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池》 第1页 [古装迷情] 《雁回池》作者:观天蝉【完结+番外】 文案: 丞相功存宗庙,祭酒义兼家国,世事尚相关。风月寓意耳。莫作晋人看。——刘克壮。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倘若旧家不可回,旧国不可追,又当如何抉择? 是为一个与愿望相左的目标耗尽青春,奔波数年,还是咽下血泪,放下一切恩怨,直面未来? 回首往事,飞鸿踏雪般一来二去多少年,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偏安一隅,谈何容易。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乔装改扮 励志人生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雁回池,周谨行 ┃ 配角:步生烟,向珞蝉 ┃ 其它: ================== 第1章 启程 鸿朔六年,干朝式微,蒋政涛带兵与前朝大臣里应外合,攻入大京。蒋氏称帝,改国号为坤,年号德始。干朝天子悬樑自尽,四子皆被斩于宫中,唯公主罗允儿出逃,下落不明。 同年,武林盟主栾起让位于一名不见经传的后人雁回池,此人师承不详,门派不详,接过盟主神剑天纵后,不日手刃两大武林毒瘤,得江湖中人追捧,一时间振臂百应。 ———————————————————— “允儿,过来。” 我应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可是外面的叫喊声太大,太急,容不得我扭捏。我跑到那个男人面前,感受到他伸出手,想在我头上抚摸一下。可是还是收了回去。 “允儿,你快去太医院,向太医的女儿向珞蝉算是半个江湖人,她能把你想办法送出宫去。之后宫外武林盟主栾起会保护你,听父皇的话,以后活着就忘掉一切,别想过去,也不要再回、回……京城。”父皇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好孩子,听见没?” 我点点头,看见我面前的男人措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有想到我答应的这样快。可我没有迟疑,转身便走。 牡丹莲花开的正紧,云霞一样。它们十足的美丽着,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可能是不知道敌军的铁蹄是不会欣赏这种盛世才有价值的东西。 我躲在远处的一丛牡丹后面,看见父皇把宫墙后面哭的站不住的母妃扶出来,嘴里好像说着“孩子长大了”一类于事无补的废话。我想,我的四个兄长披坚执锐,血染征袍,再不是从前因为偷偷抱我出去玩被父皇抓到训斥的痛哭流涕的样子,我的母妃也终于在华而不实的衣服束缚和沉甸甸头饰的压迫下直不起腰来。 还有我的父皇。那个披头散发在御花园的柳叶上题诗,宴酣之时不顾群臣劝阻亲自抚琴给舞女伴奏的闲散公子终于在岁月和国事的折磨下败下阵来,鬓边结下六月也化不掉的霜华。 终于,他们的面容在我脑中慢慢模糊起来。 ———————————————————— “盟主,盟主快醒醒!” 我揉揉生疼的太阳穴,还没回过来神,便听见外面一阵碗碟碎裂的声音,瞬间一个激灵。“珞蝉,外面怎么了?” “一伙官兵进来,正要搜查盟主的踪迹。” “多少人?” “人不多,七八个那样,盟主,要不要我们先护送您出去?” 我眉头松了松,伸手推开向珞蝉来扶我的手,又躺了下去,“七八个不怕,这是个江湖人歇脚的客栈,这样,你让生烟拿着盟主令和天纵下去,就说武林盟主在此不得放肆,自然就有人把楼下的狗清出去了。” 再闭上眼,那天的景象又一次扑面而来,我索性也不睡了,愣了一会神,等向珞蝉把今天的药熬好,就这她的手一口喝尽,还是被这个陪了我十九年的“老朋友”苦的直吐舌头。 “盟主?”步生烟在门外敲敲门,“已经解决了。”她顿了顿,“南疆有人求见,您见吗?” “南疆?什么事?” 门外一个怯生生的男声响起“盟、盟主,关于……五毒!” 我伸手一拿幕蓠戴在头上,“进来吧。” 老客栈虫蠹的门“吱呀”一生,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慢慢走进来,先是被门槛拌了一下,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银饰哗哗作响,又张了半天嘴,看样子是不知道叫前辈还是盟主更好,最后“扑通”一下跪在我面前,“求……求盟主大人救救我们南疆族人,剷除五毒。”说着,从衣襟里拿出了一封信。 我把被汗水打湿的信接过来,让步生烟把这个孩子扶起来,这个小少年嘴里还念叨不停,“族里面派我四处找盟主大人,要不是刚才的盟主令,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您呢。” 我一目十行的看了一下,大体明白了,向步生烟点了点头,步生烟会意,带少年出去,又给了他一些盘缠,把他送出客栈。 信里说的就是南疆偏安一隅,没有被战争波及,可是这一段时日却来了一伙人,为首五个甚不要脸,以“五毒”自封,吃着族人的粮食,占着族中的人不够,还趁机倒卖粮食发国难财。偏偏手段卑鄙,浑身是毒,武功再高的人在他们的阴损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只能求救我这个所谓的“武林盟主”。 第2页 “盟主,去吗?”向珞蝉把我头上的幕蓠摘下去。 “去,今天就走吧,去收拾收拾东西,我看见楼下贴着我的画像,这是宫里新来的画师吗?画的太像了,就像我照镜子似的,这里实在不宜久留。” 说完我腹诽了半晌,父皇本来派栾起保护我,谁知道栾起甩手大爷一样直接把盟主的位置让给我了。还好他以我的名义杀了两个江湖高手,又把轻功腿法天下第一的凌波派少掌门步生烟派给我,让别人不敢轻易造次,要不然保护我的没有,再出现一些夺盟主之位的乌合之众,就真是惨了。 可是想要振臂一呼天下应,就必须得人心,所以什么帮人打狗逮耗子的事都得做尽,这不是,杀虫的事就责无旁贷的落到我头上。不过想想我没有栾起的武功,想找蒋贼复仇,也只能靠盟主这一个身份。 ———————————————————— 傍晚我们三人就到了城墙上,以她二人的能力虽然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不用过关卡,而改而翻墙也是特别容易的事情。 “等一下,生烟。”步生烟依言停下来。 我回过头去,幕蓠沙沙作响。这个城墙足够高,站在上面可以看见一整个大京城,可是宫墙同样高。我在国破之前从没有出过宫,从没有看见过人们口中夜夜笙歌的大京城,我住的地方只有宫中,可我看不到。以后永远也看不到了。 我那为国家献躯的父皇母后和四个哥哥埋葬在这里,我想,这里是我的家,是我不用苟且偷生时逃不出的金丝笼。 “走吧。”我嘆了口气。生烟卡在我背上的手紧了紧,轻轻一跃,背后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听到有子规的叫声,在高处的树枝上,像孤独的流放者,引吭高歌。我抬起头,却没有任何踪迹。 那些什么也不值得皱眉,只需要饮水欢歌的日子,再也没有了。 第2章 不速之客 我一路病着,向珞蝉一路採药,等到过了长江到达巴东时都已经将近两个月了。 巴东地区受到了战争的影响,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只剩下一个江南地区富商救济流民的小面馆,面不贵,见不着几个肉星,但是每碗都很便宜,热气腾腾的,是个果腹的好东西。所以流民络绎不绝。 我们一行人坐在楼上靠窗的一个桌子上歇歇脚,吃完面闲的无聊,就把天纵剑和盟主令牌拿出来看看。 “对了,珞蝉。” 向珞蝉正在把药材分类,听到我叫她,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点点头,“盟主,什么事?” “咱们先在这儿住一段时间,正好趁这时候,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铁匠铺子,给我打一把剑来,轻点儿的,别太长,虽然我不会武功,至少万一你们照顾不到我这里,我还能防个身。” 向珞蝉看看我,又和同样惊讶步生烟对视半晌,片刻才回答我,“盟主,天纵神剑您用不惯么?” 我没接茬,伸手把天纵丢给她,向珞蝉一把接住,把这破铜烂铁像宝贝似的摩挲很久,才把鞘推开一点,“咔嚓”一声脆响,龙光射牛斗之墟,宝剑寒光射出,却没有那种寻常的剑上所带有的乌迹。向珞蝉用的是双剑,所以她很轻易的看出,天纵是没有尝过献血的味道的。 “这是……新的?”向珞蝉问。 我把剑从她手里拿过来,把剑鞘取下,悄悄在桌子下面用剑尖戳了一下她的大腿。果然看她和步生烟更震惊的看着我。 “钝……钝剑?!” 我点点头。 传说中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杀人不见血的神剑竟然是钝剑,当真是可笑至极。 步生烟一跃而起“是、是不是栾起前辈换了假的剑?” 我把剑还于盘龙的剑鞘,“应该是真的。”我把手柄末端的祥云符号给她看,“你看这个,我在文渊阁读过,这是前朝肱骨之臣祁镇的标志,他铁艺技术极高,成品必留此标志。” 当然我说的前朝是大干之前。 “那怎么鑑别真伪啊?” “你看这个祥云,它是凹进去的,还不是用利器刻出来的。祁镇生前一心扑在朝廷和铁艺上,性格古怪,没有朋友,没有妻儿,所以手艺也失传了。这个人每件作品少则花费十几年,多则几十年,所以一辈子就出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作品,现在都是天价。可惜这古怪老头活着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他的厉害之处。”说到这里,我突然想到我以前宫前那个会自动餵食餵水的鸟笼子,那个时候我天天向窗外看它,却从来没有把它当成好东西看。 向珞蝉接到,“我听说过这个,我爹给我讲过,祁镇在朝中孤立无援,受党争陷害,那是的武林盟主救了他,他以此相报。可是……这为什么是钝剑?” 对于它钝利与否,我不是太好奇,反而是想起以前读过的资料来。 前朝的时候,江湖庙堂不分彼此,君臣大和谐。人民安居乐业,可是到了大干,江湖彻底脱离出来,相互制衡又互不干预。我正在想为什么前朝时他们会勾连在一起,一个男声突然打断了我的思考。 “店家,来碗面,帮我再把酒壶填满。” 第3页 “好嘞!”小二满脸堆笑,“客官,下面没位置,您楼上请!” 小二引着客人到楼上来,环视一圈,很不好意思的笑道,“实在对不起了客官,您看楼上也没单独的位置了,要不您和别人拼个桌?” 男人点点头,“没事,我随便找个地方吃口饭就行。” 小二向我们这桌走过来,对我笑,“姑娘,小店实在没地方了,您看和您拼个桌可以么?” 我点点头。 “哎,谢谢姑娘们,一会给您免一份面钱!” 小二用手巾把空的那个位置的桌子草率一抹,对男人说,“我给您端面去。” 我打量打量这个坐下来的男人,他穿着一身短衣服,是武林中人常见的打扮,非常方便行动,可是却十分突兀的在腰间别了一把笛子,显着有些不伦不类。 从他坐下开始,我们三人不太好继续讨论天纵的问题,一时间相顾无言,男人吃饭又一声没有,我和步生烟只好去帮向珞蝉分类草药。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大的推门声,门轴不堪重负,整个门板拍在地上,又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传来,非常不客气的叫道,“兄弟们饿了,人呢,快去给爷爷们端饭去。” 小二吓得牙齿打颤,“客官,客官,咱这小店实在装不下您这么多人,要不……要不我去给您去出去借凳子桌子去?” “借个屁,谁等你。让屋里人都给我滚!”接着又是一阵桌椅碰撞的声音,“雷二爷我要吃饭,清场!” 我还在不明所以,旁边几桌人却大惊失色,赶快放下手里的碗筷,一抹嘴,叫着“快跑,老蛤/蟆!”几个会轻功的直接从二楼窗口翻下去了。只有我旁边的男子一动没动,正在低头喝着面汤。 我和靠窗边的向珞蝉使了个眼色,她伸头向楼下看了一眼,回头小声说了句,“楼下得有三四十人,前胸都有一个金蟾的标志,为首的一个进楼里了,没看见。” 金蟾?五毒?不是说南疆么?他们的手这么长,已经伸到巴东来了? “四位客官!”小二跑到楼上来,愁眉苦脸的小声说道“这遭瘟的又来了,快走吧!” 我没认清情况,而且复仇大业在身,不能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所以确实也想先走,但是我一站起身来,天纵剑露出,武林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根本没法让步生烟背我出去。 我站起身,“走吧。从楼梯走。” 向珞蝉一脸疑惑的跟着我,“别逞英雄,保命要紧”几个字就写在脸上,步生烟则没有多说,直接迈开长腿走在前面。现在人流散尽,只剩下一两个腿脚不好的慌里慌张的与我们同行,再就是我旁边的男人,也站起身来跟着我们,临走时把一吊钱扔在桌上,还顺走了桌上的手巾。 从盘桓的楼梯下去,我一眼就看见了穿着花花绿绿服装,前胸有金蟾的一号人,活像一场戏班子,远远一看甚是喜庆。为首的一个穿着膀大腰圆,大腹便便,身穿金色马甲,袒胸露乳,胳膊上有很多奇怪文身,腰里挂着各种彩色香囊,轻轻一动便像风铃一样作响。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看着他饿死鬼投胎一样把一碗面条直接喝水一样喝进去,之后把一个包子塞嘴里,嘴动一动,两个腮帮子都被撑的鼓起来,腾出地方之后又把一个包子塞入口中,嚼了两下,皱皱眉,突然“呸”的一吐,模糊不清的叫道,“拿素的糊弄爷爷?快去拿肉的去,要不把你剁了!” 店小二焦头烂额的从二楼跑下去,点点头,“店里没有了,我现在去买!”然后逃之夭夭。 然而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面前“花猪”的食慾,一行人很快落座。我们几个趁乱偷偷下楼。 我突然感到悲从中来。这里本就收到战争影响,流民生活艰难,连饭都吃不上。富商开的面馆开不下去,五毒却直接暴露在日光下面,为所欲为。 我作为为民除害的人,畏首畏尾的低着头从敌人手下偷偷熘走。这副怕惹祸上身的样子,和我国破时苟且偷生时逃走,又有什么两样? 我想的太用心,没想到一下踩空,步生烟眼疾手快的扶起我,可是还是“咔嚓”一声。我眼皮跳了跳,心里一紧,隔着幕蓠抬头看一眼,坏了,“花猪”转过脸来看向了我们。 他向我们所在的方向眯了眯眼,突然用胳膊一抹嘴,猥琐的呵呵笑了起来,露出嘴里酷似一口金牙的大黄牙,“呦,这破地方还有这么漂亮的两个小妞儿呢?” 我头皮顿时一炸。 第3章 丹青客 “花猪”向我们的方向走过来,步生烟回头看了看我,无奈没有看见我幕蓠中的表情,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抢先一步走在前面,对他拱拱手,“大哥,实在对不住,和二位姐姐着急赶路,不打扰您吃饭了。” “哎呀,这儿还有个带幕蓠的小娘子呢,别急着走啊,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你雷二爷走,你们姐妹三个还能天天在一起。来,宝贝儿,把盖头拿下来给爷看看。”说着,就在那些跟着他的人的闹笑中伸手来抓我的幕蓠。 在他的手离我还有两寸时,向珞蝉拉住我的肩膀,把我向后一勾,同时步生烟一脚踢出,不过想来也不愿惹事,没有用多大力气,只是把他的手踢开而已。 第4页 “花猪”显然是从来没有收到过这种待遇,措愣一下,不怒反笑。“呀?!还挺辣?”说着,他向后面人招招手。跟班们迅速反应过来,一下子涌上来缠上我们三个。 我十分无奈,不想招惹你,这怎么还自己找上门来了呢! 步生烟轻叱一声,揽住我的腰,脚步一蹬,带着我像腾云架雾一样拔地而起,又在二楼轻轻落下,与此同时向珞蝉也虚晃一步,打算把别在大腿上的双剑抽出。 这时,突然一个人影从我身旁飞掠而过,竟是那个随行下来的走路颤颤巍巍的虚弱老头。他一掌突然拍出,直接把一个跟班仰面朝天的打飞出去,那个人直接断了气,还撞倒了后面涌上来的一众人。 我一愣,这掌法,这不是曾问鼎天下的轩辕派的轩辕神掌吗?于是我尝试的喊了一句,“张齐天前辈?” 老头大笑起来,“想不到我退出江湖三十年,还有人认得老朽,哈哈哈。”他捋了捋鬍子,“这老蛤/蟆一家五口狼狈为奸,想不到在这里遇见,老朽就为雁盟主作这个马前卒,今日来取他狗命!” 说着,他凌空又一掌,老蛤/蟆一屁股坐到地上,慌里慌张的喊,“看什么,都看什么呢,一帮废物,给爷爷上!” 跟班们一拥而上,老头一掌逼退五六个人,这五六个人就去了外围,等着下五六个人上前,他们和老头保持很远的距离,就不肯上前去,进退有度,配合十分默契,老头一下有点焦头烂额,就是没法突破这个圈来。 我站在二楼楼梯上,继续观察这个战圈的层次,一时十分震惊。我想,当年轩辕派名动武林,究竟是武功稀疏还是怎样,就算他们配合的外好,再□□无缝,也不至一掌拍不死几个乌合之众?特别是迎面的那个人,肯定不死即伤。怎么还能和他缠斗这么久? 我闭上眼,想想在双方水平差距极大的情况下,如果我用这种打法,我会怎么办? 一道灵光一下在我头中闪过,是了,是我的话,就一定把武功最高的方在老头对面,让他承受了主要的伤害,再让旁边的人分担这一掌的力量。 我又眯眼看了一会,每一层被打散的人都会随机跑到最后面随机站好,只有他对面的那行人,始终没有变。 果然! “生烟,珞蝉下去,帮帮张前辈。”我一指,“就打前辈对面的那行人。” 步生烟轻轻一跃,直奔第一排中间的人过去,二人瞬间缠斗起来,后面的人一看,马上前来帮助,向珞蝉右手持剑当空削下,直接在走的最近的人的左臂削下来。 阵形一下子被打散,老头又一掌打出,第一排还不知所以的人瞬间被掌风逼的断了气。 形势一下子明朗起来,却没有让我有多高兴,我眯了眯眼,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东西。咦?我的心狠狠一跳,坏了,老蛤/蟆呢? 刚想到这儿,我忽的感觉幕蓠被扯了一下,飞快转过头去,我后退一步,看见幕蓠就被老蛤/蟆拿在手中。我们同时怔住了。 老蛤/蟆看了我半天,半晌才开口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我感到手脚冰凉,赶快把手搭在天纵剑柄上,看他低头想了一会,“你是……关口上通缉……” 我赶快打断了他的话,把天纵剑从鞘里拔出,剑光一闪,老□□迅速向后一跳,把带他从二楼窗户上来的三个人向前一推,哈哈大笑,“还真是她!来人,把她给我抓回来,她值金千斤呢哈哈哈哈。” 两个人直接向我冲过来,另一个去拽下了一个老蛤/蟆别在腰间的荷包,老蛤/蟆一提裤子,骂了一句,“不长眼的东西,把老子裤子都薅下来了!” 我搜索了头脑中看过的那些武林秘籍,用剑做了个起手势。因为以前在文渊阁读过很多的秘籍,基本上所有的动作我都能做到八/九不离十,所以用来唬人肯定是没有什么问题。 上来的两个人明显被天纵的寒光,我的花拳绣腿和盟主名号吓到了,一时间竟也不敢上前。 我盯着一开始去拽荷包的那个人,他并没有凑上前,而是纵身一跃,几步跳下楼梯,我心道不好,看样子这个老蛤/蟆不会什么武功,每次遇到危险就只会躲在跟班身后。这次这个人下去,一定有什么目的,对了,他的荷包里有什么? 我瞥了一眼楼下,跟班们倒了个七七八八,步生烟和向珞蝉已经出了面馆与馆外的人拼杀。而老头自己对付面前的三个人,依然游刃有余。 霎时,从楼上下去的人发出“哌”的一声,一直站在楼梯缓台上没有说话的男子突然大叫一声,“闭气!”与此同时,拿荷包的人把荷包在半空中一拍,楼下的跟班们训练有素的把脖子上花花绿绿的头巾蒙在脸上,一股淡黄色的粉尘迅速散逸开来,可惜老头正一心打斗,没有听见男子的叫喊,他被烟尘眯了眼,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直直的倒了下去。 眼前的变故发生的太快,我一下愣了神。这时身后有掌风袭来,躲是躲不开了,我想着用天纵去硬接一下,应当不会伤及性命吧? 正当我皱紧眉头准备用双手把天纵剑提起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我下意识回头,发现是刚开始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男人。他在我头顶道了句“得罪”,之后带我直接落在几丈之外。 第5页 我平稳的落在二楼的角落里,扶在墙上猛喘了几下,看这男人从我们一开始坐的地方端起了两碗没吃完的面,把两碗面汤向老□□泼出去的同时,回身一脚把一个跟班踢飞。 看着他的脚法,我惊呆了,这不是凌波派的脚法么?步生烟认得他? 还没等我疑惑完,他又换了手法,抄起一个死人扔下的长刀,在空中舞出个翻江倒海之势,而在刀锋抵达对手面门时,又好似轻轻一点,而后刀锋一转,对面的人的脖子上就被开了个口子。 这个……又是西北地区的千山刀法!他到底是什么门派的? 楼下步生烟和向珞蝉已经解决掉了下面的人,慌里慌张的跑上来,看我没事,又长出一口气,直接向老蛤/蟆冲过去。老蛤/蟆后退几步,伸手哆哆嗦嗦的一下子把腰上的所有荷包全结下来,向他们撒过去,可惜已经被面汤打湿,放了一个哑炮,变成了一个个拍在地上的面饼。 老蛤/蟆一看大势已去,慌忙跪下磕头,一身的肉变成了一层皱褶,像一个发面的包子。他用头“咣咣”撞地,大喊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求盟主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我淡漠的看他一眼,对向珞蝉做了个下落的手势,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怎么能让他活着。向珞蝉会意,用左手直接把剑插入他的后颈,短剑没入他冬瓜一样的脖子,竟然没有穿出。 乌烟瘴气的面馆重新归于平静,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指了指老蛤/蟆的方向,“你们把楼上收拾收拾,把地上的药和‘那个’拿上。”说完我自己走下楼去。 楼下烟尘散尽,尸体遍布,我找了找,在一堆跟班死尸下面找到了张老前辈的尸体,我费力把他拉出来,他身体冰冷,能推出无限力量的手掌僵硬,面色青紫。我实在抬不动他,就道了句“得罪”,弯下身用双手拽住他两个腋窝,把他拖出面馆外面,找了个还算清净的地方,挖了个坑把他埋下去。 轩辕派向来一脉单传,他的去世,代表着中原武林一个时代的落幕。轩辕鸣泣,谁又会知道,百年之后如此正直的脉搏会在一个从没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普通人的下三滥手段下停止,让他轰轰烈烈的一生有一个草草了事的结局。 我给他行了一个小辈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有风徐徐的吹过,带动着周边树木摇曳,发出无规律的响声,仿佛有很多人在远远的看着我们,无限唏嘘地嘲笑着老人可笑至极的结局。我突然想到我自己,我的过去,多少人只看到我高贵的出身,他们隔着笼子看着我,每一句赞美都是我心头的一道划痕。如今我终于飞出了他们的眼眶,飞出了金丝笼,可是我还没有自由,我还要复仇,我脚上的铁链还没有断。 我蹲下身去,突然从腰带上掉下来一块手巾,我愣了半晌,啊?这是谁,什么时候放在我身上的?这不是店里的手巾吗? 我慌忙捡起来,把叠了三折的布片打开一折,首先看见了恣意的三个字,是一个行书的落款——“丹青客”。 第4章 交易 三日后,我又来到了这个面馆。这里依旧人流络绎不绝,小二热情的给客人端茶倒水,无数的人在忙乱的奔波中走累了,到这里吃口热乎饭,吃完一抹嘴,便又踏入了新的旅程。 而三日前发生的一切,五毒的嚣张跋扈,突然出现化身武林盟主的通缉犯和张齐天老先生的死亡这些事情,仿佛都没有发生过。这些故事在太阳底下发生,却没有人会记得,甚至连一个话本子里一段都不会产生。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把手巾拿出来看了看。那个署名丹青客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在上面画了一幅画,画中是一个一手持剑的女子在做一个和武林秘籍中梅仙派差不大多的起手势,旁边立着两个胸前画金蟾的人正张牙舞爪,却踟蹰不前。画的惟妙惟肖的,动作十分灵动,可见其画工扎实。这正是我用天纵剑做动作的场景。画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让我在三天后只身来这个面馆。我本来不想来,可是他是知道我身份的唯一一个活着的人,我只得延后了出发的时间,再次来到面馆。 “客官,请进!”还没等我进去,小二就跑过来迎接我,“咦?姑娘是那天坐楼上的客人?!上次小店突发状况影响了姑娘吃饭,实在对不住,这回看看姑娘想坐哪,我给您安排去。” 我带着幕蓠向楼上看去,问道“楼上那个上次和我拼桌的人在不在?” 小二稍微思索了一下,“在在在,原来那位公子和姑娘认识啊,他正等着姑娘呢,等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 我道了声谢,缓缓向楼上走去。过了缓台,就看见了那个男人。他坐在我们上次坐的桌子那里,正向窗外看去,面前摆着一坛面馆里几文钱一碗的劣质酒,腰里面还别着那个笛子,不过可能是因为换了一身公子一样的衣服,看着顺眼许多。 我径直走到他面前坐下,他看见我前来,对我笑了笑,拿起一只空碗倒了一碗酒推到我面前,“温的。” 我把碗从面前推开,“对不住,不喝酒。” 他无奈的笑了一下,起身要下楼去“那你等一下,我去要碗茶。” 我拦了他一下,“不用麻烦,有什么话快点说。” 第6页 男人没有和我推搡,就真的坐下来,“也是,盟主怎么能看得上这小地方的淡茶淡酒呢?”一句话显得有些刻薄,而他话锋突然一转,“或许我该叫你,公主殿下。”又显得有些调皮。 我淡漠的看他一眼,接道“你就是新来的宫廷画师?” 男人喝了一口自己碗里的酒,也是一点没惊讶,“不愧是当年被称为文曲转世的公主,识人笔法真的是很厉害,明明两幅画的画法千差万别,还是被你看出来了。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在下周谨行,江湖浪子,无门无派。” “无门无派?那你哪学的刀法和腿法?” “花拳绣腿而已,都是表面功夫,模仿十之一二。流浪这么久,无根无据,四处游荡,走哪学哪。” 我们两个的交流句句刀锋,都在探对方的底。可我的把柄攥在他手里,而且我根本不知道他找我前来的目的,一时间有些落了下风。 我面无表情道,“废话少说,你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周谨行把桌子上的筷子在手里转了个圈,对我笑道,“公主就不怕我暴露你的行踪?” “那你还用得着等三天,一辈子有几个三天?!”我没好气道,这个人这么这么啰嗦。 周谨行看我语气不对,从善如流的开口道,“公主别紧张,我叫你来其实只是想和你做一个交易而已。” “怎么?” “我可以帮你完成你的目的,但是,”他收敛起刚才疏懒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事成之后,我要你的天纵剑。” 听到这里,我把头猛的一抬,盯着他的眼睛。他要我的天纵剑?难道不是盟主之位?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抢,是真的被我的花拳绣腿吓到了? 我把天纵剑向他面前一扔,并把它在他面前“咔嚓”一声推开了一个口。 周谨行直接把手按在剑鞘上,又回到了以前嬉皮笑脸的样子,“你不用吓我,你不会武功,我知道。” 我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把剑抓的更紧了。 “不得不说,公主,你梅仙派的剑花挽的太漂亮,也太标准,不说雷大,连我都被骗了。”他顿了一下,“可是你被偷袭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练过武的人地盘都稳,没有意识的时候,轻轻一带是带不起来的。但是在我带起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一下就起来了?” “……”我无语。这就是我最难受的地方,我不会武功,不能习武,只能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摆脱自己的一切恐惧,装作一副高傲,冷漠,淡然的样子。而戳破了这一层薄薄的外皮,当敌人的刀尖真的指向我的时候,我却除了引颈受戮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我艰难开口,“那……你知道我的目的么……” 周谨行哈哈一笑,“亡国公主,不难猜吧。” “宫廷画师,你也要背叛朝廷,离经叛道?还是你要盟主之位?”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盟主之位我可以给你,但是不是现在,我的目的我赔上性命也绝不会回头,绝对不能不完成。” “朝廷?跟我有什么关系。盟主之位对我也没有意义。我只是想要天纵剑而已。反正我大约可以知道,事成之后别说天纵剑,就是盟主之位,除了给你带来无尽的事端和斗争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你不会需要这个虚名的。” 我承认,他说的就是我内心所想,而我确实需要一个“打手”,虽然他没有取得我的信任,也没有弄懂他的目的何在,可是我却没有一个可以说不的机会。 “那……好吧。” ———————————————————— 周谨行的加入,给向珞蝉和步生烟都吓了一跳,我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要多问,她们二人点点头,就各做各的事去了。 “哦,对了,别耽搁了,咱们今晚就走。”我向屋外的两人喊道,“把东西收拾一下。” 之后我想了想,转向周谨行,“那个,你叫那个老□□什么?雷大?他不是自称雷二爷么?” 周谨行一点头,“嗯,五毒其实是一家子,蜈蚣雷乡坛,毒蛇范戚,蝎子雷逸笑,金蟾雷大和壁虎雷小姝。不过雷大才是蜈蚣和毒蛇的大儿子。蝎子雷逸笑原名刘逸笑,是他家的养子,身手不赖,可惜爹不亲娘不爱,与其说是他家的大儿子,还不如说是个侍卫。”他看着我,“还有啊,公主,我虚长你五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大哥’。” 我没有接他这句话,“那……除了雷逸笑之外五毒其他人都像雷大一样,什么都不会吗?” “当然不是。雷大是雷家的长子,又是儿子,从小就惯的少爷样,又有父母可以倚仗,什么都不会很正常。孩子越废物,说明父母给他的路铺的就越好。” 我无奈一扯嘴角,我不也是这样么。 周谨行继续往下说,“雷乡坛以前是药谷的人,现在背叛了药谷。这个人头脑很灵,是个制毒的好手,他家的毒都是他研究出来的,也是他一手操持贩卖粮食的大网,以致雷家手中不义之财直逼江南地区有名的富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雷乡坛不会武功,但是他背叛药谷后遭无数次追杀却安然无恙,可知他手里是有连药谷都忌惮的秘密武器的。 第7页 “雷乡坛的妻子范戚之所以被称为‘毒蛇’,是因为她的武器是金蛇剑。这个武器的主要特点就是阴毒和出其不意,范戚也算是个武学天才,她使用金蛇剑的水平甚至可以说是天下无出其右。 “至于雷小姝,今年应该也就十岁左右,很少露面,我不大清楚。” 我很讶然的看他一眼,“不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嘿嘿一笑,“我嘛,四处旅行,道听途说。反正真假难辨,权当听个乐。” 我:“……” 第5章 南疆 有了周谨行的加入,我们的脚程明显提升不少。步生烟背着我,三个人的东西就不用向珞蝉一个人拿着了,相对重一些的东西就全都扔给了周谨行。这样我们在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已经到达了南疆,肯定是补上了我们刚开始在巴东耽误的三天时间。 越往南走,人烟逐渐稠密,有农舍星罗棋布着点缀,农田也肥沃起来。鸡犬相闻,阡陌交通,农人们在太阳底下辛勤劳动。不得不说,这里相对战乱的中原地区,的确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哪有半点那个南疆小少年描述的样子? “这里受五毒侵害了?看不出来啊。” “不对。”周谨行打断我,“现在是什么时候,十月中下旬。”一句话没有说完,他回头看着我,仿佛等我的回应。 我搜索了一下头脑中对于南疆的资料,十月中下旬的话,“祭尤节?”随后我又有点怀疑自己,“文渊阁里记载过这里在十月的第二个丑日聚会祭祖,不过这里到底过不过这个节,怎么一点气氛都没有?” “嗯,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周谨行摇摇头,“这里没有受战争波及,不止因为这里地处偏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徵兵的问题。” 向珞蝉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便接到,“什么徵兵的问题?” “朝中基本不征这里的兵。”我答到。我看过以前各地徵收的兵将的记录册,确实是很少有南疆人,所以这个事情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只是从来没有具体思考过原因。 “没错。因为南疆是一个极重视节日的地方,每一个节日都要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而节日当天又载歌载舞,疲惫不堪,影响了第二天的状态。而且,它们的节日还多,三天一集会五天一祭祖,军队里一旦徵收了一定数量的南疆人,就会严重影响到行军纪律。”他向远处眺望,“祭尤节在即,却没有一丝气氛,可见他们受的压迫不小。”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一家五口人,算上两个不会武功的,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能完成这种状况,他们到底有多可怖?我突然站在了原地,停滞不前。这样的话,我何必来这里呢?走进了这里我还有报仇的机会么?我是不是一开始目的就错了,这里会不会变成我的坟墓,与我的家,我的家人千里之隔? 周谨行继续往前走,意识到我没有跟上来,就回头过来,“回池,怎么了?” “我……” 突然一阵哭声打断了我,把我从思索中拉了出来,我一个激灵。刚才我在想什么?这里谁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还等着我解决呢,被压迫的人等着被解救,就是不说这些,我还需要指着这个利威,好趋势整个武林为我所用,报我血海深仇。我又有什么犹豫的资格。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我们加快步伐向哭声走过去,远远的看见一个头戴花色丝巾,一身银饰身穿灯笼裤光着脚的瘦弱的小少年,正在背对我们跪在地上,一边埋着什么,一边用胳膊擦眼泪。 我拍拍步生烟,她马上会意,走上前去,拍拍少年的肩膀,把袖中手帕拿出来递给他。少年接过手帕胡乱擦了擦,回过头来,看着我,一时间在眼中先后闪过,震惊,惊喜,释然,悲伤多种情感,一时间哭的更凶了。 “阿江?”我同样震惊,这个小少年就是当时在大京去请我的那个孩子。 趁他还没有哭完,我走上前几步,看清了他埋的是一条死去的小狗,小狗后背的白毛上有一条可怕的血印子,应该是被棍棒一类的东西打死的。 阿江又哭了一会儿,显然还是因为在我们的注视下实在不好意思了才咬着舌头勉强停止。说话还一抽一抽的。 “阿江,别哭,来跟我说说,怎么了?”说完我转身向步生烟,“帮阿江把小狗埋一下。” 阿江可怜巴巴的点点头,“谢谢盟主,盟主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好了好了,”我被他逗的不行了,“小狗怎么回事?” “还不是雷逸笑那个臭蝎子。哼!”阿江说到这里,咬牙撇嘴,又狠狠一跺脚,把手掐在腰上。非常可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子。“我也是听说的,今天我在寨子里的时候,我的家僕皎童跑过来告诉我我的小狗被雷逸笑打死了……”说着,他猛抽几下,又要开始抹眼泪。 我赶紧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肩膀,“然后呢?” 他把眼睛强忍回去,眼眶通红,“雷逸笑每次从他后爹后娘那里回来都这样,这次也是,突然进了一个村子里,抄起一个木凳子见活物就往死里打,边打还边喊什么‘老子哪点不如他’之类的话,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呢。木凳子打碎了就随手拿起个别的东西来,一直到他消气了为止。我的小狗就是这么被打死的!” 第8页 周谨行上前一步,“拿起什么用什么?你真看清楚了,不是谣传么?雷逸笑不是使手刀的么?” 我心里横他一眼,竟然还好意思问别人的话是不是谣传。 阿江见过向珞蝉和步生烟,可是却没有见过周谨行。听到他的问话,稍微犹豫了一下。 “没事,他是我身边的人,你说吧。” 阿江得到我的首肯,便开了口:“是这样的,雷逸笑气急之下就不管不顾了,以撒气为主。” 我思考了一会,从阿江的话里我大约可以发现两个问题。第一个是为什么每次他从蜈蚣蝎子那里回来都会怒气冲天,还有他说的“哪点不如他”,这就说明,说不定“五毒”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或者至少雷逸笑和其他五毒之间就有很大矛盾。第二点,从周谨行的话中可以看出,蝎子的手刀水平不错,而他竟然在盛怒之下竟然抄起什么用什么,所以说,他可能很容易被愤怒所支配。 我抬起头,正好和周谨行眼神交汇,他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 看着阿江身上穿的戴的,就知道他身份一定不俗,今天见了面才知道,他竟然是这里族长的儿子。有了他安排,我们吃的住的水平都提升不少,再也不用向珞蝉出去买药赚钱了。 东西收拾好之后,阿江又带了个少数民族打扮的丫头过来,“盟主,我家的丫头,名叫少穆,挺伶俐的,您有事不清楚问她就行。” 说完,名叫少穆的女孩红着脸行了个礼,很懂规矩的到门外站着去了。 “盟主好好休息吧,我先走啦!” “等一下。” 听到我唤他,阿江马上停下来,“怎么了,盟主?” “我在巴东时候看到过雷大,他身后带了好多跟班,有几个水平不赖,其他多半都没有什么内力,好像也就练了一两年的样子,你知道他的那些跟班是什么人吗?” 这其实是我最疑惑的地方,跟班们难道是五毒带到南疆来的?带这一群废物做什么? 他听了这个问题,表情一下耷拉下来,半天才缓缓开口道:“他们……他们是,我们的族人。” “族人?” “嗯。”他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连头巾都垂了下来。“是雷乡坛的毒。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下的毒,只要吃了他的解药,内力还会有所提升,不过只要两天不吃,身上就会像万虫啃食那么疼,没有人能忍得下来,只能臣服于他。” 我听着他的讲述,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事情。 雷逸笑的武功高超,没有在别人家屋檐下躲避的必要,而且假如他和其他四毒的关系真的和我想像的一样的话,为什么他不出来单干?是不是……雷乡坛也有毒在控制他? 第6章 探宅 “少穆,少穆?”我喊道。 少穆应了一声,慢慢推开门,把头探进来,“盟主,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和我一起的那个叫周谨行的男人住在哪儿么?” “知道,盟主要去找他吗?我带盟主过去。” 我点点头,跟上她。 少穆带着我穿过一个草木点缀十分精巧的院子,来到一个屋前,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请问是谁呀?” 我回头看看少穆,她点点头,“是周公子的房间,这是族长家门童的声音,服侍周公子的。” 我上前一步,把手虚放在五色绳编制的把手上,“我是雁回池,麻烦找一下周大哥,我找他有话说。”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我吓了一跳。门童脸红红的跑出来,眼睛瞪的像两个灯笼,“武……武林盟主?!你,哦不,您就是武林盟主?!” “嗯,是我。”我有些尴尬的点头。 门童“哇”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剧烈一抖,怎么又一个! “盟主,求求您救救我爹我娘,雷乡坛把他们抓走了……他实在太可恶了,把身强力壮的男人女人都带走了,我三年没见到我爹我娘了……” 听了他的话,我很震惊。在这种情况下,抓几个女人的原因不言而喻,但是……他抓那么多身强力壮的女人干什么去?而且,我从道听途说中知道,雷大没有武功,出门只带男人来寻求安全感,范戚自负且性格偏激,所以从来都是独行侠,雷逸笑有很多跟班,可是他不管干什么去都从来不带着他们,还有没有痕迹的雷小姝,她要是带着这么多人的话,怎么可能几乎没有人见过她? 