想买了送给她吧? 江颂宜刚冒出这个念头,三皇子便转过身,笑吟吟地抬手作势要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下意识的,江颂宜后退两步,避开他这个动作。 三皇子微微一顿。 “殿下,此举不妥。”江颂宜面色不变,心头危机感大作。 “有何不妥?” “……民女已有婚约在身。” 三皇子闻言,皱起眉头:“什么时候的事?” “前不久。” “可定亲了?” “……尚未,但见过双方父母,只等他回来便会定亲。” 定亲需要交换庚帖,庚帖要到官府登记报备,她有没有撒谎,三皇子到官府一查便知。 “没有定亲便做不得数。”三皇子开门见山,“江姑娘,本宫对你一见倾心,明年你随本宫回京城,本宫许你正妃之位,如何?” 江颂宜一顿。 三皇子明明有正妃,却张口就来“许你正妃之位”,要么他在骗自己。 只要把自己骗到京城,进了他的后院,以后是圆是扁,还不是由他说了算。 要么他确实打算给自己正妃之位,而现在在妃位上那位正妻,大概率会“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无论三皇子打的是哪种主意,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江颂宜心头就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心。 对方看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实则是在用无比强势的态度通知她——我已经打算纳你入后宫,你做好准备承接恩露。 江颂宜本以为四年前安阳侯府那场抄家流放,会是自己这辈子承受的来自上位者最大的恶意。 没想到四年后,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庭州,她又被手握皇权的上位者狠狠恶心了一把。 “承蒙殿下厚爱,但民女和未婚夫相识多年情深义厚,此生非他不嫁。”江颂宜不卑不亢道,“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三皇子目光紧盯着她,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江颂宜,你是在拒绝本宫吗?” 江颂宜迎上他的视线:“殿下,抱歉。” 三皇子沉默许久,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可知上一个忤逆本宫的人是什么下场?” 第338章 软的不行来硬的 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 今天要是在三皇子面前露怯,江颂宜已经能够想象到自己妥协入宫后的下场了。 就算三皇子能应诺给她正妃之位,但这个位置带来的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更沉重的枷锁。 因为是他的正妃,所以出钱出力辅佐扶持他是理所当然的,三皇子甚至不需要对她说声谢谢。 到时候江家会变成三皇子的血包,不仅要替他养着数十万永陵军,他登上皇位之前的一切花销都得江家来掏。 想到这里,江颂宜不答反问:“殿下是打算逼迫民女就范吗?” 三皇子眸光渐渐变得阴鸷,他往前两步,声音压低了几分:“是又如何?” 江颂宜听着他变低的声音,笑了笑,转身看向火堆上方的城楼:“那民女便选个良辰吉日,当着庭州百姓的面吊死在城楼上。” 三皇子一愣。 江颂宜声音不疾不徐:“旱灾尚未结束,北境十一城百姓赖以生存的粮食都来自江家,江家的主心骨是我,我一死,江家无以为继,北境十一城的百姓就得跟着遭难,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我逼死,殿下觉得,您能独善其身吗?” 三皇子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江颂宜。 谁给她的胆子,竟敢威胁他? 江颂宜嘴角含笑,迎上三皇子阴冷的视线,丝毫不落下风。 双方对峙着,远处的火堆突然爆出一大团火花,伴随着围观百姓的惊呼声高高升起,又渐渐在空中消散。 半晌,三皇子突然笑了:“江姑娘,本宫同你开个玩笑,莫要放在心上。” 他递了台阶,江颂宜很识相地就坡下驴,也笑道:“都说殿下性子豁达爱说笑,看来所言非虚。” 两人说笑间各怀心思,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不存在。 不一会儿,江韫玉几人陆续回来,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到江家,三皇子回他下榻的东正院去了,江韫玉叫住正要回房的江颂宜,低声问:“颂宜,你没事吧?” 江颂宜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你的脸色很苍白。” 江颂宜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掩在袖子下的手一直紧握成拳头。 她甩了甩胳膊,松开五指,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三言两语低声把三皇子威胁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虽然我暂时镇住了他,但李盈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江颂宜道,“你知会玉窈和两个妹妹,近日多加小心,能不出院子就不要出院子,若是必须出门,身上带些防身的武器。” 江韫玉听得气愤不已,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 他担忧地问江颂宜:“那你呢?” “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回到房间,江颂宜反锁房门,瘫坐在懒人沙发上,拉过放在一边的毛绒玩具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揉着玩具毛绒绒的脑袋。 以前遇到这种事,她第一反应是找盛徐行商量如何是好。 现在盛徐行远在云州,身边没有铜镜,无法跟他通话,她心里空落落的。 放任情绪低落了一刻钟,江颂宜又打起精神。 问题摆在眼前,能解决的解决,解决不了的硬拼,江家人已经在泥潭里滚过一遭了。 有铜镜做后盾,最坏不过背井离乡远赴关外生活,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江颂宜心情平和了几分。 她掏出手机,打开连接东正院针孔摄像头的app。 监控摄像头画面中,三皇子坐在罗汉榻上,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几个锦衣卫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地上有个摔碎的茶杯。 看来三皇子回去之后发了一顿脾气—— 江颂宜塞上耳机,打开声音,想听听他说了什么。 “江家我势在必得!”三皇子阴沉的声音配上那种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去给本宫查清楚,江颂宜的未婚夫是何许人,杀了他。” 江颂宜心头一跳。 监控那头,站在三皇子身边的黄英犹豫了一下,道:“殿下三思。” 三皇子偏头看向他。 “想让江氏女妥协,重点不在她的未婚夫身上,她若是不愿意跟您回京,您杀了她的未婚夫也没用,反而有可能激怒她。” 三皇子冷笑:“激怒她又如何?本宫还得看一个下贱的商户女脸色不成?” “殿下,冷静。”黄英温声道,“咱们想要的武器渠道还握在江家手上。” 说起武器渠道,三皇子果然立刻冷静了不少。 “依你所见,本宫该怎么做?” “女子的贞洁比命还重要,不如寻个机会给江氏女下药,您将她给……”黄英打了个手势,“再将此事闹大,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除了嫁给您,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三皇子皱眉,他总觉得江颂宜不是那种丢了贞洁就寻死觅活的女子。 但想起江颂宜曼妙的身姿和姣好的面容,这件事若成了,就算江颂宜依然不肯屈服跟自己回京,自己也吃不了亏。 “好,就这么办。” 江颂宜关了app,突兀地笑出声。 原来人在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笑。 泱泱大朝的储君人选竟是这样龌龊下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货色,晟帝究竟糊涂到了什么地步,想把江山交给李盈来继承? 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有朝一日李盈继位,大晟的江山会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君主昏庸无能,国将不国,长此以往,百姓还有活路吗? 江颂宜心中再次生出抛下一切不管,带着家人出关投奔萧秉宁的念头。 可她很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是解决近在咫尺的问题。 李盈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还打算用最下流的手段来对付她。 在不能杀了他,无从反击的情况下,她只能时刻提防,保护好自己。 不仅仅是她,还有几个姐妹,也要防着这个小人。 锦衣卫武功高强,电击器这种近距离防身的武器作用不大,得给她们人手配备一把枪防身才行。 可想到李盈和黄英说的武器渠道……他们此行就是冲着枪械来的。 要怎样才能合理携带枪械,又不引起他们的怀疑? 江颂宜思忖半晌,心里很快生出一个主意。 她用手机查看了屋前屋后和屋顶的摄像头,确定四下无人,打开铜镜去了宁城。 第339章 杀人武器打火机 第二日,江家风平浪静。 刚过晌午,华筝来家中做客。 家中四个跟华筝同龄的女眷接待了她,几人闲坐着吃茶说笑,华筝说起她娘华夫人近来身体不适,要去城外的温泉庄子休养。 江玉窈对此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华筝见状,邀请她一同前往。 于是半下午华筝离开时,江玉窈,江玉嫣和江玉桢都收拾东西,随华筝和华夫人出城去温泉庄子小住。 东正院,三皇子坐在壁炉前烤火,听黄英说起江家三姐妹离家游玩的事,他眉头微挑:“江颂宜没去?” “没有,江二姑娘留在家中。” 三皇子嗤笑:“看来江颂宜也不是全然不怕本宫。” 昨晚他说的那番话让江颂宜有了危机感,她担心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主意打到江家别的姐妹身上,于是寻了个“去温泉庄子游玩”的由头,把三个姐妹都送走了。 “不过江颂宜胆子倒是不小,把姐妹送走,自己却留了下来,她这是笃定本宫不敢对她怎么样吗?”三皇子啧啧摇头,“太过自信可不是什么好事。” 黄英没有接话。 三皇子眼看时间还早,在屋里烤火闷得慌,于是打算出城逛逛。 他带上黄英和几个锦衣卫,一行人骑马出城。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正好,风也不大。 三皇子信马由缰,因为骑的是江家的马,这马经常往返江家和城外的玻璃大棚之间,没人拽缰绳,它便一路溜达到了玻璃大棚。 三皇子下马时,江元盛正在指挥几个工人换下拖拉机的犁头。 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他回过头,见来人是三皇子,连忙上前躬身拱手:“殿下。” 三皇子摆摆手示意他免礼,随即道:“本宫闲来无事,随便逛逛,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是。” 江元盛是个实在人,听三皇子这么一说,扭头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换完拖拉机的犁头,有几个老农打扮的中年男人进了玻璃大棚,跟江元盛攀谈起来。 那几人是来向江元盛请教番茄种植一事,说前些日子种下的番茄长势不好,不是生长速度缓慢就是莫名其妙打蔫,想请江元盛看看。 他们还带来了病变的番茄秧苗。 江元盛拿起那几株发蔫的秧苗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掰开番茄秧,一看秧苗内部已经变成褐色,他道:“是青枯病。” “什么是青枯病?” “就是地生病了,传染了番茄,番茄秧也生病了。”江元盛解释道,“把这一茬秧苗全拔了,无论有没有枯萎,全部拔掉,把地翻过来,撒生石灰消毒,这一冬先养着,别种东西,明年开春了再种,种也不要种番茄,种些青菜之类的东西养养土。” 几个老农千恩万谢,拿出自家种的黄豆塞给江元盛“尝尝鲜”。 江元盛推辞不过,收下黄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几个老农一人发了一根。 三皇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江元盛和那几个老农之间的交流,心中暗道这个江元盛看着口笨嘴拙,种地却是一把好手,待他把江家收入囊中,可以将此人带回关内做个农官。 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下一刻,看见江元盛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黑色的金属物体,他猛地站起来。 旁边的黄英也看见了,下意识望向三皇子,主仆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如果他们没看错,江元盛掏出来那把黑色的东西,正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杀伤性武器。 黄英立刻从怀中拿出一张图纸,打开对照着江元盛手中的东西一看,形状,大小都对得上。 那是鹿城守将画出来的图纸,萧秉宁带车队出逃那天,他们亲眼看到车队队员用这种东西对他们进行射击,几乎每一声响都能杀死一个将士,威力惊人。 三皇子也正是听说了这种东西的威力,也亲眼见到被这种东西杀死的将士尸首惨状,意识到这种东西的杀伤力有多大,才不远千里来到庭州,想从江家得到这种东西的购买渠道。 只要得到这个东西,这世上再也无人能阻止他被立为太子,成为新的皇帝。 三皇子死死盯着江元盛手中的东西,心情止不住地激荡。 他来江家有小半个月了,刚到那几天,每天夜里都会派出锦衣卫夜探江家,几乎将江家掘地三尺,却怎么也没找到这东西的踪迹。 他一度怀疑江家压根没有这种东西。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皇子压下躁动的心情,快步朝江元盛走过去。 江元盛嘴角叼着一根还没点燃的烟,正在跟几个老农说话,见三皇子走过来,他立刻摘下嘴角的烟,恭敬道:“贵人,怎么了?” 三皇子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黑色金属物体上:“这是什么东西?” “您说这个啊。”江元盛拎起手中的“枪”,枪口有意无意朝向三皇子。 黄英见状,立刻挡在三皇子跟前,厉声道:“放肆!” 江元盛一愣,那几个老农也是面面相觑。 “怎、怎么了?”江元盛一脸茫然和不知所措。 “你怎敢用这种东西对着贵人!”黄英呵斥道。 江元盛闻言,立刻把枪塞回腰间系着的腰包上,连声对三皇子道:“对不住,是草民失礼了。” 三皇子拦了黄英一把,唱起了白脸:“黄英,你吓着江三爷了。” 江元盛一听“三爷”这个称呼,诚惶诚恐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三皇子料定他没这个胆子对自己不利,示意黄英让开,自己走到江元盛面前,笑着说:“三爷,你腰包里那是什么东西?造型如此奇特,能否让本宫瞧瞧?” 江元盛二话不说,把那东西拿了出来,双手奉上:“是打火机。” 三皇子怔了怔。 打火机? 是这个东西的名字? 想起鹿城守将形容这东西“前面那个黑乎乎的口子会喷火”,这个名字倒是贴切。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枪在手中摩挲,这东西的份量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要轻得多,而且也不是金属材质打造,掂在手里的质感,让人完全想象不出会是那样厉害的杀人武器。 “三爷,这东西哪来的?” 第340章 弑君又如何? 江元盛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痛快告知:“是从外邦商人那儿买的。” 三皇子问:“有何作用?” “我给您演示一番。” 江元盛说着,伸手想把东西拿回来。 三皇子立刻一缩手,避开他的手。 江元盛一愣。 三皇子反应过来,自己这番动作看起来有些古怪。 他犹豫了一下,考虑到要从江元盛嘴里套出这东西的具体来历和用法,此时不宜露出自己的目的,于是将东西还了回去。 江元盛接过,把那东西握在手中,手指扣住扳机,枪口朝上,另一只手拿着烟放在嘴边,然后扣动扳机。 三皇子被他这番动作弄得心都悬了起来,就怕江元盛一个不小心,把他自己的脑袋给轰碎了。 但随着江元盛扣动扳机的动作,鹿城守将口中“震耳欲聋”的炸响没有响起,反而随着“啪嗒”一声脆响,一簇小火苗幽幽从枪口冒了出来。 江元盛立刻就着这簇小火苗点燃了烟。 自己点完了,还把小火苗凑到其他几位老农跟前,挨个为他们点了烟。 三皇子:“……” 黄英:“……” 敢情这只是个火折子? 江元盛似乎从三皇子眼中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贵人,这东西不仅防风还防水,在野外很好用……” 三皇子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怀疑自己被耍了。 但看着江元盛朴实的笑容和面对自己时卑躬屈膝的样子,他又觉得这个傻大个没那个胆子耍自己。 所以是鹿城守将说了谎? “原来如此。”三皇子维持着脸上的淡定,从江元盛手中接过“打火机”,皮笑肉不笑道,“本宫看着很是喜欢,三爷能否把这东西送给本宫?” “可以可以!”江元盛连忙道,“贵人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三皇子带着打火机走了。 他一走出玻璃大棚,江元盛脸上属于“老实人”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冷冷地看着三皇子离开的背影,深吸两口烟,把烟蒂丢到地上,用鞋尖碾灭。 呵,想从他这儿打听到枪的出处? 做梦! 三皇子回到东正院,看着摆在桌上的图纸和打火机,百思不得其解。 他很肯定鹿城守将口中的“杀伤性武器”确实存在,毕竟他亲眼见过那些被杀的将士尸首。 几乎都是一击毙命,而且力道之大速度之快,绝对不是大晟现有的兵器能造成的。 可这把“打火机”又是怎么回事? 跟图纸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却只是个改良版的火折子。 难道是江家发现了他此行来庭州的目的,所以用这把打火机来混淆视听? 可江家怎么会知道他来庭州的目的? 还是说,鹿城守将看错了,把萧秉宁麾下的人拿的打火机当成了杀伤性武器?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萧秉宁逃出鹿城时是夜里,视线不明,鹿城守将又被追着打得四处逃窜。 他们不还胡诌“萧家请来能在空中飞来飞去的神仙相助”,由此可见,鹿城守将被吓破胆,慌了神,看错的可能性很大。 理清这一点,三皇子有些气馁地把打火机往桌上一丢,烦躁地捏了捏眉心。 他不能继续耽误时间,看来想尽快从江家拿到杀伤性武器的购买渠道,只能尽快实施黄英出的计划。 只要把江颂宜据为己有,江家的一切就都能为他所用。 另一边的院子里,江颂宜透过针孔摄像头,把三皇子盯着打火机和图纸纠结的样子尽收眼底。 有了今天让他怀疑人生的这一出,日后三皇子再在江家人手中看到真正的枪,便会以为都是打火机。 不过江颂宜很清楚,今天让三皇子空欢喜一场,以此人的卑鄙和急躁程度,定会急不可耐地实施计划,将她收入囊中。 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银色的袖珍手枪,心底涌出狠劲儿。 把她逼急了,弑君又如何? 上位者不仁,那就休怪臣民不忠了! - 过后的几日,江颂宜万分小心。 平日里绝不单独出门,出门时身边要么有吴叔陪同,要么带上几个护院。 她不吃家中任何食物,连水都不喝,每日只吃铜镜那头女管家送来的东西。 为了防止三皇子的人夜里将她掳走,她晚上反锁房门,在床上塞枕头假装有人在睡觉,实则穿过铜镜在盛徐行家歇息。 三皇子先后两次邀请她出门,一次是打着去安置区为灾民送东西的理由,一次是提出想去庭州当地的马场买马的借口,但都被江颂宜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拒绝。 接连两次被拒后,三皇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江颂宜有预感他接下来会有一番大动作。 这日,江颂宜送走带车队出发去庆都送货的江怀川,从城门口回到家中,一进门,背脊上便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的第六感向来强烈,站在大门口环视屋中,才发现家中比往日要安静得多。 看门的门房不在,四处巡视的护院也不见踪影。 “吴叔?吴叔?”江颂宜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却没听到有人应答。 她往前走了几步,在影壁前看到一个倒下的丫鬟。 江颂宜心中一紧,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发现是许卿如院子里的丫鬟小春。 小春是被人打晕的,后脖颈上有一道显而易见的红痕,旁边还有散落一地的食盒,里面装着要送往书斋给江元柏的午食。 江颂宜抬起头,目光死死盯着影壁后通往明堂的路。 她知道,自己迟迟不进圈套,三皇子急了,打算对她用强。 这个时间江家大部分人都在铺子里忙碌,江韫玉今日也被支走,家中如今只剩下母亲白令容和祖母冯玉珠。 至于仆从,应该跟小春一样,都被三皇子的人放倒了。 她现在进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她要是扭头就走,谁也不知道三皇子会对母亲和祖母做什么。 她不能走。 江颂宜摸了摸怀中的袖珍手枪,定了定神,把小春拖到檐廊下,防止她长时间躺在雪地上被冻伤,然后不疾不徐地往明堂走去。 第341章 妥协 江家奴仆不少,江颂宜一路走进去,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直到进了明堂,江颂宜脚步一顿。 包括吴叔在内的十几个丫鬟小厮被绑在明堂的柱子上,而三皇子靠坐在圈椅上,悠闲地喝着茶。 黄英和一众锦衣卫分立在他左右两侧,一个个面无表情。 迎着这样的架势,江颂宜只顿了一瞬,然后抬脚走了进去。 三皇子见状,先是对她的镇定有些不满,皱了皱眉,可想到她归顺自己之后,这个临危不乱的女人就会为自己所用,他又得意地挑眉。 吴叔一看江颂宜进来,大冷天里急出一身汗,他嘴上被塞着一团布,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冲她摇头,示意她赶紧走。 江颂宜给他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吴叔这才安静下来。 江颂宜从容不迫地走进明堂,先对三皇子行了礼,这才道:“三殿下,您这是何意?” 三皇子轻笑:“事已至此,江颂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是肯归顺本宫,为本宫做事,可保江家人安然无恙,你若是再说出‘寻个良辰吉日吊死在城楼上’这种话,那本宫今日便让这些奴才先下地府为你探路。” 江颂宜掩在袖子下的手慢慢紧握成拳。 “不过你放心,本宫对你很是赏识,看不得你黄泉路上形单影只,待你死了,本宫会送江家人下去陪你的……你的母亲,祖母,兄弟姐妹,一个都不会缺。” 江颂宜死死地盯着三皇子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等到再次开口,她语气已经全然没有先前的强硬。 “三殿下,您何必强人所难?” 三皇子从她这句话中听出了妥协的意思,他起身,慢条斯理走到江颂宜跟前:“跟了本宫,日后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难道你不想带江家重回昔日满门荣光?不想回京城,一辈子待在庭州这个边陲小城?只要你尽心尽力辅佐本宫,本宫可以让你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江颂宜沉默,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在做着剧烈的心理斗争。 三皇子没有催促,只温声道:“本宫给你两刻钟时间考虑,若是两刻钟后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他扫了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仆从,语气带笑,说出的话却寒气四溢,“那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江颂宜:“……” 三皇子命人找来一个香炉,点燃了一支香。 随着香一点一点燃尽,两刻钟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在最后一丝香灰掉落那一瞬间,三皇子出声:“江颂宜,你可想好了?” 江颂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迎上他的视线:“想好了。” “说说看。”三皇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江颂宜道:“我不愿。” 三皇子倒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江颂宜的眼神锐利而冰冷。 江颂宜不等他开口,接着道:“不过我可以以谋士的身份辅佐您,条件是您登基后,昭告天下我祖父是被奸人害死,安阳侯府无罪。” 三皇子眯起眼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江颂宜这个条件并不离谱,甚至可以说是合情合理。 但她不愿意入宫做自己的皇子妃,这让三皇子很是不快。 她一个商户女,居然敢拒绝自己! “为何不愿意跟了本宫?”三皇子道,“本宫可以扶你做正妃,说到做到,日后本宫登基,你便是尊贵的皇后。” 江颂宜无奈道:“殿下,我说过,我已经有心悦之人,待他回来我们就会定亲。” “你心悦之人比本宫要好?” “各有各的好,没有可比性。”江颂宜道,她看出三皇子眉眼间的不悦,又补了一句,“他是个普通人,无论家世财力还是背景都不如江家,跟您更没法比,但也因为他是个普通人,我有把握能控制得住他,跟他成亲后不用担心他三妻四妾,闹得家宅不宁,我要嫁的男人,终其一生只能娶我一个。” 三皇子明白了。 都说只要手中有了权力,无论男女都会生出掌控欲。 江颂宜虽然是个女子,但年纪轻轻成了江家的家主,手握百万家财,生活足够优渥,她便不需要像其他女人一样仰仗丈夫生活。 所以她要求丈夫后院只能有自己一个女人。 三皇子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同时对江颂宜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生出浓浓的鄙夷。 一个男人要有多窝囊,才会屈从在女人之下,答应只娶一个妻子。 这么一想,三皇子心里没那么意难平了。 摆正心态后,三皇子考虑起江颂宜“谋士”的身份——反正都是为自己所用的钱袋子,江颂宜只要忠于自己,肯尽心付出,那她以什么身份待在自己身边并不重要。 相反的,如果自己坚持要江颂宜入后宫,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很有可能会鸡飞蛋打。 两相权衡下,三皇子同意了:“也罢,谋士就谋士吧,本宫答应你。” 见他松了口,江颂宜脸上并没有露出喜色,只低眉敛目道:“多谢殿下。” 三皇子摆摆手,锦衣卫立刻将绑在柱子上的仆从放了。 江颂宜上前两步帮忙,把吴叔解救下来,摘下他嘴里塞着的布团。 “吴叔,你没事吧?” 吴叔脸色发白,摇摇头:“我没事。” 江颂宜确定吴叔没有受伤,看看通往后院的方向,又看向三皇子:“殿下,那我祖母和母亲……” “老夫人和大夫人何等尊贵,我怎忍心绑她们。”三皇子笑道,“我只是让人守住院门不让她们出来,并未动她们分毫。” 江颂宜蹙眉,明显不太相信。 面对她的质疑,三皇子也不恼,给黄英使了个眼色。 黄英转身进后院去了。 片刻后,白令容提着裙摆匆匆从后院出来:“颂宜!” “娘,你没事吧?”江颂宜连忙迎上去,母女俩搀着对方,互相打量。 “我没事,你呢?你可有受伤?” “我也没事,祖母怎么样了?” “你祖母在休息,还不知道家中发生了什么。” 江颂宜这才放下心来。 三皇子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知道是时候提要求了。 “江颂宜,既然成了本宫的谋士,那你是不是该拿出点诚意来表忠?” 第342章 江颂宜,你要干什么! 江颂宜也开门见山道:“殿下是想要银钱,还是想要粮食?” “都不是。”三皇子道,他朝黄英伸手,黄英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枚弹壳递到他手中。 三皇子把弹壳往桌上一放,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我要这个。” 江颂宜上前几步,看清桌上的东西,她神色微微一变。 一直观察着她神色的三皇子见状,心里立刻有底了——江颂宜见过枪,她认得这个东西。 “这东西,你有吗?”三皇子问。 江颂宜脸上露出几分纠结,好一会儿才像下定决心般点头:“有。” 三皇子眼中顿时露出几分激动,连忙问:“在哪儿?” 江颂宜没急着回答,而是道:“这东西极其危险……” 三皇子没耐心听她解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尽快把这种东西拿到手。 “少废话,你既然有这种东西,那就拿出来!” “……”江颂宜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不过这东西不在江家,我藏在城外树林里了,殿下是要随我去取,还是在家等我,待我去取回来再看?” 三皇子当机立断:“我随你去取。” “那请殿下稍后,我回房换双能上山的鞋。” 三皇子下意识往她脚下看了一眼,见她今天穿了一双软底的缎面鞋,鞋头上缀着一颗漂亮的珍珠,这种鞋子确实不适合上山,走不了多远的路鞋底就会磨破。 “快去快回。” 江颂宜前脚刚往后院走去,三皇子立刻给身边的锦衣卫使了个眼色。 他并不放心江颂宜,担心她会耍心眼。 锦衣卫了然,悄无声息跟了进去。 江颂宜回到房间,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打开监控app,果不其然看见屋顶上趴着一个锦衣卫。 她放下手机,先拿了鞋换上,然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氅披上。 披大氅时,她“一不小心”碰翻了放在桌上的铜镜,系好大氅的带子之后,她俯身将铜镜捡起放回桌上。 等到出门时,大氅遮盖下,她腰间多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江颂宜和三皇子带着十几名锦衣卫骑马出门,往城外的山上走去。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辆货车在江家门口停下。 门房见了从车上下来的俊秀青年,先是一愣,随即惊喜道:“盛公子,您回来了!” 城外,路上有积雪,马走得不快,三皇子和江颂宜并肩而行。 看着她紧绷的侧脸,三皇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饶有兴致地问:“安公公来过庭州,对吗?” 江颂宜这回没有否认:“对。” “他如今人在何处?” 江颂宜抿唇不语。 三皇子笑了起来:“你放心,安公公是我的人,你也是我的人,我不会偏私——他还活着吗?” 江颂宜看向他,不答反问:“一个办事不力,狐假虎威的狗奴才,他的死活重要吗?” 三皇子先是一愣,随即被江颂宜近乎嚣张的态度逗得哈哈大笑:“你说的没错,狗奴才办事不力,他是死是活确实不重要。” 江颂宜轻哼了一声,态度傲娇。 三皇子盯着她略有些自得的神色看,不仅没觉得她僭越,反而越发可爱。 他又问:“萧秉宁能顺利出逃,是不是因为有你暗中相助?” 江颂宜道:“我要是说没有,殿下信吗?” “不信。”三皇子道,“车和那种能杀人于无形的厉害兵器都是你提供给他的?” “不是提供。”江颂宜道,“我是个生意人,他出钱,我给货,一桩钱货两讫的生意而已。” 三皇子听了这话也不恼,对她有什么说什么的态度很是满意,问了第三个问题:“两年前赵岱宗杀人闹鬼一事,可跟你有关系?” 江颂宜依然不正面回答:“殿下是希望跟我有关系,还是希望跟我没关系?” 三皇子听出了端倪,策马往她旁边走近了两步:“跟本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江颂宜淡声道:“我能拿到的好东西多的是,日后再慢慢呈给殿下,今日还是以看枪为主,咱们走快些吧。” 说着,她一夹马腹,马小跑起来。 三皇子立刻策马跟上。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江家买下来改造成校场的山头。 江颂宜在山脚下马,带着三皇子往山上走去。 进了山里,越过栅栏看到藏在林子里的校场,三皇子眼神微微一亮。 他在被子弹射出洞的树干上看到了“枪”的痕迹,知道江颂宜没骗自己,那些东西果然藏在这儿。 三皇子催促道:“那些东西在哪儿,快拿出来。” 江颂宜没动,而是对三皇子笑了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脱下身上的大氅。 三皇子先是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等看清她腰间挂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而江颂宜开始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他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锦衣卫和黄英也纷纷戒备起来,一眨不眨盯着江颂宜。 就在三皇子以为江颂宜要掏出一把枪时,她却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物体。 “这是何物?” “它叫手榴弹。”江颂宜说着,按住手柄拔下安全栓,用尽全身力气往山下投掷下去。 手榴弹落地的瞬间,“轰隆”一声巨响,三皇子脸色骤变,黄英条件反射般飞扑过来护住他。 等到爆炸的余波消散,三皇子抬起头,脸上尽是惊魂未定之色。 刚才那一下爆炸,他有种脚下的地都在颤抖的感觉。 等直起腰看向山下,在看到爆炸处被炸出一个一米多深的深坑,周围十几米内的树木悉数被炸得面目全非,他眼中先是露出惧意,随即狂喜不已。 有了这么厉害的东西,永陵军在战场上能如虎添翼! “好!好!”三皇子连声赞叹,“这是个好东西!” “操作简单,携带方便,威力巨大,有了它,打仗可以战无不胜。”江颂宜道,她对三皇子微微一笑:“殿下,你不是想知道安公公在哪儿吗?” 三皇子从她苍白的脸色和诡异的笑容中察觉出不对劲,见江颂宜拿出另一个手榴弹,拔掉安全栓后握在手里,他顿时生出危机感:“江颂宜,你要干什么?” 第343章 不归路 三皇子身后的锦衣卫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拔刀上前,护在三皇子身前。 江颂宜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阵仗,笑容讥讽:“干什么?送你们去见安公公——安公公就是在这里被杀的,他和他带来的三十多个奴才,全都死在这里,就倒在你现在站的地方。” 