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幻世歌》 序曲·帝京之夜 锲子·失落的神话 一·时之砂 当大多数人归于平庸,碌碌一世;而总有一个或一部分人是因时代而生,独绝于这个苍生俗世的舞台。 其后,被崇为神、被冠以圣。 ----------- 若,时光的这条长河未经此处、未起波澜,或将毫无生色的一直流淌下去。 这里的天空欲昏而黄。 不起风,不飞沙。 兽是凶残狠戾的恶种,人是更为凶蛮的灵种。 他们止有一点灵性、不知五谷杂粮,群行如狼、惯于蛮勇,粗通器械。 飞禽走兽、爬虫人羽,决于这茫茫的无垠大野。胜生败亡,优存劣汰。 血腥玷污仅存的灵气,弥漫于整片大地。 清升浊沉本应是早已远销殆尽几乎连渣都不该剩下的传说。 或许曾依稀传于某些灵智残余的“人”口耳,竟是断断续续的传衍了下来。 所以,有些东西的觉醒是注定的。 ------他,便是。 没人记得清他是从何而来。如同这片大地上亘古升落不息的日月那般,明明突兀偏又自然而然的存在着。 他,仿佛居世已久。 于这苍莽下的血腥荒蛮中独立如孑舞、卓尔而不群。 因他,大地的某一处开始点起了火焰; 因他,人种开始走出洞穴,群居于原,不再居无定所。堆垒树木、推积大石,形成粗陋名可为“村”的概念。 他,总是匆忙。 行走在大地上的每个角落。 起初,他是孤独的一个人;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开始有了追随、并以他为信仰的从者。 那些从者从野蛮到文明,很快超越了大地上的其他人种。 越是追随,越是崇拜。 因为他,从者们见识到了土地以外的“海”、原野之外的险峰。识了原初之数、知了日月之名、明了有别于禽兽的行为准则。 他称这些为天理与德操。 不知日落月升多少次。 从者们随他从黑发走到白鬓、从青壮走到老暮。 从者们又几经更替。年轻的从者加入,年老的从者退守。有人灵性开化而来,也有人秉持他的教义而去。 他走过,礼智从蒙昧中萌芽、人种从兽性中升华。 他赋予了“他们”人的名称、定义,还有对于自然的探索,以及自身潜力的引导。 水与火——原初之力在人们身上被矫正,而有所节制的使用起来。 二·大地 亦因此,他有了迷茫。 这迷惑最初来缘于脚下所踏行的大地。使用水火之力几乎是人兽的普遍本能,这里天光昏聩,正是因为水火元素的过于充盈。 但,明显还缺了什么? 于是,他入了凶险至极的南方大林,在几乎被灼热、浑重的炎林气息折腾的几生几死之后,他见识到了一直存在的第三种原初之力的使用。 -----那是被他冠名为大地獭的巨型猛兽与大泽之中数十丈长的水生霸主森龙蚺的生死恶搏,那一战惊天动地、数里方圆之内的禽兽们为之战栗匍匐。 那是大地与狂澜的对决。 那时,十五丈高的大地獭或以前掌或以后足震击地面,便使得森龙蚺所处的渊流中分、地裂成壑,而森龙蚺在大泽中长啸将水舞如龙横蔽了整片森林的天空。 那场争斗,远远超过了人种与野兽群争斗的规格。 战斗中心数里之外的从者们面色惨淡、惊如将死,而他虽有震动,但心中的波澜却是远远超过了来自于眼中画面的质感。 半日之后,两只巨兽两败俱伤,若非因饥饿想要吞噬他们这群人种用以充饥,也不会被他所凝成的巨大水刀斩杀。 从者们劫后余生,欢呼雀跃;为他所赐予的战果无上感恩。 但那场战斗的胜负,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这,就是他想要找到的,关于大地之力的使用直证。自然间的一切有声、有形的力量都可以被人使用。 只是,需要一个掌控的途径。 三·沉沙 他走出炎林之后,北上。 见识到超越认知的炎林禽、兽对于自然之力的使用后,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 自然之力为何似乎与生俱来? 这种力量的存在若是依照大地上的物种毫无禁制的使用早该崩坏了这个世间。 但,悠长岁月以来,直至如今人种灵性初开,天地间竟一成不变? 他见过那些乱陈于林、野、原上的众生尸骨,还有一路行来倒下的人种、非人。研究、推断,得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结果-------人种的平均寿命每况愈下,非人的生寿却是得到了强化提升! 究其原因,正是这自然恩赐的力量的使用。 它,使人种因为体质羸弱、难以承受而暗中折损了人种的生命力。力量的掌握日胜一日,身体却仍旧、甚至不如从前,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而非人则不同,自然之力的渗透下,灵智和躯体渐渐达到了均衡,然而使它们的生寿得到了完美的提升。 只因非人的体质和适应力远远强于人种,这是既定的事实。 人种想要保证生命、祛除疾病、规避灾害,便是要规范合理的使用这自然之力和提升自身的身体强度。 但无疑这自然之力是有污染的。 就在这短短数千个日升月落间,他见证了太多禽、兽,甚至人种本身的异变。 他传教了人种如何使用自然之力、社会文明,也因此使人种为之所害! 大规模、无法控制的自然之力呈几何递增的使用量,飞速改变着这个原始而愚昧的世界。 他曾在昏黄月轮下扪心自问,反思自己的对与错-----文明进步是没错的,那错的又是什么? 充盈于世间的自然之力日甚一日的浓郁,无数物种在其中生灭异变。 天地,那么大。 这些力量却没有逸散、没有被转化。 这天地明明广阔无垠,却又像一个狭小、被挤压的封闭体。 连他,也轻易的感受到了压迫感。 那一夜,他站在大陆东南北的中位点(他所丈量观测得出)。 昏黄的月轮在天空的最中点悬明。 沉厚的昏黄,经年郁结着来自这个大地所有角落宣泄的自然之力,居高临下、步步低倾。 地曾见裂,天穹如故。 那一刻,他望眼穹顶,又思及炎林中低飞的羽虫。 它们如负重物不得高飞。 “至少它们飞起来了,不是么?”他心道。忽地灵光闪烁,口中更是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醒觉-----这大地之上一切都自然而然,却唯独少了“流动的气”。 -----它,并非不存在,只是存在感过于低微。 它,无色、无形、无相,因于穹顶郁结不流的云,让世间人种都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非人对于自然之力的使用是源于天性本能。 源于压迫、求于生存,使得力量的偏弱的禽灵掌握了“流动的气”的使用法则。依靠飞行,挣得一息苟活。 “原来如此!”他兴起而高呼,被染成苍黄的气流在他掌心、手臂外汇聚。 越来越多的气在他身外聚集。 它们流聚成旋状,环着他起舞,如同迎接姗姗来迟的帝王。 渐渐的,气旋成柱,拔地而起,直绞中霄。 他的兴起,却苦了那些敬畏他的从者们。巨大而暴虐的气流柱生出无比强势的巨力将这中霄之下的空间绞得扭曲,恐怖的吸力带起了地面上的一切轻小物体,那些从者们苦苦抓着地面上可以抓抱的大物,比如大石、大树,勉强不被卷入其中,稍远一些的从者们最理智的选择了仓皇奔逃,远远了避开了气流旋绞的威胁。 气流柱还在变大增强。 先是飞沙走石,再是瘦木草被,最终竟是搅动了高空下一日一日下压、不知多少岁月都沉郁不变的昏黄! 雨,大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征兆曙光的雨。 这场雨是多么浩大,大的都带走了穹顶之上的一部分昏黄沉郁。 宣泄的大雨、狂躁的气流暴旋,还有在其中狂喜大笑的人。 他将这推动引导气旋的原初之力,命名为“风”。 这场大雨整整下了七个日落,他在大雨中狂笑、高呼直至声嘶力竭。 四、文明 七日的大雨冲刷了植被、沉积的泥沙,还有虚掩的乱石。 裸露出了被掩埋不知多少岁月、被遗忘的峥嵘。 刃片。 卡在某一处石缝中的刃之残片。 被发现于一个从者之手。 那个从者挥舞着那手掌长短的刃之残片,却不经意间从锈迹斑斑的刃片上挥出锋芒异常的锐气。 那锐烈的刃气石遇石崩、木遇木折,并且令人惊叹的划伤了远在十数步之外的另一个从者。这引起了他们的恐慌和惊喜。 他接过从者小心翼翼奉上的刃之残片,便匆匆闭了关。 经过数日的闭门苦思,谁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再出来时的他已经是一头苍苍白发,但他的脸上既是兴奋,又是悲愤。 他说---------这残片,乃是一段兵器的残部,上面竟还有着未消散的神秘力量。 那种力量绝不属于当今所见的任何原初之力,而是更为高等的变异威能。 他观测,若是完整的兵器,足以发挥出当今人种数倍的战力。 而这片残刃存在的年份,竟已超过了万年以上。 万年,众神么?他们真的存在过? ---- 随后几日,从者们陆陆续续从地面下翻出了各式各样的兵刃残片。无一不是经历了万年以上不可知的年月的掩埋。 这里,曾经经历过一场浩大的战争? 这里,曾经有过远超今世的文明? 他们,是被毁灭了,还是远离了? 但无疑,远古文明的殒没,最终造成了今时人种旷久的愚昧。 这里,成了众神遗弃之地? 遗弃? 他想到了压郁的穹顶、低沉渐下的昏黄。 是遗弃么? 不,不是。 是囚。 以那个大雨七日为初心,他将七个日落升替编列为一周,并将四周合并为一月,十三个月称为一年。 一年合三百六十四日,定位最初的计年法。令从者将之传往大陆各处已经开化的人种部落。 此后,他禁身独思、闭绝于世。 十年后的某个月明中天之时,他重现。 站在这片荒野的绝高处,颂唱着晦涩难知的秘言。一整三日三夜,以此召来了大地之上九成九的风之原力。 举世的风威在他如古松般枯瘦挺拔的身躯下集结。 整片荒原陷入无边无际、狂烈无比的暴风之中。 从者们从四方万地闻讯赶来,缩藏在地面之下的石穴中,从缝隙里仰观着这惊世的场面。 这一日,他不再只是一个人,远远超越了这片大地之上所有的生灵。 这一日,他剥夺了大地上所有生灵对于他所挖掘的风之力的掌控,以之为问天的利刃。 十里、百里、千里、万里······乃至大地上所有角落的生灵随他辐射而至的风威下战悚、臣服、低伏。 直至最后,他乘着飓风高飞而起,十丈!百丈!千丈!万丈! 直到直面那被狂暴而热烈的风搅动的倾世昏暗。 他,在与天对话。 亦是,与天决裂。 那一刻,他不再屈臣于天地的囚锁。 因为渐渐被迫到绝死之境的人种需要一个迫切的答案、一点生机! 他,既为时间的宠儿,如何能荒废这宿命的赐予? 地不生我,众生沉迷。 地既生我,众生有名! “天之锁、神之镇,我当为人种立世而破之!”他在穹顶之上如是说。 狂风纵贯而上,承载着大地上所有生灵的希冀,随他一往无前! 终·再生 天穹,终是再度有了清明。 夜有了棋布漫天的星辰,日有了雪白轻盈的流云。 有了雷、有了雪,有了暖寒变化、枯荣交替,有了这世间本该有的一切。 世间的绚烂,因为他的开辟。 而他自那之后,与天幕上曾经存在的厚重昏沉一并消失。 从者们为这救世立身的功德,以圣称之。并在圣人最后出现的土地上建立起了第一座城,并以圣人之名命之。 但,圣人并没有传下所谓的姓名。 从者们依照圣人留下的文字中取了其中意为最高贵、最尊崇的“太”字和意为一日破晓的“曦”字并为圣人姓名。 但从者们又觉得日月不配于圣人之名,又将曦字旁的日边移去。 -----于是,圣人名作太羲;那城,便作“太羲城”。 序曲·帝京之夜 零·所谓众生之巅 剑,三尺刃,兰叶般纤柔狭长的直锋,刃身霜白而晶莹,冰削寒凝,是取自北地十万里玄冥海之真粹。 青年,青袍红发,眉如剑戟、目若寒星,刀削的唇、冰凿的鼻,七尺七的身量以及那张并不协和、偏云淡风轻的脸。 他右手平举着那三尺冰锋,踏至台阶前。 抬眼,是帝宫至高处、也是最核心处的天华圣殿就在眼前。 身前,是白玉阶层九层,每层九寸九分,天数至九,九为上尊。用来陪衬这一殿再合适不过。 九阶之上、圣殿之前。是那个天下至高的男人,直至这一刻来临前,那个男人依旧是这天下的主人。那个人代表着圣武王国的圣权,亦是身承开辟世间的圣者太羲氏血脉的正统----凤氏后人。 千年来,凤氏一直统御着这一片广袤无垠的幻域,驱魔族、暗灵于西方苍云流之外,封镇死灵、尸鬼于西南死域荒漠之中,中拥富饶、权倾万族。 但,世间岂有永世不倒的圣像?世间哪有永不衰落的皇权! 它,积载了过多的怨憎,再辉煌的金色也会被腐蚀出暗斑,双月会升起、大日会西落,没有什么可以永恒! 即使是圣人太羲氏,也会有被遗忘的一天。 皇权更替,终也会到来! 来了么? 来了。 因为他,已经破开重重险阻,当先站在这九重圣阶之下。 倒了么? 还没。 因为九阶之上那个男人还站着,金碧辉煌的天华圣殿上早已落满了银色羽翼的天族之使。 一位身出圣王镜氏门下、修为不俗的帝国皇者,还有漫天遍地的天界圣羽王座下的精锐战士。 “呵·····”青年呼了一口这十月之暮的寒气,声色中偏带着几分讥讽,“离了凌氏的守护,令你不得不屈辱的与封镇于天上的废族联系,企图于绝地求生么?” “是,又如何?”中年的帝皇冷笑着,“就算失去了天下九成的领土,只要与天族合作,失去的一切终将都会被我拿回来。” “可怜、可悲。”青年不以为然,似叹息:“国之丧,岂是土地?是民心,是那些·······你这一生都不会理解、也都将夺不回的东西。” “是吗?”帝皇大笑,像是看着一个无知孩童般地看着他,“权倾天下,那些蝼蚁只配瑟瑟发抖,谈什么民心?那种卑贱的东西我需要么?只要有权、有威、有实力,天下莫敢不从!” “愚不可及。”青年淡漠地看着阶上近似疯狂的可怜人,金珠串垂的冠冕在那个中年人癫狂大笑中被摇乱而纠缠在一起,“皇冠之重,会压过世人的理智了么····” 他低下头、又转过面,望向远远踏破杀伐而渐渐靠近的袍泽们。 这里是他们的终点,亦是将他们所推举的人最终会登临的位置。 他回过头又看向前方的那个中年男人。 那个明睿无双、器宇不凡的人,是否也会如台阶之上的这个中年男人一样呢?有一天也会承受不住这王冠之重,癫狂如此、失去了现在为天下民而起的初心? 他不知道,但很重要。又不须想,但总会来。那些····· 都算是是身后事吧?他想。 就像他此刻挥剑而战,也不只是为了那个万众期许的人,还有普天之下生活在苦难之中的芸芸众生。 踏上这里,赌上未来。又何必问值不值? “你与朕本无仇隙。你今日在这,寡人很好奇你又是为何而战?”阶上的帝皇恃着身后强大无匹的天众,好整以暇、饶有兴致地俯视着阶下的红发青年。这个青年十年铁血走到这里,他不懂是因何种信念?这也是最后时刻,他也为惜才留给这个青年最后的时间。“若你现在弃战来归,朕许你光复昔日家族的荣光也未尝不可。” 青年摇头,仰望着垂暮余华,想起过往种种:“家族荣光么·······那些东西早该跟随着这个腐朽的王权一并沉埋了。我未曾享受过那些东西,现在也不需要拿回来。我站在这,为身后的亲友、为天下的苦难,仅此而已。” 他说着,目光越发明烈纯澈,心中的信念被唤醒,手中的剑也就握得更紧。 “看来,你无福收受。”帝皇的声音冰冷无情,身形在暮光下越显幽暗。他的话音落下,满天遍地的白色身影重叠舞动,遮天遍地的肃杀之气猝然发动。 “嗡~”手中剑激鸣,应其主毫无尘垢的战心。 剑光起,白如雪------无关情仇恩怨,也无关苍生天下。 序曲·帝京之夜 一·兰城有士 距离圣帝主凤徴一统幻域千国已经过去了一千一百年。 凤氏血脉自号为昔日圣人太羲氏之正统,承圣血脉、代天行事,故而千百年来大体王权稳定、人心向服。 帝传三十三代,今帝讳神武,二十七岁登基,至今三十年。 神武帝自小以王家贵重调养、修文练武,本当正盛之年。 然而,七日前玄武军西伐叛乱大胜而归,还未及大庆,帝宫中忽传出神武帝昏厥于寝宫中。 -------------- 帝都东南一千两百里,兰城。 八月十五·晴 正当八月之中,满城桂花尽开如烂银碎金,雅香飘逸,应和这良辰佳时。 兰城之贵,也莫不在此。有人说“天下芳绝,兰城至贵”,缘起于这里春有胭脂漫雪,夏有芙蓉盈湖;秋有桂枝一城,冬有兰梅映趣。 而闲雅名仕爱山水,君子才人惜玉枝。这般芳雅胜地,自然而然也成就了贤才君子世代辈出的盛景。 若是推选当今谋士之最,大概绝多数人会在世居颍水西陲的燕氏三绝或是东海琅琊的布武公子之间徘徊难决。若是评选文武双秀、德才兼备的君子儒将,世上九成的人都会一口道出今时兰城的第一公子----------兰阳。 兰阳,世藉此城名门兰氏。神武帝十三年,年仅十七便夺得圣试武榜以及文榜双三甲。 出仕十年。曾助得三军统帅云帅平定东海鲛人族叛乱、南地战族之乱等诸多战役,被擢升为三等兵部侍郎、兼掌吏部从议和入职以王族青年俊秀为主的神策营。 尔后,又受神武帝赐婚以七女语夏公主下嫁;一时,先代圣战王、三军统帅凌云、神武帝三位帝国无上人物青眼相加,风头无两。 世言:盛极必衰。又说:伴君如虎。在兰阳这等世之骄子身上一一应验。 不过语夏公主下嫁三年。神武帝性情大变,连连以小过小错降他三级,到两年前,因兰阳随武亲王北征泰坦雪族不利,以此为由放逐兰阳一门一千里,还归故籍并永不录用。 从此兰氏一门一损再损,沉寂乡里。 世人提起兰阳公子唯余叹息。 不过兰阳归乡之后,虽不是官身,但也帮了城主兴修水利、支持商道等等,做了不少利民的好事。 颍水西陲的燕家三公子燕紫秦,虽然入身在圣战王帐下从为幕僚,却与戴罪之身的兰阳一直私交甚厚。 今日,新晋圣战王凤君左东征泰坦石巨人从此经过。 到了此地,燕紫秦便借着东征军暂时休整的时间,入了兰城与知交一叙。 ------ 青阳台,位于兰城东南,是兰家产业醉仙居酒楼百顷家业正中的一处高台。常年有名人雅士或者风流剑客效仿古人在台上击筑而歌、把酒临风。 兰阳能武,尤以枪法盛名一时。 兰氏枪法,名曰“九歌”,术式飘逸潇洒、灵动巧妙,凌厉中不失雅致、华丽下暗藏锋芒。 过去好事的名家曾有评论天下名流枪术,将“九歌”枪术列为杀道第七、秀丽第一、 “九歌”枪舞配兰氏公子,从来是世间难得的大家风景。 台上,兰阳饮至微醺,优雅飘逸的兰家名术此刻更添了几分醉人的风采。 漫天遍地的桂花瓣风吹而起、随兰阳手中那支九尺兰锋枪影飘然而舞,翩翩迁迁宛如万千灵蝶起舞如画。 今日青阳台清场,只为知己来故,所以这秀绝人间的枪舞也便只得燕紫秦一人有幸以观之。 燕紫秦爱诗工画、次长谋略,粗通武道,面对如此盛景,也忍不住信手拈来诗一篇。 “昔人已乘黄鹤去,新客横吹御凤来。 长歌有尽归沧海,仙子欲谪待玉台。 秋来万华不值赏,更笑人间千紫惨。 青阳一舞风华尽,平生余事以何忧?” 燕紫秦平生不饮酒,按他的话说,谋士无时无刻都必须保持最佳的理智状态。但在此时此景此城此地,他长有一醉方休的念头。 也许,这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少许,漫天桂花缓缓而落,一舞尽了,名枪收;满台荼蘼。 兰阳立枪驻目西北,一双桃花目半因酒醉半因郁结,微红。 燕紫秦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为他叹惋,便举杯:“兰兄,浊世佳公子,脱了朝堂上的尘垢污秽,也未必不是一幸事。” 兰阳放下枪,对举玉杯,微微一笑,仰首一饮而尽:“只可惜这三十年苦读研习的韬略之术。” “君之所学,紫秦亦是仰慕。”燕紫秦叹道。望北都、顾东海,又叹道:“神武陛下也曾力图中兴,三十年间励精图治,褪前百年之颓,勉强造出了这安平之世。只是不知道为何最近三年昏招迭出。先是支出云帅,后是打压旧臣。以致上昏下瞒,到处民怨四起。” “以前文有忠毅公,武有云帅;内外无忧。十年前忠毅公病故,神武帝哀而成疾,才致日渐昏聩,尔后列位旧亲王一一离世。新老交替、青黄未接,更是加重了帝国内政的病情。” “神武帝虽与云帅亲近,但忠毅公病故,权力失衡;对于功高位极的云帅难免会心生顾忌。才多次支云帅别京。”燕紫秦道。 “一人当千、十人倾城、百人敌国。圣祖凤徴予凌氏捭阖天下的评语世人皆知,而今云帅更是数代凌氏家主之中的翘楚,武名声望之隆较之初代凌烟圣王凌-锋也不逊色多少。如此人物、如此家族,怎能不让帝主忌惮呢?”兰阳叹道,他在帝京仕宦时,和凌氏有所交集,深知这一族人比起传言实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紫秦颔首,引以为然。 兰阳自饮了一杯,沉淀了一片心中乱绪,想到挚友此时匆匆来相顾,又是一声叹息:“听闻新任的圣战王行事锋锐,如虎出山林。紫秦此去相随东征泰坦石巨人一族,要多加小心才是。” 燕紫秦闻言淡淡一笑,“兰兄多虑了。君左王看似刚烈霸道,实则精敏至微,行事自有法度。年轻这一代武将中,大概只有如今风头正劲的龙舞将军可以共提。其他名流都相去甚远。说句大不道的话,纵使当今三位被称之人中龙凤的皇子,在我看来与君左王都有所不如。” “如此,兰阳便安心了。” “兰兄之才本不下去于我,若能与我共同辅佐圣战王,将来必能一展宏图,可惜了·····”燕紫秦看着至交,又是惋惜,忽的目光坚毅,道:“待此次东征大胜而归,紫秦必当请王爷为兄长在神武帝前求情,让兄长再度出仕。” “谢了。”兰阳八叉合手,躬身感激。 “你我至交,不必如此。”燕紫秦扶着兰阳道。 “无以相谢,我敬君一杯。”兰阳斟满一杯,“祝君旗开得胜。”说罢,一饮而尽。 “承君吉言。”燕紫秦举杯道。 余下,二人话故谈今,言风咏月。筹光交错,时而兰阳枪舞、燕紫秦诗琴相和。 待饮到半酣处,竟已是黄昏时分。 青阳台东面,一名青年兵士的身影由远而近,最后停在台下二十步外。 日头渐垂向西,天色绚燃将晚。 燕紫秦远看来人,脸上是几分敬重。心中原也知道到了归营时分,军中必然会潜人来接。 却不知,竟然是他。 兰阳循着好友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个青年兵士右手牵马,身披紫铜狮心甲,左手反扣一柄六尺长的斩马剑在背。身量八尺,英武不凡。眉宇间,自俱一股凛凛威仪。 那青年将军也看了他数息,但随后便将目光放在了身边的挚友身上。 “此人气度、形容皆是不凡,必是人中龙凤。”兰阳心中暗暗赞道:“莫非他是····” 兰阳久居帝京,自诩十年间名流人物多少过了眼,却识不得这青年将军。 想来如今新起一辈,也只常年历练在外、贵为开国十一圣王的后人不甚认得。 这人既然是出自于东征圣战军,贵有如此气度,应该只有那一人。 “正是当今圣战王。”燕紫秦道。 “竟真是他。”兰阳惊异道,新晋圣战王君左之名,他这两年多少有些耳闻。世传这位亲王身出凌氏门下,与当今两位风头正盛的皇子都是凌氏的入门弟子,此人去年才掌圣战军,一年内东征西讨,已经建立功勋无数。 青年一辈,论功勋,唯有被称为平民奇迹的龙舞可并列之。 传闻,他骁勇异常、性情雄烈,兼之韬略不凡,极为当今皇帝陛下所器重。 今日一见,这位亲王身上虽有锋芒,但竟也有温文尔雅的儒将风范,身居高位而能亲礼贤士、虽年轻而不骄矜,着实可赞可叹、可怕。 不愧为云帅弟子!云阳心下如是说。 燕紫秦自斟满杯,高举。 兰阳随之。 “别过。” “别过。” 两人饮尽杯中酒,燕紫秦潇洒而去, 兰阳置杯台上,目送故人离去,才转身扶栏,看夕阳半沉,落霞冷艳至绝。 “身在浮华乱世,即使如兰自雅,又如何能幸免于大流?” ---------- 黄昏道上。 圣战王与燕紫秦缓缓而归。 残光绚冷中,渐见旌旗林立、营帐连山。 燕紫秦回望一眼鲜彩繁茂的兰城,心中感叹万千-----凤锁梧桐,也不知是祸还是幸? 圣战王君左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昔年第一公子兰阳?的确是人中希杰。只可惜,傲才多执,兰阳先生似乎也在此列。” 燕紫秦闻言,相望,付作一声莫知的叹息。 然后诚正地向年轻的圣战王道:“等到此次东征功成,王爷是否能为兰先生向陛下进一言?” 圣战王凝视着他。许久,忽笑。 “这功未成,先生就先来求功了。先生为挚友可真是掏心置肺。不过,也正是先生这份不同于世间谋士的热忱正直,才令本王另眼相看。只是这进言一事怕是不成了。” “王爷是觉得紫秦无法助王爷平定此患?”燕紫秦忧疑道。 年轻的圣战王摇头:“不是。先生谋划之能,本王从不曾怀疑。只是这一战,或许与先生所想有所不同。” 序曲·帝京之夜 二·圣族凌氏 八月十七·帝京·多云。 帝都以西,十里平湖,凌家。 千年前,圣帝主凤徴一统千国,分封十一位功臣为圣王,其中以凌氏为最,十一圣王之首凌·锋是为凌烟圣王。又以对应战功、战胜处,分封前四位圣王帝京四方专属封地十里。凌烟圣王本部自西而来,又封镇天阙,故封得城西十里为府地;圣战圣王灭镇南方百部,又为圣帝主凤徴亲弟,故得城南十里为府地;星辰圣王辅凌-锋封镇天阙、以及北退无方幻族有大功,得城北十里为封地;九州圣王横征天下、平定东方泰坦各部有功,又以超绝铸兵术制造神甲兵百件使圣祖征天下如虎添翼,功列第四,得城东十里为封地。 凌氏王族居于城西,也应慑西面蠢蠢欲动的各大异族。 帝国建国至今共有两大王姓,非族赐不可用,用之则处以极刑。一个是王族姓氏:凤;其二,尊荣更在王族之上,便是凌姓。是故,历代执掌三军,操执帝国权柄之人,通常为凌氏家主,其次为圣战王一脉。 诸如,当今凌氏一族家主·凌云,便已执掌了帝国三军统帅之位已三十年。 世人不敢直呼其全名,只言云帅或者是云尊主,一是忌其权威,二是敬其功业。 -----执帝国神器三十年,天下群雄、化外诸部无不附耳。 大公无私,剑术独步。 坊间,也有不少人私传,云帅剑术武修或已直逼为圣千年的圣者天。 虽有树大招风之说,但若是参天巨木呢? 无疑,凌氏便是这株巨擘。 神武帝大病,给这萧索渐生的清秋又增添了几分浓重的阴郁。 毕竟,神武帝其实也已经不年轻了。 膝下三位人中龙凤的皇子,呼声各重;也在此时越是显得分外突兀。 三个月前,封神皇子因替征战东北泰坦雪族受挫致以流放之罪的冰洛·玄清老将军鸣冤,就被撤销所有权事拘禁在了深宫,面壁思过。 玄武军凯旋归朝,已是被搁置在城外足足十日。 如此种种,尽道着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 凌云少神武帝七岁,又与神武帝曾共同是凌家上代家主的关门弟子。 与现今卧病深宫的神武帝不同。五十出头的凌云身形高劲健壮,神采奕奕。五官清朗,眉峰似剑,偏又有些许温润,面容上既有中年人的刚毅沉稳,又不失年轻时的英武俊朗。 五十有二的年龄,三十三四的状态。 他的脸上常年都有一丝笑意,很浅、但很柔和,故因此才化去了剑眉虎目上的锐意。 一身绝顶的武道修为,如臻反璞,早已不见昔年锋芒无二的锐烈。 这样一个人,竟是被曾冠以“不死狮皇”,今被称作无上云帅。 八月仲秋,池中卧梗。 凌云扶栏静览平湖风景,眉峰微沉,若有所思。 凌家虽大虽盛,但整个凌氏府邸之中是没有任何一名外人仆从的。 世传凌家本部居于大陆极西北之地。凌氏一族传说亦是因为圣人太羲解破诸天印压而重登于世,故而凌氏一族也被传为太古遗族,无人知其深浅。 自然,凌家也无意和天下分享这份深浅。 千年来,凌家极少与外姓人交往。除了皇族,便只与同为圣王后人的星辰氏、倾城氏有所交集。 凌家是傲绝的,这份骄傲,从骨子里超越了皇权、凌驾于帝国。 皇室没有因为这份傲绝,排斥打击凌氏,相反代代下来,越发敬重、加深荣宠。不过,皇族也忌惮凌氏之力,所以凌氏留京人员常常不过数十人。 有人将凤氏皇族比为天子王家,而将凌氏比为人上圣族。 所以,凌云贵为三军统制,却并不对权力存有多大欲望。 凌云默默而立,忆来数十年峥嵘。 只这样,悄然过了半个午后,天光也多云致阴。 云遮蔽了日,使秋下清风更增了数分寒凉,惹来凌家家主一声叹息: “这场雨,终究还是要来了。” 凌云抬起左手,并剑指,体内灵力化成道意,在空中书画,他挥袖几番勾画,一个两仪八卦的玄图应意而生。 玄图受他指尖道意、灵力滋养,又长了几分,直至七尺大小;七尺玄图,两仪飞转、八卦流漩。 象征着乾、坤、巽、兑、坎、离、震、艮八意的八色玄光、同黑白两仪之气大放其采。 “开。”凌云一声轻喝,八卦归定、两仪静止,阴天阳地上下分开。 从两仪开处,踏出一名十五六岁的英武少年,少年样貌与凌云七分相似,只是锋芒尽露,体型上更为高瘦、更为健壮。 少年左手提着一颗五尺大小的兽首,兽首上血气尚温,显然少年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他右手反扣这一支八尺长戟,那戟戟身黑沉古朴,上有秘文无数,杆开二枝,枝刃与戟锋尽皆亮银夺目、锋锐慑人。整支戟神韵厚重、凛凛寒意使人如身处极北玄海。 若非凌云在场,以浩然之气温润此间。只怕这十里平湖也要被冻个十之五六。 此戟有名,曰:寒武。凌家初祖曾仗之纵横六合,万族辟易。曾以此戟投羽族圣山,使之方圆十里草木凋零、山体冰封;以此戟战天门,万千天族陨落戟下,天族更自封天阙。 故而,凌家建国之功独绝于十一圣王。 此物和凌云手中所掌之剑“断玉流影”并列为凌氏两大圣物。 寒武神戟主杀伐,断玉流影主权势。 这少年年纪轻轻竟已经得以执掌这凌家杀伐之神物,想来已是凌云所钦定------凌氏一族所认同的未来征杀胜战之道的执柄人。 “水龙麟,不错。”凌云扫过少年左手所提兽首,欣慰笑道。 水龙麟也算是西界水域之中的次级霸主,身体内多多少少还流淌着上古圣灵兽麒麟和神兽蛟龙的血脉传承,在水域中控水之力不下于人族八品水系大法师、假龙鳞护体,肉身强横度也在六品神甲类御者全力防御之上。本是极佳的契约御兽之选,但生性荒淫凶残,极难被人驯服,加之灵智颇高,极易造成反噬侍主之事。 少年以尚幼之龄,已经能格杀如此强劲的凶灵种,凌云自是欢喜的。 凌氏历代皆有三门弟子,分别是:战、法、灵。为隐三宗,不显于人间。 凌云便是身出“战”之一门下。历经三十年前帝宫之变后被推为家主。而战之一门人选就落到了同代族弟凌战身上。法、灵二门则分别由凌弈、凌拭为宗主。 转眼三十年光阴既去,四人亦纷纷步向暮年;三门继任之选也自然而然的被推到了眼前。 少年是他和凌战两人共同所相中,经由这几年悉心培养,已经是凌家新锐第一人,基本被内定为“战”之一门的未来执掌者。 少年名羽寒,声威虽未入天下,其实已隐压江湖。 “不枉我和战看重你,在你三岁时为你淬炼根骨、养元固本。七岁使你于羽族,经三年掌握轻身之技精要;又两年让你在道族(玄心)修行深晓五行之秘;再一年无方历练,使精神稳固、灵力大进;这两年你往返于北泰坦(雪)东泰坦(石)气力、魔力之修、筋骨之炼都也不负我所期望。如今的你,足以当得我族中最大的底牌。” “谢族长和战宗主的栽培,羽寒必为我族赴汤蹈火、斩平荆棘。”少年郑重道。 凌云颔首,轻按少年凌羽寒的肩头:“如今的你什么都够强,只差心境上还欠些火候。毕竟年少,只要假以时日,必当无懈可击。” “是。”面对宗族第一人,凌羽寒除了敬慕,别无他念。 “你既然回来了,一切应当无虞。”凌云转身目落湖上,轻叹道。 凌羽寒执戟侍立在后,恭谨静默。 世人说:凌云动若狂狮、静如老僧。身有万夫不敌之术,也有浩若烟海的谋思。 在凌羽寒看来,眼前人的心思不是看似无垠的云极海,而是那无穷无尽的星空。 他敬、也畏。 退去。 ---------- 许久。 “雾、霜。”凌云低唤道,两仪八相玄图再度分开,从中走出两名和凌云身量、形容都有八九分相似的青年男子。正是凌云足下一双同胞爱子----凌羽霜、凌羽雾。 两人身上俱是极寒之气,是因深修本家高深秘籍《三千冰息》的缘故。但两人身上的寒气又各有千秋。 凌羽霜所给人的感觉如同初春之寒,虽然至冷,但已向阳,有了温度。如同二月春风起,冰消雪融,令人不觉暖意将来。 凌羽雾则是如同腊九寒天,冰天雪地、至寒至阴;仿佛目光所触,便觉冰雪加身。 因心生境,胞兄羽霜性情温柔,胞弟羽雾清冷酷厉。 凌羽霜所用兵刃是一折扇,为冰系玄兵,名作:霜月鸿飞扇。 凌羽雾善用爪刃和袖刺,左手用爪右手用刺。也铸有专属的冰系玄兵,号作:噬牙雪雕爪、血凝分心刺。 凌羽霜侧重于《三千冰息》中正阳一路的月霜寒诀的修炼,而凌羽雾则偏重邪气凛凛的血煞灭诀的修行。 两人各有大成,修为上也在伯仲。虽是同胞所生,暗里长年较劲不止。 竞争,有时是好事,有时也是坏事。 但凌家之人都以家族荣耀为先,这一点母庸质疑。 凌云正当盛年,凌家家主之位又都是隔代相传,于是凌云也就任由二子各行所欲,不加禁制了。 在凌家外门中,凌羽霜、凌羽雾两个人一个居于宫闱、一个深入江湖,各控持着朝野的情报信息。 “羽雾,‘他’现在如何了?”凌云目光复落在那湖畔身前的半老残梗,话中有几分沉重。他口中的‘他’正是当今神武帝。 偌大朝堂、泱泱天下,只有凌云一人敢不称帝王位,直言如平友。 “神武大帝昨夜已经秘密移驾玄武宫了。”凌羽雾答道。 凌云闻言,不忍一叹:“神武啊,你终究还是老了。” 心中亦是叹息:时光流转,世间万事万物又有什么能躲避?你将老而逝去,我又何尝再年轻? 许久。 凌云从那片颓败的残荷上移过目光,眼底的黯淡越发深沉。 当他抬眼望向茫茫天际时,天际阴云沉重、四方流风不起。眼底那些黯默,也终竟作了阴冷的决绝。 他低语道:“巨大的身影濒临崩解、辉煌的王冠摇摇欲坠。阴影之下有多少双眼睛觊觎已久?就像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早已是波涛暗涌,多少大鱼小虾又翻腾其中呢?” 他转过头,看着二子:“羽雾,将消息暗中传放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是。”凌羽雾躬身应答,然后身化为雾,随风离去。 “羽霜,去召集府中所有青壮之人,明天黄昏在主庭前集合。” “是。” ------------------- 凌云独凭栏前,对一湖残梗。秘传之言在心中回映。 “十万年凌氏,三千代命承。在癸巳之年,八月十八;绯月悬中霄,降恶灵之雨;至阴时分,极祸之时、圣邪双生,是为玄胎。” “十万年蛰伏,终于是等到了。”他微养起脸,光暗难分的脸上不知忧欢,而声色中却有几分落寞。 序曲·帝京之夜 三·云隐之算 城西,云隐宫。 受赐者第八圣王云卿倾,也是云家后人世居之地。 五百年前封地曾大扩,有地七千方,直追前四大圣王,昔时宫楼之繁、从人之盛、子弟之多隐隐为当时之一等。 云家是传世中顶流的阴阳师家族,以阴阳术数和式神之术为始帝凤徴及五百年的安平之祸建立过大功劳。 如今阴阳师一职因为鬼蜮之害渐消而渐趋式微,所谓纵有屠龙技而无龙可屠的悲哀正是如此。 云家也从最盛之时的三千真传、十万弟子,也衰落到了现今弟子不过百十,庭院不过四合的凄凉境地。 云隐一宫,为了生计竟是将外围十之六七的院房都租借给了商贾之流,收取租金窘迫度日。 ------------------ 云隐宫正庭最中的主室中。 半龙半人的虚影在半空中凝聚。 虚影身下,一祭台、一人、一香炉。 龙涎奇香弥漫整间竹木建筑的宫室。 飘行其间的还有随着龙涎烟起舞的杏黄符纸。 桃木古祭台矮桌前,身着青色道袍的中年阴阳师左手执着可以通幽知玄的古玉符剑,右手指捻莲华,口中低吟似唱着晦涩难名的玄诀。 整间宫室,阴气浓重。人之气、鬼之息、灵之意交缠不辨。一如中年阴阳师的脸上时而红光云涌、时而黑气森森、时而又素白如缟。 他,正是当今白云云家家主云青空,昔年开国十一圣王位列第八的通幽符御一道的白云圣王的嫡系后裔。 云家御鬼使神的阴阳术式,也曾一度大兴于五百年前的安平时代。那时魔域西来、鬼门大开。外域之物肆虐天下,而以神制魔、以鬼御鬼的云家适时大放异彩,于百鬼万魔祸乱帝京之事中,立下封镇邪佞最大功。 尔后,与星辰圣王一脉封印阴阳途,鬼蜮之物经由百十年清扫镇杀。世道渐趋平静,鬼怪之物越见鲜少。阴阳术一道也就慢慢失去了舞台,而渐渐没落。 到了如今云青空手中,已经是向微。 曾经五里云家之盛,一去不复。 历经了千年,祖上蒙阴也早已享尽。 云氏虽然没落,但云青空自身的阴阳造诣却丝毫不下于祖上任何一代。 譬如,此刻他所施展的“知玄”、“意观”二法,便是绝大多数阴阳术士所不能达到的。 知玄者,借灵体之形,上通天意、下知玄幽、中通五行,可推算祸福,趋利避害。 意观者,借灵体穿行虚空,以神明灵觉窥知四方八面动态,修为如云青空,大可俯观以自身为圆点方圆十五里大致物事,并可以轻易选定目标以灵觉附体,观知对象人身状态。 他以知玄法,献祭来神灵之下最为强大的龙灵,借以意观法,听视整个京都的人事动向。 穿梭这锦盛的帝都夜市,游离于京都核心各大王公贵族的府邸,最后悄然避过隐的、显的宫廷阵法、耳目飞入深宫。 ·········· 灵飞两个时辰,天色也由子夜到了丑寅交界。 云青空忽的“哇!”的一声咳出大滩血,几乎倾倒在地。面色也顿如金纸,满室灵符亦随之散落、龙涎香中的龙灵虚影也就此消散。 过了半刻之久。 满脸喜悦之情的云氏家主才从施术损耗中恢复了些许气力:“先祖所布下的绝灵之阵果然厉害,虽是早知了阵法门径、生克之变,竟也还是受了如此伤损。” 虽受重损,但他脸上的笑意确实越来越盛,狂喜之态几近狰狞。口中低语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来了,刚好来了!” 五百年沉寂、五百年低伏,那荣耀终将唾手可得。 他又急切地结跏趺坐,掌中符灵玉剑随着意念变化成了八卦罗盘,罗盘八尺八寸,两仪、四象、八八六十四爻分列。 云青空唇间吟诀、双手掐指演算,那两仪八卦的罗盘随心念而动,盘上玄秘神光幻生流动。 诀尽、指定、卦象止。 坤上坎下,阴极阳虚,大凶。 “是了,是了。癸已之年,八月十八,血雨之夜;天命晦暗,生机一线。”卦象既明,一如祖上所传所示,他心下又悲又喜-----悲的是即将到来的血腥之夜,不知会令多少熟悉或陌生的人们遭逢劫难,喜的是多年布局、沉久谋划将得到实现,家族五百年的衰落也许会在他手中重现荣光。 “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论有我无我,今夜的帝京都不会平静的度过,不是么?” 他如是说,算作是对于徒手将作的一切自我安慰。 他从蒲团上起身,走到正壁的祖先画像前,口中念念有词、右食指指尖蘸了些许龙涎香灰画符字于空,脚下由他血液所浇显出的八尺直径的八卦刻阵经此而放出鲜艳的红光,殷红的卦图上浮在空,八种元卦缓缓转动起来,并越转越快;过了数息,以他脚下的八卦图刻剧烈震动起来,紧接着八种元卦对应的青石地板八面散开,显露出一个一丈圆的入口。 入口出有火光彤彤,照着旋转布置的石阶。 云青空步阶而下,踏三百六十四阶之深后,是一处宽大的地宫。 这里,掩藏着云氏千年以来的尘埃。 地宫长宽高各八丈,正中心建了一个四丈宽的祭坛,亦是两仪做基面,八方各对应刻制元卦一种。 此刻,祭坛之上站着十四名法师,从他们着装颜色以及正在咏唱施放的魔力颜色来看,对应是地水风火光暗六系各二人,他们等份排列的站在祭坛边缘;另外两名法师身着青白相间的法袍,与祭坛边缘处的十二名法师所持的法杖不同,他们两人所用的是一块六色斑斓类似于圆璧状的法器,材质似乎是秘银糅合五金,法器上六系魔力的毫光泛泛,想来造价不菲;他们在祭坛靠近中心半丈处,一南一北对向而立。 十四位法师脚下是一张巨大、构造繁冗的法阵,法阵脉络几乎覆盖了整个祭坛上。处边位的十二位法师的纯净属性魔力通过法阵传导到居于中心位置的两位法师的身上,随着中心的两位法师的引导咏唱,六色的魔力在那一双璧状法器的向上面被放出,庞大的魔力铺散开来,祭坛阵图正上方隐藏的空间脉络也开始清晰的显露出来。 十四位法师似乎咏唱已久,整个地宫里到处是浓烈的魔力气息,但这些气息并不会被散逸出这里,因为地宫四面的墙壁与顶面刻印着阴阳家的令言,数百成千的杏黄灵符像是许愿灯一样漂浮着,它们可以轻易的藏匿住这座地宫内一切的力量波动。 -----这座地宫原本便是云家用以进行各种不可为人知的阴阳术修炼和实验的地方,藏匿气息是必要的手段。帝京里类似这样的地宫几乎每个中型以上的世家都会有,毕竟每一份传承也许都有独属、而不可告人的部分。 祭坛正中心三尺内是空无一物的,甚至连这阵图都没有画到那里,只有庞大六系魔力在那个位置被引导成一道直达宫顶的六色光柱,光柱上下,是一道由咒文形成的六芒星图。 祭坛上的阵图演算越来越多,正中心的六色光柱和两面的六芒星图也越转越快,终于在过了近半刻钟之后,六色的光柱混如一体,陡然一阵炫白。 白光之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中踏出,雍容声色先人而至:“隐龙先生,久违了。” 序曲·帝京之夜 四·玄武雨夜 八月十八,帝京·多云转阴。 午后,阴转雨,暴雨。 大雨欲倾城,正值风云变。 城北郊。 七万玄武营战士野营于此,已经十三日。 “城中无诏令,外军不得入城。”这一支凯旋之军,冷落至此,虽然军中颇有怨辞,但依旧做到了行令禁止。 圣武帝国,有四方正军,谓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原本玄武军排列为四方正军末位;但这三年来,因为一位天才将帅的出现,玄武军军纪、战力、声威蒸蒸日上,如今直逼四军之首的青龙军。 青龙军子弟无一不是贵族正统。贵族子弟个个在家族大量资源培育下,自然是高人一等,而青龙军更是选取了贵族子弟中精良上等的那一批。 原,玄武正军共有十万子弟,都来自于平民。其中或有体格健壮的,也只是稍通武技、略识器械,单兵素质远远低于其他三方正军。 但,世间总有奇人奇迹。帝国新星名将龙舞之名绝尘出世,从泱泱一众贵族俊秀中脱颖而出。他武艺卓绝、胆略奇绝,以平民之身竟是将无数贵族俊秀轻易压制。 统御玄武军之后,先是裁减老弱,再经复核选拔留下了七万青壮战力。 尔后又无私传授斗技战法、分享谋攻之术、训练士卒体魄,使得玄武军军力一日千里。 之后,又有颍水名流燕家三绝之一的燕紫楚慕名前来投军为谋士,更是如虎添翼。 三年间,不说玄武军单兵战力如何如何,只说整个军队的素养已决不在任何精兵之下。 几番受诏大征,皆是完胜而归。战损之低,甚至只在帝国第一战团圣战军之下。 只三年,原本滥竽充数、生拼硬凑的末等玄武军,如今已经深得神武帝青睐倚重。 大统领龙舞更是除了云帅、圣战王之后唯一一个享剑履上殿的武将。 龙舞虽然殊荣加身,却丝毫不骄矜,推却了神武帝的赐婚、大量的田宅赏赐,受封镇北将军之后仍旧居住在城北郊外的朴素民居中,与自微贱之时相扶相持的发妻相敬如宾,数年如一。 龙舞夫人半个月前刚诞下麟子,算是龙舞归来最大的喜事。 为帝京现今阴郁,划出了几分明亮色泽。 ----------- 入夜,大雨。 玄武军将士整衣带甲、列阵在龙舞居所之前。 龙舞亦是一身明光铁铠,右手竖立着多年征伐赖显威名的玄铁王剑。 ----此剑,重八十八斤,长八尺、宽一尺、钝锋,周身玄铁炼铸;仗之横扫四方敌,向来无一当者。 黝黑的宽大剑身回响着漫天暴雨的击打,秋雨清冷的粼光在昏黄的魔晶灯柱下衬出这柄勇毅之剑浑然天成的惊世锋芒。 不锐、不冷,但大气磅礴。 天色已入夜。 大统领龙舞既将他们紧急征召而来,必然有大事。 风急雨狂,点打着院里院外数万黑甲。 沉声闷响中,竟无半点风雨声之外的嘈杂。 众卒肃静、屏息,如同一只低伏的玄武巨兽。 这支军队,无疑沉静稳重,不辱玄武之名,可当天岳倚重。 副统领龙牙·凯、艾伦半跪在龙舞阶下前者持仗丈八狼牙槊、后者立七尺玄钢陌刀,各披黑甲、银铠正是待发以战之势。两人虽年轻,但已经是龙舞麾下左膀右臂,最为善战之将。 艾伦年岁不过十七八,八尺身量健壮,一双锐目如鹰、加之一双刀锋眉、国字脸,端正而英武。 龙牙·凯很壮硕,金眼蓝发、身高逾丈,一身肌肉蓬壮欲爆,看起来如同一只爆裂嗜斗的巨熊。 相比起来,阶上的龙舞七尺五的标准身材就显得纤小许多,那名震西北之地的玄铁王剑看起来也和一块粗顽的铁块无异。 龙舞很年轻,相貌风姿也远不及新任的圣战王那般俊美英武,看起来平平无奇,放在闹市之中丝毫不起眼。 他未入伍前是个剑客,也曾仗剑江湖、驰骋南北。因为心性温和、不喜江湖弄潮,浪迹数年剑上无血、也就籍籍无名。 几年江湖阅历,不曾挑战名流、不曾搅-弄风雨,虽有惊世剑气,也自安然匣中。 若不是看遍荒野饿殍、若不是看遍苍生涂涂,若不是看遍江河血染,若不是看遍十室九空,若不是看遍烽火不息,他大概不会抛弃任侠逍遥的江湖,转身为救慌苦生民而投身军旅。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似乎就是为了军事而生。 所遇之敌,无不败于手中那根“粗劣的顽铁”;所逢对手,无不惊叹于他的胆略。 那时,江湖路平凡,他与妻子的相遇也平凡;相遇相知,也少了不必要的轰轰烈烈。 大抵是:于羽林之森中一眼相和,一年相知,而后两个人一根杖、一柄剑打退了所有阻碍的人和事。 那时,他别无长处,唯有剑术自以为不下于天下人。 江湖中的凡人,军旅中的传奇。 很多人往往也是如此,在错的位置平平无奇;在对的身份,便光芒万丈。 三年间,战功无数,青云平步。 功业之巨,令世人为之惊叹。 他并不出彩的样貌上,总有一股令人心生向往的力量。 龙牙·凯便是其中之一。他本是西北百部数十万叛众之一,少年任侠,青年逞勇。在和龙舞对阵后,遭遇六擒五纵,最后一次被擒,他不走了。跪在龙舞脚跟前,发了誓,以命相随, -----若不是龙舞知遇有心放纵,他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 夜雨,愈狂。 天边却竟毫无征兆的悬起了一轮微缺的月轮。 雨,是纯白晶莹的雨; 月,非银白皎洁的月。 那轮月,竟是幽暗生红。 红,如泣血。 月红,霜华亦红。幽红的月轮散放着幽红的辉光,将这一夜冰凉秋雨,也渗染成了漫天血红的线。 “来了,终是来了。”龙舞抬起头,心中一起了旧日里恩师的推演之辞。 -----帝传千一,天道同缺。八月十八,雨夜有血。玄绝交会,阴阳极演。人圣诸变,自此而生。 一名探马远远疾奔而来,连跌带翻跪到龙舞跟前。 “报!将军北城城门已被武亲王等人马所把持!” “帝宫果然有事。”龙舞听罢暗下道。 “将军,确定要如此吗?”艾伦抬头问。 龙舞今夜集合部众,所行之事身为副手的他自是能猜出一二。 龙舞未答,立在龙舞身后军中的首席谋士燕紫楚上前垂首,慎重道:“帝京推拒我军入城受赏已经十三日,那北门也长闭了近一周。将军的呈报也一直未得回复。如此看来,宫中已经生变。