那这些身强力壮的女人去哪了? 少穆走上前去,拍拍门童的头,“不许哭了,盟主来这里就是来救咱们的,周公子呢?盟主找周公子呢。” 门童抽抽嗒嗒的答到,“周公子出去了。没和我说干什么去。” “嗯,没事,等他回来让他来找我一趟。” 我刚回到屋里,少穆就给我沏了一壶茶。看着茶杯的上面漫起的一层氤氲雾气,我的喉咙突然有点干,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很显然,这茶和我在宫里喝的最差茶还要差出十万八千里,不过和我这半年喝过的“泔水”相比,已经是罕见的甘露一般的存在。 第9页 还没等我喝几口,门外就响起少穆的声音,“盟主……” 接着周谨行的声音打断了她,“回池,你找我?” 周谨行推门进来,一点没见外的坐在茶几的对面,永不离身的笛子磕在凳子上发出“咣”的一声,可是他全无在意,眼睛盯在桌子上,指指茶,“渴死我了,有我的份么?” 我:“……” 少穆很懂事,马上去给他倒了一壶,可是他的壶明显比我的大,可能是看出他快冒烟了,需要猛烈浇水。 周谨行倒了一大杯,也顾不得烫,没喘气一口喝干,还把嘴里不小心喝进去的茶嚼了嚼。喝完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极满足的嘆了口气,才回过头来看我,“回池,怎么了?” 这货也不知道去哪玩去了,竟然渴成这样,我默默的把我面前的茶壶也推给他,然后才开口,“我觉得我首要的目标是雷乡坛。”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这个骨头可难啃。” “难啃也得先啃他。”我揉揉时常皱起的眉头,“雷乡坛对于五毒来讲,应该是‘根据地’一般的存在,他是制毒人,也是他抓村民和倒卖粮食的始作俑者。咱们应该先把他老巢烧了,我明天让步生烟去查一下他的行踪。” 周谨行听完“嘿嘿”一笑,把手伸到袖口里拿出了一打纸递给我,“回池和我想一块去了。” 我把纸接过,拿手翻了翻,这是一打笔画的“南疆图景”。周谨行就是一个行走的取景仪,每幅画都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了一个很宽广很美丽的世界。 “我刚才去查的,这是我觉得所有可能的地方。”周谨行挑挑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厉害吧”,一副讨大人表扬的小孩的样子。 我的视线穿过面前茶水上面的一层雾气看了他一眼。朦胧总是能给人添上三分颜色,周谨行吊儿郎当,不要宫廷画师的俸禄,喝着吃着百家便宜的酒水饭菜,穿的破破烂烂,靠着技艺蹲在街头画幅画赚了钱就乐呵几天,没钱了就再赚,就像个四处游荡的鲟鱼。但是那根不伦不类的笛子挂在那里,却生生给他逼出一股贵气,有点像上元夜带着面具出来的谁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子,活得不潇洒却很从容。 他的眼神很亮,中间隔着茶雾,却好像和眉头常皱满心仇恨的我隔着一堵灰墙。我突然觉得我是一直见不了光的癞□□,连影子都是骯脏的。 周谨行看我没有说话,自己先开口,“明天咱们就去具体看一下,让向姑娘把武器带好,不能掉以轻心,回池好好休息吧,不早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就站起身,快走到门口时好像想到了什么什么事情,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对了,明天用完我的画之后别扔了,回头我给落个款,卖了之后带你们上大酒楼吃饭去。” “……” 第二天一早,我们简单吃了口饭,就由阿江领着我们到那五六张纸上画的地方去了。 路上的时候,步生烟很疑惑的问了周谨行,“请问周公子是怎么找到这几个地方的?” 周谨行一呲牙,“猜的。” 步生烟:“……” “哈哈,开个玩笑。雷乡坛住的地方虽然没人知道,可是他需要巨大的宅邸,首先听族里的人说他抓走了很多女人,可是却不是以她们编队,那么先不说到哪里安置她们本身,就是把她们全杀死,也需要埋骨的地方。再有,他处理□□就需要一个有水源的地方,而又不能伤及庄稼,所以一定在下游。我昨天大概把下游跑了跑,跟踪了一些被控制的族人,大概也就这几个地方可能了。” 听完这些我还是很震惊的,从我们昨天因为住的地方不同分开,到后来他去找我也就小半个时辰,他竟然跑完了整个下游,看来周谨行的轻功和步生烟不相上下。这个人真的是无师可承吗? 紧接着,向珞蝉的呼叫打断了我的思考,“盟主,这家好像也不是。刚才步生烟上去看了,里面有个老妪摇着扇子在领着个小孩餵鸡呢。” 如果这个不是的话,那就只剩最后一家了。我们几个慢慢走过去,越向那里走,那里越是清静,我们也就越小心。 “生烟,你去上院墙上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步生烟脚尖轻轻一点,直接跳起三尺来高,回头告诉我,“盟主,里面没有人。”之后她背起了我,跳到院墙上。 我像壁虎一样毫无形象的趴在瓦片上向院内外看去。院内空无一人,有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四合院一样的建筑模式,旁边两个小屋簇拥着中间的大屋。而向外看的时候,却发现这个镇子的建筑有些像八卦图,周围四通八达的,而这个宅子正好在八卦的中心,也就是说,现在看到这里没有人,但是我们假如被发现侵入的话,就会迅速被包围。 看来就是这里了。 第7章 药人 “生烟,带我下去看看。” 步生烟用胳膊架起我,像落叶一样毫无声息的落在地上。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左右两个屋子的窗是钉死的。门上也挂着上锈的铁锁。 “想办法把窗破开个洞,我看看。” 第10页 步生烟小声答道,“盟主等一下。”之后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对准木板上一个相对薄一些的地方,指尖运气,木板就无声无息的来了一个指甲大的小孔。 没等我把眼睛放在上面,里面就传出了一股巨大的腐臭的气味,还有一种不知名草药的味道,我强忍着自己呕吐的冲动,捂住口鼻,撩开幕蓠向没有光亮的屋中看了一眼。 饶是我见过太多饿殍遍地,尸横遍野的场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屋里有几十个巨大的木盆,木盆里放着墨绿色散发着恶臭的水,水里都泡着无数皮肤已经被泡胀的女人,她们目光无神,生死难辨,都紧紧贴在一起。 我感觉胃里一个劲儿的往上反,使劲做着吞咽的动作,这不会就是他抓走的女人吧? 正在我安抚自己的肠胃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叫从屋内传出,我不敢托大,赶快向屋内看去,这么一看,我的冷汗全下来了,屋内所有女人依旧死气沉沉,却把头都转了一个角度,用无神的双眼,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我往后猛退一步,一下没有站住,步生烟赶快扶住我,“快……快走!”我叫道。 还没等步生烟反应过来,屋里就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这种尖叫根本就不是女人的叫声,而是一种野兽的嘶吼。接着屋内传出砸门砸窗的声音,铁链子发出一阵阵响声。 我身上一阵阵冷汗,步生烟赶快抱起我带我飞到院墙上,我想着,无论如何得先让周谨行把阿江先送回去。 我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看去,头皮又是一炸。看来女人的尖叫就是一个信号,我刚开始想的没有错,半分钟的时间不到,已经有无数个胳膊上有无数黑色条纹的人一队一队的从四面八方跑来,让阿江他们除了杀出去之外没有任何退路。 怎么办? 正当我在院墙上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我面前屋子的大门轻轻的打开了,里面缓缓走出来一个看起来也就三十岁的男子,一副瘦弱书生的模样,他穿着米色的长衫,鼻樑上架着两片琉璃镜,面色灰白,长发披散着,可以说长得十分俊美。 男子慢慢走上前来,优雅的笑了一下,“盟主阁下请留步。” 我戒备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是谁?雷乡坛么?” 男子轻轻的点点头,“正是在下。” 话音刚落,左右两边屋子的门同时发出“咔嚓”一声巨响,无数个吊着眼皮的女人破开了铁锁锁住的门窗,尖叫着鱼贯而出,几乎占满了整个院子。 女人们看着我的方向,仿佛眼里除了我这个目标之外再无其他,蜂拥着都想越过同伴的身体向我扑过来。 离她们要跳上院墙马上就要触碰到我的时候,雷乡坛突然拍了几下手,说道,“安静,客人还在这里呢。” 话音刚落,所有女人们都安静了下来,纷纷跳到地上站在院中,好像又变成了无数具尸体。 “盟主大人前来,也没有一个欢迎仪式,南疆的蛮人实在是不懂规矩。”雷乡坛儒雅的笑道,“不过正好,这里现在这么多蛮人,雷某就自作主张给盟主办一个仪式。不过在下还有事要做,先行告退,请盟主恕照顾不周。”说罢,他作了个揖,事不关己的回身走入门中,又把门带上了。 门关上的一瞬,院中的女人们仿佛接收到了某种信号,又开始躁动起来。 其中一个比较强壮的女人一瞬间就跳上了我所在的地方,面对着我却没有使出什么招数,而是张开牙齿稀稀疏疏的口就要咬,步生烟猛的用胳膊挡住我带我凌空转了一个圈,而后用脚直接踢她的胸口,女人的身体极其柔软,一脚踢出去,她没有飞很远,而胸口直接被踢的凹进去,黑色的血沾满了衣襟,露出了里面的肋骨。 我一阵噁心,盯着下面那个身体基本扭曲的女人,可是她像是不知道痛一样,拖着残破的身体,又吼叫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我向下看了一眼,向珞蝉和阿江不知道到哪去了,而周谨行已经和下面的人交上了手,虽然手法层出不穷,招数又狡诈,可是毕竟以一敌多,手臂上已经赤红一片,不知道这血迹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显得十分狼狈。 步生烟同样没好到哪去,对付一群不要命不怕疼又不躲避的怪物,还要护着我这个累赘。而且这些这些女人只有她们的头被彻底摧毁的时候才会停止攻击,这个正好克制不用兵器的凌波派,步生烟几乎杀红了眼,可是一刻过去了,敌人的数目几乎没变,我们二人却纷纷挂了彩。 眼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步生烟开始剧烈喘息起来,她的样子是快到极限了。前面扑上来几个人,她踉跄一步挡住,却无暇顾及突然从后面伸向我的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我慌忙之下把天纵剑□□猛的向她腹部刺去,剑尖勉强刺破她被药水泡软的皮肤,可是却没有穿过她的后背,在我把剑拔出的时候,她的肠子都被我带了出来。 可眼前这个小插曲却没有阻挡她伸向我的手的攻势,她抓向我的肩膀,我躲不开,肩瞬间被刺破,剧烈的疼痛起来,一股酥麻的感觉马上漫上我的左臂。我想,可能是她手指上残存的药水侵入了我的身体,也怪不得步生烟的脚步如此踉跄。 我无力反抗,看着她张开的滴着黑血的大口离我越来越近,这时,女人的背后传出了一声“盟主闭眼!”的叫喊,我顺从的闭上眼睛,只听“噗”的一声,再睁眼的时候,只看到面前的女人的头已经落了地,可是身体却依旧保持着抓向我的姿势,随即被一脚踹开,我松了口气,一下子没有站住,就跪了下去。 第11页 在我的膝盖触及院墙的一瞬,一个手臂突然拦住的我的腰,将我架起来,“盟主没事吧?”是赶到的向珞蝉。 我攀着她的手坐在墙上,向珞蝉持双剑加入了战圈,还回头扯脖子对我喊,“盟主别担心,周公子从您一进院就让我把阿江转移走了。” 向珞蝉的双剑技术不赖,尤其面对这种不会防备的怪物们,一时间就把我们三个所处的地方扩大了些,我半松了口气,对她叫道,“周大哥怎么样了?” “不知道,”向珞蝉右手挑开面前人的手臂,左剑直接削向她的头颅,“他说别管他,让我先帮盟主对付这些药人。” 我急了,“一个人打几十人,这不是胡闹么?何况还受了伤!” 第8章 围墙 我想伸头去看看周谨行还活着没有,这时,剧大的响声传来,我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雷乡坛院子的门被药人破开了。我们一行四个人被百余人围住,真是天要亡我。 步生烟跳下院墙,可是腿因为中毒已经没有力量了,直接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好半天才站起来,而向珞蝉则架着我跳下去,在浑身血迹气喘吁吁的周谨行背后落下,我们四个相互搀扶着背靠背站在一起,看着留给我们的圈越来越小,都打算放手一搏。 正当我把天纵剑拔出的时候,一声喊声从远处传来,“住手!”听到这个声音后,男人们突然停了下来,我身体也剧烈一震,冷汗瞬间涌出。接着,一个头戴花丝巾的小少年分开男人们来到我们身前,用还没有变声的童声叫道“都给我住手!”正是阿江。 我一下子就火了,对着阿江吼道,“你回来干什么?!” 阿江没有理我,反而用手指着面前的一个男人,颤抖的哭了出来,“大伯?” 被他唤作大伯的男人并没有理他。 “大伯……你是大伯?” 阿江哭的哆嗦,可是眼下却没有一个容他体味重逢悲喜的时间,他身后的女人突然发难,我飞快抱住他,周谨行则果断站在我身后,我的余光瞥见,他腰间别的笛子被血染的通红。 眼前的男人也同时向我们扑过来,我抱紧阿江,紧闭双眼,自知避无可避,只能期待着我们一行的三个人谁还能百忙之中伸手帮我一把,我不想连累阿江,我还不想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去见我的父母家人。 突然,一双粗壮的手把我抱了起来,我感觉到一阵颠簸,轻轻把眼睛睁开一个缝隙,随即惊呆了。从我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灰白相间被编成麻花的鬍子,黝黑的下巴,眼前的人双目无神的向正前方看去,颤抖的手指虚扶在我背上,正是阿江的大伯,他正把我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落地之后,大伯转身就走,阿江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上前去拉住大伯的裤脚,“大伯,她就是雁回池阁下,盟主来救咱们了,您和大伯母马上就能团聚了,咱们马上就有家了……” 我拍拍他的腿,向他摆摆手,阿江,别说了,我羞愧难当,又有谁能真正救他们呢,能救他们的就只有他们自己了…… 大伯走了,眼下的局势变了,南疆的男人们终于撕下了手臂上蜈蚣的标志,捨弃了自己的生命,用自己残破的身躯铸成了家园的最后一道钢铁防线,他们在把自己一生挚爱送上黄泉的同时,迎着阳光,含笑自刎。 最后,不知道是被阿江哭的头晕还是因为中毒,我有些眩晕,感觉面前的一切都虚幻起来。隐约看到阿江站起身向一个什么地方跑去,下意识跟着他,看见他突然停下,哭着跪下来,我就跟着他停住脚步。 阿江的面前是他死去的大伯,大伯的旁边倚着一个脖子上插着一柄剑,只剩下一口气的药人。我清晰的看到,女人的闭合的眼角上,流出了一颗没有任何杂质的、晶莹的眼泪…… ———————————————————— “盟主。” 我抬起眼,是阿江家的小门童。 “盟主,我是来道谢的。” 我的眼睛一下子涌出来,瞬间泣不成声,“你谢我干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你没有家了,我没有信守承诺。” 门童上前一步,用手抚去我脸上的泪水,我睁大眼睛仰头看着他的口中说出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话,“姐姐别哭,南疆的事情和您毫无关系,您却敢来涉险,我们都看在眼中。而且我的父母死得其所,他们成全了太多家庭,族人们为我们感到骄傲……” ———————————————————— “咳、咳咳。”嘴里一阵泛苦,我感觉自己的头生疼。 “盟主,您可算是醒了。”是向珞蝉的声音。她把一块手绢在温水里揉了揉,拧干净之后来擦了擦我的脸,“盟主哭了,做噩梦了么?” “没事。”我紧紧被子,感觉有些冷。 “盟主那天中了些毒,就晕倒了,这几天一直发烧,已经睡了五天了。” 我目光呆滞的坐了一会儿,半天才开口,“蜈蚣死了吗?” 第12页 “死了。趁族人们打斗的时候,周公子闯进屋去把他杀了。”向珞蝉把声音放低了些,“后来我进去看了一眼,雷乡坛死前还极其专注的研究他手机的□□,死的无声无息的,可能都没发现有人闯进来,他的头上有一个洞,是从左眼伸进去打穿的。” “那他的毒/药留下了吗?” 向珞蝉很遗憾的摇头,“没有,雷乡坛就是个变态,一切配方都记在脑子里,我搞不清它们的用途,就和周公子把族人们埋了以后自作主张把屋子一把火烧了。” “嗯,”我点头,“留着也没用,烧了烧了吧,省着让五毒那几个人找到再祸害其他人。哦,对了,他俩呢?” “他俩都有武功底子,没什么事,吃了族里给的解药,调养几天就好了。步生烟去淮阳了,过几天应该就能回来。” 我躺了下来,看着房子被虫蠹了的房梁,“是日子了,让她去吧。下一步等她回来再说。” 步生烟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凌波派前掌门步萍津带到门派里养着,而步萍津无子,步生烟又十分争气讨人喜欢,所以师徒二人情同母女。自步萍津去世葬在淮阳,每年她的忌日步生烟都要去她的坟前哭几场,磕几个头,也算尽一尽师徒母女之情。 “哦,对了,你记得周谨行那屋的小门童么?” “盟主不说我都忘了,他走了,和生烟一起走的,说家里正好没什么牵挂了,想出去走走,学学武再回来。真难为他这么小的孩子了。” “嗯。”我扯扯嘴角,努力做了一个面部的笑容。真好,我想着。他放下了一切,没有被仇恨所累,趁他还这样年轻,真的有无穷大的世界等着他去闯,去创造。而我却不能,只能拖着残破的身体,爬向我八字还没一撇的目标,遍体磷伤,却再换不来过去的时光…… 第9章 牧笛 自从从雷乡坛那里回来后,我就一直发烧,算起来也得有半个多月没出门,基本上已经到了一种下床不会走路的级别。 今天早早喝完了黑乎乎的药,我又无事可做,就随手把头发用绳子绑上,留了个简单的马尾,开始坐着发呆,想想和那两个不会武功的人勉勉强强靠运气取了胜,那之后的三个怎么办? 我正焦头烂额,突然屋顶上传来了悠长的笛声,是一首《牧笛》。歌曲倾新优美,明快的节奏像是春日里的喜悦,虽然和眼下南疆的情况明显不符,却无端给人一种希望来。 我把外袍披上,穿上鞋,想出去看看吹笛的人,可是刚一开门就被进来的空气呛的剧烈的咳嗽起来,只好赶快把门推上,可是在马上推上的一瞬间,一股更大的力量袭来,把门从外面打开。我一抬头,是周谨行。 周谨行进了门赶快把门带上,又把我重新扶到床上,我没有推搡,脱了鞋坐在床上,用被把腿盖上了。 他看着我一乐,“看你是好点了,那也不能瞎出门啊,听我吹得好听喊一嗓子我不就下来了么?” 我很震惊的看着他上下嘴唇一碰就放了个嘴炮,被他的厚颜无耻吓了一个趔趄。 周谨行显然没有看出我内心的活动,还沾沾自喜,“回池来点一首?” 我觉得很好笑,“我点你就会?” 他“嘿嘿”一笑,“不会现编呗。” “……” “要不要点?” 我看着他从不离身的笛子,嘴有点痒,“我可以试试么?” 周谨行点点头,随手用衣服把笛子擦了擦递给我,我接过来放嘴上吹了几声,有几个音指法忘了,有点不太成调。 他看着我吹着呕呀啁喳的曲子,不时告诉我一句类似于“气往前吹”或者“抬无名指”这样指导的话,我吹了一刻钟,终于勉强成曲,累的我气喘吁吁。 “回池以前吹过笛子?”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以前在宫里闲的无聊的时候偷偷让侍女给我弄了一根,后来被父皇发现了,说伤气,就不让我吹了。”说到这里,空气短暂的安静起来,一下子显得有点尴尬。我随手把玩他的笛子,摸着白玉的笛身,突然觉得这个笛子有一些比较奇怪的地方,又伸手捂了一会儿,我发现它是没有温度变化的,怎么可能? 我把笛子竖过来,从笛尾向内侧看去,里面竟然是金属的,可见它有多么结实。我默默感嘆一声,这个打造者的技艺不知道有多精妙,能把两种不同材料的东西□□无缝的接在一起却又不影响笛子的音色。再把眼睛凑过去看看,就发现了更令人惊讶的东西,金属的内侧,竟然布满了祥云的纹路,真的是巧夺天工。 “这……这只笛子是祁镇大师的作品!”我嘆道。 周谨行应了一声,“开蒙的老师和他有些交情,后来笛子就到了我手里。” 祁镇大师的作品现在在市面上基本上达到不可估价的地步,他就这么别在腰上,闲来无事随口吹吹解个闷? 他仿佛看出了我的意思,从我手中拿过笛子,在手中毫不在意的转了个圈,“家师以前当个宝似的,不让摸不让碰的,但是这玩意儿制出来不就是给人用的么。” 周谨行一段话说得自在随性的不得了,甚至还翘起了二郎腿,把笛子又放嘴边吹了个没头没尾的小调,故意把最后一个音节拉长挑了个风骚的尾巴。可是我却好像从他行云流水的动作里看出了些别的东西,他老师的宝贝现在在这么一个“败家玩意”手里,看来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第13页 “那……你为什么想要天纵剑呢?” “哈哈,你不是说大师所作吗?就是想收藏一下。” 他要是现在不把笛子在手里金箍棒似的转圈耍我指不定就信了! 突然两声敲门声传来,是向珞蝉。她把门推开一个缝,飞快的闪身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粥和两个鸡蛋。进屋吓了一跳,“周公子也在啊?那我一会儿再去端些饭来。” “不用不用。”周谨行连忙摆手,“嫌弃”两个字明晃晃的就写在脸上,“你就吃这个?” “客居他乡,你还想吃什么?” “回池啊,话不能这么说。”他摇摇头,好像又在回味美食的味道,“等我们有机会到了江南,我领你去吃那里的菜。”话说到这里,他好像又想起似的一摊手,“哦,我忘了,你是公主,应该什么都吃过。” 我听着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些菜的色香味,淡漠的喝了一口粥。 “这都几天了?步生烟干什么去了,还不回来?” “嗯,正想跟盟主说呢。”向珞蝉剥着鸡蛋回头看着我,“步生烟早上托凌波派的人过来了一趟,说自己毕竟挂着掌门的虚职,也该回去领着派里的人祭祭祖,处理处理相关事宜,对了,还把小门童带到凌波派去了。” 我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粥。 第10章 怀疑 以前在宫里留下了晚起的习惯,加上现在冬天亮天又晚,我恨不得学动物冬眠,等到天已经大亮,阿江敲门时,我才睡眼惺忪的坐起来。 我让他稍等一会儿,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听着他一遍遍在外面叫“盟主盟主好了没好了没”,烦的我不得了,还没等向珞蝉把我的头发扎上就赶紧戴上幕蓠把他放了进来。 阿江一步踏入我的屋子,却把眼睛盯在床前矮几上放的鲜花饼上,完全忘记了刚才着急半天想和我说的话。我无奈摇摇头,“珞蝉快给他端过去,吃吧吃吧。” 不知道他是饿了还是馋了,在我眼皮地下一口气把面前一盘糕点都吃完了,到最后吃噎着了,打了两个嗝又一口干了半杯水。 这货不会是在外面闻着味儿了,着急闯进来吃的吧? 向珞蝉首先忍不住了,呵呵直笑,“少族长到底来干什么的?” “啊!蝉姐姐不说我都忘了!”阿江又喝了一口水,一拍大腿,仿佛在引起注意,“范戚回来了!” 我一个激灵,“谁?范戚?毒蛇?毒蛇回来了?” “嗯嗯,就是她。” 可这也不是提到闻风丧胆的五毒之一的表情啊? 听完阿江的讲述,我才知道,原来五毒之中的毒蛇范戚人极冷,特立独行,除了照顾孩子之外就是自己找一个地方练金蛇剑。属于人不犯我,我懒得犯人的性格,所以不算一直不着面的雷小姝,她对南疆的人影响最小,族人们见了她甚至连躲藏都不用。 “我听我爹讲,范戚这次出去好像是因为儿子出去太久没回来,因为担心才走的。结果也不知道雷乡坛把他的傻儿子派到哪去了,好像是没找到。” 儿子?雷大被我杀了,怎么可能找到。 “听说范戚刚回到南疆到附近的一个客栈歇个脚,要了碗面条,面条还没来,就闯入了三四十个官兵,看地方不够,就想把连带范戚在内的一帮人撵走在那里吃口饭,之后再上南疆这边来。范戚本来没找到儿子心情就不好,所以这个举动可把她惹毛了,一声没吱抽出金蛇剑就开打,几分钟就杀了一大半人,然后店主把面端上了桌,范戚饿了,不想打了,就回到桌前一甩袖子,漫天□□,剩下的人基本瞬间就被毒死了。” 我的身体剧烈一震,“官兵?这里有官兵过来了?” 阿江显然是没有想到我的重点放在官兵身上,愣了半天才开口道:“盟主不知道吗?当然是为了搜查前朝余孽罗允儿啦!不过那些官兵也太没脑子了,罗允儿怎么也逃不到南疆来啊!” 我在袖子下面的手绞在了一起,原来南疆也不能偏安一隅,再不是一片桃花源,在这里也不安全了。不过,他们是怎么找过来的?是反贼蒋政涛雷霆手段全国搜捕还是有人暗中给他们引路? 向珞蝉看出了我状态的变化,先一步把阿江推出了屋子,阿江莫名其妙,但是吃了一盘糕点又不好说什么,就由着向珞蝉把他送走了。 等到门“咔嚓”一声被关上,我还在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向珞蝉轻轻地把我头顶的幕蓠摘下来放在一边,蹲下来仰头看着我,“盟主,容我说几句话,您别生气。” 我目光无神地点点头。 向珞蝉毕竟也是宫廷出身,小时候和父亲在太医院伺候宫里的后妃,见惯了宫中的污秽,所以也比同龄的人多疑一些,很多时候她心中有更多的疑虑,只是衷心一条,让她在不致命事情上很少会开口去影响我的决策。 “盟主,我相信您不是对周公子没有疑虑,您想没想过,他一个京城的人,怎么阴差阳错就和盟主在巴东碰上了面?就算是巧合,他没有自己的事情吗,怎么肯冒生命危险陪盟主到南疆来去完成一个于他而言毫无意义的事情?” 我漠然。 “还有,从他的话里可以看出,他是个贪图享乐的人,这里吃的睡的都不好,南疆人又没有什么风情,他的画卖不出去手里没钱,住着屋内长霉的房子,吃着稀饭喝着没有味道的酒,这种生活他为什么要忍?他学的武功那么杂,可是每一样都不仅仅是花拳绣腿,说明肯定和盟主看书学姿势不一样,他要花大量的时间去门派内部学习,他哪有那么多时间回京?” 第14页 “行了,珞蝉,别说了……” 向珞蝉不依不饶,声音却没有什么起伏,“盟主您继续想,周公子‘丹青客’的名字不是白来的,他的画作在现在基本能称得上当世第一,可是画的好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云游四海,一年有几天能回去,凭什么他是宫廷画师?他腰上别的笛子是祁镇大师的作品,大师的作品宫里有几件,他一个江湖人怎么会有?他说自己的目标是天纵剑,即使他不知道天纵剑是钝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好剑世上千千万万,他何必捨近求远,他不是为了盟主之位,那又是为了什么……” “好了,没完了,别说了!”我猛拍桌子,手掌生疼,“我有什么办法!不带着他,我凭什么认为我能杀死五毒,你是太信任我的卑鄙一定能超过他们?我除了纸上谈兵什么都不会,还要拖累别人保护我,我怎么给我父皇母后和我的四个兄长报仇?杀不得逆贼,我还要上这儿来干这些天下人都不干的擦屁/股的烂事,出师未捷呢,我背负这么多,死都不敢死,你能和我保证你和现在一点儿影没有的步生烟能力克劲敌?别说蒋政涛,你杀得了范戚吗?!” 向珞蝉没有说话,还保持着蹲着的姿势,我们二人之间突然安静了下来,良久,我心情平静了一些,慢慢站起身来拉起她。向珞蝉握住我拍肿的右手,用手指揉揉它,“盟主您别生气,我只是……” “嗯,不用说了,我知道。刚才是我急了。”我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因为以前在家里被束缚的原因,我变得过分叛逆,受人制肘的第一反应就是反抗,只是我的忍耐力强一些,因为怎么都不开心,所以就懒得去反抗。可是自国破之后,这个毛病就开始剧烈的发作起来。向珞蝉她们是我出逃之后唯一可以依仗的人,就像我的姐姐一样保护我照顾我,她的话字字珠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绝不能让自己有任何一瞬间不知所措,我甚至也绝不能回头看过我过去所做的事的对错与否,因为我根本没有能力去补救。 “盟主没吃饭呢吧,我去端饭进来,盟主等着。”向珞蝉道。 “嗯,去吧。” 我坐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周谨行的问题。说实话,谁都不会直接相信一个路遇的人,更何况他目的不明,又无缘无故帮助我。那就只能等到离开南疆,在江湖中树立了足够的威信,凭藉的别人的力量报仇,然后摆脱周谨行这个不安定因素。 我正想着出神,门外突然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几声尖叫,然后是兵戈相交的声音,最后是一个女人尖利的喊声,“雁回池!” 第11章 金蛇狂舞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把门推开,一道光芒刺痛我的眼睛,我眯了眯眼,定睛一看反光的东西,心头猛然一颤,金蛇剑! 我无语,说曹操曹操到。 眼下这个眼睛半睁满脸横肉的女人正和取饭回来的向珞蝉的向珞蝉打斗在一起,一剑刺出直取向珞蝉面门,向珞蝉情急之下用双剑去抗,三把铁剑撞在一起擦出剧烈的火花,她迅速向后踉跄几步,而范戚的金蛇吐信一半游刃有余的递出又拉回,本人竟是一动未动。 情形显而易见,水平差距实在明显,范戚先胜一手脸上却毫无喜悦之情,静默的看着脸上通红气喘吁吁的向珞蝉,身后是洒了一地刚端回来还热气腾腾的饭菜。 与此同时,周谨行也赶了过来,站在向珞蝉身后靠近我的地方。 千钧一发之际,在向珞蝉还没有稳住阵脚的时候,范戚突然动了,她手握金蛇剑直接向我的方向刺过来,而周谨行更快,凌空跃起一步就到我身边,他用手去抓我的胳膊,可我不知道是刚想到他的缘故还是怎么样,竟然直接向他的反方向一躲,金蛇剑剑锋掠过我的衣袂,直接扎入我的大臂。 疼。 “盟主!”向珞蝉随既沖了过来,在我倒下一起猛的扶住我后退一步,我感觉范戚的剑又起伏着退出我的身体,血液涌出,我瞬间开始头晕起来。余光扫到周谨行,他还依然保持着一种茫然的表情,手臂还悬在半空,可他抓到的只有冬日里萧瑟的空气。 可是范戚没有给周谨行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间,她再次沖向了我,向珞蝉飞快在我身上点了几个止血的穴道,可惜手因为刚才那一下硬接还在不住颤抖,点了好几下都没有点到正确的位置上,裂开的虎口留下的血染红了我素色的长衣。 向珞蝉的为了保护我,整个后背都暴露在范戚的攻击下,我情急之下伸手拉下她的脖子,闭紧眼睛。 突然一声巨响,我感受到受了伤的胳膊有铁片划过,又是一阵剧痛。下意识睁开眼,我看见了周谨行的后背,他站在范戚和向珞蝉之间,一时间他的窄背显着那么宽大。 是周谨行霎那间夺过了向珞蝉手中的一柄短剑,接了范戚的一下,短剑瞬间碎成无数铁片。 范戚在周谨行面前停了下来,好像一瞬间有点没摸清面前人的水平如何,生生接了她一下竟然连手腕都没抖,可见这个人的武功基础是很扎实的,所以以后也能在短期内学到很多门派简单的几种手法。 她面无表情的随手拎着金蛇剑,慢慢开口,操着她低缓的声音,“雁回池你配不上武林盟主的名号,你就是个只会躲在你养的狗背后的懦夫。”她细细的声音中连喘息都没有夹杂,仿佛说话的和刚才出手的是两个人。 第15页 我疼的把嘴唇都咬出血了,可是还是努力张开嘴,不想让声音有一丝颤抖,也不像让她看到我幕蓠下泛白的脸色和软弱的内里,“你不配和我交手。” 范戚淡然的扯扯嘴角,好像听见了一个无比好笑的笑话,冷面把这个笑容衬托得极其阴毒,“所以废物只能任人宰割。” “你说得对,”我放开嗓子大笑起来,扯到了伤口,转瞬之间疼的要掉下眼泪来,我感觉自己的一口牙要咬碎了,才把声音稳住,“所以雷乡坛的死不冤。” 范戚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声音却没有一丝波动,“真的是你杀了他?!我本来以为是你,但现在看样子你不像有那个能耐的人。” “用得着我动手吗?”我假装很轻蔑的样子,“他被自己的药人反咬,死不足惜。” “你放屁!”范戚终于被我激怒,疯了一样想越过周谨行用剑抹我的脖子。她的剑用的又阴损又刁钻,无奈周谨行变招太多,一时间难以想到用什么办法对付他,就只能任他狗皮膏药一样粘着自己,出剑越来越快。 两个人缠斗了许久,也没分出个胜负来,可以说是实力相当,终于巧妙的平衡被一个戏剧性的发展打破,有什么东西突然撞到范戚持剑的手腕上,“当”的一声,金剑险些脱手。 我向范戚的方向看了一眼,我看见一个纤瘦而有力的身影落在远处,有些反光,我眯了眯眼,在看清来人的一霎那,我甚至忘记了疼痛。 是几日不见的步生烟。 “盟主您没事吧?”步生烟喊道。 我摆摆手,故作镇定。 凌波派掌门使出看家本领的一脚可不是盖的,她的手腕就算不是折了也应当使不出当时无双的剑术了,可是还未等我觉得高兴,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范戚把剑从右手换到左手,轻喝了一声“卑鄙”,就攻势丝毫不减的冲上来。 这个恐怖的女人竟然双手都会使剑! 范戚被我们彻底激怒,一个人和面前的三人斗成一团,而她也看出了周谨行武功的水分,就毫不保留的步步杀招,那金蛇在阳光下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在几人身体中间狂舞起来,所到之处必饮血而归。 眼下范戚直接採取了一种以攻为守的方法,四人身上都挂了彩,可是一直焦灼着,我想着需要一个什么东西迅速控制住眼前的局面。 “生烟,你快去屋里把我给范戚礼物拿过来!”我喊道。 步生烟专心出招,没有听见。 我又重复了两遍,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小孩子也看出来了,她是故意装作没听见我说的话。 我瞬间感觉十分气愤,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先怀疑完周谨行,和向珞蝉发了一肚子火,偏偏不知道月余未见的步生烟又在闹什么别扭。这个时候范戚在这里,那里容得她闹别扭,我当即用力把盟主令向她脚下摔去,怒道:“步生烟,我以武林盟主的名义命令你,把东西拿来,你是听不懂吗!” 步生烟毕竟是江湖人,见盟主令牌去见圣旨,只得不太情愿的一步跳上房顶跑去拿东西。 此时只剩一剑的向珞蝉和学武功闹着玩似的周谨行,他们在步生烟走后对付范戚十分困难,不过我隐约知道,这个情况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步生烟阴沉着脸拎着包袱回来了,她看了我一眼,看我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极不情愿的把包袱内的东西向范戚扔了过去。 第12章 往 范戚见一个硕大的“暗器”飞向自己,当即闪身准备躲开,她眯了眯眼,用余光去打量飞掠过去的东西,当真的看清时,她不出我所料的愣住了。 我扔给他的东西,正是雷大早已腐烂的头颅。可怜天下父母心。 范戚没有躲开,她瞬间扔下了金蛇剑对着雷大的头,想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接,又不知怎么害怕起来,一来二去还是让头颅落在地上。 我想扯出个得意的大笑,不料伤口的疼痛使它显得十分勉强,“听说你找你儿子是吧,这不就给你送来了么。” 范戚没有说话,她时常眯起的双眼大睁着,哆哆嗦嗦的跪下来,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不过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楚。不过比武过程中最忌讳分心,更何况是这种涉及生命的时候,我飞快示意向珞蝉还愣着着干什么,向珞蝉利落的手起剑落,把短剑送入范戚的喉咙。 终于结束了。 我心力憔悴,一步没稳住直接扑倒在地。回头看一下范戚,她已经断了气,可是依然保持着刚才的样子,眼睛大睁着望着她月余未见的儿子。一代天骄,她本不该就这么简单的死去。 我在地上趴了半天,没有人扶我起来,只能撑着完好的胳膊自己咬牙站起来,尘土和血迹弄脏了我的幕蓠。 我想我真是悲哀,利用的是人间最真挚的感情,以这种为人所不齿的卑劣手段取胜,我自己都唾弃自己。 ———————————————————— 二人送我回房后周谨行就留下帮忙整理阿江家的院子。我靠在窗边坐下把袖子挽起来露出和衣服粘在一起的伤口,咬着牙等着向珞蝉处理。 第16页 我用眼睛瞥向步生烟,她一直低着头,除了向珞蝉喊她帮自己递东西或者搭把手时她才进屋,否则连门都不想进。这分明就是躲着我。 还没等向珞蝉把我的伤口包扎完,我开口:“步生烟过来,向珞蝉出去把门带上。” 向珞蝉慌道:“不行啊,盟主,没弄完呢。” “没事,出去吧。” 向珞蝉看得出我脸色不对,没再多说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站的远远的步生烟,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看向纸糊的窗,冷冷开口,“给步萍津上坟了?” “嗯。” 我回过头去,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我。”她抬起头,我问道,“你觉得我狠毒吗?” 步生烟随着我的接近后退一步,“不敢。” 我看了她一会儿,转而回到窗边,一把把窗推开。冬日寒冷潮湿的空气袭来,我瞬间被激的咳嗽起来。 步生烟一步过来,脱下外袍裹在我身上,并伸手去拉外开的窗,想把它关上,“盟主,外面冷,身体要紧。” 我挥开她的手不用她的外袍,“不用,我不冷。”然后保持着手搭在窗框上没有回头,“我狠毒是吗?我见过最温柔软弱的人,是我父皇。” “我父皇是我幼年的时候很敬佩又很怨恨的人,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无所不会,无所不精,可惜唯独,他不是一个好皇帝。”我想故作淡然的笑一下,可惜没有成功。“父皇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个闲散王爷,他既不喜欢,也为了避嫌,对于政治民生可以说是一窍不通,所以他在当时太子的手底下侥幸活了下来。可是谁能知道玄门一役当时的太子战死沙场,父皇被强行推上皇位,他为人又温柔心又软的,动不动就开国库济民,国库没有了就去民间借,有人犯了罪从来不忍心杀,就连和蒋政涛通气卖国的大臣刘引都可以宽恕,只是降了他的官职以示警告。这可是给他重生的机会啊!可是待这不服主的狗最后引着反贼攻入京城时他可有半点犹豫不曾?” “盟主……” 步生烟试探着叫了我一声,我想她无非就是想看看我有没有流泪,于是转过身来看她一眼,好让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真正记挂我的人安心下来。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我不悲伤,我的心里只有恨。恨意支撑着我无限活着的勇气与力量。 我继续平静的开口,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父皇很喜欢花,宫里面的花随季节一槎一槎开着就没断过,所以他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是天遂人愿,后妃给他添了四个儿子。等到母妃怀我的时候,父皇高兴坏了,直接升了我母亲的位份,补品异宝流水地送,所以你猜得到的,这就不免遭到别人的妒忌。 “母妃怀胎八月时,当时的卢妃向她的饮食里掺了毒。当然这段事情是我听说的了,因为看我和母妃在宫中受宠,所以宫人们总是对此讳莫如深,我也是一次祭祀之前在文渊阁不小心听到母妃和父皇说的。那是父皇一辈子唯一一次狠心,他下令杖毙了了与此事有关所有宫人,一条白绫赐死了卢妃,还说如果有任何闪失就拉整个太医院陪葬,最终母妃怀胎八月强行生产,致使我胎里不足,从出生到现在药就没断过,一丁点冷空气都承受不了,每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生病,危及生命的时候数不胜数,重的时候还会咳血,步生烟,要不是我的愁还没报,我真的早就撑不下去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允儿吗?” 已经一年多了,一年多我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我突然觉得它连同我曾经的身份、生活一起都属于我的前世。而现在,那个曾经讨厌的名字都让我觉得陌生而留恋起来。 步生烟摇摇头。 “我父皇啊,他太爱我了,在我小的时候他每晚睡觉都要亲自过来哄着我,抱着我一圈一圈地在宫里转,他生怕我夭折,用珊瑚神石金玉打了无数个长命锁,要不是我实在出不了门,他恨不得连上朝都带着我。他什么都想给我最好的,甚至捨不得我出嫁,最放得下的一次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他身前是生死,身后是不知愁苦的牡丹和浮华的宫墙。 “父皇他固执的认为,只要我听话,他就能把我保护的好好的,让我绝不被世间阴暗所侵扰,绝不会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所以我叫允儿,它和我的表面一样乖觉,我要完全听他的话。所以我的童年和你们都不一样,和我的哥哥们也都不一样,这十九年里,我不被允许出门,不可以学跳舞,器乐,武术,不可以吃我想吃的东西,每天要穿厚厚的不方便行动的衣服,即使天气已然转暖。而且我也不能和我的四个兄长一起做我一切想做的事情,为了打发这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的时间,父皇给我的寝宫和文渊阁之间修了一个通道,我每天就两点一线,把文渊阁里的所有书籍了个遍,纸上谈兵的功夫练的无人能敌,世人都道当朝长公主无所不通乃文曲星转世,可谁又知道,我童年时最大的愿望莫过于自己到御花园里看看那高悬于劲枝上的春桃……” 如今,这种困兽一般的日子终于结束了。我突然想起了宫前鸟笼里的菊花鹦鹉,它一遍遍用喙去啄关它的笼门,可是除了笼子被毁之外,它就永远也逃不出它的金丝笼。 第17页 我突然鬼使神差的强忍着手臂的疼痛迎着窗子张开双臂,闭上眼,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肩上正长出翅膀,脚上再没有镶着珍珠玛瑙的金色镣铐,我好像真的自由了…… 迎面一阵风吹来,我呛个正着,剧烈的趴在窗边咳嗽起来,简单止血的伤口又一次裂开,步生烟赶快跑过来不由分说的用外袍把我裹起来,又把窗户带上,嘴里一边小声在我耳边道:“盟主,盟主您没事吧……”一边对外大喊:“向珞蝉!快进来!快!” 我胳膊上的血水染红了她清白色的衣袍。 第13章 复甦 虽然范戚和雷乡坛死了,可是我却没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仅仅是这两个人,已经让我太吃力了,再加上受伤和生病,这几日睡的一直不□□稳。 感觉晚上折腾的有些热,突然被敲门声吵醒,被子被我翻身的时候带到地上。半梦半醒之间,我听见窗外依稀传来劳作中天籁般的对歌和鸟鸣的声音。 我揉揉眼睛坐起来,向珞蝉笑呵呵的走进来,“盟主,日上三竿了,早上不起晚上又不睡,一会儿又误了吃药的时辰了。” 我对了会儿焦,看见桌子上有一碗黑漆漆热气腾腾的药,我咬咬牙,我说怎么一晚上做梦掉药罐子里爬不出来了呢。 向珞蝉给我兑了杯热水,等喝完药刺激的胃里反酸水的时候及时给我送了过来,看起来很贴心,但是事实上我觉得她的真实目的是盯着我吃药。 我漱了漱口,含糊不清道“步生烟呢?” 还没等向珞蝉回答,门外就传来了步生烟的声音,“盟主。”接着她一步跨进屋。 “范戚和雷乡坛的死讯散播出去了么?” “嗯,我和阿江已经派人散出去了,我们还专门弄了个歌舞的晚会,南疆不可能有不知道的。” “有什么动静吗?”我问道。 步生烟摇摇头,“目前是没有听说。” 步生烟办事靠谱我是知道的,不过这就奇怪了,如果按我们刚开始对雷逸笑的猜测,他一直被雷家所控制,现在得知他名义养父母死亡,没人可以控制他,那么他应当不是因为没有解药而死去,就是因为脱离了管控要么将自己的势力扩大,要么彻底离开南疆脱离臭名昭着的五毒名号,可是他都没有。是我猜错了吗? 我暗自思索了一会儿,门外又传来了一句,“回池,我可以进来吗?”是周谨行。 这可吓坏我了,我睁开眼头没梳脸没洗,她俩就算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要脸的,于是高喊两声“不许进来。”就开始飞快的收拾起来。 等到我处理完,周谨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口袋,身上还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没在意那么多,而是悄悄打量起他的脸色来。他那张脸上永远都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请都不会在他脸上激起波澜似的。我心里稍微出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因我上次的失态而生气,或者至少是表面上没有生气,他依然可以为我所用。 向珞蝉正在搜索奇怪的味道是哪里来的,周谨行见状把手里的口袋递给她。口袋被打开瞬间,一股既苦涩又刺鼻的气味传了出来,我抬头一看,是一把草药。 “这是什么?”步生烟问。 “复甦。” 我大为震惊,以前外一本医书中曾经看到过,复甦是一种可以从内里调节身体的一种草药,不过虽然可以调理身体,但是它的副作用极大,而且它由于人们的竞相採摘,数量急剧减少,我一度认为它已经消失了。 “你从哪找来的?这么多!” “药谷偷的。”周谨行吊儿郎当往旁边凳子上一坐,“药谷就在附近,昨天晚上吃多了,出去熘达一圈。其实我都没想到能採到这个。你可以吃一些,不过据说这东西要多难吃有多难吃,生长的地方连虫子都退避三舍,你要是能忍住,这东西调理身体,一直吃你那个黑乎乎的药也不是办法。” 向珞蝉二话不说就煎了一碗药给我,捂着鼻子端到我面前,递到我手里之后迅速后退三步,然后谎称还有剩下的药没处理,带着步生烟秒速离开是非之地。我心里怒骂一声市井名言,哆哆嗦嗦的端着碗看看手机墨绿色的膏状体,感觉眼泪都被熏出来了。 “给你这个。”周谨行递过来一个东西,我看了一眼,是一个纸包,伸手去抓,他又把手拿开“先把药喝了再给你。” 这东西有些呛眼睛,我非常无奈的捏着鼻子一口喝尽,感觉嘴里仿佛炸开了花,一股腥涩的味道在舌头上绽开,我的胃里一阵打鼓,好像早上的药一下子全返上来了,慌忙捂住嘴用力咽了几下。 周谨行用手指把手里的纸包打开,露出了一把红豆糖,我丝毫没有客气,抓起两个就塞嘴里,舌头上的红豆味逐渐沖淡了复甦噁心的味道,我呼了一口气。 他把我手里的药碗接过,又把糖包了一下递给我,“你躺下睡会儿吧,一会儿不太好受,我出去了,昨天摘复甦弄的一身味,再不洗澡蚊子都绕着我走了。”说完就出了门。 我又往嘴里塞了块糖,随手把纸包拢了拢丢在床头柜上,就再床上躺了下来。 第18页 过了能有半个时辰,我突然觉得胃里好像烧起来,肠胃开始痉挛,头也开始巨痛,冷汗顺着额头流下来,我在床上缩成一团。 好疼…… 我慌乱的捂住肚子,喊起向珞蝉的名字来,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向珞蝉一直用浸了温水的毛巾擦去我脸上和身上的冷汗,一次次扶着我餵我热水,她长袖拂过我的脸颊,那熟悉的气味让我很安心。 等到一阵阵绞痛之后,我的身体彻底脱力,不过头脑倒是清明很多。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我感觉身上没有了疼痛感和疲惫感,就穿上鞋子想出去转一圈。出了门,我抻了抻肩膀,仿佛大病初癒,突然回忆起了宫里祭祀礼的舞步,轻轻转了个圈,觉得身体轻的不可言喻,闻闻空气的味道,有一股泥土的清香。 “感觉怎么样?” 我一抬头,看见“梁上君子”周谨行坐在屋顶上,扔了一个纸卷给我,我蹲在地上捡起来,感觉有些尴尬,把纸卷打开一看,是个简笔画——一个跳舞的女孩。 “这是我?” “不像?” 我摇头,“不像。” “为什么?” “我的舞步哪有这么不协调。” 周谨行哈哈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起来,突然觉得这种没病的感觉真好,只是不知道可以保持多久,我还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在冷风中起舞多久。 周谨行一步跳下来,落在地上一声都没有,他走过来,“我来其实是想和你说个事情,刚才你没醒。” “怎么了?” “雷逸笑。他刚才又发飙了,不过这次一个人到树林里去发泄了,没什么人员伤亡,我就也没着急跟你说。” 又发飙了?他发飙的原因是什么啊?不是没有人再控制他了么? “嗯。”我应了一声,“叫上她俩,咱们去看看。” 第14章 欢歌 我们四个赶过去的时候,雷逸笑依然在树林间横冲直撞,嘴里的话吼的颠三倒四,夹杂着花式骂人话。手指偶尔对着一棵树的树皮使劲,留下狰狞的猫抓一样的痕迹,中间夹着一丝干涸的鲜血,可是雷逸笑显得毫不在乎。 我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气急了别说扮猪吃虎想法子脱离,就连看家本领都想不到使出来。对付这种一被激怒就毫无章法的人最为容易,我甚至都后悔带了这么多人去处理这个不会控制情绪让人家咬的死死的蠢东西。 我漠然开口,“什么狗在这里吠。” 雷逸笑正在狂锤树干的手停了一下,而后把脸转过来,咬牙切齿的指着我,“刚才是你说的?!” “我说的有错么?” 话音刚落,雷逸笑就大骂一句操着手刀扑过来,我们一行四人毕竟跟别人交手无数,一时间反应十分默契,步生烟背起我后退两步,而向珞蝉和周谨行则直接迎上他的“刀锋”。 我真的非常感激周谨行给我的药,它让我在步生烟背上随她飞掠的时候没有呛到风,可以一直保持我武林盟主的颜面,装作很霸气很胸有成竹的样子说话。 “说你是狗有错吗?你会武功不去中原闯荡,不去报仇,却要给从小孤立你瞧不起你的雷家当打手,对一个背叛药谷手无缚鸡之力的毛贼叫了这么多年爹,雷逸笑,你给人家摇尾巴当狗的时候,还记得你姓刘么?” 雷逸笑的手动的更快,掌风一次次和向珞蝉的刀刃撞在一起发出“锵锵”的响声,他双眼布满血丝,对着我疯狂怒吼,“你他妈懂个屁!” 可惜他的出言不逊并没有激怒我,因为他的反应和我预测的完全一致,仔细看的时候不难发现,因为愤怒,他动起手来已经开始慌乱,开始不计后果,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变得毫无章法。在这种情况下周谨行一个人杀了他应当不难,可是暂时还不能,他身上还有太多我疑惑的地方。还好我们几人默契还在,不必我多言。 “我不懂?现在没人可以控制你了,你还留在这儿,你是被人支使习惯了吧,还是你骨子里就有奴性?” 我紧紧盯着雷逸笑的表情,他破天荒的没有反驳我,而是重重剜我一眼,手发了疯一样乱挥,想向我冲过来,却又无奈实在破不开眼前的防线,只会不停的怒骂。 对于他这种情绪都现在脸上的人,我心里直接把他猜了个七七八八,他肯定还是有人控制的,只是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不过会制毒的雷乡坛已经死了,仓库也一把火烧了,到底是谁在控制他呢? 突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抬起头,看见周谨行随手舞者刚才临走时候随手拿的苗刀,显得十分轻松的回过头来,唯恐天下不乱地喊我,“回池,问完了吗,可以杀了么,有点玩腻了。” 我正好也被他的叫喊吵得实在是无法思考,不耐烦道:“行行行,没啥用了,杀了吧,杀了吧,他吠的我烦死了。” 周谨行点点头,迅速推出战圈,在远处眯着眼睛看雷逸笑和向珞蝉交手,突然冲过去一刀递出,直指雷逸笑破绽,冰冷坚硬的刀身转瞬没入温热的血肉之中,下手又快又狠,手法干净利落,我总觉得依稀可以看到周谨行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就像深夜里捕食皎兔伺机而动的鹰。 第19页 “刀别要了,回去给族长家陪把新的吧。”周谨行随手抓了把叶子,把溅在身上的血擦了擦,“他血里有毒。”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见别在雷逸笑肋骨上的苗刀露出来的二指宽的刀刃上已经被腐蚀的发黑了,看来他体内确实是有毒的,而且毒性巨大。 雷乡坛死了,又是谁给他解药让他继续活下来呢? ———————————————————— 来到南疆半年多,困扰这里族人几年的五毒一下子死了四个,只剩下一个连面都不露的小女孩。我们一下子成了这里最大的功臣,族长恨不得直接给我建个庙供起来,在我不停的推脱下,才就此作罢,改为用篝火晚会的方式庆祝。 当篝火点燃的一刻起,南疆族人手拉着手载歌载舞,每个人的眸光里都有生命的热忱在跳动,不断有人把鲜花撒到我身上,美酒端至我面前。周谨行主动拿出玉笛给族人的歌曲伴起奏来,向珞蝉和步生烟也跑过去和她们一起围着篝火舞蹈,我咿咿呀呀的坐在族长旁边跟着他们唱连词都听不懂的歌,但是大体可以猜到它的表达意与诗经中歌颂的风物相同。 我在宫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喝过酒,不过在这里我不便拒绝他们的好意,再者坛装的鲜花酿实在是合我的胃口,就跟着喝了不少,反正向珞蝉她俩在这里我也安心。到了后来,我恍恍惚惚的,夜灯吹的我有些冷,不知道谁搭了他的外衣在我身上,我抓着那件衣裳看着天,感觉那夜的月光摇摇晃晃,朦朦胧胧的,有一丝不真下切的感觉。忽然有一些悲哀的想到,如果我的国家河清海晏,人民能如此从事生产,没有战乱纷扰,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样,可以无忧无虑的夜夜欢歌到天亮? 半夜感觉口中渴的要命,睁开眼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回到了我住的地方,躺在了床上。我就抚着额头坐了起来,窗台上果然有向珞蝉夜夜都会放在我床头的水。 我伸出手来够向它,突然感觉有一股细细的风吹过我的手心,我奇到,晚上她忘了关窗户的吗?可从小到大,我住的地方的窗子基本上是从来都不打开的。 我下意识向从窗户的缝隙向窗外看去,这么一看,酒瞬间醒了一半。窗外有一个扎着丫髻穿着紫色衣服的小女孩,正在朝着我的方向笑,我吓的手一哆嗦,恍然间和她目光交汇了一下,她发出了像是指甲划过木干一般的笑声。 我赶快揉了揉眼睛,在向窗外看去,却又空无一人,连笑声都没有,是我眼花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喝窗台的水,感觉可能是醉的太厉害了,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不能这样了,之后关上窗子躺下又睡下了。 第15章 赌局 “盟主,盟主不好啦!”阿江在门外急切的敲门,我揉揉生疼的太阳穴,心道:还有完没完了,这才几点啊。并且告诫自己,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喝酒了,我的头到现在还昏昏沉沉的。 我高声应了一句:“怎么了?” “死人啦!昨天参加篝火晚会的人死了一大半!”阿江喊道。 我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没有洗漱,把幕蓠往头上一扣,踩上鞋就冲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阿江无助的站在门口看着我,满脸的泪痕。 眼下周谨行三个人也赶来了,也是连件外袍都没披,看来都是听到了阿喊声赶快跑来的。我们都急切的围在阿江身边,可是他一个劲儿的抽搭,越急他越说不出话来。 我伸出手没有轻重的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快说,到底怎么了?” “毒死了……死去的人都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连脸上都是斑驳的。” “死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嗯。”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了昨晚的梦,那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小丫头,还有窗口那杯水…… 我猛的回房把水端过来,向珞蝉想从我手里把水拿过,我躲了一下,她奇道:“这水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你睡前放我床头的?” 向珞蝉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是啊,这不是盟主的习惯吗?” 我转身向阿江,“有银的东西么?给我一个。” “有,盟主等一下啊。”阿江点点头,把手臂上一个银镯脱下来递给我,我二话没说就把镯子捏瘪扔到被子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银镯已经变黑了。 有毒……原来昨天晚上出现的那个小女孩根本不是梦…… 向珞蝉一下子慌了,她冲过来把我手中的杯子抢走,向杯里面看去,好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开口,“有、有毒?!”然后抬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我,“盟主,我真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您信我!” “我知道。”我转过身去拍拍阿江的头,“阿江回去吧,跟族长说一句,让他别担心,这边我会处理的。” 阿江走了之后,我们四个人回到房里坐下,我开门见山道,“雷小姝真的是个在父母呵护下不露面的小女孩吗?” 周谨行皱了一下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一五一十的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下。周谨行沉默片刻,他摇摇头,“关于雷小姝的消息太少,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只知道雷小姝绝不简简单单是因为亲属的关系与其他四人并称五毒。而且她被称为‘壁虎’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她行踪不定。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第20页 向珞蝉道:“盟主的意思是……是雷小姝给盟主和族人们下毒了?” 我点点头,面色凝重。 步生烟上前一步,“可是如果她行踪不定的话,我们怎么找到她?” “只能赌一把。”周谨行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就把话茬接过来,“你们看死去的人都是昨晚参与庆祝的人,可见她应当是十分记仇的,可是咱们又不能清楚她真正的性格是什么样的,只能猜测她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别人先不说,我是杀死她亲人的主谋,昨天她没有成功的话,晚上趁着没有人在我身边,必然会再来一次。” 我抬起眼,正好看到周谨行紧锁眉头,我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咱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发生,白天还是把族长家的人安排到别处比较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雷小姝没那么简单。” “行,生烟去处理这个事情。然后都回去睡觉去吧,晚上吃完饭咱们再碰面。还有,药效过了,珞蝉把复甦再去给我煎一碗。” 夜里,繁星初上。院子里静的可怕,我将窗户划上和衣躺下,感觉夜风有一丝凉。 我闭上眼睛,翻了个身,白天的睡眠让我毫无困意,就开始任由意识发散起来。 想来到南疆也快一年了,我现在基本上处于一种“乃不知有汉”的状态,对于北边的情况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还有没有其它地方受到战争的侵害,受到洪涝旱灾,当年的流民安置的怎么样了,我的国民们会不会感嘆苛政猛于虎。还有,蒋政涛还在兴师动众的抓我吗?他内侍的体制应该和父皇已经不一样了吧,我该怎么接近他呢?还有最后一点,我想,报完仇之后我该干什么去呢?当皇帝吗?把国号再改回来?还是效仿之前无数个皇帝一样紧盯着史官,不准他们把这段屈辱史写到大干历史里,警戒后人吗? 我越想越烦,感觉要把复甦头痛的后遗症又勾出来了,我甩甩头,告诉自己,别想了,还是先把五毒收拾了再说吧。 我刚想再翻个身,窗台突然传来了很轻微的响动,这个声音太小,以至于要不是我神经紧绷,是绝对听不到的。我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仔细向窗口看去,一个铁制的小勾子从窗缝捅/进来,然后偏了个很巧妙的角度,转而勾住了窗闩。几乎一声不响,掩窗户的横木就被勾了下来,老旧的窗子“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看来我赌赢了。 第16章 雷小姝 不枉费我等了半个晚上,终于来了。 我一声不响的眯着眼盯着窗口,看见打开窗户缓缓伸进来一只柔嫩的小手,手里拿着一袋透明的粉末正向我窗台的水杯摸去。可惜半天没有摸到,因为我特意把水杯放在离窗子很远的地方。 待她的手臂伸入大半的时候,我猛的一拍床板,喊了一句“来了”,眨眼之间周谨行从门后到阴影中突然冲出,他低呵一声,抄起篝火晚会上从族长那里新骗到的苗刀就向那只胳膊砍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什么都没看清,周谨行刀锋一转在空中画了个风骚的弧线,我定睛看去,窗台上没有残存的肢体,也没有一滴血。 躲在阴影处的步生烟和向珞蝉也出来了,我们一起看向周谨行。他面色凝重,拄着的那把苗刀的尺码明显比我们平时用的刀要大,配着他高而瘦的身躯,相比不协调来讲,他看起来更加有力。 “没打到?”我比口型给他。 周谨行摇摇头。 我吓了一跳,这么快的速度,她怎么躲开的? 偷袭不得,还没等我们合计接下来怎么办,窗外又传来了雷小姝阴测测的笑声,虽然我那夜已经听过她的笑,但是这并没有给我一丝的心理准备。那笑声依旧让我汗毛尽竖,这一下就好像有人把我身上的毛从我的尾巴尖倒撸到脑瓜顶。 “姐姐,那天的晚会你还尽兴吗?” 相比她的笑声,她说话的声音就正常很多,奶声奶气的,好像还没有脱离小女孩稚气的声音,二者对比,反而显得她更加难以捉摸。 我没有答她,突然窗户被轻轻的推开,雷小姝竟然毫无恐惧的直接从窗户走了进来。我十分戒备的后退几步,步生烟将我护在身后。 “姐姐,我怕你不够尽兴,就准备了一个惊喜给你,嘻嘻。”她呲牙直接在窗台上坐了下来,穿着黑色灯笼裤的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那些色彩斑斓的人好不好看?” 我一点也不想“嘻嘻”,盯着她手里捏着的透明粉末,“你哪来的毒?” “我自己的呀。” 我目瞪口呆:“你自己制的?” 雷小姝点点头,“是啊,这有什么难的?”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会眯成一道弯弯的缝,柔顺的发丝轻轻垂下来,随她说话会微微摇摆。如果无视她做的事的话,就会理所应当知道她长大之后定是个说话细细软软的温柔女子。 我震惊异常,这个无人知晓的雷小姝真的是个变态的天才,看她的样子也就十一二岁,怎么制出这么恐怖的东西,又怎么把轻功练成这样,飞檐走壁可以不被任何人发现,她不会是天山童姥吧? “姐姐,如果你还是不尽兴的话,要不我再帮你请点好朋友们来?”她随手把手里放粉末扔在窗台上,又在左手宽大的袖口里摸了摸,取出一只骨笛。 第21页 这年头笛子这么烂大街吗?! 雷小姝把笛子放到嘴上吹起来,她吹的调子特别简单,却有一种空灵的感觉,好像很合乡村夜晚的静谧,只有虫声在与之合鸣。 我没有弄懂她突然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可是周谨行却面色一变,慌忙也把腰里别的笛子抽出来吹。我凝神细听,周谨行好像差不多就是把雷小姝吹的曲子倒吹了一遍,玉笛温润的声音和骨笛清脆的声音产生了很大的差别,让天籁般的乐声变得杂乱无章起来。 这到底有什么玄机? 当周谨行刚刚开始吹奏,雷小姝就把手里雪白的骨笛放下来了。我看着她依然含笑的表情,好像做出了一种了如指掌的样子,但是可能年龄太小,控制表情的能力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漂亮的黑色大眼睛出卖了她,那里面写满了惊愕。 周谨行也把笛子从嘴上放下来,手里用持刀的手势紧握着他的玉笛,他缓缓走近我,低头在我耳边道:“引虫笛。直接把毒虫碾碎,她可能就是这么制的毒。”然后把放在一边的苗刀递给我,“拿着,防身。” 我提了提手里的刀,发现它又大又重,双手抓着刀柄才能勉勉强强架起来,用起来十分鸡肋。我转头看他,小声问他:“你干嘛?给我了你用什么?” 周谨行点点头,和我比了个“放心”的口型。 我心想今天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先是出现了个变态小女孩,又冒出了一个引虫曲,到最后周谨行临上战场连刀都扔了,手里玩着个拉风的破笛子。这货不会高山流水在这儿遇上知音了吧? 我们这边窃窃私语,对面的小丫头受到了无视,一下子不乐意了。她口里嘟囔了一句:“姐姐你太严肃了,真不好玩。”然后仿佛原地消失,突然向我冲过来。 我们都大为震惊,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还好她们几个反应都够快,周谨行架着我后退到院中,而向珞蝉直接把左剑送出,可惜只堪堪砍下了一片衣角。雷小姝虚晃一下,又灵活的躲过了步生烟腿上可以直接踢扁铁块的一记横扫。 雷小姝嘻嘻哈哈的边躲边笑,嘴里喊着“还是这两个姐姐比较好玩。”可是就是不出招,让人没有办法应对。 “她怎么这样厉害?十一二岁,不至于连以轻功闻名江湖的凌波派都打不到她吧?” “确实不大可能。”周谨行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始终没有从战局里离开,“应当是用药了。” “啊?”我大吃一惊。 “药效还没完全出来,要不她不可能不出招,这么大孩子再怎么成熟也控制不了展示自己厉害的一面,准备好了吧,苦战还在后面呢。” 第17章 挥毫 眼下向珞蝉两人还在继续猛攻,雷小姝左躲右闪,一路从屋中跑到院子里,嘴里的笑声就没有停过,吵得人心烦意乱。 我眼见她们二人满头大汗,由于一直打空,出手已经开始慌乱无章起来,配合也没有那么□□无缝。 “别慌!”我叫道。心里默默祈祷,拿下她,越快越好。 我焦头烂额,可是以她这个移动速度,两个人都打不到她,别说拿下她了,周谨行又没法离开我这边,连过去搭把手都不行,只能眼见着她的武功一点点提升。这不会要让我等到她药效消失吧? 突然,雷小姝一发力,轻盈的拔地而起,右脚在墙壁上轻轻一点,就落在院中一颗大柳树上,她掐下一根极长的柳条,撸掉上面新长出来的嫩叶子,又从柳树上一个跟头翻下来,柳条长长的尾巴拖在地上。 这回她没有再闪躲,而是笑道:“刚才两个姐姐抓我,现在该换我抓你们了吧!”,然后甩着她的柳条,直接向二人沖了过来。 雷小姝瞬间把内力逼到自己手中的柳条上,直接迎上向珞蝉的一剑,“铛”的一声,柳条竟然没断,而向珞蝉右剑直接脱手。接着她转过身向横扫一腿的步生烟,又发出了那天晚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甩出了一把闪亮的东西,竟然是一片针,直向步生烟面门而去。 我大骇,大叫一声:“小心!”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步生烟反应极快,直接向后一翻,躲开了大部分银针,可是含着十足的内力的针如携风的暴雨一样,又太过于密集,还是有零星一两个扎在了她裸露的脚踝上。 步生烟落地的时候腿瞬间软了,踉跄了几步连站都没站住,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受伤的右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紫,她颤抖着伸手撕下自己的两条布条紧紧的绑在腿上。 “生烟!”我喊道,想向她扑过去,可是被周谨行突然伸出的一只手臂拦了下来,我用尽全力去推他的手臂,可是纹丝没动,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我盯着他的侧脸,想质问他为什么拦我,可是他仿佛明白我的意思,并没有侧头看我,而是冷冷反问我:“你要过去?急于报仇又自己涉险,她不是你目标的一部分,她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 是的,他说的很对,过了头脑一热的阶段,我就知道暂时不能过去,但是他不一样。我盯着他说话的嘴,他的嘴唇那么薄,眼睛总是睁得不大,下颏稜角分明,一副寡情薄义的模样,可是今天,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人这么冷,就是不说我们同吃同住,这大半年里也算是朝夕相处了,他这个冷面冷心的样子,假如我没有了天纵剑,他对我也是这样么? 第22页 我突然觉得沮丧起来,加上又担心步生烟,突然产生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复甦最忌的就是心绪不宁,我的眼前冒出了无数星星,用力揉揉眼睛,想用力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向珞蝉失了一剑,被雷小姝捡来换掉了柳条,没有了内力支撑的柳条落地,瞬间断成无数小节。她和我一样担心疼的咬牙抽搐的步生烟,又把武器丢了一半,几乎属于被动防备的状态,几次交手下来就挂了不少彩,发带被挑开,在月光的照耀下有一些发粽的头发散下来,像一个被贬下凡的神仙,手臂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雷小姝手上动作没停,却直接回过头来看我们,“这个游戏多好玩,哥哥姐姐要不要也加入进来?”说罢,仿佛突然原地消失,下一秒直接出现在我面前。 我握着苗刀的手都出汗了,咬牙用力把刀提起来,大约刚举到腰侧的时候,我眉心前方不到一寸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内力的交接直接让我腿脚一软坐在地上,下意识拄下去的手腕直接挫上院中的碎石地面,火辣辣的疼。 我没去管磨破的手心,因为眼前的场景惊心动魄得让我短暂的忘记了疼痛。我非常杞人忧天的替周谨行心疼,刚刚和雷小姝手里的短剑碰撞的竟然是他那只从不离身,装逍遥大侠用的玉笛。不过我的心疼很显然是多余的,在这擦出火花的碰撞下,羊脂白玉的笛子竟然连纹路都没有磕出来,我好像隐约明白了祁镇大师把它制的这么结实的原因。 周谨行手腕很松,待雷小姝用尽全力的一剑砍来,他把手里的笛子轻轻转了一个角度,笛尾直接撞上短剑的利刃。 这是他从来没有用过的招数,雷小姝的表情也变了,她没有继续笑,而是咬起嘴唇,头顶上已经出现了一层薄汗,有些谨慎的后退几步远远的看着周谨行。 可是周谨行却没有给她揣测自己能力的时间,他继续抄着笛子向前。他使用笛子的水平和其他三脚猫的功夫明显不可同日而语,我仔细盯着他的动作,他出招的样子是近乎写意的,仿佛和他画画的样子相同,假如他手里此时握着的是一只狼毫毛笔,看似毫无章法的动作落在纸上,便是一幅墨染江山。手臂大开大合之下,连多余的一滴墨汁都不会滴下来。 我愣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北派“画坊”的武功吗?周谨行是“画坊”的人? 眼下周谨行还在动作,完全看不出他在猛攻的样子,可是却不断传出武器的碰撞声,雷小姝在步步后退。他握着自己那把不露刃的兵器,好像无声无息地做些没用的动作,可是又变化多端,没有多余的,没有花哨的,让人琢磨不透。一把陶冶情操的温润玉笛,此刻却在他吊儿郎当的使用者手里被逼出了无穷无尽的杀意,仿佛天地为之震动。 天已经快亮了,我已经感受到了黎明的到来,农人还没有开始劳作,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所以武器的碰撞声就显得极其狰狞。初春的夜晚寒意不减,不过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南疆族人们世代生存繁衍生息的土地,相比北方漫长难熬的寒冬,已经让人真正的意识到了回暖回春的意思。 周谨行可能是故意的,只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战场在他的单方向压制下很快被推到远离我和步生烟的地方,也方便了向珞蝉对她的伤口进行一个简单的处理。 他的动作灵动温柔,可是面色极冷,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慄的感觉,就像是冥界的判官那样毫不留情。他又把笛子轻轻一甩,坚硬冰冷的武器仿佛是蛛网一样直接缠上雷小姝的短剑,轻轻柔柔的,雷小姝却不敢硬接,她快速后撤,可是没有躲开,那笛子来势汹汹,好像四两拨千斤,又仿佛蕴含了噼山分海之力,撞上短剑的同时,巨大的声响袭来,短剑瞬间断成无数碎片。 雷小姝大惊,她的药效过了,自己体力一点点的下降,已经开始力不从心起来。显然胜负已经见了分晓,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第18章 画坊 清晨的第一声劳动的号子传来,苦战结束了。清晨的露珠洒向大地,滋润了不知名的野草,昨天还拇指高的嫩芽竟竖起了一个生机勃勃的花苞来。 我向步生烟跑了过去,弯下腰看她的情况,幸好她的内力深厚,处理的也较早,向珞蝉把她腿上的毒血大都吸了出来,她没有晕过去,不过已经痛的嘴唇泛白,嗓子发哑,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谨行随手把刚才像刀切豆腐那样轻而易举的没入雷小姝身体的圆头笛子随手在树叶上擦擦血迹,毫不讲究的又别在腰上,然后也赶了过来,脸上没有一丝尴尬,显然是都没把自己刚才绝情的话放在心上。 “她的腿怎么样,你能弄出解药来吗?”我急道。 向珞蝉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怎么办?我绝不能让她的腿废掉。可是迫在眉睫,谁又有办法保住她的腿呢?不说雷小姝是个疯子,制毒从来不想着解,就是有解药的话,她已经死了,这么短的时间,该去哪里找呢? 余光看见周谨行在后面大尾巴狼一样站在远处,只差没冲着天空吹口哨了,和我的焦虑形成鲜明对比,好想赶过来只是客套。我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把头深深地下,打算眼不见心不烦,思索了一会儿,又发现不得不和他交流,只能没好气道,“药谷离这里近么?” 第23页 周谨行点头,“近,现在出发的话日,落差不多能到,应该来得及。” 我应了一声,只能这样了。 ———————————————————— 一路上向珞蝉背着差不多被棉衣包成粽子的我,周谨行抱着已经昏迷的步生烟艰难前行,直到下午我实在要被颠簸的吐出来的时候,才停下来休息几分钟。 步生烟在昏迷中痉挛了好几次,胸口起起伏伏的,腿上又开始冒黑血,向珞蝉赶快到附近找泉水去帮她处理伤口,只留下我和周谨行坐在树荫下面。 一下子没有了风,我感到有一些热,索性周谨行也知道我是谁,就想都没想的直接把幕蓠摘下来放在膝上,从随身带的酒壶里倒了口水喝。然后转头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画坊’的人?” 周谨行盘腿坐在我旁边,也没看我,不置可否的一笑。 “是谁派你跟着我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是蒋政涛?他给了你多少好处?” 他半天没有吱声,也学着我的样子把腰间的酒壶拿下来喝了一口,然后闭着一只眼睛向壶嘴里面看去,作出有些犹豫的样子,“我都有点不想走了,这里的鲜花酿真是琼浆玉露,又甜又烈,我的嘴都被养刁了,可能离开之后半年都喝不下客栈里的刷锅水,这可怎么办?” 我没心思听他扯这里的风土人情,就用幕蓠上面竹编的帽子狠狠敲了一下他旁边的地面,正色道:“问你话呢?” 他哈哈一笑,“紧张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画坊’早就不干这事儿了。” 我搜索一下,确实是这样的。资料中曾经记载过,“画坊”是一个由民间画师组成的组织,这些画师多是画工了得,但是事实证明他们是自负化画了得,老本行使他们在一个武人横行的世界里沦落连像样的纸墨都买不起,只得混入丐帮,学了一身棍棒功夫。头领极有商业天赋,有了功夫,就把它重新定义为收人钱财,□□的组织,也就是相当于一个民间的刺客组织。由于他们只要钱给的够就连亲王老子活都敢接,所以口碑一直不太好。不过,毕竟江湖什么都不多就仇从来不少,找上门来的人是络绎不绝,后来生意做大了有了逍遥的资本,就干脆把棍棒改良,彻底从丐帮脱离出来,颇为不要脸的称自己为画家文人雅士,不与要饭的同流合污,又形成了一套风骚的技法,把自己那点微薄的画工全用在了动作上。 不过,动作的风骚程度可能也与绘画水平有很大关系,就比如周进行这种特别骚的…… 但是大约在三十年前,温北呈接手画坊以来,他带领着一帮刺客头子们突然金盆洗手,改头换面。违法乱纪,有伪伦理的事情一概不做,简直比良民还良民,转变之快令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我依然不敢信任周谨行,因为他的冷心完全随了以前画坊的刺客本性,和温北呈的追求是格格不入的。 周谨行把我手里的幕蓠拿过去,轻轻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转过头来看我,身上还带着鲜花酿里面那种特别的气味,“我的目标都告诉你了,那么紧张做什么?” 我没有回应他,因为我知道,真正害你的人永远不会有摸不透的人可怕。 日落时分,周谨行终于宣布药谷快要到了,可是我们走的更加小心,因为取代了南疆族人居住地高大的树木,这里的草木普遍较矮,有宽大的叶子和颜色各异伞状的花朵。让人总是想起那种美人形象,有的亭亭玉立温婉恬静,有的明媚妖娆瑰姿艷逸。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些动人的笑脸下面藏着什么,叫人猜不透,便不由自主的敬而远之。 周谨行让我们就在药谷正门口等他一会儿,他去和老谷主打个招呼。我依然对他表示怀疑,但是眼下什么都比不上步生烟的腿要紧。便只得答应下来,和向珞蝉站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等着他的好消息。 周谨行一步蹿出几米,突然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着我,说:“小心点,千万别碰那些植物,他们的叶子,下面都有蛇。”然后嘿嘿一笑,挑了挑眉,这句话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贱可是真的,在我准备隔着幕蓠瞪他前便绝尘而去。 我回头看向珞蝉还抱着步生烟站在那里,我告诉她不用一直抱着,再瘦也是个百八十斤的成年人。向珞蝉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她放下,却不小心扯到了她的伤口,步生烟在昏迷中眉头皱了几皱。 我还在想办法给她摆一个能相对舒服一些的姿势,想在不弄痛她的情况下让她的上半身靠着向珞蝉的身体,这时我远远的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是那种很稳健很扎实的脚步声。我回头看去,发现周谨行正笑眯眯地搀着一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仿佛很亲密的样子。老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可是他一路走来,拐杖却没有在泥土地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看来那个拐杖很显然只是起一个装饰作用。 我赶快抱拳,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陈老谷主好。” 第19章 天高 药谷谷主陈峰走过来,快速扶起我:“盟主快快请起,谨行都和我说了,不怕,让老夫看看受伤的人什么情况?”他笑的很是慈祥,恍若一个普通的乡野老夫,总是能让人觉得亲切。 第24页 看他向步生烟走去,又在她面前蹲下。我总觉得这几步的时间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拳头都因为紧张紧紧地攥起来,生怕从他那个总是含笑的口中,吐出什么宣判似的的话语来。 好在陈老谷主在毒/药方造诣颇深,他没有卖官司,蹲下大体一看就点了点头,回头向我笑了一下,嘴唇上白色的鬍鬚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我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 “盟主不要担心,问题不大。我大约看了一下,这不是什么顶级的毒/药,应该只是简单的提取了毒虫的有毒腺体加上相应的萃取剂制成的,就是毒发时间有些长了,调理还得几天,盟主方便的话就先在寒舍住下。”他伸手招呼了一下跟过来的两个学徒,示意他们把步生烟抬进药谷,之后向我行了个礼,“虽不知盟主师承何处,武功底子是否深厚,不过二话不说就能来解决这里让所有人都退避三舍的问题,杀五毒救南疆万千族人于水火之中,老夫敬佩异常,甘愿以一己之驱为盟主的大业保驾护航。