三皇子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背脊骨窜上一阵寒意。 这时一个锦衣卫接收到黄英使的眼色,趁着江颂宜不注意,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试图绕到江颂宜身后偷袭。 江颂宜站的位置略高于他们,把这些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从怀里掏出一把袖珍手枪,抬手射击,一枪将那个锦衣卫爆头。 “砰”的一声枪响,三皇子立刻回头,正好目睹了锦衣卫脑袋像个西瓜一样炸裂开来,红的血混着白色的脑浆溅了一地的场景,他瞳孔狠狠一缩,心头巨震。 “你……”三皇子浑身发起抖来。 意识到江颂宜今天没打算放过他,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带了几分颤意:“江颂宜,你可要想清楚,我是皇子,身份跟三公公那种奴才不一样,我今日要是死在这儿,我的母妃和父皇都不会善罢甘休,你想跟朝廷作对吗?” “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早就为江家人安排好了后路,今日之后,他们会携家带口出关,萧秉宁走得了,江家人也走得了。”江颂宜冷冷地说,“至于你,死在这儿,我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她说着,就要松开手榴弹的安全栓。 “等等!等等!!!”三皇子连忙制止道,他冷汗都出来了,目光频频往江颂宜手中握着的手榴弹上瞟,“江姑娘,有事好商量,只要你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放我走,我保证马上带人离开庭州,以后绝不再踏入庭州半步,可好?”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江颂宜冷笑,“从你派安公公来庭州向江家索要钱粮供养永陵军,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像你这种恬不知耻毫无底线的卑鄙小人,今日要是放你离开,别说江家没有活路,恐怕你发起狠来连受过我恩惠的庭州百姓都不会放过。” “不会!绝对不会!”三皇子信誓旦旦道,“我已经见识过江家的厉害,也知道你手中握有这么厉害的兵器,我怎敢以卵击石?你放我走,我以我的性命发誓,绝对不会找你和江家的麻烦。” 江颂宜不为所动:“你别多费口舌了,今天你必须死!” 三皇子:“……” 见说不动江颂宜,三皇子脸色苍白,他急中生智换了个角度:“江姑娘,我知道我死不足惜,可你呢?你年纪轻轻,家庭和睦,家中还有花不完的钱,你真的甘心陪我死在这儿? 不是说你的未婚夫回来就会跟你定亲吗?你想想他,想想你的祖母和母亲,她们可都还盼着你回家呢?你若是松手引爆这个手榴弹,咱们就得同归于尽了……你真的甘心吗?” 江颂宜:“……” 她眼圈微微一红,握着手榴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不甘心。 她来庭州四年,一路摸爬滚打,吃了那么多苦才重振江家,如今爹爹活着回来了,她跟盛徐行在一起了,美好的生活才刚展开,可却要因为李盈这个混蛋戛然而止。 她当然不甘心。 可她没有办法。 如果不杀了李盈,江家会万劫不复。 她怕疼也怕死,想到被炸得面目全非粉身碎骨,她打从心底害怕。 可用她一个人能换来整个江家平安,这是笔划算的买卖。 想到这里,江颂宜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的动作,随即对三皇子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怎么会不甘心呢,陪我一起下地狱的人,是你三皇子呀。” 三皇子心头一颤。 他眼睁睁看着江颂宜作势要松开手引爆手榴弹,吓得连连后退面无人色:“不!不!江颂宜,不……” 江颂宜的手刚松开一点,远处却传来一阵轰鸣声。 她松手的动作微微一僵。 三皇子和黄英等人也听见那阵不寻常的动静了,一时间所有人都竖起耳朵。 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江颂宜听出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她立刻抬起头。 在看到从庭州城方向飞来的直升机时,她心头一颤。 盛徐行!!! 盛徐行回来了!!! “那是什么东西?”三皇子看着飞快逼近的直升机,“是……鸟?” 校场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直升机吸引,没人注意到江颂宜悄无声息往后退,远离三皇子所在的位置。 等到直升机飞近到能看清飞机上的人,黄英才注意到已经离他们有好一段距离的江颂宜,他面色大变:“殿……” 他话还没说完,飞近的直升机突然从空中开始往下射击。 密集的子弹扫射而过,黄英眼睁睁看着三皇子胸口爆出好几团血花,在他面前缓缓倒下。 不过片刻,包括黄英在内的十几名锦衣卫倒了一地。 第二次见识这样的场景,江颂宜已经不再像第一次杀安公公那么反胃和不适了,在盛徐行找地方停直升机的间隙,她走下校场,挨个检查那群锦衣卫。 大多数人已经气绝身亡,但还有两个锦衣卫一息尚存,江颂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抬手补枪,送他们归西。 她知道,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江家被皇权逼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盛徐行寻了一处平坦的空地降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奔到校场。 他抵达校场时,江颂宜正在用纸巾擦拭着手背溅上的血。 “颂宜,你没事吧?”盛徐行连忙跑到她跟前,拉着她上下检查,“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没受伤。”江颂宜道。 盛徐行这才松了口气,他视线从那堆尸体上一扫而过,皱了皱眉,立刻移开视线,拉着江颂宜就走:“先离开这儿。” 江颂宜被他拉着往山上飞机降落的地方走去,她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盛徐行:“……回头再跟你解释。”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江颂宜解释,自己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被三皇子逼着跳了城楼。 想起旱灾初期时做的噩梦,他担心这个噩梦会是某种预警,于是连夜开车从云州赶了回来。 第344章 起兵 两人到了直升机降落点,盛徐行拉开舱门,江颂宜却拽住他的衣袖。 “……徐行,现在是白天。” 白天的庭州到处都是百姓,直升机升空时轰鸣声又那么大,会引起围观。 “瞒不住了。”盛徐行语速极快道,“也不用瞒了,先跟我回家,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颂宜迎着他严肃的神色,点头道:“好。” 不多时,直升机再次升空,轰鸣着往庭州城内飞去。 不到一刻钟,直升机在江家后院仓房的空地降落。 江颂宜刚打开舱门,白令容,江韫玉,江元柏和江元盛便立刻迎了上来。 “颂宜,你没事吧?”白令容连忙问。 “没事。” “三皇子他……” “死了。” 江家人脸色微微一变。 盛徐行摘了手套走过来,对江韫玉道:“大少爷,去召集全家回来开会。” “好。” “吴叔,安排几个胆子大的打手,带上汽油去校场,把那里的尸体焚烧处理掉。” “是。” “白婶,吩咐下去,家中的仆从全部回房待着,没有你的命令不许出门,否则乱棍打死。” “我马上去办。” “三叔,直升机上有枪,带上护院,人手一把枪,把三皇子留在江家的锦衣卫全部清理掉。” “好。” 得了吩咐的江家人连丝毫迟疑都没有,转身去执行命令。 盛徐行这才看向江颂宜,道:“云州那边,江叔已经调查清楚云川之战的始末,诛杀侯爷和江叔的密令是皇帝下发的,但监军太监徐敬山公报私仇,十几万将士埋骨雪山是他一手造成,江叔已经把他杀了。” 江颂宜微微一愣:“杀了?” “对。” “那我爹怎么样了?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此事说来话长。”盛徐行道,“四年前侯爷遇难后,还有三万多名江家军旧部留在云州,这几年徐敬山一直在打压江家军,在他的恶意针对下,江家军旧部死的死伤的伤,只剩下两万三千余人,江叔会一气之下杀了徐敬山,也是为了保下这批旧部,眼下江叔已经跟这批旧部相认。” 江颂宜一怔。 “这些旧部在徐敬山手下吃不饱穿不暖,每次有外敌来袭,江家军都被当成活靶子送到最前线,他们心中早已积攒下无数怒火,江叔杀了徐敬山,跟他们相认后,他们建议江叔占一座城池,自立为王。” 江颂宜愣住了:“自立为王?” “没错。”盛徐行语气中满是激动,“颂宜,这是个机会,咱们一块反了吧!” 江颂宜:“……” 两刻钟后,除了不在家的江怀川和江元麟,其余江家人全部都坐在明堂中,神色严肃。 “三皇子死了,这个消息瞒不了多久。”盛徐行道,“消息一旦传回京城,江家人必死无疑。” 短短几句话,说得在场的江家人面面相觑。 只是看着江颂宜镇定的样子,江家人并未因此慌乱。 江颂宜接下话,简略地把云州的情况也说了一遍:“爹杀了徐敬山,跟云州两万多名江家军旧部相认,方才我和盛公子商量过,咱们既杀了三皇子又杀了监军太监,大晟已经容不下江家了,眼下咱们只剩下两条路可走,第一,收拾金银细软,像萧秉宁那样远赴关外,拖家带口去关外生活。” 江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头皱得紧紧的。 江韫玉问:“第二条路是什么?” 盛徐行道:“联系江叔,有那两万多名旧部支持,咱们自立为王,造反!” 这话一出口,江元盛猛地站起来,冯玉珠则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造反???” 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路”。 “对。”盛徐行道,“云州那两万旧部被徐敬山打压多时,朝廷不闻不问,甚至默许徐敬山这么对他们,他们积怨深重,只要江叔一声令下,他们愿意拥护江叔起兵造反。” 江元柏忧心忡忡道:“两万多人……朝廷有十万永陵军,加上其他州府的援军,少说也有二十五到三十万,若是造反,这两万多人恐怕不够看。” 盛徐行显然早已有了清晰的规划,他娓娓道来:“我了解过北境的军部构成,北境有十一座城池,挨着边境线的有五座,除了云州作为主要关隘,驻守的军队要多一些,其他包括庭州在内的四座城池各有驻军两万人,四座城池加起来是八万,咱们先拿下这四座城池,若是成功,咱们麾下的人数就有十万人。” 江元盛道:“可是要拿下这些城池谈何容易?” “不容易,但也不算难。”江颂宜道,“大晟旱灾至今,朝廷对北境不闻不问,北境十一城遭灾的百姓全靠自救,对朝廷早已是怨声载道,在百姓和军队都缺钱缺粮的关头,咱们要是能拿出粮食救灾,就能笼络人心。” “对,毕竟天高皇帝远,普通百姓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对于谁做皇帝,他们并不感兴趣,只有弄到手的,实打实的好处才能让他们生出‘忠心’这种东西。”盛徐行接着道。 “云州那边,江家军旧部受压迫已久,他们建议江叔起兵造反,但江叔还在犹豫,如今咱们杀了三皇子,朝廷不会给我们回头路,诸位,若是不想远赴关外,那就只剩下造反这一条路了。” 他说完,整个明堂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需要时间考虑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 造反,这种事放在过去,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许久,江元盛率先开口:“我同意起兵。” 他话音刚落,江家人齐刷刷看向他。 江元盛道:“江家为朝廷戍边这么多年,马革裹尸忠心耿耿,可换来的是皇帝质疑,祖父冤死,江家被抄,若非机缘巧合遇上盛公子,江家说不定在流放路上就被灭族了,这样的亏咱们吃一次就够了,如今咱们有钱有粮,还有江家军旧部支持,说一句天时地利也不为过,有这样的条件,咱们为何还要退让?” 第345章 为君者不仁 江元盛说完,江玉窈也起身道:“没错,从小祖父教导我们做人要忠孝,可忠孝的前提是值得,否则便是愚忠愚孝,咱们已经失去祖父了,若是再受世俗道德教条绑架而束手束脚,江家势必会走向灭亡。” 江韫玉沉思了一会儿,道:“玉窈的话不无道理。” “我同意。”江玉桢举手道。 江玉嫣:“我也同意。” 江景臣:“我支持起兵。” 小辈们纷纷开口表态。 白令容犹豫过后,看向冯玉珠:“娘,您怎么看?” 冯玉珠环视着坐在明堂里的子孙,神色慢慢坚定起来:“起兵吧,为了给你们的祖父报仇,为了给冤死的十几万将士一个交代,也为了江家的以后,为君者不仁,休怪臣民不忠不义。” 冯玉珠这话等同给这件事定了性。 江颂宜和盛徐行对视一眼,齐齐起身,眼神中透出欣喜:“是,祖母!” 定下起兵一事,江颂宜和盛徐行并肩走出明堂。 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江颂宜心里沉甸甸的同时,又觉得肩上如释重负。 她知道,起兵之后,她便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守着铜镜的秘密,生怕别人抢走。 相反的,她可以放心公开铜镜的存在,以“神明”的名义尽快博取百姓和戍边将士的信任。 回到房间,江颂宜和盛徐行兵分两路——盛徐行回宁城,江颂宜则去云州。 起兵需要大量物资和武器,盛徐行得回他所在的年代提前联络购买,以便后续能供应军队使用。 而江颂宜得去云州跟江元麟会合。 “注意安全。”盛徐行叮嘱后,便穿过铜镜,回了宁城。 江颂宜则收起铜镜,简单收拾了两身换洗衣物,开着越野,和江元盛带着数百辆货车前往云州。 其他江家人留守庭州,稳住官府——三皇子失踪一事瞒不了多久,在他们带着军队回到庭州之前,江家人需要瞒住三皇子已死的事实。 江颂宜带着车队连夜赶路,开了将近十个时辰,在第二日傍晚赶到了云州。 车队在距离云州城还有三公里的地方停下。 江颂宜拿出无人机,飞到云州城上空,俯瞰下面的情况。 她本以为云州此刻定会混乱不堪,甚至做好了带着车队的人持枪杀入云州,助江元麟一臂之力的准备,为此还给车队每个人都发了两把枪和数百发子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无人机一飞到云州城上空,就被巡逻的将士发现了。 将士冲着无人机打了个让他们降落的手势。 江颂宜犹豫了一下,降低无人机的高度,便听到那个将士冲着无人机喊话:“来人可是江二小姐?将军发话,请江二小姐到云州后前往军营,将军等候多时。” 江颂宜心中有疑虑,不敢轻信,便对那将士道:“劳烦小哥前方带路。” “是。” 将士转身一路小跑,江颂宜操控着无人机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刻钟后,将士带着无人机进了云州驻军军营。 在营地帅帐中见到安然无恙的江元麟和陈庸等人,江颂宜才放下心来。 “爹,您没事吧?” 江元麟换了一身铠甲,整个人看起来消瘦了一些,但神采奕奕,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没事。”江元麟道,“你尽快进城,我让人给你们开城门,其他事等你来了再说。” “好。” 江颂宜收回无人机,立刻带着车队出发进城。 等车队抵达云州城门口,原本紧闭的城门打开了,守城将士没有检查,直接放车队进城。 江颂宜开着越野,和江元盛一块去了军营。 成功跟江元麟接头,江颂宜看着消瘦的江元麟,眼圈不由得微微发热。 爹又受苦了。 江元麟询问了几句江家的情况,得知她和盛徐行联手杀了三皇子,江元麟面色严肃。 他沉思了很久,才叹息道:“看来不反不行了。” 一旁的陈庸听了这话,激动地一拍大腿:“早就该起兵了,这种不干人事的狗皇帝,不值得咱们为他尽忠和卖命!” 江颂宜问:“爹,眼下云州情况如何?” “云州已经被我控制住了。” 江颂宜一愣:“这么快?” 江元麟笑了笑:“说起来,此事多亏了宁王。” “卫道青老前辈?” “对。” 江元麟简略说了一遍他来云州之后发生的事——他和陈庸,盛徐行几人随着送粮食的车队潜入云州,江元麟直接去找了宁王,主动暴露身份,坦明自己想要调查当年云川之战的真相。 宁王一开始的态度很微妙,不反对也不支持,但也没把他们赶走,甚至在盛徐行和江元麟一行人留在城中道观留宿时,他还默许了。 说来也巧,道观中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孤儿,那段时间孩子们集中爆发了一种上吐下泻的病,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有个孩子发了好几天高热都退不下来,到了奄奄一息的程度。 留宿当晚,盛徐行得知孩子们的情况之后,趁着夜色去孩子们集中住宿的舍房里看了看。 询问孩子们的病症之后,觉得这种症状跟当初江颂宜为张祖谦府上的仆从诊断出来的寄生虫病相似,他先用退烧药为高热的孩子退了烧,又拿了江颂宜备给他们带来的驱虫药让孩子们吃下。 因为没有专业的大夫,盛徐行此举多少带了点“试试看”的心理——就算孩子们不是寄生虫病,驱虫药也不会加重他们的病症。 没想到驱虫药很管用,只过了一夜,第二天大多数孩子就停止呕吐和拉肚子,那个高热不退的孩子也捡回一条命,慢慢痊愈了。 也许是受此事影响,原本不打算管江元麟调查云川之战一事的宁王改变主意,表示愿意帮他们。 有宁王帮忙行方便,盛徐行对云州的守将来说又是生面孔,调查一事顺利了许多。 加上有各种盛徐行带来的窃听器,无人机的加持,他们很快就调查清楚云川之战的真相——诛杀江靖和江元麟的密令是晟帝下的,但徐敬山制造了一场雪崩,把不愿意为他所用的十七万江家军尽数活埋在云川谷中。 第346章 自立为王 江元麟验证了心中所想,本就愤怒难当,连着好几日偷偷跟踪徐敬山,想给他一个教训。 只是没想到,某日在尾随徐敬山时,江元麟发现他行踪鬼祟,跟着他到了云州城外一处别庄,发现此人故态复萌,又圈养了许多年幼的孩子取乐亵玩。 在目睹徐敬山试图将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掐死,江元麟忍无可忍,出手杀了他,并一把火烧了别庄,放走了那些孩子。 杀了徐敬山之后,江元麟打算离开云州,回庭州跟家人团聚。 但他知道江家军旧部在军营中过得并不好,出于私心,他生出把徐敬山的党羽全部清除的心思,于是联合陈庸等人夜探徐敬山党羽家,将其一个个暗杀。 清理了徐敬山的党羽,江元麟跟宁王道别,打算回庭州。 临走前一夜,江元麟趁着夜色,挨个给当初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旧部将领送粮食,银子,药和保暖衣。 这些东西不能让他们的生活好起来,但至少能让他们在冬日好过一些。 他将这些东西扔进旧部们住的院子就走,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第二天一早准备出城时,却被旧部之一的将领堵在城门口。 原来自打徐敬山在别庄暴毙,他的党羽一个个离奇惨死,便引起了江家军旧部的注意。 昨夜旧部们纷纷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了“过冬大礼包”,包袱里的药是西药,江元麟担心他们不知道怎么用,在药盒上标注了用法用量和适用症状。 就是凭着药盒上那一行小字,对安阳侯父子忠心耿耿的旧部认出了他。 知道当初的少将军没死,旧部们欣喜若狂,也意识到云州近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出自少将军江元麟之手,于是他们一早便守在四个城门,果不其然把乔装准备出城的江元麟堵了个正着。 旧日部将在他面前哭得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江元麟暂缓回庭州的计划,跟旧部们见过面后,旧部们鼓动江元麟造反,占一座城自立为王。 江元麟很清楚旧部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朝廷对江家军旧部们的生死不闻不问,受旱情影响,边关连军饷和粮草都快拿不出来了,第一个克扣的就是江家军旧部的粮草。 两万三千多名江家军旧部,如今连饭都吃不饱,军营中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归他们干。 旱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再继续这么下去,江家军就算不被当成弃子推上战场送死,也会被活活饿死。 江元麟知道他们的难处,但造反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直到江家军抓住徐敬山的义子——此人用飞鸽传书将徐敬山被杀一事散播了出去。 眼看事情捂不住了,江元麟索性先下手为强,带着江家军旧部占领了云州。 如今云州已经被他们控制住了。 “爹,三皇子被杀的事瞒不了多久,朝廷知道以后一定会出兵到庭州找咱们算账,咱们不能只是占一座城自立为王,至少要先拿下北境。”江颂宜严肃道。 “旱情爆发之后,朝廷对北境十一城不闻不问,百姓怨声载道,将士们更是连饭都吃不饱,我们手上有钱有粮,现在是趁机拿下北境的好时候。” 江元麟下定决心要起兵之后,心态平和了很多,他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就从云州开始起兵吧。” 父女俩说做就做。 江颂宜顾不上连夜奔波的疲惫,通过铜镜向盛徐行要了一百万斤粮食,十万套棉衣,五万条棉被,棉鞋手套若干,十万盒冻疮膏,一大批风寒感冒药,水果罐头,肉罐头,压缩饼干和一万多箱方便面。 投送过来的物资连夜送往江家军旧部所在的军营,发放下去。 当天晚上,所有江家军旧部的将士每个人都领到两套棉衣棉裤,两双棉鞋,两双手套,一条厚实的棉被,一盒冻疮膏,水果罐头和肉罐头各五罐,加上热水就能吃的方便面十袋,十包压缩饼干。 拿到东西的将士们都懵了,纷纷追着上峰问:“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 上峰是个千夫长,曾经是陈庸的部下,是陈庸和江元麟还活着这件事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听了将士这话,他笑骂道:“屁!朝廷巴不得咱们冻死饿死,怎么可能会给咱们发这么好的东西。” “那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千夫长直言道:“少将军家送来的。” “哪位少将军?” “前安阳侯府世子江元麟,江少将军家送来的。” “可是……可是安阳侯府不是被抄了吗?少将军和江大元帅也身故多年……” 千夫长正忙着,不耐烦解释:“世子还活着,明天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去吃点东西,另外传下去,谁要是染了风寒生了病,来我这里取药,少将军不仅送了粮食棉衣过来,还送了药,这个冬天咱们不用再挨饿受冻了!大家敞开肚皮吃!” 营帐中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欢呼起来。 “太好了!” …… 江颂宜忙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时分才抓紧时间睡了一个时辰。 等她醒来,外面天已经大亮,有个脸色蜡黄的妇人端了热水进来给江颂宜洗脸。 昨夜忙完后,考虑到江颂宜是女子,不方便在军营中过夜,江元麟让陈庸把她送到附近一个江家军将领家中歇息。 将领虽然有官身,但云州从旱情初期熬到现在,整座城几乎都快被榨干了,有官身的人家中也拿不出多少吃的。 妇人端进来的热水是用积雪化开后烧热的,看得出来已经尽量撇干净了,但热水还是有些浑浊。 江颂宜向妇人道了谢,洗漱过后,背着铜镜到饭厅用饭。 饭厅里有三个孩子也在吃早饭,桌上放着粥和粗糠馍馍,三个孩子一人捧着一碗稀到几乎看不见米粒的粥,眼神频频往粗糠馍馍上瞟,却不敢动手去拿。 江颂宜落座后,妇人另外给她端了一碗粥上来,放到她面前。 江颂宜一看那碗粥,不由得怔了怔。 那是一碗很稠的粥,应该是为了招待她特意熬的。 第347章 你话密了 意识到江元麟送给将领的粮食妇人舍不得吃,而是拿出来招待作为客人的自己,江颂宜心头一暖。 她起身端起粥,用汤匙把粥分给三个孩子。 妇人端着一盘小菜进来,一看这情况,连忙上前制止道:“小姐不可!这粥是给您喝的……” “我不缺吃的。”江颂宜笑道,把那盘粗糠馍馍往孩子们跟前推了推,“吃吧。”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视线投向自己的娘亲。 迎着孩子们饿得眼睛发绿的可怜模样,妇人眼圈不由得红了,却硬着心肠把粗糠馍馍端起来,拿了一个塞进江颂宜手中。 “小姐,我家那口子说了,起兵一事要仰仗您和江家,您是大忙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您多吃些,孩子们成日待在家里不出门,饿了也能忍忍,我们还指望着您和少将军挣一条活路呢。” 江颂宜看着被塞进手中的粗糠馍馍,无声地叹了口气。 “多谢。” 妇人转身出去忙碌,江颂宜想了想,放下粗糠馍馍,转身走到里间,拿出铜镜。 饭桌上三个喝着稀粥的孩子只见江颂宜进里间,却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个孩子突然嗅到空气中飘来一股肉包子的香味。 她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一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问旁边的妹妹:“小妹,你有没有闻到肉包子的味道?” 妹妹也学着她的样子吸了吸鼻子,却摇摇头:“没有……姐姐,你是不是饿糊涂了?咱家哪来的肉包子。” “……也是。” 女孩话音刚落,只见江颂宜从里间探了个脑袋出来,对几个孩子招招手:“过来帮我个忙。” 孩子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帮忙。 跟着江颂宜进了里间,在看到堆放在地上的东西时,三个孩子惊呆了。 地上放着十袋大米,十袋面粉,十箱矿泉水,各种熏肉腊肉,耐储存的土豆,红薯,萝卜,大白菜,珍贵的白糖,精盐,还有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的新鲜水果,以及一大袋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包子。 几个孩子一边疯狂咽口水一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东西:“江姐姐,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姐姐用仙术变出来的。”江颂宜笑吟吟地半真半假道,她拿出肉包子分给孩子们吃,“吃吧,吃饱了就把东西搬到地窖去藏起来。” 年纪稍大的女孩接过包子,却没有往嘴里塞,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包子,转身往外跑:“娘!娘!” 不一会儿,妇人进来了。 看着里间堆成小山的粮食和水,她眼中满是震惊:“江小姐,这、这……” “都是给你们的。”江颂宜道,“放心吃,以后只要江家还在,就不会让你们饿肚子了。” 妇人没把孩子“变仙术”的话当真,下意识以为江颂宜是让人把军中分给将士打仗用的粮食挪来给她用了,她兴奋过后便是惶恐不已。 “不不不!江小姐,这如何使得,将士们尚且吃不饱,我如何能私藏这么多东西,这要是让我家那口子知道,他会骂死我的……” 江颂宜好说歹说,再三保证东西不是从军营挪用来的,妇人才诚惶诚恐地将东西收了下来。 江颂宜和孩子们一块吃了包子当早饭,便出发去军营。 - 2025年,宁城。 时隔将近两个月,盛徐行回到熟悉的庄园,第一件事就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 作为一个有每天洗澡习惯的现代人,天知道他在云州那两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次澡洗了一个多小时,盛徐行手指的皮肤都被热水泡皱了,这才关掉热水,穿上浴袍走出来。 他草草擦了几下头发,打开电脑开始大批量订购物资。 各种米面粮油矿泉水,棉衣棉裤棉被棉鞋手套帽子,方便携带且饱腹感强的压缩饼干,真空包装开袋即食的卤蛋熟食,大罐管饱的纯肉罐头,解馋补充维生素的水果罐头,战时必备的白糖精盐,包括抗生素在内的各种治疗内伤外伤的药物…… 他跟厂家对接,省去中间商赚差价,一次性下了总额为二十多亿的订单。 在跟药厂对接时,因为要的药物数量过多,对接的业务员直接打了电话过来,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盛先生,您没下错单吧?” “没有。” “确定要这么多药?” “对。” “……我能冒昧问一句,您买这么多药是什么用途吗?” 盛徐行乐了:“药当然是买来用的啦。” “……请问是给谁用呢?” “你话密了。” 业务员:“……” 挂断电话后,盛徐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知道,后续江颂宜那边需要的各项物资只多不少,而他一次又一次购买这么多物资却不见踪影,迟早会引起有关部门注意。 他需要一个正当的,合法的理由来购入这批东西。 盛徐行想到了“外贸”和“出口”。 先前在国外处理那批天价古董时,他结交了不少人脉。 只要委托人脉用外国客户的身份下单购买粮食和各种物资,走海运“出口”,他再登船用铜镜传送到江颂宜那边。 这个过程中他只要合法交税,不碰法律红线外的东西,这种“出口”模式就能让他源源不断买到东西。 想到这里,盛徐行立刻开始着手操作。 除去粮食,盛徐行还需要购买一大批热武器。 这批热武器在国内无法买到,盛徐行把主意打到了国际雇佣兵身上。 这一忙就是好几个小时,等到外面传来敲门声,盛徐行抬起头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深夜。 金发碧眼的女管家送进来一份宵夜,温声提醒盛徐行注意休息。 盛徐行接过宵夜,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变得僵硬的肩背肌肉,笑着跟管家道了谢,并告诉她未来几天会有大批货物送到庄园,让她做好准备接收。 管家走后,盛徐行端起托盘上放着的热牛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着外面静谧的夜景。 第348章 帮手 江颂宜那边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作为她的后盾,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场起兵夺权之战关乎江家人的生死存亡,容不得出任何差错。 而大量物资筹备输送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是时候找一批信得过的人来帮忙了。 喝完牛奶,盛徐行心里有了具体的章程。 晚上临睡前,盛徐行打开铜镜,本想跟江颂宜见一面。 但江颂宜似乎在忙,铜镜虽然带在身上,但她连打开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盛徐行知道她初到云州有很多事要处理,不便打扰,于是关了铜镜休息。 第二天一早,盛徐行早早起床,他今天约了包括孟煜在内的几个朋友见面。 早些年因为一直被父母打压,盛徐行守着一个不赚钱的古董店,日子过得颓废而死宅,社交活动几乎为零。 这几年他生意做起来之后倒是结交了不少朋友,但名利场上的朋友只谈利益,真正能交心的朋友还是大学时期那几个。 他要找来帮忙的人就是这几个。 约见面的地点是在一家湘菜馆,盛徐行到的时候孟煜已经在包厢里了,正在喝餐厅送的大麦茶。 看见盛徐行走进来,孟煜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他:“盛二,你病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孟煜边说边拉过在他对面落座的盛徐行的手,开始为他把脉。 盛徐行也不拦着,任由他为自己把脉,随口说:“前段时间去我女朋友那儿待了俩月。” “你女朋友那边闹饥荒吗?把你饿得瘦了一圈,还晒黑了这么多,皮肤也变得这么粗糙。”孟煜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对,她那边闹了旱灾,每天都有很多人渴死饿死冻死。” 孟煜知道江颂宜的工作性质,诧异道:“江小姐又去国外救灾了?” 盛徐行想到等会儿要坦白的事,笑了笑:“不是,她回家了,发生旱灾的地方是她家。” 孟煜不解:“没听说国内哪儿发生旱灾了啊,她是华夏人吗?” 盛徐行:“……等会儿再跟你解释。” 孟煜只能作罢,把完脉后松开手说:“你气血有点亏,我给你拿几盒补剂,你按时喝,最多两个月能补回来。” 盛徐行挑眉:“行。” 两人说笑间,另一个朋友到了。 那人叫赵凌,是盛徐行和孟煜大学时期的室友,毕业这些年一直保持着联系。 赵凌也是富二代,家里做远洋海运生意的,平时很爱玩,刚毕业那两年经常约盛徐行和孟煜出去泡夜店。 但盛徐行那会儿除了打游戏,其他什么都不感兴趣,约十次不见得出去两次,渐渐的赵凌就不怎么约他了。 在今天之前,两人已经有快一年没见面了。 看见盛徐行变得又黑又瘦,赵凌也吃了一惊:“盛老板,你破产啦?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盛徐行还没说话,孟煜接话道:“他处了个超有爱心的对象,对象常年待在国外做国际志愿者,咱们盛老板受对象影响,也往灾区跑……你别笑话他,盛二这是实现财富自由之后开始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可比咱们高级多了。” 盛徐行没理会孟煜的调侃,和赵凌寒暄过后,频频朝门口张望:“陈洋怎么还没来?” 陈洋也是盛徐行的室友之一,跟孟煜赵凌以及盛徐行不同,陈洋是普通家庭出身,毕业后进大厂做了一名程序员。 在大厂苦干四年攒了小一百万,作为军迷发烧友的他用所有积蓄开了一家军事用品线下体验店。 但那两年经济不景气,陈洋也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花了所有积蓄开的体验店不到一年半,就被惨淡的营业额和高昂的租金压得转让闭店。 如今的陈洋在一家健身房做健身教练,但因为性格呆板不善言辞,即使他健身很有一套,业绩却是整个健身房最差的。 “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赵凌说,“你们最近跟陈洋有联系吗?” 盛徐行和孟煜纷纷摇头。 “我上一次见他是在两个月前,那会儿他状态不太好。”赵凌说,“女朋友跟他分手了,家里催着他回去相亲结婚,健身房老板对他的工作态度不满意……总之家庭恋爱工作都不顺利,他说在考虑要不要重新回去做程序员。” 大厂程序员工资高,但相对的压力也大。 陈洋在大厂工作那几年,脸上常年挂着黑眼圈,他不止一次开玩笑说自己要是继续干下去,可能不到三十岁就得谢顶。 盛徐行和孟煜对视一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盛徐行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他拿起来一看,是陈洋发过来的。 “徐行,抱歉,健身房临时有事走不开,你们仨聚吧,我就不去了,咱们改天再约。” 盛徐行蹙眉,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半天,陈洋才接通,他声音压得很低:“徐行?” 盛徐行还没说话,电话那头传来男人粗鄙的骂声:“这个月业绩再不达标你就给我滚!我这里不是你混饭吃的地方!” 陈洋立刻挂断了电话。 餐桌上的三人对视了一眼,盛徐行立刻起身:“孟煜,我记得陈洋工作的健身房离这边不远?” 吃饭地点是孟煜选的,他向来细心,考虑到陈洋可能没那么多时间出来聚餐,才把餐馆选择离他工作地点不远的地方。 “对,就在对面那条街,直径距离不到七百米。” “走,过去看看。” 三人出门,临走时还不忘跟湘菜馆前台说了一声,菜照常上,他们很快就回来。 