今日天象更是极为鲜少的血月当空,诡谲异常。只是这不诏进宫,等同欺君犯上。若是勤王也罢,至少功过可抵。若不是·····只怕万劫不复。” “燕先生所言极是。”艾伦也道。 “我心可昭日月,皇帝陛下待我恩泽深重,今夜无论如何,都必须入宫看个究竟。”龙舞道,又冰冷一笑:“晦迷未明,城中那些宵小之辈已经蠢蠢欲动。” 话落,龙舞望麾下六万战士,运气洪声问:“玄武一军久受皇帝陛下恩泽荣宠、信任有加。现今城中有变,皇帝陛下可能有险,我们该如何?” 副统领龙牙·凯无多心思,一心只效向龙舞,当先振臂高呼:“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身后立是随着如潮。 “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为将军效死!为帝国献身!为皇帝陛下尽忠!” ````` “既是如此,众兄弟且随我奔赴帝宫,献忠进勇!”龙舞脸上燃气热烈血勇,他本是战之命格,今夜将是一场如履薄冰的诡谲战场,胜负也毫无期算可言。 “奔赴帝宫,献忠进勇!”众将士齐声高呼,声震雨云。 龙舞回顾身后,妻子羽青正好立在了眼中。 龙舞眼底尽是温柔,半个月前她才生下他们共同的结晶,那孩子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倚在门边的她的眼里尽是关切。 “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雨凉,对身子不好。”龙舞柔声道。 “不碍事的,我又不是什么富家小姐身子,哪有那么柔弱。”羽青略显苍白的脸上溢着温柔笑说道,又低声问:“又要出去了么?” 自他们定居帝京,他入军从征以来,他们这些年就聚少离多。她心知龙舞身具惊天才能,有鸿鹄之志,就像草原上的苍鹰,广阔的天空才是他的世界。他能征惯战,又深得帝皇荣宠。 三年的飞速升迁,自有这常年不能顾家的代价。 “帝宫有事。”龙舞歉意道,妻子生产时,他未在身旁;现在才闲赋几日,又要匆匆起兵戎。 于军于国,他无愧无憾;于家于妻,他有愧有欠。 羽青温柔的凝望着他,如水淡蓝的眸子里是一路走来相扶相持的包容,她放开扶门而立的手有些吃力的向他走来。龙舞心疼她的身子,又恐身上雨水沾到了她身上,先身迎了上去,从甲衣里探出手扶住她的身子。 羽青一手攀附在他胸口,如水眸光随着另一只摩挲着他脸上的手儿仔仔细细的看着他脸上的每一寸每一点,似要将他彻彻底底的刻印在眼底心中。 身外玄武军的将士们也因他们此刻的温柔而默契的安静了下来。 片刻,也好似数年漫长,她苍白而清秀的脸儿上从嘴角传染起一点温馨的笑意。 她低下头,放下伏着他胸肩上的手,身子微晃被龙舞小心翼翼的拥住,她将双手绕到如玉白净的颈子后,解下了自小长随于身的白晶坠子,环过他的颈项,为他戴上。 “这坠子是我羽氏世代传承的宝器,能护佑人安平。青儿不能随你征战,就让它代青儿相随君身,好让青儿心里踏实一些。” 龙舞任由妻子将那白晶坠子塞入内甲,贴身藏好。 羽青藏放好白晶坠子,再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一遍丈夫的眉眼身形。温柔而大方地将他推回风雨里:“大丈夫志在天下,你去吧。我和小星在这里等你。” 她又回顾了一眼小院里的那些扈从,那些都是龙舞悉心为她挑选的军中忠正精锐,她对龙舞道:“带上他们,相比这里,王庭的变数更需要他们。” “院中的护卫撤收不得。”艾伦急道。龙舞这一路升迁,因为战功和直言已经触犯了不少人的颜面和利益,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府卫设置之意就在于此。 龙舞亦有此想,但和妻子相视,从中看到了妻子的坚守的大义,便一摆手:“听夫人的,玄武军十骁骑归队。” 十位府卫自院中各处同时半跪:“是!” 龙舞转过身,面向王都圣宫,目光中坚毅、清澈。 “不破!” -----应龙舞召唤,龙舞高举的左腕上的青金镯子灰蓝光华如雷光炸裂般爆闪。紧接着,一声高亢的牛哞从中而出,响彻数里。随后,一头丈长、六尺高全身被甲的三角分水神兽现身在龙舞身前,正是龙舞征战四方、形影不离的战兽-----裂风分水战犀。 龙舞轻拍战犀颈背,战犀低首还以低哼,示以久别重逢般的问候。 他翻身而上,拔起大剑直指圣宫,“诸君随我此去,不胜不还。” 序曲·帝京之夜 五·梦·殇 庭间。 大雨、红月、海棠开。 秋棠如火荼靡,亦似血以歌。盛开绽放了半个庭院,与天上绯色月轮交辉;繁盛美丽至极,竟生凄艳色彩。 十三皇子,名:云琳。 以仁德谦恭传于世间,以韬略勇武称于三军 虽然无幸成为凌门亲传弟子,但也得到过云帅几句赞许:贤达冠于王族,勇略可称善才;可为贤王。 “可为贤王。”凤云琳立在半合的轩窗前,望着满庭妖异的红,若有所思。推开窗门的左手食指上,正停歇着一只灵力拟化的紫色凤尾蝶。 凤蝶从他打开的窗子飞入时,随行洒落了一片细碎紫色的荧光,荧光流彩聚成文字一行,尔后又迅速散灭归无。 这短暂的光影变换中,已经足够让他看到了渴望、又不愿看到的东西。 这云亲王府之中,七千精锐亲兵被银甲、执锋锐早已集结完毕。 “这,又算是什么呢?”云琳皇子看着指尖幻化而生、有意而来的灵蝶,低语。 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意,不知是苦涩、无奈还是惊喜。 爱妃抱着一岁大的爱子,立在他身后。那清丽的容颜上,遍布忧疑。 她和他都是庶出。 因为庶出,少年时的他并未受到过父皇的器重,即使如今这煊赫于民间的贤王名声,在他父皇面前还是抵不上两位嫡出的王兄的价值。 也因此,许多事反而得了些许自由。 比如,爱情。 那时,望云春湖游人醉,三月花开自多情;灵犀起时两回眸,便教双心暗锁结。 他请父皇赐了婚,他亲自下了礼,玉成了这段平凡而无垢的缘分。 娶她为妻,便不负白头。 他去尽属于年少的轻狂,愈发贤王气象,虽无结党,但朝中堂中江湖中嘉许极多,慕名相从的良臣名将嘉宿名流也就日益渐增。 地位、声名,是一剂良方;也是一份剧毒。 当身份越来越上,欲望也就呈日递增。 贤名盛传越远,恭谨谦和越真。这些年,心中可曾萌发--------天下至尊,唯贤君居之? 谁又知道? 他终被封了亲王,封王之期仅次于如今天下众望深期、身领南界督镇之职的迦夜皇兄。 连被云帅冠以皇家双壁的另一位皇兄封神也落在了他后面。 时下,王储未立。君王心思缥缈,满朝文武之中也不乏深以为他云琳也有问鼎九五之尊的可能。 今夜,天象玄异,注定风起云涌。 这将是不眠之夜。 圣战王师东征已远,四方正军中的玄武军归来又被武亲王以无诏未宣之由拒在城外。 帝京之中,已然空虚又紧张到了极点。 所有起了心思的人,所忧患的不过是那一府天下莫敌之的凌氏一族。 而凌氏在京人员不过数十,可城中心有起伏之辈,所拥兵力何止十万? “夫君,今夜非去不可么?”王妃终问道。 他无奈一笑,灵蝶在他指尖幻灭。云琳皇子抚摸着爱人怀中的爱子。 ----爱子有肖似他的五官轮廓,粉雕玉饰的脸上那双蓝宝石一般纯净的瞳仁随着他挑弄的手指灵动着。 “你看,彦儿的眸子正是我凤氏皇族最为纯澈的天蓝,这眸子里的辉光,只有皇族的身份才配,只有真正的皇子才配!” “可····”她欲言又止的望着他。 他也看着她,七年相知、四年相守,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她想说的,他知道;他想做的,她明白。 他的眼里透着坚毅,是一往无前的,就像每一次必胜的出征。 “我没败过。”他说,“我不会败,今夜也不会。” 她不再多言,细细想来相识至今,他说过会赢的局,就没输过;论断过必败的人,就一定会败。论断无遗,是真的未曾败过。 她收拾完最后一点疑叹,和他并肩站着,望向窗外庭中府下披甲执锐的王府近卫们。 “七千云府死士,早已为你披好了甲、磨快了刀剑。夫君确实不可再退。我跟彦儿在府中静候夫君佳音。君生,我存。君死,妾死。” “谢谢你。”凤云琳将妻子轻拥入怀,最后一刻温存。 --------- 梦亲王府。 彼岸花,斯传为救赎业果之花。 红色的彼岸花,常常盛开在幽冥九渊深处,和净业红莲相互映衬,名为:曼珠沙华。 白色的彼岸花,据传种于九天之上的瑶池仙宫,和瑶池之畔的冰雪琼莲共举齐名,是为圣洁销垢、除灭凡尘烟火的圣物,名为曼陀罗花。贤者若是霞举飞升,必受琼莲和白色彼岸花的洗礼,净身为神。 但彼岸花者,并非只有血红彼岸和素白彼岸两种。 还有一种金色的彼岸花,被修炼幻术一道的人冠为幻之圣花。传说,金色彼岸花本是上界神帝之女,因为忤逆神帝而被下判于人间。 金色彼岸花,生性极为傲贵,对于生长之地要求不下于曼珠沙华和曼陀罗花。 既然是幻之圣花,便喜食灵力。它生长在人间,所能供奉之地寥寥无几。 幻术一道终极之地的北玄秘境----无方界是一处;还有一处便是这十里方圆的梦亲王府。 梦亲王府身为圣战帝国开国十一圣王之五,其正是以幻术北拒无方、幻杀魔族、暗精灵族而立功名,以幻术、灵力称著于世间。 这点,纵使为天下灵力之冠的凌氏也不否认梦亲王一脉对于灵力幻术的独到之处。 ---“究于幻法,世间唯梦亲王府堪与无方秘族角逐;纵天人,亦莫奈何。” 古传,圣祖凤徴立国之初,天人一族和魔道也曾暗中入世,想要豢养人族为奴。尔后,深受狙击之害才不得不各自缩居领域。眼睁睁看着圣祖与十一圣王封印入世之门怒不敢言。 其中,梦亲王府便有大功。 梦亲王府中,空间如独辟,在世之中而不在世间。 府中的天空、院内都是被浓似千层白纱相叠的雾化状。 空中似雨未雨。 府中遍地金色幻花常开不败。 梦亲王府中,几乎没有奴仆。 唯一一个外人就是每隔二十年更换一次的管家。 盛开的金色彼岸花深处,也是王府的最中心位置,有一座观花亭,名曰:青霜。 亭柱间悬挂着淡金色的罗帐,罗帐无风而舞;亭柱里,青莲状的灯火浮空明灭无定;亭柱共六根,每一根柱子向外一面都有一幅字联。由东向西分别是: “心生心灭心起心千念” “意动意定意止意万解” 横批:心收意锁 “花开花败花事本无痕” “身生身死身命更是空” 横批:花无身空 “如露如电如幻生万法” “似光似水似梦化一心” 横批:幻心梦法 亭里,梦亲王。 梦亲王岁似二十二三,容颜无瑕、苍白俊秀,唯白发如雪。那一双鬓,亦如霜。 白发三千披肩委地,每一根发丝之上都泛着淡蓝的萤华。 雪白的长发,并非天生(凤氏一族都是紫色近墨的发色,少部分是蓝色或者灰蓝色),而是忘日忘夜修炼幻法、精纯灵力的结果。 外人只看到梦亲王府灵威幻术的强大,又有几人知道那背后的代价? 从梦府世子到梦府王子便需要在十六岁及冠之前经受府中幻魇大阵的洗礼。如果不能成器,就只有变成痴癫的下场。至于其中凶险?每十个苦修十年精神秘力的梦亲王世子,未必有三个可以完成。 而这之后,更要在青霜亭前、金色幻之圣花之上,以幻术相互搏杀,留存其中两人。 留存者生,失败者?------死于幻术,魂魄身体尽为金色彼岸所食,奉为养料。 这,还不是终点。 最后一重择选,是在二十五岁之内任意一年的八月十五极阴之夜迎战当代梦亲王。 每一代梦亲王都是下一任梦亲王的祭品。身体、灵魄皆为供养。 王子胜,则为王。 败,死。 梦亲王府,向来没有联姻之说。 也没人知道,那些梦亲王世子从何而来。 有人说,那些王子身死之后,亡魂不堕轮回,直接在王府中的金色彼岸上重组,而梦亲王每过二十年向青霜亭下的金色圣花洒赐灵魄精血,那些金色彼岸得到真元,再梦亲王点化开启灵智,化成人形。即为世子。 是故,梦亲王府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轮回场。生死莫判,阴阳难知。 世人极少有真正进入过梦王府,也没人知道梦族真相。传说虽然只是传说,最后反而演化成了世人口中大概的真相。 ------ 他,名为“殇”,凤氏梦姓。(梦亲王府自初代圣王之后便以封号为姓氏,有别于凤氏其他王族,自成一脉。) 今年二十一。为梦亲王府一千年一百年来,史上最年轻的梦亲王。 五年前的八月十五,他从梦魇大阵破阵而出。 去年八月十五,两位王兄尽葬金色彼岸花之下。 今年八月十五,父王亦身死道消于他指尖。 十七年修持,一往无前。 所有迎面的亲族,都成了他进阶的踏脚石。 他负手而立。 府中高挂着示以哀荣的素白,算作亡父的殇之礼。 亭外,是一千梦骑旅。梦府恃之以纵横天下的神秘劲骑。 “他们”曾经都是精修魔法、武技的骑士,此刻的他们面无表情、军容暗沉。 每一名梦骑士都驾驭着影驳魔兽--------这是一种善于幻影、隐匿技能的凶恶异兽,天生具备食梦妖能的强大灵种。大陆之上极其稀缺,所具有的高等智慧不下于人,所具幻术能力不下于中高阶的幻术师。 而这梦府之中,竟是整整汇聚了一千之数! 老管家战战兢兢的立在青霜亭下的一侧阶下。 他实在无法窥知这位新主的想法(虽然他已经在前代梦亲王手下做了十五年)。 新主新朝,有些事并不是经验就能胜任的。 何况,这位新主既非故亲王的阴晴莫测,也不像外面的贵胄王孙华贵傲气。 不是新亲王心性修养不好;相反,简直好到了极点。说无微不至、谦虚优雅都不足以形容这位才二十有一的年轻人。 但,他没有表情。不是冰冷如雪,也不是淡薄至绝;只是纯粹的毫无表情。整个人就像一尊冰雕玉琢的神像,拥有秀丽惊艳的表象,唯独缺了神彩。 或者说,是生气。 数日来的想出,对于老管家而言如同度过了数年、数百年,甚至是数千年一样煎熬。 这一座梦亲王府就像是生气尽绝的墓城一样。 就像今日。新王毫无征兆的召来了这名动天下的梦骑旅。 这支来去如幻、踪影无常、战力彪悍似极了传说中的“二十八死骑”的幻骑。 世间俱知,梦骑旅精于幻法之战,骑术卓绝,单兵战力亦非人间部卒可比,向来有以一破百之奇绝。 这一支仅仅千人的营骑,在如今守备空虚的京都,足以使任何一方天平倾斜。 包括-----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这位年轻的王是要·····老管家仰视着台阶上的青年王者,心念一动,目光中也满是惊惶,不敢再往下细想。 年轻的王在这座青霜亭中立了整整三个时辰,梦骑旅也随他缄默而立了黄昏到夜深。 “有趣。”灰白的夜色下,年轻的王幽幽低语。 老管家一哆嗦,如会其意。 “今夜帝京风云涌动。王,您要动手了吗?” 年轻的王闻言,似朝他看了一眼。 老管家只觉得眼中、心底万鬼嚎哭,周身已置于一片血暗昏乱的诡异世界之中。 忽的,身体上生出骨肉撕离的剧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四肢被万千恶鬼生生撕扯离了身体,断裂处血喷如泉。紧接着,他的五感沉入昏聩;剧痛欲死之中,他听到了遍体生凉的咀嚼声。 “他们”嚼的,似乎就是自己的躯体血肉······ 咽喉如受闭塞,他竟发不出任何声响······· “聒噪。”将死之间,他听到新王说。 序曲·帝京之夜 六·青龙宫前 夜,九时。 大雨滂沱,月光如血。 不知是月本身的红浸染了雨?还是雨的猩红也染晦了月。 但绯月血雨交映,本就是一件有悖常理的事。 血雨之夜抑或血月之夜,帝国史上并非没有过。 但,血雨月夜似乎这千百年来只有这一出。 这一夜,想必会有无数人因此无眠。 空气中,飘溢的血腥味,太过浓郁。 ------- 凌家,中庭 狂雨下,二十七人聚列齐整的站在庭前。 从黄昏之前,一直站到现在的九时九分。 凌云一双英目扫过在场二十七名族人及部众。 场中,有年少者十二三岁,比如凌羽寒;年长者五六十岁,如持掌凌氏一族的法之一门宗主凌弈。 他们身披蓑衣,内着轻甲或者术袍,执各自常用兵刃、法器;一庭长幼男女面上俱是坚毅之色。 凌氏一族,被世人所称道的不仅仅是无与伦比的单兵战斗素养,还有无与伦比的严苛纪律性。 一道信令传下,八方凌氏人来应。 江湖人敬畏凌氏之人一入江湖便化龙的可怖适应性和修行速率,以至于历代都有天下修炼者难以望之项背的鼎绝人物。 朝堂与化外诸族则是敬畏其战必胜、攻必取的军事能力以及所有敌人、对手都梦寐以求的单兵、整体的战斗素养。 凌氏之人不制于江湖,江湖人以凌氏为上尊。 凌氏之人不控权于朝堂,朝臣以凌氏为首信。 凤氏皇权固守千年,历三十三任帝主而不倒,这背后多少是凌氏部众一直扶拥之功。 君不闻,帝国王族姓氏有二,凌氏先凤氏之前? 不败凌氏之威,在朝在野都是一道重如天岳的身影。 凌家人在帝京的人数常年不会过百,在凌云掌执凌氏宗族之后,为了消减皇族对于凌家的忌惮与忧虑,又将在京人数量减掉了一半。到了今时,共只留存了四十三人,除去幼龄(少于十岁)小辈十人,剩下三十三人,到场二十八人。未到场的五人潜身天下,暗观四方动向。 凌氏之人入世不多,但又给人无所不在的感觉。 “闲话不谈,今天召聚你们来,出于何种缘由,我已经一一让羽霜羽雾给大家知会过了,相信大家心中已经有数。”凌云说道。 二十七人齐声答道:“为凌氏,愿向身而往。” “好。”凌云满意的点点头,“我凌氏入世一千一百四十三年,向来以‘制约天下’为本,今晚也不例外。” “愿听家主号令。”二十七共同答道。 “血雨月夜,帝京风云诡谲;诸君请全力以赴。”凌云道:“在场二十八人,以我宗族中战、法、灵三门宗主为队长,列为三队。 第一队,由战门宗主凌战统御,潇旻、潇空、羽烟、羽沐、羽穹、羽枫、羽昊协助; 第二队,由法门宗主凌弈统御,羽诛、羽弑、羽寒、羽皇、羽雪、羽雨、潇萧、潇梦协助; 第三队,由灵门宗主凌拭统御,羽刹、羽飞、羽天、羽禾、潇歌、潇落、凌炼协助。羽雾羽霜随同我。各队以队长信令行事,随机应变。” “是!” “战队集结!” “法队集结!” “灵队集结!” 随即,三队队长各执将令,二十八人分队归列。几个呼吸间,三队已经调整完毕。 凌云颔首,朗声令:“出发。” 三队齐时各自转向,冒雨将去。 “凌炼。”凌云想了想,叫住了编入灵队最后的一个年轻人。 凌炼面容清俊,黑发乌瞳,身量七尺五,轻甲银枪一身英气放在外面必是一个相当耀眼的奇骏男子;但这样一个英武俊秀的年轻人放在这二十八人中间,反而显得有些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突兀。 凌氏俱天纵之才,是世人共知之事。 凌云看着凌炼,后者锋芒自掩的双目中有几丝不可参详的光彩,无法避过凌云明睿如天目的双眼一观,尽数落在了凌云眼底。少许,待到三队人都走出了百步远,凌云才再次开口,淡淡说道:“前路变幻、棋局无辨。望你莫辜负了那个人对于此行的希冀,所行所想你且多作斟酌。” “阿炼明白的。”年轻人谦恭卑下地答道。 “去吧。”凌云轻声叹息,挥手示退。 凌炼躬身告退。 少许,凌羽雾、凌羽霜才上前并立在凌云左右。 凌羽霜望着凌炼的背影,道:“此人眉间隐藏着傲气,心中必然有所计算。他在队中,利害未必可知。” 凌羽雾也难得附议:“这个人没有全心归附。” “你们两说的不错,他是受人托付而来,心里所想万千,但目的还是托付他的人所求的。”凌云道。 “如果他是···”凌羽霜话中有所忧疑,被凌云挥手打断。 “我凌氏千年声威,不是随意就能污抹的。不必管他凌炼如何,我们有自己的布局。他----”凌云轻笑,“一颗取舍不伤的棋子罢了。” “父亲说的是。”凌羽霜、凌羽雾点头。 ------- 帝宫,正东。应对四方圣灵,方位属木,东面正宫便取名青龙,青龙宫第一道门关,便叫:青龙门。 宫中禁卫精锐有青白赤黑四营,也作: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守备青龙宫及青龙正门的正是青卫·青龙营。 青龙卫以攻守兼备、大气庄重著称。为四大禁宫守备之首。 四大禁卫营中,朱雀卫善于术法、尤重火系攻杀之术,以巫修或者魔剑士为主力;白虎卫主步骑,突袭步战都极不凡,主攻兵刃是刀,由武修或道武双修近战人员供职,以刚健勇烈著称,麾下无不是一可当十的好手;玄武卫擅长御守,营下除却盾卫就是一些治疗职业,四营之中最不以战斗为主职,而是后方性辅助;青龙卫编制最为全面,尽皆是魔法骑士,魔武双修、近战远攻无一不可。 如果只是这样,青龙卫还配不上四禁之首。 青龙一营兵阵战力冠于四禁,而骑战之力犹在白虎卫之上。 白虎卫麾下兵士,以灵虎为战兽;而青龙营更为奇绝,一营之下三千卫众无一不是龙骑。 每一个,供职青龙卫之前都是下野各军之中的王牌精兵,而要入职于青龙卫,首要条件则是驯服双翼青蛟为战骑才能得以选批入伍。 千里挑一的精兵加之步、骑、空三者皆善的青蛟,二者合一不可谓不强大。 魔武双修的兵士、御术格物的凤血战甲、长短齐一丈八的符文破魔龙枪,还有上古龙威犹存的双翼青蛟,青龙一卫足以当十倍之众。 四禁为帝国兵中之精,青龙卫是四禁之首,这是一支精锐到了极致的劲旅。 三千部卒,入夜时分,便列阵而待。 青龙卫之首,是个青年将军,灰目蓝发,五官英朗。 他叫武清。这支皇家王牌三千众之众的兵王之王,黄昏前神武帝亲手将青龙卫将印授予他,封他为青龙营主,取代了前代营主。 此刻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杆丈二长刀,刀身是精钢糅以秘银打煅,刀身上的密咒刻印都是皇家供奉的道、巫咒印师加持、刻录。此刀能辟风断水、抵消术咒损伤,是为上等玄兵。刀锋型如月初之月、舞动时光如月华,所以刀名便作:新月。 神武帝陛下亲赐,既是表彰他十年戎马功劳,也托付其忠勇。 神武皇帝赐下此刀与将印之后,匆匆移驾回玄武宫,那传言中的病体是真的坏到了极点。 “今夜必有逆臣来犯,青龙卫位于正东正前面对的凶险最多也最大,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但请守住这一夜,望卿不负朕意。”皇帝陛下在授下刀和印时,如是说。 神武帝喜爱提拔平民将才,其中玄武军统领龙舞最受圣恩,其次就是他武清。 “嗒嗒嗒嗒嗒····”一片宛如洪流奔泻的马蹄、步踏声由远而近,打断了武清心中游思。 武清收束心神,踏前一步,正声吼令:“戒备!” 三千青龙卫龙枪竖立,身与龙枪合而为一,军容肃穆,阵势混一。 这一声将令,便告之神武帝所言的贰臣来犯了。 片刻后,偌大青龙正门外已是一片金红光影。 武清借以高深修为一眼望去---来者军容齐整,皆红袍金甲,前阵清一色铜盾短斧。紧随其后,两翼是骑兵,中军刀车排弩;车弩之后是战场法师,最后则是强弓兵压阵。 浩浩荡荡,势如江流横掩,小小宫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片羽难飞。 “铁衣红袍武神军!”武清心下一寒,深知前来的这支人马有多危险! 京都王家兵马、乃至帝国全境,这支武神军战斗力都足以排入前三! 帝京中能稳压武神军的只有传承千载、兵锋无双的圣战王军;再者,或许只有异军突起、风头正盛的玄武正军可以勉强相持,其余军团都远不如。 然而,众所周知半个月前,东海诸族又生叛乱,圣战王军已经受命出征,现下应该远在千里之外。至于玄武正军····武清心下黯淡,玄武军虽征北得胜归来已久,却因为神武帝陛下病体沉重,一直未能被宣召入城行赏。 今夜城中惊变,虽说只隔了城墙数丈、郊野数里,但消息难通,只怕城北早已被有心之人把控,玄武正军也未必能知道城中变故。说到底,玄武正军终是不同于圣战王军属于帝京正统王族兵马,分归于在野一列,即使知道了城中变化,没有皇帝陛下的诏令,也不能入城。 所以,神武皇帝陛下在困危下一定要他守住这一夜。 只要守住这一夜,一切都可能都有转机。 梦氏、凌氏尚在,无一不是可参变数。 那些乱臣贼子也知道时间紧迫。 “来人止步!”武清上前一步,站在宫河桥头,断喝。 数万人马不顾武清喝止,齐整稳步地逼到宫河桥头对面,不足五十步的距离。 “停止前进。”那雄雄万军里、齐整的步踏声中传来一道威严将令,才暂停了推进之势。 万军踏定,齐声如一。响彻数里,其止之势,足以断雨分云。 武清心中正重而惊寒,只暗叹:果然是帝都排位中位居前三的王者之师,这一仗凶险万分,无疑。 在一声清亮的龙吟蛟嚣之后,武神军有序排开,一道巨大的身影从中军走出。 那是一条龙,四翼蛟龙。暗红色的两对肉翼在血雨中拍舞,扇动起一阵又一阵的狂烈气浪;暗金色的角质鳞,辉映着血雨血月的光泽,昭示着它的凶险,三丈长的身躯,以王者之姿缓缓、从容而至。 龙是高傲的生物,即便是天人也并不放在眼里。纵放眼世间,龙族也算是最强的种族之一。它们,既是兽族,也是神族。 只是龙性荒淫,才至于从上古造出了各种血脉不纯的旁系族群。 蛟龙,便是其中之一。 蛟龙虽然不及龙族强大、纯粹,却也或多或少的遗传了龙族的血脉。 高傲,是所有龙类生物的共性。 蛟龙也不例外。 能降服蛟龙为所用,必是它们真心承认的强者。 青龙营的是双翼青蛟。 眼前这头是四翼青蛟。 虽是同一物类,看起来只差别双翼,但其中差距,何止十倍! 传言,青蛟由无翼开始进化,每一百年身长一尺,每两百年翼生一丈,到两丈时,才能再度进化出第二对翅膀。从零翼到四翼需要四百年。两翼时灵智初开,四翼后渐渐接近常人!若是进化到八翼,一朝得道极有可能化蛟为龙。 青龙营众无不是兵中之王,而这样的战士,在四翼青蛟的主人面前,依然苍白失色。 龙背上是一位身着狮蛮战铠、披黄金战袍,手提丈八柳叶型长刀的中年强者。 蓝眼紫发无不昭示着这个人凤氏王族的高贵血统。 他,正是整个武神军的灵魂---------当今武亲王,凤神彦。 军中传名,号曰:天将。 “天神之威,冠绝将首。”是百万当代将卒的赞誉与崇拜。 亦是二十年前,足以同当今神武帝一争大宝,少有的皇族俊才。 若不是当时宫闱之变,凤神彦身在北地兼并异族,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如今是谁,尚未可知。 虽是无幸夺嫡,但藉由武神军赫赫功名,以及他那数年经营无瑕疵的绝佳声名,神武帝虽知道他有反心反意,也莫可奈何。 “今夜,我来了。为逝去的荣耀。”龙背上的王,如是低语。 “见过武亲王。”当四翼青蛟排开万军,踏到宫河桥前,武清也不得不稽首恭称其名先。 但,仅止于隔桥而礼。 人未跪、刀未斜、身未屈。 一桥之隔,仍旧还是君下之臣。 再进一步,便是死敌。 武亲王附身看来,淡淡一笑:“我识得你。‘千人不敌’武清,你也曾经是我军中宿将,七年前武比第一,从而得受神武赏识,入了四禁之首的青龙营。” “是小将。”武清不卑不亢道。 “如今都是青龙营主了?”武亲王微微诧异道。 “今日刚被擢升。”武清如实答道。 “神武知人善用,吾亦不及矣。”武亲王叹道,关于武清当年他还是有所惋惜的。 那年武比,他两个颇为骄傲的爱子也在其中试炼,原以为甲乙之席内定,却是被眼前这个平民子弟异军突起,折了头筹。他青眼欲加,又莫名被神武先要了去。 若是武清在他麾下,今日也许就成了第二个龙舞。 此人勇冠三军,着实可惜了。 这份惜才一直保留至今。今夜再见,不免再生招揽之意。 “你既然是吾故时门生,何不再归我麾下?以你的骁勇足以成为我的左膀右臂。这----也是你当年的愿望吧?” “是。”武清诚道,“小子昔日乃至今日仍旧以天将为偶像。来日若是亲王愿向陛下提取,武清也愿意再入武神军,为亲王效犬马之劳。”又话锋一变,极正极重:“但今夜,武清还是青龙营主。” “可惜···可惜啊。”武亲王连连叹惋,驾驭四翼青蛟向桥头缓行、踏出。 “请亲王止步。”武清正声道。 青蛟停顿,武亲王俯首反问:“若是吾不止呢?” 武清暗下握紧长刀‘新月’:“亲王应当悉知---‘凡宫外人等,非宣召不得靠近帝宫百步。违者,论以不轨罪处。’” “哈哈哈哈哈····”武亲王大笑数声,“你受命列阵在此、本王引麾下劲卒而来。一切既昭然若揭,我便不必故弄玄虚,你要守护的是这扇宫门,而本王将踏平是整个帝宫!” 又劝道,“本王希望你今日惜身。况且,你也挡不住本王。” 武亲王说罢战刀向指而对,示出决战之意,话下也给武清留了最后一寸余地。 武清沉眉压目,心中回响着深宫中那位相托时的话语,也附上了他当时的回答。 “纵死不负君恩。”心中跪言,唇间低语。 只这一句话,横生胆气豪情,面对这万军相犯,也再无一点多余的心念。 ----为将者,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召兽!列月牙阵!”武清振臂举刀,壮吼为信。 “杀!”武亲王亦宣战令。 宫墙之上,行如鬼魅的剑者漠视着此间战局,转身几个纵越,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序曲·帝京之夜 七·豪胆 孤月高悬、风急雨狂、满城浸血。 北城门外。 玄武军七万带甲,如云倾般压于城前。 如所期所料,此处重兵把守。城上守卒三分之一是原本的守城禁军,其余都是旗帜鲜明的王家兵甲。 千数银甲银矛的骑兵、万余红袍金甲的精兵或执锐、或满弦列守城门下;并与城上守卒,总计约两万兵马;与玄武军相对峙。 龙舞胯战犀压于中阵前,玄铁王剑斜背在身后,一双英目扫过城头旌旗,苦笑道:“云府银锋甲、武神军劲卒、恪郡王府卫、狂战军兵马、虎骁九营精锐·····城中那些大人物们可真看得起我玄武军,帝国前十的军团竟然有大半都分兵在此。” 燕紫楚亦无奈一笑:“城中今夜这些大人物们的叛逆之举看来是坐实了,否则不会放下如此重兵专门来防备如今帝京拥兵最重的将军您了。” “这场恶战在所难免了。”龙舞叹道。 “的确如此。”燕紫楚道。 龙舞话落,驱使战犀缓步上前,运功以狮吼之音,向城头道:“城上守备官是谁,可否出来答话?” 城头处闻言,一阵窸窣响动,一名银甲将官从中冒出身,居高临下与龙舞遥遥相对。 “末将是北城督军校尉罗杰,请问城下是哪一支外军。” “回罗杰校尉,我等是北方正军·玄武。”龙舞道。 “原来是玄武军。阁下可是名震北地的‘大剑圣将’龙舞将军?”守备军官又问。 “正是。” “原来真是平民传奇的龙舞大将军,罗杰仰慕已久。”守备军官的话音里有几分热切的颤动。之后城头似有一阵响动,那叫罗杰的将官才又接着答话,“不知·····龙将军今夜引麾下众兵到北门所为何事?” “龙某听闻城中生变,故引兵到此准备入城勤王。”龙舞道。 “将军,可···可有宣召或者皇帝陛下的谕令?”城上又问。 “尚无。”龙舞道。 “既然没有。恕下官不敢私自放纵将军入城。”罗杰为难地道。 话音未落,城上处似有人受不了罗杰胆弱柔怯,将那罗杰拉了下去,换出一个红袍将官,那将官开口便作强硬质问:“将军既是无令,何故领麾下军众到此?可是要做叛逆之事?将军已经不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娃娃新兵。应该知道----‘无宣无召,外军入城罪同叛逆。’” “龙舞绝无此心,玄武军亦绝无此意。”龙舞正声道,接着反问:“请问阁下又是何人?” 那人颇为自傲地道:“末将乃是武亲王座下第九军团指挥使尼古拉斯。” “哦?原来是武神军中俊杰。”龙舞冷笑,“城楼上下之中可还有云皇子、恪郡王、桓郡王以及各家大人座下俊杰?尔等不在各自军中待着,一齐跑到这北门又是所为何事?” “正是受了各家主人所托,镇守帝京以防城外狼子觊觎。”那将官亦是冷笑。 龙舞右首副将龙牙·凯冷笑上前:“怕是替各家主人看门把风,防备正人君子吧?” “贱民。尔敢欺辱我?”那将恶狠狠地道。 龙舞不欲多纠缠,随手解下背上巨剑,横于身前-------玄铁王剑本是黝黑无光,却在龙舞此时祭起的玄劲下放出夺人神采的耀白辉光,光色直照血雨,令之黯淡;熠熠璨璨三四丈内尽为其白! 城门众将卒看得心头凛然,他们虽极少和玄武军有交集,但也知道北境战场上这位三年来新晋的天骄传说。 这一个人、这一柄剑,可是曾令荒蛮西下的虎狼之众惊惶败退,数年间不敢再入帝国王土一寸。 见过这柄巨剑之威的人,无不将剑的主人奉为下凡天神-------那是一道近乎无敌的身影。 此刻,横剑置于万众眼前,多少巧舌如簧,一时间也尽皆失了胆色。 龙舞将巨剑斜指及地,胯下战犀会其心意,一声哞,四足踏动。 咚!咚!咚!咚!巨足踩过,地如欲裂震动数十步之间! “列方阵!不要让他过来!”尼古拉斯一怔之后,惊呼令道,“关城门,快!关上城门!” 武神军不愧为素质一流的军团,纵使被震慑之下,也是极快的收束状态,数息间执行军令。 城门下方阵转瞬列成。 ---步战之阵,以重甲卒挺长矛以拒冲突。 每个重甲卒皆有八尺身量、体型壮硕,非力大健壮之人不能胜任。只因那所被重甲都是铁片铜线拼制而成的鱼鳞铁衣而且内外必须穿戴三重;所执长矛皆长丈八,皆为精钢打煅,附有金刚刻印,足以轻易刺穿重甲。这一身配备足有百斤重,况且尚未计下半身所穿的青铜摆、犀皮护膝,以及侧重防御的铁靴。 这重甲铁卒是武神军重金打造的一支劲卒。 一根根丈八长矛,齐头斜列,形成密不可透的战线。上万重甲重重而列,将城门护得无懈可击。 玄武军虽然以步战成名,但其军主龙舞更偏好以麾下精锐战犀骑兵团打开战局、再以步骑并进碾压而胜之。 武亲王计略深沉、行事严谨,为防止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深深研究过玄武军乃至龙舞的作战风格,知道龙舞惯用的这套战法,所以便着重在北城门此处留下了重甲团来应对。 尼古拉斯受武亲王所命,自不敢有丝毫懈怠;对手之强,更不容有失。 但,龙舞御犀起势虽是凶猛,待方阵列成又变得不紧不慢。原本依仗战犀的冲锋速度,这百数步的距离最多数息可至。 而他现下只是闲庭信步、走马观花的缓行,麾下三千众名动北境的战犀团也是稳步跟在三十步之后。随在战犀团后,七万玄武军人马齐整跟进,步踏之声浑如一体,如滚雷翻海;每一步踏进,看来竟是如同巍巍山岳搬移,震慑着城门上下一众守卒、将官的心神。 “无敌之师,无敌之师。”这念头就像瘟疫流毒一般迅速在北城门中蔓开。 所有人不禁心想:若是这一支军队,挺入了城中,又有谁可以挡住? 列成方阵守在城前的上万重甲,心中已然虚了三分,手中长矛、身上重甲也不觉沉了几分。 这大概···是每个曾与玄武军对抗的对手么心里面一致的想法吧? 在泱泱七万众之前的青年将军,无疑已经是个传奇。 假以时日,这七万之众必将是帝国史上的又一页辉煌。 他,有将腐朽化为神奇的能量,令人敬而畏之。 ---- 龙舞拖拽着巨剑、胯战犀走到了方阵三十步前。八尺长的重剑上已是凝聚成了令人不可直视的浑金耀光,那光芒已然凝实,生生将剑的锋锐延展出了一尺有余。 本就巨阔的剑,此刻愈发的可怕。 “那是····剑元?”尼古拉斯远远看着,心中已是海倾山翻、惊震如丧。 剑气凝实,自俱锋芒,谓之剑罡。 剑罡化真,拟化剑体,即为剑元。 剑芒是剑气一瞬之间的迸发而得以伤人坏物的锐气。剑罡则是剑气收凝转化之后短期延展而出、可以强化兵器本身的进阶状态。 而剑元却是心剑外放、化虚为实,炼罡成刃。以自身剑意将天地间的锐气化为所用,使之锋锐无当、源而不绝。堪称为剑心外用、剑气物用的终点,非达至人剑一心、天人合一的剑者不可修成。 帝京之中汇聚了四海八荒的顶流人物,其中剑道名家何止万千。而修成剑芒不过数百,这数百人当得世间二流好手; 练成剑罡者不过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人或是宫廷供奉、或是江湖名宿,已经可算是天下中真正的一流高手。、 而化得剑元,声闻之中仅有凌氏家主一人。不过那是十五年前的事。这十数年江湖浪淘,必有天纵人物。但,纵使如此,剑道臻于化境、天人合一者,在京之中这十多年来也只怕不过一掌之数。 那些人,无一不是修炼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剑中之妖,像这样年纪轻轻的却没有第二个人。 如此惊才绝艳,难怪军中宿将、又负天神下凡之名的武亲王以及其余人中之雄都忌惮不已。 就剑修一道,如今能稳压这个青年一头的,大概只有于江湖、于朝堂皆独孤绝顶的云帅一人吧? 传奇,不愧是传奇。 夜下血雨,已不足以黯淡这个拖拽巨剑而来的青年将军。 或者说,这天下还有什么能压制这个人的锋芒? 这个万名重甲合成的方阵能阻挡他的步伐么? 尼古拉斯等人心中已经是惧大于忧。 他,要出手了。 因为那把剑已经平平高举而起。 一尺余宽、近丈长的剑炫耀着慑人的剑之元息。 浑金的光,看起来并不锐烈,却又像六月午后的骄阳避无可避的炙烤到了他们的心目之上。 不可直视。是剑元之辉,也是剑主之辉。 青年将军的唇间似有一声悲悯的叹息。 他们看到了烈日耀斑一样绚烈盛放的浑金光芒由那把巨剑为引,绚烂于青年将军的周身。 那一瞬,他们有幸见证了所谓的------天人下凡。 巨剑纵劈而下,如同上苍之审判。 一瞬里,他们和那人之间所有的空、色、物竟都入了那剑之光华中。 无匹的锐烈从那浑金的光芒里迸放。苍凉的风、妖异的雨尽皆被一绞而灭。 剑芒刹那成了山洪般的巨流,倾泻如一支无敌的铁骑冲散了一切想要拦挡的坚阵! 三十步,是铁骑数踏。 但三十步,却不是这一剑之威。 狂风卷叶、大浪吞舟。力与势熔并成一道绝对的倾压之式。 重甲重阵而列的上万甲士在这一剑之威下,被轻易的冲荡两分,方阵在失守之下留下剑意所过的痕迹------那是一道一丈宽的空隙,从方阵前端到城门之下。 “霸道·千军,”尼古拉斯面色惨白,惊呼出这一剑的式名。他久随武亲王,也曾听过武亲王谈论龙舞。每当说起,武亲王无不赞叹难收,尤其是这武修一事。武亲王常言:龙舞身有剑诀两道对应剑式两招。一诀名《王道》,所对应的招式曰:纵横。纵技横力、阴阳辅合、刚柔交济,此式一出,大有王者之风。一诀名《霸道》,对应招式名:千军。千军万马、一剑所至,威猛无俦,可推第一。前者大巧至妙、后者至朴从简,皆不凡。眼下这一剑有万夫莫前之势,应该就是‘千军’无疑。 上万甲士虽然中伤者过数百,但并未折损人马。正要再结阵势,却发觉那个身影早已从中越过,在了身后的城门之下。 惊醒他们的-------是那一剑未绝的余势。暴烈的剑意重击在三尺厚的铁边木身铜面的城门上,如同雷暴轰击过后一般起轰隆连响。 接着,他们看到了城门在悲鸣般的剧颤。 一剑之威,斯至于此? 若是这个人有心重创他们,而不是先以剑风冲荡开他们的阵型,那一丈阔间的同袍们(自己)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么? “你等与我等皆是帝国忠仆。龙舞无意与诸位为难。接下来由龙某领三千义从入城。若是城中无事,玄武军等到龙某回来自会退归本寨。”城门下,青年将军说道。 尼古拉斯默然,思算心计,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 龙舞完全可以强行引麾下部众一举冲城,他们这两万人是绝对挡不了多久的。 现在,他只要求带三千义从入城,将余下大军留在城前待命,于公与私,他们都无法拒绝。 序曲·帝京之夜 八·云起 子时,正。 有些事,并非依仗血气之勇、忠诚之骨就能达成。诚然,没有勇气也就没有仅剩的可能。 武清沐血孑然而立,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再无一个同袍并肩。 名震天下的青龙战团一折殆尽。 “最清冷处肝胆尽覆冰雪。胸中意气凝一线,再允诺凭此胜战,换个人间。”武清孤而歌之,那是他最爱的一首曲子,曾经与同袍共唱-----犹记得,那时征帆如云,江火似练,并肩而行。那真是·······久远的回忆。 此处,可算是最清冷之时? 四个时辰,无一人退,尽忠尽勇;换一地不屈血骨。 他再次环顾四面,那玉雕石砌的宫桥早已从灰白浸成暗红。 或半跪、或仰躺、或伏面····都是营中袍泽最后的模样。 漫天红雨更狂、满城腥风愈劲,如同上天为他们奏唱一曲壮烈的悲歌。 忠魂随风横吼,义血同雨流淌。短短宫河一道,精致三四玉桥;任风狂雨烈仍旧冲刷不去这半夜的腥血。 明天···后天···这里的痕迹还会存在么?武清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会的,一切都会被虚荣掩饰,一切都会回到表面上歌舞升平的繁华。 听起来,可真的讽刺而可悲。军人的命从来轻贱,不是么?一将功成万骨枯,历史也只允许留下那功成之将的声名,谁又会刻意铭记并传唱那堆砌的万骨姓甚名谁? 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武清从悲戚中提回神彩,原本被血浸雨迷的浑浊双眼,竟再次有了亮色,如天光破重云、如秋风扫寒庭。 他粗略的检视了一遍身体的状况。 ----一身被伤三十处。四肢十五六处、穿身八九处,后脑受了钝器重击两三次、心肺各有残刃贯穿。 甲衣早已成红,也不知浸了多少对手和自己的血,身体内血液应该是早已流了个干净了吧? 这样的重创,虽不及三十年前云帅所负的伤那么多,但也足以自傲了。 但,应该是····没有机会再战一场了。 “‘千人不敌’武清你不负声名。”四翼青蛟上武亲王如是说。 他咧嘴作笑状(身体上也确实没有了多余的气力扯动嘴角勾成笑容)费尽周身气力,他持刀立正立直,像当年被嘉许为标兵一样,脸上承满荣光,身体挺拔如松、刚直似剑。 “尔等逆臣贼子,要入此门····先踏过我····武清的尸体。”一字一咳、一咳一血,在场万众为之寂,无不动容。 ----这个人,当得军人二字、配得起战士荣光。 “全体立正,致礼!”武亲王亦为之默,在三军前放下战刀,当先对着武清右掌压左肩、半躬身躯,施了军礼。 三军随从礼之。 随后,武亲王提刀在手,瞬踏七步,刀光如电。 一刀,穿心。 “噗!”武清的身形随这一刀入体的巨力一震又顿,所强行凝起的气力终于溃散,神武皇帝亲赐的战刀“新月”也咣当落了地。 他半躬着身体,顺势抱住武亲王这把天下横名的“惊蛰”长刀,跪坐在地。 “惊蛰”刀上刻印的雷火魔力在体内肆虐蹿行,由内而外的破灭了他最后一点生机。 目光,涣散。 大雨,倾盆。 ---------------------------------------- 子时三刻,帝宫正殿·天华殿前,演武场上。 青龙、白虎、朱雀三宫相继被破开,三方各路汇聚的人马聚会于此。 白虎宫,为云琳皇子引麾下三万银甲锋锐所破,经此一役,三万人马十去其五,还余下一万四五。 朱雀宫,为圣九王为主力领军所破。圣九王得到兵部助力,合麾下精锐府卫以及各家家主支持的贵族、王、臣府卫共六万余众。在朱雀宫,与朱雀卫下的魔法师、炎魔弓手、魔焰剑士及三千宫廷供奉恶战后,折损十之五六,还有三万不到。 相比起来,反而是天下名动的武神军折损最大。来时精锐三万,一门之战后竟是折掉了七成,现下只余万人不到。 青龙营不愧是四禁之首。看到武亲王现今狼狈模样,众人心中不禁感叹。他们深知武神军之强,没想一个青龙营竟让武神军损失如此之重! 三方人马各为所求而聚集在此。 如今宫门皆破,于此地风云际会。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先登这演武场。 大概,谁也没想到破宫时间竟然会这般巧合。 相互对峙片刻。 “巧····巧···巧是真的巧。”获得外臣支持最多的圣九王抚掌先笑,一脸发白的络腮胡衬着他激动的脸;“半年前,两位与本王相谈甚欢。前日又邀约老夫在今日共同举事。武亲王之言还句句在耳-----‘与卿共举,先入为尊’。此时我等三家同期而至,变得更有意思了。这天华圣殿之后便可直达玄武宫。老夫忝为长者,不如让老夫提足先登,为诸君探路如何?” 众人闻言,皆有冷笑。 若是说圣九王代表着京外、以及京中各方老派势力,那么云琳皇子便是在京新锐贵族一派的魁首。 封神皇子因为冰络·玄清将军一事,被禁足在深宫,迦夜皇子代皇权远治于南界,在京之中只剩云琳皇子最受圣恩。 数年来,风头之劲有目共睹。 京臣上下、满城贵胄,没几个不对云琳皇子赞誉有加,便是眼高于顶的云帅亦有那‘可为贤王’的批言。 云琳皇子身后皆是少壮一派的精英,不少人亦受神武帝陛下所期许,有意为培养为下一代重臣。 这一派人马最是血气方刚、身有才学而锋芒毕露。 云琳皇子半受了这些人的蛊动,先于圣九王登上了演武场。 “登先探险之事,侄儿怎么好意思劳烦两位王叔?况且两位王叔为破朱雀、青龙二宫折损甚重,而我麾下‘银锋’消损最轻;两位王叔年事已不低、圣九王叔更是六十有三,若是再遇恶战如何能消受得?所以云琳理当为两位王叔先身犯险。” “牙尖嘴利的小子!” “不知天高地厚的竖子。”圣九王身后的群臣们低骂不止,云琳话下满是讥讽他们年老无用之意,他们怎会听不出来? “老匹夫岂不自惜?!” “老匹夫们应该庆幸对阵的是以远程术攻为主的朱雀营还是在这血雨之夜压制火法之时,若是和白虎宫卫的刀弩铁骑对阵,哪能走到这里?”云琳皇子身后的青年贵族、武臣们也是以牙还牙回敬。 倒是武亲王军中鲜有议论,这和武亲王只带亲兵、只用武神军分不开。军以铁纪,唯命是从。 武神军无疑是一支素质超高的军队。 看云琳皇子、圣九王两方大有争论到要出手相斗的样子,武亲王凤神彦才是上前:“尚不及分争战果之时。我们三方只是才攻到这天华殿前而已。” 云琳、圣九王闻言朝他看来,只听武亲王又继续说道:“即使是四禁部众,还尚有一支善守的玄武营。何况今夜风云诡谲,圣战王军虽出,城外还有玄武军、而城中尚有天法盟以及皇族世代传承掌执的那支影子部队‘帝衣’,梦王府、凌氏举棋未定。我们可还远远没到掉以轻心之时。” 云琳皇子、圣九王皆是久经沙场、政场之人,稍一定自是深知此下利弊权衡。武亲王这一番说辞,便让他们立刻收起了无意义的争执。 “神彦王叔说的不错,不知道王叔还有什么高见?”云琳颔首问道。 圣九王亦是点头认同,静待他下文。 “如今我们三人受诸位满朝青睐,而以全资相助,得以破开三宫到此。三部总计人马尚有六万余。六万人马说多不多,但也是足以撬动京城乃至王座的大数量。三门俱破,帝京必然震动,那些迂腐之辈必将纷涌而至,各处情势未明的人马亦将一一涌现。前路精彩纷呈,独木未必可支,更别说在此处我们三方之间还徒劳耗损。 况且,此举本来就是风雷举措。若是等到一切缓冲,我们三方绝无一丝胜机, 既然如此,我们三方不如先合力图之。一切待到问鼎之前再分主次也不迟。” 两人听罢,面上幻变、心中沉浮。几番权衡之后,都认同了武亲王所言。 序曲·帝京之夜 九·龙蟠 天华圣殿极为宽大。 横有三百六十丈,暗合以天罡术数;纵深七百二十尺,应对地煞变数。 高有十丈九尺,正和天九地十之说。 