即使不是周家小子求老夫,老夫也要用性命保证凌波派掌门的安全。”他把苍老而正气的头颅低的更深,“房间以安排妥当,恕老夫先行一步。” 我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礼,心里却冷笑一声,觉得这一年和我之前计划的一样没有白费。 ———————————————————— 周谨行带我们穿过一片奇花异木,到一个宁静的院子停下,这里的树木没有什么过于特别的地方,药谷的人也少,可是看位置却是在最中心的地方,有一院与外界格格不入的亭台水榭,应当是招待贵客的地方。 绕过一座石桥,我推开木质雕花的房门,一股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淡雅又不刺鼻,让整个房间充满了文人气。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一天的疲惫消失个干干净净,迎面有一块竹制的屏立在那里,绣的是一片歌舞昇平。 周谨行给我大约介绍了一下周围的陈设,我越听越觉得疑惑,就打断他:“你怎么会对这里这么熟悉?还有,你认识陈老谷主很久了?” 他嬉皮笑脸:“被你发现了,不过其实是家师和他有些交情,交情这么虚无的东西不用白不用。” 可我却一点不想笑:“你的老师,温北呈吗?” 周谨行含笑一点头。 那我就奇怪了:“那他为什么没有把画坊交给你,我怎么不信你们现在的当家人比你的武功还高?”我记得接手画坊的温书羽是个又面又软的老好人,总觉得如果按一般门派武学至上的标准,他不该担此重任。 “回池有眼光!当然没有,他照我可差远了。” “……”我瞪他一眼,心说你还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就对他说道:“能不能说重点。” 周谨行打了个哈哈:“那好吧。”他转过来看着我。这个人比我高了一头多,我要仰着头才能直视他那好像总是隐藏着巨大秘密的眼睛,“我其实不是画坊的人。” “可是你用的明明是画坊不外传的武功啊?” 周谨行摇摇头,“我早就被温北呈逐出师门了。”他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 “猜不出来吗?我偷学了老爷子仇人门派的武功被抓个现行,老头一气之下就把我撵出去了,反正老头的功夫我也学了个十之八/九,寻思走就走呗,江湖那么大,我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走了更好,你看我这不学了不少东西吗?” “那……”我试探着,“你恨他?” “恨他?恨他干什么?”周谨行毫不在意的笑笑:“他不撵我走我还看不到这中原的天高地迥,放下了背后那些束缚我的东西,我反而一身轻松,感觉一步就能跃出半个世界。人都入土了,心里还有怨恨不就是折磨自己么?” 他说完定定的看着我,我刻意错开目光,总感觉他话里有话,可我却没有接茬。 为了处理南疆的事情,也便于安抚族人的心,昨天半夜我就把向珞蝉又马不停蹄的支回南疆,在她哀怨的目光下很缺德的独自在院子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个觉。 第二天一早,我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抚过我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用手打了一下,“珞蝉别闹,我再睡会……”我翻个身,头脑突然空白了一会儿,唉,不对,向珞蝉不是被我支走了吗? 我猛然清醒,直接对上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我的天,竟然是一条手臂粗细的白蛇,用它的身躯攀着我的胳膊,长长的尾巴盘在床上,正一脸天真的冲着我吐着火红的信子。 我惊呼一声,直接从床上翻了下来,要不是腰背在地上磕的生疼,我甚至以为自己还没有醒。 不到一分钟,听到我喊声的周谨行就从别院赶了过来。一边扶起我,一边问我怎么了,我伸出还在哆嗦手往床板上一指,却发现罪魁祸首竟然已经逃之夭夭…… 可惜我们两个默契实在有限,他完全没有领会我的意思,而是后退一步,抽了抽嘴角,“床上有人?” “……”我瞪他一眼,“有蛇。” 第25页 “哦,你是说白娘子啊。不用害怕,它不伤人。” “谁?” “老谷主的小宠物,小名叫白娘子。” 我瞬间感到冷汗瓢泼,不由感嘆老谷主的爱好真的是猎奇。“那……它去哪了?” 周谨行温和一笑,“别怕,它不会来了,白娘子怕我。” 我做疑惑状。 “小时候不懂事总拿它跳绳玩,所以和我一直不亲。” “……”看着面前不懂爱的法海的笑容,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个词的含义——笑里藏刀。 第20章 宴席 过了能有两天,陈老谷主派他的学徒找到我,约我在他的房间里吃饭,想到还没什么消息的步生烟,我赶忙答应。 一路跟着对我眼睛放光的学徒走,我和今天上午刚赶回来的向珞蝉来到老谷主的住处。这里相对我住的地方来说真的是朴实无华,甚至看不出是一个谷主住的地方。 我敲敲简陋的门,推开时发出很大的“吱”的一声,老谷主已经坐在屋子里等我,背后盘着畏畏缩缩的白娘子,旁边坐着换了一身南疆衣服的周谨行,胸口微微敞着,仔细看过去会发现衣带竟然系串了。 ……真是不拘小节。 “盟主您请坐。”陈谷主给我倒了一杯酒。我接过来,还未等他继续开口,白娘子就爬过来盘在我背上。 陈谷主惊道:“你这长虫,快从盟主背上下来。”便伸手来抓,可是白娘子也不看他,只是钻进我的幕蓠里隔着纱网从肩膀上面露出半个三角的脑袋幽怨地看着对面的周谨行,身体却巧妙的避开陈谷主来抓它的手。 陈谷主几抓不中,又无奈不好上前离我太近,一下子没了主意。我赶快摆摆手,“没事儿,没事儿,这几天它总上我那儿讨水果吃,它不爱走就算了吧。”说着一边把背后重量石头差不多的“美人”往上颠了颠,生怕它掉下去,心里暗自流泪,早知道这两天就不餵它那么多东西吃了。 “对了,请问谷主叫我来是什么事?” “正想和盟主说呢,凌波派少掌门福大命大,身体底子也不错,体内毒素大部分都逼出去了,再在老夫这里休息几天,吃几副除湿的药,除了下雨天小腿可能会有些发麻之外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感觉自己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很想站起身来给谷主行个礼,无奈白娘子太重,一下子竟然没站起来,只好作罢。 陈谷主看出了我的意思,同样尴尬一笑,用手指指桌面,“盟主莫要言谢,这几日老夫忙于医治少掌门实在没来得及宴请盟主,今天特意把上任谷主埋在地下的好酒启封,权当是给盟主赔罪。” “多谢老谷主。”我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感觉和以前父皇让御膳房给我变着花样做的菜的感觉差的很远。这里的菜式不多,而且大都是保持着食物的原型和原汁原味,配上陈年的好酒,带给人南疆扑面而来的朴实感。 我随手夹了一块面前的肉蘸了蘸旁边的酱汁,轻轻撩起幕蓠的一个角把它放在口中,酱汁中浓浓的中药香味瞬间在我的口腔散开,沖淡了食物本身的味道。依稀感觉这种肉没有吃过,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 周谨行毫不客气的抄起酒罈子往自己面前的碗中倒了一碗酒,头也不抬的回答:“蛇肉。” ! 我狠狠一抖,筷子掉到地下,顿时感觉嘴里的东西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白娘子在身后敢怒不敢言的“嘶嘶”的吐着舌头。 周谨行显然被我的反应取悦到了,它哈哈笑了半天,连手中有市无价的酒都逛出了一半,“哈哈哈,笨蛋,逗你呢。” ……我是不是和这货有点太熟了?! 陈谷主用手打了他手臂一下,周谨行手里的一碗酒刚好洒光,“多大人的了!”然后又转向我,递给我一双新的筷子,“清蒸鹿肉,盟主放心吃,别听这小子瞎说。” 这个小插曲过后,导致我对这一桌饭菜都食不甘味,连陈谷主推荐的菜都礼貌性的夹了几口趁人不注意便宜了幕蓠里的白娘子,白娘子一时忘了对面的鬼见愁,非常愉悦的用三角脑袋蹭着我的下巴,一边毫无节操的像狗一样对我摇着它那与肥胖的身躯不成比例的白色小尾巴。 吃完饭我和向珞蝉一起去看了看步生烟,陈谷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她的腿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甚至可以像以前一样一下子跃起,落在树上刚刚长出的嫩枝上,却不会惊动清晨凝在叶片上的一滴露珠。 她在院子里蹦了一圈,喜悦都挂在脸上:“劳烦盟主担心,我什么事都没有了,盟主有事尽管吩咐。” “嗯,确实有事要麻烦你呢。”我拍拍脚底下白娘子的头,随手递给它一个苹果,它忘记食性的囫囵吞枣一口吃了,之后又拿身子来蹭我,蹭得我一个趔趄。自从它知道从我这里能得到加餐之后,就每天粘着我。 步生烟走过来在白娘子肥胖的肚子上撸了一把,笑着说:“盟主什么事啊?这小玩意儿真好玩。” 四五十斤的“小玩意儿”口中发出了一声不满意的哼哼。 第26页 我大约和她交代了一下,步生烟答应,说收拾一下就去办,我满心的点点头。 向珞蝉端着复甦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步生烟拿着简单的行李和我辞行,她把药碗递给我,用面部表情诠释自己的疑惑。 “让她回趟凌波派。”我说道。 向珞蝉应了一声,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这次让步生烟回凌波派,主要是想动动凌波派埋在中原各处的暗网,以最快的速度,夸大其辞的把我击杀五毒的事情散布出去,把客观条件做足,虽不至振臂一呼天下应,但至少要在江湖立威。 我和手里冒着绿泡的复甦相了一会面,看向珞蝉迟迟不走,沉默许久,生硬开口道:“南疆的事处理好了?”然后把药碗放在一边。 向珞蝉对我做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盟主,这个问题您已经问过了,不要再转移话题了,赶紧吃药。” …… 第21章 生息 两个月之后步生烟把事情办妥回来时,药谷的药材又收了一槎。我们辞别了陈谷主,推辞了他给我们带的盘缠,只带走了这几个多月新长出来的复甦草药。 整个过程中只有白娘子显得十分不满意,它在我在药谷住的一季里大约胖了十斤,肥硕的身躯扭来扭去,坚决不想再回到以前因为陈谷主钻研配药走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死死缠住我的大腿,扒都扒不下去。 陈谷主可能是看我一天总和它一起玩,误以为我很喜欢它,就顺水推舟把它送给了我。我心里很苦,觉得这玩意既拿不动又养不起,就妄想用手把它推下去。可是手指刚碰到它的脑袋的时候,它就摇着尾巴缠上我的胳膊。 我心一软,算了,带着吧,实在没钱了这胖子能吃好几个月,冷了还能做一套蛇皮衣。 回去的路上,步生烟背着我,向珞蝉背着行李,我就把白娘子抛给周谨行。白娘子一脸不愿意,可是又不敢反抗,只能假装“夏眠”,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白桦树干。 我想着,回去再在南疆住一晚,明天差不多就可以直接上江南回大京了,这段时间虽然忙着击杀五毒,可是却不用再躲在阴影里,过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到哪里都要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这就是江湖和朝廷泾渭分明的原因,可能蒋政涛大约也猜到我的动向,只是碍于药谷在此,江湖人比较密集,实在无法插手,才放任我短期内还算是“逍遥”的活着。 而对朝廷来说,江湖永远都是个不稳定因素,想要稳定江山永远不落于他人之手,就必须想办法把这个卡在喉中的刺除掉。可是从江湖现世以来,这个问题就始终得不到解决,文人况且相轻,同样是天之骄子,又有哪一个愿意放下一切对他人俯首称臣呢? 而这个问题会不会在我的手中被彻底的解决? 我伏在步生烟背上闭上眼,一路上的颠簸,让我的太阳穴生疼。想给自己松松眉头,可是紧抱着她脖子的胳膊麻得让我有些无能为力。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虽然轻手立脚,却感觉自己背上有千斤重。 耳边是风声和竹枝的摇曳,在这茫茫碧绿中我蓦地想起了宫里那偶尔伸到文渊阁的秋海棠。它总是不知自卑的在百花齐放的时节里展示着点着灯笼似的燃烧的花盏,可是那时的我却只在翻书的间隙注意到了它投在书页上面的阴影。 ———————————————————— 到达南疆的时候已经黄昏时分了,远远的看见族长带着族人等着我,我便让步生烟把我放下来。 愣头青似的阿江远远的喊了一声:“盟主姐姐回来啦!”便向我扑过来。 十五岁的少年没有完全长开,头顶将将到我肩膀,加上天真的个性,完完全全像一个小孩子。他无视族长“不得无礼”的向我冲过来,抱住我的胳膊,我就顺势拍了他几下。他的辫子盘在脑后,偶尔散下来几缕,看起来毛茸茸的,像一只小狮子。 族长带头,族人们纷纷向我行礼,嘴里唤着“恩人”,手上不断把花环和特产送给我,又说给我装点了住处。我收下了花环,推辞了其他东西,和族长说明了自己辞行的目的。 “什么?!盟主你要走啦?”阿江惊道。 “嗯,在这里打扰这么久了,也该走了。” 阿江翻脸似翻书,一下子就哭了起来,他抱住我的腰,弯腰把头埋进我怀里,“不打扰,盟主姐姐别走好不好,我捨不得你,不想让你走……” 我无奈地蹲下在幕蓠后面看着他看他:“不能不走啊,在南疆做接班人是阿江的使命,我也有我必须完成的使命啊。” 阿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压抑的抽抽嗒嗒的啜泣。 我若有所思地站起来,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他这样天真,和我十五岁就每天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相差甚远,肩膀又这样瘦弱,如何能担起整个南疆的重任呢? 那可怜的一点天真还是要自由的成长去保护的。 ————————————————————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拜别了族长。由于不能把阿江像白娘子一样带走,又不想再让他伤心大哭,一行人就趁他没有起床的时候离开了。 第27页 一路上又听见了南疆人民劳动的声音,忽远忽近,内容不明。暖风拂动我的纱帽,我取下它扣在手里,回头望去,我看见了清晨忙碌的族人们,正耕耘着他们的土地。这里是族人们世代传承的家园,是南疆文明的最好载体,他们在经历过困苦之后依然能马上站立起来,拿着手中的短笛,围着篝火欢歌起舞。 春水惊春,夏满芒夏,秋处露秋,冬雪雪冬,任四季更迭,任新一代长成,老一代死去,可是劳动和传承从未停止。 这里所有的刻骨铭心都会变成以后史书上一句冰冷的总结句,没有人知道他们经历的什么,可好在,他们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生活还要继续,文明还要继续,五毒的跋扈就变成了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即使给他们带来了短期内无法调整的苦难、飢饿、别离,可是人终究还是向前看的。 那些死去的人,就永远和他们信奉的神明一起,远居天空,为后辈祈福,护佑着脚下赖以生存的土地,让自己的生命价值在生长的作物里得以延续。 那接下来我要去的江南呢?蒋政涛老家在沿海,攻入大京必过江南,那里没有受到过江湖毒瘤的侵扰,可是百姓过的日子是不是还不如这里?也不知道战后重建的怎么样。快两年了,除了偶尔步生烟出去打听打听通缉我的风声,我闭目塞听,好像是彻底走入了江湖,就连我自己不久前爬才出来的朝廷都显得陌生起来。 可是我就是出生成长在那个深渊最下方的人,满身泥垢,多少江湖快意也沖不掉骨子里那副多疑与阴谋诡计。 我重新把幕蓠戴在头上,心里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从来就没直视过太阳,以前是不能,现在是不敢。 这次把幕蓠戴在头上之后,可能是再没有机会摘下来了…… 我曾为一国长公主,享过荣华富贵,得过万人慕艷和百般呵护,可是却始终没有体会过自由的滋味。如今那段老鼠过街,吃糠咽菜的日子又到了近前,我安慰自己,以退为进,现在的屈服就是最激烈的抗争。 可是不妥协又能怎么办呢? 第22章 镇江 一路上江南,我们走的慢了许多。不断有江湖人慕名前来拜访,让我意识到自己有些招摇过市,再加上白娘子又太过显眼,我只得给它系了个死扣放口袋里,把幕蓠取下来换了个面纱带上。 和我预想的不大一样,江南地区的人们生活的有模有样,没像我想的到民不聊生的程度,不过我清楚,最能代表一朝人民生活的永远都不在商旅纵横的大城市中。 到了这里,也能明显看出日常巡查的官兵多了很多。我也愈发小心起来。 我不敢再住客栈,就在听闻我击杀五毒之后一直对我十分敬佩的镇江派住下避避风头。 一般在一个书香门第,总有那么一两个孩子讨厌读书,再严整的军队也会有几个逃兵,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它显得既合理又不可能。就比如镇江派,在江南水乡的那种温婉的环境下,它就是个特例,用的武器是我双手都架不起来,而刚入派的小娃娃们却轻松拎在手里的重剑。掌门李参是个虎背熊腰笑起来震天响的大鬍子,用手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就会使我踉跄一步。 好在李参是个讲义气的人,给我安排了最好的房子,好酒好吃食,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每天清晨就开始有抡重剑的声音。 “盟主,盟主您快看!”步生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我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打开看一眼。 步生烟手里拿的是一幅通缉令,上面画的是两个人——两个“我”。其中一个是周谨行画的,惟妙惟肖。另一个不知道出自谁手,是带着幕蓠的我。而可笑的是,可能是为了符合武林盟主的名号,这个“我”被画的膀大腰圆,在同一张通缉令上完全描绘出了两个人。 不过我又有了新的担忧,要不是这个通缉令,我差点忘了,每一届的武林盟主接手武林之后都要去面见当今圣上的。 面见蒋政涛是必须的,可是不是现在,现在的我还没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资本。 “盟主,我偷撕通缉令的时候听有老百姓说……说武林盟主包庇了……”步生烟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来是没有想好怎么表述。 我摆摆手:“我知道,百姓不知情,无非就是猜测武林盟主被通缉的原因就是庇护了前朝余孽,不过这也是最合理的猜测,要不以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没有高手相助,凭什么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冷冷的扯扯嘴角,可是又有谁知道,他们心里的废物和高手竟是同一个人。 “盟主……请不要自轻。” 我转头盯着步生烟的眼睛:“我没有自轻,只是时局哪里容许我像过去那样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活着?”我嘆了口气,把手紧紧攥起来又放开,“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步生烟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把被步生烟攥皱的通缉令摊平,看着那张下面写着“余孽:罗允儿”的丹青,周谨行画的很像,可是最像的地方倒不是样子,而是神情——眉头微微皱起,嘴唇紧闭,眼神空洞却不空白。那是一个心中有翻天覆地大计划的却在服无期徒刑的犯人该有的眼睛。 第28页 我像照镜子似的举着它,可是眼神却透过了薄薄的通缉令。离我的既定目标越近,周谨行就越危险,我现在既然在武林中已经有了说话的地位,相比之下他给我的帮助就显得越微小,我得尽快脱离他,还要想办法让他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 我揉揉太阳穴,真是多事之秋。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然后传来一声字正腔圆的怒吼“闭嘴!老子说不行就是不行!”正是家主李参。我的思路被打断,心道,这都下午了,拆迁声音好不容易停止,又开始吵上了,既而咬牙切齿的想,以后要不要把禁止弄出过大的声音这条列到法律里。 接下来窗外又传来了小女孩的尖叫声:“为什么不行!试一下又怎么了!” 然后李参继续大叫:“武林盟主岂容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造次,闲的难受是不是,去去去,赶紧给老子老老实实练剑去!” 我眉头一紧,怎么还提到我了呢?只能非常无奈的把幕蓠扣在头上,带着步生烟推开门向前院走去。 刚到达前院,就看见了一对父女——李参和他八岁的女儿李黛兰。事实上李黛兰这个名字是小姑娘全身上下最像小姑娘的一个地方。她一身短打,右手扶着一把扛在肩头的重剑,左手掐腰,两腿分开而站,虽然瘦但是很敦实,看着武功底子十分扎实。她正在努力抬头盯着她的父亲,气势一点不输。 到哪里都被人绕着走的汉子李参偏偏得了这么一个对他无所畏惧的克星女儿,被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她塞回孩子妈肚子里。他指着女儿的脸“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显然父女二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故意轻咳了一声引起注意:“李前辈,这是怎么了?” 李参听见我说话,可能有些气糊涂了,在原地翻了个白眼,半天才把气喘匀。可是年少气盛的李黛兰没有给他调整自己的时间,扛着重剑跑过来,依旧保持着掐腰的姿势,好像这个样子可以给她带来多大底气:“盟主,我想挑战你!” 我头皮炸了一下。 还没等我接话,他们父母二人就先行把这句话消化了,李参上前一步,直接用蒲扇一般的大巴掌直接拍在李黛兰头上,“死丫头,少说这种胡话!盟主面前不得无理,盟主杀中原三大毒瘤的时候你连毛都没长齐呢!叫什么板你叫板,给我滚回屋面壁去。”然后转身向我一拱手,“盟主,在下教子无方,向盟主谢罪!” 李黛兰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我点点头:“没事,兰儿勇气可嘉。”心里却松下一口气来,“既然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说完转过身去,余光看见了李黛兰看我的目光,我突然紧张起来,那绝对不是一个服从的眼神,虽然她站在原地没动,但是我心里隐约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结束…… 当我刚转过头去,果然听到了李黛兰的一声大喝,声音堪比其父,接着我感受到了剑锋,直逼我的后颈。千钧一发之际,我的第一反应却是拉住步生烟的胳膊…… 第23章 江湖道义 李黛兰终于还是在沉默中爆发了,除了以快着称又被我拉住的步生烟反应过来,其他人都不明所以。她的重剑来势汹汹,可我不打算躲。 八岁的小女孩显然没有想到我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她无意取我的性命,可是一剑递出,收手已经晚了。只得在剑离我后颈几寸的时候强行偏转剑锋。“噗”的一声,雪白的忍没入我的左肩。 深红色的血液瞬间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渗出,在我碧色的衣服上洇了一大片,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咣当”,重剑落在地上,我稳了稳身型,没用手去捂伤口,而是转过身去回头看她。李黛兰在直视我的时候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完全没有了刚开始和爹爹叫板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哆嗦着后退两步,嘴里叨咕着:“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我只是……我只是……”说着突然腿软了一下,直接跌坐在地上。 李参对人情世故的反射弧比他留的结块的鬍子还长,到现在才刚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像驴拉磨一样,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一时没想好是应该先来检查我的伤势,还是先去“料理”他的亲生骨肉。 我想伸伸左臂,可是疼痛抑制了我的动作,只能颇为别扭的缓缓转身去用左手去捏步生烟的胳膊,示意她稍安勿躁。这个如此随便的动作的难度被我的疼痛无限放大,可是我咬紧牙一声都没吭。 我向李黛兰走过去,一直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皮看着她,“李黛兰,你年纪轻轻,伸手高超,有勇气去挑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这没什么不好。但是,”我把语气放的更冷,“不分青红皂白贸然出手,最直观的东西你看到的就是血,而那些你看不到的呢?背后暗藏着多少伤害与杀机,你预料得到么?我告诉你,这不是江湖上追求的道义。以后有力气没处使的时候不要先想着证明你自己的能力,先学学你父亲怎么接济百姓,学学江湖上那些老前辈怎么惩恶扬善,到时候你的价值自然会体现出来。” 一句话说完,我的眼前有些花,突然特别感激我的幕蓠,可以把我发青颤抖的嘴唇和毫无血色的脸挡住,我伸手指指重剑,示意步生烟把剑捡起来递给李黛兰。 第29页 步生烟会意,走上去用丝帕把上面的血迹擦一下,把剑柄的方向对着李黛兰给她,李黛兰躲闪着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没敢接。 “拿着吧。”我点头,“兰儿,握紧你的剑,老一辈的江湖还能你们新一辈去夺,落难的人民还要强者去保护,可不能让它就这么脱手。” 李黛兰缓缓伸出手,那个可以轻松舞动挑起镇江百姓安威重剑的细腕子,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无力,以至于她接了几次都没有接起来。 李参终于从他原地振荡的状态出来了,他一把揪起已经快和成年人差不多高的女儿,粗鲁的往地上一按,“孽畜!还不给盟主谢罪!”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既然没什么大事我就回去了。” “盟主等一下……您的伤……”李参在我背后喊道。 “没事儿,小伤。” 最后五个字终于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腿一软,好在步生烟迅速出手架住我稳住我的身影,才让我没有在父女二人面前倒下。 ———————————————————— 步生烟把我半拖半抱地送回住处,赶快撕下自己的衣服来给我止血,我有些恍恍惚惚的看着她,由于紧张,细密的汗珠逐渐从她的额头上冒出来,也不知道受伤的究竟是谁。 “撕……”她一下扯到了我的伤口,我倒抽一口气。 “啊啊啊!盟主对不起!”步生烟一下子慌了神,药全从手里掉了出来。她之前虽然也经常处理伤口,不过都是自己受伤,或者帮一些皮糙肉厚的习武之人包扎,给我包扎还是第一次。 我怕她畏首畏尾,只能安慰道:“没事,放手弄吧。”心里却在暗自咬牙,要不是向珞蝉因为兄长突然病危临时赶回去了,我也用不着遭这么大罪…… 过了能有一刻钟,步生烟才处理完,她在我的肩头用手帕系了个花,用嘴在上面吹了吹,然后轻手轻脚地把我的袖子撸下来,皱着眉头道:“小孩子再怎么厉害内功也不深,一脚剑就踢飞了,盟主您这是何苦?” 我故作没事的甩甩袖子,“挨这一下可以服人心,买卖不亏。” 步生烟看着我动动嘴,但是没有说话,我大约猜出来了她的意思。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焦头烂额的在南疆,转眼又一年,步萍津的忌日快到了,她想去一趟,可是想到这样的话就没人在身边保护我,所以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日子差不多了,代我也给步前辈上柱香吧。” “可是……” “没事,去吧,镇江派的掌门人是让人信得过的人。” “谢盟主!”她向我行个礼,“我一定尽快赶回来!”她扔下这句话,三步就跑出门去,诚然和刚才欲言又止的样子判若两人。 “……” ———————————————————— 步生烟走的太快,以致于连去给我端药的事都忘了,我忘了肩上有伤,气的一甩袖子,疼了个半死,在原地呼吸了很久,披了件外衣出门向园中周谨行住的侧房走过去。 向珞蝉一走,每天煎复甦的活一下子没人做了,她还在犹豫走不走的时候,周谨行突然表示自己会煎,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可是说来也奇怪,复甦草药生长条件特殊,我从来没有在药谷以外的地方见到过,这种有市无价的东西,除了一些民间黑市上有出现,一般的人大都是没有见过的,周谨行非药谷出身,非向珞蝉这种医学世家出身,能根据古书上墨笔勾勒的图画从一丛各色草木中把它准确无误的挑出来已属不易,怎么能连它的药性和煎法都了如指掌呢? “周大哥!”我扣扣他的门,带扣到第三下的时候,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周谨行显然对我亲自到来吓了一跳,他看看我,“你怎么自己来了?先进来坐一会吧,药还没弄好呢。” 第24章 春秋 我随周谨行进了房门,他扔下句“先进屋坐会,药马上就好”就闪身进了药房,仿佛一点也不关心我为什么自己来找他。 我在屋里没什么事可做,就转了一圈。这屋子整洁的很,不过不是主人爱干净,而是给人一种,只是在这里歇脚的感觉。周谨行的床上被子没有叠起,很随意铺在一边,露出他的枕头。不是玉枕,而是两本书。 “周大哥,床上的书可以我可以看看么?” “什么?”周谨行在药房忙着煎药,显然没有听清,“我没听着,你随便看吧。” 我把床头的两本书拿起来,其中厚一些的是一本《庄子》,书皮上连翻过的痕迹都没有,周谨行连附庸风雅都不愿意,这很显然是给枕头加高用的。还有一本是用麻线串的,封面上没有写书名和作者,不过书的四角已经被翻烂,看样子是看了很多遍了。让他这么爱不释手的一本书,我突然有些好奇。 把册子翻开的一瞬间,我差点把它从手里扔出去,这是一本画集——竟然是他自己的画集!先不说画的水平如何,此人竟把它当作枕头,每天拿来欣赏一遍,其不要脸程度可想而知。 第30页 转眼间一股刺鼻的味道传出,周谨行手里端着碗小指上挂着一纸包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糖从药房出来了,一进门看见我手里正翻着他的“睡前读物”,脸不红不白,神色如常地把药递过来:“好看么?一会儿再看,先把药吃了,以后想看来这屋就能看,有的是时间。” 我毫不走心地道了声“好看”,然后苦大仇深地把挂杯的药端过来一口闷,忍着胃里反的酸水把他手里的糖塞进嘴里。 周谨行在喝完的药碗里兑了浅浅一碗底的水,晃了晃把复甦底子晕开,我捂着嘴连连摆手加坚决摇头,他也没多让,笑了一声就把碗放在我身边,然后转过头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池,今天晚上有庙会,你要不要去?” 庙会?我犹豫了一会儿,想开口说句话,无奈牙被粘住了,环顾四周却发现只有那碗被稀释的药,周谨行看着我眯眯笑。 …… 我万不得已只能用它把嘴里的糖冲下去,差点被怪味呛出个好歹来,“不去了,人多眼杂官兵又多,我是不好露面的。”说罢我道了声谢,转身回房脱下外衣和鞋,闭上眼等待副作用的到来。 我想像了一下庙会的场景,它只存在于我看过的书籍和话本子里,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大业未成,岂能在这些小事上放松警惕。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我成功之后呢?那时候我还有时间有精力来完成我过去的梦想吗? 太阳穴的钝痛渐渐明显了起来,我翻个身,算了,不想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捏了捏我的脸,又开口说道:“允儿,都几点了,快起来吧,今天是你的生辰,父皇一大早就让人放飞了几百只黄鹂,又让人在宫墙上向下撒碎银和扶桑花,下面的百姓都在祝福你呢。” 我提起眼皮,对了半天焦才看清晚上人的脸,是我的四皇兄罗御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一觉醒来,我有一世没有见到他了。 “不起,我的生辰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咕哝了一句。 他揉揉我的头发,“允儿今天十五岁了,都该行笄礼了,不要任性,快起来。” 我慢吞吞地在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看着他:“我任性?每年不都是这样,父皇带着所有人庆祝,在宫里举办各种活动,百姓在今日可以不用工作,夜晚护城河上百朵莲灯齐放,天空升起无数孔明灯为我祈福,夜晚将如白昼。可这个时候我呢?我在干什么?”我攥紧了被子:“我什么也看不到,被困在宫里听我的宫女兴致勃勃绘声绘色的给我描述,说实话我最烦的就是过生辰,起什么起,不起!眼不见心不烦!”我赌气躺下,把被子蒙在头上。 “允儿……”他伸手想把我从床上捞起来,可是我紧紧抱着被子,半晌,他无奈嘆了口气,“好了,败给你了,你赶快起床,四皇兄今晚偷偷带你去宫外看看好不好?” “什么?!”我翻身起来,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地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四皇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外面的桂花糖和宫里做的味道不一样,可好吃了呢。” ————————————————————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等待宫女们给我梳妆,想,我的四皇兄是我们兄妹五个里面最不受宠的,因为他的母亲生他不久作为唯一一个女儿的我便降临在世上,父皇就理所应当忽略了他,对他放任自流。可是他却成了我们最自由的一个,也是我最嚮往的一个。 “公主殿下,”身边的小宫女一边帮我盘着发髻一边笑呵呵地说:“各宫的贺礼都送到了,公主一会儿梳完妆看一下吗?奴婢方才看了一眼,还有好大一个珊瑚摆件呢!” 我摆手:“不去了,堆库房里吧,年年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一群只知道通过我巴结父皇的东西,我心里冷笑,除了四皇兄之外,又有谁知道我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呢? “对了,去给我弄些水和玉米来。” “早就给公主准备好了!”小宫女嘻嘻一笑,“公主每天亲自餵金翎,它的叫声都变得动听许多呢!” 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闭上眼伸出四肢任由她们把价值连城却像手铐脚镣一样沉重的金银镯套在上面,缓缓站起身来,镶着五色石的凤冠重的我摇晃一步,我甩开宫女的搀扶,用力挺直嵴背抬起头来,满头的珍珠作响。 像是在嘲笑我的境遇。 第25章 礼物 父皇生前最常说,大京的冬日冷得彻骨,白雪纷纷,百花凋零,可是这个时候上天气却赐给了他最艷丽夺目的一朵鲜花,那便是我,我出生在千里冰封的冬日里。 我随着宫女沿特意为我建造的室内长廊来到了大殿里,宫妃和皇兄们已经到齐了,只等我不情不愿地姗姗来迟。我抬起头,看见父皇穿着很随性的金色长袍,和蔼可亲地坐在大殿正中央,没有一点皇帝该有的凌厉气质,旁边坐着身着红狐皮披肩的母妃和一脸堆笑的皇后。父皇见了我,从龙椅上站起来,众人也纷纷跟着他站起来。他拍拍自己身边,示意我坐过去。 我由着宫女扶着我走过去,一步一顿,避免因为头重脚轻在公共场合下摇来摆去而丧失了我作为公主的风度。我满面微笑,心里却烦得很,就在脸上的笑容都快僵了的时候,我看见了坐在大殿左侧的四皇兄,他向我调皮地一眨眼睛。 第31页 想想一会儿可以出宫,我高兴了一些,就过去在父皇身边坐下,他拉着我的手喜欢不够似的搓了搓,口里念叨着“允儿打扮起来真漂亮”。我心不在焉,看的也桌子上的菜,都是玉盘珍馐,普通老百姓一个月的粮食钱说不定也赶不上我这一顿的价钱。可是最近一直吃的药让我胃口不好,我看着面前的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先拿起旁边开胃的山楂羹先喝一口。 不料我去拿山楂羹的手被半途截下,父皇用手拍拍我的头:“允儿等一下再喝,还没喝药呢。”说着两名太医上来,一个用银筷向药中一蘸,又拿出来向父皇和我展示一下示意无毒,另一个把药递给父皇。 父皇用玉质的勺子在棕色的药里面转了几圈,又吹了吹才递给我:“喝吧。” “呦,皇上可真是偏心,平时天天嘱咐就算了,今天还亲自给公主端药。”三皇兄的生母娇笑道。 这一句话很显然取悦了父皇,他看着我把药喝完,又把碗接过来,仰头把药底子喝进嘴里,咂咂嘴:“这么苦,允儿可真坚强,要是风寒能快些好就好了。可怜的孩子,以后还要听父皇的话,不能出宫,病很快就好了啊。”然后他笑了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都生动起来,看向三皇子的生母:“自然偏心,朕就这么一个公主,不疼她疼谁去?” 底下的宫妃见状都开始讨巧附和,纷纷嚷着“陛下偏心”,一副其乐融融都假象。父皇则在宫女上来跳舞的时候拿着筷子含笑看着我,不停地给我布菜,也不去看下面轻薄的水袖漾出的那片温柔的红色波浪。宫女们不规矩地抬头打量着父皇,可是他纵容地视若不见。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而随性,永远不让人在面对他的时候有些许因他地位而产生的距离感。 父皇对我太好,我总是又恨他又爱他,想要反抗他可是他那么爱我,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同样没有办法报答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可能就是完全听他的话,或是在他摸我头的时候蹭蹭他,这个时候他就会很高兴,即使一封接一封蝗灾旱灾流民饥荒的奏摺已经紧紧锁住了他的眉头,催白了他的头发。 我感觉我是这天底下与他相隔最遥远的人,与其说我是他的女儿,还不如说我是他养的一只珍奇的宠物,一只从小连蓝天都没有见过的翠鸟,他每天给我提供最好的生存条件,只要我唱一支动听的歌给他听。 ———————————————————— 饭吃得差不多了,父皇拍了拍手,示意丝竹停止。舞女们训练有素的弯腰低头退下去,宴会达到了高/潮,也就是到了每年父皇送我礼物的时间了。 父皇清了清嗓子,笑道:“允儿今年十五岁了,时间过的真快,记得你还是那个粉红色皮肤皱在一起的小肉团呢。父皇今天就送你三份礼物来祝贺你成年。来人!” 话音刚落,几个小太监捧着两个锦匣子跪在我面前,几个新入宫年龄不比我大多少的妃嫔为了上来看热闹,连皇后都抻着脖子,只是碍于颜面没有凑过来。 我站起身来拿起第一个方形的锦盒,里面有一个羊脂白玉的玉佩。上好的玉料,在严冬中握在手里竟然是温暖的。我捧在手中看看,上面镂雕的是一片花团锦簇,玉佩的正面刻的是“河清海晏”,反面是“一世无忧”。 真的是最美好的愿望。 “喜欢么?”父皇把玉佩从我手里拿过来,亲自系在我腰上。 我点点头,太监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把第一个锦匣子端走,然后把第二个更大的盒子搬过来。 父皇走上前去把它打开,我伸头去看,是一个非常精緻的鸟笼子。 “这个是祁镇大师的作品。”他说着,把面前水杯里的水倒入笼外的一个雕成花骨朵的凹槽里,水沿导管徐徐流入笼内的水槽中。父皇把笼子晃晃,水槽里的水溢出来的一些,花骨朵中剩下的水就会立即自动补上,“看你那么喜欢皇后给你的金丝雀,父皇就给你想办法在民间求得这个笼子。可以自动餵水餵食的。”然后他把笼子递给我身边的一个太监:“把它换到公主宫里去。” “父皇,”我的皇长兄罗御社突然扬声,“那第三件礼物呢?这里不是只有两个吗?” “哈哈,问得好!