三人气势汹汹到了健身房,隔着健身房的落地玻璃,看见身高接近一米九的陈洋正低着头,被站在他面前一个不到一米七的男人骂得面红耳赤,却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赵凌是个急脾气,一看兄弟被人骂得跟孙子一样,他骂了一句“妈的”,撸起袖子就快步冲进健身房。 “喂,那个奇趣蛋!你他妈骂谁呢?” 第349章 坦白 陈洋和“奇趣蛋”齐齐抬头。 见他们三个出现,陈洋脸色一顿。 健身房老板反应过来“奇趣蛋”是在形容自己,他表情一沉:“你们谁啊?” 赵凌快步走到健身房老板面前,撸起袖子作势要揍他。 陈洋见状,连忙上前拦在赵凌和健身房老板中间:“老赵,别这样!” 健身房老板意识到这几人是陈洋的朋友,再一看陈洋窝窝囊囊的样子,冷笑道:“这几个人是你找来的?陈洋,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混了?” “不是,老板……”陈洋解释道,“他们是我朋友……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你没听到你朋友刚才骂我什么,奇趣蛋?你平时就是这么在背后叫我的?” 陈洋:“……我没有。” 健身房老板却压根不听他解释,手指几乎要点到他鼻尖上:“好样的啊陈洋,业绩不行,还在背后给我取绰号,你不用来上班了,收拾东西滚吧。” “……” 陈洋还想解释点什么,盛徐行拉了他一把,对健身房老板说:“你要解雇他?” “对。” “那把他的工资结一下吧。” “工资?”健身房老板嗤笑,“他上个月业绩不达标,没有工资。” “业绩是业绩,你连保底工资都不给?” “没有!我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业绩不达标就扣保底工资。” 这明摆着是在欺负人,不仅盛徐行脸色沉了下来,连向来好脾气的孟煜表情也难看起来。 健身房老板有恃无恐道:“不服气?那你们可以去劳动仲裁!” 劳动仲裁不仅要收集证据,还需要时间,对方这是吃准了陈洋不会因为几千块的保底工资搭上这么多精力。 赵凌气不过,作势要动手揍他。 盛徐行拉住了他:“老赵,别冲动,因为这种人沾上官司不值得——我们走。” 拉着陈洋,几人出了健身房。 陈洋走了几步,停下来叹了口气,说:“我东西还在里边,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收拾。” 说完,他转身回健身房去了。 盛徐行立刻说:“老赵,出门右转,街口有个杂货铺,过去买个扩音喇叭。” 赵凌一愣:“买扩音喇叭干什么?” 盛徐行一边掏手机打电话一边说:“帮陈洋讨薪。” 赵凌知道盛徐行鬼点子多,没有细问,一路小跑着去买扩音喇叭。 盛徐行则打电话叫来自己的保镖。 赵凌买回扩音喇叭时,保镖也驱车赶了过来。 盛徐行打开喇叭,录了一条语音,设置循环播放,然后让身高两米,肌肉发达一脸凶相的保镖拿着扩音喇叭蹲在门口。 陈洋收拾好东西出来时,正好听到扩音喇叭中响起盛徐行的声音:“xx健身房濒临倒闭,无良老板拖欠工资……” 本来心情低落的陈洋顿时被逗笑了。 下一刻,听到喇叭声的健身房老板从里面冲出来,到了嘴边的怒骂在看到站在门外人高马大的保镖时一下子噎住了。 他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要干什么!我家健身房经营得好好的,怎么就要倒闭了?你们这是造谣!” “健身房”跟“倒闭”结合在一起,不仅会影响新会员入会,老会员为了防止健身房倒闭跑路,恐怕也会闹着要退费。 要是放任喇叭一直重复播放这样的语音,健身房的生意就别想做了。 盛徐行瞥了健身房老板一眼,当着他的面对保镖说:“你就在这儿站着,喇叭不要关,他要是敢打你你就还手,后果我兜着。” “好的老板。” 盛徐行拿过陈洋手中的行李包,几人一块走了。 回到湘菜馆,四人进了包厢,服务员进来上菜时,陈洋要了一打啤酒。 他打开一瓶啤酒给几人面前的杯子满上,语气中带了几分故作轻松:“来,喝一杯,今天不醉不归。” 盛徐行按住杯口,说:“别忙着喝酒,今天约你们出来是有正事要你们帮忙。” 陈洋放下酒瓶问:“什么事?” 盛徐行开门见山:“洋子,帮我干活吧,做好了我绝对不亏待你。” 陈洋苦笑:“我现在是狼狈了点,但还没到要靠兄弟帮衬的地步……” “我不是帮衬你,是真的需要你们这帮信得过的兄弟帮忙。” 见他神色严肃,陈洋和赵凌孟煜几人对视了一眼,低声问:“你是不是摊上什么事儿了?” 盛徐行一看三个兄弟皱着眉头一脸担忧他是不是干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的样子,知道他们脑补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 “你们想哪儿去了?”盛徐行哭笑不得,“我干的都是正经营生,可不敢做违法犯罪的事。” 孟煜嗤笑道:“你干的危险的事儿还少吗?” 之前拜托他帮忙找实验室研究传染病特效药,这种事要是捅出去,盛徐行大小要担个危害公众安全罪。 “这回真的是正经营生。”盛徐行说。 “你少卖关子。”孟煜用胳膊搡了他一下,“有话快说。” 盛徐行顿了顿,先看了一眼包厢门,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想看看包厢里有没有摄像头。 赵凌最有眼色,见状起身把包厢门关了,又说:“这家包厢没有摄像头。” 盛徐行这才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铜镜,放在桌上。 “铜镜?”赵凌上下打量着铜镜,“走私来的古董?” “……去,瞎说什么呢,正经渠道收来的。”盛徐行压低声音说,“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有些匪夷所思,无论你们看见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 “行。” “好。” “没问题。” 盛徐行伸出手,当着几人的面穿过铜镜,从里面抓出一本书。 另外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赵凌直接拿起铜镜,翻来覆去地看:“你怎么做到的?” 孟煜说:“盛二,别告诉我你打算转行做魔术师。” 陈洋则从盛徐行手中拿过那本书翻了翻:“是兵书。” 盛徐行看着他们的反应,正色道:“这不是魔术——我可以通过这个铜镜,穿越到一千三百多年前。” 第350章 驸马爷 三人都愣住了。 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赵凌率先笑了:“你开什么玩笑?” “就是,你是不是做古董生意做傻了?” “没有。”盛徐行无奈地说,他撸起袖子,再次伸手穿过铜镜,这次从铜镜那头拿出来一只砚台。 三人:“……” 他们再次摆弄起铜镜:“这到底怎么做到的?” 孟煜推了推他:“盛二,快点揭秘,你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盛徐行:“……” 见他们不相信,盛徐行拿起铜镜敲了敲,问铜镜那头的江颂宜:“颂宜,有空吗?需要你过来一趟。” 铜镜那头的江颂宜此时正在军营,闻言放下手里的事,说了句“稍等”,然后找了个没人的营帐。 “好了。” 盛徐行拉开椅子,把铜镜摆在上面,再次伸手探进铜镜中。 这回,他从铜镜中牵出来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看着江颂宜从铜镜中走出来,三人目瞪口呆。 “江小姐?”孟煜见过江颂宜,见她身上穿着古香古色的衣裙,肩上还系着襻膊,明显是一副方才在干活,被盛徐行临时叫过来的模样,“你这是……” “见过各位公子。”江颂宜给三人行了一个屈膝礼。 孟煜:“……” 陈洋:“……” 赵凌:“……” 看着温婉的江颂宜,孟煜猛然想起关于盛徐行这位“女朋友”的很多细节。 比如他线上指导她做手术之后,她托盛徐行送来给自己当谢礼的古董花瓶。 比如第一次见到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古典韵味。 再比如她前后多次拜托盛徐行帮忙,盛徐行却绝口不提她所在的“灾区”具体坐标。 再加上现在眼睁睁看着盛徐行从铜镜中把她牵出来,孟煜不得不承认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盛徐行这个女朋友,真的是从千年前穿越过来的。 赵凌揉了揉眼睛:“我的妈啊,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我昨晚喝的酒还没醒?” 陈洋也是一脸不敢置信:“你要是宿醉没醒,那怎么解释我这个没喝酒的也出现了幻觉?” 盛徐行不疾不徐地倒了一杯大麦茶,递给江颂宜,当着朋友们的面温声问她:“你吃饭了吗?” “在军营中用过了。” “那边吃的不好吧?” “是吃的不精细,但能吃饱。” “你受累了,吃点东西再走?这家有道甜品叫醪糟汤圆,味道挺好的。” 江颂宜摇摇头,喝完杯中的大麦茶:“我得回去了,那边忙。” “好吧。”盛徐行恋恋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晚上一块吃饭,我打包你爱吃的东西回去。” “嗯。” 盛徐行松开手,江颂宜冲着依然呆滞的三人笑了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身穿过铜镜离开。 活生生的美人出现又消失,整个过程只有三分钟,但足够颠覆三人二十多年的认知了。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盛徐行说。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赵凌问:“所以你处了个来自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对象。” “对。” 陈洋:“你们俩通过这面铜镜去对方的世界?” “是的。” 孟煜:“你上次失踪两个月,把自己搞得跟难民一样,就是去她那儿了?” “没错。” 盛徐行拿起江颂宜喝过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大麦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这件事说来话长。” 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里,盛徐行把自己四年前在博古斋内,通过一面卖不出去的铜镜认识在流放途中的江颂宜,并帮助她全家安全抵达庭州的事说了一遍。 他说的仔细,三人跟听一个精彩的穿越故事一样听得认真。 “让你发家致富的古董是江小姐送来的?” “对,都是她给的。” “现在江小姐一家要起兵造反,你打算帮她?” “是的,那个吃人的封建社会把她全家都逼得活不下去了,他们是被迫揭竿起义。” 盛徐行解释完毕,三人又陷入沉默。 这次的沉默格外漫长,盛徐行知道他们需要时间来接收和消化这些消息,没有出言催促,而是又默默喝茶。 等他喝完两杯茶,孟煜才一脸不可思议地说:“太神奇了……这跟玩游戏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陈洋说,“你见过谁玩游戏把自己玩成亿万富翁,还找到了女朋友的?” “……那倒也是。”赵凌酸溜溜地说,“我家祖上做了三代生意才积攒下这么些财富,盛二你交了个女朋友,只用两年时间就实现财富自由走上人生巅峰了,你小子走的什么狗屎运!” 说到这个,盛徐行得意洋洋地说:“我心地善良,这是老天爷给我的奖励。” 三人齐齐喷他:“你他妈可拉倒吧!” 嘻嘻哈哈笑闹了一阵,盛徐行说起正事:“打仗需要大量物资,我需要你们三个帮我张罗这些物资。” 孟煜在医院工作,人脉广,能弄到靠谱的医药资源。 陈洋是军迷发烧友,对各种各样的武器有研究,盛徐行打算拜托他出国帮自己弄热武器。 至于赵凌,他家是做远洋海运生意的,盛徐行迫切需要大货轮来帮自己“转运”物资。 虽然是打着帮忙的名义,但盛徐行开出了比市场行情高三成的价格,绝对不亏待自己的兄弟。 三人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一方面是出于兄弟有需要,这么多年的感情,帮忙义不容辞。 另一方面,虽然这些东西最后会通过铜镜送到另一个时空,但盛徐行无论是购买流程还是各种手续,都是合法合规的。 既然是合法做生意,能赚钱的事他们没理由往外推。 见他们这么痛快就答应帮忙,盛徐行站起来,以茶代酒:“这么多年朋友,谢谢这种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敬你们一杯。” 说完,他仰头喝完杯子里的茶。 其他三人纷纷干杯喝茶。 等放下杯子,赵凌才想起一件事,问盛徐行:“你女朋友一家要是造反成功,那她以后大小是个公主吧?你岂不是驸马爷?” 陈洋和孟煜对视了一眼,语气夸张地揶揄道:“对哦,我们以后也是有‘皇亲国戚’的朋友了。” “没错没错,来来来,大家敬未来的驸马爷一杯。” 盛徐行:“……” 第351章 夜探徐家 云州。 江颂宜忙了三日,运送分配包括粮食,药物和棉衣在内的物资,替江家军中病重的将士把脉问诊,跟江元麟商量过后,还从盛徐行那儿要了一批热武器,由江元麟分发给信得过的兵将。 连轴转了三日,手头上最要紧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江颂宜跟江元麟商议过后,打算次日带上部分江家军去庭州。 这批将士会乘坐货车秘密进入庭州,控制住庭州官府和军营,先把庭州夺下来。 傍晚,江颂宜穿过铜镜去了盛徐行那儿吃晚饭。 盛徐行让厨房准备了一桌江颂宜爱吃的菜,还煲了暖胃的汤。 比起滴水成冰的云州,恒温的盛徐行家里实在暖和又舒适,江颂宜吃完饭往沙发上一靠,不想走了。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懒怠的时候,休息了半小时就回了云州。 她刚穿过铜镜,外面传来敲门声:“江小姐?江小姐?” 江颂宜立刻过去开门。 门外是陈庸,他道:“江小姐,二少爷来了。” “二哥?” “对,他在前堂等您。” 江颂宜立刻往前堂走去。 到了前堂,风尘仆仆的江怀川果然坐在前堂。 见了江颂宜,他立刻起身:“颂宜。” “二哥,你怎么来了?” 江家决定起兵时江怀川并不在家,他带着车队出远门送货去了。 决定起兵后,江颂宜让留守庭州的车队队员开车去通知江怀川,让他收到消息后尽快回庭州,帮家中稳住局面。 没想到江怀川直接到云州来了。 “听说你来了云州,我回程正好要经过云州,明天跟你们一块走。” 江颂宜问起送去鹿城那趟货物,江怀川道:“已经安全送到了,路上没出什么事。” 江颂宜问:“鹿城如今情况如何?” 说到这个,江怀川眉头紧皱:“鹿城……可能是北境十一城里遭灾最严重的一座城市,那个地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江颂宜心头一顿,好一会儿才转移话题道:“你去见过爹和三叔了吗?” “见过了。”说到这里,江怀川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他低声说,“没想到爹会同意起兵……看来咱们回京城指日可待。” 江颂宜把他的期待看在眼里,问道:“你很想回京城?” “当然,你不想吗?”江怀川反问。 江颂宜摇头:“能跟家人在一起,住哪儿都行,我对京城没有执念。” 江怀川见跟她说不到一块,索性不讨论这个话题了,他扫了一眼四周,鬼鬼祟祟地说:“你今晚有空吗?” 江颂宜跟江怀川年岁相近,从小没少跟在他屁股后头转悠,一看江怀川露出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肯定是想干“坏事”了。 “有,你要干什么?” “我听陈叔说徐敬山死了,他活着的时候没少鱼肉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说是云州城的土皇帝也不为过,连宁王都要避其锋芒,这种富得流油的地头蛇,家中肯定有不少好东西。” 江颂宜立刻明白江怀川的意思了。 她想到盛徐行连着三日送过来的大批粮食,花出去的钱定然不少。 盛徐行虽然有钱,但打仗需要消耗的物资像个无底洞,若是只进不出,盛徐行就算家中有座金山也迟早会被掏空。 如果能从徐敬山家中搜罗一点好东西送过去给他…… 一念及此,江颂宜当机立断:“走!” 江怀川本来还在担心江颂宜会不同意,此时一看她比自己还兴奋,他顿时乐了。 “二妹妹,你变了。” 江颂宜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以前你从不屑于做这种事。” “……你少废话。”江颂宜拍了他一下,“咱们现在走?” “走。” 踩着刚暗下来的夜色,兄妹两人从陈庸那儿借了十多个身强体壮的将士,再加上江怀川带来的五六个车队队员,一行人开了五辆货车和一辆越野车,直奔徐家而去。 到了徐家,以往奴仆成群灯火通明的大宅子此时大门紧闭,在夜色中黑黢黢的。 江颂宜没有选择从正门进入,而是带着人撬开角门进了后院。 徐宅显然在徐敬山被杀之后就被家中的奴仆搜刮过,满地都是碎瓷和东倒西歪的桌椅。 但这些奴仆仓惶逃走,为了不引人注目,带走的东西有限,江颂宜随意推开一间卧房,里面博古架上还放着不少精美的瓷器和玉器。 江颂宜让将士和车队队员将这些东西全部收起来,自己则叫上江怀川,打着手电筒直奔徐敬山的书房。 书房也被人搜刮过,但江颂宜还是从中找到很多有价值的字画和绝版书籍。 她把手电筒交给江怀川,自己一手拿铜镜一手揽着字画和书籍,跟收垃圾似的大包大揽,一股脑传送到盛徐行那边。 眨眼间,江颂宜几乎将整个书房里的字画书籍全部搬空,大冷天里她累出一身薄汗。 “这趟收获可真不小。”江怀川拿起书桌上用象牙雕刻成的笔洗,递给江颂宜,“这个不错。” 江颂宜接过,随手投进铜镜中,然后把目光对准了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 那是一幅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挂画,画工连她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十分青涩。 可这样一幅像新手画师画的作品,怎么会出现在徐敬山的书房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 江颂宜用手电筒指着那幅画,对江怀川道:“二哥,把这幅画取下来。” 江怀川道:“这幅画不好看。” “我知道,你拿下来。” 江怀川见她想要,于是搬来圈椅,踩在圈椅上伸手去够那幅画。 他刚把那幅画取下来,却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挂着画的那面墙飞快裂开一道门,直接将江怀川“吞”了进去。 墙壁迅速合上,江怀川只来得及发出“哎呦”一声惨叫,整个人便消失在江颂宜面前。 目睹了这一幕的江颂宜大惊失色,连忙扑过去猛敲墙壁:“二哥?二哥?” 好一会儿墙壁那头才传来江怀川吃痛的声音:“嘶——我没事……卧槽!” 第352章 密室中的金山 “二哥,怎么了?”江颂宜担心江怀川出事,连忙问。 但江怀川没回答。 “二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江怀川还是没吱声。 江颂宜心中着急,立刻上前两步拿起那幅掉在地上的挂画,定睛一看,才发现挂画上方连接着一条蛛丝般的细线。 这是机关? 那墙后可能是个密室。 想到这里,江颂宜试探性地拽了一下那条细丝。 下一刻,墙壁再次在江颂宜面前打开。 江颂宜用手电筒一照,没看见江怀川的人,前面倒是出现了手电筒的光。 意识到密室不小,江怀川是往里边去了才没听见自己的喊声,江颂宜顾不上其他的,揣上铜镜,又从怀中摸出枪握在手中,这才走了进去。 刚跨进密室,江颂宜脚下就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低头一看,是一锭银子,个头之大,少说也有十两。 银子? 江颂宜弯腰将银锭子捡起,刚把东西握在手里,前面半米处又出现一个银锭子。 江颂宜往前走了几步,再次捡起银锭子,在第三次看到前方出现银锭子时,她顺着银锭子的方向用手电筒一照,等看清密室里的东西,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和江怀川一样的声音。 “卧槽!!!” 偌大的密室少说也有七八十平,堆积如山的金银玉器,珍珠宝石,象牙珐琅,堆满了三分之二个屋子。 江颂宜站在这座实实在在的“金山”前,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 区区一个云州城,哪来这么多金银珠宝让徐敬山贪污? 江怀川从震惊中回过神,见江颂宜也进来了,他拧了一下自己的脸:“二妹妹,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江颂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道,“这个徐敬山来云州任职多少年了?” “少说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江怀川道。 “可是云州并不富庶,哪来这么多金银让他搜刮?” “……不知道。” 江颂宜和江怀川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沉默了。 这些银钱不只是贪污得来的。 一方面是云州不可能搜刮得出来这么多钱财,另一方面是就算搜刮得出来这么多东西,徐敬山明目张胆地贪墨,皇帝不可能不知情。 这些银钱肯定别有出处。 “拿吗?”江怀川问。 “拿!当然拿!” 打仗最费钱,这些银钱都送到眼皮子底下来了,不拿白不拿。 江颂宜立刻掏出铜镜敲了敲,不一会儿,盛徐行出现在铜镜那头。 他正在整理江颂宜送过来的字画和书籍,忙得头发都有些乱了:“颂宜,怎么了?” 江颂宜道:“徐行,你整理出一个大房间来,我这边有东西要送过去。” “行。”盛徐行道,“你稍等我几分钟。” 很快,盛徐行整理出一个空房间:“可以了。” “那你退远点,我要开始投送了。” 盛徐行下意识以为是成套的家具,比如千工床之类的,于是没有多问,按照江颂宜的指示将铜镜放好,自己则远远退开。 江颂宜拿起铜镜往那座金银珠宝山上一扫,眨眼间,整个密室里的东西悉数被传送到异时空。 另一边,盛徐行看着凭空出现在眼前的“金银珠宝山”,表情是大写的目瞪口呆。 他揉了揉眼睛,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等确定眼前的东西是真的,他连忙从中扒拉出被埋了的铜镜,震惊道:“颂宜,怎么这么多?” “我搜了徐敬山家,在他家书房中发现一个密室。”江颂宜道,“东西您看着处理,我再看看其他地方,晚些再找你。” “好,你注意安全。” 收起铜镜,江颂宜和江怀川在密室中这里敲一敲,那里拍一拍,想看看还有没有夹层。 确定密室只有一间之后,两人才走了出来。 这时带来的将士跑进来禀报:“江小姐,二公子,东西都搜出来了。” 江颂宜走出书房,到明堂外的院子里一看,从各个房间搜出来的好东西足足有三十多箱。 江颂宜打开其中一个箱子,里面是一大箱子女子用的首饰。 她拿起一支金步摇,握在手中晃了晃,脑子里思索的却是徐敬山这些东西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她正思忖着,不远处的院墙上突然传来瓦片被踩碎发出的咔嚓声。 “什么人!”江怀川厉喝一声。 一道黑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消失在院墙后。 “快追!” 随着江怀川一声令下,十几个将士和车队队员宛如兔子一般一拥而上,要么翻墙要么穿过月亮门,追着那道身影而去。 眨眼间,明堂前的院子里只剩下江颂宜和江怀川两人。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江颂宜拿出铜镜一扫,把这几十箱东西也一并传送到盛徐行那边。 半刻钟后,将士们押着一个年轻男人回来,把男人往地上一摁:“江小姐,二公子,人抓回来了。” 江颂宜用手电筒往那人脸上一照,打量着他。 男人二十五六岁,皮肤白净,五官清秀,因为心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江颂宜问:“你是何人?” 男人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我就是个路过的……听说徐敬山被杀,想着徐家没人,进来找点东西卖钱……” “小偷?”江颂宜道。 “……对,我是小偷。” 江颂宜冷笑:“不说实话,后院有口干涸的井,把他手脚砍断扔井里。” 将士应了一声,拖着男人就要往后院去。 男人惊得拼命挣扎起来:“不!不!别杀我!别杀我!” 江颂宜抬手示意暂停,冷声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不说实话,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 男人冷汗涔涔,连忙点头:“是!是!” 江颂宜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叫徐安。” “姓徐?你跟徐敬山是什么关系?” 徐安眼珠子又开始转来转去。 江颂宜“啧”了一声,徐安吓得一个激灵,立刻道:“徐敬山是我义父。” 徐敬山的义子? 江颂宜立刻意识到,此人可能知道徐敬山密室中那座金山的来源。 第353章 银矿 一念及此,江颂宜拔出腰间别着的匕首,上前两步在徐安面前蹲下,跟他保持平视,并有意无意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你夜探徐家想干什么?” 徐安眼珠子跟着江颂宜手中的匕首不安地转来转去,眼底满是恐惧:“我……我只是想回来弄点值钱的东西。” “哦?你知道徐家值钱的东西放在哪儿?” 徐安沉默了一下。 江颂宜立刻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匕首冰凉的触感一贴到颈动脉,徐安惊得大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我什么都说!徐敬山书房有个密室,值钱的东西都在密室里。” 江颂宜偏头看了江怀川一眼,兄妹俩一个眼神便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江怀川上前接过匕首,接替了江颂宜的位置,盘问徐安:“徐敬山连密室这么重要的位置都告诉你了,那你知不知道他其他的秘密?比如,密室里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徐安又开始沉默。 江怀川手一错,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血口子。 徐安惊得瞳孔骤缩,呼吸都急促起来,意识到眼前的男人真的有可能会杀了自己,他不敢再隐瞒分毫,竹筒倒豆子般语速飞快道:“距云州南边八十余里处有座竹峰山,徐敬山早年在那处发现银矿,偷偷抓了好些人押到山里挖矿,产出的银矿要么自用要么倒卖到关外,他那些巨额财产就是这么来的。” 江颂宜一惊。 虽然先前就知道徐敬山是云州的土皇帝和地头蛇,可她没想到这个阉狗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私挖银矿。 “把他抓起来。”江颂宜道。 两个将士立刻一左一右把徐安拎起来,其中一人问:“小姐,可要将他扭送官府?” “不。”江颂宜紧盯着徐安,“让他带我们去竹峰山。” 徐安一愣:“现在?” “对,现在。” 徐安被丢上货车时整个人还是一脸懵逼,直到到了竹峰山下,前面的路不足以容纳货车通过,他被拎下车,跟赶鸭子上架似的在前面带路,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眼前这对兄妹很有可能是想把那座银矿据为己有! 江颂宜打的确实是这个主意。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 她眼下能供给军队的粮草和武器都是来自盛徐行,只进不出迟早会把他掏空,所以她不仅需要拿到更多好东西投送过去给他,也需要大把的银子给江元麟麾下的将士发军饷。 旱情当头,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江家军,不管是当初在徐敬山手底下讨生活,还是现在被迫起兵造反,图的无非是一条活路。 只有手上有钱有粮,这些人才会心甘情愿跟着江家起事。 上山的路弯弯曲曲,一行人走了一个时辰才抵达银矿入口——那里有一片粗糙的窝棚。 大概是听见有人上山的动静,窝棚里的人顿时爬了起来。 江颂宜带着人到了窝棚前,用手电筒一扫,只看到十几个又黑又瘦,看不出男女的人。 这些人定定地看着他们,眼神麻木且呆滞。 见押着徐安的是身穿戎服的将士,窝棚里有人带头跪了下来。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十几个黑瘦得宛如骷髅的人接二连三跪下,脑袋深深地伏在地上,像一只只认了命,待宰的羔羊。 这一幕看得江颂宜心头微微一抽。 她步入窝棚,在窝棚内亮起一盏户外灯。 灯光照亮了整个窝棚,江颂宜才发现这个地方跟狗窝无异。 又脏又乱,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跪在地上的十几人衣裳单薄,有的人身上裹着干草御寒,裸露在外的手脚上都生了冻疮,寒冬腊月里发作得又红又肿。 江颂宜让江怀川带人排查了一遍四周,确定整个窝棚里只剩下这十七人。 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开采银矿需要水,旱情爆发以来,各处的河流都干涸了,开采工作无以为继,只能暂停。 从四周的生活痕迹来看,不久前这个地方还有不少人生活,想必是被困在这儿的矿工和徐敬山派来看守矿工的监工。 但徐敬山身死的消息传来,看守逃走,被拘在这里的矿工也四散逃离。 至于这余下的十七人……江颂宜看着他们,不由得想到了被铁链拴住的小象。 小象从小就被铁链拴住,活动范围只有那么一点大,时间一长,它便习惯了。 因为习惯,即便后来驯兽师解开它身上的锁链,已经被驯服了的象也不会有逃离的念头。 对于这些长期生活在窝棚里,以挖矿换取一口吃食的矿工来说,留在山上也许是等死,但下山的结果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 “你们都起来吧。”江颂宜温声道。 先前带头跪下的男人爬起来,表情依然麻木,愣愣地看着她,跟一台机器般张口汇报道:“大人,今日还是没有水,没法挖矿,我们没有偷懒……” 江颂宜静静听着他汇报,直到他说完才道:“这里已经没人看守了,你们为什么不走?” 说到“走”,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缩了缩肩膀道:“我们不会逃走的,死也要死在这里。” 江颂宜:“……” 一旁的江怀川忍不住开口:“我们不是徐敬山的人,徐敬山已经死了,你们可以离开这儿。” 男人困惑地看着他们,显然不理解“徐敬山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 不仅男人露出茫然的神色,他身后那十几人表情都是如出一辙。 这时徐安小声道:“你们不用问了,这些人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都是从各地抓来的免费劳力……有些就算抓来的时候是正常人,长时间在这里被逼着干活,也早就被逼疯了。” 江颂宜眉头一皱。 她对江怀川道:“你带人去矿里看看情况。” “好。”江怀川留下几个人保护江颂宜的安全,他则带着其他人进入矿井内。 江颂宜看着那些瘦得裤管和袖管都空荡荡的可怜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从随身背着的包里取出铜镜敲了敲,和盛徐行交涉了几句话后,从他那边取来一箱矿泉水。 第354章 江家军幸存者 撕开箱子,江颂宜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男人手中:“喝点水。” 男人下意识接过,但双手捧着矿泉水瓶子,他又露出茫然的表情。 江颂宜叹了口气,又拧开一瓶水自己先演示着喝了一口。 “水,可以喝的。”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中干净的水,他犹豫着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清凉甘甜的水一入口,男人顿时愣住了。 江颂宜把箱子里的水挨个分发给窝棚里的人,刚发完,铜镜内传来敲击声,盛徐行的声音响起:“颂宜,东西买来了。” “好。”江颂宜应了一声,背过身,从铜镜中接过盛徐行递过来的一大袋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肉包子一出现,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窝棚里的人像是被肉味唤醒原始本能的野兽,纷纷抬起头盯着江颂宜手里的肉包子,并向她靠拢过来。 车队队员见状,立刻上前呵斥道:“干什么!都退下!” 被队员这么一喝,矿工们露出惧色,有几个人甚至直接在原地蹲了下来,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这是一个在挨打的时候保护自己的本能动作。 江颂宜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今晚第几次叹气了,她给队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这么凶。 队员退下后,江颂宜缓和了声音道:“都起来,排好队领包子。” 矿工们自觉排起队,江颂宜打开袋子,一人四个包子发下去。 拿到包子的人立刻往嘴里塞,拳头大的包子一口一个,有的人被噎得半死,却还拼命把包子往下咽,这副场景看得江颂宜心里一阵不适。 发完包子,江颂宜从包里拿出湿纸巾擦手。 不多时,江怀川从矿井里上来了。 他皱眉道:“银矿开采了不到一半,里面储量还很大,但开采环境很差。” 江颂宜明白了,她稍稍一思忖,道:“将这里有银矿的事禀报给爹,让他派一队人过来把守,眼下没有水无法开采,等旱情过了再说。” “好。”江怀川看着那群黑瘦的矿工,问:“那这些人怎么办?” 江颂宜道:“把他们带下山去。” 她刚才看了一下,窝棚里已经没有粮食和水,这些人留在这儿只有死路一条。 带下山去让他们自行求生,好过死在山上没人知道。 很快,一行人带着十七个矿工下山。 到了山脚下,矿工们被赶上货车的车厢。 货车摇摇晃晃,行驶了几十里路,到了有人烟的村庄,江颂宜让人停下货车,把矿工们放下。 被赶下车的矿工们还是一脸茫然。 江颂宜给了他们一人二两银子,一袋足够吃七八天的压缩饼干,几瓶矿泉水。 这是她能给这群可怜人最大的善意了。 给完东西,江颂宜说了一通让他们自行找生路之类的话,然后上车离开。 黑黢黢的夜色中,车驶出好一段距离,她还能从后视镜中看到那群人站在原地,宛如一群失去方向感的动物。 回到云州,江颂宜和江怀川去见了江元麟,把在竹峰山发现银矿的事跟他说了。 江元麟先是大喜,随即又犯愁。 一方面是天旱,没有水可供开采银矿。 另一方面是就算有水,他手底下也没有可用的人能监督开采。 “我先派人去守住银矿,开采的事日后再说。” 商议完,江颂宜回了落脚的将领家。 第二日,江颂宜早早起床,和江怀川一起,带上两千人回庭州。 这两千人是江元麟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这次是秘密跟随江颂宜和江怀川进入庭州,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庭州。 而江元麟随后就到。 庭州有守军两万余人,仅靠两千人很难一举拿下,但江颂宜给了他们一批热武器。 靠这批热武器,只要控制太守府和官府,抢占新上任的庭州守将府邸,那庭州基本就能控制住。 两千人分批上了货车车厢,出城往庭州方向驶去。 车队是以江颂宜的越野车打头,驶出云州城没多久,江颂宜远远看见路边有人在向车队招手。 待越野车驶近了,她才发现那人是昨夜在竹峰山上的矿工。 男人头破血流,满身狼狈,昨晚江颂宜给的东西都不见了。 坐在副驾驶的江怀川也看见了,他盯着男人,突然说:“这个人好像没昨晚那么迷糊了。” 他这么一说,本来不打算理会,想直接开车越过去的江颂宜立刻放慢车速——竹峰山有银矿的秘密暂时不能暴露,她昨晚之所以会放过这群矿工,一方面是出于怜悯之心,另一方面是这些人不是疯就是傻,不会透露竹峰山的秘密。 可眼下站在路边招手的男人眼神明显清明了几分。 一个清醒的人很有可能会暴露竹峰山的秘密。 