位镇三万六千顷皇城正中,雄踞太羲圣山之顶;外有宫墙九重,宫墙之中,宫苑九百九十四,并与四方正门宫殿青白玄朱四宫,宫城共有宫室计九百九十九,是为玄极之数。 天华圣殿既是正殿,也是阅兵演武、参政议事的政殿。 至高、至伟、至重。 千百年来,世人说得太羲可摄天下、座皇城便拥帝都、臻天华君临幻世。天华圣殿盛大而广,宫门亦取五方五金混入玄青木中同铸而成。玄青木乃是极东海域深处扶桑胜地神木,长年沐浴初日精华而生,十年长一尺、百年成树,为通灵最佳器材。道术、幻法之流修士取三尺之枝便可制成上等法器。而这两扇宫门却是集萃了数十根成人合抱之躯的玄青神木所成! 两扇门上刻印已有千百年的玄咒、秘文无数,隐隐间有龙象圣音、玄光流动。 本是邪魔外道、及心术不正者所大忌。 只是这一夜,绯月天悬、阴邪普照、光明晦暗,又加之血雨横倾,这一门咒印乃至这一宫城灵阵都大受消损压制,效力失了十之六七。 这千年之劫,不知圣宫铸建只是的先贤们可曾料想到今日之厄? 大概是算计到了,甚至这同室操戈也计略其中。 因人而生权。权衡权衡,权力若是失了平衡必是阴阳倒乱。阴阳倒乱,必生祸端。 圣帝凤徴缔造了圣人太羲解惑以来、太羲一纪的第一次大一统。借以圣人血脉之名,这一统的时光转瞬就传承了三十三代。多少历史的尘埃堆积成垢,再如水的明镜也难免失了最初的光泽与纯澈。 ----- 三位王推开了这沉重威严的天华殿门。 仿佛血月所祝福,较之三十年前的宫闱之变,出乎顺利的打开了这扇千年以来捍卫圣权的门。 “帝传千一,天道同缺。八月十八,雨夜有血。玄绝交会、阴阳极演。圣道有失,易损皇权。”武亲王负手,面对这渐渐打开的天华圣殿吟诵此言。这是昔年皇族之中秘传的圣帝预言,而他当年几乎为太子,而也得以分享到了这一份传承了千年的预言。 血月绯光随着大殿的开启而渗入这圣殿之中。 圣殿两壁和殿中每隔三十步的庭柱悬挂有圣晶光焰长明,圣晶灯中金红如烈日的光将殿中几乎每一寸地板都显照无遗。 万军集结殿前,六百步前是至高无上的金銮龙座。 金銮,黄金为体、宝玉为鳞、稀世红色天珠为眼,熔铸成这以龙为形的无上之位。 ----那便是今夜所有人的最终所求,主宰着这帝国亿万生灵生杀的至高之位。 今夜,唾手可得。 云琳身后万众簇拥,群情激动,推着他向前了尺许。 他无由心中起一阵悲凉,就像仲夏之时,突然掠入的凉风。 此心此际,既是沉迷,又是清醒。 圣九王下都是贪欲之臣所构结,所拥部众亦是百家逐利之辈,王座的辉煌现于眼前的那一瞬。本心早已弥于茫茫,三万人潮便是疯一般先涌了上去。 圣九王之众奔行了距离王座十分之七的位置,只听轰乱的行军声里突然连连响起数波尖锐的啸响。 只见宫壁两侧、庭柱之上,凡四尺高度往上,光洁的石板齐齐分开,显现出藏于庭柱、宫壁之后的机关------无数机弩满弦而张,其上寒芒凛凛、银亮箭头如万千蛇信吞吐着致命的危险。 不待圣九王部众迟疑生成退意,那万千机关弩箭齐弦响动、有如惊雷乍起,万千箭矢细密无间、穿插无隙,蝗雨般攒射落下。 一连十波深入殿中的圣九王众连连应声而倒。一时之间,殿中惨嚎声此起彼伏,又因入者甚多,进退两难;竟有成百上千人未死于机关之下,反而死在了同行者的踩踏中。圣九王抱头鼠窜,若非身边亲卫死命相护,只怕早就被钉成了刺猬。 十阵箭雨才过,圣九王军阵之中又起一片惊惶。 那殿中地板骤然齐齐沉陷、或是往两旁翻飞,显出无以数计的陷阱。 那些地板下俱是深过两丈的陷坑,坑底是密密麻麻的尖刺乱刃,拥挤慌乱之中,闪避不能又是数千人马滑陷其中,乱刃穿身、再经踩踏,那些摔在坑中之人转眼便是活不成了。 这两阵暗险,一来一去,不过盏茶功夫,却已是早就了三五千的伤亡。 圣九王抱着一根庭柱,于一众亲卫拥护下站在几处陷坑的中间,早已惊得老脸满是冷汗,内甲内衣上是冷汗浸透。 殿前,云琳皇子心有余悸的望着右首不远处的武亲王,后者脸上还有几丝戏谑,分明是早知道了这殿中的变数。 云琳心下暗叹:所谓三家一时之盟,终究不会同心同德,说到底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毕竟那至高的王权,谁都想要摘取,彼此之间都将可能成为踏脚之石。虽不能同心,但求别离心背德、背后操刀才是。 圣九王人马经由此阵仗消耗,损了五分之一。虽然伤了些许根本,但也算以人肉开辟一道光明之路。 四五千人马的折损,换取了这宫殿中潜藏的机关。 对于圣九王而言是大为肉疼的坏处,对于云琳和武亲王来说,又何尝不是保全了己方的消耗? 武亲王含着笑意领军前行而过,圣九王老脸又青又红,牙根紧咬,又是莫可奈何。毕竟,是他们自己选择了冒进。 三路人马并首到了王座阶前。 ----金銮只在跟前,他们心下同时想到了寻常之时神武帝登临此座,阅览满朝伏首之姿。 过了今夜,至尊轮换;谁将是这天下新的主人?! 总有人不合时宜的打破了三部众一时的憧憬幻象。 魔法、道术的气息从王座之后殿门处,扑面而来。 金銮龙座背后,生起一片绚烂的光彩。 蓝色的冰箭、青色的风刃、赤色的大火球还有辉煌的金色光刃、冷厉的银色闪电以及沉黄的硕大飞石混做一片掩杀而来。 紧接着 ——“何人闯我圣殿?!乱臣贼子且来受死!”义正言辞同时质问来。 但这次,三军只是稍有混乱之后,便戒备回防。 “前阵神甲师、重甲兵举盾、中阵巫祀联同后方辅助施放术法防护!” “步步为营,随我挺进!”圣九王双目喷火,只想找回颜面,便作高声疾呼、一马当先迎了上去! 王座后,进入的部众逐渐暴露,他们或是皂衣道袍、或是圣洁法袍,手中武器也多是拂尘、秘银手杖之类,竟是些以辅助职业为主的宫廷术士----长生道众与白魔法师。 “原来是玄武宫卫众的祭师们。看来算无遗策的神武帝陛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圣九王大笑。 武亲王亦是颔首大笑。玄武宫卫战力为四禁之末,宫众多是治疗、加持类的道、巫辅助型修士,作战类人员极少,也仅有圣光重骑和长生剑士,可惜这两者也偏重于守御而非进攻。 玄武宫卫不善攻、不善战是不争的事实,即使有史可数的几次出战,也仅仅是以后方辅助部队身份参与。 当然,若论辅助职能,玄武营足以堪称天下部众之首。 譬如,神圣加持术强化之后的步战装甲,几乎可以完美消弭战场上横飞乱舞的魔法攻击、以及削弱兵刃带来的直接冲击伤害。 白虎卫善于近战搏杀,兵锋之锐常常以一当十,在有了玄武宫卫辅助常常纵横无当。 玄武辅助白虎,大有如虎添翼之用。 但,作为单兵,玄武宫就实在太过弱小。 弱到在十大兵团前,完全不堪一击。 连圣九王麾下这般乌合之众,顶着玄武宫卫所释放的低阶术法一拥而上,守在前阵的三百名圣光骑士和长生剑士即使有了加持也几乎一触即溃。 接下来虽说不上是单方面的屠戮,但也是轻易压制着打。 若非后宫门出口狭隘,宫道不宽,玄武营卫绝对抵不住任何一方步骑的冲锋。 玄武宫卫全凭一腔热血,竟是依靠地利强行停顿了三军的冲击,将一场叛众死死堵在了这天华圣殿中。 前阵圣光重骑强持重盾联结为铁壁,后方长生道士以神谕之术加持固防;白魔法师们兼顾修复重骑与侧翼辅助的长生剑士所受之伤、以神圣之力灌注于装备,抵着三丈宫门背水死战。 序曲·帝京之夜 十·冰洛妖剑 帝宫深处。 灰影掠过各场厮杀,悄无声息的落身在了玄武宫中最为隐秘的一处秘殿。 ---玄隐殿。 此殿是玄武宫至东第一殿,乃是皇家历代的养护之所。天下各地名医圣手被召集于此,雇为王家服务。 绕过地面重重巡警的明卫暗哨,灰影轻飞潜行入了玄隐殿主室之中。 主室里空无一人,此间摆设也极为清简。十丈阔、三丈深的主室,分为一正一内两间以一扇烟雨画屏隔开。正室之中,地上铺着华纹淡金色边的毯子,两壁悬挂名人字画数幅,黄花梨木案台一架,上陈贡品香炉红烛。内室中央陈了一张红木嵌金玉条边的桌子,桌子齐整放置着八条玉面红木圆凳,以及正北面贴墙而置的一张雕龙纹凤的木床。画屏一旁是藏品阁;桌前数尺是窗,窗外有雨,雨中有月。 床榻上金丝被、白玉枕放置整齐,两边帷帐高束。 灰衣人轻手蹑脚的探查着这空无一人的宫室,由里到外一一调弄了一遍所有的陈列之物。搜索片刻,此间仍是静谧如初。他转回内室,望着床榻,陷入沉思。 “阁下何不试着转动桌下正西方向的小凳。”一声淡淡笑语传来。声色里不无三分嘲弄,而那笑语不知源于哪个方位,但却充盈了整个玄隐殿室。灰影转过身,左手按于腰间剑鞘上,敛息屏气、身形微微下压,变为备战姿态。那一双眸子,蓝绿如翡翠晶石,即使黑夜幽暗,也不能遮抑那眸中的熠熠光华。 “霜结。”灰衣人唇下低语,声色清冷异常,左瞳蓝绿之上渐生银白,一片如雾如纱的寒冰之息从左眼中逸散而出。 只数息之间,不足三丈方圆的内室已被一片银白冰雾所覆。 乒!乒!乒!客桌上、藏阁里瓷制、琉璃制珍品器物一一被冰冻崩裂、破碎开来。 此间寒气迅速浓郁到了极致,所见之物无不被冰霜寒雾附着,质地稍脆之物皆如此崩裂成渣。 三丈之内,因此而无所遁形。 连那声音的主人,也不能例外。 代替声主先现身的是一道符火------黄、赤、青、蓝、褐五色交织,昭示着来者道系修士的身份。 五行符火当空炽燃,在这霜结的领域中烧出一道裂隙。 紧接符火之后,一道迅烈的青绿身影从符火烧出的裂隙中闪跃而出,那身影披着青红之炎一路直辟向霜结的源头。 青银交辉的巨大刃影凌空斩落,将漫室银霜撕扯的一片扭曲。 斩影挟风雷炸裂,霍霍往灰衣人头顶劈下。 这一击,势大力沉,又兼之风雷狂猛,一击之下足以开山裂石。 灰衣人细眼一眯,狐般眸子里杀气如凝,这份冰冷更甚于一室的寒霜。 他,竟未退。而是反势抽剑-----那腰间三尺许的鞘中发出一声傲慢冷啸,青红色的光芒从中喷薄而出! 叮!—— 利器交接,以下迎上! 风雷在七尺之上炸裂,冰屑霜花亦烧了半空;空中乍亮如电光过隙! 玄兵相交,激荡起烈风冰气四面飞卷。 当空劈斩者,半人半龙。九尺之躯青鳞覆体,背后四翼鼓荡;双手执巨镰,镰刃有四尺长,柄长七尺,刃身刃柄上灵符飞舞,玄咒缠缚,除锋刃之外遍体靛青,寒气直迫人心。 在下之人,发蓝近白、发上生毫光,光华氤氲。剑眉狐目,薄唇高鼻、宛如刀削只见锋利,面色苍白几近无血;兼之身量高瘦,使他看起来就如黑夜之下的魅灵与穹苍之上的苍鹰重合一般奇诡。 无疑,这是一个如刀一般冰冷的男子,自带着惊世的锋利。 格住半龙人的是一柄三尺余的细剑。那剑体半青半红,光色绽闪,此时半面青芒较盛,剑上冰息亦大肆吞吐。冰息随剑锋蔓延而上,几有缠缚冰冻那柄巨镰之势。 “青龙,回来。”五行符火的主人终于现身,他心知道半龙人久持必定不利,便将之召回。 半龙人得言,背后两对肉翼一振,撇下相持状态,飞身退回十步。落地,惊飞一片霜尘。 “青蛟之迅猛、虎鳄之甲御。式神?”灰衣青年微微讶异。目光落在那半龙人身后一尺-----浅青的道袍、莹白的两尺五玉剑、面容清俊的男子。 那随身曼舞的十数道杏黄符纸给了他答案。 “原来是‘没落’的阴阳师先生。”灰衣青年微笑道,可惜轻咬的词语,却分明着讥讽。 青年的阴阳师不以为意,反是笑道:“深谙帝宫布局,甚至知晓玄隐室下‘长生暗殿’的存在。”他将熠熠星目落在灰衣青年掌中的玉剑之上,“红莲青剑、妖瞳之术。阁下此来可是刺杀神武皇帝陛下?冰络·痕少将军。” “果然一切都藏不过帝国第一的阴阳师----‘隐龙’云青空先生。”冰洛·痕笑道;笑声虽浅,杀意却炽。 道者修灵力、养灵觉,对于环境感知远敏锐于常人。云青空眉峰才挑,冰洛·痕竟已跨过十步,绕过半龙式神,抬手一剑挟薄霜如纱、抡成半月横斩至云青空身前! 式神惊回首,云青空亦暗暗吃惊: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 冰洛·痕一剑斩过,云青空身形迎着剑锋崩解,化为虚雾。一念之后,云青空的身影已在三四步外的客桌之上。 “御神·水月镜相。”冰洛·痕神色如故,早知了这一击的结果,“京都‘隐龙’,名不虚传。” “阁下妖剑术修为亦不在冰洛·玄清老将军之下。”云青空叹道:“老将军若是在天有灵,当为君赞叹。” “何必惺惺作态?”冰洛·痕一听亡父姓名被提起,心中恨意又增长了几分,一怒之下再度挥剑。剑光起,雾凝霜结,尘风为之冻形。 云青空疾念神谕,五道灵符化生袖底,“玄天五雷、上清妙法·疾!” 神谕落,灵符出,玄法降。五道灵符化为五重雷火当空绽生,意图一挫妖剑锋芒。 “月式·断流水。”五雷当身之际,冰洛·痕不退反进,手中玉剑一横,左手并成剑指以拭剑刃,殷红血液随着剑锋而下,流遍剑刃。那红莲青剑饮了冰洛·痕的血液,剑体迅速白化如骨色。骨色之刃汲血生长,生生将三尺剑身长到了四尺一寸方止。苍白光色盈于剑体,宛如银月生辉。 剑出,光华波动。满室霜尘为之一卷。 与雷火交触。 竟如斩纸而过,一连切断五重雷火,火为之蔫、雷为之喑。 云青空大惊失色,轻身点着桌面飞退。 咔!一剑劈在红木桌面,其上冰霜剑气就势将红木桌子劈断为二。冰洛·痕得势不饶,足尖跟着一踩凳面,欺身直追云青空来。 “青龙”式神早已反应,不待御主驱使,先身而上,战住冰洛·痕。 “斯传冰洛世家身出半妖。妖瞳慑魂,善驭红莲业火与幽泉寒冰之术,秘传妖剑技《莲·月诀》可以斩断灵咒、术法,重创灵态之物,果然不假。”云青空心有余悸,暗道。 好在,“青龙”是他得意之作,祭炼四翼青蛟与北海魔虎鳄而成,不论速度、敏捷、力量都是上上之选,足以匹敌世间一流高手。 但,遇到这位天生刑克的冰洛世家传人,似乎有些难缠。 序曲·帝京之夜 十一·天威 半个时辰。 玄武宫的卫众们拼尽血勇也仅仅只是抵御了半个时辰而已。 三王人马终究太过雄烈,尤其在云府‘银锋’的步骑、武亲王的武神军发动攻势之时。 一群主攻祭祀、守御、医疗的玄武宫卫在单团作战时疲弱之态暴露无遗。 前阵神圣盾骑先是被‘银锋’部众的枪峰矛林撕开一道裂口,接着-----大量而尖锐的兵锋狂躁刺入,将裂口越撕越大,一处破绽、处处破绽直至败亡便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破的太快,快到片刻之间溃不成军。 忠诚和血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很快、大败。 败到无以复加。大片大片的后方祭祀人员在突入的兵锋前惨烈倒下。破军之势如鸠毒一般由内而外摧残身躯。 长生道士倒下、白魔法师倒下,长生剑士接着倒下,最后是圣光重骑身死于夹击混战之中。 很快,便制造出十之六七的战损。 “逆天而行,终有报应啊!”玄武宫卫老统领-----长生剑修出身的老将张如山提着血迹斑斑的长剑、拖着一身血污与重伤疾奔飞跃而起,挺剑刺向杀心泛滥的武亲王。 武亲王轻蔑一笑,柳叶般的长刀随意的斩击而去。 寸长寸强,忠心耿耿的老人终是没能越过那丈八的步距,身形被定格在一丈三尺半空处。 “惊蛰”长刀闪动着湛蓝的雷光,狭长纤薄的刀刃刺透了老人的胸腔。在戛然而绝的惨号声中,武亲王将这顽固不化的老人的身体挑举于空,向四阵陈示。宣告着这场不足为道的战斗的胜利。 那丈八长刀又随意一抖,似抖落掉落在刀刃上的一片无谓的落樱瓣丢下了老人的身体。 “张统领!!”在场残剩的玄武宫卫们悲哭一片,最后的斗志也一并瓦解。 斗志既散,兵不成阵。 狭小的后门任武亲王掠阵在先。不理会残余玄武宫卫的挣扎,他领着武神军率先杀出。 时间,愈来愈紧。他心知能少纠缠就少纠缠,多磨毫无益处! 云琳皇子也同他一般想法,只是被他抢了先。 ------ 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奇巧。 武亲王部众才是过尽,云琳皇子随后突破之中,但只才三分部众出了天华圣殿,云琳忽闻后阵杀声高涨。 圣九王尚在收拾残局,玄武宫卫早已破败而尽,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再次爆发出如此有过于之前的高亢对搏声状! 他,心知不能回首,却又惊异的回过了身。 恰是时 ——“云琳贤侄何故走得如此匆忙?数年之别,你我尚未好好再叙一场呢。” 那声色极其雄壮,霸烈狂放又有别于江湖草莽之辈的粗野;笑声朗朗,凛凛自俱慑人天威! 那一言一字,直直敲击着云琳年轻的心脏,恍如初春惊蛰之时那一声响雷! 这个声音阔别已久,但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早年,他也曾随着封神、迦夜两位王兄求学于凌氏云帅门下。 云帅眼高及顶,仅仅收录了迦夜皇兄一人。他与封神皇兄唯有分投别路。封神皇兄选择了同为十一圣王嫡传、帝京中仍有大量门生的黯·月图大臣门下学习。而他正当求索无门之时,意外被凌氏三长老之一、正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战之一门宗主凌战所相中。 凌战长老并未选择收他为徒,而以长幼之名传教点拨了他文理武道三年,尔后凌战远归凌氏一族宗族本部,两人自此分别,之后也未曾再见。 他一身武艺,尽受于凌战;对于凌战的了解,也远远胜过外界。 世人只知道凌氏云帅剑术、武道独步天下,被世人冠尊为圣者天之下第一人。却是极少有人知道,凌氏一族三宗宗主皆有不世之能。 之如在他云琳心中,凌战剑道之强,几不在凌云之下。 就凭——那一柄一丈三尺的斩马巨剑。那柄剑,玄铁糅以五金混铸,古朴陈旧而制式复古。 那是一柄没有任何符文印咒加持的巨剑,单纯以巨力驱动,锋锐粗而钝。 他有幸见到过它的雄威。 那是在东北雪巨人的猎场。十数名三丈高的雪巨人,只在顷刻之间被这柄斩马搅动起的暗金色剑气风暴绞杀碎裂成一地冰屑残石。那是无物可拒、无人可当的雄烈霸道。 私下,他也曾将新晋的传奇龙舞和师上凌战做过比较;两者剑路上各有千秋,霸道刚猛上龙舞甚至略有不及。 现在,凌战就卡在他云府锋锐的中军。一柄大剑,截断宫门前后。一军分为二,前后矢顾。 凌战身后还有二十余人。无疑,无一不是凌氏一族在京的精锐。 不,凌氏之人用精锐之词已经不足以描述;而当是人杰。 无论男女,尽皆龙凤。 天下万族万部都做不到像凌氏那样强到长幼男女每一个人,一族上下毫无破绽。 所以,他们是圣族凌氏;凌驾于皇族之上的玄秘部族,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存在。 云琳脸上血色一时灰败。 心底最惧怕,也最敬畏的对手,竟然终究是让他撞上了。 或者说,凌战——乃至凌氏根本就是在守株待兔。否则也不会等武神军先行了去,才现身截了他的部众。如果放弃剩下的三分部众先走,云琳自忖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返身合阵围杀,或许····· “云琳贤侄,你如果就此收手;解兵弃军回归云王府。我凌战可向家主担保下你的性命。”凌战斩马巨剑插地而立,荡起水花一片。青石地板应声崩裂,那尺许裂只数息间绽裂扩散,十丈之间地面裂如龟背。 这信手立剑,便显出如斯威力。凌战随意施为的夸耀战力,无疑是在在场数万叛众心中敲响警示的钟鸣。 “天人在世!” “天神下凡!” ····· 万众兵甲之中惊骇四起,各自不觉中退后了小半步。 眼前二十几人,仿佛化身为千军万马。战势之上,仅凭凌战一人,一时将两路三万多人马狠狠压制了下去! 云琳皇子持握长剑的手在颤动,圣九王更是蝉噤不语。 上一代凌氏的传说、圣九王亲眼见证过的一切,再度在心底回映———四人屠三万,三十年前。 以力挽狂澜之能,强势将神武扶上帝位,终结了当时的宫闱之变。 一场人数悬殊到极致的绝叛之战,最终只百岁高龄的老家主凌咫天力竭而亡。凌云不死战狮的威名也是从那时被传起------身被七十二伤,五脏六腑尽有重创;十七处穿胸而过,一身上下除了面部,满是重伤,饶是如此,凌云仍屹立不倒,凭一人一剑斩出一条血路,于万军之中径直取了上任彦武王----叛众之首的首级。 不死不灭其身、狮皇之风其势;以战止战其行,杀伐狠决其人。 威名传四方,故而诸多虎视眈眈的外族诸部纵使心有野望,也不敢在云帅当任之时犯上作乱。 从少年时,凌云携手倾城氏家主倾城雪姬决玄祭道族大祭司于玄祭圣山,胜而平叛道族作乱开始,凌云就如应了凌氏出世则不败之名,数十年战必胜攻必取,声所至夷民伏,不战亦能屈人之兵。 只是这十几年身不须战,比起武亲王的威名赫赫、各路新星将领的异军突起,沉静已久的凌氏之名似乎不够鲜亮。 但,这无妨老一辈深知之人对于他的敬畏。 圣九王深知,所以心中退却之意更甚于人,一时萎缩不前。 倒是云琳麾下一众初生牛犊,大有不知不畏的青年热血与叛逆。凌战立剑之威才消,有人就窃窃私语,从质疑到不屑,最后群情激奋起来。 ····“他们不过才二三十人,我们有数万人。纵使他们是凌氏又怎样?” “传说未必可信。我们都是帝国的上等精英,可不是以前那些土鸡瓦狗!” “今夜,我们数万人要是被这二十多人逼退,以后还有什么颜面自称是帝国精英?” “云琳皇子下令吧!” “下令吧!” ···· “一群无知小儿。”圣九王摇了摇头,但其实心底多少还有些不甘。今日武亲王武神军、云琳皇子以及江头后浪的新生人才,无疑远胜于二十年前。 兴许,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副手上前附耳:“王爷,都走到了这一步,进也许死、退必定不能活;而进成则可图至尊位,退就一无所有。凌氏固然强绝无双,但想来只要是人、都未必不可一胜。否则上任家主凌咫天也不会因三十年前那一战身陨道消了。” 圣九王动容,心头思绪转动,望着前方青年们跃跃欲试,点了点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凌氏的强绝绝不是你们可以测算的。既然有这群毛头小子冒先,我们就让他们试试能不能一挫凌氏锐气吧。” “王爷英明。” “可惜教凤神彦那小子登了先,错开了和凌氏交缠之时。真是可恨。”圣九王恼恨道。 序曲·帝京之夜 十二·为君身死犹不悔 “看来你的部众不打算退走。”凌战身后、贵为帝国权贵之尊的三军统帅凌云移步到了凌氏一众前。 他声色温和,嘴角、眉角甚至还有些许淡淡的笑意,七尺五的身量在凌战九尺高壮之躯旁显的清瘦了一圈。 这一句,本是无锋无锐;凌云说得亦是清淡平静,却偏有一份直慑人心的威压。 凌云五十有一。着浅蓝色粗布衣,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瘦直的身躯上也不见半点锋芒、半点杀气。 他就站在那里,左手提着四尺许的长剑——若不是提着剑,大概也没人会将他和那个剑道至尊的声名联系在一起。 云琳皇子已泛起一身冷汗。凌战一人已经足以令这一场数万众心生不敌之感,而凌云--------那是向来被传誉为王朝半边天的传说人物。 天降其罪,人可豁免? 他丝毫不怀疑,这两人自俱横扫千军如卷席之能,只是他····已经箭在弦上,退无可退。 “老师····”云琳皇子努力平静下心境,先向授业恩师作了个躬身礼。 “你和我虽有从业之实,但并没有师徒名分。皇子不必如此。”凌战叹道,又再问了一次:“是退,还是战?” 问完,凌战又是摇头:“战,你没有任何胜算的。若我是你,之前要么壁虎断尾。要么举军投降。” “可他现在停了下来,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凌云右首、漫天血雨忽的如狂风吹卷被扭曲了弧度,千百道雨线缠绞在了一起,形成一条龙挂般的水线柱子。 一道玉白身影从雨柱中化生,那是一位中年男子五官与凌云凌战有六七分相似,只是眸中光彩更盛、灿如星子。他浮空而立,玉白色的长袍是由千百枚银白色羽毛缀成、每一枚羽毛长二尺,羽毛上散放着浩然圣意、圣洁辉光,将三丈内的夜雨尽数驱退。灰墨色的长发兀自飞扬,宛若有灵;他的左手持握着一根六尺长的月白龙脊法杖,四尺杖身水磨平滑,联同脊节有如一截新取的翠竹,其上莹白光色泛泛,质如美玉;余下二尺,雕琢四方圣灵之像,如跃欲飞、栩栩如生,四灵之像拱卫着一颗一手难握的龙睛,作为法杖施法释放与媒介核心;整一根法杖流光溢彩、紫气氤氲,圣意磅沛。 “‘六道玄尊’·凌弈!!”乱军之中有人惊呼出声。一语之下,震悚不胫而走。 ——凌弈何许人?当今术法一道至冠,在巫修一道修行者眼中等同于天下武道共鼎的凌云。 世传之中,他地、水、风、火、光、暗六系术法无一不精,高阶魔法信手拈来,一人一身足以布置上千中阶法师才能布置的大魔法阵。 他身上的法袍,名为:白月凤歌袍。传为取自南极冰凰身上的羽毛制成,自具源源不绝的魔力、以及凡兵凡物不伤不损的奇妙护身圣气,纵是高阶魔法、幻术、剑气都不能令之伤损分毫。 而那根法杖,则更为玄奇。乃是凌弈飞升七重天境封印龙魂为器魄、又与凌家高手几入东海出云世外诛杀青眼魔龙截龙脊、取龙睛合炼而成。杖身龙息龙意磅礴。龙威加持下,中高阶法术吟唱速率大幅提升、法术威力更增幅了数成。杖体霞光流转,其名便叫作:灵圣霞飞杖。 龙,乃是世间最强大的种族之一,上至天人、下至幽冥鬼族无一不对之忌惮三分。龙族对于魔力有天生的亲和,所以魔法魔能能长冠于人天之上。青眼魔龙并非青蛟之流血脉稀薄的亚种,而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继承了上古龙族血脉之力的存在。所以,他凌弈是个传奇。魔道工会挂名他为荣誉会长,万千魔法修士视他为神。 而他,也是凌家法之一门的宗主、 今夜,只为凌氏而战。 两军中,见到凌战神威只是一颤,但只慑于那一柄天神力才能挥动驱使的玄金斩马。 而军中法师们确实实实在在因为凌弈的出现,不能自已的退了三四步。 不少人甚至直截弃了法杖、法器,惊惶跪地,伏拜道:“玄尊····是玄尊···,我不打了。” “降者生,不降者死。”凌弈平举着那根名震天下的法杖,看向已是伏身在地的中军巫修之众,灵圣霞飞杖杖首四灵之一的龙身上紫气倏然作爆,径化为绚烈夺目的暴躁紫电雷光,紫电闪跃每一道都粗如蟒身,电芒闪耀似蛇信吞吐,万电缠错,如群蟒狂舞;电光之绚,如同夏至未至时盛放到了极致的紫罗兰。 以法杖为中心,一丈之间,俱为龙气紫光所覆盖,那些雷蛇吞吐间,尽透着择人而噬的凶险。 不唱咒、不秘语,瞬息便启动了这号为七阶雷系法术近身攻杀第一的《紫罗兰·狂雷蛇舞》,这既是因为“灵圣霞飞杖”威能绝世,也显示着凌弈六道玄尊盛名之下的虚实。 七阶,已是高阶法术,哪怕神器在手,也未必有几个大魔法师能瞬发出中阶大范围法术,何况是这高阶术法。 慑于这一咒之威,又有一二百名法师顶不住凌弈威压,弃杖伏身。 未战攻心。这片刻内,两军战意已被消落了数分。 凤云琳是青壮派,也少年老成。一双英目扫视身前身后,心知如山颓败之势已在两军中横蔓开来。 “王,再不战我们只有不战而降。”身侧近侍兼任谋士的如祺说道。声色里已见荒凉,他望着年轻的王,忧切不已:“原以为凌氏之人以一敌万之势传说渲染,现在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凭空捏造。王,我们所有人都输得起,唯独您----踏进这宫城的那一刻,只剩成王败寇的选择。您输不起,我····我也输不起。” “是。”云琳皇子颔首。 如祺望着英姿不凡的王,展颜一笑。白皙的容颜上,是夜雨晦暗掩不去的清艳:“奴婢是您的近侍,理应替您先行,哪怕····”她没有说下去,精致的脸上生起些决死的坚毅----没有人不怕死,只是在面临生死抉择时,更侧重于衡量是否值得。 她袖下显出一支短匕,飞身而出。 她的身法很快,放在江湖中野是近一流的水准;她的短匕银亮生寒,也是一支锻造工艺与材质上佳的好匕首。 她飞掠的身影像一只蝴蝶,以白衣雪袂为翼,翩然如舞。 凌弈背对着她。 若凌弈能伤在她手中,哪怕被她欺近了身。凌氏现身所带来的威压的影响也会被削弱一分,那样、王也会轻松一些吧? 未成为云琳近侍之前,她是江湖里著名的刺客组织——“星落神殿”第一流、第二等的八大名刺“风花雪夜、日月星辰”中的“花”。 一遇云琳竟成自误,一误便是去了三五年。她悔么?不悔。就像现在,明知是天下间声闻色变的凌氏,她仍可以义无反顾的出手,只为为他争得一线胜机。 数丈的距离说近不近。但对于曾经是一流刺客的她,不过数息可至。 她如蝶的身影似缓而疾,未及云琳伸手拉住,她已经疾舞到了十数步之外。连眼高于顶的凌战,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很快。” 凌弈虽有感知,未做守备。事实上,不论是以圣衣的自我保护之能,还是身后仍有同宗子弟二十多人在。既无后顾之忧,又何须回头? 快则快矣,然而终究是受了步距之限。 且不说执掌天下至快至轻盈之剑‘断玉流影’的武道之宗凌云,就是以力破万法、以重欺轻变、以钝克锋利的凌战亦有足够的时间轻易遮拦。 一息,足矣。 玄金斩马如措来山岳之巍峨的煌重光影,纵劈而下;暗金色的剑影倾泻成瀑幕。毫无花俏的封断了行刺而来的轻灵身影的进攻之路。 如祺被逼得当空一顿,清靥上决然之色未因这一雄烈无匹的剑幕而颓退。在煌煌剑幕前,右足轻盈点踏虚空,以鹞翻之姿,弹越而起三丈余。折身翻过剑幕最顶处。轻柔身子再是一折,凌空燕落直下,衣袂因风猎猎,其身已做流星坠地之势。纵使铁血无情的凌战,亦生出些许不忍,无奈道了一声:“何苦。” 战宗之主、凌家剑道修为仅次于凌云,这份傲绝自是不许他在用剑上有分毫损伤光彩。 而她,还远远不足以当做对手。 太轻、太慢,也太弱。 只有那份为忠、为慕之情的铮铮赤诚令他敬重而已。 一力降十会,一剑破万法。 没有什么是四五十年修行生涯所没经历过的。这柄玄金斩马击溃、或斩杀过太多想要取巧的人。她,也不会例外。 便在她当空折转直下的瞬息,那柄玄金斩马亦反转走势,变更为上挑。瀑落的剑势,顷息化为星河倒悬。暗金色的剑罡光幕倒铺而出,瞬息笼尽半空。一丈之上、六丈之下,尽数为剑幕所封! 饶是如祺身法轻灵迅捷,既抱决死之心而来,终了了于这遮天剑光之中。 仗一腔血勇、三分锐气,她于剑幕之中强突求破,最近的距离仍只不过到凌弈头顶七尺上,而再未能寸进,便被凌战狂猛暴烈的剑罡直接狠狠抛卷了出去,摔回了云琳身前。 云琳探手接住了她,她的衣甲尽数破裂、浑身也被那狂烈剑罡割伤;血染一身,气如游丝。 凌战未下杀心,只是如祺求了死。若是面对玄金剑幕收手而退,不选择强突直上,也不至于乱刃加身、重伤而退。 年轻的贤王在大雨中横抱着她轻如胡蝶的身体,脸上已是悲悯沉痛。 他,不能低头。 她悬着血水、血雨、血丝的嘴角,燃起一点胜过夕霞美丽的笑。 他眼角的余光里有她。她见到了,用尽余生最后一点气力,柔媚笑着:“虽无幸与君共生,但有幸为君一死。也算····得尝所愿了。”话落,体力从四肢百骸中散去,清眸中的神彩同时消失,徒余那抹无悔无愧的笑残留于唇角。 云琳皇子痛苦的闭上眼,任由两行热泪划过面颊、被秋雨浸冷。 似过去了许久,他终是睁开了眼。平淡、又果决地说了声:“杀。” 序曲·帝京之夜 十三·独慑 “以吾之名,令以诸天雷火行吾之道,以清正之信,降于此间。”凌弈平举法杖,星目半闭,诚心颂咏,一段晦涩冗长的秘语从在口中以极快的速率被吟唱出。 灵圣霞飞杖上魔力如潮生怒涌,杖首四灵刻印受魔力灌注宛如活物,发出四般鸣吼,青白玄朱四色玄光大放,四灵从中幻生首之相,张牙舞爪似欲挣脱法杖而出;杖顶魔龙之睛吸收汲取四灵之首所喷吐的巨量魔力,登时蓝白之光从中爆吐,以鹤冲之势直贯云天。 “咣!”顷息里,云空雨夜之中撕出第一道蓝白炫目的裂口。 大耀的雷光照映出下界之民脸上的苍白与惊怖。 接着,轰鸣大作,光爪狂撕。原本晦暗猩红的雨穹上蓝白之芒有如万千虬蟒交颈盘缠,翻腾于云雨之间。 一场代天而行、以圣之名的酷厉惩罚即将呈上。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数息之后将会是如何的凶险。 “天绝·雷罚······”云琳曾师于凌氏,亦闻知六道玄尊玄法天威。凌弈所传世的最强之术即为自创的独门玄法《天绝·九咒》,据闻此术依照地、水、风、火、光、暗巫修原初六脉演化至极,为其中六篇玄咒;更有玄秘融合而成的三道变异极法。没人领受过着天绝全篇的法咒之威,流名于世的也只有《天绝·流火》、《天绝·海倾》、《天绝·雷罚》三种暴虐无比的大范围魔法。 雷罚、流火。群攻强度之高,世间巫法同系以下无出其右。 二十年前,流波山一役,一万荒蛮勇士化为焦骨、十里岛山焚为灰灰,便是其中直证。 今夜,腥雨猖狂,正该是天威煌煌的雷法大行其道之时。云琳皇子、圣九王哪敢托大?怎么会愿意傻傻等着这惊世之法降下? “百穿铁骑旅,快冲锋打断他!” “云府银锋速速上前!决不可让玄尊完成法术!” 两王数千铁骑拼死上前,狂奔向施法之中、团团护卫之下的凌弈,铁骑冲突之中,先便射去两阵箭雨作为开阵。 “宵小之徒,何不惜命?!”凌弈施法岂会容人打扰?有人为破法而来,就有人为护法而战。这一声爆喝,倒应了九天之上的轰雷爆闪;声威之雄,震荡两团骑士之心,几乎令冲锋势头为之一顿! 凌战横剑护在凌弈之前,真元迸放,生生将玄金斩马剑剑体爆延十倍! 十余丈的剑躯横当两阵之间,有如天堑。 凌战双臂筋挺如虬、肌肉爆张,巨剑辟风荡雨横天搅扫,带起暴躁狂风,竟直将两面飞蝗箭雨尽数卷收扫落。又在呼吸之间折转横扫下三路,只听得一片惨号痛叫,十丈之内,马分人断、无一成活。 残肢飞落于空、血水淌洒一地,更将宫院之间的血腥之色染厚了几分。 凌战趋步往前,手中巨剑几折几扫,截断两处骑士的数度冲锋。不过十数息间,那暗金色的斩马剑光所过,早已人马残躯堆积成山、满地血红狼藉。 数万人为之一噤,一时竟无人敢再上前。 凌战一人一剑立于阵前,凛凛如天神降世,当真是万夫莫开。 两方万众眼睁睁看着凌弈颂唱。 “天绝·雷罚。”盛光绚舞之间,凌弈睁开双目,那玄法名出,业如圣者决判。 罪业缠身,无人幸免。 ----------------- 玄武宫外。 “喝·····”大雨纵滂沱、血腥虽厚重,但这一声悠长的呼喘仍是轻易的穿透了这缤纷乱局。 身穿百战黄金甲,一剑曾当百万师。世上多少文人墨客心神向往于战场上的峥嵘,而写上诸如此般激昂又夸张的文字?又因此使多少青年为之沉迷、为之神往、为之轻命从义、意气风发? 稚嫩纤弱的人以之为神话,编织过多少昔日英杰的传奇;历经沧桑的人以之为笑谈,劝阻打击着后辈远离那白骨堆积的功业事。 当这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是否带来的便是如这夜雨之下缭缭数万众死寂一般的缄默? 他,就在那。 一人、一巨剑、一战犀。 一身血,血浸墨发夜飞红。 在他身前已是尸积如山。 这个人,叫——龙舞。 七尺五的身量,怎么看都不算魁梧。泱泱数万之众,本来是可以轻易的踏碎一座小山、填平数里长河,却在这被这一个并不高大、也不健壮的人拦拒在此。 他身后是战骑齐踏而至的声响,在雨夜中轰烈如惊雷、又齐整如海潮。 三千甲、战犀骑、玄矛玄盾玄武军。 曾经的四方之末,如今号作四方之首。而这三千战犀骑,更是择于这名噪今时的玄武军七万之精锐。 他们十有其九出身于平民、甚至是奴籍,随着龙舞一步一步斩敌夺功,攀爬到了如今的地步。 受神武皇帝陛下所封,这三千甲如今尽为上民。 这三千甲未必个个在武修上有多么高强,之所以可敬可惧还是那份行令禁止、三千如一的纪律性、还有无以轮比的凝聚力。 这三千甲,散开来都是以一当十之士,合在一处哪怕临十万之众也未必一败! 三千如此,七万又如何? 不得不说,龙舞不仅在武修上惊世骇俗,养兵用兵之能也堪称一绝。 武亲王是帝国上将,万中出一的极才。 凤神彦,凤神彦···若是放在三年前还是那个国中军中仅次于凌氏家主的神话之将。 如今,炎江后浪推前浪,惊才绝艳之辈如过江之鲫,纷纷跃现。 这三年来,帝国之中出了多少妖孽人物?! 那个正在东征,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意气风发的新任圣战王;不过二十之龄、火系巫修直通玄明、分门另立天法盟的武真焱;数日前破关而出,一举镇杀前任梦亲王的绝代幻术天才梦·殇······还有眼前这个,所谓的平民神话。 这些青年突兀现世、声名鼎沸、天下传说。他,能稳操胜券么? 都不能。 那个临沙场决无前,逢战必断、谋勇卓绝的凤神彦呢? 老了···· 老了? 他眼底爆生起不甘的厉芒。不!他才五十,比起那个天下威镇之的凌家家主都要年轻! 怎么可以轻易言老? 惊才绝艳又如何? 战无不胜又如何? 不过是一些后辈罢了! 孤称横疆场之时,尔等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 神刀掌中持握,武亲王平举直指向正前的青年奇俊:“龙舞,本王惜你是个难得的将才,不愿意令你折没在此处。尔三千铁骑虽然劲烈,但本王手下这支武神军亦是帝国中最上等的精锐之师。君何必以螳臂挡大车?劝君惜身惜命,速速退去。他日本王执掌神器,亦可不计尔此时鲁莽之过,用君这有用之身。” 龙舞巨剑一振,借着大雨洗落剑上斑斑血污,望着四翼青蛟之上的武亲王,一边不卑不亢回道:“古语有言:为国捐身,死无遗憾。龙舞深受神武皇帝陛下隆恩,自是当尽忠尽责。安能做自甘堕落的叛君贰臣?武亲王如果再说这等不忠不义之言,不但是侮辱了末将这一身傲骨,也轻贱了亲王在军中那不败无前的战神声名。” 现下的龙舞半身半面血污,身下身前俱是猩红之地、血水浸红的战衣、黄金色剑元熠熠生辉的大剑,愈衬得他如同这血月夜雨之下为战而生的狂魔一般。 武亲王看得微怔,不由轻叹了口气:“好一个勇毅的后生,好一个杀伐无双的平民神话。在这猩红夜雨之下倒似了一个嗜战好杀的魔鬼。” 龙舞闻言,咧嘴一笑:“魔鬼么?呵呵····亲王号为战神,在下被称魔鬼。魔斗战神,正是决对。快哉!” 说罢,巨剑舒臂一横,荡开身外六七尺间的血污晦秽,意势沉凝,豪气冲云:“身是龙舞,愿与亲王殿下决死之。” 凤神彦闻言一震,心中竟被眼前这后生一语激生出沉匿许久的豪情、战欲——横刀立马、冲阵斩将那些热血沸腾之事,到底有多久没做过了? 说到底,排开亲王之身,他还是个武将。也曾是令外敌闻风丧胆的斗将。 身居龙庭,坐享荣华太久、久到险些将他一身锐烈之气磨尽。 他握紧长刀,几乎越阵而出,拿回并展现那属于过去从征生涯的荣耀,却被身边谋臣一语劝住:“亲王,我们挟七万之众,为的是拿王座之上的权杖,况且现在时间紧迫,不适合在此多做牵斗。龙舞不过三千众,一波平踏即可,何必折费时间?” 武亲王略一沉吟,面有憾色,颔首道:“你说的对。”随即便诏令麾下弓手、盾卫上前。 ——“箭阵,准备!” 龙舞见状,傲然大笑:“我龙舞要战,又岂是区区箭雨盾墙能阻隔的?” 序曲·帝京之夜 十四·苍擎岳 “武亲王,握好战刀,且待与龙某一决!”话落,只听龙舞胯下那头战犀哞声长嘶,直震得数十步外的武神军中前阵将士心头如丧,竟是使得那漫天箭雨也顿止了半拍。 旋即,龙舞御犀挟踏山裂石之狂烈奔袭而来。 为何是袭? 只因为那战犀冲锋之势迅若奔雷,远比寻常战犀快过三四倍,快到令人猝不及防! 箭阵出,箭成乱雨破风乱夜;如蝗雨细密,如星追迅疾。 龙舞体内真罡催发外放,在箭雨加身之前,连人同犀都防护在一层黄金浑厚的罡盾之中。 箭雨激鸣而至,旋击绞撞在那罡盾上,点打出一波波细密的涟漪。 数十步转瞬踏尽。武神军前阵盾墙亦是早已竖立数层。那战犀倏然顿止在千军之前,一顿之后略一退步、紧接着又是猛然高跃而起;直飞起两丈余。 巨大的身影将数丈内的雨空横蔽。 带着冲天哞号,武神军前阵的战士不得不抬头望向上空——那个巨大的身影已然巍如山岳。 巨大的“山石”又迥异常识的轰然砸下,砸在这严阵以待的盾墙上。 “啊!~~~”所砸之处,盾裂甲崩,一片清晰可闻的骨碎、身烂声伴着一片惨号痛叫并起。 他,以这极其粗暴又实用的方式在武神军盾阵之中打开一道豁口,然后挺剑长驱直入! 势如破竹,无人可挡! 连身在万军护卫之中的武亲王竟也不禁退了步许。 这个明明看起来温和斯文的青年人身上竟有这般狂暴之姿与绝伦悍勇? 但,总有血勇之人逞一时豪气。 自古高功立于危难。 有人冲阵,就有人守卫。 “龙舞小儿休得猖狂!尔微末低贱之身也配与武亲王决死?看吾苍擎岳来斩尔首!”一将拍马自武亲王身后越阵而出、迎之而去。 ——那将青袍玄甲、提龙枪九尺,以独角龙马为骑,正是四方军首名的青龙军主·苍擎岳。 若问龙舞一路战功迁身直上谁最怀怨妒,那便是本为四军之首、年过四十而未封爵的苍擎岳。 论武勇,他勇冠三军。 论战功,他斩将数十、杀敌万千。 而眼前这个青年人三年之间扶风直上,远远甩开了他! 凭什么? 因此,他放弃了神武帝,转而投到了昔日军神武亲王的麾下。 与神武皇帝一辈中,只有武亲王名望之隆、才智贤明堪比于神武帝。 云琳皇子、远在南界的迦夜皇子资历都还太浅,至于那个为罪将犯言直谏的封神皇子就更是可笑了! ——不过是得到神武帝陛下一时青睐,就想迫不及待的虚立贤名,为皇帝陛下亲自批决的罪将申辩;如此行为就算得到了朝中忠直之臣与支持冰洛·玄清老将军的那些故吏门生认可了又如何?代价是失去了神武帝的青睐! 是故,封神皇子无疑就成了神武皇帝陛下心中太子之位的下位人选。 显而预见的失去了和迦夜皇子、云琳皇子两位争储的资格。 这是智者不可取的的。也枉做了月城相国的入室弟子,恶负了月城相国帝王心术的教导。 苍擎岳收拾杂念,龙枪上激放出赖以成名的青龙斗气,缠缚于龙枪之上。九尺黝黑的枪身,因此焕发出令人目眩的青色炽烈光气。 龙枪三尺之内,夜雨扭曲、腥风折断;雨水被这支长挺而出的龙枪锐烈之气搅动,似一条条畏于其威的毒蛇环伺于外、趑趄不前。 隐隐间,蛟龙吟啸亦是从中响生。 龙枪撕破风雨,直剖出一道只余枪风锐气的空隙;径直刺向战犀背上的龙舞面门。 这一击,足以开山裂石吧? 那两侧炸开、分崩的风雨之状足以说明这一枪之威! 龙舞奔突之势不得不止。 手中玄铁王剑引动黄金剑罡迎之抽斩。金色剑影以排浪狂风之势撞入那三尺前的长枪龙影;剑上暴虐风吼,拍得龙影吟啸一顿。四外风雨鼓荡横乱,正道说着这一合对冲之刚猛、激烈。 青龙营主·苍擎岳龙枪刚猛雄烈; 而龙舞以大剑不工,所行之道何尝不是勇烈、厚实? 大剑不同于其他剑器,最不侧重的便是锋刃之锐,而俱重尺铜锏之朴、斩马横刀之锋以及战斧巨锤之势于一体。少于変势、非大力者不足以御使。 至于巧变?世上岂有圣之亲传不能熟稔的剑术之道? 龙舞一剑撞偏龙枪,两者相迎对冲的巨力,倒是令他狂突直掠之势迟缓了下来。 除此之外,别无用处。 冲荡四溢的罡、气爆力与锐风剑气令四面堪堪同掩上来的武神军精锐再次被震退,修为稍逊、防护稍差、距离最近者更直接被激荡气劲撞得胸膛沉闷、吐血而翻! 苍擎岳也不好受。 他从未料想过——看似平平无奇、并不强壮的龙舞竟有这般雷霆万钧之威力。 作为最直接的面对人,他所受的、所直感的力、势远比那些合掩上来的武神军精锐更甚。 他依仗以逸待劳、蓄势而发的一击,不但未能造就击败挫退龙舞之功,反而令他只觉两臂如受万钧巨力重锤一般,从手掌到臂至肩经脉被震如鼎沸、血液几乎逆流,登时双臂青肿一片。一对虎口余震未消,疼如爆裂。 这是他四十几年生涯中从未有过的体验。这般力量悬殊的硬搏,未曾在东北方泰坦巨人一族的恶战中体验,而是被眼前这神貌平平的青年人所授。 怪物?天神? 苍擎岳无以名状,号为青龙军三十年间第一力士的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挫败,而且还是他引以为傲的力搏! 龙舞似看出了他的窘迫,把这一击制胜看得毫不为意,微笑道:“逞奔突之势,龙舞方略占优势,青龙军主力拔山兮之威名果然不假。” 随即,又正色劝遏道:“但凡挡龙某驰救帝宫者,皆是死敌。休怪这玄铁王剑之下再无情面!” 言下之意,已说得极明白。 ——再挡,有死无生。 苍擎岳斜垂龙枪,胯下独角龙马蹑蹑欲去,而他又身在武亲王身前,骑虎难下。 叛国已失君,若是临阵退逃又将失去王信。只要他退了,便是输得一干二净。 武亲王,本是他最后的押注。 但,如果不退,他是决计挡不住眼前这个青年人的。那么,只有一死了。 苍擎岳不敢回望,而武亲王也不做言语,倒是想看看他将如何示忠。 苍擎岳思忖良久,终是无解,不由得一咬牙,将龙枪复举,一身青龙战气全数爆发。 ——入了反王阵营,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言。既然如此,不如将性命押上,以武亲王势大,如果成了,尚可蒙阴子孙! 苍擎岳抬眼望了一眼锐气勃发的帝国新星之将。 后者还报以一声密不可闻的叹息。 “苍将军,你挡不住龙某的。” 一片金光漫身炫目,以后发之势先冲到他的身体。顿是,如山重击震动体魄,五内为之剧荡;一口大血涌喷出喉,他在剧痛之中丧失六识。 “救下苍将军!” “挡我者死!” 耳边,乱阵声响,余事已无知觉。 序曲·帝京之夜 十五·岚月之叹 朱雀宫后,巷道。 惊雷苍凉闪耀,映人面目如缟。 巷道之间,有六色紫罗兰旗帜扬舞,旗下为巫修三百。 这三百巫修,虽穿着法袍各色各式,但在心口领下所别着的无一不是象征着高阶巫修的钻镶、七到九蕊紫金的紫罗兰徽章。 毋庸置疑,这三百人堪称当世巫修的天顶,足以当得十万甚至更多的帝国精锐等同的战力。 而这些巫修都很年轻,最年长者也不过才刚五十出头。 他们,无一不是巫修一道中俊杰中的俊杰、天才里的天才。正如他们最前方、最正中、最贵正的那道旗帜上所书之名:“天法”。 “天法盟”是他们的团体之名,他们出身于魔道(法)公会,又有别于魔道公会。 和魔道公会普天下之众、拥泱泱数十万魔法修士不同。天法盟只聚精粹、只收最顶尖的巫修天才。 地、水、风、火、光、暗六系门生,唯有天才怪才才能具备选召入天法盟的资格;也因此,天法盟下每个巫修都强到了极致,大有天下第一精英社团的名实。 在天法盟三百巫修最中最前处是一青年,岁不过二十四五。鹤羽为眉、凤睛作目,眉目之间熠熠辉红,身姿高瘦修长,披肩金发在雨夜中亮如赤金;一袭赤红法袍烫以金边、勾以金缕、纹以朱雀,其上焰跃欲飞;其身其形,一眼所见就如一只敛翅未飞的金火凤凰。 唯有那双目中静影沉璧,与他的相貌差异如同一冰一火迥然不同。 他的名字叫作:武真焱,炀氏;以七色天珠为法器。 世传,炀姓氏族为朱雀后裔,而坊间也传说他的体内正流淌着纯澈无双的火凤血脉。 所以,他的出身和二十三年的成就都成了巫修一道举世无二的传奇。 他出生之时,火焰鸷鸟、赤炎雉、火猿等等山野之外云天之间,只要是方圆千里内的火系生灵都围绕着他诞生的院子长鸣长啸。