允儿来!”父皇拉着我的手在他身边坐下:“第三个礼物父皇满足允儿的一个愿望,只要是父皇力所能及的,就是你想来在龙椅上理几天政,父皇都会同意的。” 皇帝哪能开这种有关于传位的玩笑,母妃有些发慌:“陛下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这样把允儿惯坏了!” 父皇无所谓一摆手,“这有什么的?允儿不要怕,想要什么就说。” 底下人都倒抽一口气。 “真的?”我抬眸。 父皇点头:“想好了么?没想好的话不着急,想好了再和父皇说也可以。” 我在他身边之下子站了起来,一甩广袖,在他不明所以的时候跪在他面前,头上的珠串摇摇摆摆,可我仿佛忘记了他的沉重,“父皇,求您让我出宫看看吧!” 第26章 宫墙 “不行。” 第32页 我抬起头,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过还是固执的开口问:“为什么?” 父皇的脸拉下来:“你还生着病呢,不能任性,病情恶化了怎么办?” 病!又是病!因为生而不足,就一辈子都要被这个理由禁锢! 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反抗的欲望,即使我知道它的结果如何,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为我自己做抗争。我喊道:“那我的病什么时候才可以好?永远吗?如果让我这么活着,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的,少活几年又能怎样!我讨厌公主的身份,想要恣意地活着!父皇,我在宫里活了十五年了,您让我出去看看天好不好,算我求您了!”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他斩钉截铁,却没有追究我大逆不道的话。宫妃们没想到出现了这种转折,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默不作声。 母妃赶快出来打圆场:“允儿,胡说什么呢,快换个愿望,父皇为你好,你怎么能任性呢!” “嗯,换个愿望。”我点点头,“我累了,想回宫,父皇恩准我回宫去吧。” 父皇没有说什么,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他低着头颓然的回坐到龙椅上,金色的长袍从他窄而瘦的肩上滑下来。他嘆了口气,说了句:“回去吧,也都回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在回宫的路上回头望了一眼,父皇把手拄在额头上。我觉得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滋味,具体是愧疚还是报复的快感我无从得知。 ———————————————————— 下午母妃又来了一次,数落了我两句不懂事,我神色恹恹,称自己乏了,回塌上假意歇息,她也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叫了我的宫女彩衣,让她给我准备一身深色的短衣,又嘱咐她不要让人来打扰我。她一脸疑惑但还是想办法弄了一身给我,我早早在锦被里偷偷把它换上,静静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 “允儿!允儿!你睡着了吗?” 我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看见四皇兄穿了一身墨蓝色的衣服,旁边带着他的侍卫阿杜。他拽着我的袖子,小声和我说:“我们从冷宫后面翻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他带我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等会儿,外面太冷,你穿的太少了,把外袍披上。” 我摇摇头。倒不是不怕冷,主要是我的外袍大都太明丽太显眼了,再去找又回惊动更多的人,想想外面那个我期待了十五年的世界,我觉得什么都可以克服。 四皇兄显然看出了我的顾虑,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裹在我身上,由阿杜开道走在红色的宫墙之间。我对规整的宫墙都十分好奇,一路上看不够似的,好像成年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些地方。我一下想起了以前从宫女口中的护城波光和漫天孔明,这种做梦都想像不出的场景,和那些可以随来年的流水带走的自由的第一槎莲花,虽然流连于四周的风景,却已经兴奋的要跑起来。 “傻丫头,至于高兴成这样么? ”四皇兄似笑非笑地回头看我。 我重重点头,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带足了自己的行李,一走了之。 我们避过一波又一波的宫人,快走到人迹罕至的冷宫才慢慢停下。自从父皇继位以来就再没有人进过冷宫,所以说从这里出宫也是最好的。 等到四下无人,四皇兄突然打了我脑门一下,我十分疑惑,他看着我,突然严肃起来:“你说你要什么不好,非和父皇说你要出宫,平时他都不让你出屋,怎么可能同意?皇兄上午都答应你了你还说,知不知道这是父皇大忌?!” 我从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他还能怎么样,把我囚禁起来?那和我现在的生活又有什么区别!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怎么不敢放手一搏。” 四皇兄“哈哈”一笑:“说你两句就生气了?你以后嫁了人还不几天就让咱们驸马爷给休回家来。”说罢他过来搂了我一下,“不过这些都是开玩笑,谁娶了允儿是天大的福分,要是敢不听允儿的话,就凭你皇兄的武功,保证第一个就杀过去!”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和父皇这个样子,我还嫁什么人?肯定得待字闺中一辈子!” 我们说话间,阿杜已经一个跟头翻到了宫墙上,他左右环视一圈,表示没有问题。四皇兄点点头,在我面前蹲下来,让我骑在他脖子上。 我一步坐上去,四皇兄缓缓站起身来。我虽然病弱但是却不矮,好在四皇兄武功底子扎实,抱着我的小腿起身的时候稳健得很。我突然想起小的时候坐在父皇的脖子上的场景,他一手扶着我,另一只手拿着小巧的拨浪鼓逗我,可我只会一直哭,忘记了仔细看看那时候他那不带金色发冠的一头浓密亮丽的黑色头发。 转眼间四皇兄已经站直了身子,他虽然才十六岁却生的很高,我扒着火红色的宫墙保持平衡慢慢上升,阿杜先行跃下去下面等我。谁也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在慢慢接近我们…… 我伸长双臂,用力向上够黄色的瓦当,用腿奋力蹬动,四皇兄用没有带手套的双手来托住我冰凉的鞋底。我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就在马上扒上墙沿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背后一声大声且严肃的喊声。喊的是我的名字,我的全名。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那么叫我。 第33页 “罗允儿!” 四皇兄的手抖了一下,我的高度瞬间下降了一些。我没有急着回头,而是穷尽最后的力气向宫外望去。可惜我不够高。我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孔明灯,看不到黄鹂鸟,也闻不到桂花糖的甜味。万家灯火把我隔在了冰冷的宫墙里,放眼望去只有满眼的红,绝望的红…… 我妄想自己是个飞出笼子忘形的鸟儿,却不知道脚上的铁链还紧紧攥在主人手中…… 第27章 哥哥 我缓缓从四皇兄肩上下来,待脚落地的时候,突然发出了巨大的一声响,循声望去,我看见父皇送我的玉佩从我的腰带上脱落在地,摔得粉碎。我感觉心比冰冷的地面还要凉,可是却没有把心思放在玉佩上,而是在想,那个离蓝天最近的地方,再一次离我而去了…… 四皇兄先我一步跪下,薄薄的衣衫让他的膝盖和地面碰撞时发出了令人心颤的声音,“父皇,是儿臣执意要带允儿出宫的,请父皇……” “父皇,与四皇兄无关。”我打断他的话,也上前一步打算跪下。 父皇迅速上前几步,扶起我,从嘴唇挤出一个“凉”,然后飞快把自己的狐裘脱下来裹在我身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只是让我和他旁边的彩衣回去。我闻着他衣服上总是难以散尽的熟悉的酒精味道,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有难以言喻的失望,我的鼻子突然酸了起来。 ———————————————————— 彩衣带我回宫的时候,她深深的低着头,眼睛紧紧盯着脚尖,一言不发。她不回头看我,也不对我解释我们为什么会被抓个正着,不过我心里明镜似的。 我的寝宫已经被懂事的宫女用炭熏得暖融融的,空气中还有一丝淡淡的玉兰的气息,让人恍若一下子置身春天一样。我挥开彩衣,在床上静静的坐下来,隔帘观察,宫里的宫人比我离开的时候多了不少。他们武功高超,可是防的却是自己人。 我自嘲地笑笑自己的人生,一个天下人都羡慕的人生。公主两个字于我就如同天大的笑话一样,可惜这个国家,这个皇宫乃至我所居住的朱华宫却从没有一时一刻属于过我,除了金翎,我那只异域进贡大干的鸟儿。自从它换了那个价值连城的可以自动餵食餵水的笼子,我最后的乐趣也被剥夺了。 ———————————————————— 晚上我翻过来调过去也睡不着觉,干脆偷偷在被窝里点了盏灯,开始读前几天四皇兄想办法在民间给我弄来的话本子,渴望夜晚可以梦到这些场景。 突然窗户外面传来几声很突兀的脚步声,我飞快转过身去,不知道来者何人,我有些犹豫却不害怕,来人既然可以无声无息地靠近,到这里才敢发出声音,看来是邀我见面的。 我推开了窗子,被吸入的冷空气呛了一口,生怕把监视我的宫女招进来,憋得眼睛都出来了。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小声道:“阿杜?!” 他过来捏捏我的脸,“阿什么杜?!你四皇兄都不认识了?!” 不过也不怪我,四皇兄把自己头发束高,打扮成了阿杜的样子,看来是偷跑出来的。 我揉揉眼睛:“父皇……罚皇兄了吗?” “禁了我三个月的足,不过别担心,这相当于没罚我,你看我这不就跑出来找你玩了吗?”他嘿然一笑,把手伸到衣襟里掏出一包包装简陋的东西给我,“拿着。” 我奇道:“这是什么?” “桂花糖。我让阿杜去宫外买的,他腿脚快,还热乎呢,快吃吧!” 我伸手接过来,不小心碰到了四皇兄的手指,冷得我打了个寒战,手里的桂花糖却让我从头顶暖到脚尖。 “好了,四皇兄走了,你吃完早些休息吧,别忘了睡之前漱漱口,要不长蛀牙的。” 我点点头,目送他在院里的枯枝上几个起落直到离开我的视线尽头,关上窗把冷空气隔绝在外。三下两下把手里的糖纸撕开,在已经被压碎的糖中拣了个大块放进嘴里。我嚼了嚼,被粉渣子糊了满嘴,石灰面子似的。它的味道和宫里做的相比差的太远,实在没有什么美味可言,可我还是坐在床上望着窗子的方向,把它吃到见底,最后糖纸一折把渣子都倒进嘴里。 ———————————————————— “允儿,那……父皇走了,你好好吃药。” 我点点头,站在那里看他离开,不知道是我又长高了还是如何,我觉得他没有以前那么高大,那么无所畏惧,那么潇洒恣意,这些年他的性格不再是温柔,而是温和更多。 他依旧每天都来看我,可是在朱华宫里坐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从来都不肯在我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让我难过,可是四面楚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蒋政涛起义,西域来犯,中原地区三年大旱,流民遍地,栾起立场不明,我的国家满目疮痍。我们父女二人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彩衣,四皇兄有消息了吗?” 第34页 彩衣点点头:“公主殿下放心。” 我眉头紧锁。 蒋政涛狡诈,起义前先派一堆在从江南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劫杀报信人,以致等到消息传入大京的时候,他的铁蹄已然一马平川地踏过黄河。 四皇兄第一个请缨,带兵前去镇压反贼,谁也没有想到,从小在我们五个里最不受宠,最吊儿郎当扶不上墙的小皇子把自己身为皇子的责任看得比谁都要重。 我依稀记得他离开的那个下午,父皇头一次对我擅自出朱华宫什么都没有说,我跑了一路,在快到宫门的时候才追上他。我远远的站住,忘记了喘息,愣愣地看着他,都快认不出那个穿银白色冰冷铁甲的人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四皇兄。 他什么时候已经这么高大健硕了,我问自己,已经可以完全把将军的铁甲撑起来了…… 他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显然对我前来显得十分惊讶。他拉起了缰绳,我想要问他:皇兄什么时候回来?今年春天我没有得病,我等你,我等你回来,带我去宫外看看不是四方的天…… 可是我张开嘴,他却先我一步开口,我看着他的嘴形,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不过我知道他说了什么。他说的是,“允儿,皇兄走了。” 我张了张嘴,觉得刚才的一句没出口的话从舌尖滑了下来,毫无情面的砸在了我的五脏之上,我痛不欲生。不过我还是点头,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身影,第一次不顾姿态的蹲在地上缩成一团,以手掩面,放声大哭。 第28章 年少 “回池,回池……” 我动了动身子,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知道自己是被餍住了。感觉身上似脱力一般,一身的虚汗,潮湿得很,任由有人拿着柔软的布巾擦去我手脚上的汗。 眼前的画面还在继续,我不想看,不想再回忆。阿杜于半月后风尘僕僕地回京,在进入父皇宫殿前好像泻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他一下子扑倒在地,身体发抖,满脸血泪。我远远地现在一旁,一动未动,嘴里似泛起了那年廉价的桂花糖中隐隐的铁锈味…… “咳……咳咳。” 五脏一阵绞痛,我突然醒过来,一口淤血吐出,我来不及用手捂,弄在了衣服上。下意识用袖子擦嘴时我才尝到了自己嘴里的味道,取代血腥味的是浓浓的咸涩,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许是许久不流泪的缘故,它被浓缩的竟然如此苦涩。 “靠着点儿,肩膀流血了,我再给你包扎一下。” 一句话落下,我才从梦境中出来,抬头一看,正在一边忙活的竟然是周谨行,他把我身后放了两个软垫子,让我靠着。 我还是疑惑他怎么知道我的伤口又出血了,他仿佛知道我的意思一样,一边拉过我的手臂,一边低头,目不斜视,口中说道:“你可得谢谢白娘子,小傢伙半夜突然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爬到我那儿去了,我一看见它就知道你这边可能出事儿了。” 我无视了“小傢伙”三个字,回头找白娘子,它闻言好像能听懂似的绕过周谨行爬过来用头蹭我的腿,一边摇着它令人发笑的小尾巴尖。 周谨行坐在床边,三下五除二就给我包扎好了。今晚有一轮新月挂在天幕上,零零星星的一些星子的光从窗子透进来,屋里很暗却可以视物。柔和的月光便瀰漫在密闭的屋子里,让空气中蕴含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这种环境易于让人放下戒心,我鬼使神差地看向周谨行,张了张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雁回池么?” 还未等他回答,我就自顾自开口道:“雁是迁徙的鸟儿,不论飞跃了多远的地方都会回到它出生之后浣洗毛发的池塘,那里就是它一生心繫的地方。我想回家,可是我不能,我飞得还不够远。”我吸吸鼻子,“我梦到了四皇兄,梦到我父皇,他们……在哪里埋骨我还不知道呢……” 周谨行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想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么?” 我愣住了,确实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我们相对无言,稀薄的月光在我们二人之间静静流淌,时间的流逝仿佛看得见。这种静谧让人的思维都慢了下来,许久,我才开口道:“我……希望可以离我父皇远远的,可是我不希望他离我而去……” 公主两个字于我而言太大了,无上荣光的阴影下照的是比它自身更厚重的责任,是整个家国情深,我一生都摆脱不掉它,我在风中飞起来,它带着百姓的重量坠着我的脚踝。 周谨行伸手把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我,我才发现自己又落下泪来。 “我的原名叫周任,你应当听说过的。”他突然开口道。 按理说我应当很惊讶,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我对他早就有戒备,还是夜色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只是点了点头。浪子周任,温北呈的得意弟子,不过在温北呈去世地那年就销声匿迹了。 他看我点点头,就迳自说了下去,他于我而言就是一个捲起的画轴,如今他主动解开了繫着画轴的带子,我自然洗耳恭听。 “我的母亲是家中的庶女,当年也是以妾的身份嫁给我的父亲,从出生开始我就不大招人疼,好在根骨不赖,从五岁开始就被送到了家师那里,与他同吃同住。家师与我,亲如父子。”他把头转向窗口的方向,嘆了口气,有些自嘲的笑笑:“可是我年少的时候仗着自己有几分天赋,行事恣意得很,加上毕竟不是亲生父子也不是唯一的弟子,他对我放任自流,看我做了过分的事情最多只是打骂而已,睡一觉起来就忘了。于是我做事更加不计后果,可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由此,家师和画坊不知道替我背了多少罪过。” 第35页 我注意到他一直称温北呈为“家师”而非“师父”,可以了解到他称呼不同之间的重大含义,抛开温北呈对他的溺爱,与其说教会他的是精湛的武功绝学和绘画技艺,不如说是他的启蒙之师,他的义父,他的恩人。 “等我加冠的那年,家师给我取了个表字,也就是我现在的名字——谨行。他想让我谨言慎行,行事谨慎一些,凡事多过过脑子。可是我年少气盛,和家师说急了拿根棍子提腿就走,满天下的走,也从来不靠卖画赚钱,全指着和人家打赌约战去赢,觉得这样来的东西使着有面子,输光了也不用怕,就再回画坊,反正家师顶多就是噼头盖脸给我损一顿,抽我几鞭子,要不就是罚跪,罚我闭门思过,可是他从来没有真困住过我。”他嘿嘿一笑,“那个时候,我哪都敢去,小到趴墙头蹲墙根,大到单挑各大门派掌门人,什么事儿都敢做,其中最胆大的,就是迎战武林盟主,不过不是你这个水平的武林盟主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什么哈。”我白了他一眼,不过没怎么过多生气,因为他的少年时代和我的相比差出十万八千里,他的人生在少年江湖路上比比皆是,可是这普普通通的经历于我而言却是全新的,它比任何话本子中的内容都要引人入胜。我实在被他的言语所吸引,也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他曾经洒脱的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便开口问:“你敢挑战栾起?!” “不太准确。”他把嬉皮笑脸的样子收了回去,继续往下说:“毕竟盟主的的威名不是虚的,我没有自负到那个地步。可是当年,是栾起先来找上的我。” “他找的你?!”我很惊讶,一届靠直接掏出上任盟主心脏上位的江湖主宰找上他一个无名小辈做什么? “因为我使的是棍术,这就相当于武林中的万金油,什么武器拿到手里都能玩个八九不离十,可是栾起的勾心爪来的又快又狠,我现在还能想起当时伸过来的那只手,五指成爪,帕子大的手在我眼里好像遮盖了整个天空,一丝光都不留给我。我当时慌忙用武器去挡,刚从别人那里打赌赢来的宝剑在栾起指缝里纸片一样无声无息就断成了无数碎片,掌风掀开了我胸前的衣服,在我心脏上面留下了一个永远也去不掉的梅花印子。不过点到为止,栾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地的我,只给我扔下了一句话‘留你一条命,回去告诉温北呈,别不自量力。’ “这个警告再明显不过,可是弄得我云里雾里,我赶紧收了心飞快赶回画坊去找家师问个究竟。那个时候我才十分惊讶的知道,家师是一直想当武林盟主的。” “?!” 第29章 安康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家师屡次挑战栾起不成郁郁而终,我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四处游历,居无定所。栾起归隐,大权落入你的手中。只是我这么多年始终不清楚家师的执念为何这么深。” “这就是你要天纵的原因?”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好半晌他才开口道,“以此慰先人之灵吧。” 一段话讲到这里已经明显进入了尾声,可是我还有很多好奇。温北呈受了威胁也毫不收敛,他为什么那么想当盟主?而且,他既然爱周谨行如亲子,就肯定不是因为他偷艺的缘故,那又是为什么?还有,栾起为什么不杀他,当年被称为“恶魔之爪”可令小儿夜啼的魔头怎么会一次又一次收到冒犯之后却没有出手,他什么时候脾气已经这么好了?然后我又联想到了一个我之前从未留意过的事情:栾起杀师成名,天下武功无出其二,做事任性而为,特立独行,不与任何阵营为伍,狂妄自大,始终以稳居天下第一为无上荣耀,可是最后,怎么会毫无怨言就把盟主之位拱手让人,难道就因为父皇对他那些微薄的恩情吗?他们三人都各自经历了什么? “啪”的一声,周谨行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我的思路突然被打断,有一些茫然。 “又在这儿瞎寻思什么呢?一天到晚心思那么重。你也睡了一下午了,现在还没到亥时呢,要不穿上衣服和我去庙会熘一圈?你不用担心让人发现,把幕蓠带上,我带你从房樑上走。”说罢,他转过身去把幕蓠和搭在太师椅上的外衣递给我。又拍拍白娘子三角形的小脑瓜:“我和回池走了,你在家好好看家。” 白娘子原本把下巴舒舒服服地放在我的大腿上,正瞪着眼睛看自己的舌头玩。谁知道突然被殃及池鱼,被拍下来的手掌挡住了视线,打乱了吐舌的节奏,十分不满意的在被子上翻了两个身,让锦被把自己裹住,上旁边生闷气去了。 我笑着拍了它两下,接过周谨行手里的东西,说了声:“好。” ———————————————————— 其实说起来可笑得很,在国破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看宫外的景色,逛逛外面的集市,体会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可是自从我不得不出宫那天起,就每天活得提心弔胆,除了复仇无暇他顾,还真的是一直都没有留意到,我现在所处的,就是我之前一直梦想的那片天空。 我伏在周谨行后背上,耳边是他跳跃之间吹过的瑟瑟的风,我对自己说,就一晚,我卸下一切,等到明天,明天我再把从前的自己拾起来。 第36页 我们一路沿着北安大街走。北安大街在城中名气不小,向来是一个吃喝享乐的好去处,尾端连着这里最繁华的地区,有无数酒楼,也是个着名的烟花之地。由于没有宵禁,每天傍晚热闹非凡,人称“不夜大街”。而令人惊奇的是,若沿北安大街一路向上走去,会连着一座不高的山,名为秦峰山,山上有一座庙宇,名为清音寺。清音寺乃是佛门重地,暮鼓晨钟,每日梵唱声声,晚间静若无人。同一条街街首街尾景致如此不同,庙会就是在这里举办,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个能把六根清净与红尘缱绻联繫在一起的时候。 这里也是我出宫以来游历的最繁华之地,街边都是小二带着浓重方言的叫卖,让人听不太懂却被他的那种热情所染,还有头戴千金饰身着几两纱的烟花女子,靡靡之音含在嘴里似的听得不太真切,双臂像拂风的柳树枝子,轻而易举地攀住她们赖以生存的恩客,嘻嘻哈哈地捂嘴笑着。孩子们提着灯笼,或在父亲脖子上,或在母亲怀里,嚷着要吃小贩手里刚画的二龙戏珠的糖人。 “看什么呢?那么入迷。”周谨行回过头来笑:“想买点什么?你在房瓦上坐一会儿,我下去买给你。” 由于想起儿时的桂花糖,致使我对这里卖的东西实在没有什么兴致,只是有些贪恋于这里的景象,它给我一种自由的感觉,下意识把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向他身前递了几寸,“不要,这里有些吵,咱们去安静一些的地方歇一会儿吧。” 周谨行一点头,把夹在我腰后的手紧了紧,笑了声:“搂好了!”,然后突然提速,带着我半柱香的时间就跃到了山腰上的一座亭子上,这里虽然上香的人来来往往也有不少,不过已经安静许多。我扶着他从他背上下来,和他并肩坐在亭子上,这里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北安大街。 我们相对无言,却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安逸得很。夜晚的温度很凉,却让人感到很是放松。眼看着他把腰间别的笛子抽出来,火红的穗子左摇右摆,我用冷得有些发红的手指碰了碰笛身,温润的触感让我感到很舒服。周谨行突然毫无徵兆的开口:“这只笛子名叫‘莫听’。” 我很惊奇,笛子这种丝竹乐器,若不是在周谨行这种江湖中人手中用作武器,那它本身不就是用来吹奏的吗?为什么还叫“莫听”?于是我疑惑道:“是温前辈给你的?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 他点头称是,眼睛看向前方,目光突然变得悠远起来,仿佛想到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这只笛子,外层白玉代表的是朝中温润儒士,而内层铁芯代表金坚的江湖武林,一只莫听,结合了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这也是制作者的愿望,虽然以我来看是一厢情愿。”他似乎毫不在乎的一耸肩,继续往下说,“这是家师生前予我的最后一件礼物,他委託他人把莫听送给了我,也同时送给我了最后一句话——商女不知。(注)”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把笛子放在嘴边吹了起来,声音低低回回似耳语一般,悠扬的乐曲声和着晚间的穿林风,给人一种独坐幽篁里的感觉。明月高悬,曲调婉转,平静且悠然,我不禁放空了头脑,举目远眺。 深夜的长安街,灯火通明,人流攒动,虽然熙熙攘攘,但却给人一种可以放下心灵的安逸感。它犹如一条光火巨兽,却安安静静的伏在那里,冥冥之中串联的却是永不熄灭的万家灯火,这让我突然想起了四个字:人间烟火。 风扬起我随手随手绑起的头发,我情不自禁地随着笛声哼起了歌。 一曲终了,我转头问道:“周大哥,这是什么曲子?” 周谨行随手用袖子把笛口一擦,看见我,他的眼睛很漂亮,盈盈流转的波光一样,倒映着四周所有的光与影,薄唇微启,两个字从口中吐出:“《安康》。” 第30章 百花苑 我和周谨行在亭上坐了能有小半个时辰,上香的人逐渐减少,庙会的摊位也收了个七七八八,我被夜风吹得有些冷,连打了两个寒战。 “怎么了?冷了?”他停顿一下,似乎是想脱件衣服给我,无奈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实在脱无可脱。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右手攥拳在左手掌上砸了一下,动作十分幼稚可笑,他喜笑颜开的说:“我们去住店吧,你等我一下。”说罢,一熘烟跑了。 我右眼无端跳了跳,伸手一揉,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去住店的话岂不会被人认出来?周谨行不会这么傻吧? 过了一会儿,他飞掠过树间的身影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看我面露疑惑,嘻嘻一笑,把脸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了句话。我脸色大变,后退一步险些踩空,他笑着拽住我的胳膊,问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我面无表情地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周谨行仿佛大受打击:“不怎么样吗?我觉得挺好的啊,这地方你肯定没去过吧,正好,顺道领你见识见识去。” 我一摊手:“去青楼过夜?开玩笑的吧!我怎么进去啊……” “哈哈哈,问得好问得好,这还不简单,你把幕蓠摘下来,把头发束上。” 我依言摘下幕蓠,拿黑色的发带把头发束上,晃了晃头,“可是这也不像啊!” 第37页 “你别着急啊,”他把手伸进衣襟里,取出个东西给我,“这不是还有秘密武器吗,别动,我给你粘上。” “什么东西啊?”我表示疑惑,却任由他给我贴上。他长而冰凉的手指托着我的脸,另一只手把手里的东西贴在我嘴唇上方,用指腹压了压,弄得我有些痒。我突然灵光一闪,猜到了这个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是一个假鬍子。 还没等贴完,周谨行突然捂腹倒退狂笑起来,一个趔趄,差点从亭子上掉下去,姿势不雅的站稳。我火冒三丈,伸手就要把它撕下来,周谨行见势,赶快跑过来抱住我不让我伸手,一副憋笑憋出内伤的表情,“别揪别揪,一点也不奇怪,英气得很。” 我对他友善得一笑,反手神肘不轻不重地怼在他的肋条上,他被怼得“唔”的一抽气,放开搭在我身上的手,倒退一步。看他吃瘪的样子,我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小鬍子的事情,看着他捂着左肋的样子笑了。他抬起头来看我笑,自己也笑了,也不再装作疼得流泪,走上前来背起我,“走吧。” ———————————————————— 北安大街最着名的青楼百花苑坐落在街尾,有“男人的后花园”之称。临近子时,这里成为了城中唯一一个依旧热闹非凡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周谨行背后,又紧张又好奇,可是刚走到门口就被廉价的脂粉气味呛了好几个大喷嚏。 周谨行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很友善的回瞪他一眼,腹诽道:这是什么鬼主意!正在我气不打一处来,突然一双柔软的手拦住我的肩膀,我吓得一哆嗦,耳边传来了“咯咯”的娇笑声:“这小公子好害羞呀!来来来,告诉姐姐,怎么称呼?” 我回头看向旁边的“姐姐”,她看起来比我矮了小半头,看样子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不过好像完全脱离了孩童的样子,应当是已经在风尘中沉浮很多年了。我被她注视着,能感受到她在我耳边轻微的呼吸,有些不好意思,结巴道:“我……我姓周。” 周谨行挑眉,“?!” “周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呀?姐姐给你介绍一个漂亮的?” “我……”我面红耳赤,进入了百花苑之后,就被明亮的灯光和花里胡哨的姑娘们晃了个头昏眼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嘻嘻哈哈的盯着我看,对着我笑。我寒毛倒竖,只能一边悲愤的想:我之前哪里受过这种罪,一边向周谨行递眼神求救。 可惜周谨行嬉皮笑脸,见死不救,他一脸欠揍地看着我被一片“小公子脸红了呢!好可爱啊!”“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的声音淹没,直到有人突然说了一句“前面的公子好俊啊!”把众女子的目光都吸引到周谨行身上去,他才笑呵呵地走过来,十分亲昵地把手一搭我的腰,对其中一个已经人老珠黄却依然搔首弄姿的女人说:“好姐姐不用麻烦,给我和这个小公子捯出个包间,不用人陪。” 话音刚落,周围的女子们笑的更大声了,还一边摇头道:“真是可惜,可惜!”我一头雾水,看着那个女人以手掩面地笑道:“哈哈,明白明白,马上给客官您安排,姑娘们都散了吧!”周谨行点点头,仿佛一且尽在不言中的样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 ———————————————————— 女人转身带我和周谨行沿着旋转的楼梯上了二楼,在一个名为“楠枫馆”的屋门口停下。等我们进去,女人又递了一个小罐子给周谨行,然后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缓缓地吐出来,在一片烟雾中笑眯眯地盯着我,用烟杆指了指那个小罐子:“祝二位客官愉快啊,小公子别忘了用。”盯地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推上门转身走了。 “发什么愣呢?”周谨行说着,他把手里的小罐子随手放在矮几上,然后到内室的塌上取了其中的一套被子出来,铺在矮几旁边。矮几上的香炉裊裊的生出了淡紫色的烟雾,让周谨行毫无情调的用茶壶浇灭了,然后开口道:“累了就进屋注意吧,我在这儿睡。” “啊?” 他看我一犹豫,摆摆手,“没事儿,不用管我,这地方挺不错了,我还有个地方可睡。我以前没钱到连最次的笔墨宣纸都买不起的时候,别说夏末了,三九天都在人家大户家族墙底下睡过不知道多少夜。而且我和你说,露天睡的时候,一定要选择树下,又有地方可以靠又不怕下雨下雪,不过为什么我坚持要睡人家门口呢,主要是第二天一醒,虽然腰酸背痛,但是总有家僕想把我哄走又不好折损大家颜面,就只能给我点钱打发我走,这样我又有钱去客栈找间便宜的房间补个觉,缓解一下疲惫。这是跟了你,我才吃住都有了保障,哈哈哈哈。” 这话说的好像我包养了他一样! 我没心思听他讲野外生存技能,心思全在矮几上的小罐子上,趁他回头铺被,我悄声把罐子的盖打开,伸手一摸,摸了一手油。 “别动那个!”周谨行突然回头道。 第38页 我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一甩,“这是什么啊?有毒吗?!” “……”周谨行捂脸,“就当他有毒吧……” 他语焉不详,一副打断腿也不说实话的样子,我自知再问下去也是浪费口舌,在他递过来的手帕上把手擦干净就回内室睡觉去了。 内室的塌旁边,有一面可以映照整个榻上场景的铜镜,我心里十分疑惑:这儿放一面这么大的镜子干什么?同时向镜子走过去,想借着镜像把束起来的头发散下来。 待走到镜前的一刻,我愣住了,仿佛瞬间明白了周谨行为什么一看我就作出忍笑的表情,为什么整个青楼的目光全都聚在我一个人身上。 他娘的他把假鬍子给我贴反了!!! 我伸手把鬍子撕下来,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伸手捂着通红的上唇,非常气愤的把门推开,大喊一声“周谨行!!!” 周谨行正仰面朝天躺在矮几旁边他自己搭的窝上,十分惬意地把头枕在双臂上,翘着二郎腿,未脱靴的脚一晃一晃的。听到我喊他,长腿一伸就站了起来。他看我捂着嘴,嘴角抽了几下,显然是在努力忍笑。 “回池,手拿开,我看看怎么了?”他伸手抓我捂脸的手腕。 我伸另一只手把他伸过来的手打开,“你看什么看,少跟我装蒜!” 他终于笑了出来,索性也不装了,把自己的流氓本质完全释放出来,用力拉我捂嘴的手。无奈他力气比我大太多,我拗不过他,就让红肿发涨的上嘴唇暴/露在灯光和他的目光之下。我又羞又恼,感觉像是自己的秘密被看穿了一样,脸颊发烫。 以前作公主,宫人妃子大臣因为父皇的原因大多畏我,如今我作盟主,武林中人都敬我,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多亏?!我心里暗骂:早知道就不该和这个不靠谱的人出来,这真是进了贼窝了! 而与我的心情大相迳庭的是周谨行,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31章 复仇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唤醒我的竟然是向珞蝉。 昨天睡得太晚,我的脑袋一时间不太清醒,连在哪里过的夜都忘了,含糊地说了句:“回来了?”之后就对外界不再反应了,任由她给我洗漱干净,半托半架的弄到外室去。周谨行正盘腿坐在外面的矮几旁边分筷子,桌子上摆满了当地特色的饭菜。 我困得直磕头,目光无神食不知味地把饭吃完了才有些清醒过来,后知后觉的疑惑起向珞蝉是怎么找过来的,向珞蝉也是同样一脸疑惑,可能是想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我,只是不便开口罢了。 反而是周谨行先开了口,“我今天一早发现钱袋子落在屋里了,刚才回去的时候在院门口看到向姑娘回来我就叫着她一起过来了。” 向珞蝉点了个头,似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抬眼,“有话就说。” “那……那个盟主,你的上嘴唇怎么了?”向珞蝉支吾道。 我“……” 周谨行:“哈哈哈哈哈哈。” “???”向珞蝉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又看看周谨行,半天才捂脸开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 我随手在米色的沙帐子上剪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料子做了个简易的面纱,等周谨行下楼付完帐回来,我们三人就直接从窗户走了。 我趴在向珞蝉后背上,随手玩着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她一去一回赶到榆林的本家不过八日,一定是马不停蹄日夜无休的,我一偏头还可以看见她眼睛下面浓重的黑眼圈,感受到她衣服中夹杂的一路风沙。我拍拍她,“兄长的病怎么样了?” 向珞蝉点点头,“没什么大事,老样子了。打娘胎里带的病,一直也不好,我去给他施了几次针就能吃下去饭了。就是这几年病没有复发,兄长怕刚过门的嫂子担心,就一直没和她提过自己的病,这次突然昏迷,可给我嫂子吓坏了,赶快写信给我,那里面描述的那个吓人,好像我兄长快要下葬了一样。” 我拍拍她的肩膀,“别瞎说,嘴上没点儿把门的。没事就好,没事你就高兴去吧。”不过她虽然这么说,我也是知道的,向家是医学世家,当年在宫里一直给我看病的向太医也是倾尽全力教导膝下的一双儿女,只不过俗话说:“医者不自医”,针灸这个东西比较特殊,它不能自己给自己施针,所以,向珞蝉这次也是必须要回去的,而且向太医去世之后,向珞蝉也是最懂她兄长病情的人。 “我就是觉得我的嫂子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她虽然比我小三岁,但是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从病发到我赶回去这才几天啊,她都瘦得脱了形,眼泡肿的跟桃似的……” 她接下来的话突然被几句大声的“来来来,让一让!都麻烦让一下!”打断。循声望去,是一对浩浩荡荡的绵延将近一里长的队伍,每隔几步就是一辆车,车前都有两到四匹马拉着,两边各立着几个穿着铁甲的士兵。走队伍的最前面的人在不厌其烦的嚷着“让一让”为后面的人开路,马儿背后拉着的东西看起来沉重得很,可是整个队伍却行进的很快。 第39页 “这送的是什么啊?”我问。 向珞蝉缓缓远离了队伍一些,小声道:“我在路上听说了,这是送粮的车,运的是江南这边的粮食,赈济流民的。” 我一时悲从中来。同样的铁甲,士兵同样为了生存,为了养家餬口,可是又有几个真的知道铁甲的含义,真正为国家为人民付出的呢。一朝改朝换代,四年面目全非。这个世界我已经不认识了,天地和人间都变了样,前朝带着它真正的子民成为了日后史书中薄薄的一页没有感情的陈述,只留下孤零零的我自己。 如今我已经藏锋四年,也是被折磨了四年,可复仇依就是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想,我是真的、真的要等不及了…… 我沉声道:“烧了。” 向珞蝉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什么?” “烧了。” 