想到这里,江颂宜跟江怀川对视了一眼,兄妹俩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 车在男人不远处停下,江颂宜下车前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 她打开驾驶座车门下车,男人立刻上前,不待她出手就道:“姑娘,你们可是江家军的人?” 江颂宜握着枪的手一顿,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起来了,昨晚跟着你上山的人穿着江家军的戎服。”男人神色中带了几分激动,“我、我也是江家军的人!” 江颂宜一愣。 跟着下车的江怀川也愣住了:“你是江家军的人?为何会出现在竹峰山?你是逃兵?” “不是!不是!”男人眼圈顿时红了,“我想起来了,我是当年云川之战的幸存者。” 江颂宜心头一震。 两刻钟后,江颂宜看着眼前大口大口吃着泡面的男人,心情复杂。 男人叫武春林,是当年江家军中一名千夫长。 云川之战中,他因为轻功不错,奉命跟江元麟一同涉过云川河回军营搬救兵,却不想遭遇雪崩,被掩埋在雪下。 幸运的是雪埋得不深,他醒了过来。 不幸的是雪崩发生时他撞到了脑子,醒来后浑浑噩噩,什么都不记得了,凭着本能离开云川谷,在附近流浪。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徐敬山的人当成免费的劳动力抓到竹峰山上挖银矿。 昨晚被江颂宜带下山,分别后他依然浑浑噩噩,却在天亮后遇上一伙流民,那些人在抢夺他手中的水粮时,一锄头砸在他头上。 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的同时,也让神志迷糊不清了好几年的他恢复了记忆。 第355章 开发银矿 武春林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想起昨晚看到的身穿江家军戎服的将士,凭着当初的记忆往云州城的方向寻摸而来,然后遇到了昨晚的货车。 …… 等武春林吃完第三份泡面,江颂宜递给他一包湿纸巾擦手擦脸。 等他擦干净手,江颂宜道:“我会一些医术,先替你看看伤。” “好。”武春林立刻伸出手。 江颂宜开始替他把脉。 恢复记忆的武春林急切想知道云州城内江家军的情况,问江怀川:“这位公子,不知道云州城内情况如何,当初云川之战有多少将士活了下来?” 问出这个问题时,武春林的神色明显很没底。 作为那场雪崩的亲历者,他亲眼看见铺天盖地的大雪把自己和同袍们掩埋。 他处在最边缘的位置都伤成那样,更别提就在山脚下,根本来不及躲闪的其他将士。 江怀川叹了口气:“目前知道的,包括你在内只有六位。” 武春林微微一愣,随即眼圈红了。 江怀川没有隐瞒,把十几万江家军将士在雪崩中丢了性命,事后朝廷不仅没有抚恤,反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安阳侯身上,抄了安阳侯府等一系列事悉数告知。 武春林听完后,先是愤怒,随即掩面哭了起来。 “侯爷和少将军都尽力了,朝廷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 江怀川被他哭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快又道:“不过我爹……也就是少将军江元麟活了下来。” 武春林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怀川:“少将军现在在何处?” 于是江怀川又把江元麟调查出云川之战的真相是皇帝下了密令想要安阳侯父子的性命,监军太监徐敬山却公报私仇,引发雪崩活埋江家军将士一事告诉了他。 武春林气得脸色都变了。 正在替他把脉的江颂宜蹙眉道:“你冷静一些,情绪激动会影响诊脉。” 武春林做了几个深呼吸的动作,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又问江怀川:“你方才说少将军是你爹,那你们是……” “流放到北境的江家人。”江怀川把自己和江颂宜的身份如实告知,顺便说了江元麟已经决定起兵造反的事。 武春林听得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太好了!!!” 江颂宜松开替武春林把脉的手,拨开他的头发看了看他头上被锄头砸出来的伤,血几乎染透了他半边头皮,湿漉漉的头发下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江颂宜眉头轻皱,让车队队员拿了医药箱过来,一边替他清理伤口一边说:“你身体很虚弱,颅内应该有瘀血,需要好好将养一段时日。” 她边说边在心里盘算怎么安置武春林。 既然是江家军的旧部,这些年还被徐敬山拘在竹峰山上吃了那么多苦,险些把性命都搭在那儿,如今外面这么乱,怎么也不能不管他。 江颂宜在犹豫是要把武春林带回庭州养着,还是送去云州城交给江元麟。 考虑的间隙,江颂宜麻利地替武春林上好药,见他眼神清明,索性把决定权交到他手中。 “我爹在云州城内准备起兵事宜,江家则安在庭州,你是想随我们去庭州,还是要去云州投奔我爹?” 武春林顿了顿,随即苦笑道:“我哪儿都不去。” “为何?”江怀川不解道。 这人拦下他们的车,不就是为了知道江家军的消息吗? 武春林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左手,还顺手脱下了自己的鞋。 江颂宜和江怀川这才发现他的左手只剩下三根手指,大拇指和食指都断了,一双脚的大脚趾也不见了。 江怀川脸色微变:“怎么弄成这样?” “初到银矿做活儿时手脚慢,加上矿里有人闹事,监工拿我杀鸡儆猴,当着矿工的面砍断我两根手指和两根大脚趾。” 武春林笑容里满是苦涩,“如今我既拿不起刀剑,也杀不了敌,上了战场遇到敌袭,我连跑都跑不快,只会是个累赘,拖着这样的残躯回到少将军身边,跟凭着往日的情分赖在他那儿要他养老有何区别?” 江颂宜张了张嘴,平日里能言善辩的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昨晚刚恢复记忆,我急于想知道江家军的现状,才会想去云州城打听,如今知道昔日的江家军同袍已经不在,少将军在为他们讨公道,我便放心了。” 说着,武春林站了起来,拱手道,“江公子,江小姐,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等等!”江怀川立刻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武春林沉思了一会儿,道:“且行且看吧。” “你要回家吗?我可以让人送你回家。” 武春林笑道:“我十四岁参军,离家已经有三十余年了,早就忘了我家在哪儿。” “那你跟我们去庭州吧。”江颂宜道。 武春林正欲摇头,江颂宜抢先道:“我们不是可怜你才收留你,是真的有活儿需要你来做,而且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 武春林一愣,疑惑道:“什么活儿只有我才能做?” 江颂宜转身,看向远处的竹峰山方向:“开发那座银矿。” 江颂宜花了一刻钟的时间说服了武春林跟他们走——如今四处没水,银矿无法开采,武春林先跟他们去庭州休养,同时招募挖矿工人。 等旱情过去,山上有水了,他再带着工人回云州,开采那座银矿。 “起兵需要银子,到时候能不能供应上将士们的军饷和粮草,可就靠你了。” 一番话说得武春林心潮澎湃,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上了江颂宜的越野车后座。 车队一路疾行,到了距离庭州还有二十多里路的地方时,江颂宜却停了下来。 这会儿正是半下午,货车车厢藏着这么多人,明目张胆入城,有被检查出来的风险。 她打算等到天黑后再入城,到时候街上走动的百姓不多,若是守城将士查出货车车厢里藏着的人,她动起手来也方便。 车队停下后,江颂宜让大家吃了些卤蛋,肉罐头和压缩饼干之类,不需要生火烧水就能吃的食物,然后待在车厢中静静等待天黑后入城。 第356章 兵分三路 酉时,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江颂宜吩咐将士们做好准备入城。 不多时,车队缓缓启动,往庭州城驶去。 越野车开在最前面,江怀川坐在副驾驶,手上握着一把手枪。 到了城门口,江颂宜停下车,降下车窗。 今日轮值守城的是个年轻的熟面孔,姓李,江颂宜平日里进出,没少跟他打招呼。 “江掌柜,回来了呀。”守城将士笑着道,“这次出去了几日?” “五六日。”江颂宜也笑道。 “累了吧,你稍等,我检查一下你们就可以走。”将士说着,往后面的货车走去。 江怀川见状,作势要动手。 江颂宜立刻按住他,叫住守城将士:“李哥。” 将士回头:“怎么了?” 江颂宜从后座拿了一件棉衣递出去,神态自若:“天气冷,当心风寒。” 将士一愣,神色中流露出几分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这棉衣在你们家铺子里要卖两三两银子吧?这不好……” “没事儿,西城门这边是风口,你们一站就是五六个时辰,不穿暖和点受不住,这种鬼天气,感染风寒可是要命的事。” 那将士更感动了,收下棉衣,大手一挥:“开城门,放行。” 江颂宜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对那将士笑了笑:“回头见。” “好嘞,你慢走。” 货车一辆接一辆驶入城中,确定最后一辆车也顺利入城,副驾驶座上的江怀川终于松开扣在扳机上的手。 但他紧绷的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他知道,入城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他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们的计划是趁着夜色兵分三路,一举拿下太守府,新上任的将军府和衙门。 车队到了前方岔路口,江怀川悄悄下了车,上了后方一辆货车。 而江韫玉也从岔路口走出来,上了另一辆货车。 车队悄无声息分成三批,往不同方向驶去。 江韫玉负责新任守城将军府,江怀川负责衙门,江颂宜则去了太守府—— 让江颂宜负责控制太守府的原因很简单,她跟张祖谦有交情。 张祖谦是个好人,江颂宜不想伤害他。 有交情就有得商量,若是能兵不血刃说服他,那最好不过。 车队往太守府方向行驶了不到两公里,前方突然出现一队巡夜的将士。 看见车队,巡夜的将士打了个手势示意江颂宜停车。 江颂宜停下车,降下车窗问:“大人,怎么了?” 为首的将士认出江颂宜,上前询问:“江掌柜,已经到宵禁时间了,您怎么还在这儿?” 入冬之后庭州恢复宵禁,夜间不许百姓在街上行走。 江颂宜面不改色:“我刚从云州回来,从那边带了一批草药秧苗,正准备送去太守府。” “草药秧苗?”将士疑惑道。 “对,那草药是云州特有的,抗寒抗旱,药用价值还高,就是不知道庭州的土质能不能种活,我自作主张带了一批回来,这不担心耽搁久了秧苗会打蔫嘛,所以连夜送去太守府,明日太守大人就能分发下去给百姓们试种了,少耽搁一刻,成活的概率就高一些。” 庭州无人不知江家在做生意和种地这两件事上眼光独到,得知江颂宜这么晚了还风尘仆仆往太守府赶,是为了这批对民生有益的草药秧苗,将士立刻让开路道:“那您送完了尽快回家。” “好,有劳各位了。”江颂宜从副驾驶摸出几瓶肉罐头递过去,“各位辛苦了。” 那巡逻的将士也没客气,收下了罐头。 江颂宜升上车窗,带着车队继续前往太守府。 过了两刻钟,车在太守府门前停下。 此时已经快到亥时了,天寒地冻,万籁俱静,大多数百姓都已经歇下了。 车声引得街上的黄狗吠叫不止,张家的门房听见动静,打开门侧的小窗探出脑袋,认出是江颂宜的越野车,他连忙打开小门走出来:“江掌柜?” “是我。”江颂宜拢着棉大衣下了车,道,“张大人歇息了吗?我有急事找他。” “您稍等,我去知会管家。” “好。” 不一会儿,披着外袍的管家迎了出来:“江掌柜,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对,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张大人禀报。” “我已经让人去禀报大人了,您跟我来。” 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江颂宜带着身后两个伪装成运输队队员的将士就要进门。 管家突然拦住她,看向她身后手上抱着锦盒的两人道:“这二位是?” “是我家运输队的人,都是本地良民。”江颂宜指着他们手上的盒子道,“我要跟大人说的要紧事,装在盒子里。” 管家似乎敏锐地嗅到了不对劲的气息,但出于对江颂宜好几年来建立起的信任,又不好质疑她。 犹豫了一下,管家道:“跟我来吧。” 江颂宜带着两人,跟着管家去了张祖谦的院子。 院子里刚点起灯,张祖谦披着厚厚的棉衣,在书房里接见了江颂宜。 “有什么急事找我?”张祖谦问。 “大人,您看看这个。”江颂宜转身去拿身后将士手中的锦盒。 把锦盒接过来,她一手托着锦盒一手想要打开,但单手不好操作,于是偏头对旁边的管家道:“管事大人,搭把手。” 管家不疑有他,上前几步,双手刚托住锦盒,站在他身后的将士毫无征兆快如闪电般出手,一手刀击在他后脖颈上。 管家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打晕过去。 张祖谦猛地站起来,江颂宜则立刻抬手亮出装在手腕上的小型弓弩,对准他的眼睛:“不许动!” 身后,将士接住软绵绵倒下的管家,不让他倒地发出声音,免得引起外面的护院注意。 张祖谦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颂宜:“你要干什么?” “坐下。”江颂宜道,“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张祖谦目光紧盯着江颂宜,没有照做。 抱着管家的将士立刻祭出一把匕首,抵在管家脖子上——不听话,他就杀了管家。 张祖谦这才坐了回去。 “江颂宜,你到底想干什么?” 第357章 庭州哗变 江颂宜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在他对面坐下,两人隔着一张书案,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未经组装的手枪。 江颂宜拿起手枪零件,当着张祖谦的面开始组装,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道:“张大人,我爹还活着。” 张祖谦一怔:“安阳侯府世子江元麟?” “对。”江颂宜不疾不徐地把江元麟过去这几年的遭遇说了一遍。 从云川之战,到他隐忍蛰伏在燕州调查云川之战,想要为枉死的十几万江家军将士讨个公道,再到无意间被自己发现带回庭州,然后是数月前去了云州,查出云川之战的真相,杀了徐敬山,联手两万三千余名江家军准备起兵。 张祖谦听完后,眼神瞬间凛冽起来:“江颂宜,你和江家人现在做的事,跟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江颂宜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张祖谦就是这么“正直”的一个人,骨子里接受的教养让他绝对拥护皇权,反对一切有违皇权的人和事。 这也是旱情初期,江颂宜决定找人合作,主动暴露铜镜秘密时选萧秉宁而不选他的原因。 此人心善,但他“愚忠”。 “忠君的前提是君王贤明有德,盲目拥护一个为满足私欲而滥杀无辜的君主,那是愚忠。”江颂宜道。 “张大人,被迫害的人不是你,你当然可以轻飘飘地说出这番话,我江家无论是作为安阳侯,还是戍边守将,这么多年来上对得起江山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我们什么都没做错,可他李慎下令杀了我祖父,还将十几万将士的死推到江家头上! 迫害我们至此,难道江家就该咽下这些委屈,明知前头是死路,还要为了所谓的‘忠义’,把全家的性命都献上去吗?” “……”张祖谦忍不住辩驳,“你可以帮着萧家逃出关去,为何不携家带口离开?” 以江颂宜的本事,带着全家去关外也可以过得不错。 “凭什么?”江颂宜问。 张祖谦:“……” “我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舟车劳顿,而且关外气候如何还未可知,万一她老人家水土不服,那是要命的大事。”江颂宜道,“大晟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我不愿离开这儿。” 张祖谦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可你知道一旦起战事,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吗?” “百姓流离失所?难道我江家不起兵,百姓就不会流离失所了吗?”江颂宜反问,“旱情至今快两年了,他李氏可管过北境十一城?百姓的处境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张祖谦哑口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张祖谦又道:“江家军只有两万余人,就算你拿下庭州,甚至是拿下整个北境的守军,统共也不过十万余人,如何能跟关内二三十万将士对抗?纵使你有钱有粮,人数上不占优势,起兵也是以卵击石。” “咔”的一声轻响,江颂宜组装好手枪的消音器,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抬手将手枪对准博古架上一个木头摆件,然后扣动扳机。 “咻”的一声破空的动静,木头摆件被击了个粉碎,顿时木屑四溅。 张祖谦回过头,目睹这一幕,他惊得瞳孔微微一缩。 那木头摆件是他一位朋友赠送的,是用上好的鸡血木造成的。 鸡血木质地比许多金属还要坚硬,可江颂宜手中这个古怪的东西居然将其击了个粉碎,而且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这东西若是用于打仗……那威力能以一当百。 张祖谦突然明白了萧秉宁为何能在数千精锐的围堵下顺利从京城逃出关外了。 书房的动静引起外头护院的注意,有脚步声往这边靠近,然后是敲门声,护院的声音传来:“大人,方才是什么动静?” 张祖谦定定地看着江颂宜——她手中握着枪,枪口朝着他的方向,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自己要是出声呼救,下一刻,脑袋就会像那尊鸡血木摆件一样四散炸裂。 外头的护院没得到回应,敲门的动作急切了几分:“大人?大人?” 张祖谦迎着江颂宜带着威慑的视线,不由得叹了口气。 “没事,是我失手打翻了东西。”张祖谦对外头的护院道。 护院问:“可要属下找人来收拾?” “不用,很晚了,明日再收拾,你去歇着吧。” “是。” 护院退下,外头很快恢复安静。 江颂宜也收起手中的枪。 张祖谦捏了捏眉心:“你想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江颂宜知道,张祖谦已经妥协了几分。 她也收起咄咄逼人的姿态,缓和了声音道:“张大人,你是好官,也是好人,在庭州这些年,我没少受你照拂,对于你和老夫人,我心怀感激,并不想伤害你们。” 张祖谦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以江颂宜如今的实力,大可以让人悄无声息潜入太守府大开杀戒,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他谈条件。 “我也不想逼迫你做个叛主的乱臣贼子,所以在我起兵造反成功之前,需要你受一些委屈了。” 张祖谦愣了愣,蹙眉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大人称病,闭门谢客一段时间吧。” 张祖谦:“……” 天刚蒙蒙亮,太守府的门开了,张家的护院被悉数遣走,江家军接管了整个太守府。 与此同时,军营方向的上空炸开一朵烟花。 刚走出太守府的江颂宜看见那朵烟花,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是江韫玉成功控制军营的信号。 不多时,江颂宜带着江家军将士赶到军营,一路走进主帐,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具尸首。 进了主帐,不久前由三皇子李盈带来接替杨钧守城主将位置的新守将的尸首摆在地上,两边蹲着七八个双手抱头,满脸狼狈的副将,营帐中站满了手持枪械的江家军将士,一个个神色肃穆。 …… 天一亮,庭州城百姓就隐约嗅到城中的不寻常气息。 城门没在规定的时间打开,本该在街上巡逻的将士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穿他们没见过的戎服的面生将士。 到了卯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新上任的守城主将被杀,衙门和太守府被控制,庭州城哗变。 第358章 共享秘密 2025年,宁城。 深山庄园,盛徐行熬了快二十个小时,从天黑到天亮,又到窗外暮色四合,熬得两眼都是红血丝,把江颂宜投送过来的古董整理出十分之一。 他坐在堆满了古董的房间里,看着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陶瓷玉器,第一次发现古董太多了也是一种烦恼。 整理不完,根本就整理不完。 想起今天要到货的那批粮食和棉衣,考虑到自己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空不出时间整理这么多古董。 而且这批古董全靠自己出手,如此巨额的数量,恐怕会引起官方注意。 他需要找人帮忙。 盛徐行想起了顾时章。 他在云州那两个月,手机交给管家打理,让她帮忙回复亲友的日常问候消息,对外声称他去度假了。 别人还好,平日里发来的约饭消息,在微信上回复即可。 但顾老爷子每次想找盛徐行都是直接打电话,一次两次找不到盛徐行,他都快怀疑盛徐行出事了。 为此,盛徐行回到宁城后,专程抽出一天时间去见了顾时章。 顾时章是古董这行的老行家,找他帮忙出手这批古董无疑是最合适的。 但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脑子却很清醒,而且第六感敏锐。 要是让他见到这批数量巨大质量上乘的古董,他一定会追问来源。 自己要是拿不出合理的理由,按照顾时章的脾气性格,说不定会怀疑他在干违法的事。 要不要告诉他铜镜的秘密? 想到老爷子在这行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如果跟他共享秘密,以后很多事都可以通过他的人脉行方便。 对自己来说倒是一桩不亏本的买卖。 权衡半晌,盛徐行还是拨通了顾时章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盛徐行笑呵呵地跟顾时章问好。 顾时章正在吃晚饭,他深知盛徐行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开门见山道:“臭小子,找我有什么事,直说吧。” 盛徐行也不跟他客气:“顾老,我这边来了一批好货,你有时间吗?过来帮我看看。” 顾时章来了兴趣:“什么东西,你不能送过来吗?” 上了年纪之后,顾时章经常腿疼,出门频率大大减低,到了没事就不会轻易离家的地步。 盛徐行故作为难道:“这东西不好挪动,您要是不方便过来就算了,我请陈老过来一趟……” 陈老是顾时章的死对头,两人斗智斗勇了一辈子,业内都知道两人不和。 顾时章一听这话,当机立断:“不行!我现在就去!地址发我助理微信上。” 说完,他风风火火挂断了电话。 盛徐行马上把庄园的地址发给顾时章的助理,看着对方发来的“收到”两个字,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一个小时后,管家进来禀报,说是有客人到访。 盛徐行亲自迎了出去。 在楼下见到顾时章和助理,盛徐行热情洋溢地喊了一声“顾老”就迎上去。 但顾时章一看见他,立刻嫌弃地后退了两步:“你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跑去钻狗洞了?” 盛徐行低头一看,江颂宜投送过来的古董在密室里落了不少灰,自己在古董堆里钻了二十多个小时,白衬衫的衣领,下摆和袖口上都沾了不少灰,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我这是……没洗澡。” “挺大一小伙子,怎么这么不注意卫生。”顾时章说着,四处张望,“东西在哪儿?” 盛徐行说:“在地下室,跟我来。” 顾老拄着拐杖,在助理搀扶下跟着盛徐行去地下室。 这批古董投送得太仓促,盛徐行只来得及随手整理出一个地下室存放。 地下室连着车库,车库被盛徐行让人改造成临时仓库,仓库里堆放了满满的药品,棉衣和各种粮食,本来宽阔的地方如今只剩下窄窄的一条通道仅供出入。 顾老边跟着盛徐行往前走边四处张望,目光落在那些物资上,他问盛徐行:“盛家小子,你是要转行做批发生意了吗?” “……没有。” “那你在家囤这么多东西干嘛?” “是我朋友的东西,暂时借放在我这儿。” 顾老皱眉,语气里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关心:“什么朋友?买这么多东西干嘛?你年纪轻轻挣了大钱,可别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给带坏了,跑去做那些触碰法律红线的事。” “……不至于不至于。”盛徐行讪笑道。 顾时章见他不愿意多说,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到了存放古董的地下室前,盛徐行停下脚步。 他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问顾时章的助理:“顾老心脏不好,你带速效救心丸了吗?” 助理拍了拍口袋:“带着呢。” 盛徐行放心了,推开门扇。 顾老往前两步,在看到地下室内堆成一座小山的古董时,他愣住了。 “这……”他疑惑地看看盛徐行,又看看那堆东西,“这些东西哪来的?” 作为在这行工作了一辈子的行家,顾老只一眼就看出这些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古董,而不是旧货市场做旧的赝品。 但也正因为一眼就能看出是货真价实的古董,在面对如此大批量的东西时,他第一反应是盛徐行为了挣钱走了偏门歪道。 要么是盗墓,要么是从海外走私。 无论哪一种,这么巨大的数量,都足够盛徐行吃花生米了。 盛徐行犹豫了一瞬该怎么回答,也就是这一瞬的犹豫,落在顾老眼里,他立刻认定盛徐行是干了违法的事。 他痛心疾首,当即激动得抡起拐杖往他身上敲:“臭小子!老实交代,你到底干啥了!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盛徐行冷不丁挨了一下,疼得差点跳起来,连忙解释道:“东西都是合法得来的……哎哎哎!老爷子别打!别打!” 助理也出手阻拦:“老爷子别激动,当心身体!” 助理话音刚落,老爷子面色骤变,立刻捂住胸口,呼吸困难。 盛徐行见状,迅速冲上去扶住他,对助理道:“快快快,速效救心丸!” 第359章 过去,现在和未来 助理熟稔地掏出速效救心丸给顾时章喂下,又是掐人中又是为他拍背顺气,好一会儿顾时章才缓过劲来。 他恢复了点力气,揪住盛徐行的耳朵:“臭小子,你现在老实交代,我或许还能救你一条命,你要是不说实话,事情闹大了,就算倾家荡产你都难逃一个死……” “老爷子,您说什么呢!”盛徐行连忙把自己的耳朵从他手里解救下来,“我这东西都是合法途径得来的。” “什么合法途径?可别告诉我是别人家祖传下来卖给你的!” 谁家祖传的古董不是放在锦盒和防潮箱里好好保管,怎么会像垃圾一样堆放。 这堆古董指不定是从哪个古墓里边挖出来的…… 想到这里,顾时章心头又是一阵抽痛。 “不是不是!”盛徐行一看他又要发作,立刻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地下室里通风情况不太好,我先扶您去上边休息一下?” “休息什么啊休息!”顾老爷子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在助理搀扶下站起来,喘了两口气,抬脚走到那堆古董前,先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和手套戴上,然后弯腰从小山堆里捞起一件玉器。 他蹲在小山堆前仔细看起了那件玉器,一边看还一边不住点评:“玉质上乘,雕工也好,看年份应该有上千年了……” 说到这里,他动作微微一顿,然后眯起眼睛反反复复摩挲着手中的玉器。 按理说,从墓中出土的陪葬品会留下很多痕迹,这件玉器上却找不到丝毫长时间埋在土中的痕迹。 看起来不像陪葬品。 顾时章瞥了一眼蹲在他旁边的盛徐行。 盛徐行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吧,东西哪儿来的。” 盛徐行迟疑了一下,看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助理。 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对助理说:“你先出去,走远点,不要偷听。” “好的。”助理很识相地出去了。 盛徐行起身,很谨慎地把门给关了,然后拿起放在箱子上的铜镜。 顾时章下意识以为盛徐行想把铜镜递给他,立刻伸手来接。 盛徐行却缩回手:“老爷子,我今天要跟你说的事,跟这面铜镜有关。” 顾时章花了半个小时,完完整整叙述了自己通过这面铜镜,和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江颂宜产生联系的始末。 他本以为顾时章会震惊,怀疑,甚至是以为他在开玩笑或者说梦话。 可出乎意料的,老爷子全程都很淡定,听他说到激荡处,偶尔会皱一皱眉头。 盛徐行说完,并交代了这批古董的来历,顾时章沉默了。 盛徐行有些紧张地等着他的反应。 过了足足五六分钟,老爷子突然说:“萧家人的衣冠冢,你后来有没有再去看过?” 盛徐行一愣,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他摇头:“没有。” 老爷子思索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玉器,说:“你现在让人去发现石碑的地方看看,不做别的,只看看那块石碑还在不在。” 盛徐行知道顾时章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当即给当初陪着他去森林公园寻找衣冠冢的保镖打了电话,让他带几个人再去一趟森林公园。 挂断电话后,盛徐行说:“保镖去一趟最少需要两个小时。” 顾时章点头:“那我先看看这些东西。” 他的样子太过淡定,盛徐行忍不住说:“您不惊讶吗?我能穿越哎。” 顾时章瞥了他一眼:“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年轻人,大惊小怪。” 盛徐行:“……” 顾时章说完就不再理会盛徐行,自顾自在古董堆里翻找起来。 这批古董有一半都是简单粗暴的金锭和银锭子,余下的一半则是各种精美贵重的珠宝玉器,以及名贵的名家字画和绝版古籍。 徐敬山作为在云州盘踞多年的土皇帝,能入了他的眼,被他当成宝贝收藏在密室的东西都不是普通货色,有的东西贵重程度,连皇宫里的贵人都接触不到。 比起珠宝玉器金锭银锭和那些精美繁复的珠钗首饰,顾时章对字画和古籍的兴趣更大,他几乎是一头扎进古籍中,就沉迷得头也顾不上抬了。 转眼时间过去两个小时,保镖打来电话:“老板,石碑还在原地。” 同时还发过来一个视频。 视频是在夜里打着手电筒拍的,虽然不算清晰,但墓碑上的字清晰可见,跟盛徐行上次亲自去森林公园看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盛徐行把视频拿给顾时章看:“老爷子,墓碑还在。” 顾时章看完视频,若有所思道:“看来是我想的那样……” 盛徐行一头雾水:“您想的哪样?” 顾时章瞥他一眼,然后没好气地抬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我平日里说你这小子做事莽莽撞撞的,还真没冤枉你,你没弄清楚能通过这面铜镜去到一千三百年前的原因,就帮着那边的人打仗,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的所作所为改变了历史走向,那现在存世的这些人会不会受到影响?” 盛徐行一怔。 他顿时明白顾时章非要他马上派人去检查衣冠冢的用意了。 如果他改变历史引起的蝴蝶效应会直接作用到一千三百年后的后世,那因为他插手而幸免于难的萧家衣冠冢就会消失。 可衣冠冢并没有消失,而一千三百年前的萧秉宁又确实带着全家人逃出关外,没有死于晟帝构陷。 “这是什么原理……”盛徐行喃喃自语。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顾时章考虑的东西远比他要更全面。 “过去和现在,以及未来是同时存在的。”顾时章说。 盛徐行不解地看向他。 “你可以理解为,你和那位江家小姐同时存在于同一条线上,只是在线的前段和中段,你们之间有千丝万缕,却又没有直接而必然的联系,所以就算你改变了她和那位萧将军的命运,也不会影响历史走向。”顾时章说,“你该庆幸这一点,否则就你干出的这些事,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全部都不在了。” 第360章 晚安 盛徐行:“……” 他乖乖认错:“您说得对,是我太莽撞了。” 顾时章轻哼了一声,他嘴上说着嫌弃盛徐行的话,手上的动作却半点都没停:“这批古董你打算怎么处理?” 数额如此之大,放出去是能引起古董界第二次地震的存在。 第一次地震还是上次盛徐行办展会那会儿拿出来的极品古董。 盛徐行没有急着回答,谨慎地问:“您有什么建议吗?” “不管你想怎么处理,我只要一条建议,这些东西不能流到海外!”顾时章说,“这是咱们华国老祖宗留下来的瑰宝,流到海外就变成别人家的了。” 盛徐行问:“海外华人也不行?” “不行。”顾时章说,“你要是觉得数额太大,怕引起官方怀疑,我可以帮你出手变现。” 盛徐行今晚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一拍大腿:“真的吗?” 说完不等顾时章回答,他又立刻说:“作为感谢,您可以从这里边挑两件东西带走。” 顾时章眯了眯眼睛,脸上露出几分狡黠:“哪件都可以?” “对。”盛徐行痛快地说。 顾时章立刻把手中拿的一幅画和一本古籍揣起来:“我要这俩。” 盛徐行:“……” 看着小老头满脸精明的样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等着顾时章主动开口帮忙的同时,顾时章也给他挖了个坑等着他往下跳。 小老头在跟他互相算计呢。 “行,您看上了就拿走。”盛徐行说,“那我这些东西……” “我明天让人过来收拾定价,至于出手途径,我自有办法。”顾时章说,“你要是有哪些想要私藏,不想出手,趁着今晚收拾出来,当然,作为爱国青年,你要是有把一部分捐给国家的思想觉悟那就更好了……” 盛徐行哭笑不得:“行!我知道了。” 两人愉快地达成共识,外面传来敲门声,然后是助理的声音,提醒顾时章该回家休息了。 顾时章上了年纪,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一熬夜就血压高,而且不能过度劳累。 今天晚上在这里聚精会神工作了好几个小时,他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态。 盛徐行连忙说:“那您先回去休息吧。” 顾时章揣着他选好的东西乐颠颠地走了。 盛徐行送他和助理出门,目送车离开,他松了口气。 有顾时章帮忙,这批古董就不怕脱不了手,或者为了脱手变现而贱卖了。 盛徐行折返回庄园洗了个澡,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开了铜镜。 铜镜一开,背景正是江颂宜在江家的闺房,而江颂宜趴在铜镜前的桌子上,已经睡着了。 盛徐行微微一愣。 这是等他等太久,太累睡着了。 想到她最近的连日奔波,再看看她睡着了也紧蹙着的眉头,盛徐行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起身悄无声息地穿过铜镜,把趴在铜镜前的江颂宜抱起来,准备放到床上去。 江颂宜被惊醒,睁开眼睛那一刻神色充满了戒备。 但看到近在咫尺的人是盛徐行,她又瞬间卸下防备:“徐行,你来了。” “嗯,我今晚约了顾老上门看古董,晚上一直在忙。”