待到他长到三岁已能与火之精灵相感应;至七岁,便成了初阶三品魔法师;十七岁时,武真焱已经是北地火系魔法师中的翘楚。 同年,受六道玄尊凌弈青眼相加,成为凌氏法之一门下少有的异姓门徒。 二十岁,晋升九品(阶)魔法师序列。为火系巫修排行第二、综合巫术修为第三。 二十二岁,六道玄尊凌弈以长女凌羽雨下嫁。 同年,有感于魔法公会上层修炼大巫老龄化过重,垂垂老矣、使得半数高职位高龄巫修都偏好颐养天年、对于巫术之道的进取求索之心大不如前,这等气象并不利于巫修之道的前景;于是他选择脱身魔法工会,并与拥趸者共同创立天法盟,立旨以万法无拘、取道天机为身命。 经一年的发展,由最初的十五人增长到了如今的三百人。汲取了普天下间默默无闻、又狂热醉心于巫道修持的散修,无私分享探讨、共同修炼进步,竟是为帝国增添了近三百名高阶巫修! 但魔法公会这座数千年来的庞然大物横亘于前,天法盟虽锐虽劲,仍旧还不够看。 一战扬名,立万。 这些本该是庸俗的身外之声名,对于阴影之下俯首而行的俊杰们竟变得无比重要。 天才,更需要被认可! 他们,不是爬虫。 帝都,是天下风云的致中,亿万求名搏利者的赌场。 今夜,扑朔迷离、风云荡乱,正是鲲变鹏举时! 金鳞遇风云而化龙,鲲鱼逞风云而为鹏。 谁主此沉浮,谁便得天下名。 --------- 朱雀宫巷尽头,宫门紧闭。 入此门者,得入内宫。 就在此时,武真焱止步停前。 三百巫修也直视前方-----心头纷纷预警。 那扇朱漆铁木的巨大宫门被缓缓推开,猩红夜雨被凛凛浩然之气推离数丈。 腥风鸣止,万籁刹静。 武真焱平悬右臂,袖底七颗天珠暗下祭出。 绝强宿对,已然来犯! 风羽衣、龙骨杖;六道法主·凌氏凌弈。 也是他慧眼相识的老丈人。 凌弈老么?不老。 作为与初代魔法公会会长并驾齐驱、仅有的十阶法之玄圣,凌弈比绝大部分九品巫修都要年轻。武真焱始终确信自己能达到那最接近巫圣的彼岸,但显然他还太年轻,不是现在。 此天法盟正名之行,他早就料到最终的对手很有可能就是凌弈,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门中身影尽出。凌弈在前,凌弈身右是一位未曾谋面的执戟少年,凌弈身后则是他两个女儿------凌羽雪和自己的妻子凌羽雨。 武真焱心中一震,又苦笑释然------小姨子凌羽雪是凌氏青年一辈中最强的巫祝,而妻子凌羽雨则是天下少有的九品灵祀(灵巫修中的完美补魔职者,素有魔力源泉之称)凌氏如果来截杀他们,出动凌弈父女三人,胜过百人。 至于那名执戟少年,虽看起来年仅十三、四,但在场没人敢将他看轻。 -----毕竟,凌氏门下无弱者、无庸人,一可当千是寻常。 来人,仅四。 却让这等同十万精锐的三百巫修如临大敌! 抑或说大敌不足称,当称为天敌。 大陆巫修第一、六道玄尊的威名在天下人看来已经是如雷贯耳。 而这----曾身在魔法师公会浸习巫术、修炼巫道已久的他们更来的直观! 这天地,神寂已久、圣人不出,若还有魔法一道的圣明谪世,那么一定就是凌弈。 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全知全明。 一个巫师若是能将一系魔法精修到九阶之上就足以冠称为那一系魔法的神;而凌弈地、水、火、风、光、暗六系术法无一不精、无一不绝! 武真焱天生圣灵真火之体,与火元素亲和是为极致,控火一道修行本是天助,加之天赋超凡绝伦,修行火法本是一步登天;在如此之下,仍旧不能单凭火系魔法追及凌弈。 虽然,凌弈也曾批言:武真焱是千年难出、亿万无一的圣灵火体,为天地造化而生的火系天命之子,必将为未来火系巫术之道第一、甚至举世巫修无双。可是,谁又知道凌弈法圣之身在上,还会压着他多久? 凌弈收他入门,亦是全心传授,武真焱对此莫不感激涕零。大公无私、巫修不世,这是每个巫修者对于凌弈的公论。 现今,众人与偶像相对。除却敬畏,别无二想。 但巫修一道偷天而行,非大智大勇不能成事,在场都是巫修中的翘楚,亦无人会在这里后退一步! “老师,您来了。”武真焱叹道。 凌弈四人止步在三十步前。今夜之前,他们仍是相亲互爱、谈笑风生,却不想现在竟是各为所求相对而立。在姻亲之前,凌弈更是自己传道解惑的师长。 凌弈负手,淡笑。其中不乏欣慰与无奈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我不来,谁又能来?” “是。”武真焱颔首,又尊敬道:“以数人对抗这天下最顶尖的三百巫修,普天之下,没有比老师更合适的人。” 武真焱余暇中望向凌弈身后的妻子,苦笑:“阿雨····” 凌羽雨眼帘一黯,答:“夫君,各为其主。妾身日后再告罪于君前。” 武真焱叹:“家是家,公是公;你我皆无奈,何怨之有?” “今夜之后。无论如何,你我仍是师生,阿雨仍是你的妻子。”凌弈道。 “谢岳父。”武真焱道。躬身、合手、退三步,以为敬意。 武真焱一抬头,立刻举手为令:“动手吧。” ------他深知凌弈之能,若不当先发难,只怕便再不会有机会;哪怕他们有三百人,个个都是大陆最顶尖的巫修。 三百巫修也没人会觉得人数是依仗,在天道之前,人如蝼蚁。巫修之战,先发者胜。 凌弈,就是这巫修之道的天。 三百巫修齐齐举起法器。黄、蓝、青、赤、白、黑象征着各系巫术的咒之色彩缤纷而起。雄浑魔素瞬息迸发,如滚滚大江之水倒泄青霄,直令这数百步内的空间一阵震荡扭曲。 凌弈微是颔首,当做对于爱婿当机立断的赞许。随即,后退一个身位,右手中名动天下的法杖高举过首,左手屈指捻诀,那身月白凤歌袍应他磅沛魔力爆发而风扬而起。 -----合目、悬身、吟唱,无色的风将他身外血雨腥风尽数绞散。 三百巫修爆发而来的漫天魔法顷息将至,而他竟作视若无睹,全心全神吟唱编织其法。 自为刀锋,置防守于亲眷。这需要莫大的信任。 而凌羽雪、凌羽雨以及那个少年担得起这份信任! 只见凌羽雪临阵不乱,合上美目、凝神屏息,本命法器月镜“咫尺岚月”祭于胸前,周身灵力魔素在玄秘灵言中化为蓝白两色光流辉耀,一左一右从两臂导入月镜之中。“咫尺岚月”古朴陈旧的镜边之上引受白光(魔素),先放出盛烈光辉,其上石、松刻形生而活了过来,大石幻生于四人前前、松木在石后摇枝展干。“孤松”受后续魔力灌入,迅速生长、似缓而疾,明明是肉眼可见的增长之势,却是在众人魔法攻到前已然长到了一丈有余!将凌弈四人庇护其中! 还未够。 左手为桥的灵力以水之兰华尽注入那青铜制、新月形的镜面上。 青铜本是上古冶炼之材,色暗沉而朴素。青绿色的镜面受了凌羽雪脉脉灵力滋养,竟是从中衍生演化出了遮天绿意。大石因此有了生姿,覆起苔绿成片;苍松也有翠意,瞬生冠绿。 生生不息、自此罔如无穷。 而又不知何时,石前松上一盏似乎咫尺可为捉摸的湛清月轮悬起!青出于蓝、又衍于绿。三色交融幻变,月、松、岩还假成真、化相为实。月之虚幻、松之苍劲、岩之厚坚织成取法于自然之道刚柔并济、虚实融一的拒守之道。 巫御·九极·岚月之叹,就此祭成! 三百魔法终于攻到。 三百个中高阶的六系魔法,即将与称为巫祝一脉中小域、坚韧第一的护御阵术:岚月之叹做最为直接的碰撞! 最先攻到的是以速度冠称的风系魔法————至简也是杀伤力十足的连环风刃。风系魔法侧重于高速而威力相交于其他五系则显松散。风刃便是如此,片杀效率远高于点杀能力,伤害就极有限,哪怕是在场号为帝国最精英的高阶天才风系巫修们所施放。 三十余处、各连环十重以上威力递增的风刃连连、齐时斩击在那岩石上,乱刃细密交错、数百道渐次斩落,那不足三尺厚、一丈方的岩石只是留下了数百道浅浅的斩痕,受损极为轻微! 所幸,冰(水)、火二系高阶速发魔法随后而至多少挽回了些许颜面————欲先破之、必先固之。冰箭、冰鸟、冰矛、冰蛇冲击、冰龙吹息紧接跟到,虽也没有对岩石及松造成多大的损坏,却是将它们固化到了极致;甚至那轮低悬的月轮,也有了实真可摩的样子,摇摇如欲坠。 冰之凝结,也同时迟滞了结阵之人灵力、魔素的输送效率。 火虎、流陨、火凤、焰龙涂涂而至,极寒方休,再授予极热! 冰火两重天下,无坚不可摧、无生不可灭! 岩石当先崩爆,苍松转眼焦枯。生生翠意瞬息荡然无存! 御阵者凌羽雪受反噬、与一众魔法冲击,心头如被重击,娇柔身子一震,一缕殷红溢出唇角。 身后凌羽雨探出左手轻按在凌羽雪后心,唇吐玄音、右手灵石短杖引聚此间天华地灵;体内体外召聚天地之间灵气魔素,化转为精元经三焦八脉、走心元神魄,渡至左手、传递到凌羽雪后心,滋其百骸、蕴其真灵。 凌羽雪伤损瞬时十去其九,那双如水烟眸中神采更胜之初。 众巫修闻见一怔。纷纷暗叹于凌羽雨这九品灵祀的可怕,方知凌羽雨的存在更是为了固化凌羽雪的守御与为之续航。 岩石虽崩、苍松焦枯未死,清净月轮仍在!这御阵还未解、守御仍未破! 风、水、火三系咒法已去;土、光、暗将至。 土以厚实之德、光以盛烈正明、暗以阴冷侵蚀。 土墙、地震、岩落、山压,由小到大、由轻及重,土系魔法最是迟缓也最为稳重。 风无定、水无形、火无实,唯有大地动而万物悚,大地静而万物养。 厚德以载物,不毁亦不伤。 水也罢、火也罢、风也罢、光也罢、暗也罢。来者何物不可收不可受? 数十重土系魔法步步欺近。暗系魔法又强消损月轮清辉、光系魔法又灼焚焦松残躯。 这一阵,难挡。 当场三百巫修并非寻常的中下阶法师,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哪怕这为求速率、高速吟唱出的魔法,也决非可易。 岚月之叹,岚已破碎,唯月轮清悬! 凌羽雪年纪虽轻,却早已是身洗百战之人,远不是那些身居深阁的王公小姐们可比! 临阵决机,何曾下于男子? 焦松早晚必被大地与黑暗所吞、被炽光所焚;既然如此·····凌羽雪再运周身灵力,凌羽雨亦心有灵犀的将自身元灵之力全数奉送。 二者灵力合于一处,渡入月镜。 低悬之月饮取巨大灵能,本将堕晦暗的白辉骤然大亮,明光之盛竟是几乎一下挣脱了黑暗法术的侵蚀! 月晖悬明。 那轮月如遗世独立的绝代佳人。 盛光不能侮、幽暗不能污、大地不能及。 嗡!嗡!嗡! 一连串的激响,源于烈光与月辉的碰撞、灵力与魔力的交辉! 数念之后。光华消融、大地归寂。 凌羽雨、凌羽雪连退数步。岚月之叹的守御也正式告竭。两位绝色佳人面色苍惨。莹白如玉的细汗淋漓,可见已是尽竭全力。 “不愧是凌氏九品巫祝、九品灵祀之联袂。”武真焱旁天法盟副盟主叹道。 三百巫修一愕。心下无不惊叹:原来看似毫无危险的巫祝与灵祀这等辅助类圣职者联袂之下竟有如此可怕的威能。 但这份强大,也仅仅止于凌氏一族。 九品巫祝、九品灵祀,修到如此境地,到底需要多么极致的天赋、多么深厚的家族底蕴培养? 所幸,仅止于守御住了这第一波的攻势。 说到底,他们绝大部分还都未尽力。 接下来,才是正题。 序曲·帝京之夜 十六·凌羽寒 所有巫修祭法器于身前,各自吟唱、玄秘幽缓、亢长庄重。抵消凌氏双姝的守御阵术,这一次,他们将以最强之术来击退眼前号为圣降的玄尊。 唯有一人,在这一击之前黯然失色,他锋利的唇下更是叹息连连:“六道玄尊···何止是六道啊····想不到阿雨和羽雪竟是真的守住了这一波攻击。” 武真焱无暇顾及三百位道友已祭唱了大半的大魔法咒,掌间七天珠随念而动,七色魔力极速间祭起一团轻身护体的辅助咒印。他心知,以一敌三百,老师最高效的手段绝非寻常攻法。甚至将不会亲手力敌,而是————极有可能是倚靠那个才十三四岁到现在未出手的少年。 那柄戟,古朴黝黑、八尺长短,其上所自然散逸的寒气,即使相隔三十步,仍令他感到彻骨锥心的刺痛。 绝非凡物! 杀气凛冽,似饮万千血;偏又有圣意浩然激荡;他身师凌府三年,对于凌家传世名-器也见过不少,但这柄戟似乎从未见过。 “莫非···那柄戟?!”武真焱心头骤凛,背脊生凉——世传,凌家初祖(入世)凌-锋玄功战法天下无对,其中以剑诀、戟法最艳绝于世。一柄剑、一支戟,上封天阙、下伏万族,助始帝凤徴横扫六合、开辟八荒,一统大陆、建立圣武帝国有不世之功。故,立国之后,始帝凤徴立凌氏为圣姓,地位在诸王族、甚至凤氏之上,以彰其功业。尔后,凌氏昌盛千载而主不疑。 此后,凌-锋所执之剑与戟亦成了凌氏宗门代代相承的圣物。在朝在野都流下了这一剑、一戟的惊世声名。 ————断玉流影,诛灭万法;寒武神铁(戟),辟易。 那支戟,莫非正是他从未见过的——寒武神铁戟?!! 如此年轻,竟能执掌这凌氏双子圣物之一,这少年才是凌家年轻一代最为神秘的王牌吧!??! “中断施法、后退百步!”武真焱急道。 但,还来得及么?? “泰皇为约,九曜相证。以吾之名,令以诸圣玄言,行于吾道,以清正之信,降于此间。”凌氏双姝守御之下,亢长的咏唱适时吟尽。 ——“天绝·梵音。” 咒名已出,玄圣之判便下。 众巫修闻声色变! 世传,六道玄尊·凌弈自撰成九种玄咒,每一种都具有莫大威能。 九咒之强,惊世骇俗,又各具玄妙之用。以凌弈旷绝古今的十品天修,仍需要以月白凤歌袍、灵圣霞飞杖两件巫道圣物方能完美御用。 世间鲜少有人直面这九咒威能,武真焱是其中一个。 他深知老师九咒之惊艳,其中流火、雷罚抑或地灭在老师手中所生之威不下于巫修一道的禁咒·诸天哀歌·人间绝唱;而这些纯以攻伐之道又极耗损魔力的大型魔法在他眼中都远不如眼下这名为“梵音”的玄咒之危险!或者说,对于巫修而言,这个九咒之中唯一一个不具备直接杀伤能力的玄咒才是最为致命的咒术! 因为它 ——“这····我的魔力!?”一名巫修惊恐的丢下了法器,抱头痛呼。 这,只是个开始。 接着,只见那灵圣霞飞杖之上无数金色的“卍”字纹印如雪花般散飞出,瞬息化生、遍布了百步之间每一处。卍字玄纹不可抗拒的嵌入众巫修的身体,随即众巫修们的体内反馈出一阵阵玄妙、奇异、庄重如钟磐铜吕所发般的玄音,一息之间百十丈内尽是此声。 众巫修闻声入耳、见印入体,只觉身在靡靡泥沼中,口耳俱遭掩塞、四肢迟钝难行! 梵音、梵音,大梵般若之音;天之音,大道化衍之音! “大道希微,在天在地在万物,亦在灵明三寸之间。”武真焱喟叹,若非提早有心防备,杜绝体内魔力运行,他也必定全数受制于这天道----天绝·梵音的封印之下。 “法取于大道,术流本同源。这些我曾告诉你,而你-----也并没有忘。”凌弈道。 武真焱摇头:“可我还是疏忽了。本以为举天法全盟之力,可以一敌老师。”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这‘梵音’一咒取道于上古纪的佛门玄法,起时无色无相,才教你不能分辨。而雨儿雪儿联袂之守,也出乎你们所料轻易遮拦了你们的速攻。” 武真焱苦笑,抬袖只这凌弈身前的少年:“我之前还将他当做‘战’之一宗门下力御双修的新秀,觉得他是你施法吟咏的最后一道壁障。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凌氏最强的刀锋,在你们四人中所担当的也决非盾守之职,而是杀伐吧?” “不错。”凌弈颔首微笑,“大道‘梵音’,众生皆聆。这一咒的意义是禁制魔力之用、以及锁言唱之能。半刻之内,‘梵音’玄咒所覆之内所有的言灵之术都将无法施用,即使是我也不得豁免。羽寒是三宗菁英、武道极才。失去了魔法之用,莫说你们三百人,就算是三千人也无法拦挡住他。” “那可真的是不幸。”武真焱叹道。 众人只觉眼前青影闪动,下一瞬名为凌羽寒的少年已然一戟挑起一名八品火系巫修的身体,那名巫修几乎连惨号都未发出便被挑杀当场。 那支寒武神铁戟上寒意尽放,银白霜华横蔽雨空,璀璨夺目。少年的声色略显青稚,但严酷不容置疑:“降者不死。” 众巫修心中寒凉彻透,只道:莫说受了天绝·梵音之制,只怕是寻常状态,以这凌家少年鬼魅般的迅捷身手,他们也未必能闪过一击! 那静若处子、动若苍鹰的少年,似乎已经超脱了他们五感的追锁。 快,太快。 -------------------- 玄隐殿中, 霜花符火点染了宫室中的每一处角落。 梨木桌上的余焰堪堪烧尽。 青年剑士据于正门前,封住了云青空出逃的可能。 地毯上结着一层薄薄如苔藓的银霜。 轻薄的窗纸挡不住窗外猩红的月光渗入。 云青空退守在床一角-----机关控钮所在的小凳就在他面前数步。 式神青龙持巨镰守护在他身前。 这短暂又漫长的片刻交锋,云青空并不好受。 -----他本身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式神一身上下都被那柄狭长轻薄的利剑划出了十三道口子。 冰洛·痕的身法太快,快到本以速攻为本的“青龙”都不能全全追赶到他的身影。 身法快,不够可怕,但,剑更快! 剑不但快,还危险。 或者说,对于阴阳师一类控驭性质神职而言有致命的克制。 而那兼具慑心夺魄和冰霜迟缓内外两般效果的秘力的妖瞳,更将这危险提升了数倍。 红莲不死炎、玄冥冰炁,还有与之相匹配、用以斩断术法、灵力的妖·秘剑术。 至今,云青空才是真真正正体会到了祖辈们对于同僚-------冰洛一族的忌惮。 《红莲·青月诀》所有灵、魔召唤物的天克,果然可怕! 冰洛·痕每一次斩破他的符言之术、斩击到青龙身体的伤害都几乎等量反馈到他的心魄之中。 到底要多么强大的阴阳师才能战胜这样诡异的对手? 云青空看着他。 冰洛·痕也看着云青空。 前者表情略显苦涩无奈,后者则是邪魅的轻笑着。 “论阴阳术修为,‘隐龙’先生三十年间也不会有第二人可以比肩。即使在下天资卓越,论真正修为也不过和先生伯仲。可惜啊,开国十一圣王中,冰洛一族天克云家阴阳术,这一点绝难以靠修为稍胜就能改变。你这式神虽有龙族余灵,但终究是在式神幻兽的范畴。于我而言,不过是个无用的废偶罢了。假使阁下所祭炼召养的是火凤一系的式神,倒还能与我争几分胜算。” 云青空颔首,不做辩驳。 “阁下,为何非要与云某生死想拼?”轻喘粗气稳定下体内紊乱的气意之后,云青空疑惑道:“你我明明···” 话才出口,便被冰洛·痕无兆而起的凛冽剑气打断。 “为何?你云氏千年来一直是皇族忠心不二的走狗。你为皇室,我为私仇。所见之敌、所遇之人,故人也罢、陌生也罢,都是我剑下死敌。” 那剑光粼粼如水,剑刃半青半红之分无形间同归于冷厉银白,皎皎如素月。 “月式·断水流。”冰洛·痕轻语剑式之名,身与剑虚化。只一闪一烁,已然逾越过十余步的距离,显现在式神青龙的身前。 而剑光由身起到身现,这十余步的距离中幻生,宛似一道冬河般的寒波。 青龙纵劈巨镰欲挡住这横拽而来的斩击。 只一交击,青龙手中的巨镰竟尽如冰雪遇暖阳消融化作了一串银白之水。 云青空感知这一式绝险,以如今伤痕漫布、冰冻火炙的青龙的身体想要避过这一式已极难。 物主心犀相通,青龙有心死斗,云青空却不是绝情之辈。青龙与他相伴二十年,在他心中早已胜过了御主与式神的普通关系,而是不可分割的、如同身与影的羁绊。 “玄灵归位,妙法消退!”只在如水剑华斩尽巨镰,直取式神眉心的刹那,云青空画强返符咒,将式神强行召回。 冰洛·痕剑诀斩空。 云青空也咳血跌身而退,直撞在床榻一脚。 “强销召唤,咒力反噬。云先生,看来已经没有对战之力了。”冰洛·痕漫步走到云青空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咳血悬红的青年阴阳师。他轻振爱剑,消散月诀所附加于剑身的秘力,红莲青剑恢复原初之姿,半青半红、冰火双生。随后,剑指再云青空心前。 “按理说,我应该除之而后快。可你我两家毕竟世代同为朝臣,多少还有些淡薄的千年之谊。”他将剑收起横置在身前以指轻拭剑上血垢,自嘲地笑道:“我终究不是杀手,所以还是下不了杀手。” 说罢,转过身走到那小凳前,随手转动,带起一连串齿机传动之响,只见以寝室正中为圆心,五尺见方的区域内地砖缓缓分开,露出一个暗道口。 “哼,长生殿。你欲长生,谁还我父亲再生?” 序曲·帝京之夜 十七·辟易 龙舞一剑一犀对阵于武亲王十步前。 他已停止了冲锋之姿。 这十步之间、乃至龙舞方圆十步之内无一生还者。 期间,武神军精锐步骑连续发动了七次冲锋;龙舞以玄铁王剑一剑一迎,七剑之下,尽皆伏之。 那古朴粗拙的剑身早已被血汁浸成了暗红,剑上所附的黄金剑元却是光芒愈盛。 那本浑厚朴实的光芒,此刻看起来凛凛生威,有如不世的天兵。 “这还是人么···” “还有什么能击倒他么?” “····” 饶是身经百战、铁血半生的老兵们也在此刻畏不能前,重重叠叠、里里外外数万之众、枪刃如林将那个人围在垓心。 又无人敢再发动一次攻势。 三千战犀骑在外围冲突,一时不能破入————这似乎成了仅有能挽回颜面的地方。 龙舞已成孤军。 不,孤骑。 但,这孤骑不似被他们所困,反而有种他一人一骑威迫了整个武神军的错觉! 世人常常言注的万夫不当之勇,被清晰的直证在他们眼前,即使他们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的武神军。 武亲王·凤神彦避无可避。 他们两人之间,早不乏敬献忠勇者。但,除了最先交手的青龙营主被击晕之外,无一不成了那柄玄铁重剑之下的亡魂。 无敌·····这是在场几乎每个人心中所萌生的念头。 “后生可畏。”武亲王不得不由心而发出这有些沧桑感的喟叹。那个年轻人明明看起来不高大、不健壮、不魁梧,甚至于平平无奇。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极其平凡的人,却创造了一人几乎击溃武神军的奇迹。 “现在,”龙舞豪烈笑着,平举巨剑指向十步之外众叛的魁首,“似乎不会再有人来阻挡在下挑战您了。” “不错。”凤神彦颔首,神刀斜垂于地,“今夜你将是死在这柄‘惊蛰’之下的第二个新秀名将。” “大丈夫若是能战死沙场,也是良宿。”龙舞道,“与军中战神对决更是人间快事。” 话音落,龙舞拍骑挺剑先跃而出。 武亲王亦不落后,舞刀御龙迎上。 刀剑交,雷光惨。 金铁交鸣、刀风剑气横冲直荡,锐烈光气四泄开来,触物辄爆;三五丈内,血雨横飞、爆响不止! 两人俱为人间顶级强者,力敌之下凶险异常。 武亲王长刀大开大阖,如雷如霆大有横扫六合之势! 龙舞巨剑大巧不工,以正以罡,更兼具独断阴阳之绝。 刀剑相对,王霸决弈。 一时间,风云涌荡、雨水断竭。 纵横力斗过三十六合。 战神倚青蛟逞空施威,剑士凭战犀据地立雄。 片刻消去,二人斗处已是雷光乱泄、剑气纵横,十丈内寸寸狼藉,舍二人之外再空无一物。二人战到此,竟得一个旗鼓相当。 力战稍歇,身位错分。 武亲王御蛟稍定,心中已是惊绝。他素知龙舞剑艺卓绝、勇冠三军,也见了龙舞之前那几番战斗的过程。原以为龙舞不过是远胜武清、苍擎岳之流,最多不过与前代圣战王伯仲而已。 当身与之战,方才知道之前所有都是轻算。 龙舞武修只怕不在自己之下。想当年,純论兵法武斗,帝国之中自忖只有凌氏家主云帅一人可压自己。而如今,这青年····· 料想,就算云帅这般年纪时也不过如此吧?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后生岂止可畏? 妖孽。这世间虽从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这二十年间谁知竟是生出了如此多的妖孽人物! 这三十六合之争,在外人看来是旗鼓相当。可凤神彦心知其中天平————这个年轻人愈斗愈勇,其势起如长虹,一合力胜一合!饶是他是三十余年戎马经验,空长三十余年武修生涯,又以居高临下、攻守由心之利、竟是不能从中讨得半分便宜。 此般之下,如何不越斗越是心惊、越斗越是胆寒? 军中武神、军中武神····是自己老了么? 对比这个年轻人,他似乎真的有些老了。 炎江后浪推前浪。属于他们的时代,提早的就要潦草的结束了么? 不!!! 凤神彦心底怒吶,脸上青红幻变-----他手中还有这无往不利的“惊蛰”神刀、他胯下还有这霸凌天下的四翼青蛟、他还有泱泱数万神武军兵锋、他还有皇家绝珍秘藏且威力绝伦的秘典奇学! 毕身玄意、真气从四肢百骸中提取,随心走念尽数交汇于掌中神刀。 炽烈霸道的滚滚雷光由此自神刀之上幻生,遍布了惊蛰神刀全体与凤神彦周身之上。腥风过境变作哀嚎,血雨淋落炽为青烟。 一身、一刀、一丈、三丈!···· 暴烈雷霆吞噬四方,凶蛮雷狱感念而生! 凤氏皇族秘典传自始帝凤徴,号为天下第一等体术战法,名为:《凤天九录》。武神亲王一脉曾因战功受赐其中一卷《战神真体》。 凤神彦精修雷系战法。深谙兵术,以此自修煅成雷霆体术。 龙舞不敢托大,眼前之敌乃平生绝仅的生死对手。 “战神体么?”龙舞低语,又大笑:“武亲王一系的无上战神体术,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啊····啊····啊····”雷光绚烂之中武亲王发出极痛哧嚎,那四翼青蛟也作一声哀鸣、三丈雷狱骤然一消。 只见武亲王从中走出,一身衣甲尽变蓝白光凝状,紫电青芒在他周身与那柄神刀上跳跃闪烁。 蓝眼、白发、炽光之躯、闪雷足臂,武亲王似已非人,而是一尊降世的雷霆神祗。战兽四翼青蛟业已铠化合体,变作四翼青雷铠附于其身。 现下的武亲王亦是综四翼青蛟之力大融合,更兼引雷化体,一身素质是为平生之极限。 龙舞惊异又喜,翻身下了战犀,横举巨剑于身前:“亲王以最强之姿来战,在下也当以最强之剑来迎。既然如此,一决死生吧!” “一决?”武亲王神刀一振,刀上雷蛇闪舞,贪婪的吞噬着腥风血雨中的晦暗阴冷,武亲王轻蔑又落寞地笑着:“除非凌云来临,战神体前、辟易。” “我不信天地,亦不敬神鬼。我只信我手中这把剑,他从未令我失望过。”龙舞不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却未再看武亲王而是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大剑,如观妻子,以为至宝。 战神体加身,武亲王自忖胜算大增,如今再面对龙舞疲惫之感却尽,勇烈一如回到青壮之年。 可惜,战神体堪堪大成,这种自损命力而增幅化神的神圣之技,一生也可能用不得几次。武亲王感慨不已,既是惊叹、又是惋惜。 丈八长刀举指中天。天顶夜云如受感应,流转回旋,云涡正心闪雷狂暴吞吐。 四面风声俱偃,血雨孤落、万众俱噤,雨滴之声清晰可闻。 这一技,将聚天顶雷霆为所用。 高举的锋刃上青风啸舞、电蛇躁动,云天之上墨云吞光、雷蟒盘踞。 引天雷、地风,合三才威能,将出之式,无可观想。 这是人力所成? 是人力所可当? 万众皆骇,纷纷又后退了十余步。 唯,龙舞不动。 是武士之胆令他临危无惧,是勇者之心使他迎难向前。 “天威神力?”他低语,又诡异而兴奋的微笑。双手持握巨剑斜指于地,一身战衣任劲风吹荡。周身功力,汇聚于双手、归融于剑上。 黄金色的剑元再度大盛于玄铁王剑上。 “万象生灭,震为最杀。”万字生起,天顶雷霆盛绽到极致;震字声出,天雷人电地风交集到一处,并归于“惊蛰”神刀上。 杀字方落,刀光飞影、万钧雷霆并挟横城狂风滚滚而出! 一片蓝蟒紫电海倾掩杀而来,此中刀意雷形无分彼此! 唯有杀之一道,至为纯粹! 武亲王身形已不见,刀意狂雷爆地而行,所过之处、所触之物,无不瞬为齑粉,万众纷纷趋步而退! 这神意天威的一技,如何遮拦? 无物可当。 既然无当,如何? 那就以力破之! “君可知,勇者之心并不下于这神意天威。”龙舞淡淡道。 “王道·唯我纵横。”迎着漫目雷狱、无尽刀意,龙舞长啸中巨剑斩出,朴实无华。 纵劈、横斩,剑元尽放。 没有风火雷冰之险绝、也没有五行八相之玄妙。 只是纯粹的剑意、还有一往无前的勇志。 只这一剑,风为之止息、天地为之一顿。 其后,剑意冲入雷海,相交互溶。 数息。 漫漫雷光中,金色的的十字破绽而出,竟是将这滚滚雷狱切分为四。 横五丈分上下,纵五丈裂地天! 巨大刚猛的十字剑光从雷狱中出,一直冲掠过十余丈、其中浩然盛烈的淳正剑意,令闪避不及而触碰到的兵卒无不人仰马翻。 雷狱中爆鸣未休,暴躁之声形持续响动过又数十息。 最终烈风崩散,腥风血雨再次降临,倾盆。 那一片耀目雷狱,竟作了一簇簇蓝白或炫紫的火树电花消散去了。 正中处。 武亲王与玄武营统领背对而立。 凤神彦仍是持刀冲锋之姿,龙舞亦依旧是拖拽巨剑相迎之态。 乱雨中,凛冽刀意剑气弥漫不散。 雷蟒电蛇也将他们方圆十丈内灼成焦土。 其中变化也只有他们二人清楚。 “胜败已分。”良久,龙舞长吐一口疲意,巨剑一挽,搁在右肩之上。身后武亲王兽化雷铠自左肩往右肋斜分为二,龙鳞伴着鲜血簌簌脱落。 武亲王惨愕一声,左颈上血喷如注,魁伟之躯轰然倾倒。 “武亲王已败亡,降者——免死。”龙舞顿剑环顾四阵,高声一喝。 凤神彦一死,数万武神军卒心中信仰崩塌,纷纷弃兵跪伏在地。 万军之中,龙舞抬头望天,那轮猩红之月危悬如坠,他心下没由来起一阵厌倦,叹息:这一夜,究竟还要有几场厮杀?还要沾染多少同族之血? 序曲·帝京之夜 十八·问道炼法 国中有多少傲骨尚未可知,但天法盟中无一懦夫。 明明那一戟之前,绝无幸免之理,这些青壮的各系巫术天才们却没有一个求过一次饶、告过一次降,甚至每个倒下的巫师脸上还是无愧无悔的笑容。 这一战,本是正名之战,谁愿意半途而废? 凌羽寒一步一戟、一戟一杀,手底下全无半点可惜之情。仿佛这些巫修天才在他眼中和外族罪恶之民别无二致。 凌弈眼中倒有不忍,毕竟这些人都是帝国稀缺的奇才。 所以,执行杀令的是凌羽寒。 短短半刻,倒在凌羽寒戟下的巫修已经过了五十人。若不是凌弈要求一步一杀、一杀一顿,给予他们投降的考虑时间,只怕死伤早已过了百。四五十名巫修天才高阶法师的折损,对于帝国而言也是大伤,一名七阶往上的法师,从培养精力、资源到投入战场造成的效用,不下于一支万人的部众。 等于说,凌羽寒这短短半刻制造的战损已经等同于消灭了四营一级的部队! 武真焱心头滴血,这些无一不是与他志同道合、亲自挑选的盟友。 凌弈又何尝不是?虽然,天法盟脱离了魔法师公会,但向道之心而言,这些无不是稀世奇珍。 当凌羽寒戟挑第五十一名法师时,凌弈和武真焱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喝止:“住手!” 武真焱眼中满是哀悯与叹息:“今夜之战,我们不过是向世间证明天法盟的价值,这样的折损实在又令我痛心不已。” 凌弈亦叹:“我也不忍心这些帝国的天才们无辜陨落在此,以你们的天分,十年之后都将成为帝国巫修一道的梁柱。” 又对武真焱道:“所以你认输了么?” 武真焱摇头:“不,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屠杀对他们而言不公平、也没有意义。” “这世间哪有公平可言。”凌弈看着他,说道。 “诚然。”武真焱颔首,“但这样下去,他们只会被这位执掌凌家双子圣物之一的小哥儿屠戮殆尽。” 武真焱望向身后为了信念和忠义相随而来、现在站着或倒下的盟友们,叹惜道:“他们都还年轻,不应该就这样白白死在这里。而老师想要的结果,不过是今夜尽挫天法盟当下所有的战力。” 武真焱望向凌弈,赤金色的眸子里全然是一份不可多得的赤子之诚;那舍而保全的意志令凌弈亦生起感动。 凌弈颔首,唇间是一声轻叹:“不错。” “既是如此。”武真焱深吸一口沉溺于风雨中的血腥之气,做出一个既无可奈何、又极为诚正的决定,他从袖底掏出一枚黑曜石混同五金制作的令牌,那令牌一掌大小,以黑曜为底面,黄金、赤铜、青钢、秘银、寒铁层层包边,正面中心是展翅欲飞的大鹏紫晶浮雕,背面则篆刻着:法天象地、如行无常。 正是天法盟用以号令盟下巫修的天法令。 武真焱将盟令高举过头,朗声道:“天法盟全员退出帝宫之夜,如有违者以叛盟论处!” “盟主不可!” “盟主不能半途而废啊!” “我等愿与盟主同进退、共生死,盟主何故驱退我等?!” “为了天法盟的信仰,一人之血何足惜!现在退,岂不辜负了战死的兄弟啊!” “·····” 青壮之年多有热血一腔、义胆满膛,秉持信念而不惧死生。 武真焱付与一叹,指着凌羽寒道:“今时,我们术修不精,难以在梵音咒下抵抗这个少年的攻势。若是继续下去也只是徒增伤损而已。这是我和老师都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你们退出今夜大争是最好的选择。” 众巫修默然,他们虽然空有一身修为,但在此时,无法反抗甚至躲避凌家那个少年的戟锋,梵音咒效仍有半刻,这半刻若是凌家大下杀手、不再留情,他们都将死在那少年的戟锋之下。 以命相抵,又不能换回一点关于天法盟的荣耀,的确毫无意义。 他们无奈的认同了武真焱所言。 但,关乎生死的决定权从来就不在他们手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想退出,也须凌弈点头。 武真焱望着凌弈,相对以天法盟之主对魔道公会之主的身份。 凌弈未置可否,而是问道:“他们退出,那你呢?” 武真焱摇头:“我还须要为天法盟正名一战。” “哦?凭什么?”凌羽寒不忿,上前一步挺戟相指,“二叔父宅心仁厚,不忍杀你。要不然,‘梵音’咒初成之时我便能一招取你性命,你现在又凭什么还有勇气留下来做证名之战?” 武真焱颔首:“的确,梵音圣咒释放最盛之时,领域之内魔素皆禁,人不可进出;修为越高、势压越强。那时候,你全力来攻,确实可以杀死我,但其他任何时间都不行。” “都不行?”凌羽寒剑眉一扬,冷笑看着他:“此下梵音咒术仍未解,你还能挡得住我一戟?” 武真焱不置可否,抬起右手。五指间柒色天珠环绕飞旋、兀自起舞。他的嘴角是不曾湮灭过的自信:“你,大可来试试。” 凌羽寒虽深有城府,但终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人多少盛气未去。 真气并与灵力魔素凝注于握戟的双掌之中,寒武神铁戟感受到了御主炽盛的杀意,汲取真气、灵力、魔素后渐渐闪耀起慑人心目的苍蓝寒光;他的身下、身外一尺内的地面开始结霜冰化,并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向外蔓延;甚至,连风经过也被冻住了形、止住了影;一尺、两尺、四尺·····落下的雨线,在他的领域之间都冻结成了一缕缕绯红的线,晶莹瑰丽而危险! 少年强大的修为与寒武神铁戟的恐怖在此展露无遗。众巫修面对那冰霜领域之中的少年心下骇绝。 年不过十三四,已能释放真罡化之为领域,那一身修为怕是足以问鼎世间顶流武修!假以时日,凌云之下必有其一席之地。 加之形同鬼魅的身法、鹰翔豹逐的战斗速度,更是可怖至极。纯以武修而论,在这个少年身上找不到任何缺点。 众人无一不惊震:凌氏向来盛产妖孽么? 难怪说,凌家之人一可当千。 武真焱手下也不慢,虽然言咒之力受到梵音圣域压制,但凭借着自身惊世巫修,他仍能驱动指间的本命法器天珠。 七色天珠受到御主神念催使,各自迸发出对应属性的浓郁辉光,其中最盛烈者,自然是武真焱与生而来、最为精进的赤色————火系辉光。 赤炎为主,地、水、风、光、暗、金(金系通常在巫道中被归于土系的变种)为辅。七系魔力化作七色光绫缠护于武真焱周身。 他,在梵音圣域下竟扶风而起,地下的金土、空气中的水风、夜下猖獗的暗、血月中不屈的光还有武真焱心底长生不灭的炽焰,它们或受召唤而来,或因势自成,一一环护着他。来自六系七种魔力令武真焱越飞越高,数息之间已在三丈之上。 七种来自天珠之内的魔力拥护下,他似极了降世的真神。他确实还有一战之力,并非虚言。 “婆娑圣珠,果然是难得的远古圣物。”凌弈微笑赞叹。 “武真焱当多谢老师昔日的相赠。”武真焱谦恭地道。 凌弈摆手:“物灵人杰,有缘之物赠与有缘之人,这是你命中应得的。” “可如今,我却要用它来对抗老师。”武真焱一叹,满是无奈。 “道意之争,身不由己。你我皆如此。”凌弈道。 又说:“婆娑圣珠自具六道无穷圣力,我现在已封镇不住你,羽寒也的确无法击杀你。” 凌弈又对少年道:“羽寒,收手吧。” “是。”凌羽寒手下真力散回,化去已扩散到七尺方圆之内的冰霜领域,剐了一眼半空中的武真焱,收戟回到凌弈身后。 “那么,你想怎么做?”凌弈问。 “学生不才,只愿借此时机,向老师问道炼法。”武真焱道,“以我天法盟之名。” “好。”凌弈闻言,胸中竟是生起无限豪情,三十年巫修无敌,他寂寞已太久了。 从四年前,第一眼看到武真焱,他就知道这世间巫修,若有人能有机会与自己比肩,那么一定是武真焱。 “今夜,就以你天法盟令和我的魔道宗主之令作为这一战的赌注。” 序曲·帝京之夜 十九·炼法三重 梵音圣咒,解。 年轻的天法盟之主身上压力俱消。 他浮身而起,却离这一地狼藉的血污。赤色的法袍在魔力毫无顾忌的释放下,迎风逐雨而扬舞的愈发艳烈夺目! 他的右肩上赤玉九蕊紫罗兰徽章亦在此刻大放绚华、映示着其主高贵卓越的身份与地位————九阶至尊火系大巫修,几乎于整个圣武帝国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金发飞扬、金目灼华。 七颗天珠随念化衍作七颗成人之拳大小的熠熠光珠。 逞着七色绚华盘旋绕舞在他的身周。 无疑,这一刻武真焱魔力全开。状态当为此下最为巅峰的时刻! 煌煌天威,一如巫神降世。 “婆娑天珠,荒古至宝。法相万千,玄威无穷。圣物佩以世杰,果然相得益彰。”为此,凌弈再度为之忍不住抚须感叹。 时下,凌弈亦不慢。 灵圣霞飞杖当空点舞,杖首四灵兽影挣而欲出。那一袭白月凤歌袍相随一振,其后之间月白灵力涌动如泉出,缠环于凌弈周身,使之沐于皎皎圣光之中。 随后,圣光收缩凝化,结为一枚枚三到五尺长短有序的洁白光羽。 千羽合成双翼,扬于凌弈背脊,一丈为阔,净化数丈之间。 圣力化羽,是为白月凤歌袍最强形态之一,予与拥有者堪比羽族的自在飞行能力,并以羽毛为引自在汲取散逸于周天之间的元力,借羽根为桥将所收汲转化的魔素、灵力传递到拥有者体内。如此,只要空中元能不竭,御主便可借此立于不败之地。 但此形态对于御主精神力要求极高,非高阶以上的大巫修不可支承。 以光为盾、以羽为引。白月凤歌,足以当得世间法系绝顶圣物。 “老师,今夜腥风血雨、戾恶压正,对于圣灵力至上的凌氏族人损弱不少。也只有此时,小子得以凭借二十三年巫修之身向老师求战,天时、地利皆在于我,老师且小心了。”武真焱道。 凌弈微笑:“胜无不武,败何多由?天时地利在于君,借势亦是巫修的进取之道。若君能借此而胜,老夫亦无所可憾。” 武真焱颔首,右袖下掌并为剑诀指一震没身外三尺间声色俱止,那七颗天珠亦是连直成线,斜挂在武真焱身前一尺,他目光灼如烈日,望向凌弈其中尽是敬重,又道:“老师应该知道,武真焱修行天下火道,并不止于炼阳真火、明光烈焰、三昧火、五行火,还有以阴邪戾气为食的冥灵之炎。寻常时光,武真焱尚与老师差距甚远。唯独此下,凭此冥灵之炎借取帝宫内外、皇城四方,杀伐业孽深重;又有这血雨之夜、血月当空极阴至邪之时,方可与————因梵音圣咒消耗极大的老师一战。” 凌弈瞧得武真焱七颗天珠与那右手之上青幽若晶石液化般的阴冷火炎目光一紧,叹道:“冥灵之火,剩余阴墟至暗之处,以凶邪戾气交-合而生。凶毒异常。以戾杀之气、血毒之恶为食,暗夜之下几近不死不灭。如此阴邪之炎,也就只有你可以控用。可是,君心性虽坚韧,但也须提防邪性反噬才是。” 武真焱颔首,执弟子之礼,又退后三步,右袖抬起、舒掌一抚七天珠上、右掌那青幽之炎恣意横长、随风张扬,贪婪的啃噬起血雨腥风之下的怨气、血腥气以及杀气,越燃越烈。青火渐长、绿烟更蔓,数息之间便将武真焱身周三丈之内笼入其中。 “今夜之后,武真焱立誓此生不再养炼此炎。”他本心性高洁之人,虽在机缘巧合下获得这稀世奇炎,却时常深以此为恶。但今夜之战,若有胜机,偏又非此不可。 “好,且战吧。”凌弈颔首,放手将灵圣霞飞杖悬于身前,魔龙之力随念化六色霞光抛卷而起。 一师一徒,两代绝世巫修天才,术法之决,自此为启! 武真焱凤目微闭,两缕星光如破宇裂宙而出,一身之外的冥灵之炎感受其念幽幽上浮,随他唇间秘语吐出,青火绿烟中化生出无数玄异晦涩的太古玄文,四方满城杀伐罪业下的戾恶、悲怨之气似觉察宿主纷纷化为缕缕青烟蜂拥而来。青烟碧火随他低吟越趋越上,似缓而疾、悄然于数息之间已然升入夜雨深处、中天之上!数百步间,风骤顿、雨骤止。 他蓦然睁开双目,原本赤金色的眸子此时已经附上一层薄如轻纱的幽绿,吟唱已罢,他身外的青火幽气与云天连成一体。武真焱声色越发清冷,只听他淡声道:“学生不才,愿借此绯绯夜雨向老师问第一法————以冥灵之炎请诸戾杀之息、诸恶灵之怨、诸天之污秽,为我之法。法成————万恶·灵灭·青炎血雨!” ‘雨’字一落,中天暗云狂躁旋舞,变作流漩之云涡,接着青雷爆闪、厉响裂天,断止的雨再度倾落!只不过,原是绯红的雨线,再现众人眼中之时,已然化成了幽绿色,下落的也不再是雨水,而是迥然相异的流火。 千缕万线的流火倾落而下,绮丽如夏夜时的流星雨群。 此时诡艳至绝,也险恶至绝。 凌羽寒仰首望天,一城戾气早已变道直汇中天,那夜云之下,凛凛邪气恶寒随着漫天青绿火线倾轧而来。“他竟将这一夜所有的杀伐罪业全化为己用、转为法力源泉。是那冥灵火之恶,也是他本身之强绝。”思忖之间,他随手以寒武神铁戟当空一划,释放出一身冰霜真罡,化为领域将凌羽雪凌羽雨双姝护在其中。 凌弈目光微垂,间有一缕密不可闻的叹息,随后豪迈一笑:“君以雨为法,转水化火、借戾为杀;那为师便以风为术,以正化邪,转阴为阳!” 话落,他口中玄语疾吐,灵圣霞飞杖上霞光更盛,飞光横霞以杖为点、以凌弈为心飞卷四起,有如彩锦为风所起,挂往四方、中天,一时之间十丈之内,七彩绚舞、流虹齐飞。 “以吾凌弈之名,以灵圣霞飞魔龙之魂为引,号令秽夜深处之高洁之风、极暗之夜处之圣耀之光、太阴绝地之太阳之气为吾所用,资意合力化为浩然之风,破十丈绝恶、生百步光明。咒成————飞廉·扫晴歌。” 术咒祭出,飞虹绕以凌弈齐舞,极速旋飞、最终化为一体,竞作一圈七色的虹之流,凌弈以念驱杖前指,虹之流受之所使,向前飞舞而出。虹之流前冲之间,拟态幻化,变作一条巨大的两翼青龙,云龙风虎,真龙幻生于世,虹云伴之而行! 青龙所过,狂风卷云,破散烈雨。 漫天火线,随着这一条青龙腾跃飞转,被荡得凌乱扭折;青龙怒啸而行,或上或下、盘旋俯冲,数息之间,火雨之阵虽为破尽、也已势挫。 又过数息,青龙啸声渐偃、形态渐消,漫天火线也一同扫了干净。 一波圣力爆尽,灵圣霞飞杖上霞光散去,又落回凌弈手中。 三十步外,武真焱落身而下。战法受挫,气冲心脉,高瘦的身子一震,一缕猩红溢出口角,而他脚下强自点住,止了后退之势。 一阵受挫,武真焱眼中的战意未弱,反而更为炽烈,他邪狂一笑:“虽然天时地利皆不合,又有血月恶雨此消彼长,想不到老师还是那个学生眼中的天,一世之间、法之一道,二十年内无人可及。” 凌弈淡淡一笑:“君不必菲薄,方才之决,君未有多少劣势。二十三之龄能有如此成就,千年之间,唯君一人。” “理所当然。”武真焱眼中的狂意愈加盛烈,渐渐覆盖了多年所养就的华贵雍容:“因为老师说过,学生是‘有史可依,火系一道的绝世之才’,学生怎敢让老师失望?” 凌弈平举法杖,翻腕一转:“胜负未决,再来。” “好。”武真焱抬袖抹去口角鲜红,两袖一甩,七天珠再祭身前,他高瘦的身子再度浮空而起,直上三丈,只听他说道:“老师,接下来小子将以十年所修的冥灵火道完全释放,引动此城十里之内所有的凶戾邪气,其中之威能变数,小子也不敢估量。” 凌弈微笑,背后光羽一振亦身起三丈:“既是问道炼法,君可全力施为,不必顾忌。法决一途,盗阴窃阳、夺天地之能为所用,故而玄妙。诸法无常,亦是法术之道可爱、可畏、可敬之处。” “学生受教了。”武真焱恭谨道,右袖底翻腕捻指成莲、左手屈指为剑。意为一使圣行、一用杀道;圣邪相生,阴阳同用。双目合,秘语低吟,玄意释放。婆娑天珠又放光华、再长数倍,变成成人头颅大小,七珠上浮至武真焱眉心前,幽绿焰光随武真焱意念所驱疯狂倾泻,直将半空之上、五丈之内变作一片幽绿焰海。那绿焰之中,万千恶灵交缠起舞、沐火嗤笑,聒噪视听。云天之上,之前所吸引而来的漫漫凶戾之息感召武真焱所引,狂拥向那一片幽绿焰海! 武真焱那赤金色的发,此时已被幽焰所附、凶戾所染,以往的高洁华贵被掩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敢直视的邪狂之姿。赤色的法袍亦为冥灵之炎所污,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这一刻,他如同地狱之中走来,掌九幽深处之炼焰,行皆辟之事。 凌弈心头凛然,心知武真焱此下确是将冥灵火势尽放,并令其身其心都交由那至恶之炎所用,以求发挥出超越十成的冥灵之炎之能,凌弈不再迟疑,灵圣霞飞杖再度浮于身前,左手竖剑指右掌包合左手,结成手印法,合目言唱,玄语吐落、圣意浩然而生。他的身体在雨夜中辟雨而上渐升渐高。 数息之后,武真焱吟唱将成,满城戾杀之气集结收尽,他的身外身下已俱是青幽之炎狂舞猖燃,幽焰猖獗,攀燃直上,大有叫板九天之意。武真焱也再度睁开了双眼。双目之中幽碧之暗几乎近覆,偏有一许丹赤在那片幽焰海中孤傲独明、摧折不得。 凌弈暗暗赞许————若是换做他人,常年祭炼此炎,现下释放身心献祭供与驱使,又招引满城凶戾共融,想来早就被冥灵邪意所挟持,陷入痴狂态中;而武真焱仅凭借右手所捻的清净诀,便护持本心不暗,这等心境修持放眼年轻一辈、甚至中老一辈中也没几人到得。 “冥狱之灵、九幽恶火,以吾身为祭、以此间生灵死者邪妄之念为引,为遮天之幕、为陷地之狱,万鬼出、幽焰燃。咒成————大灭·冥灵绝狱。”三丈之上,武真焱左手剑指随咒语落向地一划,只见指痕所过,五丈之间空间如纸裂,显出幽蓝光界,剑指所指,地面徒然为之开裂,地震天动,幽焰狂舞炽燃,瞬息之间百步之内已成一片青幽炎狱。所幸在场都是一流强者,早是远远避开两人法决之地。只是可怜那些宫墙玉刻,在幽焰化生瞬息尽是化作青烟一片熔于焰海中。 地裂处、天开处恶灵越隙而来,张牙舞爪、狰狞而行,这一时间,此处便成了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人间炼狱。 炼狱之主-----武真焱,炼狱所囚----凌弈。 幽焰食以一城凶戾之意疯长狂生,转瞬便过三丈,以极快之速奔扑中天之上施法的凌弈! 武真焱抬眼望向凌弈,猩红之月与凌弈和他连成一线。 凌弈升至二十丈处,便住身止行,凝身吟唱。炎狱大成之际,那悬浮的灵圣霞飞杖亦是再度虹华盛放、龙影幻生,凌弈身后月白凤歌圣衣所化白羽亦在此时放出耀如烈日的银白盛光。