向珞蝉突然在原地站住,半晌,她什么也没说,也有没有多余的动作。周谨行站在远处,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我一下子不耐烦起来,“我说烧了,你是听不懂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打不过那些忘恩负义的蠹虫们?他们但凡有一丝用处,蒋贼岂会北上得那么快?!”我从向珞蝉背上跳下来,双脚落在地面上,有些没站稳,踉跄一步,却用尽全力打开她来扶我的手,向前一步,抽出她插在大腿侧面的一柄短剑,她的腿不小心被我划了一个一指来长的血道子。 “我知道你为什么无动于衷,到底你是江湖人,什么都比不上所谓的道义,你不动手,无非就是因为被杀光的不是你的家人,灭亡的也不是你的国家。”我双手攥拳,全身都颤抖起来,没有大声说话,却破了音,我继续说了下去:“好,你不去我去。”说完,我提起短剑转身就向队伍沖了过去。 向珞蝉连并一旁的周谨行都没有料到这么一出,想喊我的名字又怕暴露身份,只好几步跑过来。向珞蝉死死抱住我的腰,周谨行则拉住我的胳膊,沉声在我耳边说了句:“回池,不可莽撞行事。” 我不知道是真的急了还是怎样,嘴里叫着:“放开我!我说放手!你们听不懂吗?!”一边挣扎,还真的把两个人的束缚给挣脱开了。可是没跑两步就又被抓了回来,手臂被他们死死的钳着,看来是真的摆脱不掉,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放开我,就让我去吧,算我求求你们了。我要摧毁他的政权,干扰他对我的子民发号施令,我要报仇,我要千百倍地把他给我的一切折磨都还给他!现在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了,就让我去吧,我真的不想错过了,让我心里好受些吧,周大哥,珞蝉,真的,我求求你们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挥动我手中的短剑,下意识去刺限制我行动的手,“噗”的一声,喷出的血液溅到我的脸上,我突然回过神来。 短剑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铛啷”一声,我吓了一跳,灵台瞬间清醒了起来。 向珞蝉走过来,伸手擦干我的眼泪,“盟主,或者是公主殿下,你复仇心切,我们都理解,可是……这虽然是蒋政涛的手段,同时这也是流民的命,是他们满满的希望啊……” 我有些无助地听着,低头抹着眼泪,半晌,喃喃地开口道:“那我该怎么办呢?”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可以回答呢? 我默默的看着队伍从我面前走过,直到他们走的出我的视野,消失的无影无踪。希望他们……可以快些到。 我突然觉得胸中翻江倒海的难受,开始剧烈的捂嘴咳嗽,血液又一次顺着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第32章 辞别 回到李家,我一病又是小半个月,两次高烧昏迷不醒,向珞蝉整天焦头烂额,连给我施针的手都打着哆嗦。可是扎针依旧有准,一针下去,扎得极准极深,甚至让我在梦魇中疼的惊醒。 一个月里,梦里往事走马灯似的,全是那些我儿时在宫里面经历过的情景,那些场景总是太过于真实,而且睡比醒时多,我甚至庄周梦蝶,在一次次醒来之后催促自己再一次回到梦中。 可是眼下局势不许我任性而为。我和周谨行那次夜游还是没能避开有心人的目光,蒋政涛得知了消息,在赈济流民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就加密了过滤网,封锁全城,开始逐一上门排查,想要把我们一行人一网打尽。 眼看李家是留不住了。 与此同时令我依就放不下的还有周谨行。他讲给我听的事情总是避重就轻,撇开自己的身世不提。让人总是觉得可以把他摸个大概,却是始终揭不下他那长在脸上的面具,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回池?”两声轻柔的敲门声传来,把我从纷乱的思绪里带了出来,说曹操曹操到,来的人是周谨行。 眼前的周谨行,穿着藏蓝色的衣服,衣襟收紧,两条宽松的裤子匝好收在有些灰尘的长靴中,外面披着外袍,看起来有些热。他的头发没有像平时一样散在肩上或者是在发尾随便一匝,而是束了起来,头发中甚至还插了一根红木的簪子,显得十分人模狗样。我大为震惊,现在的他和往常人生第一嫌麻烦的他判若两人,我隐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他迳自走到我旁边,在床上坐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说了句:“不烧了,还难受么?” 第40页 我摇摇头,等着他的下文,手指绞着有些发潮的被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等待审判的感觉。 “不难受就好,复甦不剩多少了,我又去摘了些,都放向姑娘那儿了。”他笑了笑:“还有,我是来辞行的。” 对于他此时来找我的目的,我心里其实已然猜了个七七八八,说柔肠百结不至,可我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不知道是哪里令我不舒服。我不想让他走,可是可以用来挽留住他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感觉自己无助又难过,木然点点头,有些赌气地不去问他去哪做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恼些什么。 我们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半晌他才开口道:“对了,回池,这个留给你。”他对我笑了一下,伸手把腰上的莫听解下来,递给我:“你拿着它。” 我慌忙摇头,“这……这是你的武器,又是温前辈送给你的,我不能拿着。” 他哈哈一笑:“我们画坊本质就是丐帮,饿急了都能要饭,什么东西不能使啊。你拿着这个,不是离别赠礼,所以也不用和我告别,咱们在江湖一定还能再见,到时候你再还给我也不迟。”他伸手掖了掖我的被角,“那……没什么事的话你就休息吧,我走了。”说罢,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诶!等一下!”我高声喊了一句,喊完又有些后悔,看他回过头来,我支吾了半天,才憋出话来:“周大哥,那个我、我会回大京,你如果找不到我的话,就……就去那里,一定找得到我的。”说完,我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感觉及笄那年和父皇要求出宫都没有这么艰难过。 周谨行简短的愣了一下,而后喜笑颜开道:“好,一言为定。” —————————————————— 周谨行离开后,我攥着莫听对着窗子凭记忆吹起那天夜里他吹过的《安康》,可惜有几个音记错了,气息也不够用,好好的曲子让我吹了个呕哑嘲喳,索性也就不吹了。我头脑短暂的空白了一段时间,先后打发走了前来询问的步生烟和向珞蝉,只留下个白娘子乖乖地盘在我脚边,兀自打着呼噜。 把我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的又是李参的大嗓门,他人还在前院,一声大吼直接从丹田窜出来,犹如一个一开口就能赢得满堂彩的霸王,他大喝道:“你们给我滚!” 我一个激灵,右眼皮不自觉的跳了起来,我伸手一揉,甩甩头,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继续听下去。后面传来了一个低而正的男声:“李老爷,下官这也是给朝廷办事,盟主大人莫不是有通天本领都逃不出这座城的。这挨家挨户也都搜过来了,麻烦您给行个方便,是有是无,一看便知。再者,这信任武林盟主面见圣上也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接着是李黛兰尖细的声音:“不行!爹,不让他们搜!” 我站起了身,简单的理了理衣,步生烟突然推开门闯了进来,进门时绊了一下。我看了她一眼:“干什么呢,慌里慌张的。” “盟、盟主不好了,朝廷的人搜到这儿来了,李前辈挡在前面,让向珞蝉收拾东西,我先带您离开。” 我把床边的幕蓠往头上一扣,答道:“我已经知道了。” 步生烟显然没有明白我什么意思,她疑惑道:“盟主,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与此同时,向珞蝉也面色凝重走了进来,我把莫听往腰带里随手一插,感觉略有些不舒服,可是忍住了。又把盟主令递给步生烟,“蒋政涛这招瓮中捉鳖做得好,我斗不过他,镇江就是我的死局,找到我只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生烟,你拿着这个先走,藏好了,没人挡得住你,见盟主令牌如见本人,你把江湖上能调动的人都给我秘密地招到大京,我们在那里汇合。这场战役,看来是不得不提前了,正好我也等不得了。”说完,我转过身去,手里紧紧握着天纵冰冷的剑柄,“珞蝉,跟我走。” 步生烟神色担忧,可是看我的表情实在不容违抗便没有说什么,我看着她从后院翻出去,才带着向珞蝉行至前院。李参在当地名声相当不错,又家大业大,为人硬气,要不官府也不至现在才找到这个当地和江湖最有联繫的地方,所以说相当于是给足了李家的面子。眼下双方还在胶着,李参气急了一声大吼:“送客!”说罢,一群手执重剑的小辈们便都不嫌事大地蜂拥而上。 “行了行了。”我扬声道。李参是顶义气的人,我不能让他因为我和朝廷过不去,便说道:“都收收吧,不用搜了,在下便是武林盟主。” 一句话落下,瞬间像石子落到水面上一样,漾起了一大片涟漪。所有人都愣住了,静静地回头看着我一步一步从前院行至大门口,李黛兰执剑的手突然松了一下,剑尖划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呲啦”一声。 我向李参行了个晚辈礼,开口道:“这几日叨扰李前辈了,在下今日就该告辞了,谢谢前辈款待。”而后转身向为首的士兵,“武林盟主面见当今圣上,规矩,是吧?行,我跟你们回大京。” 第33章 还乡 第41页 由于白娘子的存在,惊了我们的马,致使我们不得不改骑马为坐马车。不过这也解决了我的难题,一来,这样方便了我和珞蝉议事,二来,正好我也不会骑马。 这复仇的大日子,终于从遥遥无期被提上日程,可是我却没有多高兴。我渴求了这么久的东西如今近在眼前,我反而迷茫起来。到时候幕蓠是一定不能摘下来了,可是声音呢?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可是认得我的。 遥想当年国破那天,父皇给我铺好了前路,他让栾起助我出境,让我更名换姓,远渡重洋去过自给自足的生活。至于他还和我说了什么,我记不得了,实在记不得了。那是他最后一次命令我,当时的我铁了心了,就没想过听他的话,不论是于国而言还是于己而言。我选择了一条前路未知且遍布荆棘的路,立下一个别人想都想不得的目标,原则用以后的一辈子去为自己收场,去彻彻底底反抗父皇对我的最后一个要求,或者说是请求。可是我并不后悔。 白娘子从我的行李底下爬出来,贱兮兮地把脸凑过来,用肥胖的身躯拱我的腰,又在我的肩膀上绕了一圈。我被它压的一口大气差点没喘上来,可是犯罪嫌疑人对次表示毫不知情,依旧无辜地对我吐着舌头,出卖自己的色相,如果忽略它的物种的话,说不定还可以夸它有几分可爱。 在它的箭形小红舌头马上要甩到我脸上的时候,我及时伸出双手交叉挡脸,避免了悲剧的发生。因为它平时是个戳三下没一个屁的主,一下子和我这么亲昵,就知道它这是到饭点了,我哄道:“好了,好了,你稍安勿躁,我去给你要吃的。”一边伸手去把它从身上拎下来,一拎,没拎动。 “……”都胖成这样了还吃什么吃?! 我无奈之下只好薅着它的尾巴把它往下拉,另一只手撩开马车的锦帘,对侍卫长喊道:“侍卫长呢?给我弄点吃的来。”喊了很久才有人理我,我心里嘀咕着,就是白娘子的缘故,所有的侍卫都对我退避三舍,愣是没一个敢凑前的。 过了半天,等到我掀帘子的手都酸了,侍卫长才一头大汗地凑过来,满脸假笑:“盟……盟主想吃点什么?” “不是我。”我摆摆手,“我养的小白蛇饿了,随便找点吃的来,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够多就行了。” 侍卫长连带他胯/下那匹汗血宝马都被“小白蛇”三个字吓的虎躯一震,应都没敢应一下就夹着尾巴逃之夭夭。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隔着帘子递给我了不少吃食,又没等我道谢就匆匆离开。我很无奈地一股脑地把吃的丢给白娘子,嘴里咕哝着:“我可养不起你了,咱们赶紧散伙吧。” 白娘子有原则得很,当机立断地抛下了我,用身体把吃的东西圈了个圈,跑到一边独自享用去了。我伸手揉揉被压酸的腰,看着它有奶就是娘的小样,突然有些羡慕起来。这幅头顶就是天,万事皆不念的样子可真是好极了,我嘆了口气,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状态呢? “盟主,盟主……”向珞蝉的声音突然从帘外传来,我把帘子拨开,看到她纵马跑过来,看样子是有话要带给我,我向外探探身子凑近她,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步生烟给我来信了,说联繫了不少门派,除了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剩下基本都答应下来了,陆陆续续往京城赶呢。”她咯咯地笑起来,“盟主现在真的是一呼百应。” 我点点头,“知道了,生烟靠谱,她办事我放心。” 她把身子倾的更低,把手扶在窗框上,“我还听说了一件事,盟主要不要听?” 我不知道她又在卖什么官司,只得道:“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说吧。” 向珞蝉嘿然一笑,看着我眨眨眼睛,“我这一路上听现在老百姓都把盟主传的神乎其神的,他们都说呢,盟主这么厉害,又和白蛇寸步不离的,指不定是个蛇成的精,都拿你吓唬小孩儿呢哈哈哈哈。” “……”我一阵无语,感觉自己真是沾了小白蛇不少“光”。只能无奈一摊手,“妖怪祸世吗?” “哈哈,盟主说什么呢?我就希望您能高兴些,展展眉头,日子还长着呢。” 听了她的话,我心里酥软了一下,一只手在白娘子光滑的皮肤上撸了一把,另一只手拍拍向珞蝉搭在窗框上的手,“傻丫头……” —————————————————— 回京的路上凛冬已至,我们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大雪,导致我小病连着大病全年无休,归期也是一再耽搁,等到进了京,都已经过了五个月之久。 眼下已然开春,可是雪却未停,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我裹着狐裘拄腮窝在马车里,一呼一吸之间尽是白霜一片。我向冻僵的双手上呵气,看着眼前一片雪白,我感觉到归路已经不认识了,一朝出宫,到现在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五年眨眼而过,可我已经彻底从归人变作一个过客。 天地之间唯一没有被白雪覆盖的就是宫墙,还是那样,火红火红的伫立在那里,像一个威严的老者,一个飞升已久的仙人,亘古不变地冷眼观察着一切改朝换代,历史变迁。看着自己身边的生命从哌哌坠地到化为白土尘埃,他就用他那最火热的外表,最冰冷的内心伫立在那里,守护着一方威严。 第42页 宫门就在眼前,我从来没有过这么清晰地感受到以前的记忆那么清晰过,甚至可以回忆起我十五岁的时候想和四皇兄从哪里逃出来的。如今,这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我又要回去了,往后,它不是我成功的囚笼,便是我失败的坟墓。这场战争结束之后,这外面的世界,终我一生,可能再见不到了。 也不知道朱华宫还在不在,当年背叛我的小宫女彩衣还在不在,我的金翎,有没有像我一样振翅飞天,又飞回巢穴。 我蓦地想到了周谨行。他……会在京城等我么?假如我葬身于此,他也能找得到我的吧…… 马车的侧壁突然被敲了两下,锦帘子从外至内被掀开来。向珞蝉骑着黑色的马弯下腰来,声音不大,却震得我头颅嗡嗡作响,“盟主,我们到了。” 第34章 虚惊 入了宫,我和向珞蝉先被引入了一个宫殿之中,不知道是我以前几乎从不出门的原因还是这本就是个新建的宫殿,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还未进门,便有一大群宫女太监迎上前来,也不知道是为了服侍还是监视。 算起来入宫也有五六天了,我连蒋政涛的人影都没见着。他一下子变得和当时满街通缉我的他判若两人,并没有急着见我,而是把握安顿在宫殿里住下,称这几日太忙,过一段时间设宴专门接待我。他这又是不见我又是让我住偏殿的,无非就是想挫挫我的锐气,向我证明一下谁才是天下共主。不过我懒得和这乡野村夫计较这些住所方面的小事,就答应下来,在这里一边思考接下来应当怎么办才好,一边派向珞蝉打探蒋政涛的习惯。不过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下,我不会选择刺杀他,一来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说他这些年一直由于前朝遗公主的问题对周围人有多少防备,就算是一击得手,我拿什么压制住宫里的人,朝中的大臣,边疆的军队。用我尴尬的前朝血统么?朝中一旦大乱,虎视眈眈的西域和北方部族定会趁虚而入,内乱才平息,国家刚刚喘过这口气,这种仗是打不得了。 我向外面看了看,天已经蒙蒙亮了,估计向珞蝉也应该回来了,想问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却又不敢轻易开口,生怕别人认出我来,正在我疑惑的时候,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真的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没有转身地抱着手臂问了句:“怎么样?” 而回答我的不是向珞蝉温柔的嗓音,而且银质器具落地的“铛啷”一声。 我的心骤然一跳,当即回头,一眼就看见一个穿着宫里衣服的宫女,她的目光飞快地和我幕蓠下的目光交汇了一下,口中喃喃了一句:“你、你是……”然后转过身拔腿就跑,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脸盲没认出她还是该怪自己行事太草率。这个宫女,显然是认得我的。 我二话不说抽出腰间别的莫听对着她的的头当空噼下,不料手略偏了一些,一笛子削在她脖子上,她一步踉跄,脚步慢了下来,我迅速又在她脑门上补了几下,直到她昏过去为止。我甩甩手,感觉手腕巨震,却再不敢大意,忙伸手过去探探她的鼻息,发现她虽然昏倒,可是还活着。 不能让她活着! 但是我的手里只有天纵这一件武器,根本杀不死她。正当我焦头烂额之时,门被推开了,是向珞蝉进来了,刚一回来就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大跳,“盟主,怎么了这是?” 我没有答她,伸手去摸她的短剑。向珞蝉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可能是怕又被我划伤,就一边后退一边假笑着说:“我来,我来,我出手干净些……”然后左手抽出短剑利落的手起剑落,割开了宫女的喉管。 看着她浓稠的鲜血从脖子上的伤口处滴滴答答的流淌了一地,我踉跄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手上抚着春寒中依旧和人的肌肤一样温暖的莫听,心里后怕。刚才真的是太惊险了,还好向珞蝉回来的及时,要不这些年的积淀,瞬间功亏一篑。我喘着粗气吩咐了向珞蝉一句:“处理干净些。”一边把莫听举到眼前仔细查看。不得不说,刚才那几下可给我心疼坏了,好在莫听的工艺是极好的,依旧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裂纹和瑕疵,内部的祥云纹饰依旧自顾自流动一样。我也宽了宽心。 向珞蝉不愧是出入江湖十余年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宫女的尸体和地上的一片狼藉处理了个干干净净,放下手里的活才转过来问道:“盟主,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这丫头认得我。我方才说了句话,她听出来了。”我长出一口气,感觉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当年父皇总嫌我身边的人照顾我照顾得不周到,身边的人流水地换,那么多人伺候我一个,我怎么认出她们啊,真是大意了。” “嗯,的确惊险,不过幸好盟主反应快,您快别再后怕了。”她对我笑了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继续安慰我,可惜没有说出来,只得用手揉揉我的肩膀,“这外面巡视的也太多了,尤其是这边,严防死守的,我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换岗,所以回来的晚了些。这几天没少往外跑,可是也没摸到蒋政涛踪迹,他一天到晚神出鬼没的,保证防着咱们呢。不过倒是把步生烟联繫到了,她现在就住在东城的福来顺客栈里,一切都安排好了。然后她让我把这个带给盟主。”向珞蝉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个长管装的东西递给我,“她和整个江湖同时待命,只要盟主鸣响信号弹,他们就随时前来,听凭盟主号令。” 第43页 我略一点头,想夸步生烟两句,正在这时,向珞蝉却一愣,继而飞快的把那东西往我袖子里一收,在我耳边小声说了句,“有人来了。”江湖中人目力视力都是极好的,我马上嘘声,接着门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来是一个传话的太监。 太监低着头疾步走上前来,在我面前跪下,“盟主大人,皇上今日要在宫里举办晚宴,特地为盟主接风。” 我听后愣了半天,手里摩挲着向珞蝉刚才给我的那个长管子,而后一点头示意自己听到 。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紧张的了,只可惜栾起来面见父皇的时候我还太小,至于他们见面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一概不知。可是走到这一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第35章 鸿门宴 晚间,我从过分量的复甦折磨中清醒过来,一时间手脚温热,身上松快得很,我喊了两声“珞蝉”,从床上翻身下来,由着她给我把靴子套上。 我披着单衣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伸了个懒腰,看着她把一件我没有见过的锦服拿过来,愣了一下,“哪来的衣服?” “盟主睡觉的时候宫里送来的,时辰快到了,我服侍盟主穿上。”她一边说,手也不闲着,几下把衣服抖开,反拿着送到我身后,等着我把胳膊往宽大的袖口里伸。 “不要这个。”我拒绝道:“拿着平时穿的那件黑衣裳来,靴子扎紧点儿,方便行动。” 向珞蝉点点头,把衣服取来给我套上。一边系我腰上的带子,一边小声开口在我耳边道:“盟主,要我现在去宫外把信号放出去吗?再晚一些可真就不赶趟了。” 我站地直挺挺地等着她把我的衣领掖好,摇摇头:“不用了,太早了,若是让蒋正涛的眼线发现了,咱们就彻底出不去这个宫门了。还是让他们原地待命,别轻举妄动,等着我出去,带着他们直接打散护城的太子兵。” 向珞蝉沉默着给我掖好了衣服,又蹲下身去替我把靴子扎好,扎得我的小腿有一丝胀痛,之后站起来看着我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我与她错开了目光。 —————————————————— 过了能有半个时辰,就有太监来传,我和向珞蝉就跟着他去了。一路上左拐右拐的,我对面前的景象竟然一点点熟悉起来。 太监带我们在一座宫殿前停下,我从外面隐隐约约瞥见里面淡黄色的灯光,好似一个温和的巢。虽然我之前一直都是有室内长廊,可是我却认得这里,这里是父皇以前设宴的地方,是他给我庆祝生辰的地方,看来蒋政涛没有重建皇宫,以前的一切都还在。 我的头脑蓦地有些不清醒,往事涌上心头,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片段重叠在一起,都是我在别人的引导之下,走入那片温暖橙黄的光火之中,走向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蒋政涛和我想像中的形象有一些不一样,他其貌不扬,两鬓斑白,满脸皱纹,上半身佝偻着,套在明黄色的衣服里,红光满面的,有一种无形的气势在那里。我突然想起我父皇,险些一步跪倒在地上几呼参见,向珞蝉见状迅速出手,用力抓了一下我的手臂,我才反应过来。 也对啊,父皇他不会是这样的,不会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等我行礼,他在我一出现在殿里的时候就会站起,走上前来拥抱我,欣喜都写在脸上,虽然他每天都见我。他会一遍遍地念叨:“允儿,允儿,我的允儿来了,快过来坐到父皇身边来。”他就是这样,没有一点皇帝的样子,架子,永远对谁都是那么的亲切。 可我的父皇,已经死了啊……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害的! 我没有下跪,而是把身板挺得直直的,也没有说一句话。满座的宫妃都嘘了声,只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摸摸地抬眼打量着我,诺大的宫殿安静的可以听到烛芯“哔啪”的爆裂声。我们就这样一高一低的对峙了半晌,最后还是蒋政涛先行开口:“江湖之中一直把盟主传的神乎其神的,就差没说是三头六臂了,如今一见,这身形当真是吓了一跳。” 我漠然一点头,向珞蝉会意,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皇上,盟主远道而来有些水土不服,导致喉疾复发,目前正在封喉,就由在下替盟主说话,还请皇上谅解。” “无妨,”他笑着一点头:“盟主请入座吧。” 蒋政涛是江南人,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沉,好似水车翻动时在水面上击出的涟漪那样徐徐散开,和我说的这几句话又都是笑眯眯地,皱纹全堆到一起去了,一副慈祥老人的模样,却让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二人在安排好的地方坐下,殿里传来了丝竹管弦,一群身着淡蓝色衣裳头顶牡丹配饰的舞女上来开始跳起这几年很出名的歌颂天界盛景的《瑶池会》。宫妃们没见识地又一次嬉笑起来,只有皇后和蒋政涛窃窃私语。大殿内一副欢乐祥和的样子,可是谁都明白这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用不着捅呢,就该破了。 “盟主。” 突然被叫到,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向上望去,蒋政涛依旧保持着他那副标志性笑容:“怎么不动筷,是吃不惯江南地区的这些饭菜吗?盟主是哪里人?现在让御膳房再做一桌可口的。” 第44页 我摆摆手,示意不用,向珞蝉便在我身边解释道:“盟主喉疾未愈,吃东西讲究颇多,赴宴前才吃了药,就不劳烦陛下了。” “嗯,也罢,那要不要找御医给盟主把把脉?” 我再次摇手拒绝,向珞蝉也回道:“不劳陛下,在下对医术有一些小小的研究,盟主的病不要紧,吃几副药就好了。” 蒋政涛闻言点头,显然刚才只是客套而已。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杯里的酒,可能是有些辣舌尖,他的脸扭曲了一瞬又放开来,脑袋微微扬起,似乎很享受它复返的余香。他继续开口道:“那朕就先与盟主说些正事。第一个就是国家和江湖统一的问题。盟主去击杀那些个江湖毒瘤的事迹如雷贯耳,朕也知道盟主为百姓付出很多,不过权利分立的结局就是纷争、事端与国家人民的不安定。”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张口百姓闭口百姓,这么直接地把想法说出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 他继续开口:“不过,这件事情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盟主先考虑着,朕和你说这第二件事情,”他停顿了一下,“盟主知不知道,前朝余孽罗允儿的下落?” “!”我一惊,感觉冷意瞬间从我的椎骨爬上嵴柱,致使大半个嵴背都麻木了,冷汗在幕蓠的遮掩下自额角流下。我伸手握紧了腰间盘莫听,用指腹摸索着它表面的纹路。 还未等向珞蝉回答,蒋政涛接着说道:“盟主,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知道我怀疑什么,所以请盟主把纱帽摘下来吧,让宫里大家一睹盟主尊容,正好也断了朕的念头。” 向珞蝉飞快一步挡在我身前,行礼道:“陛下,恕难从命。盟主以这副样子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者,强行令一女子摘下幕蓠,也非君子所为。” “哦?盟主喉疾未愈莫不是这面部也有什么隐疾不成?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无法露面?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突然提高音调,站起身来,猛的一拍桌子,瓷具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摔个粉碎,却没有宫人赶上前去。“那好,朕便要看看,叱咤风云的江湖盟主和宫里的禁军哪一个更厉害!” 耳边已经响起了禁军整齐的喊声,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我白棋落子。事已至此,只能先下手为强了,我抽出腰间莫听 直指蒋政涛,大喊一声:“向珞蝉!” 第36章 逃亡 向珞蝉明白我的意思,当即架住我的胳膊,向蒋政涛的方向跃起,宫妃们大抵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大胆,全都大声尖叫了起来。场面一片混乱,护驾的侍卫们也一拥而上将蒋政涛团团围住。 我心里清晰的很,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向珞蝉的对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途径蒋政涛身边的时候,我却下意识拉了她一把。 向珞蝉一手托着我,一手拿着短剑挑开面前挡路碍事的屏风,有些茫然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只能一边在内心里祈祷宫里的长廊还没有改变,一边在一片嘈杂声中闭着眼睛仔细想以前廊门的位置。我下意识地指了个大概的方向给向珞蝉看,耳边一阵尖锐的碰撞声,其中一面屏风应声而倒,露出后面的甬道,我知道我记对了。 向珞蝉背起我沿着漆黑的长廊迅速飞掠,身后渐渐传来追赶的声音,我的手心布满了冰凉的汗,几乎都要抓不住莫听光滑的笛身。 几个呼吸之间,我们已经走出了长廊,根据我的指引来到了朱华宫外。突如其来的火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耳边“斩杀余孽!”“别让她跑了!”的声音大了起来,我固执地想,他们曾经是那么敬重我。 我没有时间犹豫了,想指挥着向珞蝉出宫,身后突然传出了一声让我心颤的声音:“盟主!”竟然是步生烟。我回过头去,还看到她脚下盘着通体雪白的白娘子。 步生烟来不及解释自己是怎么来这里找到我的,她直接从向珞蝉背上把我接过来,带我在各个金黄的屋顶上起落,白娘子也一改往日非背不走的样子,闪电一样跟在身后,偶尔突然出击,咬断挡路的人的脖颈。我看惯了它平时讨吃讨喝的样子,都快忘记了,它曾经是药谷的一条冷血的猛兽。 我的余光向后看去,蒋政涛已经从宫殿里走了出来,他个头不高,指点起禁军来却很有大将之风。我突然有种颓然的感觉,倘若把我自己带入到那个位置,我会像他一样吗?是不是也要同时带入我那张永远眉头紧皱的面容? 随着我们跃出宫墙,禁军也紧跟着出了宫,远远的跟在后方。我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喊声,太远了,听不大清。下意识回过头去,我的心一下子凉了,抓着步生烟肩膀的手也不自觉地哆嗦起来,是弓箭手上了墙。 数百名弓箭手身着戎装,一个接一个的在红色的宫墙上站成一排,拉宫如满月。铁甲在凄白的月光下仿佛反射着冰冷的寒霜,映照着举起的火把,有种惊心动魄又绝望的美丽,仿佛整个天幕都要被火光点燃。 “盟主!”向珞蝉跟在后方,声嘶力竭的喊:“发信号吧!” “发吧,盟主,我们护不得你的。”步生烟也焦急地开口道。 我没有答话,眼睛被沖天的火光晃得有些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身子有一些脱力,惘然地说:“你们丢下我吧……” 第45页 “盟主,您在说什么傻话,我们怎么能……”向珞蝉话音未落,耳边突然一声破空之声,紧接着一道白光划过天际,流火一般。放箭的信号被发出来了。步生烟大喝一声,继续尽全力发足狂奔,而向珞蝉则舞出双剑在我身后作抵挡。 太迟了,什么都没用了,我的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箭雨纷纷而下,身边全是铁剑击打在地面,房屋上的声音,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向珞蝉盘腿坐下用内力逼开密密麻麻的箭雨,可惜箭矢没有尽头似的,一批又一批地落下,二人的内力却有限,额头上纷纷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事情还没完,头顶铁盾的禁军脚步渐渐跟进,向珞蝉的身体也开始哆嗦起来,步生烟当即立断地把我往身上一背,拔腿就走,只是内力耗了个大半,脚步有些虚浮。我不知道是该挣扎还是该顺从她,慌张地喊:“珞蝉!珞蝉你干嘛?我们要走了,快点……跟上啊……”喊到最后,我感觉自己都没力气了,她没有回头,持剑的手筛糠似的颤抖,可是我总觉得她的身形是那么坚定,远胜过我五年复仇的坚定。白娘子也没有跟着,它直起粗壮的身子立在向珞蝉身边,回头用黑豆般的大眼睛看了我一眼,眨了眨,又吐吐信子,天真的什么都不懂似的,而后又转过头去,安静地凝视着前方,好像化作了一堵墙,隔绝我和危险的境地,等待着禁军的到来。 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她们几个都放弃了自己安逸的生活,可是自从跟了我,整天殚精竭虑,我没让她们过过一天好日子。 可如今,我们就要分别了…… 步生烟和我没有了防护,只能全速前进,她的步伐越迈越大,越来越快,我几乎要看不清。又一波“嗖嗖”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又在担心向珞蝉的安慰,突然一阵剧痛从我的肩膀上传来,痛得我眼前一黑,可又怕让步生烟担心,一声都不敢出,只能咬紧牙伸手用力一扯,箭头带出皮肉的瞬间几乎让我痛昏过去。 一口大气还没喘匀,我的小腿和腰侧也纷纷被铁箭刺入,过量的失血和疼痛让我有些意识不清,根本不知道被步生烟带出了多远。突然之间,她在树枝上一步踏空,全身剧烈地一晃,我的伤口被扯动,一个激灵,低下头才发现,她的大腿上也中了一箭。 “生烟,你丢下我吧。”我咬牙说道:“你听我的话,回去帮珞蝉,带着她走,她自己撑不住的。我不拖累你们,你们能全身而退的。” “盟主,能射这么远的箭基本没有了,您别这样,求求您了,发信号吧,就算这次复仇失败,只要性命还在,我们还有下次……” “生烟……咳、咳……”我猛地咳出一口血,身上痛的麻木,几乎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你听我说,你放下我,去救向珞蝉,我不会死的,真的,你放下我。你知道吗,其实五年之前那时候我就应该死了,你们又给了我五年的寿命,带我看过了我国家的山河,这五年我过得很好,很快乐,已经很够了,足够了……” “不……” 步生烟还要继续反驳我,我狠下心,用尽我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抽出天纵,猛的削在她的手臂上,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在我的一击之下竟然真的撒开了手。我凌空最落下去,耳边有风的声音和潺潺的水声,眼泪从眼眶流出,我看见了悬浮在空中晶莹的泪滴。 “我最后一次命令你,你找向珞蝉。”之后就在她的大喊声中闭上了眼睛。 预感中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扑通”一声,我落入了水中。冰冷的春水包围着我,我的头脑纷乱了一会儿,好像听到周谨行在唤我“回池”的声音,手里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莫听,摸着在冷水中依旧温热似情人肌肤一般的莫听,蓦地有些想念他后背上的温度。他还在等我呢,可我回不去了,可我不能陪他一起走了。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没有被他看到,又突然感伤起来,我们的最后一面,见不到了,他的莫听,我还没有还给他呢…… 我食言了,本不该叫他等我的。 眼前好像依稀又看到了我的亲人们,四皇兄向我跑过来摸我的脑袋,父皇口中唤着允儿,向我张开双臂…… 我眨眨眼睛,想张口呼唤什么,河水灌了我一口一鼻,我终究没说出来。 河水渐渐上涨,没过了我的头顶,终于,外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天地之间只剩下我自己了。 第37章 秋绝老道 冷。 我蜷缩起身体,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可是潜意识里依稀觉得我的身体好像受了伤,至于为什么受伤,我却不记得了。 周围都是刚开化的河水,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揉揉看不清东西的眼睛,突然感觉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道光,透过波光粼粼,直射向我,光线被流淌的河水拉扯的回还曲折。 我莫名的觉得它很温暖,却没有靠近它的冲动,似乎有些害怕它内部的温度,不知会不会把我灼伤。闭上了眼睛,眼球透过眼皮的屏障,却感觉到它更亮了,它靠近我了,光芒大盛。 第46页 我终于被白光吞噬了。 —————————————————— 睁开双眼,直接映入眼帘的是残破的木质屋顶,我双眼对了一会儿焦,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想起我们之前还在蒋政涛手下千里逃亡,周围也没有可以保护我的人,突然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全身上下一阵剧痛袭来,我倒抽一口冷气。 “醒了?” 一个又低又冷的女声传来,我吓了一跳,才发现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那个女人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匕首,走到我床边坐下,“躺下,忍着点,我把伤口给你处理一下。”她又开口道。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喙,也不顾我是否真的躺下了,就直接动手。把匕首在提过来的酒壶里蘸了一下,又在火炉里烤了烤,然后二话没说手起刀落就剜下了我身上的腐肉。 我疼的一抖,却没吭一声,咬紧牙冷汗直往下淌,后背都被湿透了。 女人把刮下来的腐肉和血随手抹在拿来的布巾上,把匕首放到脚边,又去桌子上取了一些黑乎乎的草药,没轻没重的擦在我浑身上下的伤口上,在我痛的眼前发黑时,随手给我包扎一下,最后转手在床头掏出了一个痰盂似的东西递到我嘴边,“吐。” 我才意识到,刚才的痛楚让我一下把舌头和牙龈都咬出了血,满嘴的血沫子,就就着她的手吐了一口。 女人转手丢了个手帕给我,丝毫没有照顾人的意思,我只能忍着肩膀上的痛楚,自己将嘴角擦干净。 “谁教给你的,”女人把手里的手帕又拿了过去,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她冷笑一声,“倒是不娇气,这么疼,你也能忍得一声不吭。” 