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忙。”江颂宜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盛徐行失笑,把她放到床上。 见江颂宜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有沾床就睡的意思,盛徐行给她盖好被子,温声说:“你好好休息。” 江颂宜眯着眼睛,手却攥住他的胳膊:“别走,我想跟你说说话。” “好。”盛徐行知道她心理压力大,于是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侧着身体看她。 江颂宜闭着眼睛,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白日里发生的事——江家军控制了庭州,托她过去两年在庭州树立起的威望,百姓知道起兵的人是江家,支持声四起。 新上任的庭州守城主将是三皇子的人,他被杀,手底下的副将要么被江韫玉收买,要么在见识过江韫玉亮出的重武器威力后俯首称臣,眼下庭州已经完全落入江家军的囊中。 未来几天要进行收编,任务繁重。 说着说着,江颂宜眼皮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沉入梦乡。 盛徐行看着她入睡,轻轻叹了口气,凑过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晚安。” - 第二天,盛徐行一早被管家打进来的内线电话吵醒。 电话中,管家说顾时章带了人过来清点古董。 盛徐行本来以为顾时章只是派人过来,没想到小老头会亲自过来。 吩咐管家把人迎进来,盛徐行起身洗漱。 等他换了身衣服到地下室,顾时章已经带着七八位古董行业的专家忙活开了。 “老爷子,您怎么亲自来了?” 顾时章今天带了全套的装备过来,这会儿正戴着手套翻一本古籍,闻言说:“你小子做事大方痛快,小老儿我承了你的好,就要替你把事情办漂亮,这批古董的定价我会亲自盯着,你忙你的去吧,晚点整理好了,我再让助理把数据发给你。” 盛徐行闻言眉开眼笑,连声说:“谢谢老爷子。” 盛徐行今天确实忙,有好几批货要投送过去给江颂宜,还需要出海接收一批大型货物。 他叮嘱管家好好招待顾时章,吃过早饭便离开庄园。 顾时章带着古董专家们在密室里忙活了一个上午,等到了吃饭时间,走出地下室一看,他顿时愣住了。 地下室外有个少说有五六百平的停车场,早上他带着人过来的时候停车场里还堆了满满当当的货物,现在这些货物已经不翼而飞,偌大的停车场显得空荡荡的。 其他古董专家也吃了一惊:“早上还放在这里的那些东西呢?” “是啊,哪儿去了?” “也没听到有搬东西的动静啊……” 顾时章知道那些东西是被盛徐行投送到一千三百年前去了,他呵呵一笑,帮着打掩护:“那是你们工作太投入了,我就听见了,好几辆叉车在搬运。” “真的吗?” 顾时章斩钉截铁:“真的。” “好吧……” 第361章 拿下燕州 庭州。 江家一早就忙碌开了。 江韫玉带着手持热武器的江家军,对驻守庭州的军队进行收编。 收编工作复杂而繁琐,江韫玉第一次担起这样的重任,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好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个时候他无比庆幸当初选择跟随萧秉宁,成为他的谋士,跟着他待在军营中那段时间长了不少见识,现在做起这些事来不至于手忙脚乱。 江怀川也没闲着,作为运输队队长的他发挥自己的特长,接收了盛徐行投送过来的一千辆军用越野车,两千辆军用大货车。 并着手从军中挑选体质强悍,方向感强还不晕车的将士,成立军用运输队。 比起当初选用运输队队员时束手束脚无人可用的情况,如今直接从军中选拔队员要简单得多,从戎之人本身体质就不差,合格率十有六七。 擅长算账的许卿如也发挥特长,统计盛徐行投送过来的各类粮食,衣裳,药品和各种大大小小的军需用品,分门别类入库。 来庭州后担起管家一职的白令容和吴叔联手,负责统筹出库。 江元柏负责把物资运送到所需岗位。 长辈们各有各的事忙,江玉窈发动两个妹妹接手家中生意,愣是在连轴转的间隙中把江家名下的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过了三日,江元麟回到庭州。 白令容和冯玉珠见他虽然消瘦不少,但整个人神采奕奕的,眼里带着光,状态远比数月前拘在庭州时要好,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江元麟在庭州稍作休整,立刻整合庭州和云州军队,两座城池分别留下八千带着热武器的精锐守城,余下三万人随他和江元盛启程前往燕州。 启程前一夜,盛徐行投送过来两千万斤精米,五十万箱矿泉水,肉罐头二十万箱,水果罐头和蔬菜罐头各二十万箱,包括抗生素在内的内伤外伤药若干,棉衣棉被三万套,以及价值一百多亿的大量热武器。 这些物资全部装上大卡车,随着军队出发前往燕州。 燕州有驻军两万八千人,算是除了云州以外驻军最多的一座城池。 出发前江元麟召集部将开会,江颂宜也在场。 作为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江元麟深知戍边将领有多不容易,特别是守在边关这种苦寒之地,每个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军功。 所以江元麟主张带上充足的粮草和各种物资,先施以怀柔政策,利诱燕州军队归降。 他们若是不降,再展示热武器的威力威逼。 若是威逼利诱都不成,最后施加重火力压制,夺下燕州。 所以这次前往燕州,江家军带足了物资以表诚意。 出发那天,江颂宜带上铜镜,开着越野车同往。 数千辆大大小小的货车和越野车载着物资和将士驶出庭州城,车轮所过之处,扬起的灰尘久久不散。 庭州距离燕州有四百多里,放在以往,三万多名将士急行军也要用上五到六天时间,而且抵达目的地后,急行军的将士往往疲惫不堪,战力大大下降。 但这次江家军全员乘坐军用货车出行,天刚蒙蒙亮便整装出发,中途不带歇息,当天傍晚,三万将士便抵达燕州城外。 燕州早已收到江元麟“死而复生”“起兵造反”的消息,得知云州已经沦陷,江元麟整合两座城池三万名将士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一收到斥候禀报,燕州的守城将军立刻关闭城门。 江家军不可怕,但江家军背后的人是北境首富江家,这就很可怕了。 整个北境谁人不知江家出了一个擅长做生意的奇才江颂宜,靠着和外邦人打交道,倒卖来自外邦的稀奇玩意儿,赚得盆满钵满,短短三年时间聚起海量财富,道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做生意挣钱这种东西,若是放在风调雨顺的年景,积攒再多银钱也只是个有钱但上不了台面的贱商,做到头也只是皇商。 可眼下情况特殊,大晟干旱两年,偌大的国土宛如一块被挤干水的海绵,吃尽苦头的北境百姓更是因为晟帝对北境十一城不闻不问而怨声载道。 这个时候,谁手中有钱有粮,百姓就向着谁。 江家的财力能为江家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和兵器支持,光是这一点,就不是被旱情折磨得筋疲力尽的燕州军能比的。 所以燕州军选择消极应对。 江元麟率领三万大军兵临燕州城下,此时天色已晚。 江元麟不疾不徐地让将士搬出准备好的喇叭,对着紧闭的燕州城门开始喊话。 “燕州城内的同袍们,我是庭州江家的江元麟,也是前安阳侯府世子,云州戍边守将,连年天灾,民不聊生,咱们的皇帝陛下李慎不仅对北境十一城不闻不问,还在江家带领庭州的百姓成功自救后,柳皇贵妃和三皇子麾下的人先后来到庭州,逼我全家为他尽忠,若是不答应便杀我全家……” 长达一刻钟的喊话,江元麟有条不紊地把云川之战的真相道出,最后道:“江某起兵全因被逼无奈,若是不揭竿而起,只怕我全家老小早已被拆吃入腹,嚼得连渣都不剩,江某在此以家父安阳侯江靖的名义起誓,只要各位归降,往后江某视诸位和江家军一视同仁,每月按时发放军饷,粮草棉衣管够,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各位挨饿受冻!若有违此誓,家父江靖在九泉之下将不得安宁!江某也会不得好死!” 这番话说完,燕州城内没有丝毫动静。 江元麟也不着急,让将士们原地安营扎寨,烧火做饭。 很快,浓浓的米饭清香混着腊肉的油脂香气,顺着风远远飘进燕州城内。 燕州城城楼上,戒严的将士嗅了嗅空气中飘来的味道,小心翼翼把脑袋探出垛口,往城楼下看去。 夜色中,有视力好的将士能很清楚看到江家军阵营里的场景——行走的将士无一不是穿着暖和的棉衣棉鞋,手上端着一个大碗,正在排队打刚出锅的饭菜。 第362章 燕州军的试探 临时扎起的军营中架起一排大锅,每四个锅为一组,一口锅里装的是不掺丝毫杂粮粗糠的白米饭,一口锅是蒜苗炒腊肉,一口锅是红烧肉炖鸡蛋,最后一口锅是番茄蛋花汤。 将士们一人两个不锈钢大碗,排队打饭。 满满一大碗白米饭上盖一勺蒜苗炒腊肉,一勺红烧肉,两个卤鸡蛋,饭菜多到冒尖,再配一碗饭后解腻清口的番茄蛋花汤。 打了饭的将士有的钻进营帐里,有的蹲在营帐外,一边说笑一边大口扒饭。 看着那些人一边吃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城墙上的燕州军疯狂咽口水。 江家真不是一般的富啊,给将士们吃的居然是白米饭和肉,还给这么多! 要知道燕州军现在吃的是粗糠馍馍配清粥,粥稀得勺子捞半天都不见一粒米。 人比人气死人! 有对比就有心理落差,有了心理落差,城墙上有些人悄悄生出了别的心思。 一连三天,燕州城门紧闭。 江家军也没有攻城的意思,每天在燕州城门前练兵,做饭,吃饭。 一到饭点,变着花样的饭菜香味直往燕州城里钻,引得燕州军将士们馋虫大动。 最豪横的一次是到了晚饭时间,军营中生起大堆篝火,将士们围着篝火,人手一只鸭子,一杯饮料,边吃边烤火。 到了第四日,城门一侧的小门开了,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妇人背着一个孩子,踉踉跄跄地从小门出来。 妇人和孩子的出现瞬间引起紧盯着城门的江家军注意,眼看妇人出了城门,沿着城墙根就要跑,两个将士在江元麟的授意下追了上去,不过片刻就把妇人带了回来。 妇人被带进主帐时哭哭啼啼,见了江元麟更是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求饶:“将军,您饶了我吧,我孙子病重,快要不行了,城中缺一味草药,没法给他治病,再耽搁下去他就要死了……” 江元麟眉头微皱,看着满脸皱纹的妇人,又扫了一眼她背上气若游丝的孩子。 妇人家的孩子生病是真,缺草药治疗可能也是真,但这也是燕州军对江家军的一次试探。 一念及此,江元麟对副将道:“去把小姐叫过来。” 江颂宜得到消息,立刻赶到营帐。 在江元麟授意下,她让妇人解下背上的孩子,开始给他把脉诊断。 “是风寒咳嗽引起的肺炎。”江颂宜很快下了结论,“情况很不乐观。” 这孩子应该病了多时,因为旱情,各地寸草不生,草药紧缺,孩子的风寒才会一拖再拖,拖成如今的危重症。 这样的情况吃药吸收很慢,必须尽快输液治疗。 江颂宜没有耽误,回到越野车上,打开铜镜跟盛徐行说了这孩子的情况,请他帮忙配药。 不多时,盛徐行把配好的药液连带着输液针一块投送过来。 江颂宜拿着药再次去了营帐。 但面对她亮出的针头和好几瓶药,妇人紧紧抱着孩子,死活不肯让江颂宜靠近。 “奶奶,我是在救你的孩子。”江颂宜苦口婆心道,“他的病情光靠吃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再耽误下去是要命的。” 妇人把孩子死死搂在怀里,拼命摇头,看着江颂宜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 江颂宜能理解她对自己的不信任,毕竟江家军如今在和燕州军对峙,双方是敌对立场,对于她这个从燕州城跑出来的“敌方百姓”,江颂宜没有理由费心费力救他们。 这时妇人怀中的孩子许是被勒着了,本来高热到几乎昏迷的孩子突然咳嗽起来。 这一咳就停不下来,撕心裂肺的架势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妇人连忙松开孩子,为他拍背顺气。 但她拍了两下,孩子突然呛出一口血。 妇人脸色骤变:“小宝!小宝你怎么了?” 江颂宜顾不上其他,给旁边两个将士使了个眼色,将士立刻上前按住妇人,江颂宜则趁机抢走她怀中的孩子,手法干脆利落地在他身上几个穴位按了按。 很快,孩子停止咳嗽,憋得发青的脸色也慢慢缓解。 江颂宜掰开孩子的嘴,迅速往他嘴里喂下两颗药,然后开始为他输液。 妇人见状,急得差点疯了,拼命挣扎:“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孙子!你们这是要害人命啊……” 江颂宜充耳不闻,为孩子扎上针开始输液后,让将士拿来一件棉衣,严严实实裹在孩子身上,然后将他放在营帐中输液。 妇人急得从挣扎变成了破口大骂,各种不堪入耳的话扰得江颂宜心神不宁,她顿时冷下脸,对妇人道:“再吵就扔出去,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孙子了。” 一句话登时让妇人闭了嘴。 江颂宜见她虽然一脸不甘,但好在总算不再骂人,这才缓和了声音解释道:“你孙子的病拖太久了,说是病入膏肓也不为过,这么大一座燕州城都没有草药,出了城你上哪儿去寻草药?冰天雪地跋涉,还会加重他的病情,我是大夫,治过很多同样的病症,不敢说一定能治好,但我敢说,你今天若是坚持要带他走,那他绝对活不了。” 妇人一怔,高涨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她何尝不知道冰天雪地跋涉会加重孩子的病情,何尝不知道出城未必寻得到草药? 可她实在没办法了。 留在城中继续拖下去必死无疑,出城说不定还能寻一线生机。 这个出城的机会还是她抱着孙子,跪在太守府前求了好几个时辰才求来的。 想到这里,妇人问:“你真的能治好我孙子吗?” “如果在我这里治不好,你去别处也治不好。” 这句话给了妇人一丝希望,但她还是半信半疑:“你为何要帮我?” “为何不救你?”江颂宜反问。 妇人嗫嚅了一下,低声道:“你不是江家军的人吗?江家军要跟燕州打仗……” “真要打仗就不会三天都不攻城了。”江颂宜语气中满是无奈,“我又不是外邦人,大家同为大晟同袍,江家军从未想过伤害无辜的将士和百姓,不管是哪座城池的。” 第363章 行医者的天职 对于江颂宜的话,妇人依然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只是过了半日,连续输了好几瓶药水后,妇人惊讶地发现自家孙子持续了大半个月的发热慢慢降了下来。 “他退热了!”妇人惊喜道,“我孙子退热了!” 她话音刚落,营帐的帘子被人掀开,江颂宜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盖着菜的白米饭,一碗肉糜粥,还有一小包药丸。 “退热只是第一步,他的情况还需要再输几天液。”江颂宜把托盘递给妇人,“吃些东西吧,吃完给他喂点米粥,这几日你们在营帐中住下,待他病情稳定了再回燕州城。” 妇人盯着托盘上的饭食,咽了口口水,却狐疑地没敢伸手去接。 江颂宜哭笑不得:“怕我在饭食中下毒?我若是想要你们祖孙俩的命,见死不救即可,何必大费周章救你们,再在饭食中下毒?” 妇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用意?” 妇人嗫嚅了一下,小声问:“这饭食和药……要钱吗?” 江颂宜:“……不要钱。” 妇人这才接过托盘,纠结过后脸上是更深的尴尬:“多谢姑娘。” 妇人先喂孩子吃了些粥,然后吃药,最后才端起米饭自己吃。 又过了两日。 孩子的病情一日日好转起来,精神状态也日益见好。 连输了三天液,从病得奄奄一息到能下地这里看看那里瞅瞅,揪着妇人的衣袖哑声喊“祖母”。 妇人把他的康复过程看在眼里,对江颂宜的态度也渐渐变了,每次江颂宜来营帐中为孩子把脉,她看江颂宜的眼神都充满了感激和敬重。 到了第四日,输完液后,江颂宜道:“他不用再输液了,每日按时吃药,吃上七日,注意不要受寒即可。” 说着,她开了几盒药交给妇人:“这些药你们拿着,可以回家了。” 妇人看着手中的药,感动得眼圈发红,拉着孙子给江颂宜下跪:“多谢姑娘,姑娘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江颂宜把祖孙俩搀扶起来:“救死扶伤是行医者的天职,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不必客气。” 话虽如此,妇人还是千恩万谢,收下药准备带着孩子离开。 离开前,妇人看了看孩子身上穿着的棉衣,这棉衣是孩子来到军营第一天时江颂宜为他穿上御寒的,这几日就没脱下来过。 如今他们要走了,江颂宜也没有开口要他们归还棉衣的意思。 棉衣厚实又暖和,平日里妇人家可买不起这么好的东西,出于私心,她想装傻充愣直接让孩子把棉衣穿走。 但想到江颂宜救了自家孙子一条命,不仅免费为他们治疗,这几日更是好吃好喝招待他们。 自己若是连吃带拿,未免过于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妇人还是将孩子身上的棉衣脱了下来,双手奉还给江颂宜:“姑娘,这衣裳……” “穿着吧,军中不缺衣裳。”江颂宜笑道,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阿牛不能受冻,否则风寒有可能会复发。” 她如此大方,妇人顿时为自己想要昧下衣裳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不已,连声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离开营帐前,妇人再次环视了一眼军营。 虽然是临时安营扎寨的地方,但军营中各项设施半点不简陋,比如军营中走动的将士人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人手一床暖和的棉花被子,营帐中还装了移动壁炉,放下帘子后温暖如春。 这江家军,真是有钱啊。 妇人在江家军营帐中待了四日,带着一大包药和半康复的孙子,在江家军目送下敲开燕州城旁侧的小门,回了燕州。 祖孙俩一进城就被送到太守府。 燕州太守齐观川亲自接见了祖孙俩,仔细询问过去四日发生的事。 妇人没有隐瞒,加上对江颂宜心怀感激,为江家军说了不少好话。 “军中条件很好,人人都有肉吃,每顿都吃白米饭。” “那江元麟是个和蔼的,我被抓到营帐中那日,说了不少难听话,他也没生气。” “军中还有个天仙一般的女娃,看着年纪不大,但医术了得,我家孙子阿牛就是她治好的,还给了许多药,分文不收。” 齐观川看向被妇人搂在怀中的阿牛。 阿牛迎着他的视线,附和道:“没错,江姐姐是仙女!我打针的时候疼哭了,她还给我糖吃。” 齐观川陷入思索。 祖孙两人离开后,齐观川想起先前见过的江颂宜和江怀川兄妹,那时候两人是来燕州城送粮食的。 当时他只觉得这兄妹俩仗义,明明是钱货两讫的买卖,他们却因为担心粮食落入匪寇之手,大费周章亲自送了过来。 那批粮食说是救了整座燕州城百姓的性命都不为过。 后来江怀川到别的城市送粮食,特意绕了一段路到燕州,提醒他燕州官府有山匪内鬼,当心内鬼和山匪里应外合,趁着旱情洗劫霸占这座城池。 经他提醒,齐观川留了个心眼儿,并逐一排查,还真让他揪出了那个内鬼。 严刑逼供后,内鬼招供了所有事。 就如江家人猜测的那样,内鬼是距离燕州城一百余里外一座山头的匪寇内线,目标是燕州城买的那批粮食。 他们打算趁着夜色入城,能抢就抢走粮食,若是抢不走,就放火烧了粮食,制造一场大乱子,再趁机发动哗变夺取燕州城。 齐观川直接将那内鬼杀了,斩下他的脑袋挂在城楼上威慑匪寇。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家兄妹为燕州免去一场大麻烦。 对于江家人,齐观川第一印象是心善仗义,有勇有谋。 所以在得知江家居然起兵造反时,齐观川震惊不已。 再后来江家军兵临城下,江元麟对着燕州城内喊话,把自己起兵的前因后果悉数道来。 齐观川听了全程,当时以为江元麟是在找理由,为自己起兵捏造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现在看来,江家不缺钱不缺粮食,更不缺民心,起兵估计真的是迫不得已。 第364章 神明相助 晌午,江颂宜刚用过饭,营帐外有将士喊道:“二小姐,燕州城来人了。” 江颂宜一顿,立刻掀开营帐走了出去,远远看见燕州城旁侧的小门开了,两个身穿铠甲的将士走了出来。 两人到了离江家军营帐数百米的地方,高声喊话:“燕州太守齐大人请江二小姐入城一叙。” 江颂宜知道,齐观川动摇了。 江颂宜应了下来,但来请人的将士传达了齐观川的意思——只准她一人入城。 江元麟不放心:“你只身入城,万一齐观川扣了你当人质怎么办?” “爹,我跟齐大人打过交道,他是一心为民的好官,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 江元麟回庭州之前,在燕州躲藏了快三年,自然对齐观川的人品有所耳闻。 但人品是一回事,立场又是一回事。 涉及是否要投敌,那便是立场问题。 能做到一城太守这个位置的人,不会如此轻易就动摇立场。 江颂宜也不想让江元麟担心,道:“我带上铜镜去,若是他真的想扣下我,或者杀了我,我就躲到盛公子那边,若是我今天没回来,你入夜了就攻城,营救我出城。” 此举倒是个不错的办法,江元麟思索过后,答应下来。 入城之前,江颂宜做了充足的准备,带上不少热武器。 此番和齐观川会面,不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也是为了向齐观川展示江家军的实力——若是他们不识好歹,那江家军也略懂些攻城之术。 不多时,在江元麟和诸多江家军的目送下,江颂宜只身跟着燕州军将士进了燕州城。 江颂宜被请到了燕州军营。 齐观川待她倒是客气,拿出招待上宾的规格,请她入座,奉茶,说话和颜悦色。 “江掌柜,又见面了。” 江颂宜点头,目光落在齐观川脸上,他鼻头发红,喷嚏不断,而是精神状态看着不太好。 “大人病了?” “老毛病。”齐观川又打了个喷嚏。 江颂宜道:“我是大夫,大人介不介意我为你看看?” 齐观川顿了顿,想起妇人的话,道:“那就多谢江掌柜了。” 在江颂宜的示意下,齐观川伸出手把脉。 江颂宜一番望闻问切后,道:“是鼻炎。” “何为鼻炎?” 江颂宜解释道:“是鼻腔黏膜炎症,病因可能是病毒,细菌或者过敏原引起,大人是不是每年入冬都会这样?” “对。” “那应该是过敏性鼻炎,此病最大的特点是具有季节性,今年治好了,明年入冬还是会复发,主要症状包括鼻塞、打喷嚏、流鼻涕和鼻痒,初期表现为鼻内干燥、灼热或痒感,病程中期发展为闭塞性鼻音、嗅觉减退。 也可能出现头痛、鼻根部不适,若不及时干预治疗,还可能影响到呼吸道,引发咽喉炎、中耳炎、气管炎、支气管炎及肺炎等并发症。” 说完,江颂宜想了想,又道,“此病还有一定的概率会遗传,令尊或者令堂可能也会这样。” 前面那些话齐观川都没什么反应,在说到“遗传”时,他眼睛微微一亮:“没错,我爹也是这样……可有办法根治?” “根治很难,我先开些药,缓解大人的不适吧。” 齐观川闻言,正想让人去拿笔墨纸砚,却见江颂宜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块比巴掌略大,四四方方的东西。 那东西表面光滑如镜,江颂宜伸手点了点,上面居然亮了起来。 紧接着江颂宜开始在“镜面”上戳戳点点。 齐观川被勾起了好奇心,探头探脑往她手上看:“江掌柜,这是何物?” “平板电脑。”江颂宜也不吝啬跟他分享,还把电脑屏幕往齐观川那处挪了挪,让他看自己操作。 于是齐观川围观了江颂宜在电脑屏幕上用手指写字开药方的过程。 他心中惊讶不已。 但接下来让他更震惊的事发生了——江颂宜开完药方后,再次从包中摸出一面铜镜,然后把平板电脑送进了铜镜中。 平板电脑没入铜镜,瞬间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宛如变戏法。 齐观川震惊到合不拢嘴,他也顾不上失礼,将铜镜拿了过来,敲了敲镜面:“江掌柜,平板电脑呢?” 江颂宜只是笑,并不解释。 过了一刻钟,铜镜中传来“笃笃”两声敲击声,齐观川眼睁睁看着江颂宜拿过铜镜,伸手穿过铜镜,从镜中取出一包药。 齐观川:“……”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那边,江颂宜已经打开药,拿出油性笔在药盒上标注用法用量,然后拿出其中一瓶喷雾,给齐观川示范该怎么用:“大人且试试,这药效果很好,喷了即可缓解。” 齐观川从震惊中回过神,犹豫着试用了一下喷雾。 说来神奇,他鼻塞了七八日,不断打喷嚏流清水鼻涕,擦鼻涕擦得鼻尖的皮肤都破了,也吃了不少药,但效果甚微。 但喷上这瓶喷雾后,鼻子瞬间像是被打通了一般能呼吸了,他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 “这药居然如此好用!”齐观川翻来覆去看药瓶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看江颂宜,最后再看看那面铜镜,忍不住问,“江掌柜,这到底是何物?” 江颂宜笑道:“齐大人,别的我不方便透露,但你也看到了,我能从这面镜子中拿到任何我想要的东西。” 齐观川:“……” 他沉默半晌,问:“你那些粮食物资不是从外邦买的,是从这面镜子里取的?” “对。” 齐观川:“……” “哦对了,还有这个。”江颂宜从包里拿出一把手枪,环视四周,然后拿起桌上的砚台。 她道了一声“失礼”,将砚台抛了出去,同时瞄准砚台扣下扳机。 齐观川只听见“咻”的一声锐响,坚硬的松花石砚台瞬间四分五裂,掉落在地。 齐观川惊得瞳孔微微一缩,猛地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江颂宜。 难怪江家能在短短三年内成为北境首富,现在还敢起兵造反,有了这面要什么有什么的镜子,这跟有神明相助有何区别? 第365章 出发鹿城 “齐大人。”江颂宜把齐观川的神思拉回现实,“我此番是带着诚意前来的,若燕州愿意归降,日后我会对燕州军和江家军一视同仁,江家军有的一应物资,燕州军也有,有我们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让你们饿着。” 齐观川没有马上接话,而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先前他对江家的招降犹豫不决,很大一个顾虑是担心江家造反能不能成功。 成王败寇,若是江家造反被朝廷派兵镇压下来,那江家定然逃不过诛九族的下场。 轻易归降的燕州军也会落个被拖累的下场。 如今亲眼所见江颂宜有神秘高人相助,能拿到源源不断的武器和粮草,他就得重新考虑这件事了。 毕竟旱情爆发以来,朝廷那位对北境十一城不闻不问是事实,对于皇帝,他失望已久。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若是江家军真的能兑现承诺,归降未必是坏事。 江颂宜见齐观川犹豫不决,又道:“庭州之所以不受旱情影响,也是因为我从铜镜中拿到不少适合庭州土质和气候,耐旱又耐寒的高产优质粮种,大人若是同意归降,待战事了,我会派农官驻守燕州,助百姓改善民生。” 齐观川微微一顿。 江颂宜这番话,无异于在他本就心动的基础上又加了一重充满诱惑力的筹码。 庭州的成功有目共睹,塑料大棚种植不仅不受旱情影响,反而让本就苦寒的庭州成为一片绿洲。 有了成功的先例,齐观川丝毫不怀疑江颂宜这番话的真实性,她有这样的实力。 反复权衡过后,齐观川终于松了口:“可。” 江颂宜心里一喜,立刻道:“我带来了很多粮食和棉衣棉被,现在就可以发放给燕州军将士,过去这段时间欠下的军饷我也替你们补上,但我有个要求。” 齐观川道:“什么要求?” “燕州城的将士我要带走一半,随我去打仗。” 齐观川蹙眉:“不成。” 他倒不是舍不得治下的将士去拼命,毕竟答应归降江家时他就知道以后免不了要为江家军造反出生入死。 只是燕州地处边境,平日里只有两万多名将士驻守,若是抽调走一半,只剩下万余人,有外敌来犯,这城就守不住了。 江颂宜看出齐观川的顾虑,耐心解释道:“我手中有大批热武器,手持这种杀伤性极强的武器,普通将士可以以一当十,不用担心守不住城。” 为了让齐观川更直观地见识自己手中热武器的威力,江颂宜拿出平板电脑,给他放了一段讲解武器威力的视频。 看完视频,齐观川吃惊的同时,不由得不寒而栗。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提出要跟江颂宜会面的要求,否则死守燕州不开门的后果就是江家军会带着这些能在数百米外不费吹灰之力取人性命的热武器强行攻城。 真到了那个地步,自己和燕州守城将领一个都别想活。 “罢了。”齐观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招手叫来麾下的将领,“吩咐下去,打开城门,迎江家军入城,所有燕州城都不许反抗和阻拦。” “是。” 江颂宜松了口气。 不多时,燕州城门开了,齐观川带着大大小小七八名将领,亲自出城迎接江元麟。 当晚,江颂宜被安排在太守府下榻。 过后的几日,江颂宜忙得脚不沾地。 江元麟负责收编燕州军,江元盛负责训练新收编的将士们使用枪械,江颂宜则负责为燕州军将士发放各种物资。 米面粮油是集中送到军营的,将士们则人手两套棉衣棉裤棉鞋和一床棉被,另外人手一箱矿泉水,十个肉罐头,十个水果罐头,一箱压缩饼干,两盒冻疮膏,还发放欠了九个月的军饷。 吃饭穿衣和军饷问题一次性解决,燕州军将士们激动得无以言表,纷纷表示以后愿意为江家军效命。 江颂宜还向新收编的将士们展示了军用水壶,冲锋衣,沙漠作战靴,特种钢头盔,作战背包,防风护目镜,战术手套,多棱军刺,防风打火机等军需用品。 但这些军需用品并非免费发放,而是要用军功来换。 忙忙碌碌十来天,收编工作完成后,江家军带着新收编的一万五千余名将士,总共四万五千人,前往下一站——鹿城。 出发前,齐观川面见江元麟,谈起招降鹿城一事。 “鹿城的旱情尤为严重,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齐观川说起鹿城,面露不忍,“招降鹿城可能没那么容易。” 江元麟和江颂宜听出他话中有话,父女俩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元麟问:“鹿城离燕州只有二百余里,前几年还开放了对外贸易的口子,外邦人也能到城中做生意,按理说鹿城会比燕州云州都要富庶,为何旱情爆发,那边却比旁的城池更严重?” 齐观川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摇头:“那边的百姓太苦了,你们若是能招降鹿城,对百姓来说反倒是好事,若是招降不了,要打仗,还请各位尽量不要伤害当地百姓。” 他显然是有所顾忌,江元麟没有追问,只道:“那是自然。” “另外,我跟鹿城太守早年是同窗好友,一同科举入朝为官,一同外放到庭州做官,倒是有几分交情,我修书一封,到了鹿城,你们可以让人把这封信交给鹿城太守。” 他主动提出帮忙,江元麟欣喜不已:“多谢齐大人。” 次日,大军开拔前往鹿城。 越野车上,江颂宜开车,江元麟坐在副驾驶。 大军开拔没多久,天上飘起了雪。 江元麟看着窗外扑簌着落下的雪,道:“还有十多日就过年了,咱们争取在年前拿下鹿城,今年就在鹿城过。” 江颂宜眉头却微微蹙起:“爹,我觉得此事没那么容易。” 齐观川作为鹿城太守的昔日同窗,任职的燕州距离鹿城又不远,想必对鹿城太守了解颇多。 从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中,江颂宜觉得鹿城旱情会这么严重,可能另有隐情。 也许,造成“百姓易子而食”的原因,不只是天灾。 第366章 另有隐情 二百多里的距离,货车车队行驶了三个时辰,进入鹿城境内。 很快,路边出现一具瘦骨嶙峋,蜷缩在地上的尸首。 这样的情况江颂宜早在当初带着货车送货时就见过,她并不奇怪,但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越往鹿城方向走,路边无人收殓的尸首越多。 最多的时候有十几具叠堆在一起,成了一座被风雪掩盖的小山。 “这些难民的尸首怎么全都摆在路边,连收殓的人都没有?”江元麟道,“好在如今是冬天,尸首不易腐坏,若是夏天,这么多尸首露天摆放,岂不是容易引起瘟疫?” 江颂宜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她提醒道:“爹,您做好心理准备,这鹿城的水,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深。” 车队顶着风雪前进,一个时辰后在距离鹿城还有五六公里的地方停住了——前方有密密麻麻的障碍物阻拦了车队的去路。 江颂宜停车,推门下车,拿出望远镜观察前方的情况。 在看清前方的障碍物是什么时,她心头一顿。 大批灾民或坐或躺在通往鹿城的官道上,任凭风雪吹打,将他们掩埋。 放下望远镜,江颂宜跟同样观察前方情况的江元麟对视一眼。 外面风雪肆虐,江颂宜即使穿着保暖衣和羽绒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一头钻回越野车里,往手心呵了一口气,又搓了搓手。 “爹,您觉得是陷阱吗?” 江家起兵造反不是秘密,他们声势浩大地拿下云州和燕州,鹿城作为四座边境城市之一,用头发丝想也知道会是江家军下一个目标。 这些在官道上挡住他们去路的灾民,会不会是鹿城太守故意设下的障碍? 毕竟江家军总不能不顾这些灾民死活,活生生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若是他们真的这么干了,百姓们的唾沫都能把江家军淹死。 “不好说。”江元麟道,“距离太远,我用无人机飞过去看看吧。” 江元麟随身携带着盛徐行送给他的军用无人机,这款性能强悍的无人机能在八级大风的极端天气中飞行依然稳如老狗。 江元麟从后备箱取出无人机,熟稔地组装好,不多时,无人机在他的操控下起飞,像风雪中的一只鹰隼,往灾民所在地的上空飞去。 江颂宜凑过去,跟江元麟一起看屏幕上传送回来的画面。 无人机穿越风雪,俯瞰着脚下土地上的灾民。 灾民们衣裳单薄,一脸麻木地坐在地上,眼神灰败而绝望。 “爹,把飞行高度往下降一降。” 江元麟依言,把无人机的高度下降了一段,在看清一部分灾民已经冻死,尸首发青发紫,和活人混在一起时,江颂宜无意识地咬牙。 鹿城太守到底在干什么? 死去的灾民尸首无人收殓就算了,这些还活着的人为什么连遮身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江家放出售卖粮食的消息多时,边境城池陆陆续续派人前来购买,唯独鹿城没有任何动静。 无论是富商还是官府,都没有组织前往庭州购买粮食赈灾。 召回无人机后,江元麟神色复杂。 从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中,他们得到了几条有效消息。 第一,前方挡路的活人加上死人足足有数千。 第二,死去的人占了三分之二。 第三,没有埋伏。 沉默半晌,江元麟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道:“不管这些人是不是被安排在这里阻拦我们进城的,先救人吧。” 外面太冷了,多犹豫一刻就会多死几个人。 江颂宜也正有此意,闻言立刻拿起对讲机,把前方的情况跟后面车队说清楚,然后有条不紊地发布指令。 江家军分工合作,有人找地方搭帐篷,有人开始搭灶台烧水煮粥,有人做好营救灾民的准备,另一部分人则跟着营救灾民的队伍上前,准备收殓冻死的灾民遗体。 江颂宜分到了医疗队中,江元麟则主动加入了营救灾民的队伍。 搭好帐篷,烧了热水,还活着的灾民陆陆续续被抬着送过来。 江颂宜立刻开始营救。 搭出的临时医疗帐篷很快躺满了灾民。 这一忙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外面天黑了。 江元麟安排所有人原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送过来的灾民分为轻伤和重伤,重伤的冻得太久,有些肢体末端已经脱落了,在外头冰天雪地里待着时,身体麻木了感觉不到疼,但在烧着壁炉的帐篷里慢慢恢复知觉后,顿时疼得哭爹喊娘。 有的则只剩下一口气,复温没多久便咽了气。 抬进帐篷里的人,没多久又抬了出去。 轻伤的那批状态则要好得多,身体暖和过来,喝了热水,吃了些粥,便慢慢恢复了力气。 江元麟寻了一个轻伤恢复过来的年轻男子,询问他们为何会坐在城外。 男子衣衫褴褛,瘦得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怀中抱着一个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取暖,听了江元麟这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是被赶出来的。” 