幽狱之炎追覆而至时,凌弈吟唱亦到极时。 “·······天地玄宗,万炁之本;六道之上,惟我独尊。身同玄明,驭使雷霆;洞慧交彻,大光明至。咒成------圣堂·天光!” ‘至’字吐,杖上飞虹幻龙直冲而上,中天暗云为之崩裂,掩于云后、为血月所镇的白月适时大放其华,银色月华一瞬里暴如夏午之时的烈日,灼灼堂堂、威烈无匹!月华作斩邪破妄的万千圣剑飞泄斩下。 下一刹,盛烈月华直冲炎狱之海,诸邪恶妄与浩然圣光生死恶搏,光火炸裂、青白交冲、鬼哭神惊! 武真焱以冥灵之炎为刃裂空开地造炼狱;凌弈以一身神圣之力为锋辟血夜、开阴阳、引光明、聚雷霆,铸圣裁! 天光混交、地火张扬。圣邪之力,究极碰撞! 轰!轰!轰! 万鬼呜咽、宫墙湮灭。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一刻、一个时辰····或者只是刹那。 只知,天苍地惨之后,暗夜重封、幽焰残吟。 闪闪惊雷之中,凌弈在中天如圣子,白羽上明光辉耀。 武真焱半跪在地,一袭赤袍委地、袍上冥灵之炎低伏咽语,七天珠光色也黯淡了下去,血染满唇,显得他愈加邪魅,双目中赤金与幽绿分庭抗礼。 他望着中天之上的凌弈,面上口中叹息不已:“不愧是老师啊·······想不到冥灵之炎发挥到如此,还是让老师轻易破了·····学生虽早知应如此,但现在竟还有所不甘。” “老师,我不甘呐··”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星流光驰 玄隐殿室内。 暗道下潜,六折七转,一折一转皆为九阶。一阶九寸;其深共计三百四十尺余。尽头之处,便是历代皇帝病重之时养身还元的秘殿————长生殿。 每一折转又有岔路三条,以迷惑外人之眼,错路之中设有机关陷阱不可计数,用来伏杀不轨之徒。是故玄隐一殿,哪怕无一人守备,也极其不易搜寻到正殿位置,多半不轨者,都折损在了半道之上。 冰洛·痕一路寻下,并未多走一条岔道,心下又对赠予密道路线图之人多了几分感激。 虽然,哪怕是走错了路径,那些陷阱也不会伤到自己,他对自己的身法、修为有极致的信任,但怎么说也节省了他不少时间。 但他不会放下任何一点的戒备,即使走对了七成的路径,他仍然会选择外放自家独有的玄冥冰息提前探行,以免掉以轻心而遇险。 “竟真无一处守备?”冰洛·痕得到玄冥冰炁的反馈,眉头微蹙。 数息之后,他走到了暗道尽头。 一扇九尺寒铁横在面前,门楣之上金漆四字:长生圣殿。 “长生圣殿,神武帝,我来了。”他将右掌按在门环上,玄冥冰炁应念而发,银白霜气自掌中倾泻,渗入门缝、攀附铜锁、潜入宫室。少许,掌中真力一吐,宫门背面的铜锁锁结为之冻崩。 信手一推,宫门缓缓被打开。 长生殿不大,纵深不过十丈、宽六丈、高两丈,无隔室、无分殿,仅仅一殿。两旁宫壁及正中支撑殿顶的六根对称的宫柱上都悬有用以照明的魔晶灯,故而宫室之中明亮似昼。 宫室之中,并无多余装饰之物,倒有两道四尺高、六七尺长、两尺厚足以安置上百根蜡烛、黄金浇筑的龙形烛台,还有便是宫室最深处、用来拦隔外人视线的山水画屏,画屏之后便是唯一的龙寝之处。 此下宫室之中只有不足二十人,其中半数是身着淡金蟒图医护服的皇家医师、以及皇家供奉的牧师、长生术士等等圣职人士,余下一半穿金甲、执剑戟的才是这一宫中护卫人员。 “帝衣?”冰洛·痕眸光一寒,随即冷笑渐生————这些人不过是内廷修为一般的执金吾罢了,十个————没有一个超过中阶五品。“让这等身手之人来做最后护卫,是帝宫无人可用?还是神武老儿昏了头呢?” “来人护驾!!”宫室中护卫见他出现迅速小心而严整的围了过来。 冰洛·痕看着一干人围聚过来,嘴角冷笑更甚,甚至连腰间的剑都懒得用,袖底右掌下暗一反手,玄冥冰炁即时生出,横绽十步,一片银霜生起轻而易举地将十名执金吾冻足束身、不能再前。 他幻身而过,一边说道:“今夜,我只杀神武。与尔等无关。” 越过数步之后,随手将玄冥冰炁化去,再一息,他已到十步外,画屏只在身前不远,塌前、身外那十名供奉目眦欲裂、忿忿又不敢向前。 “乱贼尔敢!!”身后那十名执金吾义胆忠肝、又奋不畏死冲了过来。 冰洛·痕眉峰微拧,脸上生起几分不悦与无奈,左手提鞘、拇指弹开剑鞘暗扣,红莲青剑锋芒微露,他身外白霜又起,众人只觉眼中寒光一闪,那十名冲到他身后五步的执金吾已然齐齐抱颈倒地。 ————一剑十杀、个个封喉,无一例外。 十名四五品武修的执金吾卫,如草芥一般毫无反抗之力的就轻易的折在了他手里,余下供奉眼底生寒、胸中胆冷,惊噤一团。 执金吾一死,他步步向前,一时再无人敢上前拦挡,那些圣职者、医护瑟瑟缩成一团,望着冰洛·痕眼中亦只剩下了恐惧。 画屏在前,龙榻之上睡着一个面色苍白的老人,老人的五官如刀刻斧凿,虽一身病态、纵深沉在眠,那面容上依旧是威严凛凛、盛势逼人,正是当今皇帝神武。 冰洛·痕越是接近,面上冷笑便愈加浓烈,隐隐有大快之感,连手中的剑都生起了些许激动的颤鸣。 “神武啊神武,纵使你是天下之主又如何?害我父亲含冤而死,害我冰洛一族支离破碎。这柄‘青虹’会将冰洛一族受到的一切冤怨,在今夜全部报还于你。”他话间已走到龙榻之前,那柄冰火交织的诡异利器被他缓缓举起,“下一刻,你与冰洛一族间,便有此剑来终结。” 话落,剑落————直取当今皇帝颈项。 一切似乎便将尘埃落定,那些供奉与医护的眼中也被恐惧、悲愤和无奈占据。 但 ———直在那柄长剑几乎斩到神武帝颈上不足半尺处,一道锐烈无匹的银色彗光从殿门方向疾射而来,其速度甚至超越了视听之所能分辨,至少在供奉们的眼中,那道光从被视线所觉到射至龙榻才被心神所回应。 快、烈,璀璨而夺目。 随着银光而至,是姗姗来迟的破风锐响。 “叮!!!”红莲青剑被那彗光及时以大力击偏,冰洛·痕一剑失手,不得不避过银光折身闪到七步之外。 “好快的刀!”冰洛·痕细眼一眯,心下亦是一震。 那道银光彗芒直泄到龙榻前、冰洛·痕原身位右三步才一止,一息后光芒尽收,显露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量八尺余,银发金眼、阔面重颐、高鼻薄唇。着金边白底长衫,宽大衣袖之下,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那白不同于女子的柔媚,而是如玉似冰的清冷。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柄两尺许的短刀,刀头金珠流苏、刀柄镶金衔玉、刀体雪晶剔透,刀刃亮如灿银,刀身外有白芒点点淡如夏夜星辉。 方才那一击,正是此刀所成。 “星夜银刃?!”冰洛·痕看着那柄短刀,知了来人来历,“阁下是星辰氏当今家主?” “在下辰夜晓。”高大男子亦看着他手中剑器,“妖剑‘青虹’,冰洛一族?” “冰洛·痕。”冰洛·痕道,“世闻,星辰氏虽身居帝京,但早已不过问世事,一心炼器修武,我道传言有假,原来真是属实。” “在朝难免诸事羁绊,我星辰氏原是从深野中来,受始帝垂青而封留于帝京,从政一直并非我族之向愿。”辰夜晓淡淡道。 “好个大隐隐于市。”冰洛·痕闻言,冷笑道:“可今夜风云变,星辰氏也还是掺和了进来。我倒是好奇,谁有门面请得星辰氏出山。” 辰夜晓听他讥讽,却不作多言,袖底下腕一翻,星夜银刃抖散星辉,刃上银光晃过冰洛·痕面目:“受人托,忠人事。” “阁下看来是非要阻扰在下复仇了。”冰洛·痕寒声道,足下滑步成弓,腰身下压、左手按鞘、右手虚握剑柄之上。一身银白霜雾泛起,一座备战之姿。 辰夜晓眼角稍一瞥冰洛·痕身下往龙榻逸散来的银白霜气,淡淡道:“你应该知道,十一圣王,却凌氏与梦氏之外,其余九脉相互生克,星辰氏最克冰洛氏。你我修为相仿。既然我在这,今夜你所行之事,便不会有机会。” “呵。”冰洛·痕冷哼一声,清俊的脸上多了几分偏执,“星天绝灭、光暗炎炁,我倒要看看传世之中星辰氏是如何刑克冰洛氏。” “何必徒劳。”辰夜晓淡淡道, 玄冥冰炁已至身前,只听冰洛·痕轻吐了一声:“起。”那如纱寒雾骤然腾起,以气为牢欲将辰夜晓困囿其中, “玄冥冰炁,至阴极寒,而我星辰光焰至阳至烈。此克一。”辰夜晓话落,举刀横于眉前,左手并剑指浅拭刀身,随着他指尖划过,那柄刀上生起了银色的炽焰,炽焰雄烈,竟逼的身外浓重的玄冥冰炁不敢上前。 冰洛·痕微怔,但心中多少已经料算到此变化。祭起体内秘力,转入双目之中,那双原本天蓝的眸子,一息之间被覆上寒霜九重,变为偏暗冷的银白晶态。目光幻动,冰洛·痕身外所放的玄冥冰炁即开始霜结冰化,冰层极速推衍,转瞬逼到辰夜晓身前。 这一息之间,辰夜晓半步之外以全为寒冰所围! “冰洛妖瞳外用冰封之术。”辰夜晓淡然道,身子微微一弓,“快绝于尘,寒所不能及、炎所不得伤。此克二。” “二”字未落,辰夜晓身形如有一动,那身外冰层已然晶化固态,将他的身形封冻其中。 冰洛·痕脸上未见喜色,手中之剑应心念侧身遮拦,听得“叮”地一声交响,冰晶之中有银白光流后知后觉般极速流动,掠过冰洛·痕身侧,冰洛·痕转身目光追去,那道银光落止在十步之前,而那里早已立着了一个身影——辰夜晓。而被冰封其中的竟不过是他的残影。 “身踏飞星,刀斩流光。”冰洛·痕一叹,“星流光驰,银河辰氏。” “所以,对于星辰氏而言,冰洛妖瞳抑或者破天下灵术的《红莲·青月诀》都毫无作用。”辰夜晓道,“宇宙至快,莫过于星飞光驰;世间绝快,莫过于凌剑辰刀。除了当今云帅手中断玉流影,没有第二柄神兵快得过这柄星夜银刃。” 又道:“我星辰氏以迅烈为名,最克你冰洛一族凝身冻神的妖瞳术。” 冰洛·痕闻言只微微一笑:“冰封不得,不过是冰速不够快;星辰氏秘术固然刑克于我族。但我并非全无胜算,毕竟除了妖瞳妖剑术,单论快剑术————年轻一辈,我还没输过谁。”话间,他将身前玄冥冰炁尽收,左手以剑指将所收冰炁尽数凝合移转至那柄妖剑之上,红莲青剑滋受大量玄冥冰炁,剑体演化为银白一色,银白近灰的厚重玄冰之息生于剑上,包裹剑身;锋芒藏于浓霜之中,粼粼如水、反而越慑人心目。 辰夜晓摇了摇头:“舍去引以为本的妖瞳妖剑,仅凭这玄冥冰炁化合附着的‘青虹’;虽然这般浓烈的玄冥冰炁交手之时可以减缓在下的刀速身速,但阁下自折五成胜算,岂能还有胜机?” “不须阁下劳心。”冰洛·痕淡声道,话落、剑出。 那剑斩风而至,剑之所过,空为之裂分为二,一道白灰寒气隔于其中,令之久久不得聚合。 两人之间只隔十步,十步之距转瞬可至。 冰洛·痕一剑斩颈而来,辰夜晓唯有出刀以战。 刀光起,银芒飞泄,炽焰断空。 刀剑相交,冰火交织。灰霜平铺三尺,炽焰无根横燃。刀依然快,快过剑,但着了这厚重霜气,终于有了形影可捉,不再是那快过光驰、目力难追的绝快。 冰洛·痕嘴角微弯,挑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此下,纵不胜刀快,多少也有了胜机。 辰夜晓如知他心中所算所想,刀上炽光之焰爆发,逼退玄冰重息,刀法身法自降一成速,而威力更加数分!那柄星夜银刃拖拽银色光焰一片,刀光过、炽焰啸,合以他本就迅烈的身法,此下他虽可见身见形,却浑如一团银焰;刀式连发、身法数幻,数息之间,已织成一片银焰之海,冰洛·痕竟被逼得转攻为守。 转瞬百十招过,观战十人早已被眼前这迅烈绝快的刀剑之对震慑得不敢妄动;众人耳中只闻刀剑交击“叮”响,冰屑焰烬从中飞泄乱溅,两人斗处为心十步之内,刀意剑气纵横乱舞,连龙榻已被余力扫的震颤剧晃。 供奉、医护们生怕坏了帝皇静养,又在刀剑之外不敢轻动,一一心底只能期望着两者对拼不要伤及帝皇。 又过数十合,只听银焰包裹之中传出一声激响,一青一银两道身影从中分飞而出。 各退十步,站定。 “竟以冰封瞳术辅助,我倒是轻看了你。”稍定气息,辰夜晓振腕抖落交拼之时沾染到刀上的玄冥冰炁,看着二十步前的对手,轻叹道。 “虽然瞳术玄冰都追不得阁下身法刀速,但只要阁下的刀、在下的剑交触,视线终有交集之时,只要有交集,哪怕是星辰光焰庇护,妖瞳之术多少还是能影响到阁下精神识海。如此,再令阁下出刀变位缓上一成,在下胜算便又加回一成。”冰洛·痕笑道,手下也一抖妖剑,却落剑身上的光焰。虽然,他设算完美,但依旧不能在绝对克制之下,逆转冰洛氏对抗星辰氏的劣势,身上、两臂六处刀伤便是直证。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一·神降 血雨之中,武真焱缓缓起身,唇角血艳未去,而那一双赤金目中已然再无一点幽绿。 ——赤,纯粹无匹的赤;甚至连原本的金色也被掩去。 他的神识进入空冥之状,闻不得身外风嚣雨狂,也抹去了身体竭力而战之后的疲惫与伤损。 这一刻,他的身体是极度强实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都要完美、都要无懈可击。 赤色的火焰在他的身体上燃起,火的颜色与他眸子的色泽如一,那种纯粹的红,无法被掺杂入任何的颜色。 只是红,红的像一簇簇液化的红水晶。 所以,他这一身自燃的赤炎,似乎也没有一点温度。 血雨经身,不能浇灭那火焰,反而被倒燃了起来,不消片刻,他身外十步之内,形成了一道道赤晶的火线;炎意在扩张,雨火也慢慢增长了范围。 奇异的是,他身上的火,并没有燃损他一身任何的器物,那一头赤金转为赤晶的发或是那一袭丝织的赤色法袍满附火焰,不见坏损。 凌弈落身在他三十步外。 两弈两胜,本该是了结之局。 武真焱最强的冥灵之炎也以败局而告终;九品与十品本就是巨大的鸿沟,武真焱会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才二十三岁。凌弈心中如是叹息。 ——二十三岁,九品火系最强巫修,武真焱现在的成就已经超越了整个大陆数代以内、九成九九的人。能与他连斗二法,甚至都逼他施展出了自身九咒之外最强的咒法“圣堂·天光”,其实已经是虽败犹荣。 可武真焱还没有低头,这炼法问道便不能算终结。 众人眼中的武真焱似乎有了些异样。 唯一确定的是,即使大受挫败冥灵之炎也无法占据他的本心。 但,他又是不同的。 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就像一尊神像。 冰冷、高贵·····又没有情感。 偏偏,他还活着,又不像活着。 “退。”凌弈心中警觉,抬手示意。 观战未去的天法盟众巫修毫无迟疑的纷纷再退出了百十丈,因为凌弈的声色焦促而郑重,他们不会怀疑凌弈的决断,正如他们相信武真焱的话一般。 “二叔父····”凌羽寒望着他,心中也大概读出了一二,凌羽寒以护卫之职处在这四人的团体,他想留下来。 凌弈回头,摇头;又背过身去:“你的修为还不够,这里只有我足以面对‘他’。” 凌羽寒想要再说什么,便被凌弈一挥袖,凌羽寒联同凌羽雪凌羽雨姐妹便被浩然无匹的圣力拂退出了十数步。 只听凌弈道:“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羽雨的丈夫,更是这个天下巫修的未来,我不可能在这里放弃他。巫修之道我已经走到极致,我也想验证一下我和传说中那两个‘人’到底在不在一个境界。” 凌羽寒细思、沉吟、决议:“是。”话落,便强行带着情绪激烈的两位堂姐凌身飞退出百十丈。 百丈,是凌弈所默许、设定的安全范围。巫之一道,凌弈是天,一切都不会超脱他的掌握。 “喝!”凌弈清啸一声,再度浮身而起,那双原本即将归敛的银白光羽再度被催放出盛烈如昼的辉光,那根号为圣之器的法杖上亦是虹霞绽放、龙吟声声。他将体内魔力近乎全力的释放,法衣、法杖受之鼓舞,亦是放出十倍之上的威能!圣光虹霞散舞四方,数息里将百丈之间的一切包藏其中,那些魔力转化为霞光流彩的壁障,以倒碗之姿,封锁百丈之间。 “是‘天御圣盾’!玄尊要以一人之力庇护此间!”一名光系巫修惊道,天御圣盾是高阶八品大范围防御型巫术,使用条件极其苛刻,往往只有八品以上的纯系法师可以掌握对应属性的天御圣盾术,其强度以施法者魔力计算,抵消外力冲击强度最高可达施法者十倍以上。护盾颜色越深,强度越高,而此下凌弈此盾御,霞光深沉,非修为高强者不能视入;华光七彩、紫气横生远非单纯一种属性的魔素,兼之范围广达百丈方圆,可见凌弈修为着实匪夷所思! 天御圣盾贵为八品高阶顶级术法,因其具备可成长性与使用条件之故,早已当得世间最顶流的巫道守御咒术!八品纯系巫修施用,盾壁最佳防护笼罩范围不过三五丈,九品顶级巫修也不过二十丈,似这等百丈之围、强度极实,又以六系混合,足以当得前无古人的手段! 众巫修虔诚跪拜,心中敬畏之情又是增了数分。 护壁已成,凌弈得以安心全意正式面对异变之下的武真焱。 此刻的武真焱,已经开始了晦涩难名的颂唱,赤色的火焰在他身外回环曼舞,将他庇护其中。天顶的夜云,开始流动。正上方的血雨(火雨)逐渐有了龙挂倒垂的形态,时空如绞、生出扭曲欲崩裂之状。 赤炎之中的武真焱,双目已然变成了两颗赤晶一般,没有了丝毫的感情色彩,唇间的秘语庄重、神圣而霸道:“沉迷千古的风啊,请从大地深处苏醒;万世沉积的迷惘,早已到了这解破之时。我,世间万物宿命必生之人,尔等期待已久之命主,愿以此赤诚之心、圣明之血,祭献于尔等,借尔等之怨、尔等之恨、尔等之怒、尔等暴虐之力,向这万古弃世之天作决断之行,斩破混沌、断灭虚妄、开辟光明······”咒起,风生四外;语止,满城天变! 狂虐之飓横生于天、于地,中天夜云乱雨全入于风,狂风爆卷,万雷怒张,百丈之间石墙湮灭、时空崩裂! “诸天哀歌····”天法盟修士浸习巫术,安能不知巫术一道禁咒密卷?武真焱此刻所唱,正是名为巫法绝灭的禁咒《诸天哀歌·人间绝唱》,号称神寂魔灭的终极之术! 这一咒生于两千年前,魔道公会第一位会长巫行天之手。自圣贤太羲辟世之后,幻世大陆万族崛起,自号为神族的天族意图下界再度掌控人间,期间暗夜魔族与外域尸鬼亦踏足世间。此后的五千年间,人间万族浑恶不堪。两族大肆屠戮镇压太羲氏部下子民,在那五千年之间,几乎将人族屠戮了十之六七,若非太羲圣城庇护,人族早已灭绝;当那生死存亡之际,巫修天才巫行天降世,人族方才迎来破晓之光,绝地而起。巫行天术法绝代,带领人族步步推进,还取河山;终于两族无法容忍人族复兴,竟是抛却争端合力、几乎以全部战力攻伐人族;纵使巫行天战法无双,也终究难敌势大,苦战数月之后,巫行天所领的突破之军最终变成了远征孤军,被困在了灭世绝顶······那一夜,人族突破军之血染赤绝顶每一寸土地,人族战士尽数战死,一代天骄巫行天独身面对异种。那一夜,巨悲与绝望之下,巫行天合圣贤太羲氏辟世·风之卷与自身终极之悟·万杀卷合成灭世一法,在灭世绝顶降下圣之裁决,以一人之力灭杀当时整个灭世山上所有异种。那灭世之咒,便是后世巫修禁咒的雏形,其名便是《诸天哀歌·人间绝唱》。 此下,神魂虚寂的武真焱所颂唱完成的便是属于圣贤太羲氏所创造的风之卷,圣贤以元风辟世,本就是合天下风之力成破天之机,风之卷是生人之卷,亦是破天之卷,风本暴虐无定,唯人控用以正邪。此卷咒取于下,而合以上,走坤阳之势,主生之杀。 传闻,太羲以此咒聚尽地之风,咒成,天壁震荡;咒用,鬼哭神惊,诸天哀鸣,故得有异名:诸天哀歌。 “······天地生世万物,阴阳成我万道。六行法之根本,圣邪术之造化。今我歌以绝地,悲我同袍喋血。今我告此身罪,抚我袍泽英灵。地既生我立世,安能绝我于此?修得万世之法,立命再造人寰!今我名以行天,愿做刑天之盗!借世诸法本元,还此世道清明!以我神魄为弦,歌此绝灭之唱!”武真焱清声吟咏,六色绚华随着他的吟咏生化成亿万字符自他体内飘荡而出,他的身外化为绝寂之地,除非散舞而出的字符之外,所有的声与色都被凝滞,与中天处狂暴崩乱迥然相异。以他的身体为心,他的身下随那奇异字符落入,血水雨水凝结成一片镜面一般的殷红。随即应中天之崩溃乱象,地面剧震战颤也从他身下开始裂开。地之沉黄、火之赤红、水之湛蓝、光之耀白、暗之玄幽,五种属性之元色自那殷红水镜中、自那分崩裂陷的地表上、自那四维八方里、自那分崩离析的空界中,狂拥而出。即使是玄尊以残力构建的圣力光壁,竟也拦挡不住这些六系元素的纷涌逸生! 五色元素各汇聚成巨大的光色之流,以他为旋涡之心,从四位六面聚来! 武真焱,此时化身为元素之心,疯狂汲取着百步、千尺、万丈·····乃至整个宫城、甚至整个帝京的灵气与元素之力。 “这·····是神的手段吧····”一位八阶巫修惊震道。 他们早已远远退避出数百步外,而身外疯狂奔泻而过的庞大元素流似乎告诫着此时的武真焱是如何的可怖! 地火光暗水五色元素光流早已遮蔽了这方圆千尺的宫城,天顶那暴虐的风息,业已将那暗沉的天幕搅动得翻覆欲崩,他们脚下的朱雀宫巷摇摇欲散,疯狂龟裂的地面已然找不见一处足以容身的完整之地! 这一时,有如天塌地陷一般! 玄尊以绝世之力庇护于此,而武真焱则正以惊世之能坏于此间。 上阙风之卷已成,下阙万杀卷亦出,五色元素之力收集渐趋饱和,灌注过他的身体,最后转到他的脚下,那血色水镜崩灭,换之以巨大的五色光轮,在他身下旋动由缓渐疾,天顶狂雷爆飓亦是对应这武真焱身处的五色轮盘旋舞转动。 轰隆连落千百道粗如巨蟒的霹雳,将地之轮盘与天之流风联结。那一片狂暴雷蟒之中,武真焱的身体再度悬浮而起! 那双瑰丽如赤晶的双目中,终于有了神采,只是那一份神采似乎穿越了千年:自信、骄傲还有迷茫。 他,已不是武真焱。 至少这一刻不是。 凌弈悬身在被编织至最强实之状的虹色圣壁前,看着武真焱。 “两千年了·····我终于再次来到这里。”‘武真焱’的目光贪婪的收录着四方的一切景物,最后才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凌弈身上,“原来是‘你们’,和当年一样,‘你们’总是能这么轻易的到达众生修炼的顶峰。” “他没有进行‘神降’,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凌弈问。 ‘武真焱’微微一笑,扫视着自己的身体:“他虽然没有进行‘神降’,但我早已注意到他,他是这数千年来少有的巫道极才,以他和我无比契合的神性,召唤我不是难事。而他,似乎很排斥‘神降’附体。我本也许再过千年都无法降此世间,若非他吟诵此咒的话。” “神性契合、心神崩解、绝世之咒为引。”凌弈叹息,“这些无形中促成了被动神降的条件,他无心、你有意,才借此降身于此。” “一丝不差。”‘武真焱’笑道,随手摆弄着七天珠,“荒古至宝,婆娑天珠。妙!妙!妙!” “不,有差,”凌弈亦忽然笑了,“你能来,是因为我默许。” ‘武真焱’目光一寒,颔首:“你确实有能力在他吟诵的时候强行打断他,哪怕这一咒吟诵之时有我十分之一的神力庇佑。” “能让我重登人间,虽然只有短短片刻,但也值得我感谢你。”‘武真焱’道:“所以,接下来,我不会让你输得太惨。”、 凌弈圣杖平举,“求之不得。”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二·玄与圣 玄武宫深处。 凌云并与门下二十四人踏身于此。 至此,帝京之中谋逆大部分人马或是伏诛、或是败降,基本被清理完毕。 到了此处,便是与此夜的终点即将接近。 八月十九,丑时。 夜在极阴,血雨霖霖、绯月孤明。 凌云驻步,如有所感的望向正南方向-----朱雀宫。 那一处,绚烂的光壁在血雨中熠熠生辉,极尽神圣之态。它所正面迎对的是那一处中天之上暴虐流漩的风,风中苍蓝霹雳狂躁交舞,无以名状般强到可怖的魔力波动在其中散逸而出,即使相隔以数里之外,凌云一众亦能感受到其中魔法交拼的激烈。 “武真焱·····那个青年人竟是将阿弈逼到了这般地步么?”凌云面上有忧疑之色,他见过几次那个青年,论巫修天赋即使比之昔年凌弈也丝毫不逊色,这是外族之中千百年都难有的。但是······他还年轻,就算凌弈有所留手,也不该恶斗到如此地步。毕竟一族三宗而言,凌弈修为与自己也相去不远,魔法修持更是千载无二。他微一合目,放出神识感知其中,数息之后,目中一怔,面色微变:“那·····那个青年的魔力为何竟会暴涨到与阿弈对等甚至略有过之的地步?难道是他?” “云二哥,我们要去支援弈哥么?”右首,凌战问道。 凌云略是沉吟,摇了摇头:“与那个‘人’对弈,是阿弈多年来的心愿,我相信阿弈。天法盟处应已了结,再多去一人,无甚意义。玄隐殿将至,接下来我们所要处理的远比之前更不易,多多益善。” “是。”凌战道。 凌云落目在前,忽然寞然一笑:“来了。” 众人循目看向前,宫巷右侧一颗梧桐树后转出一个身影:“云帅。” 而凌氏一众身后也同时传来齐整而迅烈的骑踏之声。 ---------------- 正北玄武宫西苑偏殿冷宫·幽欢苑。 自第三任圣武帝皇·凤缺废月暗皇后终身幽禁于此之后,此苑变成了历朝历代的冷宫。所有被下罪废黜的皇子、嫔妃都会被遣送到此处思过。 封神皇子为冰洛·玄清求情,神武帝大怒,便将他关到此处。 苑外腥风血雨、杀气腾腾、一夜荼蘼,而此苑之中却是难得的静谧,虽有血雨红月如一,但无半点杀伐恶斗之声传入。 封神皇子负手而立,庭前红雨顺着琉璃瓦落过目中。 苑中,秋棠开的正盛,绯红朵儿在这血色之夜的光色下愈显妖冶。 他身为凤氏正统,有最为纯澈的天蓝双瞳,以及毫无杂质的深紫色长发;长发及肩,黑玉冠束之;剑眉鹰目,鼻梁高挺,唇薄如刀;一身紫底金边、纹以朱雀的华贵长袍衬的他高大健硕的身形愈加出众。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如玉,骨节突出粗实,乃是长年练武所致。 论战功,他不如云琳;论治国,他不如迦夜;权谋在外看似拙劣,既不忠厚极孝,亦无礼士贤名。无党、无派,连封王之时都较之以庶出的云琳还要慢。 朝野中,多多少少也非议过他,说他若不是已逝的孝明皇后的二子,以神武帝的公正,他是绝无可能成为这一代皇子中仅有的三王之一。 可这样一个皇子,既拜入了凌氏门庭为仅有的两名皇家弟子,又成功拜了当今名相黯·月城为师学习帝王心术。令世人不得不感叹,投生皇家是门技术活,而选对了生母更是天命所眷。 封神皇子前二十年几乎年年闲赋,平时除了学习多半是在韬光养晦,文治不出众、武功不出众,多多少少在外人看来是存了做一个逍遥王爷的志向去的。 但,这似乎也怨不得他,怪就怪有人比他先选了孝明皇后为生母,早了四年降临于世,兼之天资聪颖又远胜于诸皇子,在他还在为学之时,迦夜已经战功渐取,开始辅助皇帝陛下治理国家,等他封神长成之时,从母系亲族的权贵到朝中文武能被笼络的臣心都倒向了迦夜。云琳随后也以战功先从军方青年一辈获取支持,进而在迦夜皇兄被神武帝陛下放权治理南界时,也以贤良之名获取了朝中青壮一辈的信任,等到他从凌氏门下出师之时,朝野之上能获取的人心已经所剩无几,能得到黯·月城相国的青睐,在外人看来已经是奇迹。 做个与世无争的逍遥王爷,似乎是他封神最好的出路。如果不是三个月前,为冰洛老将军鸣冤的话,他现在应该会在东海之滨与鲛人族美人嬉戏吧? 现在落得这禁足深宫的下场,是他自取的。 “殿下,可曾后悔?”身后,是一声清冷微哑的询问,话语中有一丝笑意。一名青年从楼中阴影下转出。青年灰眸灰眉,面目清癯,肤色苍白如无血,身姿高瘦几无肉,玉冠黑衣,腰悬鱼形阴阳玉;正是月天圣王后裔黯氏当今佐相黯·月城嫡长子黯·月河。 “被佐相赶出月天圣王府,月河公子又可曾后悔?”封神皇子亦笑,反问。 “当然,”黯·月河嘴角微挑,“若是后悔我怎会选择三位亲王中势力看似最弱的您作为侍主。” “哈哈哈哈····”封神皇子爽声大笑,看着他:“大公子人中之蛟,封神必不会令阁下看走了眼。” 黯·月河亦笑,望着一庭荼蘼凄绝之艳:“看着吧,今夜之后,所有人都会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多么愚蠢。”心下如是:圣武帝国,唯我月天黯氏纵横在握,智珠不失。 “想来····苑外之争当与这海棠花一般,盛烈到了荼蘼之境,”封神皇子指着一庭树花,侧过脸又看向黯·月河,“先生,我们还不动手么?” 黯·月河摇头:“论筹码你我在这场大局之中,连输家都排不上。这些年,您也看到,所有可用资源要么落入了迦夜皇子手中,要么被云琳皇子捡了去。今夜,明面上我们如何操作,到最后也不过一个败字。苑外那些人举全京之力肆意为之,造就一场大劫。与其扁舟大浪,险中求胜。不如静待于岸,观于其变。不争之争,不胜而胜。” “好个‘不争之争,不胜而胜’。”封神皇子豁然开朗,心下郁结也消去大半。 -------------------------- “你,一直在等我?”‘武真焱’眼底生寒,问道。 “是,也不是。”凌弈道,“若是阿焱好胜之心能压制得住,不因长顺得这一时挫折而心境失衡。我便不需要等你。” “所以,你早知道我会来?”‘武真焱’又道。 凌弈颔首:“出云巫家世敬真阳,崇火德。你是巫家数千年下第一绝才,所行之道便是炼阳真火。昔年那一战,你以自身无上焱力配合圣贤太羲辟世之卷合成终极禁咒,得以一举退灭天魔。后世禁咒之用,莫不以你当时所制为模板,施用者皆以风系辅修以祭上卷·辟世,再以主修一系爆元而为之。阿焱天命圣灵真火之体,对于火道契合极致,他神识失守之下催动这不世禁咒,若你有意共鸣,神降于此,轻易不过。” “倒是个洞玄知命之人。”‘武真焱’颔首认可,不无赞许道。 凌弈看着他,摇头,声色中几许叹惋:“谁能想到,在复辟之战爆元魂损而亡的一代法之圣者,竟是在后世巫修的信力供奉中重生,并受太古元神所授飞升于天,而获独一份人化仙的法神之位,成为天之一众的利刃?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武真焱’闻言,头型微垂,似有一瞬黯淡,转而再抬起脸已是冰冷而阴鸷的笑了:“这,又何尝不是拜你们这一族所赐?若不是凌-锋,我本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上封天阙,真是好大的功德。让我一千年的处心积虑,全部覆水东流!你说,我是不是该感谢你们?” 凌弈微微一叹,合目、沉吟,睁目:“先祖手札提起此事,虽有叹惋,毫无余悔。当年如何,你心中自知。不封天阙,人间不过再乱一千年,这不是圣始帝凤徴之愿,更不是当时万千人种所愿。天族默许你引三千玄甲仙为先锋,所欲之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呵呵···”‘武真焱’冷笑数声:“这原本就是一场赌局,可惜····凌-锋让我连赌的机会都不给?我不该怨?不该恨?” “该怨,该恨。”凌弈不争辩,“所以,你现在来了。” “所以,你等我来?”‘武真焱’道。 凌弈一笑:“你是阿焱必然逢遇的心魔,你不来,阿焱要跨越人玄之劫将会更久。你来的越早,对阿焱越有利。今夜,对于帝京、对于皇室、对于所有人,也许都是个大劫。但对于阿焱,将会是极祸之福。” “虽然,我一直厌憎你们这所谓的‘太古灵气所生之种’,但不得不承认,比起上面下面那些东西,你们更值我的一生之敌。我这千年仅有的两次下界,无一不遭逢了你们的算计。”‘武真焱’喟叹道:“你的先人借我编织的千国之乱、巫武争锋而出世,助力凤徴横扫六合,一统人世。更以引蛇之计,纵容我三千玄甲仙下界,使天族懈备,降三万精英入世,之后便被一举镇杀;自此凌-锋上封天阙,天族无力阻拦,而这一千余年,天族亦因此重损未复。今夜,我巧借这青年之体短暂入世,又是被你所算。可是-------” ‘武真焱’话锋一转,冷笑愈盛:“且不说你已历经大战、又以大法力编织这护壁,哪怕你是全盛之态,以一人战我,是否过于自信了?” “凌氏,向来自信。”凌弈淡淡道,“我是半虚之体,你下界又何尝未因封天之阵消损了三分战力,更何况阿焱是九品巫修之身,并不能发挥你原来的极限战力。以损对损,我必能胜你。” “呵呵呵····”‘武真焱’大笑,右袖一振,他身外五系魔素狂烈炫动,雷蛇电蟒爪牙张扬,一身之外,煞意升腾、绝杀之息翻如海倾,“那让我看看,两千年来你配不配与我同称为法之玄圣。” 凌弈守心凝神,双目骤然由黑转紫,瑰如紫晶。那双瞳之中,如包藏星天渊海,意不可穷尽!若说武真焱此刻是以神合,那么凌弈此下便是圣化。那苍灰长发以及他身后白月凤歌袍所化银光之羽,亦受那双瞳之中圣意所染,而渐渐附上了一层雾紫;接着,一身之外紫气幻生,并与他唇间低吟的秘语化生的万千玄文妙符,缠护住他。 对处,巫道禁咒已经演变至极致,以待发之姿,那一咒出必将有毁天灭地之威;那个‘人’,昔日绝顶无上之巫修,封有神位,这一切,都不得不让他以全心全力而战。 凌弈将命器灵圣霞飞杖高举,那些玄文秘字一化千、千化万合身外那些紫气所化为霞光漫漫一息之间横向四方,冲以中天,只是一息,那天顶风云狂乱处绽生紫色霞光,光照千丈,分庭抗礼。 “看看你所侧重的光系古巫法和我主修的火系而成的终极禁咒,到底谁更胜一筹!”中天处,光与风雷各据半壁,‘武真焱’亦有心底认同了眼前这个后生,有足以抗衡自己的实力。 凌弈不语,只将全身魔力尽放,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色炫彩随念共生辟夜炫明,九色合编为流虹之姿直冲中天而去,意为那天际紫霞增添光彩! ————“流火、星落、地灭、天岚、海倾、雷罚、梵音、极光、黯狱。以我之名,祭以我身,九绝齐发,穷灭之阵!” 朱雀半宫顷息乌有,天地震颤、万象黯淡! 绝术禁咒,交演于此,巫道极致,因缘际会!人种灵气复苏以来,巫道最强的二人,隔以千年,终于在此夜绝力相战! ---------------------------- 天穹,一刹那里万彩共归于苍惨。 一城乱战,为之一顿。 朱雀宫城处,号为巫修一道最强防御壁术,难承天人巨力并与朱雀宫被晦夜压抑的绝灵护阵一同崩灭。 凌云、凌战等惊震回望------那一处,所有力与息都浑不可辨。只有入目混沌苍白的光色耀彻暗夜,述说着那一处战之激烈。 将凌氏一众团团合为的步骑行动之势也被那十数里外的非人之力的余波震的一退,凌氏正前方的青年亦望在那处,为之一叹。 “那····究竟是怎样强大的力量?” “阿弈·····”凌云终了一声叹息。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三·无双 “玄武统领·龙舞。”未待来人尽从道侧的树底阴影中迈出,凌氏家主已作轻笑一声:“数帝京人物、军中名宿,也只有阁下敢以孤军拦挡在我凌氏之前。” “龙舞尚有自知之明。”年轻的玄武军统领看着凌氏之后那浸血斑斑、阵列齐整、气势未见衰弱的麾下三千精骑,自笑哂然,心中自知之前与武神军那一场血战,战犀团虽然明面上未见大损,但也极尽疲乏。纵然,奇迹大胜之余气势如虹,他和凌云都是上上之将又岂会不知,力若不继必有盛极骤衰之理?战犀团绝无资本力压凌氏,哪怕不过是仅仅二十余众的凌氏。勿说是现在大战之后的战犀团,就算是全盛之姿下的战犀团加上整个玄武军,亦极难与之得一胜。 他孤胆勇锐,并不是盲目自信。 “单凭我与战犀团,是无可能拦得住凌氏各位的。” 凌云负手,又笑:“那龙舞将军为何还要领兵至此?” 龙舞坦诚、磊落道:“神武陛下知遇厚恩,龙舞唯有尽忠献勇而已。” 凌云微笑,示嘉赏其忠志:“我凌氏立国千载以来,亦一直为凤氏之翼,助其君临天下、护其无上声威,请问龙舞将军,又何缘由挡我?” 龙舞摇头:“凌氏确为凤氏翔穹之翼,义于凤氏,而并不仅限于一君一朝。三百年前,凌谢秋宗主以圣裁之名弑尧天帝;二十年前,您亦在帝宫之祸力扶神武帝登临帝位,拨乱反正、辟风破雨、重振朝纲;凌氏,向来择明主而侍之,今夜亦不会出此列。而龙舞既沐恩荣,只忠于当今帝君。” 凌云颔首,似是赞同:“凌氏的确是择君而侍。始帝凤徴予凌氏勤王护政之权,便是为了维护这凤氏皇权不败、圣武帝国不崩;若不能好好行使此般权用,便是辜负了昔年始帝的期许。” “所以,”龙舞深深吸了一口深夜之下的腥血之气,抑住身体恶战就绪的疲乏感,将玄铁王剑跺地一立,“看如一物,实去千里。不论凌氏今夜为谁而来,龙舞也要为陛下拦住诸君,哪怕身死于此,也在所不惜!” “若我,”凌云玄秘一笑,反问:“是为神武帝而来呢?” 龙舞目底光色一凝,无暇亦不敢多想,看着身侧大剑,沉声道:“今夜帝京风云诡谲,龙舞不敢轻信任何人,只信这手中之剑、麾下之众,恕龙舞不能听从宗主所言。” 凌云点了点头:“也罢。” 话落,他左腰间紫鲨鞘中华光一闪,淡紫莹白之气横溢而出,不过短短一息之间,以凌云为心、方圆十步之内,尽数被包裹在一片祥和温煦的紫色云气之中。 腥风血雨、甚至满城绯月之华都不能浸染其分毫。 “是断玉流影剑!”饶是训练有素的战犀团中,亦有人为此惊呼出声! 关于这柄剑的传说,早已盈朝盛野。千百年来,一直被奉为圣武帝国第一圣器。 即使较之于传说中的七大镇神之器,亦毫不逊色。 “寒武神铁,凌-锋持之以纵横天下;断玉流影,凌-锋倚之以封天镇国。”言传,剑出浩气荡然,诸邪辟伏。 若说,前者是霸道武用之兵,那么断玉流影便是仁圣道御之器! 那是一柄怎么样的剑呢?玄秘圣晶秘锻,色泽如晶玉;温润中不失锋芒,凌厉下亦有浩然;剑体晶莹淡紫,刃躯如兰叶修长尔雅;以月轮为镡,轮角衔一枚九色玄珠;以神木为柄,缠以沧溟玄金蚕丝。 那剑,尽却杀伐之姿;倒像是逸世出尘的仙君化身成之。 “断玉流影,圣邪俱避;紫气虹华,恶戾无伤。”龙舞目视那剑身,喟然生叹:“帝国诸圣器之首,名不虚传。” 剑,是天下无双的剑;人,是当世无二的人。但凡执此剑者,似乎尽皆如此。 武宗凌云,更是其中佼佼;执此剑始,数十年无败。 凌云爱怜的凝视着血雨腥风晦月中仍丝毫不损光华的家族圣器,如观至爱,漫目柔情:“此剑为天下剑君中之圣,宿世以来为我凌氏镇族圣器;万世间,秽夜无数,执剑者皆仗此开辟之,天下莫可与之争锋。” 又剑指龙舞身侧大剑,“你的剑,亦不能。” 龙舞不得不叹息,目光亦不忍从那柄剑上挪移开:“我也这么认为。毕竟从剑性上来说‘断玉流影’如无上之君,而玄铁王剑不过是粗顽的平民罢了。” 话到此,却一顿:“剑如其主,它的主人是孤勇之人,所以‘冥顽’之物也只能舍命从之。” 凌云喟叹:“赤诚豪胆,难怪凤神彦明明修为胜你半筹,最终还是败亡在你手上。” “狭路相逢,唯勇者胜。”龙舞道。 “不错。”凌云颔首,“但我并非凤神彦,凌氏亦非武神军。” “我知道。”龙舞点头,看向凌云身侧的凌战:“就战门主一人足以败退龙某麾下这精骑三千众。” “所以?”凌云眉峰微挑,看着他。 “所以,”龙舞持剑横在身前,胆气张扬,“后生龙舞,请云宗主一问剑道。” “阅剑知其主。”凌云颔首。 身后,凌拭附耳:“玄武宫内变化难知,二哥当不可再次停耗,不如我等一齐上了掩杀了他?” 凌云一摆手:“此人忠勇坚韧,必是未来帝国庭柱。不可折毁。玄武宫中已有布置,嘉宾尚且未尽数入场,不如稍待。” 又对龙舞道:“试剑可鉴一心。但并非凌云自恃,但凭龙少将军,远非老夫对手。” 龙舞闻言低垂下眉目,少许,才抬起脸道:“是与不是,且容龙舞一试。” 凌云颔首,难得赞许:“武之一道,凌云终将见证龙少将军闪耀当空之时。”左手以请先之礼:“龙少将军之剑,必能令凌云惊喜。” “必不会令云帅失望。”龙舞正色道,云帅是军中同传的敬称,他以后辈之身向凌云问剑,而军中敬称,是他此刻最为赤诚、直感的称名,凌云较之于他人,或许只是武道之宗;但对于他,亦是军事下用兵无双、战无不胜的偶像;因此,宗主之名远不如云帅之称更为亲切、敬重。 龙舞话落,凝神屏息、奇经八脉、三百六十玄关齐动;三尸为眼、五体为枝,心为根元,神魄为引,在白脉与魂元交集处------心口正中化生出一团成人拳头大小的白金色光焰,那光焰形如晶石,光华盛烈、晶焰从中而生;只见龙舞周身气、意、力被之催发到了二十三年来的极致。 若说,与武亲王之决乃是龙舞生平所学、所悟化为用之极致。 那么。此时此刻,他便是以潜能命力发用,近乎百分之一百三的爆发本元! 九阶中、九阶中上、九阶上、九阶上极、九阶绝极! 在场上,所有人几乎都可以轻易的探知龙舞此刻元力上限的暴涨,修为如井喷潮涌般提升! 那团晶焰狂野无缰的爆发着龙舞所有的潜能和当下战力的上限。 但那种提升,又并非简单的强化他元力和境界的上限,而是连同身体、神魄一齐加持,龙舞神色并无变化,说明这种提升并不会带来神智上的损害,远非一般的狂暴化可比拟。 龙舞境界上限中在九阶绝极处停了下来,与天阶之差只在毫厘。 加持之后的龙舞,一扫之前压抑着的疲乏,双目之中精芒盛烈,一身气息亦令在场绝大部分人感到威压无比之盛! 现在,在场能与他持平或者在他之上的仅剩下凌云、凌战、凌拭三位凌家宗主级的存在。 连凌羽霜、凌羽雾这一对新生代的武道奇才亦不得不不甘地收起了代父出战的冲动。 “星辰之烬。”灵门宗主凌拭看着龙舞胸口的那团白金晶焰,目光微微沉凝,略见忌惮。 凌云淡笑:“圣者天的成名本元秘力,长赖之以纵横人天鬼三界。龙少将军果然是他千年以来仅有的嫡传者。” “确是嫡传,并非仅有。”龙舞道,那星辰之烬上的白金焰华业已尽覆他周身,使龙舞那原本幽暗的玄铁战衣亦焕发出了不同寻常的灼目耀白;而玄铁衣本身乃至那柄八尺玄铁巨剑则被这白金光芒同化,由铁质变做了晶质,色亦白金,看起来非金非铁非晶,难以言喻;盛烈的浩然气息紫龙舞周身散放,使得他巍巍凛凛、神圣庄严,竟有了几分战神之姿! 此下,龙舞修为、心境、气韵、神魄无限接近天阶! “龙舞籍由圣炎心力爆体至此,是否有资本与云帅一决?” “天下之大,凌氏门外。”凌云悠悠道来,手中圣器平举至眉前,那双如星渊云海的双目观之剑、览之天、俯四外,最终落在身前远处青年身上,“泱泱武道,用剑者何计千万,这千万之众,君将为第一;九阶绝极,甚好。” “那便好。”龙舞大笑,横已化为白金晶巨剑的玄铁之锋,压身成弓,右足弧转先跨半步,只听那雨夜中一道裂风啸响,便见得一片有如银练光芒炸裂而生;自龙舞剑下起,直取凌氏家主直直尽封这二十步之间!腥风为之哀鸣、血雨为之低瑟,空如为之裂、时若为之寂。 一剑既去,莫可当前,万籁俱喑。 “一剑之威至于此,隐隐已具引动天地元初威能。”凌战双目中为之一凛,显然是认可了此下龙舞于剑意武道的体悟。望向凌云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意动。 ------二十年,自他当任战之一宗宗主开始,天下间能令他兴起好胜之心的剑者不过寥寥,仗以玄金斩马之威,往往所到之处、所逢之敌不过数合而胜;龙舞,当今帝京乃至天下最闪耀的武道新星,已经具备了使他意动的资格! “他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对手,可惜还是太年轻了。”灵之一宗宗主凌拭亦道,目光落在凌云身上,凌云还首还之以心意相通的淡笑。 -------假以时日,眼中这个青年极有可能成为与他们并肩而立的人;关于剑术武道,甚至亦有可能追上凌云、凌战的一日。 但,绝不是现在。 “那我会给他时间成长。未来·····帝国的兴衰,终由这些年轻人来支承。”凌云道。 龙舞剑罡已到,凌云被卷入一片白金光辉之中。 剑意,无前的剑意;剑光,是辟空的剑光。它破碎雨夜,自成宇宙。虽二十步,但步步皆封镇其中。 无隙可避、无位可逃。刚正狂烈、大气磅礴! 看似一剑,实则烟海!剑意淼茫如烟,剑罡浩荡如海! “千军?”凌云临险自若,问剑之名。 “是。”龙舞答道;“拙剑有三,此为一,一往决前之式-----‘千军’。” “虽千军万马,不过倚一剑而平之。好剑式。”凌云豪迈而笑,大赞。 龙舞亦大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哈哈哈哈哈···”一中一青二人相视,又生豪烈之笑,是酒逢知己,是弦起知音。 龙舞想起了三年间的沙场争胜,还有武神军中单骑踏千阵。 凌云则是忆起了往昔峥嵘。一如一人对千军,千里刀弦、从众如羽,烽火狼烟。 -------虽千万人吾往矣。将者的传奇,太多生于孤勇。他和龙舞,算是一类人。 “好!好!好!”凌云再赞、又叹;已不觉孤寞。 挥剑。 众人看到了凌云剑起的瞬间,却大多无幸捕捉到那传世名剑的轨迹。 那一剑,似乎无形无迹,又似乎无所不存。仿佛从最初之时,便存在于世间。 那一剑,似剑却已逃脱了剑有形有质的桎梏,不见于眼、不在于物,又充盈于天地之间。 唯有柔和绚丽、浩然磅礴的紫气积成飞虹流霞,宣示着剑之所成、锋之所至。 剑式,既然已脱凡尘气韵,那么挥剑之人自已不是凡尘之人。 人间一切有形有质的招法、形式,都在它面前黯然失色。 快或是慢、柔韧或是刚强;阴或是阳,巧变或是拙朴。招式万象,在它面前都变得苍白。 “倚圣之器,用圣之法,循圣之道。”龙舞怅然若失,手中横扫一方的玄铁王剑后知后觉的清声啸响,几乎跌落离手;先前那狂霸无匹、孤决无前的‘千军’之式,在那圣法妙式前悄然无声的破灭。 一声叹、一口血,龙舞连跌连退,直过七步才是黯然止住败势。 “天下武道之宗,果然·····盛名无瑕。”龙舞叹道,抬眼望着那柄一式功成,尽敛二十步间杀伐之机、圣意,后归返于鞘中的绝代圣器,目光中多少增添了几分无奈:“这便是封镇天阙之圣物的惊世威能么?” “龙少将军,虽败犹胜。普天之下,能在凌云这‘七色分光·紫气东来’全盛之威下强持不倒之人屈指可数。龙少将军年方廿三,后生可畏。” “龙华七剑?”龙舞忆起行走江湖时,江湖传闻凌氏宗族有圣诀《圣品七绝圣决龙光法》为历代凌氏主脉所修之秘法,其中奥妙包藏元炼万道、博大精深。历代凌氏英杰倚之炼身,名震天下。传闻此法门,修习至七重境之前俱为炼神锻体修命之法,直至第八重境界,才是攻守杀伐之术。而八重境时,只秘传其中有一道万古传承的秘式,只有历代凌氏族长才可修持,其名莫闻,江湖上称之为“七色龙光”。此外攻伐术式,全靠体悟。 譬如,六道玄尊·凌弈的《天绝·九咒》据说便是从中冥悟而生,是故与世间巫道法术大不相同。 凌战的《斩天五决》,以及凌云此下所施的《七色分光》亦是如此所得。 “龙华七剑。一剑一义。义信礼智仁先王后圣。此式为七,圣义生,紫气来。”凌云淡笑释义,右手负背:“龙少将军,还需问剑么?” “小子已败,问剑已罢。但依旧要为帝宫挡上一挡。”龙舞虽败,但意气未尽。一剑在手,赤胆在胸,竟还是选择留下孤军拦在凌氏之前。 “勇气虽可嘉,只是螳臂当车不可取。”凌云道,左手抬剑举过肩:“龙少将军赤诚忠勇,玄武军忠信之师;不可毁伤太过,诸君挫之而过即可。” “是!大宗主。”凌氏众英杰齐声如一,应道。 