她这句话实属赞扬,可是语调里嘲讽意味太重,我一时间搞不懂她是在夸我还是讽我,,实在没有办法回答她,只能开口,可是许久没说话,嗓子哑得很,最后只对了个口型,“谢谢。” “嗯,”她也没推脱什么,就这么受了我的谢,“衣服我给你换的,你的纱帽和身上别的那些东西都给你扔到床头上了。” 我伸手过去摸了摸,果然摸到了,莫听和天纵完好无损的并排躺在叠着的幕蓠下面,我的心一下子安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道。 “无名无姓,家里排行老五,您叫我小五就行。” “小五,”她点了下头,似乎对我说的话没有任何质疑,“前几天下游洗衣服的女人们发现你了,然后就把你送到我这儿来了,你睡了三天多,一直发着烧呢,伤口也有些感染,现在还下不了床,你就先躺着吧,外面还有事要忙,我先出去了。伤口实在疼的厉害就忍着点,这药本来就烈。” 看来她不认识我,这个村子的人应该也不认得我,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开始打量起了面前的女人。 从她的话里面,我可以大约知道她在这里的地位是不低的。这个女人看起来三十余岁,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外衣也洗的有些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诚然一副农妇的样子。可是她的眉是凌厉的,细黑的眉羽有些上挑的切入了鬓角,眼睛是半睁的,嘴唇的颜色极淡,皮肤极白,总是让人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好像总需要一个大气的性格去配她这副英气十足的眉眼,需要一方天体任她驰骋,尺寸田间的劳作总觉得委屈了她似的。 还有她处理伤口的手法,那么干脆利落,好似重复过千遍百遍一样,我正打量着她,她就一下站起身来。我吓了一跳,这女人竟然有这么高,我的身高在女人里算高的,她至少还比我高了半头多。两条手臂也很长,手里攥着擦东西都布巾和那把带血的匕首很自然地推下去,袖子挽了几扣,露出她的双手。 她的手瞬间吸引到了我的目光。这双手又细又长的,可是指尖却过于尖细,每个骨节都异常分明,让人莫名觉得那是一双很有力的手。 眼看她就要出门去,我急着喊了一声,“且慢!” 女人回过头来看我,挑挑眉,一副你还有什么事要说的样子,似乎很是不耐烦。 “请问……那个,恩人怎么称呼?” 女人摇摇头,“恩人不必,也不是我救的你。我就是个在这里修行的道姑,没事就管我那一亩三分田地,你叫我的道号秋绝或者直接叫我老道就行了。”说完一步迈出门去,回手把门带上了。 我摇摇头,感觉这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第38章 施捨 我在秋绝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身上的伤好了个大概,算是又捡回一条命,本来应该感激,可是偶尔掀开衣服擦药的时候看见那些狰狞的伤疤,我的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一些难受,这些疤痕,可能是掉不下去了。 秋绝似乎是根本不住在这里,这一个多月里我没见到她几回,她只有来这旁边的仓库的时候才会顺路来看一眼我。她的样子看起来对我的身份丝毫没有一点好奇的意思,而且不光是对我,她对一切都淡淡的,似乎眼皮都不愿意挑起来一下,对我问的问题也总是爱答不理的,虽然每次她再不耐烦,也会回答我。 起初我被救回来的时候,秋绝照顾我过几回,可是她的手太狠,我只好从她那里学来处理伤口的办法自己来弄。看我能学个五六分,她就不管了,每天就是让人把药和饭送过来。 第47页 我咬着那划嗓子的粗面面饼,噎得直咳嗽,又赶快喝了一口米都不见的粥沖了沖,面饼从喉咙下落的一刻我感觉到在这里吃饭真是一种煎熬,好在我这不是我刚出宫的时候,至少还在外面摸爬过几年。可是这里的人们却不觉得,照样吃得香甜。 “砰砰”两人敲门声,我吓了一跳,手里的饭还没吃完呢,按理说平时都是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来取走餐具的。 门从外面被打开,进来了一个光着膀子戴着破破烂烂草帽的老头,这个老头精瘦,皮肤黝黑,赤着脚,白色的褂子随手系在腰上。他抬头看见了我,对我一点头,“五姑娘在呢,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他说着咧嘴一笑,露出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 “好多了。”我把手里的面饼放下,点头道。 “五姑娘看见道人没有?我今天没见到她,以为她在这里呢。” 我嘴里说着“没有”,心里却想着,别说今天了,这个秋绝十天半月不来一回,我都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啊,这样啊。我这次来是想找道人说说,上次在道人这里拿的粮食又吃完了,想问问道人能不能……再施捨给我们一些,这还没到秋收的时候,要不这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老头正说着呢,门又一次被打开了,竟是几日不见的秋绝,她应当是听到了老头的话,进屋就说,“说了多少次了,不用找我,库房就在旁边,要用你就直接去取。去年年程不好,我这边这么大面积的地收的都少,更何况你们呢。再说你家里人在这儿帮我,能让你们白干么。”她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也依旧很冷,与嘴里吐出的话语大相迳庭。 老头把草帽摘下来,扣在肚子上向秋绝行了个礼,“道人慈悲,感谢道人大恩。”说完就离开了。 “这不是第一个了吧?”我问。 “……不是。”秋绝说。 我对她的行为震惊异常,谁来都给粮,又不管多少,这来年怎么办,再收成不好怎么办,吃什么啊。她这圣人当的,是不是有些不计后果了? 秋绝没有给我继续问她的机会,她转我头来倚坐在窗台上,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能下床了么?” “嗯……”我一愣,没想到她怎么突然扯到我身上来,一时间没懂她的意思,只能说,“我试一下。”说完,我把一条腿从床上拿下来,脚占地的一刻我突然感觉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站起身来身上又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意,我的呼吸粗了几分。 我小心地挪动步子,可是许久没有下床的我一下子没有站住,一步踉跄,我飞快扶住墙面,避免和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 全程秋绝都是冷眼旁观,没有任何想过来帮我一下的意思,“能走了是吧,正好,我这里不养闲人,你明天开始就扫扫地和他们出去采点草药,等你身体恢复个差不多,也该秋收了,到时候才有的忙呢。”她顿了一下,“我明天带你一天,后天开始自己去。” 我点点头,毕竟吃别人嘴短,我也刚好能藉此出去看看室外的风景。 —————————————————— 秋绝带我采了一圈草药,实际上就是站在一边教给我几种草药大体的样子,说完就骑着她的驴离开了。我在烈日炎炎下蹲在地上盯着那些同样颜色高矮的草一阵阵发憷,头上的汗都顾不上擦,背后背的装着草药的竹篓也重的很,我的头一阵发昏,向前一扑就倒在地上,按了一手泥。 我索性就把竹篓取了下来往旁边一放,也不管地上和手上的泥,躺在前几天刚下过雨的土地上,把一只胳膊在脑后一枕,阳光有些晃眼,我把手反向搭在眼睛上。 碧空如洗,天上的云逐着日头似的,时而有飞鸟划过天际,叽喳地叫嚷,好似旅人一样,时而停在枝桠上抖抖羽毛,看看风光秀丽,唱一曲当地的歌曲。连风都夹杂着草药味和泥土香。 我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样看我天空了,或者是从来都没有看过。我突然有点羡慕这种生活,它让我把之前的苦楚短暂地抛到脑后去了。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四肢和脖颈上的镣铐短暂的解开了,身上再疼痛却轻松地好像要飘起来一样,就躺在地上听着虫鸣,将四肢抻了抻。 —————————————————— 晚间我累的四肢瘫软地却极富成就感地背着整整一竹篓的“战利品”去找秋绝,看她一脸的一言难尽,我大概猜出原因的心凉了半截。 她把里面的草药翻出来了一些,看了看,直接一只手把竹篓扣在了地上,“这就是你一天采的东西?我让你采白朮,你这采的都是些什么。”说完她从里翻出了几片叶子,举到累的瘫倒在床上的我面前,“看清楚了,这个才是,过来重找。” 我没有办法,腹诽着下了床,搓了搓白天被草叶划了无数道小口现在正在发痒的手指,在她的监督下把药材重新处理了一遍,就捡出一小撮来,腿都蹲麻了,刚要再次一步退到床上坐下,秋绝又一次冷冷开口:“那我就出门了,你把地扫干净之后把这些药给村西的赵医生送去,明天接着去采,采完都给他送去,还有,采不到半篓就不用回来吃饭了。” 第48页 我马上落在床上的腿痉挛了一下,原地打了个挺,奶奶的! 第39章 身份 随着六月的柳絮飞尽,树叶泛黄,秋收之日很快就到了。 秋绝还算是有点良心,没有让我一个病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地里干活,却没有停止我的採药工作,无论是下雨或者是生病,不过这几个月过去,我也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采的草药准头高了许多,难吃的饭菜吃的时间长了,也好下咽了。 我突然有些爱上了这种田园牧歌的生活,除了身体的劳累之外,什么都不用想,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这种生活才更适合我,是不是这里才是我本来应该生存的环境。 不过对于向珞蝉她们和那些被我调到京中的江湖人士,我一时也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办才好,或者说我把这些东西扔到了记忆深处,刻意不去理会。我承认自己这个样子像缩头乌龟一样,胆小怕事,优柔寡断,和当年蒋政涛攻入宫中时连立场都不坚定的侍卫和宫人们别无二致,可是又有谁能来教教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我现在自身都难保,谁知道继续下去会不会连累更多的人? 而且还有一个疑问,我是被河水带过来的,按理说离开京城应当不远,可是这里怎么会一直都没有蒋的人来寻我呢? 我一边想着,一边沿着崎岖的道路往陇上走,背后背的东西重的很,我耸耸肩又调了调背带,没有任何缓解的意思,就干脆把竹篓从肩上拿下来,放在地上。舒展一下酸疼的肩膀,在原地站着喘了一会儿气,突然远远的听到有驴蹄子踩着土路的声音。 一抬头,看见一个穿着一身麻衣的女人,她侧身盘腿坐在驴子身上,手里甩着她那总不离手的那个连毛都秃了一半的拂尘,闭着眼上下左右晃,也不知是在打蚊子还是在鞭打他身下的小毛驴。来的人竟然是秋绝。 秋绝这个女人整天行踪不定,只是偶尔在田间干活,剩下的时间都是不见踪迹。她为人也冷淡,对一切都是冷漠至极,可是奇怪是,这里的村民都十分尊敬她。 她远远走来,看见了我。一拍驴子的脑袋,驴子就乖乖停下。她就坐在驴子身上,和我并肩,也向我看的方向看去,陇上的地势高,这里恰好可以看到整个劳作的场景。 我们二人半晌无言,还是秋绝先开了口,还是熟悉的冰冷的口气,“看了这么半天,你都看出什么来了?” 说实话,我还真的没有太留意眼前的事物间,她一提我才定睛远望,这诚然是一幅劳动的图景。今年的年程很好,这个产量已经是很多年都达不到的状态了。可是现在的我看一切都带着我的情绪,便漠然开口,“只看到了粉饰太平。” 好半天,秋绝都没有说话,在我以为她刚才的问话只是打破沉默的客套话时,她又开了口,“粉饰太平?粉饰太平便就是太平。没有安定的生活环境,以何粉饰,若是战争旱涝天灾人祸不断,你就算是想遮掩又如何遮掩。”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和她的村人的形象十分不搭,看她的衣服,诚然一副农妇的样子,可是她的眉目却有一种凌驾与一切只上的孤傲感,让人觉得从她的口中就应该说出一些和成功有关的东西来。 我愣了一下,第一次从秋绝嘴里听到了这么多以长辈的姿态教育我的话,一时有一些恼怒,心里想着,你一个闲散道士、乡野村妇又懂什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我。便下意识反驳道:“那你又看到了什么,看见的就只有太平盛景?你偏安一隅,眼界无非就几亩地怎么宽,那些国家的创口,你看不见,那些动摇的局势,你也看不见。也是,反正即使到了危难的时候,战争一日波及不到这里,你们便要在这里苟且偷生一日,什么改朝换代,民生疾苦,与你们都无甚关系,你们只要有的吃有的喝就得了,反正眼光也不足以长远的认识到表面现象以下的东西。”说到后来,我变得有些激动,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重,她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不是我手底下使唤惯了的那两个丫头,不觉有点尴尬。 可令我惊讶的是,秋绝并没有生气,与此相反,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傻丫头,你才多大,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你这辈子还长呢,活成这样你累是不累。”她一甩秃毛拂尘,往自己臂弯里一搭,又正色起来,“到底是谁的眼界不够宽,你一路走南闯北,走过的地方不少了,看的东西是比我要多,可是你仔细想,这一路你看到的,和你执拗的,到底一不一样,你又何必骗自己呢。小五,年程好,百姓生活也富足,国家有了喘息的空间,可以养病固国了。天地山河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创口,只是你的眼睛受伤了,表即是本,只翳了双眼而已。” 我感觉自己一下被她的话钉在了原地,摇着头想克制自己不要想那些我刻意去忘却的东西。可是那些劳作,那些喧闹,那些欢歌就并作一起呈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张张嘴,想要继续反驳,可是一时没有想到说什么才好,她也没有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面色如常,没有一点波动,“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国家,或者说,你到底知不知道统治者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她的言语并不激动,可是却好像有型一样,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我身上,我头疼欲裂,“我知道、我……” 第49页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个屁!你知道还能想那么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秋绝打断我,她步步进逼,语调也提升了一些,“国家意味着的就是人民,而不是一成不变的统治者。而统治者的目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享乐,他为的是百姓的生活。王后将相宁有种乎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看过的书比我一个从小只知道习武杀人的人还要少吗?这个东西难道本就不该有能力者居之?最后,我再问你,懂不懂它是钝剑的原因?”她说着,从袖中抛了个东西给我,我的头疼的发昏,却在余光看见一个东西飞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去把它接住,拿在手里的一瞬间,我才发现,丢过来的竟然是天纵! 我的灵台瞬间炸开,一个惊人的想法突然从我混沌的思想中破土而出,抽枝发芽,我的脚底突然有些不稳,一下向前跌在地上,抬起头来,“你、您是栾前辈?” 秋绝眯眼笑了笑,不置可否,“小五姑娘,那我该怎么叫你什么呢?雁回池?还是说,要继续叫你公主殿下?” 我一时间有太多疑问,栾起怎么突然变成这样?那个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她哪去了?她拒绝了父皇让她保护我的意愿,金盆洗手,在这个村子里化名秋绝,再也不做那些杀人越货的事情,在这里每天面对那些日常琐事,有什么目的呢?还有最惊人的一点,栾起竟然是个女人! 可是我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把天纵从鞘中抽出来,宝剑光在日头下闪耀着,仿佛要与之争辉似的。我用指尖抚过剑边,它依然只能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一条不深不浅的白痕。 秋绝上前一步挽起我,“我曾经也什么都不懂,那时候也和你差不多大,多亏有人点醒了我,让我及时收手,也不至一错再错。”她的手搭上天纵,“江湖与朝廷,它不是一体的,可是本质又有什么不同。那些斩杀奸佞,路见不平的事情,为的是什么,你以为他们都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混帐,只会用这些把天下第一这个虚荣又没用的名号攥在手中吗?只是我那时候也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罢了。 “至于你现在为什么可以引领天下,你以为只是因为那柄废铁一样剑吗?不是我开玩笑,这东西在外面虽然传的神乎其神的,不过好剑天底下即使没有一万,八千也总有了。还有你那个身手,但凡武功高一点的人一眼就把你看到底儿了,他们听你的,不就是因为你干了那几件让人点头的事儿吗?你作为盟主,这就是盟主的责任所在,朝纲混乱,江湖便是流民的保护伞,如今天下太平,你就得为朝廷保驾护航。你心里那些仇那些怨只是你自己的,在天下人面前,它一文都不值。” “所以、所以钝剑的意思……” “顿,就是顿悟。只有你顿悟了你拥有它的意义,你才配用它支配江湖人。我了解的太晚,不配拿着它,而你不一样,雁回池,你之前还没有做错什么,你握紧它,盯着我的眼睛,想想你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你给我想清楚一些,如果你依旧执迷不悟,那些现在还在京中等你下令的人会不会对你依旧言听计从。”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栾起依就是以前的栾起,她的能力还在,傲气和反抗精神也没有锐减,只是骨子里的暴虐随着岁月一点点殆尽了。她对我可谓是了如指掌,看来应该是因父皇对她曾有过恩情,就一直留意着我的动向,也让我大约知道了这里一直没有人来搜查的原因。不过像她这种人,曾经的舞台是天地山海,如今又怎能安心偏安一隅呢? 她走到驴子身边去,抚了抚它的耳朵,并没有坐在驴子身上,而是牵了绳子,自己走在了前面,“走吧,日头太毒了,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咱们进屋再说吧。” 第40章 勾心爪出 “我很小的时候,家乡发过一场旱灾,家里一年的收成没了。我那个时候六七岁左右,正长身体的时候,一家子人养不活,爹娘嫌我一个女孩没有什么用,就骗我说带我去一个表亲家住些日子。 “六七岁的我,记事了,我记得那路坑坑洼洼的,我一路走一路跌,又渴又饿又累,可是又不敢开口问我爹还要走多久。后来可能是他实在嫌我走的太慢,就一把拎起我的胳膊把我抱到怀里。我受宠若惊,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这样爱护过我,就一时被幸福沖昏了头,小心翼翼地抱住他的脖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享受他有些许汗味的怀抱。 “可惜我太累了,实在撑不住就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就这么过了不知道有多久,我醒过来时,天都黑了,感觉后背被硌的生疼的,身上冷得很,耳边似有不知名野兽的叫声,可我一声也没吭,也没有被吓跑,只是固执地等着我爹来接我,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宿,坐到本来就只吃了四五分饱的肚子又叫了起来,我才真正意识到,即使我每天在家饿着肚子战战兢兢地干活,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我的爹娘还是义无反顾地把我丢下了。” 我坐在栾起平时住的竹舍里,听这个叱咤武林的大人物面无表情地讲述她的身世,一时对它的悲惨和无奈感到惊讶不已。可是她的面色又太沉静,总让我有一种这个人在讲述他人事情的感觉,让人就是无法对这种刚硬的人产生些许的同情心。 她嘆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忍气吞声讨好别人就是这种后果,而只有自己争取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如果不能让他们接受我,就直接让他们服我。我要争取当那个可以随意抛弃别人的人,我要活下来,千方百计地活下来,万万不能让那些想让我死人好过。于是我偷人家地里的庄稼,吃馊了的泔水垃圾,和狗抢食吃,吃虫子,实在饿的没法的时候连死人的尸体都吃,哈哈哈,你都不知道那个味道,别提了。 第50页 “后来胆子大了,就开始从别人手里抢东西吃,挨了不少揍,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动作也变迅速了,跑的也快了,得手的次数多了,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再后来有一次,有两个穿着藏蓝色袍子的人路过,那衣服是我当年所见最华丽的衣服,岁数大一点的那个脖子上戴着一个闪亮亮的吊坠,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如果抢到了那个吊坠出去卖,是不是就可以吃好几天的饱饭?想到这里,我就一下子沖了过去。谁知道他们二人是有早有防备还是怎样,我都没有看清他们的动作就直接被打出去了,可是他们可能也没想到我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毕竟那是我求生的欲望,一击未中我就继续抢,什么拳打脚踢,连牙都用上了,愣是把老头衣服前襟撕扯下来了,可是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不怒反笑,可能是看我身手不错,又可能是觉得我实在可怜,就把我打晕带走了。说到这里,你应该就猜到了,把我带走的,就是我的师父,当时的武林盟主栾志恒,也就是他让六七岁的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栾起。 “我从小在门派就被人说是根骨奇佳,武学天才,师父教我的东西我看一遍就能学个□□不离十,所以不长时间就能和我很多的同门师兄打个平手。学着点皮毛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乡,不知道用了多长时间,我才找到这个烂地方,本想着到时候要狠狠逼问我爹娘当初那么多孩子,凭什么只把我一个丢下,可是没有想到的是,我刚一进村就看到了一个老头,一个根本不认识的老头。可是他好像对我很熟的样子,他惊笑道‘这不是、这不是老福子家的二姑娘吗?二姑娘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出事儿了呢,你爹娘看你回家,要高兴死的。’我一时有些错愣,站在那里看越来越多的人向我围过来,指指点点,好像都认得我的样子,最后过来的是我爹娘,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我娘怀里抱着我正在吃手的四弟,爹手里拿着锄头,那才几年,四年没见头发都花白了。 “我木然地看着他们惺惺作态的抹眼泪,又是哭又是笑的,心里只觉得噁心至极,当初扔下我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哭天抹泪的呢,等我回来了又这样,哭给谁看呢?他们哭得越是撕心裂肺,我就越是烦燥,连心里的存了好几年的质问都懒得问了,一步走过去,看着他们好像向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我一脚踢出,而后接连拍出几掌,看着他们在我眼前咽了气,周围的人尖叫着逃跑,连我被妖怪附了身的话都说出来了。我什么表情都没有,分别和他们没有闭上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种死法也太便宜他们。 “师父听说了这件事情,他没有罚我,也没有对我的做法作出什么评价,当然他确实从来没有按照门规要求过我,没有按辈分给我取一个名字,也没有让我和师兄弟们一起上过课,只是茶余饭后消遣的时候才愿意指点我几下,给我把身法演示一遍。这可能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把我当弟子,而只是一个没人要的,而不缺闲钱养着的小乞丐。他只是看着我嘆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手抵在太阳穴上说了句‘真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栾起说到这里,自嘲的笑起来,我一时也觉得栾志恒真是一语中的,这个称呼对她来说,简直是再贴切不过了。 “我的性格很冷,师兄弟们和我说话我都爱答不理,平日里独来独往,那些给我递情诗的师兄也让我毫不留情的一口回绝,再加上我天资又好,频频招人妒忌。所以在门派里,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好,他们就一起排挤我,还总去师父那里说我的不是。 “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于是便在同门师兄切磋的时候痛下杀手,师父看我冷漠又薄凉,更是迟迟不把他的绝学噼山掌精髓教给我。我没有办法,就自己用从他动作中领悟的前一般心法去演绎后面的内容。我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门派闭关两年之久,这两年,我茶不思饭不想,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终于,勾心爪出世了。 “勾心爪这个东西和噼山掌的起手式和大部分动作看似相同,实则有极大的不同,一个是浩然正气,气如长虹,另一个是戾气极重,极端残忍,古怪刁钻,步步杀招,招招取人性命。它的精髓就在于,掀开敌人的肋板取出心脏的时候,心脏本身还是跳动的,人也是活着的,他只能在极大的惊恐和疼痛中死去,死的人基本都是双目突出,口腔充血,开膛破肚,肋骨横支出皮肉,内脏从腹中流出。 “成功以后,我开始极端自负,只身回到门派里,新来的弟子们都不认得我,看我不穿门派服装,又是女人,就以为我是来门派里求庇护的柔弱女子。这令我十分不快,师父看见我回来又是一脸凝重,我更是生气,就各种挑衅,找他比试了一场。他没有见过这套路数,也没有想到我把正气凌然的绝学改编成这个样子,一时气极,口中怒骂‘你这个违背祖宗的畜生,我就不该当初把你带进来’不过可能是真的对我有些畏惧,出招多有犹豫,我心里都没把他当师父,也没把门派当作我的出身,根本没生气,依然下手狠绝,所以我赢的轻轻松松。取胜的那一瞬间,我得到了之前所有瞧不起我、排挤我、厌恶我的人恐惧又敬畏的目光,这下子没人不认得我栾起,那个感觉别提有多好了,所有人都躲着我走,见到我没有敢不行礼作揖的,我吩咐下去的东西没有一个敢回绝的。 第51页 “这个时候,两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个就是我清楚的知道提起栾起,谁都不知道这一号人,都没有听说过我胜过噼山掌的勾心神爪,我太需要一个契机,让天下人都认得我;还有一个是武林盟主不过如此,武功也就那样,不过是为人圆滑,谁家的闲事都管,给自己包了一层行侠仗义的皮。每天劳心伤神,还不就是因为实力不行。江湖凭什么要听你的号令,我想让所有人都听我的,害怕我,对我的话我说一不二。让他们提起我的名字就如临大敌,畏惧我恨我却又不敢反抗我,再没有人敢歧视我、小瞧我、丢弃我,我想怎样就怎样,再不用战战兢兢的活着。” “于是你就杀了栾志恒,夺取了他的盟主之位?你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栾起突然站起身来,放声大笑。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从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孔上看到这么放肆的表情。这一段回忆绘声绘色地把它从各个角度描述了一番,让她整个人不再死气沉沉的,而是立体生动了起来。她的笑容太狂放,甚至带出了几分她年少不羁的影子来。以至于如今我才真正意识到,面前这个穿着朴素身材瘦高的女人,就是当年纵横血雨腥风,一只勾心神爪伸出就能将整个江湖搅动的天翻地覆的武林盟主。 第41章 一念 “我想想那是什么时候,也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样子。那天夜里,我闯入栾志恒休息的地方和他大战了一场。其实我早就料到,他和我比试的时候没有使出全力,可是最后还是我阴毒的招数更胜一筹。我夺了他的盟主令和废铁天纵,这两个东西好像有温度一样,烫着我滴着鲜血的冰凉手心,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场仗打得真是酣畅淋漓,让我直接达到了我当时所能触及到的巅峰。 “可是让我有些不爽的是,栾志恒的心被我掏出来的时候,他喷了一口鲜血,喉咙里好像含着一把石子一样,说起话来“硌楞硌楞”的,不过他却依然忍痛嗤笑道‘起儿,我看到了你的未来,一片灰暗。这个盟主你当的不会长远……’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到我听不清。还有他最后看我的目光,让人无端的不舒服,时隔很多年之后,我才真正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那是早知如此的瞭然。 “我对他‘起儿’的称呼极其不满,好像他再说我‘乞儿’一样,把我的出身这个巨大的讽刺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我一怒之下就想上去拧下他的头,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了他那个吊坠,在他大开着的胸腔里熠熠的闪烁,那是我小时候抢而不得的东西。我蹲下身来一把把吊坠薅下来,用袖子把上面的血抹干净,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当时我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什么宝贝,就是一个一文不值的破护身符,亏得我当年还把它当成宝贝一样朝思暮想的。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脚底下运了点气,直接把它踩成了粉末。” 听到这里,我有些心急,就直接开口把我想知道的部分问出来,“你当时为什么要把天纵拿着啊,你不是不使剑么?还有,我父皇……我爹究竟于你有什么恩啊?” 栾起的回忆一下子被我打断,她也不气恼,“着什么急,一样一样来。就先说天纵的事情,那把天纵以前总让栾志恒别在腰上,虽然从不出鞘,但远远一看那个做工就知道价格不菲,我就想,等我实在没钱的时候还能把它当了,倒不求大发一笔横财,只求能吃两顿饱饭。再者,我那时候也确实不知道天纵是盟主的象徵,只是觉得栾志恒一个不使剑人,这把剑却不离手,肯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意义在里面。再说,反正也不沉,我就顺便拿着了。 “我杀了栾志恒之后,就相当于把整个门派挑了,余下的那些渣子我懒得理,就直接离开了门派,等着我抢夺盟主之位的消息逐渐散布。与此同时,我在中原各地东奔西走挑战一切高手,不论是服我的还是不服我的。而且我是个亡命的赌徒,从不找人切磋,永远是两人比试一人归,两年之内,战无不胜。我以为自己这是彻底把名号散出去了,把人都收拾服帖了,实际上,确是把整个江湖得罪了个遍,他们听话也是假听话,没人把我当盟主。 “于是等我例行公事去面见天子时候,这些自不量力的蝼蚁不但不听我的命令,反而都齐聚在京城想要截杀我。我与他们苦斗三个时辰,杀人无数,举目望去天地好像都是血色,最后我还是寡不敌众,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那个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前几年做的事情有多么的幼稚,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仔细想来却又觉得,一生就这么短短几年,好歹恣意一回,我也不是很后悔。 “我以为自己要死了,心里想着我那些功夫在面对牛头马面把我往油锅里扔的时候还能不能用得上,可我却在一阵剧痛之中醒来,动了动身子,才发现伤口都被包扎过了,凉丝丝的,与我平时给自己用的虎狼药的感觉不同。我毕竟是练家子,醒来之后也没继续在床上躺着,而是忍着疼痛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一下子就被周围的样子惊吓到了,这里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丝绸的锦被,各种华丽的陈设,还有一屋子的花,都是我叫不出名字的,花冠都是大似碗口,雍容华贵之极。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还以为自己上了天堂。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我就自嘲得的笑了,自己身后背着人命那么多,那么沉,没被压得魂飞魄散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上天堂呢? 第52页 “后来我才知道,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你父皇派人救了我,见了他的面我才发现,他一点也不像一个和我有利益冲突的阴谋家,不但救了我的命,替我医了伤,还宴请我山珍海味,看最好的歌舞,他虽然长我二十余岁,我却觉得他这副潇洒劲儿和我骨子里有相合的东西,我们相处的特别愉快。之后他和我说,可惜他的小女儿身体太弱了,实在习不得武,要不他肯定不让你学我这种戾气这么重的武功,最多也就是耍耍峨眉刺之类的,小巧轻便又秀气好看,最主要的是安全,本来就不需要到达一个什么水平,能防身也就够了。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不习武也好,因为他是永远都不会让你去峨眉山的,那里离他太远,也不会让你进入江湖,江湖人太杂,风沙又太大,他护不得你的。 “我听到这里就对你这个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姑娘很是好奇,想看看一个被呵护长大的废物是什么样子。我有些记不清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不知是羡慕你的出身还是同情一个连新鲜空气都没有呼吸过就要老死在宫闱之中的囚徒,反正我去看你的时候,先是闻到你屋里浓浓的草药味,又清又苦的,然后看到你穿着华服倚在窗前,手里碰着一本书,又安静又端庄,那就是我心中公主的样子。可是再看你的眼睛,却有些过于深邃了,眼神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与你的年龄大相迳庭,我的心里就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你心里金黄照不到的地方面积过大,阴影也更深。然后随着你的目光,我留意到你手里那本书,我还有些印象,那是画坊的画集是吧,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你根本不是什么温柔的小女孩,你就是个披了公主皮的洪水猛兽,内心里有颠覆的欲望,再加上你的地位和身份,是万民朝贺的天神,或是祸乱人间的妖精,只在你的一念之间。倘若你入了江湖,哪怕是身无所长,也一定不会差。” 我被栾起吓了一跳,这些事情当时明明与我只有一墙之隔,可是我却什么都不知道,一时间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惊恐。好笑就在于父皇,他对我一手遮天,不让我与江湖有任何一丝瓜葛,却不知他的羽翼打开以后,我死死生生,沉沉浮浮江湖已五年之久。而惊恐就在于栾起,她竟一下子就看穿了我,我那时确实在暗中调查画坊,妄想藉助他们的手逃离这座红砖囚笼。 第42章 恩怨了 “我在宫里住了一季,有点穷奢极侈的意思,都开始有些乐不思蜀了。但是江湖风声紧,连我前几年的挑衅,再加上这一场酣战,他们彻底元气大伤,可是听闻我没死的消息之后,他们依然不会善罢甘休。我也只能离开皇宫,一来不想把庙堂和江湖牵扯到一起去,二来也不想连累到你爹。 “其实我从皇宫出来之后,就不像以前那样杀戮成性了,哈哈,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收敛了,主要剩下的那些残兵败将,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栾起讲着讲着,眼底露出了极重的蔑视。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被围攻之后虽不至于彻底转性,不过多少能长点记性,到现在我才明白,到底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从宫里一出来,我其实有一点迷茫,感觉生活一下子没有了目标,就也没多想,随便找了个客栈,寻思着先住上几天再说,结果等我住到第三天的时候,突然有人找上了我,我还以为又来了一个不怕死要挑事的,结果打开门的一瞬间,我吓了一跳,来的人我认识,竟然是画坊的坊主温北呈。我还在想,怎么有人已经恨我恨到不惜花大价钱请画坊来动手了吗,还直接请动了坊主。”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连耳朵都立了起来。温北呈,周谨行的授业恩师。我心里对栾起当年为什么找上周谨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自量力的人。他不是为了来取我性命,而是开门见山说想要我的盟主之位,还说了一些他的想法。说我四方走遍,百姓疾苦尽在眼里,可以看出朝中无能,他想要带领江湖众人刺杀当今圣上,夺取皇位。” “啊?!!!” “嗯,”栾起早就料到了我的惊讶,他点点头继续说:“我从小不太爱说话,不像今天似的,好像把我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温北呈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面无表情,不置可否,末了,才冷讽了他一句‘以我的能力都命令不了众人,你又有什么能耐。’温北呈听后也不生气,又给我讲了很多道理,听得我脑仁发疼,不过也不是全没听进去,主要是也觉得我达到了扬名的目的,让所有人都害怕了我,可是他们不听我的,这个领导我做的也挺没意思。” 我怔了片刻,突然对温北呈的三寸不烂之舌产生了无穷的敬佩,竟然能把栾起这个孤注一掷的大魔头说动了,实在是让人佩服佩服。 “我受了你爹的救命恩情,绝不能做什么反咬一口的事情,交出了天纵和盟主令与我亲自攻入皇城别无二致,我自然是不干的。温北呈连带他那个养闲人的画坊,平时与一般的门派交手的时候都能占得上风,但是对我这种武功根本不传世的就别想了,只要我一天不答应,盟主之位就一天不可能到他手里。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老傢伙锲而不捨,天天亲自要不就派人来烦我,跟苍蝇一样,不伤人却烦死个人,实在把我逼急了,我就伤他几个门生,让他消停一阵子。 