江元麟问:“赶出来?谁将你们赶出来?” “官府。” 江元麟一愣:“为何?” 男子苦笑道:“城中旱情以来,只有一口井还有水喝,官府以防止心怀不轨之人投毒为由,派兵十二个时辰守着那口井,其实是将那口井霸占了,一开始城中的百姓轮流去打水,后来水越来越少,官府开始收费了。” 江元麟:“……” “水从一瓢五文钱到五十文钱,再涨到一两银子,直到下雪了,百姓可以喝雪水才降到八百文钱,但粮价居高不下,一斤米要四两白银,买不起米的人只能出城另寻活路,那些买不起米又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人只能等死。 官府每日都会派人搜索城中的民居,发现尸首就抬到乱葬岗,再后来,官府觉得这样太麻烦,开始驱逐没钱买米的人,说是担心我们死在城中会导致瘟疫……城中每天都有人被赶出来,我就是其中之一。” 江元麟听完,握紧了拳头:“官府这么猖狂,太守李辽李大人就不管吗?” 男子闻言冷笑道:“李辽?一开始派兵占了水井的就是这个狗官!” 第367章 只身入城 江元麟怔住了。 想起齐观川那句“那边的百姓太苦了,你们若是能招降鹿城,对百姓来说反倒是好事”,看来齐观川对于鹿城太守李辽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 只是为了独善其身,他不好直接把话摊开了说,只能委婉地提醒他。 理清前因后果,江元麟安抚男子好好休息,转身走出医疗帐篷时,脸却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快步去了帅帐,让亲兵去通知副将和江元盛,江颂宜过来开会。 江颂宜走进帅帐,包括江元盛在内的六位副将都已经到了。 江元麟三言两语,把自己从灾民那处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众人。 江元盛本就脾气大,听了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一拳头砸在桌上,怒道:“这种趁着旱情鱼肉百姓发国难财的贪官没必要招降,直接杀了吧,免得招降过来,还要变着法子贪军中的钱。” 江元麟也正有此意,点点头,又环视众人:“大家怎么看?” 副将们纷纷道:“能杀了最好。” “我也觉得此人留不得。” 江颂宜沉思了一会儿,道:“我倒是觉得可以先探探内情。” 众人视线全部转向江颂宜,江元盛问:“探什么内情?” 江颂宜道:“李辽敢如此明目张胆鱼肉一城百姓,把他们当成吸血的目标,证明整个鹿城的官僚风气就是这样,官官相护,咱们若是仗着手中有热武器就贸然杀进去,这里毕竟不是咱们的地盘,轻敌可能会吃大亏。” 江元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不如我带上齐观川的书信,以说和为由进城见见李辽,打探打探情况。”江颂宜道,“李辽从百姓身上搜刮了那么多钱财,要是能摸出藏宝库所在的位置,拿下鹿城后,这些钱财还可以用来赈灾,恢复鹿城百姓的生机。” 副将们闻言,眼神顿时亮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也罢。”江元麟道,“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去喊话,你入城后万事小心。” 商议完此事,江颂宜回了越野车上。 越野车后座放平,拉上帘子,打开空调,打开电热毯和厚厚的被子,里面就成了暖和的小空间。 最近江颂宜都是在车上过夜。 忙了一天,江颂宜钻进被窝时困得眼皮都在打架。 但是想到盛徐行可能在等自己,还是摸出铜镜抹开,果不其然看到盛徐行正托腮坐在铜镜后。 “徐行。” 盛徐行一看江颂宜这边光线昏暗,知道她已经躺下了,问:“是不是要睡了?” “还没有。”江颂宜打了个哈欠,虽然很困,但她保持了三四分警惕,睡着了也不会睡得太沉。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江颂宜在说鹿城的情况。 盛徐行见她手捧着铜镜的姿势有些别扭,想了想,道:“我过去陪你?” “嗯?” 盛徐行直接穿了过来。 被窝里瞬间出现一个大活人,江颂宜:“……” 两人四目相对,盛徐行很不客气地往她那边挤了挤:“过去点。” 江颂宜往旁边挪了挪,还把枕头分了他一半。 两人枕着一个枕头低声说话,倒是确实比隔着铜镜交流方便。 “你明天打算只身入城?” “嗯。”江颂宜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在燕州一样,带上铜镜和枪进去,城中的人要是想对我动手,我就先下手为强,打不过还可以逃到你那边。” 盛徐行蹙眉,总觉得这样不安全。 “按你所说,这姓李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跟燕州太守没法比。”盛徐行说,“我不走了,明天跟你一块去。” 江颂宜却摇头:“不成。” “为什么?” “我是女子,单独进去能放松他们的警惕,让他们以为我是真的来议和的。” 盛徐行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你这趟进城,还有别的目的?” 江颂宜把想搜出李辽私藏的金库一事说了。 想起上次从徐敬山那处搜刮出来的金银珠宝,尝到甜头的江颂宜乐不可支道:“要是能再弄一座宝库,就不愁没有军饷和物资打仗了。” 盛徐行看着她财迷的样子,不由得失笑:“搜不出宝库咱们也不愁没有军饷和物资,忘了跟你说,上次你送过去给我那些东西,经过顾老爷子的手,已经出手三分之一了。” 江颂宜一脸期待地问:“卖了多少钱?” 盛徐行比了一个“六”的手势:“六百亿。” 江颂宜微微睁大眼睛,掰着手指换算成银两。 她还没算出个所以然,盛徐行压下她的手,顺势扣在手中:“不用算了,六千万两银子。” 江颂宜:“!!!” 这还只是三分之一的宝物! 这么说来,江家军接下来确实不缺银子和物资了。 但能搞到的钱谁会放着不要? “没有嫌钱多的道理。”江颂宜道,“你要是不放心,明日我随时开着铜镜,若是我有危险,你即刻来救我,如何?” “成!那就这么定了。”盛徐行笑了笑,替她掖好被子,“睡吧。” 江颂宜见他没有要走,也没有要陪自己一块睡觉的意思,道:“那你呢?” “我在这里陪你。”盛徐行道,“你放心睡,我明早再走。” 江颂宜放心地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也许是盛徐行在身边给了她安全感,江颂宜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 次日早上,等江颂宜醒来,盛徐行已经走了。 旁边的被窝里还残存着盛徐行的体温,证明他刚走不久。 江颂宜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感觉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洗漱后吃了早饭,江颂宜带上铜镜和枪,去找江元麟。 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雪已经停了,天空少见地放晴,有阳光从云层后面漏下来。 江元麟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多时,几个将士开着越野车,带上大喇叭前往鹿城。 江颂宜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带着大喇叭去喊话的将士回来了,带回来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鹿城守将同意见江颂宜。 在江元麟和江元盛以及几位副将的目送下,江颂宜检查了一遍要带的东西,确定没有遗漏,然后开车出发。 第368章 谈条件 五六公里的距离不算远,但因为昨夜下了半夜的雪,积雪很深,江颂宜车开得小心翼翼,开了半个时辰才到鹿城。 鹿城城门紧闭,城楼上的守城将士远远见到越野车驶来,立刻搭弓挽箭,对准越野车厉声喝道:“来者何人?” 江颂宜停下车,打开车门下车,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是江家军派来议和的使者,带着江元麟江元帅的口信前来拜会李大人。” 守城将士早已得了叮嘱,不多时,城门开了,一列十几人的小队手持兵器出城,将越野车团团包围起来。 他们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越野车,确定车上没有藏人和兵器,江颂宜这个“弱女子”是只身前来,这才道:“可以进城,但这个东西不能进去。” 说话的将士指着车说。 江颂宜了然,李辽戒备心重,估计是听说了不少关于庭州江家能从外邦人那儿拿到稀奇东西的传闻,担心“议和”生变,所以只同意江颂宜步行入城。 江颂宜痛快答应:“好。” 说着,她折身返回车旁,从车里拿出一个斜挎包挎在身上。 将士见状,立刻警觉道:“这是何物?” 江颂宜马上举起手:“这是我家江元帅命我带给李大人的孝敬。” 说着,她主动敞开斜挎包的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展示给将士看。 几个将士扫了一眼,见里面装着一面铜镜,还有一些他们没见过也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唯独没有匕首之类的杀伤性兵器,确定江颂宜没有任何威胁后,才放下防备:“跟我们来。” 江颂宜在那队将士的“护送”下,步行进了鹿城。 进了城门后,江颂宜环视四周。 明明是朗朗白日,还是入冬后难得的晴天,城中的街道上却不见百姓。 街边某某客栈的招牌迎风飘摇,路边横七竖八歪倒着被雪覆盖了大半的箩筐,偌大一座城安静得宛如鬼蜮。 那是一种安静到让人不适的诡异感。 “走快点,不要东张西望!” 带路的将士一声厉喝,把江颂宜吼回神。 同时也惊得街道右边一户打开窗户缝隙悄悄往外看的百姓“砰”的一声关上窗叶。 江颂宜收回视线,不再四处乱瞟。 往前走了两刻钟,到了李府。 将士前去通禀,江颂宜站在李府门口,仰头看着头顶“太守府”三个大字,跟她想象中和徐敬山那个豪横张扬的家不一样,鹿城太守的府邸,从外表上来看,平平无奇到甚至有些寒酸。 前去通禀的将士很快就出来了,招呼江颂宜跟他进去。 江颂宜在将士的带领下进了太守府,从格局上来看,这是一座很普通的三进院,一些有钱的商贾人家也能住得起。 到了见客的明堂,将士让江颂宜在此等候,然后退了下去。 四下无人,更别提有丫鬟管事上来奉茶,李府也安静得很是不寻常。 没人招待自己,江颂宜自顾自寻了圈椅坐下。 这一坐下,她手指从圈椅的扶手上抹下来一层薄灰。 “……” 她怀疑太守府平日里没人居住,否则堂堂从四品官员的家,怎么会连灰尘都不擦。 江颂宜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期间明堂里连个人影都没看着。 江颂宜倒也不无聊,一边提高警惕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压低声音跟铜镜那头的盛徐行闲聊,分析眼下是什么情况。 一个时辰后,通往后院那条路终于传来脚步声。 江颂宜起身扭头,跟从屏风后出来的中年男子打了个照面。 男子年纪比四十岁出头的齐观川要大一些,看起来至少有四十五六岁了,黑发里掺了银丝,眼角也有了皱纹。 这便是李辽? 男子走到跟前,江颂宜立刻躬身行礼:“在下江颂宜,拜见李大人。” 李辽上下打量着江颂宜,神色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戒备:“你就是江颂宜?” “是。” 李辽转身在上座坐下,对江颂宜打了个“请坐”的手势:“听说江姑娘此番前来是想要议和,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议和?” 江颂宜笑了笑,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大人,这是燕州太守齐大人给您捎的信,您不若先看看?” 李辽伸手接过,当着江颂宜的面打开。 一目十行看完信,他李辽眉头轻轻一挑。 “齐大人说,江家给了燕州很多东西,米面粮油,棉衣棉被,还给生病的百姓和将士看病,堪称雪中送炭。”李辽道,“我说燕州怎么就不战而降了,原来是收了江家的好处。” 江颂宜上前两步,笑容愈发真诚:“大人,各地都在受旱情折磨,听说鹿城的情况尤为严重,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江家手上有钱有粮,我们愿意为大人解燃眉之急,救鹿城于水深火热。” “你们愿意给钱给粮?” “没错,但前提是鹿城要归降江家军,以后为我们所用。”江颂宜摆出自己的条件,“只要肯归降,以后百姓和将士们绝对不会再挨饿,吃的用的管够,待日后江家成事,作为首批归降的臣子,大人入京封侯拜相又有何难?” 李辽眼神中带了淡淡的讥讽:“你们说的轻巧,归降那可是背主的重罪,若是江家起事失败,我等归降的臣子都得赔上性命。” “富贵险中求嘛。”江颂宜道,“我是带着诚意来的,只要大人愿意归降,若是有别的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力满足,同为大晟的同袍,江家军并不愿意刀剑相向。” 这话正中李辽下怀,他想了想,道:“此事我得跟守城将领商量一番,毕竟鹿城不只是我在做主,在商量期间,江家军若是能用诚意打动城中将士,归降也不是不行。” 江颂宜顿了顿,听出了李辽的潜台词——要归降可以,得先让他们看见好处。 江颂宜心中暗骂李辽是个狗东西,脸上笑容不变。 她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双手奉到李辽面前:“大人,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李辽瞥了她一眼,接过匣子打开,在看清匣子里的东西时,他漫不经心的坐姿顿时坐直了几分。 第369章 画大饼 那是一颗硕大浑圆的紫色夜明珠,成色之好,世所罕见。 李辽变换着角度反复端详手中的夜明珠,心中暗暗盘算着价值。 他见过不少好东西,晟国和外邦的都有,按照这颗夜明珠的个头和成色,至少能值两万金。 江家一见面就送上这么值钱的礼物,可见确实是带着诚意来的。 李辽合上锦盒,脸上的笑意灿烂了几分,扭头冲着后院方向高声喊道:“来人,给客人上茶。” 江颂宜顿了顿,知道对方这是同意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 看着李辽喜滋滋收下夜明珠的样子,江颂宜不由得有些好笑,同时感慨盛徐行的高明之处—— 这颗夜明珠是盛徐行在淘宝找人定做的装饰品,成本不到200块,还包邮。 无论是成色还是手感都高仿到能以假乱真,里面添加的荧光材料还能让这颗珠子比真正的夜明珠更赏心悦目。 只要不是当场切开验真假,就算是资深的珠宝行家也无法辩出真伪。 毕竟大晟不存在2025年这么高级的高仿技术,而人无法想象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事。 有仆从端了茶水上来,放在江颂宜旁边的小几上。 李辽做了个“请”的手势:“江姑娘,请喝茶。” 江颂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李大人,那议和一事……” “好说好说。”李辽笑道,“李某感受到江元帅的诚意了,我等会儿就去军营找守城的将领商议此事,江姑娘放心,李某定当竭尽全力说服大家归降。” 江颂宜露出喜色:“如此,那便多谢李大人了。” 双方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一番,江颂宜起身告辞:“江家军就在城外六里处扎营,我先回去,静候大人佳音。” 李辽亲自把江颂宜送出府,看着将士带她离开,这才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另一边,江颂宜在将士的监视下出了城,上了越野车离开。 回到江家军营地,江元麟立刻迎了上来。 “颂宜,事情如何?” 江颂宜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鹿城有古怪。” 其他将领闻言,面面相觑。 “那李辽的府邸看着不像有人住的样子,而且城中几乎成了一座鬼蜮,街上看不到百姓。” 江元盛道:“街上看不到百姓倒是不奇怪,我向医疗帐篷里的灾民打听过,说是城中旱情实在严重,加上官府守着水井卖水和抬高粮价,逼得普通百姓活不下去,城中的普通百姓要么死要么逃,十不存一。” 江颂宜道:“就是这样才更奇怪,李辽明目张胆将城中的百姓逼得死的死逃的逃,他就没想过旱情过后,有人将此事上报到朝廷,朝廷会来找他清算吗?” 李辽压榨百姓的举动,像是将韭菜连根拔起,不给韭菜再次抽芽生长的机会。 此举不仅是不给百姓留活路,也没给他自己留退路。 能官居太守的人,就算爱财,也不应该如此短视。 被江颂宜这么一说,众人陷入沉思。 “李辽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半会儿琢磨不出缘由,江颂宜道:“先别纠结了,等天黑了,我操控无人机飞进城中看看,也许能寻出什么端倪。” “也好。” 江颂宜吃了点东西,回车上等天黑。 期间铜镜被敲响,她抹开一看,盛徐行拿了一架无人机投送过来。 “这是什么?”江颂宜问。 盛徐行投资了无人机行业,手上握着最顶尖的无人机资源,这段时间投送过来的各种功能的无人机数不胜数。 现在他送过来这架无人机应该有新的用途。 盛徐行直接穿了过来,和江颂宜一块坐在车里,解释道:“有黄金探测功能的无人机。” 江颂宜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盛徐行的用意。 江颂宜想像挖出徐敬山家的密室一样,找出李辽压榨百姓得到的金银。 现在他们连鹿城都很难进去,更别提进李府慢慢找了。 有了这个带黄金探测功能的无人机,就可以在不惊动李辽的前提下悄悄寻摸金银的下落。 既安全又省事。 “我太需要这个了!”江颂宜高兴道,“要是找到金银,记你一等功。” 盛徐行看她高兴,也不由得露出笑容:“那咱们的江小将军要怎么奖励我?” “唔。”江颂宜认真想了想,“以后事成,封你个忠勇侯怎么样?” “好!”盛徐行道,“我还要一座大大的侯府。” “没问题。” “匾额要烫金的!” “可以。” “门口的石狮子也要最大规格那种。” “允了!” 一个画大饼,一个吃大饼,两人嘻嘻哈哈说笑了半天,铜镜那头传来管家的声音,盛徐行才离开。 天黑后,江颂宜带着无人机去找江元麟。 要说整个江家军中无人机驾驶技术最厉害的人,除了江颂宜就属江元麟了,毕竟他当初为了调查云川之战的真相,花了个把月功夫潜心研究过。 父女俩一人操控一架无人机,借着夜色掩盖,往鹿城飞去。 江颂宜负责观察城中的情况,江元麟则负责探测黄金。 无人机飞进鹿城后兵分两路,江元麟负责的那架往李府飞去,江颂宜则借着俯瞰的视角观察全程情况。 其他城池就算再穷,入夜后许多百姓家也会燃起油灯,窗户总能透出些许灯火。 但偌大一座鹿城,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是一片黢黑。 江颂宜操控着无人机往有亮光的地方飞去,到了亮光上空,发现那是鹿城军营。 无人机逡巡了一圈,军营中的将士缺衣少食,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其他的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江颂宜又操控着无人机飞往别处。 这时旁边的江元麟突然道:“颂宜,你过来看看。” 江颂宜立刻操控着自己那架无人机悬停,免得撞上障碍物坠毁,然后凑过去看江元麟那架无人机传送回来的画面。 屏幕中是一片建筑物,而建筑物底下显出一大片红色。 “我看无人机说明书上说,显示红色就是探测出黄金了……可是这么大面积的红色,会不会是系统故障?” 第370章 攻城 “不会。”江颂宜想也不想道,“盛公子送过来的高科技产品就没有出现这么低级的故障过。” 江元麟失笑:“也是。” 江颂宜盯着建筑物看了一会儿,对江元麟道:“爹,无人机飞高一些。” 江元麟依言操作,等到无人机升高,江颂宜发现那片让她有几分眼熟的建筑就处于太守府隔壁。 真正的太守府此时一片漆黑,而屏幕上发红的那片建筑却亮着灯火。 江颂宜接过江元麟手中的遥控器,操控着无人机往亮着灯火的那处院子飞去。 院子里有好些人,夜里挥舞着锄头正在挖着什么。 江颂宜悄无声息地驱使着无人机飞近了些,待看清那些人正把一块块砖头从地上撬起来,而那些砖头正是用黄金打造的时,江颂宜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 她立刻跟江元麟交换了一个眼神,总算明白这片建筑在探测仪下为什么是红色的。 因为整座宅子都是用黄金砖头铺成的。 按照面积和厚度来看,这黄金少说也有数百万两。 好家伙,李辽到底是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的? 这贪的程度可比徐敬山多多了。 而且,李辽现在让人连夜挖出这些黄金,是打算弄到哪儿去? 江颂宜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江元麟神色一凛,低声道:“颂宜,无人机再飞近点。” 江颂宜蹙眉:“再飞近有被发现的风险。” 无人机飞行会有细小的嗡鸣声,离得太近容易被发现。 “我来。” 江元麟把遥控器接了过去,丝滑地操控着无人机靠近,借着院中一棵树打掩护。 恰好这时起了一阵风,树叶的沙沙声很好地遮掩掉了无人机的嗡鸣声,江元麟索性让无人机飞得更近了些。 这一飞近,江颂宜看清传送回来的画面——和李辽一块站在院子里,看着仆从挖金砖的,赫然是个高鼻深目的外邦人。 “是犬戎族!”江元麟呼吸顿时重了,“李辽居然跟犬戎勾结在一起!” 江颂宜心头也是一震。 一时间,很多让她疑惑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比如李辽为何不计后果地压榨百姓,摆出一副要榨干整个鹿城最后一滴血的架势在疯狂敛财。 再比如李辽为何驱逐普通百姓,不让他们待在城中。 因为他已经是犬戎族的走狗! 如果她没猜错,李辽榨干鹿城的下一步,就是打开城门,迎接犬戎入城。 让外邦人占领这座城,并以鹿城为突破口,攻入本就因为旱情奄奄一息的大晟国土。 而李辽如今让人挖出埋在地下的黄金,可能是想跑路。 江元麟也想清了这一点,他忍不住骂道:“李辽这个狗贼!!!” 江颂宜沉思了一会儿,召回无人机,当机立断吩咐亲兵:“去把副将全部叫来,开会。” 帅帐中燃起灯火,副将们得到消息,立刻赶了过来。 江元麟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用无人机看到的画面,副将们出奇愤怒了。 “将军,攻城吧,不能让李辽这个狗贼跑了!” “是啊,若是让犬戎族入了城,占据先机,想再攻城难度会大大增加。” “将军,发兵吧!” 江元麟迎着副将们殷切的视线,终于下定决心:“好,攻城!” 半夜,江家军中响起紧急集合的信号。 一瞬间,营地中的气氛便紧张起来。 江颂宜虽然枪法不错,但她没有武功,不适合上战场。 江元麟拨给她两个亲兵贴身保护她的安全,叮嘱她待在军营中等消息。 四万将士踏着夜色上了货车,全速往鹿城方向驶去。 起兵到现在,江家军先后拿下云州和燕州,但都是在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和大量人员伤亡的情况下,真正的兵戈相向,这还是第一次。 江颂宜待在军营中,说不焦虑是假的。 不多时,鹿城方向传来枪炮的声音。 江颂宜坐不住,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索性起身去了医疗帐篷,带着由六七个大夫和二十多个学徒组建起来的医疗队做好接收伤员的准备。 这一仗打了大半夜,枪炮声才慢慢停歇下来。 江颂宜坐在医疗帐篷中,神经绷得紧紧的。 直到腰间别着的对讲机中传来江元麟的声音。 “颂宜,我们胜了。” 江颂宜心脏一松,紧绷着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 这一刻,她莫名有点想哭。 她压住情绪,迅速问:“现在情况怎么样?我方有多少人员伤亡?” “还在统计,伤亡情况不重。”江元麟道,“城中有两千多个犬戎人。” 江颂宜一顿。 “你先待在军营中,我和你三叔正在逐步排查,现在城中暂时还不是安全的。”江元麟道,“我让人把伤员送回去,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等那会儿你再过来。” “是。” 半个时辰后,陆陆续续有伤员被送过来。 第一个伤员进入医疗帐篷时,江颂宜和几个大夫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给伤员做检查。 待发现那伤员是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伤情不算严重时,大家都松了口气。 有大夫手脚麻利地给伤员处理好伤,然后等着下一个。 第二个送进来的伤员伤情依然不重,背上挨了一道口子。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一共二十七位伤员,除了一个脑袋伤得有些重,其他二十六位伤员基本都是轻伤,养上一小段时间就能痊愈那种。 医疗队中有打过仗且经验丰富的老军医,见后面没有伤员送过来,他站在帐篷门口伸长脖子往鹿城方向看。 “没有伤员了吗?还是路上有事耽搁了?” 负责运送伤员的将士道:“没有了,伤员全部送过来了。” 老大夫面露讶色:“不是说城中有两千多个犬戎人?怎的咱们这边只有这么点伤兵?其他的是都……” 他那个“死”字还没说出口,运送伤员的将士连忙“呸呸呸”了好几句:“周大夫,您瞎说什么呢,是只有这些伤员,咱们这边没有阵亡的将士。” 周大夫惊呆了。 江颂宜却松了口气。 第371章 活捉李辽 看来热武器在这个时代的战争中,战斗力完全是碾压式的。 江颂宜走出帐篷,看向泛起鱼肚白的天际。 天快亮了。 身后的医疗帐篷内,周大夫反复向运送伤兵的将士确认:“不是说城中有两千多个犬戎人吗?犬戎人无论是体型还是武力都比咱们的将士高出太多,为何只有这些伤兵?” 江颂宜嘴角一抿,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 天大亮后,江颂宜开着越野车,带上江元麟拨给她的亲兵前往鹿城。 鹿城城门已经大开,守城的将士换成了江家军。 江颂宜验明身份后入城,有将士正在打扫战场。 一具具穿着鹿城戎服的将士和伪装成鹿城将士的犬戎人尸首被装进裹尸袋,送出城集中焚烧处理。 大街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和还没来得及扑灭的火苗,墙上有枪弹留下的痕迹,空气中漂浮着硝烟味。 江颂宜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见什么叫做“满目疮痍”。 开车到了鹿城军营,得到消息的江元盛跑过来带路:“大哥在帅帐中审问李辽。” 江颂宜微微一顿:“李辽还活着?” “对。”说到李辽,江元盛火冒三丈,“这个狗东西早有准备,见战况对他们不利,想从北城门逃走,为了阻拦我们追击他,让人射出沾了火油的箭矢火烧民房,北城门那一带被烧了两条街。” 江颂宜连忙问:“可有百姓受伤?” 江元盛摇头:“北城门是贫民区,百姓基本都被逼走了,没有伤及无辜。” 江颂宜这才放下心来,叔侄俩一边交流战况一边走进帅帐。 再次看见李辽,江颂宜险些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昨天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 李辽受了伤,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一只胳膊以十分诡异的角度垂下,头发凌乱,脸上也没了昨日的精明和算计,眼神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 面对江元麟的询问,李辽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交代完毕,他匍匐在地上,哀声道:“江兄,看在大家曾经都为大晟效力的份上,你饶我一命,把我发配去做苦力也行,只要你饶我不死……” 江元麟还没回答,随后进来的江元盛怒火“蹭”的一下蹿了上来,他上前几步,一脚狠狠踹在李辽背上,直接把他踹趴在地上。 “饶你不死?那鹿城被你活活逼死的数万百姓怎么办?谁来为他们讨公道?” 李辽被这一下踹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狼狈地趴在地上,本就苍白的脸上血色尽失。 他像只落水的狗一样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呛出一口血,猛地咳嗽起来。 李辽咳得撕心裂肺,那架势几乎要把肺都咳穿。 江颂宜看得直皱眉,上前两步在他背上几个穴位拍了拍,李辽才慢慢缓过劲。 等到咳停,李辽嘴角溢出了血沫。 江元麟看着狼狈不堪的李辽,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并没有占了这座城之后作为胜利方的喜悦,而是剩下满心的苍凉和无奈。 “李辽。”江元麟开口,“以你犯下的罪行,就算我将你发配去做苦力你也活不成,你的身份一旦暴露,被你逼得背井离乡家破人亡的鹿城百姓不会放过你,你若是老实交代,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尸。” 李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可以离开这儿……只差一步!” 江元麟蹙眉看着他:“不是只差一步,就算你昨夜跑了,我也不会放过你,追到外邦我也会杀了你。” 李辽对鹿城百姓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那么多人死在他手上,他不可能跑得了。 李辽眼角有泪滑落下来:“我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也许是人之将死,李辽断断续续说起他的过往。 李辽原本是江南一座小镇的读书人,十几年寒窗苦读,在二十三岁那年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跟大多数读书人一样,初入仕途的李辽有着一颗报效家国的雄心,但现实很快给了他迎头一击。 因为出身普通,李家可以说是举全族之力才供出他这一个读书人,入仕后的他俸禄不多,没法像京城官宦子弟那样出手阔绰来打通官路,他的晋升之路很慢。 在官场浮沉六年,李辽虽然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松懈,晋升速度却远不如那些能拿出大笔银子疏通关系的豪门子弟来得快。 甚至于,在三年一度的晋升中,政绩比同僚要好得多的他,只因为送不起礼给上峰,被刷了下来。 他满心愤懑不平,渐渐生出了歪心思。 在李家所在的江南小镇,几十年间只出了李辽这一个入朝为官的读书人,也因此,李家在那座小镇很受尊崇。 李辽索性让家人打着他的名义联合当地官府做生意,并迅速敛了不少钱财。 尝到甜头的李家人生意越做越大,李辽也凭着这些钱财打通了官场,从六品官升到了从四品。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江南小镇上一桩李家族人强纳民女为妾不成,将其杀害抛尸的恶性案件闹到了京城。 起因是李家族人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在江南当地有了名望,跟所有穷人暴富的暴发户一样,李家人的行事渐渐乖张起来。 李家一个旁支的族人看上当地一位妙龄女子,想纳其为妾,那女子早已跟门当户对的男子有了婚约,抵死不从。 族人趁着她落单,将其掳走,欲实施奸淫,打的是生米煮成熟饭后女子不得不从的主意。 哪知女子挣扎得厉害,族人失手把她打死,慌张之下直接把尸首扔进河中。 女子失踪三日后,尸首从河中漂浮起来。 女子家人祖上做过衙门仵作,根据蛛丝马迹查到李家族人身上,将此事告上公堂。 但小镇上的官府早已跟李家勾结,以女子失足落水意外溺亡为由草草结案。 悲愤不已的女子家人日夜兼程,上京城告御状,路上还遇到了京城一位贵族出手相助。 在贵族的帮助下,女主家人到京城后直接去敲了登闻鼓,这件事顿时在京城炸开了锅。 第372章 主动出击 此事传到御前,皇帝亲自过问,并派人下江南调查。 调查结果出来后,杀人的旁支族人被当众斩首,而李辽也因为“放任族人欺压百姓”的罪名,被外放到千里之外的苦寒之地,也就是鹿城做官。 在鹿城,李辽花了数十年的时间,熬死了三任太守,才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因为早年受伤留下旧疾,不习惯北地苦寒的李辽每年冬日都会腿疼,疼得最厉害的时候连路都走不了。 这十几年来,每年他都会上书申请调派回京城,但没有一次是有应答的。 眼看回京无望,自己一辈子都要在冰天雪地的鹿城受煎熬,李辽索性放弃底线,开始鱼肉百姓。 他手中的银钱越来越多,野心和欲望也膨胀得越来越大。 在犬戎人秘密潜入鹿城,找到他许以重诺要跟他合作时,李辽答应下来——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回京城了,在鹿城和去关外又有何区别? 他手中贪墨的银子,足以让他在关外过得很好。 于是在旱情爆发时,李辽打着“捞最后一笔”的心思,疯狂压榨百姓。 “在我和犬戎人的计划中,是打算三日后离开鹿城,到时候我会打开北城门,迎犬戎人入关。”李辽说到这里,脸上的肌肉扭曲到有些狰狞,他猛地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江元麟,眼底是刻骨的恨意,“是你的出现破坏了我的计划。” 江元麟认真听完全程,脸色不变:“要投奔犬戎人是你的事,可你实在不该压榨百姓,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那你呢?”李辽怒道,“你现在起兵造反的行为又比我高尚多少?嘴上说的好听,江家军绝不拿百姓一针一线,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为百姓发粮食棉衣,你江家是有钱,但一座城池两座城池能做到,十座城池,甚至是整个大晟呢?你江家的银子和粮草难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这时江颂宜开口了:“你别说,还真是。” 李辽立刻扭头看向她。 江颂宜从包里掏出铜镜,敲了敲镜面。 铜镜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声。 江颂宜倾斜铜镜,将镜面往下倒扣,一袋精米“啪嗒”一声从铜镜中落下,掉在李辽面前。 李辽目瞪口呆。 “我江家有神明相助,米面粮油棉衣棉被都是神明送来的。”江颂宜道,“还有外头那些能日行千里的车和养活了整个庭州城的塑料大棚以及高产粮种,有了这些东西,我江家何愁养不起大晟的百姓?” 李辽:“……” 他脸色惨白,磕巴了一下又道:“可是打仗本身就劳民伤财,昨夜被你们杀了的可都是大晟的子民,他们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 “所以,投降不就好了。”江颂宜道。 李辽:“……” 他再次沉默下来。 半晌,李辽张了张嘴,就在他要开口时,江颂宜抢先道:“当然,投降就能活命的人不包括你。” 李辽:“……” “既然他不肯交代,那也不必问了。”江颂宜吩咐亲兵,“拖下去,找五匹马拉着,分尸吧。” 两个亲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住李辽就要将他拖出去。 李辽脸色剧变,疯了一样拼命挣扎起来:“不!不!你赐我一杯毒酒,让我死得痛快些,不要五马分尸……我说!我说!” 江颂宜和江元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才制止了亲兵。 李辽知道江颂宜说要将他五马分尸不是在开玩笑,为了能死得痛快些,他不敢再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如何联络犬戎人的细节交代清楚。 说完后,江颂宜如李辽所愿,给了他一杯剧毒酒。 李辽当着众人的面喝下,不过两刻钟便毒发身亡。 李辽的尸首被拖下去处理掉,帅帐中,众人开始商议如何应对犬戎人。 犬戎人骁勇善战,这个长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身材高大,性情暴戾,在战场上能以一当三。 若是这个节骨眼上攻入大晟的国土,跟江家军对上,到时候江家军会腹背受敌。 “不如主动出击吧。”江颂宜道,“顺着李辽提供的线索,咱们带上足够的武器,一次性给够他们教训,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短时间内不敢来犯。” 江元麟道:“我也正有此意。” 其他将领纷纷附和——昨夜用极小的代价取得大捷,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应对接下来的战局。 商议完毕,江颂宜走出营帐时已经快到晌午了。 营地里架起大锅正在做饭,一阵阵肉香混着米香飘散开来。 江颂宜打算在军营中蹭顿饭再离开。 她从包里拿出一瓶洗过脸又装起来的矿泉水,倒出来二次利用洗手。 刚洗完手,突然听到伙房方向传来将士的声音:“哪来的小偷!赶紧走!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然后是孩子的尖叫声。 江颂宜扭头看去,只见伙头兵拎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出来,那孩子骨瘦如柴,黑黢黢的小手抱着一个馒头,拼命往嘴里塞,噎得直伸脖子。 “怎么了?”江颂宜走过去,嘴上虽然这么问,但一看情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伙头兵连忙放下孩子,对江颂宜道:“小姐,这孩子进库房偷粮食。” 江颂宜看向那个孩子,是个女孩,手中的馒头已经全部塞进嘴里了,她像只仓鼠一样快速嚼着鼓鼓的腮帮子,想尽快把馒头咽下去,估计是担心挨打的时候会吐出来。 迎着她惊恐又坚决,显然做好吃了这个馒头就要挨一顿毒打的眼神,江颂宜心中不由得一酸。 她摆手示意将士去忙,自己则从铜镜中掏出一瓶水,拧开后递给孩子。 孩子一愣,都不敢嚼馒头了,只怔怔地看着她。 江颂宜还以为她没见过矿泉水,解释道:“可以喝的。” 说着她自己先喝了一口,演示给孩子看。 孩子这才接过水,先尝试着喝了一口。 大概是尝到了水的清甜味,她猛地灌了好几口,喝着喝着眼泪便扑簌着落了下来。 “别哭。”江颂宜温声说,她伸手去包里掏湿纸巾,想给孩子擦一擦已经看不出皮肤颜色的脸。 孩子却哑着嗓子问:“你要杀了我吗?” 第373章 金山 江颂宜眉头微微一蹙:“为何这么问?” “我哥哥就是这么死的……那些人给了他一个馒头,他吃完馒头,那些人就把他吃了。” 江颂宜:“……” 她忍着心中的酸楚道:“我不杀你。” “那你要打我吗?” “……也不打你,只是一个馒头而已,送给你吃。” 江颂宜见大冷天里女孩穿得单薄,把她拉到帐篷里,用湿纸巾给她擦了脸和手,又从铜镜中问盛徐行要了一件棉衣替她穿上。 做完这些事,她叫来伙头兵,给女孩装了一袋热乎乎的馒头,让她走了。 女孩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生怕走出几步就会被暗杀。 直到走出军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她才拔腿飞快离开。 江颂宜在军营中吃了一顿大锅饭,然后叫上一位副将同行,前往城中唯一一口还有水的水井处。 冬日城中百姓可以生火融化雪水喝,对于水的需求不是那么急迫,加上平日里水井边十二个时辰都有鹿城军把守,想来取水就得给钱,所以江颂宜到达水井边时,没有百姓在打水。 把守水井的鹿城兵已经换成了江家军,见江颂宜前来,几个将士纷纷行礼。 “二小姐。” 江颂宜颔首,让人打上来一桶水。 她仔细看了水质,还算干净,应该是某条地下暗河的水,所以不受旱情影响,只是出水量并不大。 江颂宜想了想,点了四人道:“你们四人两个一队,轮流看守水井,百姓来打水不要拦着也不要收钱。” 副将问:“既不拦着也不收费,那派人看守的意义何在?” 江颂宜道:“为了防止心怀不轨之人投毒,而且水源不大,若是来打水的人多了,争夺起来容易起冲突出人命,你们几人除了看守水井,还需要维持秩序。” “是。” 江颂宜临走前下了一道命令——让两个将士骑马在城中走一趟,敲锣打鼓告诉百姓,城中的水井可以免费取用,并且从今天下午开始,四个城门口开始设粥棚施粥。 傍晚,还驻守在六里外的余下江家军拔营,进了鹿城。 至此,江家军全面接手鹿城。 第二天,鹿城幸存百姓的人数统计出来了。 作为曾经的边境四大城市之一,鹿城曾经开放对外贸易,繁盛时期经济比最大的云州城还要好,城中常住人口高达数十万。 可如今除去被逼走的,被杀的,被活活饿死的,城中只剩下八千多百姓。 江元麟和江元盛忙着收编投降的鹿城军,为将士们发放棉衣棉服御寒。 江颂宜在两位副将的协助下安排施粥和安置幸存的百姓。 江颂宜根据城中百姓的人数,列了一张清单投送过去给盛徐行,清单上列出两百万斤粮食和许多罐头、冻肉,水果以及药物。 这些粮食足够全城百姓熬到夏天,种出第一茬粮食。 盛徐行投送过来的米面却有三百五十万斤。 他的理由很充分——鹿城外流的灾民不少,如今归入江家军麾下,未来定然会有百姓回流入城,得考虑回流的百姓所需的粮食消耗量。 在这些事情上,盛徐行总是比自己细心。 江颂宜收下这批粮食,又安排了医疗队设立医疗点,为城中百姓和生病的鹿城军免费诊治。 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后,江颂宜带上一队将士去了李府隔壁,开始挖铺在地下的黄金。 一队将士六十多人,分成两队日夜不停动工,挖了三天三夜才把李府地下的金砖全部挖出来。 江颂宜看着堆满了院子的金砖,心脏怦怦直跳。 金山! 这是实打实的金山! 她本想将金砖投送过去给盛徐行,却被盛徐行拒绝了。 “这些金子数量少说也有百万斤,数量太大了,我这边不好出手,出手了容易引起官方注意。”盛徐行道,“你留着吧,可以用来给将士们发军饷。” 江颂宜转念一想也是。 如今江家军不缺粮食棉衣,百姓和将士能吃饱穿暖,但军饷需要白花花的银子,她手上的存银有限。 想到这里,江颂宜道:“那我便留下了。” 江颂宜让人把金子全部清理打包好,送往军营。 这一忙就是十多天,等到江颂宜歇下来,过年了。 除夕那天,夜幕降临后,军营里燃起篝火,将士们围着篝火烤猪烤羊喝酒,说笑声传得老远。 江颂宜的年夜饭是在盛徐行家吃的,这还是她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不在祖母和祖母身边过的年。 饭后和盛徐行一块守夜,到了零点,市中心大平层的落地窗外能看到远处的江边冲天而起的烟火。 江颂宜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绚烂且形态各异的烟火,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惊艳和向往。 盛徐行端了两杯酒过来,递给江颂宜一杯。 “许个新年愿望吧,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盛徐行道。 江颂宜想了想,道:“那就希望大晟的百姓可以早日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吧。” 她不奢求能在有生之年把大晟壮大,扩大版图,但希望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让大晟强大起来,百姓安居乐业,不用再遭受战火冲刷。 就像盛徐行所在的这个时空一样。 盛徐行微微一笑,端起酒杯跟她轻轻碰了一下:“会的。” 休息了三日,大年初四那天,天气晴朗。 江元盛亲自点了五千精锐,带上热武器乘坐军用运输车出关,根据李辽留下的线索,往犬戎族所在的部落杀去。 为了避免来日江家军落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打犬戎族一个措手不及。 江元盛带兵离开后,江颂宜和江元麟开始计划着下一步计划。 北境十一城已经拿下最重要的四座城池,收编了四座城池的江家军已经有六万余人。 余下的七座都是内城,驻守的将士少则几千多则一万,在手持热武器的江家军面前难成气候。 为了争取时间,江元麟决定让江家军兵分三路,分别前往其中三座城池,尽快拿下这些地方。 初六,兵分三路的江家军从鹿城三个方向离开,车轮碾过之处,扬起滚滚烟尘。 第374章 天命所归 一个月后。 江家军捷报连连,以碾压的姿态拿下北境十一城。 出关攻打犬戎族的江元盛也大获全胜,回来时拉了满满三大车的牛羊。 经过整合,江家军麾下的将士达到了十一万人。 早春的天依然冷得瘆人,早上才飘过一场细雪,夜间的风陡然大了起来。 左右各烧着一个壁炉的帅帐中却温暖如春,二十多位副将坐在软垫上,跟前的矮几上放着丰盛的饭菜。 上首的江元麟端起手中的酒杯,对众人道:“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江某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 “敬元帅!” “最辛苦的人当属元帅。” 喝完酒,大家开始商议下一步计划。 江颂宜坐在江元麟右边的下首,旁边是江怀川,对面是江元盛和江韫玉,几人都认真听着。 江韫玉和江元盛时不时发表一下意见,只有江颂宜始终安静。 打仗的事她并不擅长,过去这一个月她多负责后勤工作,包括安排粮草和安置攻下来的城池里的百姓。 北境十一城已归江家军所有,接下来就是往关内推进。 商议到一半,江元麟突然道:“川儿。” 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江怀川立刻抬头:“爹……元帅?” 江元麟看出他走神了,并不苛责,只是笑了笑:“你不用跟着进关,我另有任务要交给你去做。” 江怀川道:“元帅请说。” “北境已归江家军所有,该带冤死的江家军弟兄回家了。” 江怀川微微一怔:“爹,您的意思是……” “对,我拨给你三千人,你带人到云川谷,将埋骨在那处的江家军将士带下来好好安葬,务必要做到每一个将士都立碑,方便他们的后人前来祭拜。” 云川谷海拔高,上面积雪终年不化,当年若非中计走投无路,江靖也不会冒险带着江家军走这条路。 不成想这条路成了十几万江家军将士的不归路。 江怀川神色严肃起来,起身拱手道:“是,末将领命。” 江元麟满意地点头,目光转向江颂宜。 江颂宜下意识坐直身体,直觉江元麟有事要吩咐自己。 “颂宜,你也不用入关,留在北境成立六部,着重发展各个城池的农业,贸易和基建,北境是江家军的起点,这里的人咱们要重用,以后成了事,也不用担心无人可用。” 江颂宜闻言,明白江元麟的用意——以往她跟着江家军做后勤工作,最大的职能是通过铜镜输送物资和武器。 如今江家军有了能日行千里的运输车,运送粮草成了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江颂宜大可不必再随军入关。 她留在北境,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江颂宜欣然同意,点头道:“是。” 众人一边开会一边喝酒吃肉,时间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夜深散会,江颂宜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拿出铜镜,敲了敲镜面,那头传来盛徐行的回应,她才穿了过去。 一到深山庄园,湿润温暖的气息瞬间包围了江颂宜。 同为早春,北境还是冰天雪地,宁城温度却有十几度。 最近江颂宜每天晚上都会过来,正在忙碌的盛徐行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熟稔得宛如老夫老妻:“吃饭了吗?” “吃过了。” “冰箱里有水果和酸奶,你等会儿吃一点。” “行,我先去洗澡。” “好。” 江颂宜去浴室洗了个澡。 等她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出来,盛徐行依然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忙碌。 江颂宜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忙什么呢?” 盛徐行头也不抬,翻阅着平板上的资料:“前几天跟朋友要了一批资料,我研究一下怎么人工降雨。” 江颂宜一愣:“人工降雨?” “对。”盛徐行钻研得正入神,无暇分心,推了江颂宜一下,“去边上玩儿,我看完这些资料再陪你。” 江颂宜应了一声,拿了手机到旁边的沙发上刷短视频放松脑神经。 刷了一会儿短视频,江颂宜眼皮开始打架,不多时,她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盛徐行看完资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对于人工降雨他心里基本有谱了。 想到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他不由得有些激动,扭头正想跟江颂宜分享,却见她蜷缩在沙发上,睡得正熟。 看着她长发铺散在沙发上,睡颜安静美好的样子,盛徐行心头蓦然一软。 他摘了眼镜,放轻脚步走过去,在沙发边蹲下,轻轻把江颂宜脸颊上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江颂宜随军以来养成了浅眠的习惯,被盛徐行轻轻一碰,她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等看清眼前的人是盛徐行,她眼底的锐利顿时消散了,眯起眼睛困倦得像只懒洋洋的猫。 “忙完了?” “嗯。” 江颂宜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去洗澡休息,已经很晚了。” 盛徐行还想跟她分享自己研究的成果和计划,压根就不想睡觉,他问:“你不想跟我说说话吗?” “以后有的是机会说话,不缺现在这一时半刻。”江颂宜道,“前些日子不是说熬夜了心脏不舒服,那就别熬夜了。” 盛徐行很享受自己随口抱怨的一句话,江颂宜会记在心上的感觉,凑过去抱住她:“没事儿,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去做个体检,我现在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江颂宜想到他两个小时前说的那句“人工降雨”,稍稍坐直了身体,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说。” “我分析了前段时间让你带过去监测北境气候变化的仪器数据,北境现在已经达到了可以人工降雨的条件。” 江颂宜眼神一亮:“真的吗?” “嗯!咱们试试。”盛徐行道,“我已经在弄人工降雨的工具了,此外,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盛徐行道:“你不是说江家军拿下北境十一城,前后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态度过于强势,引发许多百姓不满,有些军中的将士也暗暗不服,频频搞小动作吗?” “对。”江颂宜道,“不过这些事我爹能解决,没有对江家军造成太大的困扰。”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既然发现问题了,那就要想办法尽快解决。”盛徐行道,“咱们设一个开坛求雨的局,让那些不服气的百姓和将士知道,江家军统治大晟乃是天命所归。” 第375章 求雨 江颂宜想起之前用无人机装神弄鬼吓唬赵岱宗的事,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她眼睛微微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大晟久旱,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江家能“求”到雨,百姓势必会信服,将他们奉若神明。 “你这些日子太忙了,考虑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很正常。”盛徐行温声说。 江颂宜心头一暖,伸手抱住他:“还好有你。” 盛徐行心里也软成一团,反手搂住江颂宜,跟她一起靠在沙发上。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儿,盛徐行打了个哈欠。 江颂宜放开他:“去洗漱,早些休息。” 她在北境忙得脚不沾地,盛徐行在宁城也没忙着。 各种张罗物资,每隔几日就要往返一趟海上,运送那些不能入关的热武器,现在还钻研起了人工降雨…… 他做的事可一点都不比自己少,他的辛苦江颂宜都看在眼里。 盛徐行这才起身:“好。” 第二天,盛徐行和江颂宜一块去了北境。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围观,盛徐行换了身当地的衣裳,戴着帽子掩盖自己的短发。 此时江家军驻扎的城池叫金城,盛徐行到营帐见了江元麟,江元麟很高兴,连忙招呼他落座。 盛徐行跟江元麟稍作寒暄,然后直奔主题,把自己想要在北境进行人工降雨的想法跟他说了。 听到“人工降雨”的概念,江元麟第一反应是术士故弄玄虚,不靠谱。 但盛徐行拿出平板,视频演示加上自己口语化的解说,跟江元麟解释了一遍人工降雨的原理。 江元麟听得一知半解,但心中依然信服了,当即拍板道:“那就试试!” 得到江元麟的首肯,盛徐行当即准备起来。 准备工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观测金城当地的云层变化,寻找适合人工降雨的时机,以及准备人工降雨所需的飞机和干冰、碘化银、盐粉等催化剂。 另一部分准备工作则是造势——在金城大肆传播江家起兵乃是受神明指示。 这部分工作由江颂宜来操刀完成。 传言在金城传播开来时,不少百姓嗤之以鼻。 “江元麟这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神明是瞎了吗?指示他江元麟一介武夫当皇帝?” “为了师出有名,江元麟也是颇费心思了……” 坊间议论声不断,而且是冷嘲热讽阴阳怪气居多。 这正是江颂宜想要的效果,她当即让人张贴公告,三日后江家将在金城最大的祭祀台举行求雨仪式,为百姓求雨。 公告一贴出,金城百姓顿时炸开了锅。 “求雨?江元麟搞什么鬼?” “他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不成?” “你们小点声,嘲笑得太狠江元麟退缩了怎么办?三日后咱们不就没好戏看了?” “也对,我倒要看看求不到雨,江元麟要怎么自圆其说!” 转眼,三日之期到了。 金城信奉山神,城中有个很大的祭祀台。 一大早祭祀台就来了许多百姓围观,乍眼一看,足足有两三千人。 一部分将士在维持秩序,一部分在准备祭祀用品。 高大的供桌上摆着猪鱼鸡和水果,旁边还放着满满两大筐水果糖。 江颂宜看着这一幕,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紧张到手心出汗。 今天是个很常见的阴天,天上云层厚重,风不算大,但很阴冷。 这种天气在北境的冬春两季很常见,但盛徐行用专业仪器观测过,今天是个很适合人工降雨的时机。 虽然万事俱备,但第一次人工降雨,江颂宜还是有些紧张。 这么多百姓看着,降雨成功与否,关系到江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和将来的口碑。 若是降雨失败,江家军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久等的百姓逐渐有些不耐烦了。 有人在台下大声喊道:“不是说求雨吗?还求不求了?” “江元帅呢?怎么不敢露面?” “就是,该不会是退缩了吧?” 有人带头就有人起哄,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江颂宜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转头看向江元麟。 江元麟则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温声说:“去吧。” 江颂宜定了定神,这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在将士的簇拥下信步走上祭台。 江颂宜一出现,百姓瞬间安静下来。 但安静只是一瞬间,随即百姓像炸开了锅。 “是这个女人要求雨?” “女人怎么能上祭台?” “下来!下来!女人不能上祭台!” “女人踩了祭台我们会倒霉的!” 百姓由大声呼喊变成群情激奋,有些激动的百姓甚至想冲上祭台把江颂宜拉下去。 但那人刚有所动作,就被维持秩序的将士一脚踹了下去,拔剑指着他厉声道:“再轻举妄动,就地诛杀!” 被剑指着的男人瞬间不敢动了。 江颂宜无视这点小插曲,走上祭台后,仰头看着天上厚重的云层,开始装模作样地做法。 将士们点燃祭祀台上的香烛,烟火气中,江颂宜宛如神女一般,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她的祝祷,天上的云层开始翻涌变幻,四周的风陡然猛烈起来。 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一愣,惊疑不定地抬头看看天,又看看江颂宜。 随着江颂宜手指天际,大喊一声“降”,天边传来一声炸响。 这声炸响宛如撕裂苍穹,有胆小的百姓条件反射般蹲了下来。 紧接着有人惊恐地指着天上大喊:“龙!有龙!” 众人纷纷抬头望天,只见翻滚的云层中,一条金龙在其中翻腾,虽然龙身若隐若现,但确实是一条金龙! 有些百姓直接跪地开始磕头。 “神明显灵了!” “神仙,救救金城吧!您的子民快要被旱情折磨死了!” 有些百姓犹犹豫豫,只抬头看着天上的金龙。 天空中断断续续传来龙吟,随即有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打了下来,短短几瞬间成了瓢泼之势。 大晟在干旱了两年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降雨。 那些还在犹豫的百姓顾不得淋雨有可能会引发高热,纷纷跪在地上,张开双手去迎接久旱后的甘霖。 第376章 想要富,先修路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江家求到雨了!” “还有金龙……江家莫非真的是受神明指示的天命之人?” 一时间,祭祀台下有人放声大哭,有人状若癫狂,也有人看向江颂宜的眼神从鄙夷看笑话变成了崇拜。 江颂宜撑着将士递过来的伞,任由溅起的水花打湿她的披风,眼神一派淡定,实则紧张到掩在披风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随即,她端着这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走下祭祀台。 下了祭祀台,一离开百姓的视线,江颂宜立刻窜上停放在不远处的越野车,解开湿了的披风,打开车载空调热风拼命搓手。 “冻死我了!!!” 江怀川在旁边看得忍俊不禁,撕了两个暖宝宝递给她:“来,别着凉了。” 江颂宜在空调下很快缓了过来,催促江怀川开车,带上铜镜去约定地点找盛徐行。 人工降雨的原理是用飞机将干冰、碘化银、盐粉等催化剂撒进云层中,促进云滴迅速凝结,增大成雨滴,再降落到地面。 飞机是无人机,比普通的无人机要大得多,为了不被百姓发现造成露馅,由盛徐行在远处的山头上远程操控。 而出现在云层中半遮半掩的“金龙”则是由另一台无人机带上天的大型风筝。 现在降雨完成,江颂宜该去把盛徐行接回来了。 到了约定地点接到盛徐行时,他身上穿着雨衣,但还是被瓢泼大雨淋成了落汤鸡。 江颂宜先把降落下来的无人机和金龙风筝用铜镜传送回宁城,然后连忙和盛徐行一起钻回车上。 江怀川赶紧拿了毛巾递给盛徐行擦身上的水,还把空调又调高了两度。 等到身体好不容易暖和下来,车窗外的雨势依然不减。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让眼前的可见度变得很差。 想着军中反正没什么要事,江怀川索性不急着走了,三人坐在车里,谁都没说话,齐刷刷扭头看着窗外,欣赏着干旱两年后的第一场雨。 许久,江怀川感慨道:“真好啊。” 只要下雨,百姓就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江颂宜也道:“是啊,真好啊。” 成功求到雨,想来百姓们抵触的声音会变小很多。 盛徐行跟着道:“没错,真好啊。” 江颂宜和江怀川齐齐扭头看向坐在后座的他。 盛徐行被他们这么一看,坐直身体问:“怎么了,我看你们开心,我也跟着开心,不行吗?” 江怀川噗嗤一声笑了:“行!” 说完,对他一抱拳:“盛公子,多谢!” 这句多谢不仅是谢他想出人工降雨的法子拯救北境百姓,还谢他用这个办法挽救江家因为太过急切地攻打城池而在百姓心目中留下的负面印象。 盛徐行是江家的大功臣。 盛徐行心知肚明江怀川这句“多谢”的含金量,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不客气。” - 这场大雨过后,江颂宜依然忙碌。 但她明显感觉到新收编的将士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以前总是带着挑剔和不满的眼神变成了崇拜和尊敬,远远见了她便要唤一声“江姑娘”。 过了几日,整合后的十万江家军带上粮草物资往关内推进。 江怀川带上三千将士去了云川谷,收殓昔日的江家军将士遗骸。 江颂宜则带着两千多人回了庭州。 江家是从庭州发迹,江颂宜信得过的人都在庭州,要成立六部,发展农业基建和贸易,也该从庭州下手。 去年江颂宜离开庭州时正值寒冬腊月,如今回来已经是早春。 好几个月不见,家中变化最大的人当属江景臣,他身量拔高了许多,进入变声期的他说话声音变得粗噶,但性子依然天真单纯。 江颂宜休息了两日后,观测天气,在庭州也来了一场人工降雨。 只是庭州百姓本就对她无比信任和依赖,在庭州人工降雨不用装模作样地演戏,很轻松便完成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整个庭州的百姓都高兴坏了。 下雨代表干旱结束,这要命的旱情终于过去了!!! 庭州降雨成功,江颂宜手把手教出一支“求雨小队”,传授给他们无人机驾驶技术,让他们带上无人驾驶飞机和催化剂,前往北境各个城池进行人工降雨—— 再过个把月,整个北境将会结束寒冬迎来春天,为了赶上今年第一茬粮食种植时机,为各个城池人工降雨迫在眉睫。 人工降雨小队出发后,在半个月内陆陆续续带回好消息,除去其中一座城池不具备人工降雨的天气条件,其他城池的降雨都成功了。 忙完人工降雨,江颂宜开始琢磨贸易。 俗话说,想要富先修路。 她在钻研了大量资料之后,决定把北境十一城之间的路修通,方便以后引进各种各样便民的车,增加百姓出行的效率。 过去两年因为干旱,被逼落草为寇的百姓不在少数,埋伏在各个城池之间的路上,专门打劫路过的商户和普通百姓。 想要修路,得先把这些匪寇先清理掉。 为了此事,江颂宜前去拜会了许久不见的张祖谦。 张祖谦虽然还担着庭州太守的官职,但是这些日子被软禁在太守府,一步都不得踏出府门。 江颂宜拜访之前想过他可能会愤怒,会指着自己的鼻子破口大骂,或者会发挥文人的刻薄对自己阴阳怪气,她做好了要承受张祖谦怒火的准备。 但到太守府见了张祖谦时,穿着常服的张祖谦正在书房画丹青。 他神态从容,整个人不见丝毫暴戾气息,看见江颂宜走进来,也只是淡声打招呼:“江掌柜,好久不见。” “是许久不见。”江颂宜道,“大人近来可好?” 张祖谦笑了笑:“江家军没有苛待我,每日送进来的吃食都不错,我还长胖了。” 江颂宜闻言,松了口气:“大人不怨我?” 张祖谦:“一开始是怨的。” “现在呢?” 张祖谦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笔,转身走到书房窗户前,推开窗叶。 隔着一面外墙,外面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隐隐传了进来。 第377章 招安 张祖谦负手立在窗前,侧耳听了一会儿市井喧嚣的动静,转过身微微一笑。 “我得承认,若是江家当权,你们会是仁慈且有能力的当权者,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江颂宜微微一顿。 张祖谦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了几分认命般的妥协。 他回到桌前,拿起笔继续画丹青,寥寥几笔,一株生机勃勃的兰草跃然纸上。 江颂宜看着他落笔时行云流水的样子,趁机道:“大人,你既已认可我的所作所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助我一臂之力。” 张祖谦抬头看她一眼。 “我想打通北境十一城之间的道路,方便日后发展贸易。”江颂宜道,“但过去两年许多百姓受旱情所迫,落草为寇,想要修路得先清匪寇,这些事我没经验,身边也没有能指点的人,若是大人肯出面相助,颂宜感激不尽。” 张祖谦轻笑:“你相信我?” “在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件事上,你我目标一致。”江颂宜道,“大人,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张祖谦一怔,随即笑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又怎能辜负你这番美意?” 江颂宜心中一喜,知道张祖谦这是答应了。 她对张祖谦一拱手:“那颂宜先代百姓谢过大人。” 离开太守府前,江颂宜去了一趟张老夫人的院子,向她赔罪。 过去这些日子,虽然江家没亏了张家祖孙的吃穿用度,但她派人控制了太守府好几个月是事实。 面对江颂宜的赔礼道歉,张老太太倒是十分豁达,笑吟吟道:“老婆子我不是个不识好歹的,换了别人起事,拿下一座城池,首当其冲便是斩杀守城将领和一城太守,你软禁谦儿,是想留他一条命。” 江颂宜没想到老太太不仅没有心生怨怼,反而设身处地考虑到了她的用意,当下不由得心头一暖。 难怪张祖谦如此正直,想来是张老太太教导得好。 “多谢老夫人体谅。”江颂宜道,“张大人已经同意跟江家合作剿匪,助庭州发展民生,我在此向您保证,将来若是事成,绝对不会亏待了张大人。” 陪张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江颂宜才离开。 走出太守府,她莫名觉得阴沉的天气明媚起来。 江家军人心所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 过了几日,江颂宜和张祖谦联手商议剿匪一事。 庭州地形相对平坦,高耸的山不多,不利于匪寇藏身和设立大本营,所以庭州的匪患一直不算严重。 但出了庭州,其他州府的匪寇借着易守难攻的复杂地形优势,几乎形成了占山为王之势,路过的商队和普通百姓轻则被抢走所有钱财,重则杀人抛尸,被磋磨得苦不堪言。 考虑到山匪们以前多是百姓,被旱情逼得活不下去了才落草为寇,其中不乏有才干的人,而江颂宜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她有意想将这些土匪招安。 所以第一次下手的对象不是庭州地界内不成气候的小规模土匪窝,而是把目标对准了燕州城外那伙足足有上千人的大土匪寨子。 这个土匪寨子在旱情之前就存在了,不过那时规模只有数百人。 旱情爆发之后,土匪窝迅速壮大,当初还把目标对准了燕州城买来的粮食,只是被江颂宜识破后提醒了齐观川,燕州城才幸免于难。 江颂宜打算拿这个土匪窝杀鸡儆猴。 一番周密的布置之后,江颂宜和张祖谦带着数千人的车队和大批量武器,气势汹汹杀到了燕州。 燕州城受这个土匪寨子侵扰多年,碍于寨子的位置易守难攻,齐观川数次带人攻上山,最后都铩羽而归。 得知江颂宜和张祖谦带人来剿匪,齐观川欣喜不已,当即派了人配合。 有齐观川的人带路,江颂宜趁着夜色,利用无人机飞到土匪寨子的上空,很快便摸清了寨子的地理位置。 她操控无人机的时候,齐观川和张祖谦一左一右站在江颂宜身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无人机传送回来的画面。 难怪江家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拿下北境十一城,原来是有这样的利器在作弊。 但接下来,让张祖谦和齐观川更吃惊的东西出现了——江颂宜摸清寨子的方位和弱点后,让人亮出热武器,直接杀了上去。 不到两个时辰,等在半山腰的江颂宜收到攻山的将领发来的对讲机消息:“二小姐,拿下匪首了。” 江颂宜立刻招呼张祖谦和齐观川上山。 两人慢了江颂宜一步,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今天见到这么多堪称“神兵利器”的东西,以后他们哪还敢小瞧江家军。 这会儿齐观川无比庆幸自己当初投降得快,否则等着他的就是这些东西的轰炸。 以燕州城那点兵力,压根就扛不住江家军一顿打。 上了山,五六个匪首都被抓了,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首,更多的土匪被五花大绑,丢到一处看守。 江颂宜看着那几个面相凶恶的匪首,淡声下令道:“都杀了。” 江家军得令,立即将几个匪首斩杀于刀下。 其他小土匪则跟串糖葫芦一样被绑了双手,带回燕州城审问。 寨子里一千多人,有六七成都是旱情爆发后不得不落草的普通人,对于手上没沾染过人命的百姓,江颂宜愿意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剿匪首战告捷,不过两日,“荡山上数千人的土匪窝被官府一锅端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在北境十一城飞速传播。 同时传播的还有一个小道消息:此次剿匪的主力是江家军,他们手中握有很多从外邦能人异士手中买来的精锐武器,能百步外杀人于无形,能飞天遁地,还能夜间视物。 江家以仁治下,给愿意归降的山匪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落草为寇之人只要主动投降,江家军不仅不杀,还给安排住所和田地耕种。 这个消息一经散发,过后的几日,果真有土匪头子带着手下来投诚。 第378章 家中来客 江颂宜来者不拒,只是在收下他们之前严正声明,无论他们以前干过什么,投诚之后必须改邪归正,若是再干那些偷鸡摸狗杀人越货的脏事儿,那就只有一个下场:死! 收下这批人后,江颂宜派人开辟了一块地方给他们住,防止他们打扰普通百姓的生活。 因为投降后有吃有喝,还分到了耕地和房子,这些人倒是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来投诚的人有之,不愿意投降的人也有之。 对于这些顽固的山匪,江颂宜派人直接杀上山,将土匪窝连根拔起。 连续好几个月的剿匪,江颂宜清理了北境十一城内大部分已经形成规模的土匪窝。 等她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庭州,关内传来捷报,江家军势如破竹,连破六城,已经逼近永陵了,不日将和永陵军对上。 永陵——那处距离京城只有百里之遥,养着十万保护京城的永陵军。 同时也有个坏消息,各处赶来勤王的军队纷纷抵达京城,加上永陵军,有将近三十万人。 而江家军只有十五万将士。 这注定会是一场很艰苦的战役。 江颂宜心中叹息,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把更多的心思放在规划修路一事上。 修路需要大量劳工,眼下的北境十一城百废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 江颂宜开出一个月二两银子和每天管两顿饭的价格雇用当地百姓修路,百姓们热情高涨,招工几日便征集到了足够多的人手。 几座城池的百姓同时动手修路,江颂宜这边派出大型机械辅助,修路进程变得很快。 同一时间,江颂宜重拾起生意,不仅对北境当地的百姓做生意,同时开放边关贸易,欢迎关外的外邦人来进货。 生意的事江颂宜全权交给家中女眷打理,她则忙起了成立六部和种地一事。 特别是种地,江颂宜优先成立了户部,不仅选取有才干的文人当官,还提拔了三十多位庭州种地最出色的老农做农官。 老农们大多数不识字,但有着丰富的种地经验,江颂宜着重培养了这批老农,再用丰厚的月银聘请他们到北境各城传授种植经验。 在江颂宜的发动下,旱情后的北境宛如一只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的巨兽,正在焕发勃勃生机。 江颂宜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早出晚归,回家后冲完澡倒头就睡。 这天傍晚,江颂宜踏着夜色回到江家,刚进门,门房便迎上前禀报道:“大掌柜,家中来客了。” 