龙舞面生悍然,玄铁王剑高举:“战犀团结阵,冲锋!” 令落,三千犀哞、鼻音滚雷!战犀本为战兽初阶,等同于人族四阶修炼者。 三千战犀齐动,等同于三千名四阶中品武者齐出。其声其威自已不凡;况且战犀素来以刚猛狂烈著称;冲锋之势,有如天雷滚滚、地动山移,威猛骇人。 三千战犀团员,亦无一不是玄武军中一等一的好手,骑战之术放眼整个帝国也是足以跻身前列;人犀合一,足当十万步战! 冲势一成,当如雷霆万钧、破竹而过! 三千骑合围而冲,玄武宫前巷的地板石道轰隆见裂,足踏过处轻则裂如龟背、重则石板翻飞碎裂。 继而,隐隐有地裂天崩之感。 “不愧是踏破西北之骑。”凌氏一众心中不无为此阵势赞许之声。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四·天下武宗 “来日,阁下必定是帝国第一剑士。”凌战横持巨剑于凌氏阵尾,当于三千战犀团合围而至的战阵之前,豪烈背语于龙舞。 他,欲以一身挡三千猛士。 龙舞,欲以一身挡凌氏二十余众。 都是孤壮豪胆、血勇无双之辈,如何能不心生同怜? “世之剑者,勇猛狂烈无出战老之右。”龙舞亦是感叹道。 数十步,战犀冲锋已起,奔踏不过是转瞬可至! 凌氏之众,也无意缠斗在此。 “哞!!!”只当第一阵战犀部众飞跃而起,以高凌下,凌氏众亦是齐身同出! 凌战,擎剑起-------再出敌千军万阵之剑! ------“剑名斩天式有五,其一名:千阵裂!” “裂”字一落,剑光暴起,浑金烈芒从剑下生,化为扬天洒地的巨大壁幕,这一瞬里剑意狂放,剁碎秋雨、也斩尽腥秽! 其式,大巧不工;其势,锐无可挡! 当真是千军万阵,一剑破之!连那昏昏冥夜,也被这剑光揽罩,震吹卷荡,尽归虚无。 嘭!嘭!嘭!先是十步内,半空中甲胄崩破,巨兽哀鸣,数十只战犀被狂暴剑气撞得倒飞而出! 剑意、剑气、剑势并未由这第一阵的冲锋犀墙所断止,而是继续向外推出!接连十三步、十五步!数十、数百的战犀人影被抛卷撞飞震退! 数息过后,三十步间只剩一人独立。 战犀团第一波冲锋被迫抑止! 每个战犀骑士的脸上都增添了沉沉的凝重之色。 -------很不幸、也很幸运,他们在统领龙舞之外又见证了一个万人敌,真正意义上以纯粹武力推拒千军冲突的存在! 即便是龙舞统领,也很难做到吧?众战犀骑士心中想。 万幸的是,他们每个人、每头战犀身上都装备了防护性能极其出众的附魔黑金战甲,而对方也似乎没有对他们下死手。 在这一剑之威下,摔飞而出的重装战犀骑士虽然几乎都在一时间失去了战斗力、甚至部分最先迎接剑气的骑士陷入了昏厥状态,但并没有人直接致死,伤重一些的也只是吐了些血。 怪力!神力!恐怖的力量掌控!众骑士心血翻涌,一一敬之若神明! 凌战一人一剑拦挡了玄武战犀团。身后凌氏之众冲冲顿顿,龙舞还是倔强的挡在了凌氏之阵前。 凌氏众人前推两百步,龙舞亦倒退了两百步。 凌氏众人又一顿,龙舞也一顿。 这一顿,龙舞暂得喘息,简略的扫视了下身周。 ------身后地势开阔,有庭场千丈宽,黑曜石为地板,以其磅礴圣性压制住了这血雨月夜的腥邪、以及这一夜中的乱舞。 再退一步,便是这玄武宫的演武场。 黑曜石质地坚硬、原性刚而正,为石玉中拒戾抑邪的翘楚。常常凿刻神兽像或铸墙用以镇宅,一方以百金计,也唯有帝宫皇族才有资本和资格铺就出如此巨量的黑曜石作为地板。 帝宫四方主宫,其主色亦仿从四方神兽------青红白玄。 青龙宫用玄青木、天青石为主料。为诸宫之首,帝宫大阵源力之根基。 朱雀宫用赤晶火玉,为魔力巫道之宫,主大阵攻伐之主导。 白虎宫用白铜白玉,为力斗勇武之宫,主大阵翼击,为侧攻。 玄武宫用这黑曜石,为四宫之心,主最后御守之责,拒外道邪祟之害。 玄武宫演武场正中,是昔日十一圣王之二初代圣战王凤·子初的石像。像高九丈二尺一寸,他左手持成名战矛‘邪灭’,腰悬圣战王族传世灵剑:云影、天光;狮盔金甲、红袍蟒带,右手擎圣战旌旗,临风而立,威风八面。 龙舞正在这演武场最后的登台石阶前,也是退无可退之境。 偌大演武场,只见烟雨渺渺,竟是空无外人。 战犀团被凌战远远挡在了玄武宫外。 此刻的他又似身在神武军万阵之中一般,孤身独立凭依着血气之勇为君王而战。 有所不同的是,神武军中时,他一犀破阵,勇锐无当,即使只身也无畏那万马千军。 而此下,虽敌众不过二十余人。 却是绝望之战。 与凌氏敌,无人可见胜机。 不可胜之战,但又手握不可放之剑、已赌上毕生之荣耀、半世英武名。 来日,传言与巷人之口的大概会是:“青年英杰帝国将星,以螳臂当车,力战而身死于凌氏阵前。”听着似乎英勇无畏,实则是愚勇无知的样子。 玄武宫已到。 演武场是最后的战场,今夜所有异心者的目标不过于此。 这将是帝京所有叛君者、也是所有勇卫者的终点。 “到了。”身前不远处,凌氏宗主清声如判,是要判论他的葬身之地么? “喝!”他轻喝长啸,一振掌中大剑,抖落一路退身而载的猩红雨水,豪气从中生,余勇从中来。 两百步,凌氏给过他一路的回身离去的机会。 他没要。 这是最后的战场·····是时候了。他心底如是说。 凌氏宗主看着他,微笑:“龙少将军,你何必行这毫无意义之事?凌氏所欲行之事,从来就没有达不成的。” 冰冷雨水从他发间滑落,划过眉眼、淌过面颊,他的视线晴明、他的眼神依旧坚毅,心底所有的寒凉与悸动化成了低吼,他尽力维持着平静的样子:“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试。” 凌云反问:“你不是已经尝试过了么?” “是。”龙舞抬起剑,左脚踏前半步,再作战势;那心室正中的白金晶焰随着他心意起再度大盛,烧尽前战余下的颓败,复回到巅峰之姿,也烧损着寄主元魂之本。 “龙少将军何必如此。”凌云轻叹,看着那团世间元魂秘力之最,双目中流露不忍:“就算再爆此玄奇元秘,阁下也不过再尝一次失败罢了。” “或败或亡。”音未落,身出剑出,一人一剑爆作白金光流,以最纯粹的斗冲之势撞向凌氏阵中——“龙舞都无悔无憾!” 这一剑,狂烈霸道、勇锐无匹。 在场凌氏青众莫不为之心生忌惮之感。 凌云信步上前,腰间绝世圣器再度迎出。 紫气由念滋发,瞬息横铺十余步。气结成霞、霞而成阵,以至柔之能,陷住了龙舞爆元而来的至刚至阳的冲势! 白金耀紫冲混交揉;迥异斗势直冲云天,爆作一片炫目异彩! 混光之中,龙舞剑若狂蟒,势以浑金刚猛无俦,狂风卷云之下,虽剑体庞大,但却丝毫不减攻势迅疾。 一招一式,只攻无守,不以蓄力爆元,全用最简最直;招招求封欲镇尽绝凌云所有进身路数。 凌云风轻云淡,信手用剑;一剑一剑连绵,变化无端;虽后发但隐隐之中不过十合间已然以短欺长渐变夺阵之势。 剑用浩然之一,式取至臻反璞,用剑之法寰完无瑕;剑动时已如烟海浩渺,那剑明明轻盈柔韧,却编织出刚柔并济、万法不伤、阴阳无毁之妙! 以龙舞偏锋绝刚,终是不得半分胜机。百合之下,反而勇锐渐疲,锋芒受制,渐渐困囿于凌氏宗主的剑意之中。 并非龙舞年轻而弱,否则也得不到凌战赞赏,实是凌云用剑之法、炼武之道早已登临化境。 单以气数论之。龙舞剑法,几已步及人间剑术之巅;与凌战至朴至真异曲同工。 而凌云,早已脱身世外,举世无二。 合数过一百三十七。 龙舞攻转守势,只这一转之隙,败降显现--------凌云剑如矫龙斩向龙舞中宫。 龙舞格剑,一退十步。 “用剑之术,龙少将军实已极尽;用剑之道,龙少将军还初窥天隙。纵使这星辰之烬足以令将军提力至极近天阶境界,但终究只是极近而非踏破门径,一线之差也是云水之隔。假如再有二十年,将军武道修为或可一越凌云也未可知。”凌云垂剑于侧,道。 “云帅剑道武修,的确当世无二。”龙舞平下心头血涌如潮,感叹道。 大剑平举,又道:“龙舞也知今夜与云帅争锋绝难幸免,若非云帅手下留情,龙舞早已重伤多次。” “明鉴忠君之心,到此可止。”凌云叹,“将军收手吧。” “惟肝脑涂地,方为尽之。”龙舞面色沉静,道。 “随君意。”凌云亦不强求,“凌氏不会伤君性命,但也不会再为将军顿步。” 说罢,凌云提剑踏足上前,当先登向这玄武宫的演武场,举手投足间但有睥睨天下之色;其势顿生,再复当年狮皇之风。 一步、一步,血夜之雨为之两分,如畏惮他一身巍巍圣气。 那双温和的眼眸中,亦是骤然地精芒大盛,犹如正午青穹高悬的煌煌日轮;目中盛光,对万众如蝼蚁! 龙舞心下一震,如此之姿,这二十年来也不过仅仅在师尊一人身上见过!凌云之强只恐怕和师尊境界无二,早过了凡尘武道气象! 龙舞握剑微颤,眼底不觉凝起两角血红,心中寒意也被堆砌到了平生不曾有的极致。 他早听过师尊传教。十阶天品是为人圣破壁之境。但此境之中境界虽然一致,修为差距仍有,诸如四海同是海,也有东海沧澜为大北海沧溟为小一样。师尊自言为天阶炼法第一人,也说历代凌氏家主尽皆有弑圣诛天之力,不可轻觑。昔年十一圣王后人,常有九阶修炼、倚之传承秘法亦可直追天阶之能。早听说凌云强绝于世,为天下武道之宗(主),一直以为不过是天阶之下第一人,先前一战已将认知打破;而此时,凌云所放气势,又将他才确认的天阶初境之想打破。师尊修行千载,有天阶之极也是可想可算。而凌氏····凌氏到底有多可怕? 秋雨霖霖、秋风瑟瑟。 热血易寒,孤胆似冷。 他再看一眼手中剑,只当是诀别前最后一眼。 傲骨在,退无路! 举剑,并力斩之! 凌云在十步前,颇为感叹的看着这青年之将孤勇独掷般的再度挥剑。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少年意气?还是狂世之侠的赌注? 他也曾做过狂侠。而后,惊鸿一面遇到烟雨画伞,青丝细剑相伴数年。 回忆漫漫,光景辗转,眼前之人似极了当初的自己。 “好少年,好胆气。”他说,举剑。 风变、云变、光景再变。 漫天猩红乱卷,丹枫狂谢纷飞,细雪无声飘扬。 “有趣。”凌云又一笑。 绯月下,青电闪跃。 夜云中,银羽丛生。 万千天羽众降临,或执银线雕弓、或持黄金神兵,自天上来、围猎凌氏。 凌氏二十余人,纷纷持器而对,但未闻号令,无一动手。 “有趣。”凌云之后,凌拭亦道。 十步前,龙舞挥动的大剑上已然满聚了浑金色的剑罡,除却他一身三步方圆之外,天地间尽为幽红色。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五·大幻至法 云天绯境之下,万千银羽簇拥之中,一个雍容华贵的青年银羽人幻生而出。 不同于那漫天银白如雪的羽翼之众们,他的羽翼亮银而色透,片片长羽如同一支支狭长柔韧的晶状细剑;且,他拥有着三对这样的羽翼。 白底金边的素雅华贵长袍如银线织成,淡淡的银色光质在每一缕织线上闪烁着;配上他头顶的青玉银凤之冠,愈发衬出不世之威仪。 青年的银羽皇者,拥有着赫人的雍容天威,也具着绝顶强者的气场与意韵。 无疑,他很强,强到可以令凌氏青众亦心生警惕。 他右掌中持握着一柄黄金长剑,剑镡、剑柄乃至剑身都镶满了各色奇异玄秘的宝石灵玉,以致于剑体自俱了堂堂神威,与他形容相得益彰。 “天界之物?”凌氏青众直观,疑道。 “天人一族么?”龙舞眉头微微抑着,惊异且疑;“是血雨晦暗之夜令那个封印松动了?” 此时,云天上,那个华贵雍容的银羽皇者亦初开口,夹杂震怒忿恨之色:“凌氏之众,尔等昔日大罪,今夜之下,吾将与尔等一一清算、十倍还予!” 凌云杵剑临风而立,仅仅置于淡淡一笑。 凌拭立于其身后,亦笑而不言。 二者之不屑,足见于表。 “千年了···千年之恶,尔等似乎仍旧丝毫无愧悔之意!罪大恶极!极恶可诛!”银羽皇者见状大怒,那支黄金长剑横批竖判,划出一片淡淡金光,那圣堂之光,转瞬里化为漫天银白的闪电,在轰鸣暴怒间聚合为百十道电蟒居高临下,蛇信吞吐未几,挟着青年皇者的怒焰朝凌氏之众扑杀而去! 云天处,那万千银羽之众亦随着银色电蟒齐行掠下!有如群星下落,掠成银练千万匹!在绯色夜境中,瑰丽异常。 其中杀机雄烈、神威凛凛,兼之阵势煌煌笼天罩地,成就了片羽不过的封天绝杀! 凌云抬左掌示意,凌氏青众兵、器皆出,随时以战。 战、法、灵三门之下青俊各展其功、各陈其能、各施其巧;五行六道绚光交错而生、圣力玄意邪威并立相发、战气斗罡齐时而出,虽仅二十余众,却在这一瞬间爆发出了千万中阶修炼者共聚般的恐怖威能之势! 其中又以凌羽雾、羽霜二子最为耀眼,凌氏秘法《三千冰息》两般妙用。 前者以灵扇驱动薄如纱的正阳冰息反卷于天,横成十丈素练!漫天事物触之辄爆,轻易阻拦下当先而至的百十银羽斗士。 后者以爪刃,凭借诡秘身法迎着漫天杀伐而上,轻易杀入羽众之中。爪光起处,凛凛赤霜随之而生,银羽之众若被伤之,则被爆血崩体而殒灭当空!躯体崩解、血肉散天,又被那赤霜同化;一消一长,不过数息凌羽雾身外数尺之内,已被浓重的赤霜所覆。他信舞其中、恣意纵横,一如入无人之境! 紧随后,二十余众与漫天银羽或天上或地下,战成一团。 凌拭负手,凌云驻步。 一场之中,只有一人身在维谷。 -----龙舞身掌玄武军印,是帝国上将,拒进犯禁宫之众是天职。但,人天幽三界是万世敌对,身为圣者天的弟子更是深知其中辛秘,凌氏敌我未明,而人天却是是宿世怨对。 此刻,手持圣战之剑,又当何发? 是助凌氏抗天?还是借天众共战凌氏? 而心中又疑窦丛生:才历经凌氏入世初祖凌-锋封镇天阙不过千载,仅凭这血月之夜的秽暗之气,那‘天之岚’便能松动到使如此多的的天羽众降临世间了? 纵使有人献祭召唤,也不应该至于如此吧? 正思索间,那银羽皇者所施的雷罚蟒阵已至,漫漫电光、滚滚雷蛇在这下落之际又是增长数分形与威!杀势掩到十丈高处,与地面不过再一息之功! “雕虫小技。”凌拭清冷一笑,抬脸看去。那漫天雷光电阵,竟因他一眼所慑,戛然而止、瞬息湮灭。 凌拭上前半步,被凌云以手示止:“老四,我来。” 原在云天之上的银羽皇者似乎早就料知这变化,早在雷光蟒阵下落之时,身影也随之而下! 雷光初灭,银羽皇者亦到了凌氏宗主的头顶! 黄金神剑如九天苍鹰掠下捉杀猎物的戾爪,又将已是消弭于空的雷光电力尽数回引化生;剑出,银电青雷炸裂如地狱之花! 剑之所指,雷霆所伐! “随念而发?”凌云淡笑,“倒是绝好的玄功修为。” “谬赞。”青年银羽皇者唇角微微挑起,笑意、笑容不显,声色清冷如故;手中剑上雷聚之势愈加盛烈! “若以灵道幻法,阁下当世并肩者不过一手之数。”凌云道:“但以剑法术韵、天道感通,天下之间与凌某并肩者无二,阁下何必舍长取短?” 言下,圣器‘断玉流影’收受剑主心意玄力,换紫霞光-气变丹霞,霞彤若火、荼荼燎撩,只在剑起光影动之瞬,轻易撕开漫顶雷光电影、扫退黄金之剑;紧接着,一片赤诚真意喷薄而出,铺作一片丹光虹辉、当空横绽,打破冥顽穹顶、荡出一片光彩! 黄金剑主一退百步,身影复归云天之上,才是尽卸了凌氏家主这一剑雄威。 那丹华裂地开天、摧破四方;这一剑,便名之“丹心一鉴”,是为凌云所悟的龙华七剑的第一剑。 细雪尽、乱枫堕、千羽灭;绯境也再度变回血雨晦夜,绯红月轮高悬天上。 唯只中天云月里多了一人。 -------青年,高瘦,肤若霜凝、冰冷无血。 他的头发,莹白如雪,发上却又着金辉淡淡,三千飞扬、曼舞当空,长有丈余,飘然而动,发间有萤光玉华散漫而出。 他的脸,本以精致极致,在银发相衬之下,更是如鬼如魅、胜灵似仙! 青年的双目原本是微闭的,蓦然地睁开,那双金色的瞳中似有莫大威能------此间天地,又是一片光文震荡,光景再生一变! 血雨晦夜,如转秋为冬,雪羽纷纷扬洒;四方之外,俱为金碧辉煌,而满地血夜雨水也尽数消退,铺上了一层淡金;金色的异花漫铺一地,金色的花瓣映照这此一天一地的金黄,释放出一片宁静和美的金色祥光。 “金幻圣花。”凌云一笑:“梦亲王。” “三十三代·殇。”中天之上,青年道。 “梦寒既死,想来阁下已是梦氏一千一百年来最强之人。”凌云轻叹:“遥想昔年寒兄曾与我论道东海,光景转而人事非矣。” 又道:“今夜,既是一场权谋诡算之筵,亦是传奇上演之盛宴。” “在凌先生面前,未敢称传奇。”梦亲王·梦殇淡淡道。 凌云又笑:“所以,想拿我当登天之阶?” 梦殇负手:“世人无人不敬凌氏,也无人不惧凌氏。” “阁下早到一步,为凌某编织这堂皇幻境,可谓之有备而来。”凌云颔首,以为赞许:“所谓天众幻影、绯血迷境都是梦骑旅与影驳异兽之作吧?” 话下,四方之外,有万千兽眼微显如同虎狼伏幽,锁向此间,亦有影影幢幢遥遥遮护,为这黄金胜境添了几分迷幻与危险。 四境之外、八方之内,以那黄金幻花为引,化生金色流沙亿万,聚成轻纱状曼舞集聚而来。 这一天一地、四面八方的能量最终归处便是中天之上的银发青年----梦亲王。 梦亲王如刀薄唇间轻动,那支黄金细剑散作金沙碎粒;散而再聚,变做了一柄八尺余、金锋银杆的纤细长枪。 枪头菱锋长一尺许,锋刃半腰处夹一轮新月银轮刃,新月银刃正背皆刃、锋芒照雪。 枪杆之上刻印秘文玄咒无数,各般秘力交杂其中。 枪缨五彩。舞动时,如流霞飞飞,绮丽绚美之至。 “幻术师修行为诸门之最;无论天赋之苛、炼法之难、冥悟之苦,远过于别门。而世间幻修,因竭心力而废五体之故,常常因为肉身所累,而困顿于八阶之下。而恰恰八阶又是幻术师积弱为强的关键;盖因八阶幻师,足以易天换时,开辟一时之域境。领域一旦形成,便几可无敌于同阶修士,”凌云看着堂堂幻境,缓缓道来:“梦寒身前已经是半步踏破九阶的绝仅幻修,而今你既尽数吞食他的修为,当已在九阶绝极之处。” 梦殇闻言,亦笑:“幻境已开,此间唯我无敌。” “可惜,不过是‘几无敌于同阶’。”凌云道,“我凌氏太古灵气之种,哪怕是天阶幻师,亦无惧之。” 断玉流影剑受他心意所使,再放掩日丹华;金在天心、丹霞燃地,剑意萌生之际,便成这相恃鼎立之势。 梦殇见圣剑天威至此,不敢再托;聚满周天灵气,身出枪随,人枪心合。枪动处,见流星显,光落星坠、漫点如雨。 “幻修之种,又以梦氏为最;幻境之中的梦氏,也足谓之人间凶祸之极。”凌云仰看着漫天星落,如是说。 -----剑动。 没有人可以看尽那一剑从何而发、又至何处。 那支人间最为玄圣之剑上,丹霞在那一瞬里喷薄;流霞回倾了半天,剑意也散布了半天。 那些剑意,既是从丹霞中生成,又仿佛原本便存乎这天这地里。 漫天星落如帘垂,本是辉煌绚丽到了极致的盛景。 而这丹霞横起,有如一道利剪,裁开了天幕,也断送了星雨。 无声落幕。 这,便是凌云的剑法。 --------- 剑法纵于天、横于地,已是当世无敌之姿。 凌云一剑未尽全功,此幻境圣域亦只是震荡地欲破未破。 由此,亦足以见得年轻的梦亲王幻法修为也到了匪夷所思之境地! “纵幻境之中,我消子长,经此一剑而不溃,是我轻觑了你,亦是你法术修持精深。”凌云看向三十步前,浮身在金色幻花之上的梦亲王,幽然长叹:“‘幻境之中,持术者不可敌’。这倒是一句真实不虚的批言。” “于今之夜,传奇之花盛放;倒是王朝盛世之末,天道馈赠于人间的一份大礼。”凌云目落星天夜深处,那双深若渊海、如秘藏万世玄机的目中似若洞穿了这晦夜的重重虚迷,直窥这幻世的终究之境。 “今夜虽是至阴邪晦暗之夜,却也是武道盛世的序幕。凌氏立足于万峰之巅太久,我也很期待未来数十年盛世的璀璨星光。” 梦亲王反执银月细枪遥相对立。百丈之外,三千梦骑旅若显若隐、疾驰环行,挥发幻力维持着这幻境的强度。 银袍风舞、枪锋如雪、霜发飞扬,年轻的王无瑕之姿之上,终因嘴角一缕殷红呈现出了破绽。 只一剑。 只不过是接了凌云一剑。 虽幻境完而不坏,但自身却已得了损伤。 “这便是····武宗之剑么?”梦殇心下暗叹,嘴角的血由绯红转化为金色,点点坠落到他身下升阶无瑕的金色幻花花瓣上。 幻花沾饮其血,疯狂滋长。一息间,从莲花大小,变作了丈径巨花。 金色花粉随风扬舞,散漫盈空,如夏夜流萤烂漫。 那反执的细枪翻腕一转,漫天星光流萤骤然一顿! 场中之众只觉得年轻的梦亲王身上气势如云海难知,战意更盛于前! 一剑之创,显然尽复。 这?便是幻境之中幻师最大的优势?众人心中俱震。 梦殇看向演武场阶前的龙舞,冷喝道:“龙舞将军,凌先生之强绝非一人可敌。现下帝京之中唯你我联手,借由这至幻圣域的消长、散卸之功,方可勉强以敌。将军还不与我联手一战,更待何时?” 龙舞身受幻境秘力滋养,修复伤损;浊气一吐,双目中疲意俱消:“阁下说的是,龙舞现在便助阁下一臂之力!” “甚好,甚好。”凌云心下起一片豪迈,圣剑一振,“我便看看如今人间武道,究竟已有几分长进。” 剑啸,枪吟。 流光生。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六·惊神之箭 漫天闪雷难歇,一地怒焰未休。 塌倾崩焚的半壁朱雀宫低诉着这一战的惊险危绝。 凌弈拄杖枯立在电火交相湮灭的残垣之上,身后数十步是鼎力同心的家人亲眷。 依仗寒武神铁戟圣力,寒武冰域开至身意所能推衍的极尽、加之以当世最顶尖的灵祀、巫御辅助,凌羽寒总算在这场惊世之战最近、最危险的距离处护住了三人毫发无损,代价自是凌羽寒气力竭尽、玄能尽用,四肢百骸几乎溃散,奇经百穴如同崩破、气血狂乱难止。 百步之前,一代巫道奇绝之才身上的玄焰赤华渐渐黯淡下来,那原本焰化如晶的眸子也开始渐渐回复了属于人性的生色。 这一场玄圣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那个“人”败了么?也许。 -----至少降临的神意已被打散击回。 凌弈胜了么?并未。 -----因为绝灭之咒天崩地裂的沟壑已然绽放至他的跟前,连同一半魔力布施的天御圣盾也被尽数打破,白月凤歌袍织集的双羽被狂乱霸道的漫天风焰摧解为灰烬,更使圣灵法杖上幻形黯淡、光华欲销。 而他,虽然站立着,却也已是摇摇欲倾。 只是他,还站着罢了。 即使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他终究是在这一战之后,站着的那个人。 “二叔父!(父亲!)” “阿焱!” 天光渐散、戾烟曼沉时,三个人三声呼唤奔向力战之终的二者。 对于他们来说,关于朱雀宫的一夜算是结束了,关于帝京这一夜也无须他们观想。 原是被拒在圣盾之壁外的天法盟精英多少还庆幸着这劫后余生。 来自法神的禁绝之咒,那种毁天灭地的恐怖气息,他们有生之年绝不想再领略第二次。 那天阶巫修禁咒级别的对撞,当真是带着众生湮灭的绝望之感。 ····· “不知道盟主怎么样了?” “应该还好吧?” “太可怕了,原来天境巫修的战斗真与传说中说的一样···” “是的,虽然被玄尊盾术庇护,但那种感觉就像世界几乎崩坏了一样!” “不知道玄尊怎么样···” “那便是圣之间的对决么?” “禁咒····真正禁咒的威力···” “若非玄尊以浩大法力开启天御圣盾术,消解了大部分的禁咒交拼的冲击威能,只怕我们和剩下的半个朱雀宫都不复存在了···” ····· “应该是玄尊胜了吧?” “玄尊不愧是千年来巫修第一人!” “也许盟主···能超越玄尊。” “与玄尊一战的人啊···他才二十三岁。” “盟主是皓月,我们···我们似乎都成了萤火?” “活着····真好。”在废墟的风息雷烬间,渐渐清醒的赤发青年,深深吐了一口恶决之后的浊气------那,也是劫后余生的叹息。 绝灭之炎在他的法袍上被复归来的血雨浇熄;炽盛的斗心,也由此渐是冷却。 -----时间,始终是无可逾越的天堑,惊艳的天赋与刻苦的修炼会加快靠近的里程,但想一跃而过,他还远远未到时候。 “与天地间最强的巫修之神斗战不败的人····”武真焱轻叹。他虽在神降之前迷了神智,但战斗的过程却是清晰无比的刻印在他的脑海中。 这样的高度,即使他突破了天之阶的壁垒,也绝不是轻易可以达成的。 他深深感叹,也引以为傲:“不愧是···导师大人。” 他们之间是无隙的,即使前一刻他们曾以命相争、以法炼道,那一份师生之谊、岳婿之情却是一点成色都不曾退变过的。 凌弈含笑颔首,示以抚慰,一变持护这巨大的魔法壁垒保护这一座朱雀宫、以及界外那些巫修天才们、一边以极咒应对降临的神祗,已然倾尽了他所有的体力。 凌弈的身体中也不知留下了多少暗伤,以致于几连言语的力气都快失了尽,但那温和笑容中的赞许武真焱是读懂了的 ----你也会抵达这世间巫修的极致,终将会和我一样,甚至超越我,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法。 “我输了,败在了导师手下,已尽全力,毫无遗憾。”武真焱从怀中掏那枚天法盟令,既是输了便坦坦荡荡。 以天法盟令、巫修公会圣令为赌注,是此战所下的约定,到此也该兑现了。 一败如斯,不是么? 见那华贵瑰丽的天法盟令在爱婿手中举起,凌弈只微笑摇头。 “咳咳咳····说起来,我也未胜····这一战,两败俱伤罢了。” “小子技穷力至而未敌。”武真焱道。“这一战,胜负昭然。” “胜负是二人之事。”凌弈惨笑道,经这短暂的调息,他稍稍恢复了些许气力,而体内魔力依然空空如也。 玄尊笑容才半,突的心生警兆,面容微变,一双凤目细眯一凛:“小心!” 声未落,百步之外、百尺之上的虚空中生出百十黑色光箭,箭生苍炎,来势如电、偏偏又悄无声息! 那黑色光箭似俱玄秘魔力,疾掠而下时,竟是扯得箭体方寸里空间扭曲! “好充沛的幽暗魔力。”那些光箭齐时而下,箭与箭之间秘力相引织成一张无形巨网,笼罩而下分明是以武真焱以及凌弈为目标,凌弈右袖微抬,只觉身体如覆重铅,面上失色:“此箭藏有暗阵,似有封镇空间之能。既凝聚如此阵势,想必是蓄谋已久。究竟何人能在我的感知盲点蛰伏如此之久?竟是小瞧了天下人物。” 武真焱魔力用尽,身受着封镇时空诡异之力所镇压,身体不屈不倒已是难得,英俊的面容上虚白之色渐生。 所幸,妻子凌羽雨在旁扶住了他,并祭着灵祀独有的秘术暗暗修补着他的万般残破的身体。可惜之前恶战,在场之中几乎都倾力而为,凌羽雨已是灵魔之力几近枯竭。 一边承受暗阵压镇,一边又以仅剩魔力引渡到他的身体,凌羽雨身体状况亦似渐趋虚疲。 黑光箭阵转眼便到,凌羽雪亦不愧是当今世上最顶尖的巫祝之一,在这仓促间引动仅剩的巫力再度编织出一屛简易的“月华之壁”,青蓝之光横生于五人头顶三丈处,圣洁之华将这一地狼藉、半天血污尽数笼罩包容。 叮!叮!叮!叮!叮!叮!叮! 连格三阵暗之光箭雨,黑光兰华二色在这交拼之中迸生异彩散于半空有如电花,扬扬洒洒、甚是绮丽。 而这惊艳之下的凶险,也仅当场数人知得。 第四阵箭雨倾落,凌羽雪娇颜素白------身受恶阵暗袭及以体内巫力近空,连挡三阵已是她能力之极,她强行遮拦;又是一串锐鸣,凌羽雪一口殷红鲜血咳出,月华之壁连受冲击裂纹丛生,几近崩解! 凌羽寒见状跺地立戟,驱动寒武神铁戟寒杀领域,漫夜寒气倒灌冲天,越出月华之壁,迎向中天箭阵! 在场之中,只有他损耗最低,但为守御那灭世之卷天威,他亦所剩不过二三成玄力可以动用罢了。 以他寒武神域为攻、月华之壁固守,黑光箭阵虽有织天镇地之能亦是被消损大半。 那生于虚空中的箭阵,似乎有无穷无尽,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了威胁。 又数息,白月凤歌袍汲取散逸于周天之中的秘力、魔能残烬,转化为纯净魔力还复到玄尊体内。玄尊强自于暗力封镇之下起身,浮空而起,圣杖在手,残剩魔力一股倾泻,以圣灵霞飞杖为指引化为煌煌光刃散射向虚空深处、暗箭来处、始作俑者:“藏匿于虚暗之下的朋友,请现身吧。” 空界之中被这煌煌光刃斩的一阵剧荡,照夜之白一路横铺,令此间数里内产生了数十息之久的、如同白昼的光景! 圣意激荡,明光推暗! 明耀堂皇之下,一切无所遁形! 正南三里之外的云空下,被明光之刃所破显现出一道黑翼弓者的轮廓。 “不愧是世名无两的玄尊大人,想不到斗神之余、重伤之际仍能以一击轻易逼迫我现身在人前。”那处,一道阴冷的轻叹声传入众人耳中。 “南界之人?”那人声色虽用官话,终不似北地淳正,夹杂了些许南界人特有的乡音,巫道公会中不乏来自于南界的修行者,而巫修偏重言咒,对于声音差异极度敏锐,凌弈、武真焱身为巫修中绝顶的存在,自然能轻易辨别出各地口音间细微的差异。 那人闻声,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截从三百步前的虚空中显现真身。 ------七尺五的身影化虚为实,那人身后挟一双黑光凝聚而成的羽翼;灰发、苍眸,左手持幽黑长弓,腰悬一柄二尺余的短剑,面蒙着黑巾、身披黑袍、体外黑雾缭绕,露出的上半张脸上颜色苍白若败,显然是一名长期浸习暗系术法之人。 从声色上辨别,岁数应在青壮,和武真焱相仿。 那把长弓弓身青幽不知何物所锻,外附幽碧色雾状火焰,慑人寒光从中闪烁,刺骨肃杀之气即使远隔如此步距,依然直冲几人心神。 他无比谨慎小心,即使面对现在众人力尽,也是以弓手最大安全步距现身。 “洛川长住幽明客,汉水往来勾魂人;上穷碧落下九玄,仙尘名宿俱不生。” “洛川幽魇宫?”武真焱闻之,微微色变。 ------幽魇宫立世千载,几与圣武帝国同时。世传其藏于南界洛川之源的雪山之中;以金易命为立世信条。自号上至王公下至贱籍,只要买价合适,无不敢接,足堪为帝国之中第一大暗杀组织。 宫主自诩为黄泉鬼使,所下杀令不死不休,千年以来鲜有失手记录。 若在全盛之时,武真焱拥通天巫修倒也丝毫无惧,但现在举一朱雀宫中也无人有二三分残力。 ------真是选得良辰胜时,暗杀之流向来如此! 凌弈虽在残败之际,面对这幽魇宫之人并无半点忧惧,脸上风轻云淡,话下威严凛凛:“难为你藏身暗伏半夜,所图想来不小。莫不是想要猎杀老夫而名动天下?” “洛某自是不敢。”那黑衣刺客道,声色不卑不亢,“猎杀六道玄尊虽是惊天成就,但在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幽魇宫立世千载,名望尚在,还无须做这图一时之名、铤而走险的事情。” 凌弈闻言,看向武真焱。 ------来人言下之意昭然,在场之中值得这等强者藏伏半宿,至今才现身而击之的,亦不过这朱雀宫心之间修为高强的数人。既然不是伏击凌氏之人,那么便只有凌氏之外、又修为高极的武真焱是其所选。 那人也笑:“玄尊通明。在下此来所取,正是天法盟主武真焱的项上人头。” “听闻洛川幽魇宫中等级森严,有品级八等,曰:青白朱玄、风花雪月;阁下是哪一品?”武真焱临险,淡然、反问。 黑衣刺客道:“天法盟主------帝京乃至天下最耀眼的巫道新星,幽魇宫虽大,也不敢轻觑武真焱先生。在下不才。‘月’字第三朔月·洛枫。” 武真焱笑道:“在下这颗轻巧头颅尽劳烦幽魇宫第一等排位第三的大佬来取?” 黑衣刺客傲然笑道:“很不巧,在下也是幽魇宫乃至南界新星第一流,只要是取得了阁下首级,往后天下便也将公推在下为暗杀之道天魁。” 武真焱颔首:“重利盛名一举可获,换做武真焱也愿操刀而来。” “阁下莫不知焱儿不但与我师徒有名,而且还是岳婿之亲?”凌弈道。 洛枫闻言一怔,道:“天法盟异军突起,与巫道公会势有水火冲突,武会长虽娶玄尊之女,但终究未入凌氏门墙。而在下只是接令而来,只管目标、不管他物。” “若老夫一定要为焱儿出头呢?”凌弈移身挡在二者之间,声色沉正:“姻亲之系、师徒之谊,凌氏虽有门墙之别,但老夫尚有关系所在。” “只怕玄尊此时可未必遮拦的住。”洛枫冷笑道,左臂缓缓抬起,那把幽黑长弓尽显于血月戾雨之下,随着他左臂玄力凝聚,那长弓之上青幽、灰白之息如藤蔓生长,数息间盈漫其周身三尺方圆,缭缭幽红生于二色间,隐隐有蛟龙之状物从幽红光雾里化生,以灵态物体,盘于洛枫身外;蛟龙之首枕在他左肩,一双猩红眼儿遥遥直对四人,如看盘中餐物,极是凶恶、贪婪。 蛟龙之影幻生,那把幽黑长弓也由实化虚、固态变作了液态。 原本古朴幽暗的弓身,此时竟变成黑光所凝、幽血所炼一般,其色如血、其体亦如血。 洛枫右手控弦,扣至半满,一枝暗血光矢从那慢慢血蛟光雾中生出,落至弦上,随弦张而长。 “黑龙破月弓。”凌弈凝视那弓,神色微变:“此等邪暗禁器果然流落到了蛮荒南地。为尔等邪道所得,也在情理之中。” “是那柄传说中------圣武开国之前落月城主持之以威震四方的凶戾魔弓?”武真焱阅读典籍,也曾听闻此物凶名昭著、险绝无比。 “破月黯日,绝仙戮魂。”洛枫森然冷笑,也不知是那把魔弓妖异所染、抑或是长久修持暗道术力所致,他的声色随着解印黑龙破月弓开始面目变得有些癫狂,那灰黑的眸子里渗出渐趋浓重的血腥欲望,“玄尊,你若是未与那谪降之物相争,而损了九成九的法力,在下也必然不敢现身在此。毕竟人圣殊途,小子再亮也不过是萤火之光,哪敢与玄尊同晖?但是现在,玄尊法力耗尽,而这绯夜至阴至邪,正是暗之一道、邪之真意用势之时;血月之下,万戾丛生,此弓由此间血戾之气供奉,足以发挥出十二成的效用。玄尊,您此时可挡不了。” 凌羽寒闻言,清俊颜容上生忿怒,挺戟几要向前,无奈暗里压制甚重、又在虚疲之极,只踏了十步,便无力再进。 “凌氏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少年雄壮。哈哈哈哈····可惜了,可惜了,那禁咒之威非人力可以撼动。若不然我也要避你锋芒。现在————你也只是一个无用的武夫,就不要再做无用之功了。” 他目光流转,扫纳众人以及四外巫修精英们:“包括这世间最顶流的巫祝、灵祀,你们自身玄力濒临空乏,想要回复他人灵能或是再用那尽御三百巫修的不世守御之术只怕已是不可能·····至于你们这些几被凌家这位公子一戟戮杀的巫修精英们,也在抵御禁咒冲击余威下,耗费了大量魔力;尔等虽众,不过是一堆刍狗罢了。现在,便是一起上了,又能如何?我先前未开魔弓封印,以幻箭之雨初试,诸位尚且吃力。如今魔弓印解,我将凝神一箭,试问-------谁能当我?谁能?” “卑劣阴暗之徒。”凌羽寒冷冷道。 凌弈默然,诚如所言------此下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纵然来人不过八阶修为,但依仗魔弓秽夜之助,一箭所出无人可挡,取而必得。 凌弈叹道:“看来阁下是毫无寰转的余地了。” “望玄尊且莫行徒劳之事。幽魇宫杀令祭出,不死不休。”洛枫目光一寒,道。 弦满。 幽暗凶戾的光箭化为实质,以蛇牙为锋、鸠羽为尾;以方圆百步凶戾之气为引,以半城杀伐之怨为实。 幽光敛聚,方圆俱黯;三百步间,封镇禁制更重,此间一时晦暗无光,声光俱偃,只有弦上箭外疯狂杀意集聚的啸响-------无疑在,这一箭是他毕生精、力、神的极致亦是借天地势极用之下的产物。 箭之将出,锁死武真焱命门。 他是八阶中下的修为,倚仗魔器强行步入九阶的战力,而这一箭献我祭圣,集合三才异变,足当直追九阶上之功。 合天地助力、尽驱魔弓狂势。 纵使放在全盛之时,武真焱也要自忖不过勉力敌之。 “夫君。”这危悬之际、全心无懈地只有爱妻凌羽雨------从先前扶住他的时候,便开始祭献秘力、驱秘法强行度送魔力滋养着他的身体,她的目光温柔似水,似令身外厄戾都失了色。 他右手握着她的手儿,还眸以温柔一笑,对着那夺命之矢,从容淡然:“若我今夜性命该绝,那么死在阿雨怀中,也是极好的。” 她笑了,笑颜如花,定定道:“不会的。不会死在这里的。” 那破空噬夜的锐响倏然而止。 风为之断、月光为之黯灭、红雨为之折。 “我不想与凌氏为敌。”洛枫最后厉声道,“箭在弦上,发而无归。玄尊若不让开,那么箭便要出了。” 凌弈横杖于身,昂首而向。幽暗凶戾之息中,那一袭银白的法衣被扬起,最后的魔力从五体百骸中被强行抽出,苍灰的发再度狂舞,这个本该力尽身乏的中年巫师再一次展露出了他高傲雍容的姿态:“焱儿,你是巫修一道的未来,以后必将走出一道新的巫修之路。”又看向三百步前,踏入极境的黑衣弓者 “巫修是天下最高贵的职阶。我今为亲情而挥杖,方能不负我胸前的紫罗兰。若是不能当下,亦是与凌氏无关。” 弦响! 箭出。 似一道幽黑的光,吞噬了飞掠而过的一切形质。 这是必杀的箭,也是必中之箭-----封心锁形、绝身绝魂。 诀唱! 杖舞。 漫天星辉仓促一闪,耀目白光从盖世巫修杖首怒放出! “星光绝灭咒!” -----那是来自神魂深处的威能,那也是黄昏之前最后的坚守! 但这一夜,始终还未到光明到来之时。 天幕的绯、残宫的黯,这些色彩还会继续遮拦。 黯黑的光矢,殷红的血。 破碎的白羽,晦暗的天。 极光与至暗交昏于一时。 混沌之中,有哭泣、有绝望、有懊悔、有不悔。 利矢中的。 星光黯淡。 枪出如龙。 凤翼穿空。 终于烬归于羽,绯月再临。 关于此间,终于落幕。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七·晦夜至深 天边隐约见星辰坠落,一场下到极戾的雨,似乎将要停息。 此刻丑时之末,绯月在西、残缺离全。 漫天有辉光,虽是血绯,也瑰丽如樱华释于空。 只要放身处在这乱局之外,大抵一眼便能收获这绮丽的胜景。 他仰躺在玄隐殿门一侧。 恶战之余,心底劫后余生的侥幸与喜悦多少盖过了那有些缥缈的期许。 此时,即便是飘零残落点打在身前的霏霏血雨,也看起来无比柔情。 这种以身犯险的恶事,他觉得下半辈子都不会再去尝试做第二次。 修行二十七载,苦练祖传秘术妙法,成就了帝京乃至于整个天下屈指可数的大阴阳师之名,现在觉得还不如有三亩良田、一座草庐、一家数口其乐融融实在。 过了今夜,不如远离这是非场吧?他心中想着————当然,如果一切无虞,他能活得过今夜的话。 那把剑·······现在想起,依然背心寒凉,“果然还是离京太少,天下人物知之甚浅····” 在来帝宫之前,他早就料知可能会遭遇如此之境,但到底还是自负了自身修为、也轻看了十一圣王之间的羁绊。 活着,真好。 远而不远处。 在那帝宫最深处的玄武宫演武场上,有着这帝京乃至天下最强的修行者们,他们正在静默对立着。 被誉为四方正军第一名将的青年将军横剑而当于初代圣战王像之下。 天下名门圣族凌家二十余众,各执兵器立在龙舞前二十步之外,以凌氏族长为魁首、两位宗主为锋刃。 两方之间、十丈云空上是一袭淡金华服的银发青年,他手执纤细月刃长枪,容颜清冷艳绝,恰似了那寒夜至深时才会盛放的白梅花。 场上所有人都凝身如冰结,唯独演武场边缘,有千名胯虎豹之状异兽的金甲骑士疾驰似电、若影若现。 他远隔着演武场近百步,凭借感知依然可以演武场中心那里充沛到令他惊骇的恐怖灵力。 “那个白发青年竟用灵力笼罩了整个演武场,并在这些疾驰的诡异金甲骑士辅助下,编织了一个巨大的幻阵,将登场而上的所有人都陷在了其中?即使强如凌家宗主等人,也难逃设算,为之所困?这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幻术修为····这个人····”云青空眸中光华一敛,心中猛然想起了那座建立帝京闹市中、却生人莫近、静寂如死的王家宫院。 ————十一圣王·第三·无上幻道·梦亲王府。 放眼天下、帝国之中,也不过此一人罢了······ 今夜,随夜向深,可真是龙飞凤舞、极英荟萃。 -----谁才会是最后的赢家呢?他也开始不能确定结果。 ----------------- 幻妙之境中。 龙舞业已将星辰之烬催放到极致,体魄神意皆人极限,连同掌中握着的八尺玄铁王剑亦再度进入白晶圣化,一时可当屠神辟邪之圣剑。 剑下招法或可以说已无招法,只是尽用开阖之妙,并将之推衍到极处,一剑一剑之间如千里江泄、万顷海倾,狂放不绝、至朴而至雄! 梦·殇枪似凤舞,漫天星移、漫境飞羽;一地之上,金色幻花倒飞而起,一境之中花羽齐舞,星光幻乱,华美至极、也险绝到了极致!他的强绝险绝,不止在于一境幻力加持于身后几近天阶的法力玄威,更在于招法远近攻杀之间,引动幻境作无懈、无间、防不胜防的联攻手段。 八阶之上,幻术师几近同阶无敌,并非一句泛泛之言。以他现下九阶上极的状态、并幻境加持、联袂龙舞,已具备了一战凌云的资格,可见幻术师这一职阶之强横! 龙舞以强攻猛打近战、梦·殇以奇诡虚实之术袭攻,一正一奇、一阴一阳、一刚正一巧变、一不变一万化,竟与凌云交手逾百合! 凌氏子弟依然未动,包括凌拭亦是袖手旁观。 凌云虽在合围之下,一时未胜,但也从容无虞。 绝世圣锋于袖影中幻舞,随凌云妙化无方的身法纵横捭阖;以柔韧化那搬山倾海的雄烈、以万化千变破那漫天遍地的幻诡。 斗至半刻,剑上过一百三十七合。 星光闪耀,剑气纵横,三人身影浑若不辨! 乱虹斩影之中,只听凌氏宗主清啸一声,吐了一字:“破!” 哧!哧!哧!哧!哧!哧!哧!哧! 先是天边七声连爆,再是凌云剑意幻生流虹飞霞横挂于空,又见流虹解、飞霞散,散为漫天星火、散作磅礴云气,亿万剑气由此浸入幻境边界! 梦·殇见闻,面色惊变! 咔!咔!咔!咔!剑光漫空爆生绽放,似宇宙深处生星辰,自幻境极壁绽现出千万星点齐时炸开! 不消数息,辉煌胜境破灭崩解,几将长枪突至凌氏宗主眉间的梦亲王被震得咳血飞退,一退十余丈。 望着寸寸崩解的幻之穹顶,凌拭负手叹与凌氏诸子:“大宗主为了一举破开这梦氏的‘圣幻迷境’与二子交战之时不断将剑意散逸,在悄无声息中尽偷潜入幻空之中,在时机浑熟之际,才一引俱爆。虽说有梦骑旅做辅助,但此二子能与大宗主交手至此,也是足以当得现今天下青年一辈前三甲之流。” 一地金色幻花随之从凌云足前一尺一尺化成流萤碎光散灭归虚,半空上清俊艳绝的青年尽收溃散一演武场的灵力,顿身在凌氏众前十步。 西天绯月巨大的轮影衬托在他身后,猩红的辉光再度挥洒而下,停搁许久的绯绯夜雨亦是沥沥淅淅地打落起。 他长及足尖的三千银丝散舞在空,浸入血雨里,那一袭华服也竟终被染湿了些许。 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氤氲血色,嘴角的殷红悄然浓重了几分。 身形微微有狼狈,大体依然雍容。 “凌氏家主,果然世无右出。”年轻的梦亲王叹服道。 凌云淡笑:“你二人一剑一幻,远绝于俗流,后生可畏。” 梦·殇看了眼不远处抱着大剑固执强立在凌氏众前、面上依旧不屈之色的玄武军统领,微一摇头:“此间事,已无可为。” 话意未尽处:你好自为之。 言罢,梦骑旅踏声渐远归无,青年梦亲王的身影也幻灭于人前。 至此,拦在凌氏面前的,又仅剩下龙舞一人。 一人、一剑。 ----明明是溃败之下,偏偏又如斯孤傲。 他不愿就此退离。 一者,负皇恩; 二者,负剑心。 可凌氏巍峨如山岳,仅凌云一人已然是不可逾越之状。 而凌云身后之中,亦似绝险峰旁连绵共立的高山险阻。 他这一人一剑,愈发渺小如蝼蚁。 心思及此,不免荒凉,无由寂寥成狂。 “凌大宗主修为当真是如星渊不可穷,联我与梦亲王府也不过仅得窥知一角。事至此,虽必败,但龙舞终究不甘心。” 星辰之烬在他身体上未因战败而冷却下去,反而随着他这一言尽越燃越盛。从他的眼、到他的身、他的发肤,渐渐有了极尽纯粹的蓝白晶状! 他整个人,似乎都要燃烧起来! 凌云面上生起忧叹:“这星辰之烬到底是圣者悲天之心焱,还是极魔之欲障?如此往下,将会对阁下身体产生巨大损害。” “无妨,损一时身心比起剑心受挫、不见云山的悲哀不值一提。”龙舞笑道,那笑容中似是渗入了几分偏执的疯狂,只听他又说道:“我听闻世间修行之路都有属于他的禁绝法门。巫术有‘诸天哀歌’、道法有‘乾坤倒转’、拳术有‘终之一击’。” 凌云闻言,又一叹:“何苦。” 龙舞继续道:“而武修剑道亦有究境剑术。既然人间之法、尘世武技都不能一探大宗主境地,那便只有那超世绝伦之术,也许才能一尝小子夙愿。” “‘偃月崇明、天下莫当’------那的确是人间一斩之法的究境之术。但那也是武圣绝命同归之术,以你修为、此刻状态若是强行用这一剑,只怕不仅仅是损一二十年命元,未必不会有性命之尤。”凌云提警道,那双苍劲双掌虚按剑身。事已至此,无论是他此时拱卫皇室、还是要行踏碎凤氏之举,都不会改变对首这位帝国新生将星------不,武道极英挥剑向道之念。 何况,修行者皆知------所谓禁术即是以身献祭,化为信力借亡圣之法用之,终禁之术一旦开启,无论中断或是发出都会抽取使用者大量信力与命元。 依照所行禁术威能和使用者修为评判,轻则道损、重则灰灰。这也是术有之后,虽广为人知,而用者往往是绝命等等不得已之际。 似龙舞这般为了不损剑心执念用发,旷古少有。 “禁绝之术,有害无益。是亡圣之遗泽,亦是天之恶刑。所以我凌氏中人宿世以来虽不设明令禁止,但也不倡导学习和使用。”凌拭侧身对凌氏青俊传教道,望着不远处那个以身试剑的青年,眼中生出些许敬重,“这年轻人心知与宗主修为天渊有别,诸般试探之后,敢以此禁术再对大宗主倒也是真的勇决无二。当世年轻一辈中,算上你们也较之略有不如。此子天资平平,这剑心确实世间独绝的坚韧。今夜若能安全,来时不可限量。” 诸子听罢,尽皆肃然。 “龙舞此来,本就是以死志为托。”龙舞大笑如狂,“假若身死在大宗主剑下,平生愿足,无憾。” 凌云颔首,感叹:“倒似极了当初的凌某------少年意气,一往无前。” “哈哈哈哈哈····”龙舞闻言,笑声越见狂傲,那身体上的星辰之烬愈加炽盛,极致淬炼燃烧之下,他的身体依然尽皆炽白,周身与剑俱此一色;那光焰通体催发,龙舞的身体渐渐近趋像耀日纯粹! 他身外数步之间,无论何物俱被熔化为汽。 “也罢,让凌某看看阁下这圣心元力催动的决死禁技会至何种程度。”凌云观此平举圣剑于眉前,左手并指轻拭剑上烟水,双目中星芒璀璨,身上蓑衣在一瞬里崩飞离散,藏在蓑衣之下的墨紫色长衫猎猎舞袂、浩若烟海的剑意立是横溢四外。 圣剑断玉流影随着他指尖轻拭过,再度焕发出绚烈的足以照彻暗夜的光芒,只是此次不同于前,并非单纯紫朱两色,而是从赤到紫,七色煌煌,从中伴着雄烈异兽吼啸,声如天边雷动、九霄龙吟! 凌拭见到此状,眉目一敛,心下道:虹姿! -------此为断玉流影剑最完美之姿、最全盛之态。这个超伦绝群的青年,竟将不可一世的兄长最强之姿显现了出来。 “毕竟是禁术绝法、传世中斩破一切的剑术啊。”凌拭感叹道。 星辰之烬催发至极,炽耀于日不可再穷。强韧如龙舞,脸上亦尽是绝苦极痛之色,隐隐更有几分悲壮的色彩。 这,还不够!龙舞也心知,仅凭星辰之烬强提自身修为至九阶绝极之境的状态下,还远远不够。 九阶绝极与天阶之境听起来不过是一线之隔,实则远如天地云水之遥。就像是世上最高的山峰,虽有万丈、高耸参云,但它始终是屹立于地,而未高齐于天,莫说是平天,便是离日月尚在亿万尺之外! 他现在就像是那座世间最高的山,而凌云便是那悬在天边的日月。 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绝禁之术即便是发动了,也未必就可以功成。 所以,命元。 唯有命元加注于术中,剑魂同出、恸彻天地,方为绝世无回之剑的真谛。 而那一剑本身也是需要大量的命元加持的。 命元越多,绝禁之术威能倍数越强!这是亘古不变的准则。