第53页 “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就四处游山玩水,把中原整个走了个遍,看过了山川辽阔,古树参天,心里的暴虐渐渐也打磨干净了不少。等再回到京城这边,周围景色却全变了,到处都是乞讨的人,饿殍遍地,女人们灰头土脸地往道边一跪,看到人就磕头,孩子皮包骨头的,哭声小得和小猫一样,竟是饿的连哭都没有力气哭了。我从兜里掏出一把碎银子递给他们,他们却和我摆手,说国库的粮食发完了,只问我有没有吃的。这时我才想到,我也是挨过饿的,自然灾害,颗粒无收。就是给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连去哪儿买粮食都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又如何去呢? “于是我便在这里住下来,白天就利用轻功去弄些粮食回来,晚上就把粮食分给大家,偶尔出去给无处治病的老人们采些药材回来。每天都焦头烂额的,可是真忙起来,江湖里那些破事什么的都顾不过来了。后来飢饿的问题解决了,我也闲不下来了,饿死的人太多了,土地闲置着,来年不是又颗粒无收吗?我只能充当壮丁,整日整日的忙,后来我才发现自己的轻功确实排不上用场,就买了个小毛驴,每天牵着它熘达。后知后觉,脚踏着炙热的黄土,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的感觉,竟然是这么的踏实……” 突然两声敲门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栾起的话,她喊了一声“进来”,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一个黝黑的脑袋伸了进来,竟是那天来取粮的老头。 老头嘿嘿的笑,把门大开,用满是泥土的手,从外面拽进来两个巨大的袋子,袋子落地发出“哗啦”的一声,他用脖子上搭的布巾随便抹抹额头上淌下来的汗,呲出了一排参差不齐的牙,笑道:“之前谢谢道人相助,这是地里刚收的庄稼。” 栾起点点头,也没客气,只是说了一句“放一边吧。” 老头“诶”了一声就出门了,把门重新掩上。 我看着地上放的那两大口袋粮食,知道这个量远比栾起给他的要多,于是抬头看着她,“这就是你当初给他们粮食的原因?” 栾起笑了笑,“自然不是。我也不仅仅靠地里收穫的这些东西,粮食仓库里多得是,他们又没得吃,这不是正好吗?他还我是有心,他不还我,我也不缺这一口吃。再说,村子里那么多人都主动在我地里干活,报酬却分文不取,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就是他们把收穫的东西全带走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他们都没有。” 我若有所思。 “所以也是奇怪了,这个村子里没人认得我,没人知道我的武功有多强,没人知道我武林盟主的身份,也没人知道我两年之内就能自创杀人不眨眼的武功绝学,可是他们却听我的,却唯我的决定马首是瞻。 “过后我想起温北呈做的一切,说的那些话,我才知道,这个人才是一个把一切都看透的人,他在一开始就可以不出错,可是我没有给他机会。我也总算是理解了,所有人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包括我也包括你。 “我漠然地看你在痛苦中挣扎,看你明明有心繫的东西却要分心来做本来就与你无关的事情。我始终不对你施以援手,一直到现在,你经历的够了,不是自以为是的小孩子了,和你说话你也应该听得懂了。” 看我依旧沉默,栾起笑了一下,笑容很淡,却是发自内心的,和她的冷笑张狂大相迳庭,而像是一个看到孩子闯祸的长辈,甚至有些宠溺。那个笑容在她淡漠的脸上好像出水的芙蓉一样,惊艷非常。她伸手摸摸我的脑袋,手劲很大,揉乱了我的头发,“你自己慢慢想吧,我还有事,说了这么多,时候也不早了。”然后起身便要开门离开。 “等一下!”我突然叫住她,她回过头来看着我,我下意识问了一句:“那那些曾想制你于死地的人呢,你就不恨吗?你就不想报复他们吗?你怎么能把那些仇恨说放下就放下? 栾起沉默了一会儿,用手去解小毛驴拴在木桩路上的绳子,半晌,在我以为她都不会回答我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年华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恩仇也随它去了吧。孩子,是时候放下过去,往前看了,后面的路那么长,前半生身不由己,就连后半生的自由你也要拱手让人吗?人人都是就这么一遭,前世的事情,都过去了。” 我追了出去,“栾起前辈……” 栾起已经盘腿坐上了她的小毛驴,手里抓着那个秃毛拂尘,随着毛驴脖子上挂的铃铛晃动的声音渐行渐远,她打断了我的话,“还栾什么啊,叫谁呢。在下,秋洁老道……” 我目送一人一驴在夕阳中远去,直到消失在田间房舍中,远处忽地传来鹤唳的声音。 霞光满路,不似人间。我揉揉眼睛,呼吸一口田间略带泥土芳香的空气,突然觉得身上轻了不少。 我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些缠身的仇恨,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第43章 正视 又在秋绝这里住了两天,我终于决定不再回避,京城里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我收拾呢。 把这个事情和秋绝说的时候,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而是告诉我等她把手里的活放下,可以划船送我过去。 我坐上了一尾只能容纳二人的木舟,手里拿着被搁置很久的幕蓠若有所思,随后秋绝一步迈了上来,舟身剧烈一晃,让我不得已迅速扔下了幕蓠,转而抓着木舟的边缘保持平衡。秋绝却如履平地一样,直接稳健地站在木舟上伸手解了拴在岸边桩上的绳索,用一桿细高的船桨一撑,舟身就起来了。 第54页 木舟不急不缓地分水前行,逆流而上,除了刚开始晃动的那一下,其他的时候走得都十分平稳。秋绝也在我面前盘腿坐了下来,每过几秒就十分随意地从衣兜里取出几个石子向身后弹去,承载着两个成年人的木舟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驱动了。 秋绝对于内力的控制游刃有余,一点也不耽误做别的事情,她抬头看见我拿着幕蓠,就对我一伸手:“给我。” 我实在担心她一时分心忘了行舟的事情,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也不敢耽搁,赶紧递给她。 秋绝把幕蓠的纱抓在手里,像撕纸一样从上面截了一块五寸见方的纱料给我,边沿裁得整整齐齐的,连毛边都没有。 我会意,道了声谢,把纱料带在脸上。 “对了,”秋绝突然抬头,“笛子不错,天天拿着也不见你吹啊,谁送你的吧,定情信物?” “啊?!”我上身一抖,原本平稳的舟身被我带的剧烈一晃,冰冷的河水被溅起,淋了我一身,“什、什么呀!人家放我这里的,餵!你干什么?!” 秋绝伸手就要扯我的面纱,我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是下意识赶快后仰,船身又是一阵起伏。可是尽管我反应迅速,还是她的手更快,她一把拉过我的肩,口中说着:“你瞎躲什么,一会儿要掉下去了。”另一只手就来扯我的面纱。 我眼看着她像个登徒子一样撩开我的面纱看了一眼,也不扯下来,就笑着把手放开,“放屁,我就知道这事问你也没有用,你这个小崽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我怎么没看周谨行那傻小子那么没心没肺,敢把他师父的遗物随手就往别人那里丢。” 没心没肺?我不禁想起周谨行把莫听随手别在腰间,每天在门框桌角磕的叮铛作响,日常无聊用它捅鸟窝,逗白娘子,和扯一块破布绑在上面左摇右摆走在前面假装领队的样子,心说明明是放他自己手里才是没心没肺好吗。 我暗自腹诽了一阵,过后才发现不对,“啊?你知道这个笛子是谁的?”说完又红了脸,感觉好像自己的秘密让人撞破。 “能不知道么,温北呈的宝贝,从不离手的东西。怎么,他把这个给你了,那些事儿也都和你说了?” 我一头雾水,表示不清楚她说的和我所知道的是不是一个东西。 秋绝“哼”了一声,这个动静是从鼻腔里带出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这让她整个人显得十分清高不屑:“我就知道这怂小子完蛋。”说完,她又侧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你不好奇天下会丹青的那么多,凭什么他一个一天到晚不着面的闲人能吃着宫里这口饭么,‘丹青客’的名号值几个钱?啊,也是,你怎么会想不到呢,要么就是下来亲自抓人,要么就是沾亲带故,你要不要猜猜是哪一种?”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用手用力松了松衣服领子,好像这样就能够确保我的呼吸顺畅。 “好了,不逗你了。他娘是当朝皇后的妹妹,怕你多想,又怕你仇恨放不下,一直也没敢跟你说。那么,你还能接受他么?” 我张开嘴,可是半天都没吭出一声来。 我的确从来没有正视过这份感情,每次有一点小苗头出现,我都告诫自己,恩怨未尽,怎么有心思。这一拖再拖,五年过去了,我待竟他还如初识一般,可是他凭什么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 我生而不足,人也薄凉,再多的高烧也燃不起我的一身冷血,因为我是真的怕了,失去的太多了,如今也不敢去拥有了,于是特意躲得远远地,蒙眼塞耳,或是干脆充耳不闻,视若不见。 胸口那么浅,却能把心跳掩藏的好好的,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人听,无人知晓。可是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大起来,终于连自己都欺骗了,撕开一层带着粗茧的外皮,痛彻心扉的同时,那个突然被阳光直射的真实的自我也会变得茫然无措起来。 扪心自问,累世的恩仇我都放得下,我又真的在意这些么? 我沉默着摇了摇头。 接着,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都有大半年时间没见到他了,想快点见到他。” 说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感觉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且心底那个自我,借我的口表达了出来。不过不管怎样,不安的感觉却是放下了。 一只手突然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抬头看过去,秋绝已经将木舟靠了岸,轻轻地说了句:“就送你到这儿,剩下的路自己走吧。”说着,她轻轻一跃,落在了岸边上,有力的大手拉着我的衣领,直接把我像拎猫一样拎上了岸。 “那……秋绝,我走了,你回去吧,后会有期。” 她伸出手来,放上了我的肩头,爱护似的抚了抚,而后第二次露出了她那好看的笑容,眼光并不温柔,可是有笑纹点缀上,却让人觉得像是猛兽柔情一样生动,那么难得,那么可贵。接着,她打发孩子一样,掏了一把碎银子递给我,又轻轻地在我身上拍了一巴掌,“好孩子,去吧。” 第44章 结局 我告别了秋绝,一路打听福来顺客栈的位置,傍晚的时候,终于远远看见了亮丽的匾额。 酒招一猎猎作响,一切也即将尘埃落定。 第55页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抬腿向客栈走去。 “主子!是主子!”突然一声大喊将我的魂魄从神游间唤了回来,我猛地抬头,二楼的一扇窗子被摔开,我定住脚步,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接着,我便一下被人拥在怀里,鼻间是熟悉的味道,我放下心来,走了一天路的腿不知为何,突然就软了下来。 眼前人把头放在了我的肩窝,几滴温热的液体流到了我的脖颈上,我吓的抖了一下,越过他抖动的双肩,看见了随后赶来的步生烟二人,她们都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没事儿了,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我们几个心里都不好受,一时间都沉默下来,直到周谨行第一个把情绪平静了下来,他轻轻放开抱住我的手,自己后退一步,“抱、抱歉,刚才失礼……” 我一把抱住了他的腰,他的话被我打断,身体也僵直了,好半晌,他才又一次拥住我的臂膀。 我的眼里再余不下其他。 “你不打算继续复仇了?”周谨行坐在我对面,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腕,从他见到我开始,就一直没有把手放开。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了。” 周谨行看着我,安静地等待我的下文。 “步生烟很会做事,她让那些江湖人都回去了,我很感激她,她懂我,也很对不起她,她一直帮我做恶人,向珞蝉也是,一个是派别掌门人,另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孩子,她们却无怨无悔的给我这个比普通人还不如的人使唤。我想我也该放她们自由了。 “再者,经人指点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我把手放在白娘子三角的脑袋上,听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罕见示好般的用头蹭蹭我的手心,“民生好得很,哪需要我去拯救,经天纬地之才,我根本就没有。” “你有。” 我一抬头。 周谨行眼神坚定,他拉我手腕的手用了些力气,“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根本不是每日坐在雕花房间里心里只能容下一室之间,手里只会做做女红的小姑娘,要不蒋式也不可能这么忌惮,偏要把你赶尽杀绝。回池,我们不想让你复仇,只是心疼你,不想让你活得那么累而已。” 周谨行的话,让我难受得像有人用干燥的布一遍又一遍地擦过我掉了表皮的伤口。多少人看你走得远不远,又有几个人看你走得累不累。 我扬起脖子,他伸出手指在我眼睑抚过。 “回池,想哭就哭出来,这里只有我,你不用忍着。” 二三十年不曾放肆哭一场…… 我窝在他怀里,直到情绪再一次稳定下来,才带着鼻音低声说道:“天纵和盟主令,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周谨行显然没有想到我突然提到这茬,他用手拍了拍我:“不要了。那时我太傻,一直以为师父的遗憾是没有当上武林盟主统领江湖,走得这一趟我才明白,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温北呈老人一生的夙愿,终于在这么多年之后实现,可是他自己却已然化为白骨,为蝼蚁食,彻底消融于天地之中。 “对了,回池,之后呢,你还有什么计划?” “之后?”我摇摇头,没有想过。 周谨行笑了起来:“没有的话,那就跟我走吧!” “敕勒川,阴山下。山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敕勒川,阴山下……” 胡女的歌声不似我平日里听的任何缠缠绵绵的歌,它粗旷嘹亮,总有一种莫名的感染力。我被此起彼伏的天籁之声唤醒,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身在何处,一转头,发现躺在身边的周谨行不知道哪去了。 简单的把头发顺了顺,也没扎,我翻身下床穿上了鞋,又随便披了件大氅,推开厚厚的毛毡子,清晨的空气湿润,饱含泥土的清香。 举目远看,尽是茫茫的绿色,心情从未有如此开阔过,饲马者穿着各色的服饰,踏着轻快的步伐,远处似有鹰啼的声音。 我和周谨行来到草原已经一月之久。 远远的,马蹄声传来,我看过去,一匹枣红色的马儿奔跑过来,我看了马背上的人,周谨行,我的爱人。我大声唤道:“谨行!”马儿更欢快地向我狂奔过来。 周谨行骑着马在我面前停下,他弯下腰,对我伸出手来,“回池来,要不要上来?” 我咧嘴笑,“要。”随即把手递给他。他的手很稳很有力,我可以放心的把自己託付给他。 他把我带入他的怀中,伸手从后面搂住我,并把缰绳塞在我手里,“自己拿着。” 甩了甩手中的绳子,小马驹愉快地跑了起来,只是我还继续甩动缰绳,总觉得它还不够快。 我张开了手臂,对着疾驰的风,恍若打开双翼,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原来自由,来的这样容易。 鸿朔十二年,武林盟主雁回池退位让贤,将盟主令交于当朝皇帝蒋式之手,而后隐居江湖。同年,前朝余孽罗允儿暴毙,通缉令一概揭下。 至此,江湖庙堂彻底合为一体,从此二者再无争端,百姓富足。 第56页 全文完 第45章 番外一 七夕糖 “回池,回池,你看我给你做的糖,刚出锅,肯定好吃又健康!”周谨行手里端个冒热气的盘子就从灶房回来,一路颠着推门进来。 小公主正在内室里逗白娘子玩,门被倏地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味,一股巨大的烂菜叶子味传来,她赶紧把自己的鼻子捏住,又勾着白娘子的头去够它的鼻子,可惜白娘子嗅觉味觉都不行,完全不领情,上一边去自己把自己盘成了一个中国结,和着日子,显着十分喜庆。 她捏着鼻子,抬眼看看周谨行手里端的东西,墨绿色的长条状物长短不一参差不齐,一个压一个的,她心里寻思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难道是狗屎么?! 周谨行不知道是早就被熏得嗅觉失灵了还是怎么着,好似全无察觉,他低头看见小公主脸上明晃晃写的“嫌弃”二字,故作失落地说:“它虽然说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是闻着臭吃着香,你相信我,真的,怎么说它也包含了我的爱在里面,公主殿下就赏脸尝一块吧!” 小公主看他一副孩子样,心里一软,憋了一大口气把鼻子上的手放开,抱着必死的信念用手拈起一小块放到嘴里,瞬间嘴里像被轰炸了一样,辣的眼泪都下来了。她强压住自己把胆汁都要反上来的冲动,悲壮地品品,发现这里加了复甦的汁子,而为了强行盖住它的味道,姓周的大厨在里面加了自己此生最厌恶的东西——姜。糖倒是成了一个陪衬。 周谨行伸手把小公主憋出来的眼泪一抹,心里暗道:不至于这么难吃吧。这个配置□□王八蛋连自己都没敢尝就端过来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拿起一个大块随手往嘴里一扔,嚼了一下,瞬间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赶紧趁小公主不注意不动声色的吐到手帕里,大手一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而后尴尬一笑:“哈哈,虽然不好吃,可是这每一个都是我特意捏成的,怎么样,很像吧?” “你这照啥捏的?蛆?” 周谨行大受打击:“明明是照着莫听捏的,不像么?” 小公主一脸呵呵,全然不领情,用手在盘子里捡碎渣丢给白娘子吃。白娘子味觉不行,照单全收,捡个□□还当个宝似的,嚼都没嚼就咽肚了。 “那好吧。”周谨行失落道:“你不吃的话那只能给白娘子了。”说着就端着盘子转身要走。 “诶!你等会儿!”小公主猛地起身,一把把盘子抢过来,抱在手里,跟孩子似的护着,说了句:“你快走吧,我来餵!”便连推带搡的把他赶出门去,以后“咣”的一声把门摔上,倒了一大杯水,背着白娘子盘腿坐下,咽药似的赌气把盘子里的“糖”吞了个干干净净。 第46章 番外二 都付笑谈中 雁回池清早被周谨行叫醒,心情颇为不好,又吃了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夹生饭”,胃痛外加起床气让她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明知道这货如此讨好是有事相商,可是偏偏不点出来。 周谨行向来对自己厨艺心里没数,此刻抓耳挠腮化身为猴,不知道自己为何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敢瞎说话了,把自己像破烂一样堆在墙角,配上一脸灰色,让人难以发觉。 好在半分钟过后,他就重新振作了起来,因为看见了雁回池手捂着肚子,知道自己又一个机会来了,就赶紧跑到后厨煎药去了。 周谨行在外游荡这么多年,飢一顿饱一顿实属正常,有钱了就下大馆子吃顿好的,没钱了……就等挣到钱再下大馆子吃顿好的,所以对厨艺可谓是一窍不通,烧菜的水平最多能达到“表面熟”。雁回池更不用说,公主出身,四肢不勤,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山珍海味都恨不得餵到嘴边才肯赏脸吃一口。到现在,两人天南海北的走,钱不是事儿,更不用担心吃东西的问题了。所以到目前为止,二人最拿手,不对,是周谨行最拿手的东西还是煎药。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一碗药就煎好了,门推开的瞬间,周谨行就看见了雁回池皱眉呲牙的傻样,好像自己手里拿的不是药而是屎,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得走上前去哄道:“快喝了,喝完就不痛了。”说完又递了把糖给她。 雁回池对着药短暂的相了一会儿面,就着他的手一口闷,闷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躺床上去了。 周谨行知道她这是还有点生气,赶紧把桌子收拾了,一回身,看见雁回池睡在床里侧,用被把自己团成一个小团,像个蚕宝宝一样,一时贱心大起,把手里的碗筷随手一丢,脱了鞋往床边被上一坐,没想到坐上了一个水桶。 周谨行“……” “水桶”白娘子清梦被扰,顿时怒不可遏,甩尾欲抽,一抬头看见了周谨行假笑的脸,童年阴影被唤起,再怒火中烧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它被周谨行一脚挑下了床,而后目光瞬间被一桌子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吸引,怒气烟消云散的同时还原谅了这个鸠占鹊巢的卑鄙小人,爬上桌大吃特吃去了。 周谨行撵走了灯泡,自己却化身为蛇,“嗖”地一下以瞬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被窝里,把手脚缠在人家身上,把人翻了个个搂到自己怀里,雁回池也没反抗,也没力气反抗,由着他把自己转过来,忍着头锥刺般的疼痛,还是咬牙切齿问了句:“你无事献什么殷勤,是不是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第57页 “没有啊,媳妇儿!真的!!天地良心!!!” 雁回池不依不饶:“那你有什么事儿?” 周谨行把手搭在她后背上,爱抚似的沿嵴柱一路捋,脸上的笑意却收了几分:“我师父的墓离这儿不远,我脚程快,一去一回也就两个时辰,这样,回池,等你睡着之后我去看一眼,你醒的时候我就回来了,好不好?” 雁回池听到这里,忍着难受把自己上半身撑起来,“既然祭奠就把礼尽足,一来一回就看一眼,不管你心思尽没尽到位,你师父看到都要伤心的。你等我醒了,我陪你一起去。” 周谨行笑了笑,一伸手又把面前的小美人揽倒在怀,吻了吻她的额发,说了句:“那你先好好睡吧。”说完就看她安稳的合上了眼睛,心里美的不行。这么一个小美人,又瘦又高,一点也不软和,抱在手里硌人,性格也是个刺头,接近了就扎手。身上没一点脂粉香味,反而一股子苦药味,可是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她呢。 听着枕边人浅浅的平稳的呼吸,周谨行拍着她的后背,心思却一下飞了很远,想起自己曾经也有委在别人怀里取暖的日子。 周谨行,哦不,那个时候他还叫周任,第一次被领到师父跟前也就五六岁大,整个人病歪歪的,像个霜打了的瓜苗,脸上没一点婴儿肥,瘦的跟猴一样。师兄让他给温北呈磕头的时候,他一下就摔在了软垫上,龇牙咧嘴的,却赶快把表情收了起来,小大人一样尽足了礼数,又奶声奶气的唤了句:“师父。” 温北呈那个时候年近不惑,膝下无子,看见这么一个粉团似的小人,只觉得喜欢,就走上前去问了句:“你怎么了,哪里痛吗?” 周任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摇摇头。 温北呈觉得这小崽还挺有意思,就过去撸了撸他的袖子,不撸还好,一撸吓一跳,他三下两下扯开小崽的衣服,只见这孩子浑身上下的淤青和冻伤,打人的人心肠歹毒,愣是没让这孩子能露出来的地方留下一点伤痕,分明就是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虐待他。温北呈眉头一皱,“这怎么弄的?!” 小崽却像被说中了什么骄傲的事情一样,一双大眼睛黑亮黑亮的,一边咳嗽一边道:“这都是战斗留下的痕迹!” 这个回答让温北呈哭笑不得,不过接下来他再问什么小崽都不肯说了。后来他才知道,周任的娘死后,他爹的魂儿早就叫别的女人勾了去,加之家里的孩子又多,实在是顾不过来。他不甘心什么东西都拿别人不要的,吃东西也只能吃别人剩下的,就自己动手去抢,这一幕让主母看见了,一气之下就毒打了他一顿,又让他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小崽子一下子昏倒在雪地里,病根算是落下了。 说实话,苦命的孩子到哪里都苦命,小崽子周任半大孩子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好容易摆脱了把他当空气看的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画坊,没想到起初的慈祥师父竟然是个披着人皮的“扒皮”,好日子没过上两天,就开始了悲惨的“学习生活”,日程安排的恨不得连喘气时间都标註上。 孩子普遍都有些精力旺盛,尤其是周任这种不认床到哪睡的都香的,按理说这个强度是大,但是没有大到什么地步。可是自从病根留下之后,三天两头发烧,一烧起来头昏脑胀,往往动作也不标准了,读书也落下了,温北呈却像不知道他病了一样,姿势偏一分握笔抖一下就用木棍往死里抽。 尽管这样,周任却很喜欢这种日子,反正在哪里都是一样挨揍,再者,未成年的孩子对危险不敏感,心里总是对刺客这种如屡薄冰又惊心动魄的组织充满嚮往,而且他也总是有各种办法投机取巧,一个多月时间就几乎摸清了他师父的行踪。 温北呈看出孩子的根骨不赖,可是天天练习就是不见突破。老狐狸知道这是小崽子耍滑头,无奈手里一直没有证据。师徒二人斗智斗勇大半月,终于让温北呈抓到了现行,温北呈一怒之下直接打折了他一条狗腿。 从那之后,温北呈为了看着这个不学无术的崽子,就在自己房里的地上扔了床褥子,周任彻底从师兄弟房里搬了出来,来到了师父眼皮底下。 断了一条腿的周任十分感激他的师父,因为这样短时间内就不用练武了。什么?你说读书?天资不够,没办法。 就这么浑浑噩噩,又半年过去了,周任终于等到了师父有事离开画坊。温北呈就离开了三天,所以这三天他可以称为“分秒必争”。 温北呈回来的时候给周任带回了一种名为复甦的药,刚一回来,衣裳还没换下来就去煎了一碗药给他,逼着死孩子喝下去。周任苦的直吐舌头,可是在师父眼皮底下不敢不喝,只能咬牙下咽。 喝下去以后,周任自己蜷在地铺上,感到身上冷极了,头上淌下的汗打湿了被褥。他总觉得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可是无论如何都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痛楚和折么似潮水一般一点点淹没他的身子,直到口鼻,让他喘不上气来。 朦朦胧胧间,似有人用热毛巾擦去了他额上的汗,又把他汗湿的衣服换下,给他套了一件干净柔软的衣服。周任有些迷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也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被这么温柔的对待过。他突然想起了他那个不受宠爱但是却从未有一时一刻对他表现出一丝阴郁的母亲,她总是那样笑,那样温柔地和他说话,那样轻轻地环着他,直到那个笑容彻底定格在那个忽然转凉的秋夜里…… 第58页 周任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他啜泣几声,忽地转醒,才发现自己身上暖融融的,似乎有一只蒲扇似的大手在轻轻拍打他的背。他竟然被师父抱在怀里。 年幼的周任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师父这次出门是不是特意为自己找药去的? “醒了?”温北呈的声音从头上方传来。 周任点了点头。 “我走这几天,你有没有好好做功课,好好读书?” 按照平时,周任一定会腆着脸点头,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情况,他师父根本没法检查“作业”。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竟摇头了。 “唉,”温北呈嘆了口气。过了许久,他才继续开口,声音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也没有气急败坏,只是好像有些失望,“任儿,师父告诉你,你身体不好,这不过是你前行路上的一块石头,它不是压在你肩上的山,你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像那些潜水者足腕上的重物,一旦卸下,他们会立刻浮出深海海面,你明白么?” 周任听着他师父的话,像一个刀片一样,在他身上不深不浅的划了一道又细又小的口子,又痛又痒。可是他一动也没动,也没有应声。 温北呈话说到了位,觉得“师父领进门”,废话不必多说。他把圈孩子的胳膊紧了紧,又拍拍小傢伙的头,“你还是有些发烧,睡吧,明天早上不用练功了,可以晚些起。” 可能是药物的缘故,周任把头抵在师父胸膛上,一会儿就又进入了梦乡。 出奇的是,周任第二天竟然没有赖床。 后来人人都说复甦神药不但能治病根,还有改变人个性的功效。几碗复甦下肚,彻底把小混世魔王的坏毛病沖刷的一干二净。 他不曾懈怠,师父院中的桃花树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循环往复十个来回,他也终于成为了画坊最利的一把刺。 从师父那里学了个□□不离十,周任就逍遥去了,正好那段时间师父总像是有心事似的,实在是管不过来他。他年少气盛,做事很少计后果,一次次犯错,终于被师父恨铁不成钢的逐出师门。他也没怎么难过,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师父又抽了什么风,这个消息根本没有阻拦住他游山玩水的步伐。 直到有人把莫听给他。 周任早知道这是他师父的宝贝,从他收到这个礼物之后,就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飞快赶回画坊,日夜不休,终于在山门看见了他门中的兄弟,穿着白晃晃的一件褂子,他感觉眼眶被刺得生疼。 他踉跄一步,开口半天才发出动静,那声音哑的他自己都听不清了,也忘记了自己早已被逐出师门,“师兄,师父呢?” 那师兄走路心不在焉,听到他说话才留意到他。他抬起头,眼角发红,眼底布满血丝,“师父……师父没了。” 周任好像被一道雷击在那里,一时间连先迈哪条腿都忘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轻功还不够快,可是能教习他的人已然迷失在奈何之间。 他喉结动了动,突然想起那个夜里,师父风尘僕僕的赶回来,催着他喝药。可他拥抱自己的那些温暖,却在冷风之中一瞬间散尽了,没有给他半点准备。 他几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亲人的呵护,所以温北呈是他的严父,可每当他生病时,他看到他师父,就联想起了他的母亲。温北呈是在危险之中以身护他长大的人。可是他也像一个已然昏迷不醒许多年的亲人一样,存在感颇低,提起来也不痛不痒的,可是一旦失去了,却让人觉得心里最软的地方一下子被挖空了一大块,再也填不平了。 周任转身便走。 “诶!等一下!”师兄在背后叫道:“你就这么走了?!师父到去世嘴里都还念叨着你的名字,他说到底没有儿子,好好的一个孩子,让他教育毁了……你还记恨他把你逐出去吗?你连个头都不给他磕吗?他养你长大,养个猫狗尚且有感情……”师兄说不下去了,他突然蹲在地上,哽咽起来。 听完,周任像怕被什么东西追上一样,一步落上高出的树枝,几个起落间背影就消失在师兄眼里。他的速度够快,眼泪被洒在身后…… “所以,你最后也没去看你师父?” 雁回池塞了一口土豆在嘴里,土豆切的很不走心。块巨大,把小姑娘的一个腮帮子都撑了起来。 此时他们二人刚从温北呈的墓回来,正坐在一个酒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大快朵颐。 周谨行看见了眼前人这副傻样,伸出手指想戳戳她的脸,不料雁回池早有防备,一筷子打到了他伸来的手上,打的他“诶呦”一声。周贱人一击未中,只好无奈揉手,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没有。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一条白眼狼?小心我以后也把你吃干抹净了哦嘿嘿嘿。”此人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极其欠揍,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显摆的。 雁回池此时已经把嘴里的东西用温水沖了下去,她想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不是。” 周谨行本以为雁回池会恼羞成怒,他好继续调笑下去,没想到她如此一本正经,反而让自己有些笑不出了。 雁回池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说下去,“你是觉得那个时候没脸见你师父,怕他失望,如今倒可以了,‘衣锦还乡’了。” 第59页 周谨行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笑起来,而后把面前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娘子说的对,看来我在娘子心中竟然是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为夫真的是太开心了!” 雁回池知道这个人又要犯病,自顾自闷头吃饭,不理他了。 周谨行把筷子撂下,拄着腮,目光温柔的看着她斯斯文文地吃东西,一时间觉得岁月静好,那些不快的事情都在她一呼一吸一敛瞳之间四散个干干净净。从此,养他长大师父也带着自己顽劣的少年时代一起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茶余饭后的传奇故事里。 哈哈,都付笑谈中。 第47章 后记 一拖再拖,耗时六个月之久,不过总算,我的第一本完结的长篇小说出世了,不管有没有人愿意阅读,我也算是给自己这半年画上了一个句号。 《雁回池》它意在表现一个人的成长历程。 我先说说关于这篇文章的一些看法。首先,这个故事最早来源于我高三那年,看了很多故事中的主角,他们都不是平凡的人,拥有颠覆的能力,富抗争精神。这大都源于主角本身的属性,要么生而不凡,拥有独特的优势,要么一次次磨练自己,让自己强大到可以翻手为云,要么就是有坚定的信念,他的努力註定不会被上天亏待。而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她什么也不行,可是她还有引领众人让他人马首是瞻的可能性,在文章初构思时,我觉得是存在的,可是越写到后来我就越觉得,怎么可能呢,都是凡人,你又比别人多了什么呢。 我笔下这个主角雁回池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从一开始我便剥夺了她习武的可能性,又把她推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上,这个决定,既让她难受,也让我对剧情绞尽脑汁,不知所措。这个主角,她生为长公主,几乎没有人有她这样尊贵的身份,可是却过着连囚鸟都不如的生活,纵使读了万卷书,眼界也不够开阔,性格不好,她偏执,还有些阴晴不定。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有些对不起这个人物的,我对她的初设定是一个博学多识的病秧子,四肢不勤但是万事皆知,可惜文字功底有限,博学多识没写出来,倒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大事让她去成就。 这篇文章最初是源于我脑海里的一个场景,就是文章后面那段,一个道姑甩着拂尘盘腿坐在瘦骨嶙峋的驴子背上,在夕阳下逐渐远去,而栾爷也就成为这篇小说里出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全篇文章中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她活的轻轻松松,从不被不值得的情感所累,看透了一切之后,又拿得起放得下。 相对难着手的人物是周谨行,这个人可把我害苦了。我最初对他的设定是一个被逐出师门的浪子,因为偷学了仇家的武功,之后就干脆什么武功都学,但是全都只会一点点皮毛,全做吓唬人用,可是转念一想,能练成这样的人,要是把心思放在任意一门功课上,指定已经成为大师级别了,捨弃可以称雄制霸的去追求一身一戳就破的变色龙皮肤,实在是不合理。所以在他出场之前,我对所谓的男主角形象毫无概念,连性格和长相都确定不下来,使什么武器更是没想好,就草草让他出场了,他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也是我和他,和这本书里的剧情一点点磨合出来的,我对他用心最多,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第一次写小说,我採取的是意识流式写作形式,也就是大纲就几个字,大体走向一定,余下的想到哪就写到哪,全凭心情。这样就无缘无故出现了四皇兄、阿江这几个人物,他们就好像自己走进我的书里,各自带着自己的故事,我只是一个转述者而已。他们的身世大多悲戚,这样其实有一些造成了我的文章灰色成分增多,不过到头来还是我自己的水平有限,文章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也就是我构架的十之三四,太多东西写不出来,还存在可读性差、用词重复等多个问题,这让我时常卡文,纵使恼怒非常,不过好在,我坚持下来了。 再说关于写作状态。大约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因为一些原因,我变得有些抑郁,每天把自己锁在屋里,什么也不做,谁开导也没有用,我一度觉得对生活有一些失望,很想进去到另一个没有人认得我的世界中去,于是我就构想了一个新的世界,另一个我会遇到什么样的故事,所以说我写出这些东西,主要也是写给自己看,可是给自己的东西没有人催促,就容易疏懒,我有时候觉得腻了,也有过放弃的念头,可是这个念头打消在四月的某一天,我收到了第一个评论,那个时候我真的高兴到跳起来,原来真的是有人看我的牢骚话的,那一刻我就和自己说,哪怕只有一个人喜欢呢,就是只有一个人爱看,我也一定要写下去。 至于更新,这个我一直很抱歉,起初承诺的是双日更,后来变成了三日更,到现在竟然成了不定时更。我的三次元太忙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更恼人的是,我写东西一定要手写到纸上才有思路,之后再把文字打到电脑上,可是打字对于我这个“一阳指”来讲实在是在痛苦了,2k字左右我要打上一天之久,不过下本书我一定改正自己,好好做人,还是争取双日更,但是……也不能确保(顶锅)。 下一本书的走向我大概已经定下来了,也是随写随编,不存稿,现在主角的名字还在考虑之中,过几天我会把文案先发出来。emmm……是一篇现代耽美,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耽美,当然,我以后还会尝试更多的类型,如果有什么处理不好的地方,也请读者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