江颂宜诧异:“有客人?” 按理说就算来了客人,这个时间也该告辞了,哪有人这么晚还在别人家做客的? “对,等您一个下午了。”门房道,“那位客人说,他叫萧秉宁。” 江颂宜神色一凛,连忙往明堂跑去。 等进了明堂,却没看见人,她叫住一个经过的仆从,从仆从口中得知客人正在饭厅用饭,又匆匆去了饭厅。 到了饭厅,看到穿着粗衣短打的萧秉宁正坐在饭桌旁埋头大吃,而白令容立在旁边,满脸慈爱地给他添汤时,江颂宜一愣。 萧秉宁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向江颂宜时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随即热情洋溢地冲她挥手:“回来了!” 那自来熟的语气,仿佛此处是他家一样。 江颂宜走过去,白令容立刻道:“颂宜也还没吃吧?我去给你添碗筷。” 江颂宜没有拒绝:“好。” 她确实饿了。 只是看到萧秉宁跟她打完招呼后又埋头吃饭,那副大快朵颐的样子跟饿了许久一样,江颂宜忍不住道:“你在关外饿着了?” “可不是。”萧秉宁口齿不清道,“那边的吃食太糙了,说是茹毛饮血都不为过,虽然羊肉很香,可天天吃羊肉也遭不住……我太想念北境的这一口了。” 说着,萧秉宁夹起一块金丝卷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就咽了。 江颂宜:“……” 白令容端了碗筷和另一份吃食上来,江颂宜和萧秉宁相对而坐,开始吃饭。 萧秉宁吃的很快,风卷残云般吃完自己那份东西,浅浅打了个饱嗝,又腆着脸笑嘻嘻地问白令容:“夫人,我能要一杯可乐吗?” 白令容笑吟吟道:“你稍等,我这就去拿。” “怎么突然回来了?”江颂宜问。 她想过萧秉宁会回来,但不是现在。 至少得是局势定下之后,否则他这个时候回来是有风险的。 萧秉宁摸了摸肚子,道:“听说你家造反了,我回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江颂宜眼睛一亮。 前线缺武将,特别是像萧秉宁这种经验丰富的武将。 而且萧秉宁手底下有好几千当初跟着他一块出走的兵马,他要是出手相助,能一定程度上缓解江元麟的压力。 “有!”江颂宜立刻道,“我爹前些日子来书信,说已经打到永陵了,只不过敌我人数悬殊,恐怕会是一场苦战。” 萧秉宁听明白了,痛快道:“成,我明日便出发去永陵。” 江颂宜试探性地问:“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吗?” 萧秉宁道:“有八百多个将士跟我一块回来。” “八百?” 江颂宜记得当初跟他出走的有三千多人。 “我们找了一个小国当落脚地,那处气候湿润温暖,水草丰美牛羊成群,虽然放牧的日子清苦了些,但安全又安逸,许多将士安定下来后娶了当地的姑娘成家,不愿意再掺和进战事里,我也不好勉强他们,此番跟我一块回来的都是心怀志向,想要建功立业的。” 江颂宜了然:“八百人也是一大助力了,我给你们配车和武器。” 萧秉宁半开玩笑道:“那得说好了,若是我们立了功,将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你可不能偏私。” 江颂宜听出他话中有话:“你想回京城?” 说到这个,萧秉宁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想,那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萧家的根,离开大晟之后,不仅是我,我的祖父和族人做梦都想回去。” “好,我答应你。”江颂宜道,“假以时日事成,萧家依然是京城的萧家,你也依然是萧家公子。” 第379章 京城出事 第二日,萧秉宁带着八百多人,开着运输车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永陵。 临走前,江颂宜叮嘱道:“虽然咱们有热武器在手,但大晟军队在人数上多了两倍,你万不可仗着热武器就轻敌。” 萧秉宁又无奈又好笑:“打过仗的人是你还是我?这种事我会不清楚?” “你很久没上战场了。”江颂宜叹气,“无论如何,此行多加保重。” 萧秉宁这才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我会的。” 目送车队远去,江颂宜想起在前线苦战的江家人,心头涌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 转眼又过了数月。 入夏后的北境雨水密集起来,同时闹了一波蝗灾。 大旱过后必有蝗灾,江颂宜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庭州情况还好,种植多是用的塑料大棚,只要在蝗虫来临时将塑料大棚密封得严严实实,能有效抵挡蝗虫入侵。 但其他州城可就遭殃了,长势正好的庄稼很多都被啃了个七七八八。 江颂宜想了很多办法,用烟熏,用农药,最后还是从盛徐行那处拿了一种新型材料制成的网纱,照在作物上,才有效抵挡了蝗虫。 炎热的夏季过去,秋天到来,设在庭州的六部初具规模。 而在前线辛辛苦苦打了大半年仗的江家军也传来捷报,江家军已经攻到了皇城脚下,距离皇城只有二十公里。 晟帝慌了,频频派使臣向江元麟和谈,又是给爵位又是给封地,但江元麟不为所动。 他起兵除了为江家人挣条活路,还为了给死在云川谷的十几万弟兄一个交代。 李慎必须死! 好几波从外地赶来京城勤王的王爷见江家军如此勇猛,继续对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纷纷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逃走。 只有对李氏皇族忠心耿耿的永陵军依然在拼死抵抗。 而永陵军也是江家军攻入皇城最大的阻碍。 江颂宜看着传回来的捷报,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早年还是安阳侯府二小姐的时候,随着祖母入宫拜见太后,见过那位皇帝陛下几次。 李慎此人极为自负,同时又很胆小。 江颂宜总觉得他被逼到绝境之后,说不定会用什么阴损招数来做最后一击。 就算自己必须死,也要拉江家人垫背。 江颂宜思来想去,给江元麟传信,叮嘱他提防李慎,无论对方说什么都不要轻信。 信件发出去不到三日,这天下午,江颂宜正在田间忙活,她搞了一块试验田,准备试种高产的红薯,这时城中匆匆驶来一辆越野车。 越野车到了田边,一个甩尾停下,发出“吱嘎”一声尖锐的刹车声。 江颂宜抬起头,认出那辆挡风玻璃碎了,车身上糊满灰尘,后视镜不见了一只,狼狈得不得了的越野车是萧秉宁的。 紧接着驾驶座车门开了,萧秉宁跳下车时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一看他满脸焦灼,江颂宜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她心头“咯噔”一下,不待萧秉宁开口便迎了上去,经过田埂时还顺手拿起水壶。 到了萧秉宁面前,江颂宜看着他干裂的嘴唇,先拧开水壶盖子递上去。 萧秉宁也不废话,接过水壶先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大口水,气都没喘匀就语速极快道:“京城出事了。” “什么事?” 萧秉宁长话短说:“我们的人围困京城数月无法突围,秦逐风将军的遗孀主动做了我们的线人,利用无人机为我们传递京城内的消息,但前日秦家人被抓了。” 江颂宜心头一震。 “现在李慎那狗贼抓了秦家数百口人,说要当众斩首,若是不想秦家人死绝,那就要江元帅只身入城去换秦家人。” 江颂宜:“……” 她眼里的愤怒一点一点涌了上来。 “明日午时秦家人就要被当众斩首,这件事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萧秉宁急切道,“元帅不能入城去换秦家人,那根本就是去送死,但秦家人不能不救,否则江家军会落人口实,江颂宜,我们需要你帮忙。” 江颂宜立刻道:“先回城,边走边说。” “好。” 江颂宜主动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越野的驾驶座,萧秉宁上了副驾驶。 “我们的想法是开军用直升飞机劫法场。”萧秉宁道,“再配合军用无人机扫射,把城门打开,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先把秦家人抢下来再说。” 江颂宜稍稍一思索,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好,我找盛公子帮忙。” 江颂宜用最快的速度回到江家,拿上铜镜去找盛徐行,把事情跟他说了。 本来在跟水利专家视频请教专业问题的盛徐行闻言,立刻暂停视频,穿到了庭州。 三人打了个照面,开始商量对策。 萧秉宁带回来一架无人机,内存卡里有京城的俯拍视频。 三人凑在一起研究明日秦家人要被斩首的地点,分析会有多少护卫,到时候该怎么行动,以及要配备多少武器。 “用直升机扫射难免会伤及无辜百姓。”盛徐行道,“而且我跟颂宜都不是专业的驾驶员,军用直升机从空中往下扫射,准头不足,也怕误杀秦家人,我建议用催泪弹和烟雾弹制造混乱,混乱一起普通百姓就会逃离,等百姓逃离之后再进行扫射也不迟。” “这个办法不错。”萧秉宁道。 商量了小半个时辰,定下方案后,盛徐行先回去准备行动所需的飞机,预计半个时辰后可以起飞。 事情定下来,萧秉宁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 他从昨天中午到方才,独自开了足足十三个时辰的车,狂奔了一千三百多公里,一刻都不敢休息,紧赶慢赶才赶回庭州。 神经一放松下来,萧秉宁才察觉到肚子饿。 江颂宜让白令容给他弄了点吃的。 萧秉宁风卷残云一般吃完了两碗面,抓紧时间小睡了一会儿。 很快,盛徐行带着两架军用直升飞机过来了。 江颂宜叫醒萧秉宁,带着他登上其中一架直升飞机。 第一次坐直升飞机,萧秉宁兴奋得瞌睡都清醒了,坐在副驾好奇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眼中满是新奇。 “我也要像仙人一样在空中飞翔了!!” 第380章 劫法场 直升机在江家后院仓房那块大空地上起飞,轰隆隆的动静引得不少人跑出来围观。 “那是什么?” “哇,江家又从外邦人那儿拿了什么稀奇东西?”、 “会飞!这大家伙会飞!” “里面还有人!” 直升机升空后,一前一后往京城方向驶去。 五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天刚擦黑,飞机降落在江家军的驻扎营地。 江颂宜一下飞机,江元麟和江元盛就迎了上来。 双方寒暄过后,立刻进了帅帐开会。 “李慎实在卑鄙无耻,我们一开始用无人机做了很多事,他们发现无人机的存在之后,专程组了一支百步穿杨的神箭手,只要看见无人机出现就用箭射落。” “我们用枪炮攻城,李慎为了制止我们,把无辜百姓吊在城楼上,或者用孩子当挡箭牌,想尽阴招阻止我们攻城。”江元麟恨恨道,“若非他如此卑鄙,我们早就攻入京城了。” 江颂宜眉头紧皱,她没想到李慎会阴毒至此。 “秦家人念着你数年前赠物之恩,帮了我们很多,城中的消息是她们传递给我们的,本来她们的行动很隐蔽,但被人发现后举报了。”江元麟道,“颂宜,我们必须救秦家人。” 江颂宜看着江元麟沉痛的眼神,知道秦家人的事勾起了他关于昔日江家军的记忆,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好,我和盛公子会尽全力。” 盛徐行也表态道:“我们已经制定好行动计划了,不会辜负元帅您的期望。” 萧秉宁把行动计划跟他们解释了一遍,江元麟熟悉京中的地形,又加了几点建议。 会议开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 江颂宜和盛徐行吃了点东西后抓紧时间休息,养好精神准备明天的恶战。 回到千里之外的京城,也许是心里压着事,江颂宜躺在营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索性走出营帐,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 这里的气候和空气都带着她熟悉的味道,可阔别这么些年,又无端让她觉得陌生。 “你也睡不着吗?”身后传来盛徐行的声音。 江颂宜回头,只见盛徐行托腮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嘴角还叼着一根草梗。 “你怎么也没睡?” 盛徐行没好意思说他跟萧秉宁睡一个营帐,那家伙身上数月没洗澡的味道配着他打呼噜的动静,对他的听觉和嗅觉都是一种折磨。 “我认床。”盛徐行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坐。” 江颂宜跟他挤到一块大石头上,两人齐齐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明天咱们能成功的吧。”江颂宜不太确定地问。 “一定能。”盛徐行对此倒是十分有把握。 江颂宜笑了起来。 盛徐行偏头看她,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 江颂宜解释道:“你说能,我就安心了。” 盛徐行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宽慰道:“放心吧,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这里有我,有你爹,有三叔,还有你哥和萧秉宁,这么多人的劲儿往一处使,咱们干什么都能成功的。” 盛徐行的安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神奇地抚慰了江颂宜焦躁的情绪。 “嗯,我相信你。” 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江颂宜考虑到明天需要聚精会神执行高强度任务,就算睡不着也不敢在外面溜达消耗精力,于是起身准备回帐篷睡觉。 “那个……”盛徐行犹豫着叫住她。 “嗯?” “你住的帐篷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江颂宜点头,军中只有她一个女子。 “那我能去你帐篷里歇息吗?”盛徐行莫名忸怩起来,“萧秉宁他打呼噜,太吵了我睡不着。” 江颂宜:“……” 不早说! “走。” 盛徐行立刻兴高采烈地跟上。 次日一早,整个军营的气氛低沉紧张,来往的将士无一不是神色严肃,嘴角紧绷着。 经过一上午的整军,距离午时还有两刻钟,飞出去的无人机在传送回秦家人被押送到刑场的画面后就被神箭手射落,江颂宜和盛徐行各自驾驶一架军用直升机出发了。 直升机缓缓升空,飞往皇城方向。 西市,被押送过来的秦家女眷身穿白色囚服,脖子上戴着枷锁,在地上跪成一排。 数百名死囚同时斩首的画面实在壮观,许多百姓一早就来占位置围观。 见死囚中大多数女子神色麻木,但也有少数人露出惊惶之色,低头啜泣不止,其中不乏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围观的百姓面露不忍。 有人压低声音咒骂:“老天不长眼啊,秦逐风老将军死得如此冤枉也就罢了,现在竟是要将秦家所有女眷都杀了,这是要彻底绝了秦家的根啊!” “没办法,秦家人错就错在太过正直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啊。” “那江元麟真的不来救她们吗?若是放任这群女子被斩首,我看江家军也没传言中那么英勇。” 这话一出口,低声议论的百姓静默了一瞬,随即只剩下无奈的叹息。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刑场上的护卫时刻观察着周遭的动静,以防有人劫法场。 但直到午时三刻都没看到有可疑的人出现。 “时间到,斩!” 随着监斩官抛下斩令,刽子手们纷纷开始做准备,而跪在地上的秦家女眷则认命地闭上眼睛。 就在刽子手要动手时,一阵轰鸣声突然由远及近,迅速往这边靠近。 这声音太过突兀又太过陌生,百姓,刽子手和护卫们下意识往四个入口看去,并做足准备御敌。 但轰鸣声越来越大,却始终不见有人靠近,直到百姓中有人惊呼一声:“天上那是什么?” 监斩官和护卫们纷纷抬头,在看到天上盘旋着两个巨大的不明生物时,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 “那是何物?” “为何会飞?” “是江家军派来的吗?” 他们的疑问还没得到解答,密密麻麻的催泪弹和烟雾弹突然从飞机上抛下,四散滚落开来。 随着烟雾和刺鼻辣眼睛的气味四散,百姓们尖叫着四下逃散。 密密麻麻的人群很快跑了个七七八八。 待烟雾散去,江颂宜和盛徐行开始对刑场周围的护卫进行扫射。 第381章 破城 一时间,无数子弹从军用直升机射下,刑场上的护卫宛如活靶子,短短几瞬便倒下一大半。 监斩官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别的,抱着脑袋就跑。 同一时间,十五万江家军神色肃穆地立在城门外。 阵前,三百多架军用无人机缓缓升空,乍眼一看,密密麻麻宛如迁徙的鸟雀群。 随着指令发出,无人机往城门口飞去,并对城门进行轰炸。 一时间,炮火声四起。 神箭手早有准备,当即搭弓引箭射下无人机。 但无人机数量太多,而神箭手几乎每射出一箭就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下一刻就会被别的无人机盯上,然后一枪了结性命。 永陵军很快意识到,江家军这是打算用一架无人机换一个神箭手。 无人机可以再生,但倒下的神箭手却再也站不起来,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很快,神箭手退了回去。 但轰炸声顿时更密集了。 除去子弹,还有炮弹往下落,城楼被炸出一个大豁口。 趁着永陵军被打得抱头鼠窜,又有数十架无人机升空,这回无人机下方吊着的是江家军将士。 这数十位江家军将士戴着头盔,一手持着护盾,一手端着机枪,被吊上半空中,越过残破的城楼,准备进入城中打开城门。 但他们一升到半空中,立刻引起城中永陵军的注意,当即成了靶子,无数密集的箭矢往这些将士射去。 江元麟见状,调动无人机的火力为这些将士打掩护。 一时间,城门口的枪声密集到宛如在放鞭炮。 很快,子弹压过了箭矢,而数十名江家军将士成功越过城楼,进入城中。 借着密集的炮火掩护,他们英勇地冲向城门口,奋力打开城门。 城外,江元麟看着城门缓缓打开,顿时眼睛都红了。 他拿起对讲机发出指令:“冲!” 无数军用越野车接二连三冲进城中,车上的将士们借着车身掩护,对永陵军进行扫射。 对于有热武器的江家军来说,这是一场碾压式的战斗。 近距离搏斗,永陵军压根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乎是露头就秒,一打一个准。 江元麟指挥着战斗,而江韫玉和江元盛带着一部分直冲西市。 江颂宜和盛徐行驾驶直升机盘旋在西市上空,用火力轰炸得护卫和刽子手不敢靠近。 短时间的密集轰炸过后,护卫和刽子手全都躲进了附近的建筑内。 江颂宜瞄准下方,只要护卫敢冲出来,她会立刻进行扫射,用这种方式为秦家人争取时间。 直升机盘旋了将近一刻钟,就在江颂宜看着告急的弹药有些焦虑时,对讲机中终于传来江韫玉的声音。 “二妹妹,我们来了。” 江颂宜升高直升机,果然看见一队越野车队飞速往这边靠近。 她心中一喜,又提醒道:“注意安全,有几十名护卫躲在附近的民房中,你们靠近可能会遭到埋伏。” 江韫玉了然,道:“好,我们知道了。” 越野车风驰电掣般驶到西市,将秦家人团团围了起来。 借着越野车车身做掩护,副驾驶的人立刻下车,一辆车三个,将刑场上的秦家人塞进车里。 而躲在附近的护卫等的就是这一刻,无数箭矢从民房窗户,门缝中射出,直冲越野车。 他们本以为能将越野车射成筛子,没成想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射到车身上的箭矢宛如碰上一堵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全都掉落在地。 江韫玉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几个点射解决掉离得近的一家民房中的护卫,扭头确认所有秦家女眷都上了车,立刻打开对讲机招呼车队:“先把人送出城。” “是!” 车队绝尘而去。 上方,江颂宜见营救秦家女眷成功,调转方向,驾驶直升机朝皇城方向飞去。 另一边,江元麟一路势如破竹,碾压着永陵军,直奔皇城。 在江颂宜和盛徐行的帮助下破开皇城大门,宫内的宫女太监四散奔逃。 江元麟身边的副将手上拿着一个大喇叭,对着尖叫着逃跑的宫女太监大喊:“投降不杀!” 虽然大多数宫女太监不相信,也担心江家军出尔反尔,现在不杀,事后清算起来自己还是难逃一死,但喊话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有一部分宫女和太监当即跪了下来,以额触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副将招呼将士把这些人全部绑起来,赶到一个角落看管,免得他们生出什么乱子。 江元麟带着人破开皇帝寝宫的大门时,入眼看到的便是地上蜿蜒的血迹。 他顺着血迹往前看去,只见两个太监将晟帝李慎按在地上,一个死死压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反抗,一个正用白绫勒住他的脖子。 李慎几乎被勒晕过去。 两个太监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扭头一看,见来人是江元麟,两人脸色剧变。 负责勒死李慎的太监手上的力气一松,李慎得了喘息的机会,猛地将压在身上的太监掀开,俯身剧烈咳嗽起来。 那两个太监见状,连滚带爬到江元麟脚下,谄媚地笑着邀功:“元帅,这个罪人意欲逃走,我们把他扣下了……” 江元麟扫了他们一眼,认出这两人一个是御前太监总管,也是从小陪着李慎长大的大伴,一个是总管收的义子,同样伺候在御前,两人都是李慎眼前的大红人。 一朝兵变,这两个最得李慎信任的人反而想杀了他,用他的命向新主示好。 江元麟盯着太监总管冷笑。 太监总管被他阴狠的眼神盯得背脊骨一寒,还没做出反应,眼前寒光一闪,脖子上顿时一凉,倒地死不瞑目。 太监的义子见状,被吓得屁滚尿流,仓惶尖叫着就想跑。 但他刚跑出几步,就被一枪爆了头,脑袋宛如一个大西瓜般炸裂开来,红红白白的脑浆混着温热的血,溅了近在咫尺的李慎一脸。 李慎刚从差点被勒死的惶恐中缓过来,亲眼见了这血腥的一幕,他当即惊得瞳孔狠狠一缩。 看着江元麟一步步逼近,李慎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他极力想要维持自己作为天子的尊严,就算死也不能露出狼狈的模样。 可作为人的求生本能让他面对靠近的江元麟时生出强烈的恐惧,他双手撑在地上,忍不住后退。 “别过来!你别过来!” 第382章 清算 江元麟手中的长剑还滴着太监总管的血,那副样子宛如地狱爬上来索命的罗刹。 李慎后退了几步,背抵上殿中的蟠龙金柱,退无可退,满脸惊慌的他心中全是即将被杀的恐惧,当即也顾不上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了,连忙在江元麟面前跪了下来,涕泗横流着求饶。 “别杀我!别杀我!你要皇位我让给你就是了……我可以写禅位书,以后天下就是你江家的,只要你不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了,别杀我!” 江元麟冷眼看着狼狈得宛如丧家之犬的李慎,这个自己曾经拿命去效忠的君主,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他心中没有复仇的畅快,反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以剑拄地,在李慎面前半跪下来,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徐敬山说,当初是你下密令,要杀了我和我父亲,可是真的?” 李慎:“……” 他脸上冷汗涔涔而下,极度的惊惧下浑身不住颤抖,面无人色。 “是不是真的?”江元麟问。 李慎目光躲闪,那句“是”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知道,江元麟并不是来向他讨要一个答案。 他敢起兵造反,事实如何,他早已调查清楚。 李慎虽然不回答,但他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江元麟自嘲一笑:“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慎这回倒是回答得很快,连忙道:“我是被奸人所惑……是皇贵妃母子蛊惑了我,他们说京城内的世家贵族太多了,占据了本该属于皇家的财产和权力,若是不削弱世家,天下迟早会生变,我、我一时糊涂,听信了他们的谗言……都是皇贵妃母子惹出来的事!该死的人是他们!” 江元麟看着忙不迭甩锅的李慎,心里的悲凉更甚。 他过去几十年效忠的竟是这样一个窝囊又胆小的废物! “我没想过要杀江家军将士,那是我的子民和战士,他们的死是一场意外。”李慎绞尽脑汁辩解道,“当年得知他们被埋在云川谷,我也很心痛……” “你所谓的心痛,便是在他们和我父亲死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他们身上,抄了安阳侯府,流放江家,还不给死在云川谷的将士家人发抚恤金?” 李慎:“……” “李慎,你该死!”江元麟胸口气血翻涌,“下地狱吧,你要给冤死的江家军将士一个交代。” 说完,长剑落下,李慎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人头落地。 江元麟不再去看滚落在地上的头颅,转身看见站在殿门外的江颂宜和盛徐行。 盛徐行下意识伸手去遮江颂宜的眼睛,而江颂宜也伸手捂住了盛徐行的嘴。 两人就着这个有些滑稽的姿势立在殿门口,呆愣一瞬后,齐齐转身不去看那血腥至极的一幕。 江元麟走出殿门,有将士匆匆来报:“元帅,抓住皇贵妃了。” 江元麟正要说话,江颂宜立刻道:“爹,我去吧。” 江元麟想了想,道:“也罢。” 江颂宜在盛徐行陪同下前往后宫。 后宫已经被控制住了,宫妃们全部被抓住,赶到一处宫殿集中看管。 江颂宜走进大殿时,里面熙熙攘攘的有数千人,除去少部分宫女,其他的全是李慎的后妃。 江颂宜不由得暗暗咋舌,她还以为“后宫佳丽三千”是个形容词,没想到在李慎的后宫倒成了量词。 见江颂宜进来,这群女子宛如惊弓之鸟,一个个面露惊惧之色,并下意识低下头,不敢跟她有视线接触。 想到以后还得费脑子安置这些后妃,江颂宜不由得有些头疼,忍不住“啧”了一声。 离得最近的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年轻女子本就紧张,被她这句意味不明的“啧”吓了一大跳,到底年纪小,她再也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不要杀我!我今年春天才入的宫,只见过陛下一面,我未曾承宠也没做过坏事……” 她说着,跪了下来。 这声哭喊宛如在滚油里加入一瓢沸水,其他的宫妃受感染,也纷纷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偌大的宫殿内哭声四起,那架势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去。 江颂宜傻眼了。 她什么也没说,这些人怎么就哭开了? 但想到当初安阳侯府被抄家时兵荒马乱的境况,江颂宜突然共情了这些女子。 对于她们来说,皇位易主,还是以造反夺位的方式,她们作为李慎的女人,要么被一杯毒酒赐死,拖到乱葬岗埋了,要么被打发出去做姑子,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无论如何都难逃下场凄惨。 难怪她们如此惊惧。 “别哭了。”江颂宜出声道。 女子们不仅没有止住哭声,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别哭了!你们别哭了。” 女子们不为所动,哭声刺得江颂宜耳朵疼。 “再哭现在就拖出去!” 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江颂宜这才松了口气。 她上前两步,正欲说话,女子们却立刻后退两步。 江颂宜:“……” 她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稳住心神,道:“皇贵妃何在?” 女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自发在人群中寻找起来。 有两个将士上前,很快从人群中拖出一个身穿灰衣,头上没有任何首饰,还化了老年妆,打扮成五六十岁老妪的女子。 江颂宜定睛一看,女子就算故意打扮得老态,依旧能看得出来五官中有三皇子的影子。 她竟还打算乔装打扮,想要躲过一劫。 “你就是柳贵妃?”江颂宜问。 皇贵妃跌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江颂宜,哑着嗓子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 “三皇子是我杀的。” 皇贵妃猛地抬起头。 “你派去的安公公也是我杀的。”江颂宜迎着她愤恨又怨毒的视线注视,慢条斯理地加上一句话,“三皇子死得最惨,身上被打得没有一处好地方,他的尸首被大卸八块扔到山上喂野狼……” 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女子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贱人,我要杀了你!!!” 第383章 尘埃落定 两个将士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拦住她。 皇贵妃拼命挣扎,一边挣扎一边骂江颂宜,各种不堪入耳的话源源不断。 江颂宜并不生气,用看跳梁小丑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皇贵妃又叫又骂了半晌,江颂宜不为所动,她自己反倒折腾得头发散乱面目狰狞,最后力竭,一屁股在地上坐了下来,又哭又笑。 “我隐忍了二十多年才坐上皇贵妃的位置,是你毁了我!” “要不是你杀了我儿子,我现在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后了。” “江颂宜,你不得好死!”皇贵妃怨毒地盯着江颂宜,眼底有刻骨的恨意,“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善终!” 说完,她从地上爬起来,在一众宫妃的惊叫声中往旁边的柱子上撞去。 “砰”的一声闷响,皇贵妃额角撞出一个血洞,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江颂宜蹙了蹙眉,吩咐将士:“拖出去处理了。” 皇贵妃的尸首被处理掉,求他宫妃看向江颂宜的眼神变得愈发惊恐。 江颂宜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理压力大,本想直接离开,但想到这些女子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陷入无尽的内耗和惶恐中,有些年纪轻胆子小的说不定会就此寻短见。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她想了想,还是道:“你们放心,江家军不会滥杀无辜,你们先在这里等上几天,待处理好宫中诸事,会放你们各自归家的。” 听了这话,宫妃们眼睛一亮,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先前哭得最厉害的女子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膝行两步上前,仰头问江颂宜:“当真?” “千真万确。” 得知不用死,当下有大部分人松了口气。 可同时也有人露出愁容——作为前朝皇帝的妃子,她们就算被允许各自归家,想必家人也不会接纳她们。 一方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个时候归家是要连累父母家人被世人耻笑的。 另一方面,江家登基为帝,她们作为前朝皇帝的后妃,家族为了不引起新帝猜忌,也不会再接纳她们回家。 想到这里,有些女子又默默拭起了泪。 江颂宜走出宫殿,叮嘱将士好生看守,不必格外优待这些人,但也不能伤害和欺辱了她们。 和盛徐行并肩走下宫殿前的长阶,有细细的雨丝飘在脸上,两人齐齐抬头。 皇城头顶乌云翻涌,远处却是云开见月明的晴天,放眼望去,天空被分割成“东边下雨西边晒”的奇特天象。 江颂宜伸手,任由雨丝落在自己掌心。 旱情和这兵荒马乱的天下一样,终于过去了。 - 过后的几日,江颂宜很是忙碌。 她协助江元麟处理接手皇城后的大小事务,前朝的人该杀的杀该换的换,后宫的人该放的放,该重用的重用,每天都忙得像陀螺。 江元麟和江韫玉的主要精力放在接手整合永陵军和招降各地藩王,前朝后宫诸事几乎都是江颂宜在打理。 江颂宜忙碌的同时又有些疑惑,自家老爹不亲自处理这些事,等登基称帝的时候岂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还没等她琢磨清楚江元麟放权让自己处理这些事的用意,被她委以重用的一位姑姑来了。 这位姑姑姓陈,以前是在老太后跟前伺候的。 老太后在宫变后自请去佛寺修行,江颂宜没拦着,派了一支军队将其送出宫,只是在她出宫前留下了这位能干的陈姑姑。 多年前江颂宜随祖母入宫给太后请安,有一次在御花园无意间冲撞了长公主。 长公主性格乖张跋扈,当即拔下头上的金簪丢进太液池,并让宫人抓起江颂宜要扔进太液池,让她把金簪捞起来。 那会儿的江颂宜不过七八岁,不会凫水的她若是被扔进太液池,必死无疑。 关键时刻陈姑姑出言救下她。 那时候江颂宜就知道这位陈姑姑不仅心善,还是个能干有手段的。 陈姑姑没辜负江颂宜的期望,留下来后帮着处理了不少江颂宜不擅长的事。 “二小姐。”陈姑姑对江颂宜福了福身。 江颂宜正在处理折子,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陈姑姑,怎么了?” 陈姑姑斟酌了一下才谨慎地开口:“今日大部分宫妃都出宫去了。” 江颂宜听出她话里有话:“大部分?” 那就是有一部分还没走。 “有一百三十六位娘娘留了下来,而且大多位份不低,四妃之一的容妃也在其中。” 江颂宜诧异道:“她们为何不走?” 陈姑姑解释道:“出了宫,恐怕没人会接纳她们。” 江颂宜稍稍一思索就明白了这些人的顾虑,她眉头微蹙,这可如何是好? 她们冒着得罪新帝的风险也要留下来,证明确实是走投无路了,这个时候若是把她们强行赶出宫,无异于间接逼死她们。 但若是让她们留在宫中继续享受后妃的尊荣,这又不像话。 都改朝换代了,没有理由再留着前朝皇帝的妃子待在宫中。 江颂宜琢磨着能不能把她们集体迁入某处宫殿群,让她们住着……可这么一来,跟把她们打入冷宫有何区别? 一群失了前程和夫君的女子聚在一起,终日无所事事,看不见的出路和一眼能望到头的将来摆在一起,她们迟早会被逼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江颂宜一时间犯了难,偏头问陈姑姑:“依姑姑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陈姑姑顿了顿,道:“不如让她们留下来,在宫中做事。” “做事?” “对。”陈姑姑道,“后妃多是世家女子出身,精通琴棋书画女红,在宫中为她们安排个一官半职,做女官为新帝陛下所用,每月领俸禄,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江颂宜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办法不错,我今天就跟我爹说去。” 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女子很少有识字的机会,而识字的世家女子又大多以嫁个好夫君为人生目标,能入宫做女官的少之又少。 像陈姑姑这样聪明识大体的女官很难得。 以前江颂宜入宫时就觉得,宫中许多由太监执掌的职位,若是由女子来做,会方便得多。 江颂宜话音刚落,殿门外传来江元麟中气十足的声音:“颂宜有事要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