古圣传术,本身便是为了攫取命元与信力祭炼本元。 “献祭吧!”他低语微笑着。紧接着身体一阵痉挛抽搐,绝大的苦痛令他将身体微微弓下。那炽白绚耀的身体上骤然散发出大量浑金色、细碎如砂的光流。浑金光流自四体百骸、六识七魄中抽出,竟不过数息,就将那炽白的身体染成了浅金色! 不必说,那便是他修持了二十年的本元命力-------生于心魂,万化本宗的元初之能。 那命元之力从他的身体各处交聚于那柄粗顽宽阔的大剑上,这一刹,四方之中、天地之间传来了阵阵哀鸣。 杀气、戾气、血腥之气、怨念、恶念、斗杀之念·····由远而近、生者死者、有灵之物、无灵之物····俱受诏引贡奉上此间还未遁散而去的种种异气、异力、异识。 以肉眼可见-----中天四外那诸般异力异识异能异念俱化为浑金光气旋旋聚来! 此般种种异变,似慢实快,只在须臾. 浑金光华敛聚,浑金光剑已成! 风色偃、雷鸣绝、天地寂! 凌氏青众乃至演武场缘外的云青空竟觉此间气机俱锁、那浑金剑意早已镇于众人心头! 如丧如死。八阶之下的修行者们心头震慑,莫说身体----才过一念只觉五感六识都被禁锁其中! 口不能言、耳不能听、鼻不可嗅、身不可动连意都锁死如待宰羔羊! 强若凌拭这等绝世顶流人物,亦觉那白金光剑剑意威压甚重。 凌拭与凌云互看了一眼,凌拭叹息如秋之萧索:“原来这便是终焉剑技之威,当真是剑成出之、天下莫当。” “昔日武圣临绝命之境,领悟出此一斩。此技初成,便斩了十万仙魔祭了血。这一技之威虽沉垢数千载,亦非凡人可语之、可臆测之。”凌云知尽天下武技,这武圣绝响自是深明。只不过天下无可用之处,也就知而不习。世上禁术绝法,无一不是昔日惊才绝艳之辈所遗留下的绝响,它们无一不是撼天恸地的绝杀之法。 所谓禁术,即是那职阶之中最终最极最凶烈最霸道之技,千载流传、万世公认。 龙舞催九阶命元,以圣焱心力共发,虽不及武圣当时绝响,实已极尽天阶之威。 这一斩,出则天下莫当。凌拭心下亦自忖难以一御。 但身前人,是凌云。 ----兄长凌云公认凌家入世初祖凌-锋以来,天资、修为第一人;是当世剑道极境、武炼之宗。 即使禁术汲天取地、封神锁魂之威下,他依然挥剑如信手、处身似平常。 禁式之下,万皆封镇。此间力、气、意本无一可取。 纵横及帝宫之间,亦因此而尽入封镇。 术式是千年之前的术式,横跨时间长河,立以无敌之姿。 当年一斩,劈神破魔、万阵辟易。 万般淬洗,千载魂炼。 是故,式出------此间将无人可躲、无物能避。 力尽、意尽、神识寂。 凌云剑在,亦只一剑尔。 那一斩,出了! 浑金巨剑似动未动,却使龙舞身体上元血喷薄爆成烟火。 那一斩,出了! 虽名“偃月” -----亦仅只是因那可辨的斩光确似一轮浑金色的半月。 自小往大,自缓向疾。 从一尺宽,以一息一息、一倍一倍地增长着。 龙舞与凌云的步距是三十步,那轮半月在众人眼中也增长了二十七重。 ------它已经是一道巨型的月轮,再长下去,毫无疑问可以斩断整个玄武宫------甚至是整个帝宫的宫城。 所遇之物,迎之而断,继而湮灭为无。 不只是被它吞噬,还是就此消亡。 凌氏子弟们的面色终于变了!即使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举世无敌的族长,因这剑式委实可怖! “这是·····灭世之技吧?!”众人心中不由惊怖。 凌云身在偃月之前,未躲。也未曾想躲。 虽然,这灭世之斩汲取吞噬尽了外界、甚至在场之众体内的七欲、神念及气力;但断玉流影剑先前所召生的虹姿之状却没有受到半点消弱。 三步之间,凌云也终于出剑。 剑动,霞漫天。 剑出,虹纵横。 剑迎,尽归一。 只听凌云声如龙吟,穿破此间锁镇,响彻众人五内之中! -----“世间之术,幻梦泡影,生于我心,亦灭于我心。世间之法,万法归一,无有心生;所谓极力,亦无其极。一剑在我,一元在我。一剑返元,斩妄归真;天、地、人,心生相成,本源归元。吾行此一剑,为苍生破之。” 虹霞流转,剑非剑;真实幻梦,道可道。 剑出,以道为名,大道无名,故剑无名,皆无名。 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 “龙华七见!”恍然间,有人惊觉。 那封天镇地的威压忽的尽解。 而一念之间,剑意道意则混归入一处,杀伐生机融于一体。 二者之间,混入无色、无相、无形之境·····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八·蝶 雨庭下。 虚弱的丽人翘首遥望着绯色雨幕深处的帝京。 业如这红雨,其城巍巍皇皇,依旧掩不住那深处浓烈的血腥恶劣的气息。 她苍白的脸上忧虑莫深。 蓦地,心口处一阵如绞刺痛,庭外的风雨似乎愈加狂躁了几分。 “夫君····”她低声轻喃,屋中婴儿啼哭,天边微光闪烁。 ----------------- 无不斩之偃月与无可穷道意之剑元相冲互抵。 那三步之距,恍若成了亿万里星河之遥远。 偃月锐意所往无前,即使道意浑圆亦不可接拦其锋锐。 绝杀之剑无限推衍。 寰转道意生生不止。 旧灭新生,老断幼继,一生三千,万化归一,一元复始。 若说偃月是勇武者不死不退的斗心战意,那么虹霞流光便是仁圣生生不息的道法妙谛。 前者,莫过于锐、莫尽于力、莫穷于势,可归于人法天势所趋之极致。 而后者,无尽于力、无穷于意、无为于法,已是法于自然、无中生有的真知。 力发于物,终有尽穷时,而意生于灵,一眼光年常难求究极。 无尽道意化无锋之刃、仁圣之礼赞,发散八方。 早在不知未觉时,二者之间已被那极烈之斩与生生剑意碰撞后而成的混沌之境所包围。 “偃月崇明”的剑元还在恣意扩张,龙舞身体上的血爆之状越加惨烈。 剑势无限趋近于极致,龙舞的剑心却是渐渐灰败冷却。 终极之式虽然锐烈无二逢斩必断,但那来自凌云的剑意有如春原之草斩之不尽、灭之又生。 更可怖的是,所有被斩断的剑意如有灵性,未曾被一举摧灭,反而散入周外,编织成了剑意之界。 而他此刻所处,便是双式开辟、凌云剑意充盈于边的混沌之境。 渐趋浓郁的生生剑意圣境之中,他就像一个孤独挥剑的武士,困囿于方城,四面高广不可过、坚韧不可摧,而左冲右突、竭力死战,只会越见绝望! 而他随着献祭越深,身体上崩裂之感也愈见强烈;这终绝禁式,终究是以命换取的绝地之法,催发至此百倍之状,身体不毁实已经是一个奇迹。 “是天阶之差····还是凌氏?”他未曾听说,各职阶终禁术式一旦发出,鲜有被化散抵挡的记录。 也许是由古至今用术者少,又也少许是以禁术对抗天阶者古来鲜有之。 可是,昔日武人以禁绝术式之能,越阶大量灭杀高等魔神种的记录又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 哪怕是星天神王之流,昔日也不敢直撄当时顶尖剑术者的禁绝式锋锐。他已臻九境,古今强者之列也配留一笔。只能是凌云太强,或者说这传世独属于凌氏的圣式“七色龙光”太强。 漫漫道意,终是渗入他护体真元守御的间隙,从血祭爆体裂损处侵入他的躯体。 他开始感觉到身体呈现出下沉感。 但那些道意渗入五体百骸,并没有进行大肆的破坏之举,而是像进军驻营般分头占据他的奇经百穴、甚至是元魄神魂的灵点。 随之,‘它们’似乎在无意识的修补着他近乎破败的身体? “圣心至仁么?”他自嘲,低语。 他更知------若是任由道意们修补下去,他的献祭必将被迫抑止,那锋锐无前的禁绝术式也会因此而幻灭! 所以,他只有一剑之机;而胜负,也由此一诀。 眼中精芒血涌,百骸尽为一爆,偃月崇明再盛其华! 斩光锐意决势再入极尽! 这混沌之境,为这复盛的术式剧烈一震,紧接着被广如瀚海的月型之刃一剖为二,上下两开! 一斩之下,由幻还真。 凌云,也终于是为之退避了一步! 但终只是一步。 锐绝斩意推尽原本的三十步步距、已是尽剖成于混沌迷境的无穷道意。 只听凌云叹息:“龙少将军何必负隅?‘龙华七见’剑意成时,自进入生生圣境,无利可断、无坚可破,便是阁下身败之时。”话落,道境复生。 龙舞罔如不闻,只沉心全意祭献本元命力托付在这最终一剑之上,偃月无决的剑意一爆再爆,化绝境之虎、陷渊之龙,狂吼怒啸,武圣神意在这一念里如降临于身,凛凛轮廓在他身上若影若现。 那旧斩几乎消溃于生生道意之下,他尽祭身魂再成的这一斩,吞取几乎散灭于空的本元命力于刹那间化成更为雄烈霸道、大过于前的偃月斩光! “破!!!!!”龙舞几尽绝命般的嘶吼,金黄的血液从身体亿万毛孔中爆裂而出! 他,未挥剑,是神意以斩。 一斩锋锐,天地失色。 逢必斩、往无前! 漫天道意迎着偃月推衍生生断断、断断生生,道意之境摇摇欲裂。 一斩出,偃月横断百步,天光几近明堂。 一步,也许是十步、又也许是···· 但终究····还是倒在了那夜尽天明之前,武圣之影在那几近功成时破灭。 他的气、力、神、魄几尽,生生道意却似春生、在他身体千万血爆处落子而生。 那道意是生之息,也是剑之意。 只须凌云一念动,他便会在体内身上的万千道意转化为剑意,万剑心生贯体而亡。 身外是终焉之剑与道意剑境交浑斗战,此间界业已将近解体。 “七色龙光,无解之剑、无终之道,师尊所言果然····不虚。”青年将军脱离倒地,叹息,“也许武圣复生能破此剑境,龙舞终究还是差了些。” “武圣亲临,亦不过如此。”凌云看了看他,扫视过身外-----两种禁忌级的剑意交拼已在白热,失了御主的绝禁式与圣式对冲而成的混沌空界随着这极烈之争,如广厦坍塌,混沌迷乱之空色自顶而下如琉璃碎落。 七色流光旋旋而上,以龙醒之姿涤荡此间暴虐邪戾之气,用不了多久此间便会只剩下凌云剑意。 他、他的剑那时都应会化为齑粉。 望着拿到流虹旋绕上飞,龙舞嘴角微微扬起,有欣喜亦有余憾,只是这遗憾,并非出于武者的他、二十出于为人父、为人夫的他------他的孩子才降生不久那么可爱,他的妻子才是相聚是那么温婉明达,可惜、可惜····除此之外,别无余怨:“能身死在凌大宗主的剑下、能败在那样的剑法中,是龙舞一生之幸事。” --------至强之敌、至极之剑,武者所求不过如此,他都遇得、观之足慰生平,不是么? “当如龙将军所愿。”凌云道,不论他愿或不愿,‘龙华七见’乃是灵慧圣法,既是降恶已成,必有涤荡之行,就像狮子争王得胜,便会屠杀、肃清所有异己的痕迹;届时,龙舞连人带式及兵刃都会被它一举镇杀。 这一切,只待龙华剑意升至崩裂的剑境绝高处,再以千回万钧之势急转而下,便是肃清之时。 数息过去,七色虹光已卷尽虚空之中异己气息,登临此境极处。 凌云抬眼望去,又低下头密几不可闻的一叹,耳畔响起龙啸狮吼洪如滚雷。 浩浩剑意急转而下,七色之虹赫然幻化成古龙七条,各纯一色赤、橙、金、碧、青、蓝、紫,七龙成形完备,便是俯冲而下,挟光华炫烈,照此境煌煌、灼灼人目!剑意化为漫天罡风乱刃,激荡此间! 势以万钧、掠以极光。其形其状,正是流传于尘世传闻而命之以七色龙光的原因。 此间天地尽为锁镇! 七龙之下,毁灭之息、浩荡圣意交融于一体,裁决之法昭然! 龙舞合目,持剑强立起,以待终灭之时来临。 只是,只是···· 本是必死之局····· 一点毫光,一点微弱又倔强的青绿光芒在他的怀心正中处忽然闪起。 那是一枚蝶形坠子,一枚一节拇指大小、本是毫不起眼的白色晶坠,是妻子在他临行前为从襟怀解下为他戴上,坠子样式古朴,却温润无瑕。 它看似平凡,也不平凡;至少----历经一夜斗命恶战,连同玄铁王剑这般坚硬至极的物件都生了许多裂纹、缺口,而这个白晶坠子却是毫发未伤,就已足够不凡。 它此刻正在飞起,是的飞起。 -----通体散逸着充满生意的莹绿光色像鲜活的蝴蝶一样挥翼飞起。 或者它本就是一只蝴蝶,一只晶莹的、玉成的蝴蝶,翩然舞动着双翼散放着点点萤华融入龙舞残败不堪的身体里。 柔弱的蝶,竟未因天顶冲淹而来的威压与四外狂岚而折翼,而是坚韧的飞舞着,用那双看似柔弱的翅滋养着、低吻着大剑的主人。 龙舞感受到身体的变化,惊异的睁开了眼。 凌氏家主的脸上百感交织。 “羽灵化生契。” 凌云黯淡一笑,一声叹息,回忆如昨:“命轮常转,我也曾有过这般无悔无垢的温柔。” 那一年、那一夜,他失去的不只是父亲凌咫天。 天际下,七龙同冲、虹光绚舞、狂岚四卷。 有龙啸如狂,有一人仗剑向天。 序曲·帝京之夜 二十九·万般所谋 “咳!咳!咳!咳!”连番咳血、五内同焚,使他连连退了十六七步。那去势一往无前的偃月斩光终与虹霞流转的大道气意尽归一无。 星辰之烬的燃烧,渐渐趋向虚无,青年将军的脸上亦呈现出一片金纸般的灰败。 那柄横天、冲天的勇者顽铁,竟亦是裂纹纵横,细密如蛛网。 “七色龙光,天下无双。”强抑制住连咳,龙舞惨黯的脸上既叹且服。 “只可惜了,这一剑应是十数年内不可再得了·····”凌云长叹,手中圣剑在话间化作流光碎散,有一缕飞虹从中而脱,飞贯夜天。 飞虹离去,那碎散的流光又重新凝聚化形,变回圣剑。 龙舞见状惊疑,问道:“怎会如此?” “剑心已负,‘龙华七见’是有灵之术,‘断玉流影’是圣灵之器,圣法出而反毁,便是失信于圣灵,虽然圣剑在手如故,但终极之境完美的‘龙华七见’已不可再得。”凌云淡淡道,面上不见悲叹,倒一片淡然。 龙舞回想那圣极之式终焉时,先有金色狮子妆圣兽自凌云体内脱出阻挡七色龙光裁决之威,再又是凌云举剑以当之。 七龙齐下,余力俱是凌云一身所承,否则以他破败残躯对抗那裁决圣威纵使不是魂飞魄散,也是九死一生,哪里还有站着说话的机会。 “凌宗主····为何要替小子挡下那一击?”龙舞叹道,“本不致令宗主致此般境地。” -----他能感觉到,凌云战前那浩若星宇的神魂之境几近破裂,隐隐已从十境天阶跌落到了九境,这一切无疑皆因为仓促硬抗那圣式的反噬之力,于今夜立场而言,凌云与他貌似对立,而凌云却竟冒着堕境之害为他强受此击。 战兽力承、招法反噬,纵使以凌云天阶之能,仓促承受那惊天绝世之技,也必大受伤损,而事实上凌云所损也远在他想像之上。 毕竟,纵是凌云也没想到以龙舞九阶玄境之能竟能逼迫他将本族无上圣法催发到极致,龙舞也无愧当今帝京乃至天下最一流的武道青俊。 只是,凌云开始时也本无意如此,但突然舍身来挡,令他更多不解。 “故境重现,身随意动。”凌云淡淡一笑“咳!”却不禁身体一震,一大口血脱口而出,他毫不在意的从袖底取出棉帕拭去溢到口角的血迹,看着龙舞胸口处变回原状------平平无奇的白晶坠子,道:“世间最可贵的莫过于深情两许。而龙将军年纪尚轻,若是折在今夜,也甚是可惜。所以凌云终是不忍。此技为我所发,天地无物不可化,唯独不化我。我有契灵圣兽护体,又有数十载玄修,既得‘不死战狮’的妄名,终无大碍。“ “可是,凌先生····”龙舞欲言又止。 凌云知他所愧,淡然道:“修为虽损,境界犹在;不过是折了一二十年的修为。身临绝圣之式,若无这点代价岂不是让人笑话我凌氏传承千年的‘龙华七见’徒有虚名?” 说罢,他身形一振,那双星渊之眸直窥中天,眸中光芒沉凝嘴角也勾起一道微弯的弧度,低语道:“晦夜至深,以退为饵。倒是掩盖了许多机谋,是我小觑了你的权变还是你轻算了我凌氏的底蕴?又或许,都没有。” 又看向龙舞:“依稀记得,神武十七年三月龙少将军是在羽月之森边缘的清月谷救了神武帝而自此步入仕途的吧?” “是。”龙舞颔首,那一年他本打算与妻子隐居于幻想乡了此余生,听了师上之命北往无方神域,路经清月谷恰遇西荒狼族围困神武皇帝的行宫,便仗剑四驱,从中救了神武皇帝。尔后受赐为玄武营千夫长,从此踏入军途,平步青云。 “那一年,西征狼族所领军的正是不才,虽用奇兵直捣敌穴大胜而还。竟令溃逃余党乘虚围困皇帝陛下,倒是掉以轻心了。”凌云笑道。 又道:“世间巧合无多,几无不工于设计。天法盟、圣王后人、诸王公侯满朝文武乃至四方四宫等等,今夜棋局千人千算无不尽在其中,可真是一副再造阴阳的好布置。” 龙舞细思,极恐。 “果然一切还是被老师看穿了。” ------------- 玄隐帝宫·至深 星辰圣王之后与冰洛圣王之后两代武道翘楚之战业已到了极致之境。 辰夜晓手中星夜银刃上银焰大放如炽,周身银色为底的圣袍亦是银焰漫漫,衣背上周天星辉之图宛然如活幻形于体外,星辰联袂,眷护周身,自成一圈无形的玄气逼退来自对手疯狂驱使而来的极寒霜华。 冰洛痕以青虹秘剑驱以《莲诀·月式》全攻不守,秘瞳术亦是凶威尽放,剑上一招一式、步下一进一迫,全用极险路数,端是抱着两败俱伤的意图! 玄冥冰炁本为星辰银焰所克,而冰洛痕以此搏命之姿行事才方得和深谙此中克制、修为还在他之上的辰夜晓争了个趋近五五之数的战局。 说是五五,其实还是建立在辰夜晓还需分心护着神武帝的情况下。 饶是如此,星夜银刃业已在之前的交锋中在他的双臂和肩腹划下了十数道创痕,非他咬牙苦忍,那些创处极度克制冰洛氏的银焰足以打断他施术的玄能供给,瓦解他的战意! 祖上将星辰氏列为本族天克第一果非虚话! 不过,他也并非一无所得,交手之初的守势,到现在攻势,到底还是为冰洛氏挣回了一些颜面,只是代价惨重了些。 -----他全攻不守,剑招灵法所向直冲那座龙榻上的老者。 辰夜晓只得分心保护神武帝,,才不得已换攻为守。 “你这样的人····对付起来也确实不容易。”微喘,辰夜晓看着衣袍裂乱、血浸半身的对手,发出一声感叹,心下亦道:冰洛氏号称极冰之狼,确是十成十的狼性---凶蛮、狠戾、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又道:“换做他人,在此天生刑克之下负此重创,早该选择退身而去,你明知今夜之事难有可为,又凭依什么苦苦挣扎?” 冰洛痕摇头,冷笑:“不能成事只是你的论断,而我从踏足帝京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曾有过此等疑虑。” 辰夜晓细细看了一眼他的剑----名为‘青虹’的人间利器青霜绯火分锋而显,霜火之中两边锋刃锐烈如昔,血迹不断沿着手臂滴落到剑身之上,握手下的剑柄隐隐闪动着七彩的珠光。 剑是越见妖冶冷艳的剑,甚至远胜于交手之初的妖异。 大概,若只是如此会让人觉得冰洛痕越战越勇、气势正在极致。 辰夜晓的目光又落在冰洛痕的脸上-----白皙如玉的脸、秀美英俊;五官如刀削,锋利而冷。 而此刻,冷玉般的脸上生出了几许苍白,青筋显露,口角一侧溢出了一缕幽红。 虽不至强弩之末,但也到了势向弱、力渐疲的境地。 “冰洛一族,极冰之狼。善以强攻而迅烈、凶狠凌厉之性为著;但极冰之狼难逃狼本身的缺陷与劣势,力狠性戾行敏如电,而难以久持。”辰夜晓道:“阁下气势已疲,再战只会自取其辱,不如罢手就此离去,尚可保全性命。” “保全?阁下是在说笑吗。”冰洛痕冷笑:“我冰洛山庄都已尽作废墟,冰洛氏八百余口尽遭屠戮,仅余我这一脉枯枝,谈何保全?今夜只愿诛杀神武老贼,祭我冰洛一族在天之灵,方得解恨!” 辰夜晓听罢,默然半晌,叹息道:“有我在,阁下此般又与困兽之斗何异?” 冰洛痕看着他,或是看着他身后安枕之中的神武帝,心中不免生起悲凉无限,不由仰面大笑,尽是苍凉:“哈哈哈······我冰洛一族入世以来‘绝地之前,向死无生’我虽胜不得你。但,阁下真的若以为冰洛一氏只有这等手段和气魄,也太轻看了我族。” 话落,那柄灵器上绯炎青霜又盛烈数分。 冰洛痕的双眼,亦左右分生出银、绯二色:银者,生极寒冰月相:绯者起灼灼火莲相;一冰一火,两极对立! 此下,他身外三尺间已然半是极冰半是绚炎。 双相越盛,他的气血便向暗。 辰夜晓见此,心知冰洛痕怕是将要以冰洛氏极招绝法一决,心下惋惜。 辰夜晓只在他身上停了一眼,但此刻冰洛痕的双瞳之中似有无限魔力,绯瞳映目,心神一震令他直感五内若焚,只觉神魂几乎被抽离,目中一晃,便知定力已被大幅削减;而银瞳入眼,则是立如身心入坠冰渊,体魄竟也生出僵化之感。 他微怔之余,立刻祭起本族秘法圣诀,祭生星辰银焰真元固神守意,才一祛因刚才一眼之故所产生在体魄之上的极度危险之感! 也亏他是星辰氏传人,倚天克秘法血脉才得以迅速脱身;若换做别人,多少也要因此受一番折磨苦痛损神困意,更无以再战。 “冰洛妖瞳,名不虚传。”辰夜晓运发真元布满周身,对冰洛痕又增添了一分敬重。 此刻冰洛痕秘力趋极、双相尽开,其意其势隐隐还要胜他一筹!但此中损耗,唯有他二人心知。 辰夜晓叹道:“我听闻冰洛妖瞳修行极其不易。一冰一火、一阴一阳,外破五体、内攻心神;但二类瞳术,又难以共存,除非是冰火术道、精神幻法都入九阶玄境,才得以共修。除此外,唯冰瞳焱瞳血脉共融者可双修。而冰洛氏入世以来,血脉便一分为二,一脉主冰瞳、一脉主焱瞳,一冰一焱相辅相成,千年之下各成盛名;冰火本不易同修,想要共用更是险极,这千年中,能二法合用、双瞳共融者不过寥寥。冰洛流老将军以及老夫人皆冰瞳一脉,血脉追溯双瞳共融者也隔代甚远;阁下虽有八阶修为,以一瞳之源强用两瞳术力,即便是功成了也会大损目力伤及真魂。” “你所说的都没错,但对一个向死之人毫无意义。”冰洛痕道:“冰洛有法,名为《莲·月》,月式以刃,斩灵断法,克尽术式;莲诀以法,焚身灼魄、内外俱灭。二合为一,万法俱破,无往不利。” 言及于此,冰洛痕已是决死之意,冰洛一族长持久战非所长,又为辰夜晓所天克,此下也只有以极招绝法一决,才有机会成全夙愿。 “君以极术来,当报之绝式。”辰夜晓翻腕振刃,银焰雀跃;足下步滑为弓,短刃平于眉侧,目中有刀、刀中映目,目刀齐一,心神宁寂。 周身银焰因此一收,那一袭银衫衣袂缓缓静定。 身外虚寂,如时止、空凝、光顿。 式在起手,仿佛俱无穷玄秘,竟让那一身银焰与他熠熠白衣、和他的身形在那么刹那里全融入了极度光明之后的虚无中。 或者说,光变成了暗,而他是那黑暗的本源。 也同时,是光的源起。 十一圣王,云氏善御使神鬼、祭炼灵物; 圣战王一脉有仙剑神术、步骑两绝; 镜氏族善于黑巫术,又洞悉星象; ······ 而冰洛氏善用极冰、业火,工于快剑; 而星辰氏掌控光暗本源,以银焰玄焰名显于人前,所谓星辰氏刀法、身法乃至炼器术为世间三奇! 世间之快,莫过于凌剑辰刀。并非是一句虚言。宇宙之快,莫过于星流光驰,也是他们的写照。 辰夜晓合凝了三尺之间的光、物、气,如同星穹深处的黑暗境域,所有靠近的都被“那处”轻易的吞噬扭曲,连悄悄染及的霜火也难逃其外。吞噬了几近整个暗殿的巨额能量,可以试想下一击是怎样的可怕! 数息之后。 冰洛痕所蓄术式已达到了极致。 辰夜晓处也不再敛聚、吞取周围的空物。 两方隔着二十步。 冰火拥揽十分、黑暗画地三尺;术式威能俱在一触即发之时。 辰夜晓身后幸存的圣职者们凝神屏息、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二者最终之决的来临。 这一击对冲,会不会将整个玄隐地宫爆至坍塌? 余波会不会令静卧之中的神武帝再受重创? 他们除了结阵挡在床榻前,用这单薄无用的肉身作无谓的牺牲之外也别无可法。 他们最大限度的释放着灵符壁垒、魔法盾一类的防护术法,尽着最后的努力守御着神武皇帝的病躯。 而眼中心底更倾向期许着辰家主能完美挫败这冰洛氏刺客这欲撼天动地的一式绝杀。 在圣职者们的仓皇与不安中,冰洛痕挥剑了。 抬手向前一指,把柄青霜绯火分明的剑上二相如受鼓舞大发凶威再生异变,青霜化冰蛟、绯火化红莲。 蛟生一尾,莲生千百。 浩浩荡荡、威威凛凛,莲花入地蛟龙天舞,一上一下冰火两横。 冰洛痕自身压力似已到了极致,左目中国绯火之色如欲破瞳而出,殷殷红血疯狂渗出眼眶!他强忍目中欲裂之痛,嘶声狂吼。 “红莲·冰狱!” 莲花步步生满地,莲是地心神火驱恶焚妄,又凶蛮无情,万物俱灭,铺作一地。 蛟是寒云真髓,蛟来云起、云起冰生,玄冥冰炁汽化为实,以云为相,成冰封天牢! 间有异瞳妖邪,狼顾虎视于冰火之狱间无处不存。 身、神、意在冰牢火狱交相成时,将被全全禁锢。妖剑之术此刻自证------不止剑术、亦不止于妖法! 昔年冰洛·七星位至十一圣王第七,虽次位于星辰圣王,但亦和星辰圣王只在伯仲。 冰洛妖剑尽斩昔年天下外道邪魔,破败千国灵法,纵使输于星辰圣王之刑克,其之实亦相去不远矣! 星辰圣王亦言:“冰洛妖剑,邪异无双。兼以瞳术,断破灵道;此吾之不及也。” 即使身处光之穷极、黑暗深处、即使天生刑克,冰火交缠来之迅烈,亦令辰夜晓身形为之迫显、冻结。 业火随之从辰夜晓足底涌泉穴直入,游窜百穴,伤焚其里! 冰洛痕左眼已是血色浸迷,仅有右瞳视力未消。 一直身处上风的辰夜晓已然被他所放的极致玄冥冰炁所冻结,他的心中却闪过一丝奇诡与怀疑。 幽寒青白的冰云之中,辰夜晓依旧保持着之前的起手式姿态,刀身银焰低抑近于熄灭,那一袭银白衣袍上亦是星火无明。 但那刀尖·····似乎向前推过一寸?! 冰封之中的辰夜晓嘴角似乎勾起了一道微微挑起的弧度。 冰洛痕面色大变! 星夜银刃的刃身微侧,在冰云火莲的囚牢中几已漫至一众神官们的跟前,恰时从中传来了辰夜晓那清正温和的声音----“破!” 刀身上骤然怒放出灼人心魄的耀白,直如烈烈炎夏正午的日头近在咫尺! 那耀白穿冰掠火,彻照了整个地宫! 日灼人眼、刀意喷薄,一瞬里光芒万道齐绽!光即刀意、刀意即光! 在场之众,在这最为炫烈的一瞬下尽皆短暂的失去了视感,磅礴气意首先就将那些最近处的神职者们震飞,一一跌退在床榻边。 紧接着,下一瞬烈光消褪。辰夜晓收刀立在冰屑焱烬里,二十二步外冰洛痕血污半脸,一手悬剑、一手按胸枯立,他的胸口处飘起白烟一缕,血污染了整只手掌。 快逾光、决一瞬,无避! “星流光驰斩!星辰圣王神技!”众圣职者中有人回神惊呼而出。 “这···便是星流光驰斩吗?”冰洛痕神情失落,苦涩喟叹。 “我也想不到今夜需要使用此技了结。”辰夜晓叹道。 “嘿。”冰洛痕见他此刻一晃神,脸上忽的燃起诡异笑意。 “我早知道未必能凭家族绝技制住你。” 辰夜晓心下一惊,回首! 漫天碎散的冰晶不知何时越过众人,而一地残败的莲花瓣亦是悄然随风而起从一众医官间滑过。 二物汇聚在龙榻之上,在神武帝面上一尺高处凝集成一个类似于冰洛痕的轮廓虚影----业火为身,冰炁化刃! “杀意化形!”辰夜晓惊道。 冰洛痕的脸上笑意猖獗:“不错,它的指令只有一个,那便是----击杀神武!” 冰剑高悬,将一刺而下。目标正是神武帝颈项! “嘿·····既然催发圣技,想必阁下体内也剩不了多少真元可用,现在气息未调····就算星辰神速,也无力回天了吧?”冰洛痕张狂的笑着,口中不时溢出猩红的血,那张原本清俊而满是血污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快意,他脸上的神彩越发妖异,口中喃喃道着喜意:“终究是我胜了···咳··咳··终究是我胜了咳···咳···” 长剑如期落下,神武帝的被贯颈钉在龙榻之上,剑锋之快甚至令榻上老者都来不及发出绝命时的惨叫。 “不!陛下!”一众圣职者们惊恐如丧。 “结束了····”冰洛痕长叹如释重负,此夜独行,一路所图太过不易,几乎功败垂成,所幸····还是得手了。 辰夜晓神色黯淡,竟是负了所托,明明天赋刑克、一直尽在掌控,最后却在心计上输了一筹。 “极招已出、恶战苦久,阁下也无余力可用了吧?”一道苍劲声色从冰洛痕身后传来。 “怎····怎么会?!”冰洛痕惊怔失色,背心处只觉一凉,垂眸看去一截匕刃穿心破胸透出。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阳算阴谋 玄武宫演武场外一时陷入万千重围。 来者赤火甲、彤云矛、火云盾-----其中近七成之数,衣甲齐一、修为品阶皆过四重、人数只在万余。正南中军处立有旌旗如火云叠叠,其中一面为赤鸾旗。 赤鸾与朱雀不同,虽然传说中都共列于火德天鸟,但朱雀为正南圣兽,而赤鸾则列属凤凰一支,又名为火凤凰。 圣武帝国以武开国,以凤为姓、以凤凰为徽,此军掌凤属战旗,必为皇室贵胄。 而神武这一朝,座下不过三位皇子。 其中云皇子,庶出赐掌青鸾旗; 封神皇子嫡出,赐掌玄凤旗; 以及镇南皇子迦夜,受赐赤鸾旗。 凤虽九传,火德为正,是故赤鸾旗为皇亲第一,是为正宗。迦夜为神武帝长子,亦皇后所出,所受恩宠亦是三位皇子中最隆。 来人,竟是应该远在南国镇抚的大皇子迦夜! 迦夜从众拥中而出,着一袭华贵雍容的红袍金甲,走至一干党羽阵前,停身、拄剑于前。绚紫的发、湛蓝的眸子,无不昭示着他纯正至极的凤氏皇家血统。眉如鹰飞、眸中藏海,剑薄其唇、凤扬其鼻,肤如冷玉、面似方银,其型至贵、其姿雍容。 虽,五官上也和那位神武帝相似,但比之云琳他多了分唯我是尊的霸气,比之封神他更大气雍容。 举手投足,已见一代雄主之姿,睥睨顾应,更见几分王霸之气。 今夜之前,几乎天下七成的人都会认定迦夜皇子必是下一代圣武皇帝之选。 因为,不论是初出庙堂之时北扫蛮夷,战功赫赫;还是如今镇抚南界群雄俯首;都足以印证他具有凤氏王庭数百年不世出的雄才大略。 这一点,连凌云亦深感不疑的。 “都寅时过半,你为何还要来?”凌云叹,“再消一时三刻,天也就亮了。” 迦夜闻言一笑:“若是天亮了,老师勤王的戏便是又成了一场。那迦夜早早到了帝京岂不是徒劳一场?何况迦夜从小到大,并不喜欢位列观众,被动受之。” “你应该知道,人不可能一直赢下去。”凌云道。 迦夜又笑:“老师不是一直没输过吗?” 凌云微一摇头:“你是你,凌氏是凌氏。你若回头,依然是镇抚南界的大皇子,依然是未来大统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迦夜嘴角一挑:“不同的。有些东西亲自摘取,比别人递到手上的更有滋味。我出仕以来征服过太多东西,譬如南界镇抚,我已经玩厌了;所以这一件事物,不如我亲自来拿更好。” 凌云眸光一黯,心下惋惜,道:“你会失望的。” “老师,您不该这么自信。”迦夜笑道,那双凤目扫过一场之众,口中一一悉数今夜凌氏消损:“弈先生与天法盟一战两败俱伤;战先生力拒三千战犀团虽得镇退,也一时无暇顾及此地;余下凌氏一众虽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始终还是太年轻,其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略胜本王几分,而我身后,”迦夜语声一顿,回袖一指身后簇拥之众,除却七成赤鸾旗卫众之外,余下各部之人多不着重甲,轻装而来,所执兵刃各式各样、看似江湖中人,而其中各个领衔之人无一不是神意强实修为极高之人。 “除却麾下不逊于神武军精锐的赤鸾战团,还有整个南界江湖最顶流的势力与各位强者。何况,老师为救护龙舞将军自受‘龙华七见’的反噬之力十成重创,想来此下战力恐怕已经十不存一。老师,这一局,您该怎么下?” “机谋尚勇,果然还是那个众皇子中最脱出的你。”凌云道,他略观四面之众,心下暗暗计数:“此中七阶之上的高手数百人,八阶之上亦有一二十人,其中甚至有不少人直追九阶玄境。” “可惜了,九阶玄境,不过寥寥数人。”凌云身后有人笑道,声色冷淡就像面对着一堆刍狗秃木,又冷笑:“南界所谓的群雄毕至,就只有这点成色?是在小瞧我凌氏宿世千载的盛名吗?”那人从凌云身后转出,蓑笠之下粗衣布裤,容貌尽藏在斗笠阴影之中,听其声色应与凌云岁数大致相近。 迦夜麾下万众闻言声色暴戾,其中南界群雄最为激愤! 南界群雄尤以屠龙者之城主宰莫宇世家性最雄烈,家主莫宇武尊当先出阵,飞身而起十丈高,祭起屠龙世家名技“九霆轰天手”,一双粗壮的虎臂之上瞬间聚起雷电如蟒,引着呼啸暴虐的天风轰然向那个凌家之人砸下! 其声赫赫、其威煌煌;莫宇武尊双臂、双拳乃至整个身体浑如一柄屠龙之锤大有金石俱碎之意! 莫宇武尊年过五十,本家名技早已修炼的炉火纯青、直达登峰造极之境。 莫宇世家立世于千百年之前,初代家主莫宇徒手击杀当时为祸南界百年、赤地千里炎魔恶龙,而名震南界。尔后以屠龙者之名创立屠龙者之城,自表为城主,啸聚当时南界强徒,雄踞于一方。家族势力长盛至今,稳稳跻身于南界五大世家之一。而此技正是当时莫宇徒手屠龙的绝技之一。 随他身形威凌而下,他双臂上雷霆蟒状以具半丈粗大,他那一头苍金色的须发业是满附电芒,双拳之上的雷光更是蓝芒入紫,一身所挟狂风早将身后半空夜雨绞乱横斜,中天之下轰鸣爆响不止! 南界之众见此暗暗喝彩,各自心声赞叹:九阶玄境强者之威,果然是惊世骇俗。 又紧紧盯着那位斗笠老者,个个心道:如此般天罚似的凶威,那个人将如何应对? 蓑笠老者负手而立,面对头顶狂飙而下的滚滚雷势竟似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过一分,仿佛这即将降临的绽雷卷风的神威一击轻如秋毫。直至莫宇武尊拳风杀意即迫至凌氏老者头顶一丈之内,他才信手抬掌相迎。 那一掌轻巧自然至极,也无如莫宇家主的狂雷,也不起席地而起的狂风;平平而出,就好像大梦初醒者自然写意的伸个腰身,抬手上扬。 没有威势,也无巧变。 但修为八阶之上者勉强能观得随着老者抬掌,以老者为中心,十步方圆之内空间随之而动,如湖起涟漪。 莫宇武尊右拳先击,恰也正迎上了凌氏老者抬起的左掌。一上一下,两者相交。 那臂上狂雷、满空烈风,并未起本该有的狂爆剧震,而似泥牛入海,一切雄势被消弭于无形。 蓑笠老者翻腕轻挥,莫宇武尊竟因之翻飞出十步之外! “屠龙名技,亦不过如此。”蓑笠老者轻笑道。 莫宇武尊面上青白变幻,颈上脸上亦是青筋暴涨,偏偏又默不作声,只因他此刻心下更多的是惊涛骇浪,只这一手交锋,他已心生远不敌之感:我修炼家族武技数十载,大成亦有十余年,本以为突破九阶玄境足以与天下豪强一争,本以为凌云凌弈凌战皆不可战之下,当是无敌,想不到今夜竟在这不知名的凌家之人手下没挣得半点便宜····凌家之人莫真是妖魔神怪? “阁下究竟何人?”莫宇武尊惊而问道。 “余不过是凌家扫地一老叟。”那人道。 迦夜皇子心下亦是因此而生困惑:凌氏家主战力已大损,六道玄尊、战狂凌战两位传说之人俱不可入场,他们本该是合围凌氏之局,胜券在握,为何又生出如此变数。 而南界群雄们见蓑笠老者対掌之后施加讥讽,声名赫赫的莫宇城主竟是不敢反驳,惊异不已。 战城之主战破空看出其中端倪,料想单凭莫宇武尊一人极难对付这位凌家的神秘人物,便附耳问于迦夜皇子:“南王曾拜凌氏宗主为师,见识过其中人物,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迦夜皇子细细回想少年见闻,粗下定论:“此人能轻易接下屠龙城主成名之技,修为当在九阶上之上。凌氏之中名流雄杰不过一宗三门主。法主六道玄尊凌弈重伤于朱雀宫、战主战狂凌战困顿于玄武军战犀团、我师尊凌云业已重伤。此人应是和我不曾缘面、隐世不出的灵主凌拭。” “此人比之凌弈凌战如何?”战破空又问。 迦夜略想,道:“凌弈先生已入天阶,术法之高震古烁今;凌战先生与十阶似乎只一线之隔,有万军退避之勇烈;凌拭先生此人不在人间行走,声名不显,想来与二人相去有距。修为,应当在九阶上之列。” “只要不及那二人,今夜大事仍可成就。”战破空叹道,“以我等七位九阶高手,纵使凌战回援,也可挡下一败之。” 话落,战破空飞身越众而上,落在莫宇武尊身旁:“战某来助莫宇城主一臂之力,以求速战速决。” 莫宇武尊见战破空前来相助心下大安,全盟之中,虽然有九阶玄境高手六人同行,而真正达到了九阶中等之列的不过他和战破空以及百战长风三人。百战长风自恃声名,多半不屑与特联手合击此人。 蓑笠老者看了一眼两人,道:“土鸡瓦狗之中,倒是跳出了两个勉强算的上人物的东西。”又睥睨南界万众,在那片南界高手处停了一眼,接着道:“不过老夫不太愿意多洗一次手,不如你们剩下的五个一起上吧。” 迦夜身后中年剑客面色一沉,眼中怒意灿生,低语于镇南王:“主人,是否需要小人出剑?” 迦夜若有所思,道:“流光先生乃是阵中仅有的七位高手之一,不可轻出。那处已有战破空家主和莫宇武尊家主两位九阶中境的强者,应当足以对抗凌氏灵主。” “是,主人。”心下虽然微有异议,但他亦只能按剑不动。 右侧不远,梦谷之主梦心瞧着迦夜娇媚一笑烟波流转,百媚横生。她是南国少有的绝色人儿,这一勾一颦清浅独有一份媚态。阵中女性强者占额极少,似她这般妖娆的女人,更生出一些令人惊奇的艳丽。 她一袭紧身黑衣毫不掩饰的突显着令人血脉喷张到近乎夸张的娇媚体态,她那紫罗兰边的袖口之下皓腕如玉、柔荑秀丽。 七尺高挑的身量,将她艳媚身姿衬的极其出众,在诡艳凶邪的夜雨中,宛若一朵带刺的黑蓝玫瑰。 而如此,又何尝不是增添了些许耐人遐思的境地? 但知道她名讳的人,又无不敢有多余的欲念。 -----梦谷,始终是个令天下绝大多数人讳莫如深的地方。 较之于洛水梦魇宫无所不用其极的暗杀手段不同,梦谷是光明正大的刺客圣地。 ---“欲杀人,先发诏令,陈其缘由,再行杀伐。” 明明是个刺客组织,听起来反而更像一处审判会所! 按理说如此行事,目标都会有所戒备,相对难以成事,可偏偏令人惊讶的是,梦谷所执杀令,失败率少之又少。如此,也就更令人恐惧了。 梦心虽然看似只有二八芳龄,实际上似乎已过四十。而在她手下一共发出过二十三道杀令,成二十二道,搁置一道。 唯一没成的那道杀令,目标正是前代梦谷谷主。那是一道由梦谷前主自己颁布的杀令,由梦谷所有刺客执行,是杀令也是传承令,成者继任谷主。听闻当时年仅二十三岁的梦心正面击败了前任谷主,后者含笑自尽。 于是,她和他手中的剑、袖里的碎刃都成了天下名流们心中的禁忌。 江湖人送她名号:夜妖姬-----妖姬是邪魅,亦是那高冷美丽的玫瑰;香染于夜,冷艳而危险之极。 在场七位南界高手之中,她是唯一一位九阶中境,在她之上三人,在她之下三人。 往下是梦魇宫主----那个全身藏在灰白布袍中、戴着银狈面具的瘦小老头,洛雁。 再次是战破空长子战龙和迦夜皇子供奉的大剑师流光。 百战长风不表态,她未动;流光剑师无令;以洛雁狡诈阴狠小心自然也不会轻动, 但那些南界群雄被凌拭一语所激,挑的群情激奋,自还会有人怒气冲冠。比如屠龙城主座下的两位公子,两位七阶极上随时可能破入八阶之境的大拳师----莫宇武神、莫宇武皇。 还有战城城主二子三子,战神、战天。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古来都是如此! 可奇怪的是战破天长子战龙反而面容平静,未出身而战。 此下,凌氏蓑笠老者之前已是四位七阶上境强者加上两位九阶中上的顶级强者。 凌氏中的年轻人也有意动想要出身助战,却被那蓑笠老者挥手制止,只听他淡淡冷笑: “一群羊再多再壮,也只是一群羊而已,安能与龙虎争胜?尔等少歇,且看余如何平了这些宵小。”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一·云手凌拭 “凌氏之人也未免太过狂妄了些!”莫宇武尊又惊又怒道。 “既是求死,吾当送之!”莫宇武神亦是大怒。 “老匹夫!何来求死?”莫宇武皇勃然大怒。 “便是凌家高人,也不可随意轻辱我南界武道吧?”战破空道。 “口气太大,不怕闪了风?”战神冷笑道。 “凌先生,请赐教!”战天道。 六位强者怒火中烧,愤而出击。 战城三父子以长兵为惯用。战破空所用兵器为七尺柳叶长刀,五尺刃、二尺柄,刀光赛雪、血水不沾,银灿灿的刀身在这晦夜之下愈见冰冷,刀锋起初,断风折雨,一片银白掠起,与天上绯月交相辉映,夺目慑人。 战神持一柄八尺八面玄铁锏,锏身盘银龙,锏出,则龙吟响,狂风起。 战天舞一杆单月方天戟,加之一身狮蛮甲、金龙盔,虽是步战也胜似阵前斗将,威风凛凛、可逞一时之雄。 战氏三父子所驭法门俱为独家正法《狂岚战法》,一举一动之间,卷风掣火,威势极其雄烈! 以战破空为先,其势最刚猛雄烈,几动风云。二子虽略逊些许,也已风火同驭,大有卷云灼天之势! 屠龙者之城三雄亦仍以家传至法《九霆轰天手》为攻,各个俱配金丝全套、秘银臂环。三人六臂俱起狂雷爆芒,一路龙行虎奔,凶威大露。 凌拭负手而观,因六者而暴乱横荡的夜风吹起蓑笠一角,只见那张与凌氏家主凌云有着七分相似的脸上神态清冷,面对六者腾腾凶威、狂暴杀伐手段,他的嘴角挑起一抹轻嗤:“南界五家,看来也不过尔尔。” 身后数步外,凌氏家主见此亦作一声轻叹:“今夜之后,‘云手’凌拭之名怕是要震惊天下。” 六人或上或下,呈扇形合围而来,风火狂雷交缠汇集,并举之下,悍然如山岳斜倾,狂风暴雷炽响当空,青蓝紫白等等炫烈光亮顿时照彻此间暗夜! 十数步里,尽入此围! 雷相凶险霸道、风相狂烈无常、火相刚猛暴虐。两位九阶中境强者领衔、四位近八阶高手为翼之后,兼容并蓄;六方合一之威能,自然远胜各自为战,加之三种属性相生并济、两对父子之间相濡之默契,合击成阵浑然无缺,威力之骇绝,实已不下于九阶上极境的绝世强者全力之威! 以名鲜传于世的凌氏灵门之主,当何以应对? 只见凌拭淡然自若,在六人杀至五六步前,大袖挥扬间探出双掌。那双苍劲如松的手掌上刹那之间附起一片沉黄光色,那光色里肉眼可见有晚点细碎光粒流转雀跃、宛然如千千万活物。 沉黄光粒只积攒了二寸厚许,便见他双掌分拨,左掌如拂云以上而下画圆,右掌转轮以下而上回圆,二掌交回于心前,掌影滞空而圆满,那些掌上‘金沙’随掌影所过当空遗落变作圆面一屏。 “元素手?”梦心见状烟眉微蹙,觉察有神异,侧身看向迦夜皇子:“这可是凌氏一族修行最为基本的术式---元素手?” 迦夜细看数息,颔首确认:“确实是凌氏入门术式:元素手。” “此术式莫非有什么辛秘?”百战长风疑道,千载以来凌氏不乏入世行走之人,关于元素手也算天下人共知。此术式,仅仅是凌氏一族入门基础之学,凌氏中人人人不论是练武或是习道乃至研习灵法都必学必会,寻常见之也无奇特之处;放在江湖之中,此术式也就与个个世家或者学院中的基础修行法门一样,多用于亲和天地元素以及熟转炼气之道罢了。 但此时,面临战城三雄与屠龙者之城三雄六者绝技爆发之联袂,凌氏灵门之主竟却以此基础术式相抗,令人不免大生疑窦。 迦夜皇子摇头:“以我在老师门下修行三年所学所见,这的确是凌家最基础最普通的‘元素手’无疑。凌氏元素术式,和世间大类基础术式略有差异。术分八门,即:金、木、水、火、土五行加之以阴阳二气及先天混元(虚无);凌拭先生此下应是对应土相属性的元素手无疑。但迦夜也不知他凭何以元素手立圆守势,便敢一敌南界六位强者的合击。” “他是要力敌六位的合击之威了。”梦心惊震道,心下自道:若是我以谷中绝学,全力而守,也绝难抵抗这六人的合击之威。 在场万众几皆凝神屏息,生怕错过此战的一丝一毫细节。 龙舞倚剑强立,立在凌氏之众后,也全神观之,心下只道:“以星辰圣焱强提修为,凭依霸道之体当方可力扛此般合击。” 六人转瞬攻至,凌拭掌下黄沉真元圆壁已有半人宽大,壁上玄文幻生,壁外五色灵气化生流转,尽护住凌拭周身三尺。 霸道拳势、狂猛兵锋渐次攻至! 撼空狂暴之象,挟以千万钧力轰然砸到那圆面之上! 雷蛟、爆炎、狂风啸聚合鸣撞击在沉黄光气之壁上,引得十数步内空间波荡、地面瞬时崩裂! 而那不过半人高的圆壁却在这狂暴轰击之下岿然不动,最激烈处也不过是起了几道涟漪般的轻波。 “土之相,为大地之本根。地者,坤也。包藏万象,能生长万物,是为大容;亦能湮灭万物,是为大同。尔等终是萤火,如何与皓月争辉?”凌拭冷笑道。双掌之前南界六雄全力以发,数劲推叠仍是不得寸进,那扇黄尘圆壁就如天堑鸿沟一般不可动摇、无法逾越!只听凌拭接着说道:“百年人生,朝暮浮游。万事万物,终也殊途同归-----同归于烬、俱化于尘而已。” “已”字一落,凌拭双掌变势,双袖右移,那扇圆壁随他手势亦如卷席,竟轻如鸿毛般化散掉了六雄大部分狂力,余下小半也尽皆被那圆壁所吞?! 而对迎的六雄,竟似为那黄沉之壁所吸附,一时间不得退转、无法抽身而动! 正是间,凌拭双掌转守为攻,飘然而出按向半空中的战破空与莫宇武尊二人胸口! 迦夜皇子面上惊变,大觉不妙,疾呼左右:“动手!” 麾下强者虽然各自称雄一方,但都信从于迦夜信令,便是如百战长风、梦心之流的顶级强者也顾不得强者骄傲,听得信令一齐飞出! 幽魇宫主洛雁悄然隐入黑暗、流光大剑师拔剑而起、战龙亦拖着成名兵刃斩龙巨刃当先跃出! 南界七大顶尖人物终于是一起出手! 而今夜注定是闪耀后世的绝代篇章! 当先。 先出十步着,无疑是轻盈灵动的梦谷谷主。梦心飞身化为幻蝶一闪一烁点踏十步、踏空如点水。步步生灭处显现出星白流萤,惊艳绮丽,而其进速如光逐电,又迅捷至极。这步法便是名动天下的梦谷神术《星辰步雪》。 她袖底滑出二尺许皓雪白芒,光华敛处乃是一柄光羽为锋般的短剑。此剑名“星落”,梦谷神兵之一,剑有穿透时空之玄威,是南界之中排名第七的玄兵。 世间有言:“墨龙锁魂灭,星落意绝生。”即是将此剑之威,与那传说中的墨龙破月弓并举为刺杀一道两大妖器。 据传,中星落剑者,神魂失守,浑浑噩噩中神魂黯销。 梦谷不重招式,惟推崇一个“快”字。是故,虽是明刺,也令人难以抵挡其刺杀。 梦心便是现今梦谷至尊,速度之快自是南界第一、天下少比。星落短剑在幻蝶之身的掩藏下直取凌拭后心,左袖下亦同时微微一振,数点流光脱袖飞出,飘向凌拭后颈。 -------此处星光飘点,亦非凡俗之物,乃是梦谷传世杀器“星魂碎片”。 此物通灵,自具神性。据传是上古星辰遗世,由初代梦谷之主拾取后择取其中星精糅合东海龙骨、西海云虎元丹、北冥玄龟甲、南极冰凤之眼四玄灵圣物所炼,加之以自身精血祭炼,才得此灵物。此物可通驭主心意,辅以梦谷心法调御,养炼道极处可轻易穿越各种盾气御甲横练霸体功法直取对手命门。中则汲取人之魂元力量,极其诡邪。 梦心两般杀招齐出,并非想一击重创凌拭,而是以围魏救赵之法,欲令其撤手回防。 梦心先到,百战长风也紧随而至,手上那柄偃月玄钢刀挟以风雷、动辄石裂岩破的开辟之威,生出隐隐蟠龙之象。 梦心以幻步踏空,而百战长风确实疾踏飞奔,步步踏实于地,汲取大地玄威,长刀拖拽一步一蓄养真力。一人一刀、趋步而行;脚踏三十步,刀威过九重;步至,刀起,蟠龙形化实。 斩落! 说缓实快,两人冲掠之术变化与攻伐手段其实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凌拭拍掌并非故意放慢,而是以神意灵力封镇住了身前上下的战氏、莫宇氏六雄;再以缓掌印向二人,看似绵柔无力,实惟对者知。 -----重沉何止千钧,莫如山岳压身! 以战破空和莫宇武尊九阶玄境之身竟也一时受制、不得反抗,何况其余四人? 那看似悠缓的双掌,一如催命符咒,飘飘而来令中者绝望更甚! 梦心二人欺身至凌拭三步,余下三位七阶高手也渐次攻到了五步之前! “九阶玄境之上,修行者已生神意之域。尔等是多余修行了这许多年。”凌拭淡笑。惘然不顾身后梦心与正前百战长风的攻杀,双掌依旧前递,同时后背一振,磅礴玄威立时生出,翻腾如江洋巨浪四面推出,竟是一举将后来的五位九境高手一齐震得滞空一顿! 不过这滞空一顿只是半息。 但这半息已足以判定生死。 战神、战天、莫宇武皇、莫宇武神四人半息之后忽觉压力俱消,但身体已然被飘然荡出七步。 而同时梦心等五大南街顶级强者正欲再进一步。 只觉不远处一片如同洪流般的罡猛剑意巨啸冲来,只见一片混金剑光以开天辟地之狂威扑面掩至,几人不敢轻撄其锋便不得不一齐退避数步。 剑意冲荡过后,众人望眼看去剑意起处,龙舞持剑枯立,剧喘不止,但残破身躯巍巍不倒。 “万马千军,果然天下勇烈剑式第一。”百战长风赞叹不已。 龙舞大笑,咳血:“不过是余晖一剑,偿还凌宗主留命之馈罢了。” 梦心则是一声轻叹,美目转向凌拭身前------凌拭那施发元素手的双掌已然如期印在两位南界顶尖强者的胸前。 “什····什么···” “怎会如此??!” 众人眼中,凌拭掌上黄沉掌力在二人胸上扩散。战破空、莫宇武尊两位顶尖强者也是一脸惊愕地看着黄光索道之处-----数十年打熬、千锤百炼的身体竟是轻而易举的沙化、分崩、掉落! “大地之本,消融万物-----降解,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能力罢了。”凌拭收掌,看着在惊愕中风化为尘的两个南界强者,语声平淡至极。 “元初术式,也能有如斯威能?”迦夜骇然。 南界群雄一时亦莫不惊震骇绝。 “论手法拳术,凌氏乃至天下无人可与阿拭一争长短。”凌云道。 “凌炼尔敢?!”凌氏众人中有人惊骇怒骂。 异变徒生!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二·图穷匕见 一杆枪。 一杆七尺二寸的短枪。 刃锋如兰叶,精铁为杆,蓝绒为缨。正锋刃长一尺零八毫,前后皆有枪头,俱为兰叶状。 执枪者,凌炼。 ----年轻、英武,双目如鹰眼,锋芒毕露。 斗篷微颓,露出一头绚丽的金发,灿灿闪耀。这一瞬里,他的人和他的头发一样光芒刺眼、众人瞩目-----是凌氏之人痛恨欲呲、忿怒惊诧的目光! 是阵前,大皇子与南界众大事将成、险阻竟消的目光! 以及凌云,哀怜莫名、叹息不已的回眸------这一杆枪,从背后来直刺到他腰上一尺,入欲穿心;殷红的血液从枪锋上顺溢而出、迅速浸透外袍、染上蓑衣。 凌云的目光中有惊异、又并非很惊震,就好像早就料知他会刺出这一枪。 但,偏偏他还是中了这一枪。 毕竟是脱力了,《龙华七见》也确无愧于圣武帝国立国至今绝世无双的圣决之式。 在一众凌氏青众的眼皮底下,他能刺中这一枪。无疑,真的很快;快到连凌羽霜、凌羽雾这等以快为本的修炼者都没能及时阻截。 凌炼刺中了凌云,他的背上也紧随着一左一右中了凌羽霜的扇击和凌羽雾的爪刺。 虽然,这一枪真的很快;但还是没能竟全功。 凌云向前移了半步,使凌炼本该贯穿心肺的这一枪差之毫厘只是单单刺破了凌云的后背。 “青阳一缕洞月明,碧血丹心祭轩辕。”凌云侧身道,毫不在意身后处血流如注,倒是极其哀悯地看着凌炼,“兰氏九歌名技,至此一绝矣。好枪法,可惜了。” 说罢,背身一振,凌炼连人带枪竟被震出十余步。 “倏!倏!倏!”凌氏青众兵器术法齐至,瞬间将凌炼擒下。 凌云转头不再看他一眼,瞧向不远处中阵里的迦夜大皇子:“借威用势、算无遗策;人心、权谋、兵略;上至王公贵胄、下至江湖草莽;你可真是全不漏过。今夜这种种布局,你应是从应命赴身镇南之前就开始布置了吧?” 迦夜微笑:“若迦夜有老师的能力和凌氏的资源,自然可以像您今夜这般横行无忌的进来。” “你若是今夜不到帝京,凌氏今后也可以成为你的助力。”凌云叹道。 迦夜又笑:“凌氏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助力。这一点,老师您和我都清楚。兰城兰氏也罢、云皇弟也罢、诸亲王也罢;江湖、朝野这些都不过是棋局中的一子。老师和我都是执棋者,也是始作俑者,不是吗?” 凌云轻叹,半晌。 才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现在离开帝京,我凌氏仍可以当你不曾来过帝京。” “如何能当没来过?”迦夜笑了,回顾左右身后那些南界雄杰:“学生可以当没来过,可这些南界名宿名流不行。” “他们···”凌云声色渐冷,冷到极点,睥睨四面南界之众,“我可以替你都杀了。” “哈哈哈哈····”迦夜放浪大笑,望着凌云:“迦夜承认老师之外还有凌拭先生已然是南界群雄莫可与敌。可,为了老师无法再动手,我特意令兰炼先生在兵器上抹了‘倦仙’,这种毒若老师还是天阶之境,倒也无法伤害老师分毫,可老师如今堕了境,又是疲乏重伤之身,想要解毒自救怕是要些时辰,以老师的修为,现下不过自保而已;单凭凌拭先生一人,老师依然觉得还有胜算吗?” “你始终是我的弟子。”凌云轻叹道:“在诸皇子中也本是独一无二的大统之选。你敏睿、多谋善断、行事缜密、从不做没有必成把握的事,一直太顺、太顺。也因此,太过自信。凌氏之众常有千数。”凌云一顿,又接着道:“你可知三十年前家父只带我兄弟三人,而今夜我又为何只带了二十七人进宫?” 迦夜凤眼一眯,有惊有疑:“莫非老师仅凭这二十七人,就想敌天下之众?” 凌云傲然一笑:“没错,只需这二十七人,也足以敌天下群雄。” 在场万众闻言莫不惊震,但却不敢轻易否认这一事实。因为昔日,上任家主凌咫天的确仅仅带了凌云、凌战、凌弈三人便将谋取帝宫的三万叛众屠了个殆尽,旧人之中不乏顶级强者,其中譬如上任武亲王凤歌天,便是身俱九阶上境的绝强修为。 而今次,虽然乱众人数与精英强度远胜于前次,又有血雨之夜压制帝宫玄灵法阵,但谁又能说,以凌氏二十余众不能再行当初扫平帝宫的壮举? “哈哈哈哈····”万众胆惊神疑之时,南界群雄的核心迦夜却作狂慢大笑,不知是嗤笑者一场万众闻凌云之言如惊弓之鸟的怯弱还是嗤笑凌云强作强势的姿态。 不过,因他这一阵狂笑,南界之众心中的惧怕之感也消除了不少。 迦夜直视着凌云,笑道:“不愧是老师,仅寥寥数语就轻易动荡了我这万众豪雄的战心。可惜啊,昔年四人屠三万的壮举已不可复制,因为作为昔日四人和今日凌氏二十七人的最核心之人的老师今夜已等同废人。这些人中龙凤的凌氏骄子们也还是终究年轻了些。战先生一时半刻不在,我倒想看看以凌拭先生之能,如何以一敌五;以凌氏骄子如何以一敌千?” 南界之众因他这一语,怯弱之感消褪不少,毕竟他们拥众甚众,更有强者如云,凌云大损,他们又何须畏惧只有一个凌拭的凌氏? 迦夜抬手一招,麾下万众齐进,连连向前压出数步,将二十余人围在演武场中心。 “终究是我误了云帅!”龙舞望着四下合围而来的万众,抱着剑歉意悲鸣,话才出口,又是咳血吐了数口;一双英目圆睁欲裂,痛恨不已。正欲要挥剑再战,星辰之烬用后反噬之力以及一夜恶战重创令他直觉头昏脑涨、百骸虚软,有心无力下只得懊恼更甚。 “龙少将军依命行事,不必介怀。”凌云淡然笑道,“若凌某不显出疲弱之姿,这些蛰伏于阴晦之下的宵小们怎敢现于人前?只是可惜,太可惜了····” 他只感叹迦夜,毕竟迦夜一直以来是他最看好的弟子,今夜凌氏或可全胜,但唯独此处,令他感伤。 “接下来,当是为人间最后一次展示凌氏力量的冰山一角了。” “世传无敌的凌氏,今夜就让小王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无敌。”迦夜道,摆手为令,麾下战卒与南界群雄见得号令,一拥而上! 凌氏之众亦是法门全开,接阵迎上。 一时场上刀戈齐鸣、万兽涌现,术法战气纵横乱舞;交拼最剧烈处,光华暴烈,辉煌耀目,亮如白昼! 凌拭一人在前,竟至如此恶战之下,他依旧是仅有一个未曾召唤出契灵战兽之人。仍以一双肉掌,独战南界五大九阶强者!只见那掌影叠云、拳行掣电、意锁于地、身镇此间,举手投足,万象包藏;攻守化卸寰转无瑕。 饶是梦心、流光、莫宇武皇、莫宇武神、战天五人俱是召唤契灵战兽加身、各用玄诡妙术、或刚或柔、或变或定千般施为、万种攻伐竟却全全被困囿于凌拭那双手变幻之间、为那掌意拳风所囚不得脱身! 百战长风、战龙一新一老两大九阶玄境强者,也不敢再存自矜之意,赴身各用绝杀之技围向凌拭。 百战长风契灵战兽是一尾八品初境的银翅云虎,战兽化形为其铠、加持其刀身,使他战力强化到足以一敌九阶上境! 战龙契灵战兽是一尾七品极境玄金狂狮,人、兽相契、左右交叠突进,攻守相佐互补;两者自小共处,数十年默契比之兄弟父子亦不遑多让。也因此,战龙曾闯到边荒及海外各种秘境、险域,常大获而还,全赖这玄金狂狮相伴助力。而在西南火域,诛杀炎狱魔龙亦多亏了这契灵战兽玄金狮子默契配合,得以斩杀魔龙而名震天下。 战龙日后创立了以冒险者为本的佣兵工会,也是以这玄金狮子作为会徽,不过这是后话。 当下凌拭一人独战南界七位顶尖强者,虽少了洛雁这一人参与,但也足以令此间万雄震撼!故连一向极其自信的迦夜皇子的内心也产生了些许动摇! 这一战第一算,就在凌拭战力估算上出现了巨大偏差! ----原以为凌拭声名不显。凌家除了凌云、凌弈、凌战三位之外已无举世无敌之人,这凌拭一登场便以元初技法灭杀了两位南界的最顶尖的高手。而现在更是以一敌七,仍似游刃有余,这般修为白手之道(拳脚)已独步天下,论及险绝强绝,只恐已不下于凌战,直追当世两大十阶圣境宗师凌云凌弈! 也庆幸,凌拭所用所长为白手,虽身负绝代灵修,但终究不是凌弈。若是如凌弈那般研于巫法咒术,举手投足皆可翻云覆雨、天地动荡,那么再多的低阶中阶强者在这里大概只会变成毫无意义的伤亡数字! 凌拭步战再过强绝,攻杀手段范围毕竟局限,而且七人敌之,还是可以勉强挣个五五之数。 凌氏·····迦夜皇子在阵外远远观着战局变化,看着被围在垓心的二十余众,心中几分震骇几分庆幸:若非举南界顶流之众全力而来,今夜大事则难成,所幸不曾有半点轻看凌氏。 四下杀伐已起。 凌氏之众中,舍却凌拭,当是以凌云二子最为出彩。 二人同修一众功法,即《三千冰息》。 凌羽霜用扇,行乾阳之道,契灵为白凤;凤影环飞于他身外,以冰息、利爪与有如白钢坚锐的羽翼攻击进犯者,而他扇舞如飞,光影起处,银霜横谢,那些霜华修为稍微低下者一旦触碰便被瞬息冰冻成像,他人影如穿花而过,被冰冻之人即冰碎身死,碎落一地不见血水。他以极其潇洒之姿,穿行在战阵之间,手段华丽身姿飘逸,说是人间冰凤似也不为过。 凌羽雾一爪一刺,契灵为玄鸦,玄鸦当空幻化身形千百四面八方飞出,玄鸦杀伤方式既狠且毒,或以喙啄目破脑、或以爪断喉钩肠,鸦影所过血雨淋漓、惨叫不绝。他则以爪刃袖刺,左手运用血煞妖力、右手用以玄霜妖力,所行招法以多是穿颅挖心之举,兼之蓑笠之下一袭黑袍,使他更如死神使者一般。一步十杀、步步夺命,每每血染衣上又发出邪恶阴寒的笑声,令人更生惧意。偏偏他行掠极快,往往只见一道黑影飞舞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便以不知有多少人身死在那爪刃与袖刺之上! 二子一黑一白、一洁一污、一阴一阳,并行齐进。虽是诛杀敌手,却好似在较劲。 二人手段之凶戾,是凌氏对敌凶狠之状的管中一斑! 其余凌氏子弟各呈手段,皆无固守防御姿态,俱是杀人万军之众,各逞凶威。 龙舞见得此间恶战,心下巨震:原来以少击众,竟可以这般肆无忌惮! 偏偏每个凌氏子弟心下分寸自明,动手只取可以速胜之敌,绝不硬迎远胜于己不可战之人。 若说,南界之众还有谁配凌氏子弟以多击之,也就只有堂堂幽魇宫主洛雁。 洛雁早开契灵战兽“魅影”,魅影善隐身于暗、幻化虚无,洛雁用之配合宫中秘法本是来无影去无踪,意图乘虚取弱创造出重创凌氏的战果。却不想早早就被三名凌氏子弟所围困。 -----善用冰牢光缚之术的法门弟子凌羽诛,显其踪迹,困其方圆;久炼横练功法与守御战法的战门弟子凌潇空,以刚身成壁之法强守强挡在洛雁身外,固守住前者的冰牢光缚之阵;善以灵锁魂压道术的灵门子弟凌羽飞厚重其形、困顿其身、疲损其魄,使洛雁行动加重加缓更难以突破前二者联袂的固守。 三人修为不过七阶上极境,自是无法击伤成名已久的洛宫主,而洛宫主却也一时无法破阵而出,去行伏杀手段。 —————— 幽隐宫中。 “神武帝····”辰夜晓寒声道,声如人,如置于九寒荒野之众,无比萧瑟。 “怎么会····怎么会??”冰洛·痕惊疑地看着从背心贯穿到前胸的剑尖,目光死死看向龙榻处,满面不可置信。 “明明····” ------明明他以玄冥冰炁探查过,床榻上躺着的确实是神武帝本人,而方才那一剑也的确是正中要害的。 那身后之人,又是谁? 他的剑不会错,辰夜晓的惊呼也不会错。 而刺中他身体的这把剑也不会错。 这柄剑,金晶为锋、剑脊上雕着一条细小的凤凰。两刃面上也刻印着秘字玄印,他的身体内因这一剑生起如焚、如灼、如冻、如裂、如塌陷····等等百味痛感,痛苦无比,饶是他坚忍,也为之双眉如拧、唇牙渗血、神容惨白。 这是凤天剑,历代圣武皇帝的专属佩剑,为始皇帝凤徵设计,九州圣王锻造、星辰圣王火炼而成,又经历代传奇刻印师加持,故长列天下名剑第一(断玉流影剑为圣道器物不计其中)。剑形唯美,而用之狠辣绝心的剑-----一如历代控权者。 身后之人阴鸷一笑,腕上微微转动,将剑刃绞了一周,生生在他的身体剜出了一个圆洞。 “啊!!!!!”百感之恶又遭剜身之痛,令他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号,而唇齿间早已是血水漫漫。 他痛的几乎五体虚乏,但心中骄傲又令他强自立住了本该跪倒的身体。 掌中青虹剑失力脱手落地,一双手抓握在胸前的剑尖之上,死亡的阴影开始在心头盘旋。身处危局他自知在这狠辣绝一的剑侠,体内的气、意、力正在以他难以想象的速度被这柄剑所抽离! “镜····镜···幻身····”冰洛·痕忆起了传闻中帝皇家至高秘传圣书《凤天九录》之中的一道秘术,始皇帝凤徵终身无用,常被弃言为:九术之中最是无用之技。 ----幻身之术·镜月幻法。 凤天九录之中,有战神御体那种霸道无匹的极限体术、有御仙剑术那样绝伦的战场攻杀控器之术、也有号称不死的玄秘心法《释迦·无生诀》等等···昔年开国,凤徵大帝收录天下绝学与自身所悟,编纂出皇家圣集《凤天九录》囊括咒法、身法、步法、炼体、兵法、战法等等,这镜月幻法便是其中的幻法精要秘术,亦是后世被公认为最无用、最多余的圣技。 这幻法唯一的用处便是完美刻印自身或目标,并且直达以假乱真的地步。但限制又极大----被复刻的人(物)不能与幻象距离太远,否则幻象便会如镜中影失了人般失效,并且被复刻之物维持形态的时限并不长,强如昔日始皇帝,亦不过只可复刻一天一夜。 冰洛痕提神看去,龙榻之上神武帝的身体果然因他那一剑刺穿颈部而开始形影崩溃。 ----破灵之剑,他们冰洛氏本该是这幻身之术的最大克星、最不易被蒙骗的存在,他竟因一时兴奋、心神失守下被反夺了胜机! 这一失守,将是永生之憾,自己也将万劫不复! “冰洛氏公认的百年之才,”身后神武帝戏谑的笑声传来,声色也开始在他生命急速流失的状态下变得飘渺,“可惜,太年轻了。” 若是再老道一点,也许就能发现藏匿在一群宫廷供奉之中的他了。 “其实,你来不来····结果也偏差不了多少。”神武帝从他的身体中抽出了剑,随手将剑扔在地上,神武帝脸上乍一红润的气色顿时溃散变得极其苍白,他大口的喘着粗气,这暗袭一剑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冰洛·痕神色沉迷,凤天剑抽离也只令他低哼了一声,他双目微闭的跪倒在上,背心、胸口两处汨汨的涌出殷红的血,那些血液在宫柱等下泛起了微绿的光泽,也不知是凤天剑秘力所致还是别的原因,那些流出身体的血液迅速凝结----凝结成一滩滩瑰丽的“绿宝石”。 神武皇帝斜睨了他一眼,嫌恶地冷笑着:“传世中的半妖之族,果真令人作呕。再多的功绩也掩盖不了本身卑劣的血统····只有我凤氏才是真正无瑕的高贵。咳···咳···咳···” 他连咳着,身体都几近萎靡,虚弱地快步走到龙榻边,扶着床榻,一手指着辰夜晓道:“辰卿,快····快替朕杀了他,咳··咳咳··” 辰夜晓提刀走到冰洛·痕身前,沉吟少许,并未以刃取之,而是反手扣了刀,一手将他从地上扶拥起。 神武帝面色森寒,目光阴沉到了极点:“你要救他?” “我带他走。”辰夜晓道。 “你这是要抗命?可别忘了你的身份!”神武帝又道。 “星辰氏早在七百年前就抛弃了十一圣王的爵身。圣王之后,同气连枝,我现在要带他走,又如何?”辰夜晓淡淡道。 神武帝鹰目细眯,冷笑之色越甚:“你可以试试。” 辰夜晓也微微一笑,扫了一眼四周得了神武帝授意想要上前夺人的剩余武卫和那些供奉们,看向神武帝:“我的刀,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莫说你现在无力指挥‘帝衣’,便是‘帝衣’在这,我辰夜晓想做什么也没人拦得住。” 言下之意,一刀在手此间生杀予夺全由他一人说了算。什么皇权、君臣都是无用。 神武帝闻言神态冰冷至极,一时殿中气氛更寒数分,众人惶恐也越显得辰夜晓遗世独立。 神武帝忽的展颜一笑,笑容看似温和,实则如二月反寒,煞意彻骨:“我倒是忘了,‘世间至快,莫过于凌剑辰刀’,好个‘星流光驰’,好个银河辰氏,好个辰夜晓!” -----他神武帝连用三个‘好’字,声色虽是平淡含笑,但听者自知,每用一次恨意更重一分。 神武帝道:“‘圣王之后,可凭意断’,先祖批言,既不是叛国,朕也不拦你。” 辰夜晓淡淡道:“辰夜晓告退。” 话落,银光一闪,刹那已到玄隐暗殿宫门之下,再消一息,两人踪迹不见,已不知到了哪里。 “陛下,真得不用追击吗?”许久,近卫小心问道。 “咳···咳咳···不必了,银河辰氏想要保住的人,没有人能伤害的了。况且那贼子身中凤天剑,命不久矣。”神武帝道。 “陛下神算。”近侍恭敬伏身,再退居一旁。 神武帝仰望上方,嘴角微微挑动:“老一、老二、老八的布局应该已经到了极处,是时候看个结果了。”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三·棋局 玄武宫东侧,幽欢苑。 绯色的雨借着幽红的月光,到了这花色更胜月光凄绝的庭院里。 与外头那些应季娇嫩的月桂、初绽的雏菊不同,这里的秋棠随他雨恶反而愈发艳丽。 一朵朵尽情盛放的肆意,这满城的戾光、满庭的凄怨之气对它好似极其契合的养料。 据传,这座幽欢苑中的第一株海棠是月黯皇后亲手种下。传说那月黯皇后被凤缺帝废黜后被幽禁于此,种下那株海棠之后每日以怨辞倾述、以血浇灌,据说那一年的八月十八,那株秋棠初绽风华,凄丽绝艳,令此苑中百花尽皆凋残。令后来观者无不直感彻骨幽寒,常有体弱者观后病下不起。 那一夜花开盛放至极,月黯皇后也在花下含笑而逝。 凤缺帝虽废黜月黯皇后,终与她多年情深,皇后亡身之后,时常会入苑赏花,虽心有余悔,但也不得不感叹人事俱非。 常有宫人在这苑中海棠盛开之时,听到幽怨时近的凄美歌声,疑说是月黯皇后阴魂不散。 从此,凤缺帝不得不下令深闭宫苑,改作冷宫。 那一株海棠,不知何故一直未曾被砍去。 此后,历代但凡有被废黜的后宫嫔妃入住此苑,十有六七不过数月便疯癫或是自尽,极其邪异。此苑便长被视为宫中最不祥之地,宫人们也对此讳莫如深。 于是,这座幽欢苑变成了后宫之中,少数禁忌之一。 甚至在宫人传言之中,被判废黜于此的后妃更甚于处死。 渐渐地,或是因为皇族仁心之故,从百年前开始又将这废黜后妃的冷宫变成了幽禁犯了过错的皇子的禁闭之地。 其实,这座宫苑除了那些邪异的传闻之外,本是一座极其精致的宫苑,在后宫众苑之中,也排得上上乘-----无论是工艺或是建筑材料都是第一等。 这座宫苑坐落于北宫玄武正东,和帝王秘密调养的玄隐殿隔着正中心的玄武宫演武场遥遥相对。 本意上来说,这座宫殿建造的目的也是为了给后宫正妃用以调养身心的花园。 宫苑正中是一座七层高的月心塔楼,塔楼高度亦是正北紫微阁外北宫最高的楼。 月心塔楼虽在幽欢苑正中,它却可以轻易的纵览整座玄武宫的变化。 封神皇子正是之前因替冰洛玄清老将军求情而被幽禁于此。 今夜幽欢苑外,夜雨凄迷、风云诡谲。 而苑中却是极其清静,清静到月心塔楼上落子之声清响可闻。 封神皇子与镜家黯氏大公子黯·月河在七层塔楼之顶铺局对弈。 这一夜荼蘼大局中,任他有心求静、入定,也难免无法独善局外。 这一局中,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是执棋对弈之人。一如棋盘上黑白交缠、局势混沌、错综复杂。 庭院中,海棠花开至荼蘼。 楼前月绯,悬于西陲。 封神皇子怅然起身,面对霏霏阴雨,一双鹰目远下苑外晦局,徐徐将手中一子点落到棋盘之上,生起一声叹息,问向对弈的黯氏公子:“在月河公子看来,今夜之争我和老大老三谁将是最后胜者,又是以何种方式取胜?” 黯·月河修为浅薄,未能同封神皇子那样以目力轻易透过重重雨幕晦迷,只大概听得那演武场上杀声重重、杀气腾腾,微一沉吟,答道:“今夜胜者,终必然是皇家。迦夜皇子有南界群雄相从,以大势来取,本已有三分天下之力,赢面当是三位之中最大;云皇子以近用速取,近水楼台亦有胜机,而众帝京青年俊杰多是以云皇子为魁首,假如先登玄武宫,最易拔得头筹。不过,帝京之中势力盘根错节,云皇子虽有青壮一派鼎力拥护,但未曾真正得到神武皇帝陛下帝心,看似最为刚强,实则是三位之中最为脆弱一支,若是不能轻急险进,夺取至尊之位,那么便将是三位之中最先被挫败之人。现在已过寅时,想来与武亲王等貌合神离之时,已被凌氏所击,当先败了。殿下·····殿下势力不具帝京之中十之一二、神武陛下亦不信重于殿下;阳谋无用、阴谋难取,不正是在和月河一起观花弈棋度夜么?所以,还是那句‘争则无用,不争是争’。而天家所算之中,殿下独占一角,他荣则哀,他哀则荣,原本便是陛下手中最差也最好的一步棋。” 封神皇子闻言略生不悦,未形于色,鹰目斜睨着黯·月河,嘴角勾起一道不算分明的笑意:“那我要你何用?” 黯·月河假作惶恐,实则轻贫,恭谨答道:“确实无用。” 封神皇子微微一笑:“说起来,除了躲在宫室之中的那些女人。整个帝宫也就你我最是无趣、最是无事。” 黯·月河左手摩着家传圣王古玉,淡淡一笑:“一城之中,所有势力也独独八殿下势力最为保全。”说罢,指尖黑子落下,荡开棋局混沌,独辟一角。角外五条白龙渐成;身外,天光微暝,夜色沉沉。 ---------------- 演武场中。 凌氏二十余人,竟是与数万之众的南界群英强行战得了个平分秋色。 万阵杀伐,多处竟是凌氏胜场。 极少处,也是娜姐强者依靠自身修为或是多倍合围强行战得些许优胜。 譬如,洛雁宫主以九阶玄境中上之身以一敌三位修为在七八阶的凌氏子弟,饶是三位凌氏子弟修为不俗配合默契,还是未能抹平双方之间修为的巨大差距。 而幽魇宫主契灵魅影附体之后,攻防对弈的差距更是明显。 魅影为灵态契灵,尤以速度见长,其毒性和幻力加持亦是契灵之中排名前列的存在。幽魇宫主的魅影更是修炼到了极其鲜少的八品之高,那魅灵本身战力实与八阶人类强者相去不远。二者合一之后,即便是人中龙凤的三位凌家子弟抵挡起来也极其吃力。 幽魇宫主藉此身法大开,毒攻诡术全力施为。那灰色的身影在雨夜中来往如电、潜风入夜,随他身影攻袭进退,半空之下五六丈内已经布满了一片莹绿色的毒瘴。 交战逾百十合,修为差距越见明显。灵门弟子凌羽飞规避不及胸口先捱了中了洛雁一掌,莹绿毒气转瞬弥漫胸前,凌羽飞急急身退,连连封了几处胸口大穴、点脉祛毒,但毒素还是快上一步,微量已是窜入五体百骸,令他一时血气翻涌、五内沉闷。身法亦随之大乱。 “羽飞!”联手而战的其他二人惊呼,困囿幽魇宫主的战阵也因为一溃! 洛雁依仗绝强修为乘势连连剑创凌羽诛、凌潇空二人强行将合围破了个干净,飞身化雾转势欲向别的凌家子弟突袭而去! 凌氏一族族人之间灵犀相通,三人联防失守,其余众人虽是星落于万众中奋力冲杀,但各自皆心生戒备,以防洛雁偷袭。 凌羽霜、凌羽雾相视一眼,心领神会,二人迅速从两处敌众中合围向藏匿在乱阵中的洛雁! 二子本一母同胞,心性与行为虽然寻常迥异,但心意联系上却是绝无仅有的默契。 各自心知单凭现下的自身,绝难一人独自战胜幽魇宫主;但说是合围,其实也是各呈手段同时压制向幽魇宫主。 谁先得胜机,谁便得胜!这要是他们自小开始一贯的争斗默契! 若是身在空旷处,洛雁凭依魅影助力以及修为优势,大可制衡二子,退也能轻易脱身。 身在万军乱战,尤其都是己方人马,多多少少限制了洛雁腾挪移转,也令他无法随性出手。 反观凌氏之众,个个七阶往上,寻常兵卒已不足以威胁到他们,因为左右不须顾及友众反而杀得极其恣意。 凌羽霜扇法飘逸优雅,于万众中杀斗倒如穿花蝶舞,极尽华丽;兼之阳冰玄妙,沾雨化之为锋;扇花飞舞之影间,已然步过二十,直追道洛雁左侧。 凌羽雾一爪一刺,凶戾如孤狼恶隼,绝快绝狠,左爪附血煞焱、右刺凝阴寒冰,一赤一玄快如电光石火,只见两道锐烈光流乱闪飞划,血溅一路,而他疾行不止,几乎同时与凌羽霜逼迫到洛雁右前处。 一霜一血,白凤玄鸦,分据左右,锁死了幽魇宫主进退的可能性。 两子三千冰煞全意而发,彻骨寒意冻煞七步之间。 幽魇宫主与魅影契灵相背而立,嘴角慢慢勾起一抹阴狠:“天骄凌氏,名不虚传。方才三个七阶小子围堵老夫,现在又来两个八阶的。” “契灵魅影,非鬼非兽、亦妖亦灵,不惧八相之伤,实乃绝品杀器。”凌羽霜瞧着他身后魅影契灵品评道,又是一笑:“但我二人所修《三千冰煞》乃是古世秘法,所衍圣冰寒术最是克制此等玄灵,以冰寒之性,对阁下身法以及毒功也是大有压制。” 凌羽雾则是一贯狠戾直截:“合击?你也配?我和这家伙从来各玩各的,这可不是什么合击,是我们在比谁先能要了你的命。” 话落,当先出手。 爪光破风,袖刺惊电,挟以阴寒至极的冰气与狠戾凶恶的血煞焱力径直取向洛雁首级。 凌羽霜岂肯落于他后?秀腕翻舞,扇影惊鸿,引起霜华如流直走洛雁心口。 二子攻势一奇一正、一阴一阳,各具玄妙,又绝快绝狠。 左右惊起攻势,洛雁心下为之一惊,只暗暗道:“果真是同胞双子,各用一术、无约为号,竟也是十分默契?”这一左一右两处冲袭命门,各去一道、皆杀势凌厉,使他又惊又奇,颇觉棘手。加之,两子身法砌块,兼以玄灵寒冰辅攻,虽是八阶,也绝非他可以轻易击退。 二子分攻合围之险之锐,实是远胜于之前三个凌家子弟的联防固守。 以洛雁绝高修为,竟也一时受制,南界群雄对阵之中,一时竟是再无一处是胜势。 回观凌拭那处,七大高手战法契灵全用毫不留手,而凌拭单凭大袖双手拨弄风云。虽然南境七大强者战势俱极衍所长,偏偏无一不忌惮那双诡异凶极的双掌湮灭之功,又不敢轻易近身。 凌拭风轻云淡,脚下如信步闲庭;或动如龙游于天、或是静如处子于室,步法、身法、手法渐衍渐妙,终竟渺不可寻、浑然如天成,莫说破绽,便是来去(攻守)亦不可知。以七人南界顶尖修为,竟是如被老叟戏弄的顽童,强以应对、捉襟见肘。 以一敌七,如云无常形、如水无常势,一双妙手森罗万象、玄威难测,真应了‘云手’之名。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四·一剑东来 迦夜身居战阵之间,契灵战兽金火凤凰早已召唤,那只金火凤凰业已俱十二道金色的翎羽,凤鸟类契灵九品之前每升一品尾翎便增加一对。而凤鸟起始品阶为三品,这只金火凤凰竟已是八品之高!寻常人与契灵之间,一般都有一阶境界压制,以防驭主与御灵主次关系崩坏,并且契灵战力相对于人类而言,同阶人战力是要逊于战灵的。 金火凤凰环绕着迦夜皇子飞舞,金色的光焰从振翅间洒落,将他映衬的如谪世仙人般高贵雍容。 -------凤氏皇族自言承自风皇血脉、太羲遗族,常用凤鸟为伴生契灵。迦夜皇子出生时,此鸟从天而降,绕着宫梁飞舞高歌;尔后,待到迦夜皇子三岁时,两者便缔结下了共生契约,为一时之美谈。 金火凤凰唤出,迦夜身上气势也更强了数分,隐隐之间已足具八阶中境之感。 论资质天赋,迦夜皇子在历代皇族中也堪称翘楚,今年不过二十五六,已有八阶之高;曾有好事者道:迦夜皇子天纵奇才,有望直追千载前的始皇帝凤徵。 迦夜皇子曾在凌氏门下修行三年,亦是武宗凌云名下仅有的二名弟子之一。只这短短的三年,凌氏可传于外门的诸种术法、名技,都被他修炼到了极为精微的境地。 是故,神武帝膝下三位皇子、乃至整个帝京青年一辈凌云最对迦夜青眼有加。 契灵虽召,迦夜皇子还是场中仅剩三个未动手的人之一。 ------凌云、龙舞、迦夜。 迦夜眼前站着龙舞,凌云眼前也是龙舞。 龙舞站在一场正中心处,抱着玄铁大剑强立不倒。四面乱战大启,身外杀气如织、术法横飞,却无一伤及到他-----两方似乎都有意无意的保护着他。 正如凌云所言,无论今夜谁得以继承大统,龙舞都是举世无双的国士。 若在此折毁,对帝国将来而言是个大到难以想象的损失。 迦夜想要夺取皇权,凌云想要稳住天平。龙舞想要帮助凌氏,但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自也无法与迦夜皇子交恶。 他在初代圣战王神像下,像是另一尊奇绝于世的珍藏品,也是这场血雨腥风中遗世独立的风景。 凌云以身做饵,身在极虚弱之时,又中奇毒。拄剑而立,看似云淡风轻,实已一身空虚摇摇欲坠。 身外,凌氏子弟为他奋力拼杀,与南界群雄、迦夜扈从死战得五五均势。 “战先生,为何还未归阵?”龙舞忽然心生疑窦,方才恶战之时,一心全在与凌云问剑决死心无旁骛,现在冷静下来,自是察觉出了诡异处。按理说,以凌战全盛之姿,想要冲杀他麾下的战犀团算算时辰也足以到了回援的时候。 迦夜皇子闻言一震,他不怕外人,唯独对凌弈、凌战、凌云三人极其忌惮。这三人,无论是谁都可以轻易改变一场战局,是难以计量的战争变数! 而凌战,可说是这世间真正称得上万人敌的存在! “阿战今夜的使命便是驱逐外臣人马。”凌云淡淡道:“他不会回来,也不必回来。” “老师为了引我入局,可真是竭尽所能。”迦夜闻言一笑,那看似温煦的笑容里偏生出了几分阴狠。 凌战、凌弈不能入场,而老师又身在囹圄,为何看似必胜之局,仿佛生出了如隔云隔雾的不适之感? 一场之上,目前双方虽看似和局;但人力终究会有用尽处,他也不信凌氏子弟可以一直这般强势战斗下去。 他抬眼望去,月在西陲、晦夜至深。 麾下勇士的勇锐、南界群雄的勇烈,他都是可以信任的。只是这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 任凭二十余人强行将他们拖拽在此,眼睁睁看着时间推移绝非他所愿。 他看向凌云,忽的笑道:“凌氏子弟的奇勇,实令小王惊叹-----一可当百、敌千确实真实不虚。” 凌云悉知场上之势,对于迦夜依旧怀着惜才的愿景,亦作轻叹:“现下,你的精兵壮勇和南界之人压制不得我门,我们一时也胜不得你。天光尚未明,各自罢手还来得及。” 迦夜自是明白凌云所指-----凌氏子弟号称太古灵气之种,今夜秽暗最是克制凌氏族人的发挥,而此般血戾秽暗之时,千载以来寥寥可数。再过一个时辰,待到天光渐明,凌氏子弟便会慢慢回到十全之姿,到时战势天平必将倾斜向凌氏。 何况,凌战以及那身在朱雀宫外的凌氏之人,并非会一直不作回援。 迦夜心性孤傲字符,赴京而来本是无归之举,而他也早作了万全打算。 “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迦夜望着绯色渐淡的月轮说道。 凌云知他心意有决,不由长叹一声:“非到那般境地不可么?” 迦夜微笑:“因为我想看看老师是否也会败一次。” “你看到了?”凌云问。 迦夜微笑着摇头:“还没有。但我可不会作输家。” 凌云亦摇头,道:“你会输的。” 迦夜不以为意,俊美而桀骜的脸上笑意渐浓,有了几分玩味:“我早知道单凭这些人马也未必吃的下凌氏。我既以凌氏为最终对手而来,便是做了最全的准备。” “哦?”凌云眉上微微挑起,看着迦夜神色微微有些许讶异。 迦夜皇子玄秘一笑:“老师,你听。” “来了————”龙舞闻言,心下一惊。耳畔,穿过这一场万众乱战,是齐整如一的马踏与步行之声。 那一片如洪流海潮般的急进之声踏破雨夜,由远而近、由外而里。 军队。 极其精锐的步骑,肃容齐整,兵力逾万! 十数息后,重重数十阵-----赤火甲、彤云矛、火云盾,列在最前阵的是统一的朱龙马骑兵! 又是赤鸾旗?! 迦夜皇子镇南之时随其出征的帝国精锐! 但,国律有曰:皇子在外用兵不得过万、而此刻在场赤鸾旗拥众已经远远超了一倍有余! 又是一万赤鸾旗人马临阵?竟令在场万众的恶战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 很明显,连南界群雄也不知迦夜皇子还藏了这一支大军。光这一万赤鸾旗精兵,足以持平南界诸城的势力!南界群雄拥护迦夜皇子北图帝位,无非觉得联起手来地头势大,事成便可施行挟天子共荣的谋划。 而今,又见一支赤鸾旗,不但惊了与之一战的凌氏、也震了南界群雄们各自心底的异心! 与凌氏争斗,仿佛不是火中取栗的险恶谋算,倒像是自己白白做了枪头之血、向死之鬼! “你果然早有打算。”凌云淡淡道,“私募重兵,如同谋国。你一向都是胆大包天。” 迦夜却笑:“今夜一胜,我便是天。” 凌云道:“我一生从不行无谓之险,从不做不胜之算。今夜亦然。” 迦夜又道:“挟两万赤鸾旗,兼有南界群雄助力。这一场,老师怎么胜我?” 凌云闻言,神色平静如故:“未必。” 迦夜不言,身旁金火凤凰清啸高飞,大皇子举剑为信令:“阻我勤王者,皆杀。” 泱泱两万赤鸾旗卒闻信而动。玄武宫下,再入血火迷离之中! 南界群雄被迫裹挟,不得不全心意随赤鸾旗再冲凌氏,毕竟今夜之事木已成舟,他们与迦夜皇子已经是一船座客,除却同生死共富贵别无他选。 双方交战更烈,杀声掩过血雨,亦晦暗了天边绯月。 便在举宫混沌之际,忽然有鴞号尖锐响于夜下。 紧接着,一练青色飞虹破秽裂夜而来。从遥遥东边天幕下,刹那斩过万阵,以锐烈无匹之意,在乱军中生生开辟出一条血火崩离的大道,直冲到凌云身前处! 那青色飞虹堪堪才射至凌云跟前,又倒转向天去,拖着一道绚丽流光直直飞到数百丈高时,当空折转,青色虹光自此分作二路,一道倒拽霞光返阵归去,其余笔直射落、渐次声起,一连三十五响钉在凌云身周。震慑了四面正要一拥而上的宵小们。 青虹落尽。众人方才看清,在凌云身周是一柄柄青铜古剑,剑皆长二尺宽半指、刻玄咒、系符箓。 另一道青光疾掠万众而过,回到了剑发初始之处。 ----那处霏霏红雨里,有一骑踏血而来。那骑士抬起左手接住那束回衔的飞虹,右手反扣着一杆长矛冲阵而来。 不过数个呼吸间,便从那练青色飞虹开辟的血道中驰骋而过,冲踏着不及退避的南界武士与赤鸾兵卒一路奔至凌氏家主身前一丈处。 骑士揽缰、立马,马长嘶,一骑压千阵。 ------狮首金盔、黄金龙甲;火云战袍,迎风猎猎;乌云踏雪驹,追风逐电。那人剑眉凤目阔面重颐、英武不俗。 沉沉夜云里适时绽裂出金光若电而下,便见一只翅展过丈的白金角雕在一息后显现在青年骑士头顶一丈高处,鸣啸着盘旋张扬,锐利双目睥睨着一场万敌,似有择人而击之意。 他左手接下的那柄剑早已收回腰间;四下众人才看得他腰间有双剑成对,双剑合鞘近约三尺长。较之凌云身外插立的青铜古剑长了近半,从剑柄看去,双剑制式与材质亦非青铜一类。 青年骑士按住还有些狂躁未定的宝驹,在马上对凌云躬了个身:“老师,我来迟了。” “不早不晚,时候正好。”凌云微微一笑道。 青年骑士“嗯”了应声,引马回身顾扫四面之众,那双明明看似熠熠生辉的俊美双目,偏生凛凛威风,竟将四外赤鸾旗卫与南界武士们震得一时不敢轻动。他信手一招,插立在凌云身周的三十五柄青铜古剑齐齐飞起,排列成一字,悬立在他肩后。一柄柄古剑闪动着古朴、清冷的锋芒,漠视着四外万敌。 “御仙剑术。”迦夜皇子凝视着青年骑士背后甲胄,冷声道:“凤、君、左。” 一字一顿,切齿刺骨。他暗下推演了所有可能性,唯独忽略了这不可能的变数。 他与凤君左相差七岁,他受诏南镇之时,凤君左还只是圣战王府中未成器的少年世子。 不过数年,不过数年···· 听得迦夜皇子点破身份,南界之众中惊起了一阵骚动。 “圣战王,竟是那个百战百胜的圣战王凤君左!” “他不是远征东海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凤君左回身看着迦夜皇子,淡淡道:“我该称你一声大师兄?还是该叫你镇南王?或者是大皇子迦夜?” 不待迦夜对言,青年圣战王凤目睥睨南界之众,声如洪钟:“图谋云帅者死!图谋帝宫者死!”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五·对峙 随他入场,待到他口中“死”字判落,一齐传来齐整如一、迅烈威猛的行军声。 紧接着,金色的“洪流”四面掩至将玄武宫东、南、西三面围的水泄不通。 宫巷口、各偏殿,几乎在同一时间尽数被金之一色所占据。 天上是齐整阵列环伺的狮鹫金甲骑士,尽皆执丈二黄金龙枪狮鹫一侧挂着神臂劲弩。 地上一时齐整阵列、由前向后是金甲盾卫、金甲骑士----骑兵中又细分为双头狼骑兵、地龙骑兵和独角兽骑兵,各有数千。他们的到来,令整个玄武宫都有了亮色,一片片黄金之辉辉煌闪耀令夜下晦暗阴秽尽皆苍白,血雨霏霏不能令之黯淡。 盾卫在最前,个个一手举着八尺高的门盾、一手绰着钩镰金枪,徐徐齐进,并作一道坚不可摧、巍巍煌煌的黄金壁垒。 声势雄雄、气势如虹。饶是被誉为皇家第一精锐的赤鸾旗卫也在它面前瞬间失色! ------圣战王师! 以初代圣战王爵名为冠称,“王”之一字却是独立评价于这一支劲旅的殊荣! ------王者之师,劲旅之王! 重盾甲卫在前、骑兵为正、空陆两进,徐徐而推。这一支王师,历来出征庄严而盛烈,千年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慑于这一阵阵震天撼地的进军踏步之声,战局竟被这一支王师慢慢压缩到了演武场之上! 威风凛凛的金雕落足在年轻的圣战王左肩上,这一支劲旅推进压缩的步伐也戛然而止。 较之于圣战王师的雄壮肃容,演武场上的南界群雄扈从之众,竟有几分乌合之众的味道。 “可怕!”目睹于此,几乎在场的南界众人心底都用了这一词来评价者一支王师带来的威压! 其实,圣战王师全数入场后数量也不过才过万余。比之赤鸾旗也少了一半。可军威声势上偏偏是赤鸾旗加上南界群雄都显得不够分量。 迦夜皇子面色沉的厉害,事情到了令他都觉得不可掌控的棘手。 夺声!夺气! 年轻的圣战王与他的人马连连在战意上压制住了南界之众们。 注入先前为迦夜皇子奋力而战的南界群雄及他们麾下子弟们心理上多多少少出现了浮动。凤君左年纪虽轻,却也是在沙场争胜数年之人,对于战局的把控,在场之中恐怕也就仅仅在凌云之下。即便是早有战名功身的迦夜皇子与玄武军统领龙舞都要稍逊一筹。 夺气已成,该到了他开口进一步打压南界之众战意之时。 “大皇子您应该清楚,我在这------意味着什么。” 迦夜如何不知?圣战王师自圣武帝国立国以来便是帝国中排名第一的王牌精锐,也是帝国千载以来,唯一一个无论是对内用兵镇压还是对外征拓异族都保持着零败绩的无双劲旅! 这一点哪怕是四方正军、哪怕是王族精锐中的武神军之流都远远不及之! 帝京此夜,之所以异心者敢觊觎圣权便是因为血雨晦夜压制了帝宫玄灵大阵、以及圣战王师多日前领命远征东海两个主因! 圣战王师的主帅一直由圣战王府历代圣战王承袭,可说一家之兵。麾下主力狮鹫骑兵与双头狼骑人员皆是父子代代相承,可说真正的传承之兵!其余兵众则是从各地选召而来的精兵之王,个人战力录选最低资格为四阶修为、作战经验不低于三年。能入得圣战王师,可谓是兵道之中中独一份的殊荣。总编制为六万,而现在到场似乎只有五分之一。 迦夜亦清楚此时局面的天平,眼神中渐显阴狠,心下思忖道:“凤君左既是受令东征,现在暗中引兵回援,想来兵力只有入场这些。我麾下兵数加上南界群雄的助力,未必没有胜算。” 凤君左微笑着,视线从泱泱两万赤鸾旗与南界群雄上扫过:“迦夜皇子是要拿所谓的皇家精锐来试试圣战王师千载不败的荣誉吗?还是想看看南界豪族们自损子弟来对赌凌氏的损伤?” 南界群雄闻言皆默。 -----凌氏子弟之强,方才的恶战之中他们已经领略。原本第二批赤鸾旗卫入场,他们心中多少有些微词,可也因此而产生此行胜券在握之感。 谁知顷刻之间,圣战王一剑东来,形势又生逆转。 现今,内有凌氏子弟难以吞咽,外有圣战王师虎视眈眈二者并力,他们胜算已悬。 千载圣战王师威名,就算是远在南界未多与之接触、未受其锋芒之祸,也都声闻俱震。 从心而言,多多少少都萌生了些许退意。 只是入京不易,恐怕出击更是不易。 不管是战或不战、胜或不胜各自手底下的门徒、亲众,今夜怕是要交代在这演武场上了。 迦夜皇子心知盟众心有所动,冷笑道:“我们盟誓而来,既然入了京,便就是一根绳上的蜢蚱,你们莫不是以为还有半途而退的可能?” 南界世家派系驳杂,但皆敬重迦夜,初萌生的一点异心也被这一语所退;现下身陷重围,想独善一身,已是不能。 迦夜又道:“圣战王师现下不过万余之数,算上凌氏余众;与我们所持兵力仍有悬殊之数,既到此处至尊权事已是唾手可得,此时不争,来时也必将为倾巢大祸。古语有云:‘狭路相逢,犹豫者北’,诸君何不与我争上一争?” “镇南王说的是-----狭路相逢,犹豫者北。争有胜算,不争则死!何不争他娘的!”战天父亲阵亡,本就悲愤不已,今夜之举他战城举族而来,不论是为了那王权庇佑还是为了阵亡在凌拭手中的父亲战破空,他没可能轻易言退! 战天一语顺势也点燃了屠龙者之城之众的怒焰,莫宇武神随即登高而呼:“我屠龙者之城愿随镇南王争这王权!” 南界两大势力竞相表态,余下之众亦被煽燃,一时之下竟是群情激奋:“争他!争他!争他!” 迦夜皇子见状,举剑为信:“战!” “战!” “战!!” 赤鸾旗先动,当先向外冲阵力敌圣战王师。他们俱放赤红战气,战甲及兵器皆生起赤焰熊熊,万道兵锋齐进,烈焰成云、彤彤一片! 圣战王振臂,金雕扬翅、王师随令而动! -----黄金盾甲士先行、守御战法俱开,二千巨盾链结如一,辉煌金色战气如云腾起,链盾合为一堵金色圣壁!展现于赤鸾旗卫焰云之前! 每个黄金盾士都是身高八尺以上、苦修横练功法与巫御甲术的健壮之士,黄金盾墙在赤鸾旗卫冲锋到三步内立地而列、固守如壁,巍巍如天神下凡! 黄金盾阵之后,圣战骑兵满弓齐射,天上空骑神臂利弩联袂痛处,细密如蝗。 围在中阵中的南界群雄亦不再迟疑,再度向最中心处的凌氏之众攻去。 凤君左腰间青芒跃闪,其中一柄宝剑脱鞘先出,引动他身后三十五柄青铜灵剑织作剑阵,他双腿一夹马腹,挺矛直突向阵中魁首的迦夜皇子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战场上决胜的最优准则。 而且他也早想和这位被赞誉为人中金凤、皇家数百年来的第一俊才得同门师兄一较高下。 因为他,可是父王口中圣战一族不世出的武道奇才。 天才与天才,王者与王者的对碰,是他从小风闻那些关于迦夜的传奇以来一直的夙愿。 所谓贤王的云皇子柔韧有余、刚锐不足,他瞧不上。 所谓韬光者的封神皇子偏重权谋,且身体羸弱,他也看不起。 武亲王已授首而去,圣九王之流皆插标卖首;举尽皇族王侯,却竟只有眼前之人堪舆一战! 数名五阶修为的亲卫好手见他冲阵势烈,职责傍身岂容他冲突直犯迦夜皇子?个个战气催发至极致,挺枪执刃义无反顾地拦挡在迦夜皇子身前。 “听闻昔日师尊门下,迦夜皇兄剑术公推为外姓第一。今日就让我瞧瞧,有没有资格在这座帝宫掀动起腥风血雨!”快马如风、矛出掣电,年轻的圣战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锐不可当之姿直突而入! 战矛挑刺拍搠、一身玄力爆躁发用,且见那矛尖青芒爆闪如巨蟒吐信,那些足以当得人间三流强者的迦夜亲卫众们,不过数息之间便被轻易冲溃道两侧、各负重伤瞬间失去战力! 他跃马而起,长矛当空刺下,宛若这绯红雨夜中惊起的一道青色闪电! 迦夜皇子仰面看去,养尊处优已久的身体里终于被挑起了战斗的欲望。 容不得他半点迟疑。凤君左以此锐不可当的冲阵之势,又借居高临下的雷霆之姿-------那一柄战矛的锋尖之上早是青雷碧电狂闪爆跃,整支矛身亦被青色狂躁的风息所附着。 蛇信矛首宛若活物,吞吐雷芒之间散放着令人心惊胆骇的暴虐煞意! ------圣战双子·邪灭(矛) 迦夜皇子弹身飞跃起,反势迎上。左手包金青革鞘中银光乍泄,随他袖起拖拽起一屏飞瀑般的银色光练!‘银河聚作锋三尺,霜雪凝成二寸光’皇家传世名剑:斩青霜,就此出鞘!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六·天骄 凌厉霸道的剑意似是深藏剑鞘太久,甫一出世从中暴起,直冲而上,几有冲云碎空之势。 点面相对,迦夜皇子的剑锋划过邪灭战矛蛇信的分叉口,带起一串短促而绚丽的花火。 嘭! 剑与矛相错,光雷交泄、冰风缠绵,暴起一声巨响! 巨大的对冲之力从交击处崩泄,往四面掩出,带起狂风躁息竟使两人四五丈内修为略逊的双方战卒人仰马翻、四下倾倒!二者之间强画出一圈空旷的对搏之域。 双骄会斗,两者的本命契灵白金角雕与金火凤凰亦在高空恶战在一处。凤翅振起暴虐烈风、金鹰爪扫射出猛锐金光。一双金影混扑一处,金火烈光暴风闪雷当空乱舞,时有金羽、白毫自两禽之间伴随着凤鸣鹰号倏倏落下。 禽下二主,剑矛交错,金光银影叠如一处,纷乱人眼。 圣战王战矛狂暴狠戾,又有青影环舞、三十六柄灵剑渐次连携助战;而迦夜皇子以剑敌矛、以鞘格灵剑之阵,兼以风行身法、狂狷剑术,一时攻守滴水不漏!交拼合斗转眼百十合便过,两人身影错开,迦夜皇子折返身姿,掌中宝剑随腰转旋抽,挟一片凛凛霜华,斩向方背身错开的圣战王腰身。 圣战王久经战阵,深谙斗战之道,一身战铠不比迦夜皇子战袍轻盈,邪灭战矛亦远重且长于迦夜皇子掌中的斩青霜宝剑,返身虽慢了半拍,但御仙剑术早开,居于三十六灵剑主导的那柄非金非玉的灵剑,循着他心意所指,引着三十五柄灵剑连成一列、遮护住身后。 叮!叮!叮!叮!····连连一串破空锐鸣,渐次攻取向迦夜皇子周身三十六处命门! 凤君左自恃战铠护御能力远胜于迦夜战袍,灵剑之阵全弃守由辅攻转为全攻,行的便是赌命之举!他赌迦夜必不敢以身犯险。 迦夜皇子心知这一斩,纵使建功亦不过重伤凤君左腰腹。他这一身战袍并非凡品,但也不敢轻易拿来赌修为不在自身之下的凤君左所驭剑阵的攻击。 而凤君左这般全攻不守、以命搏命的姿态,亦是他生平仅仅只在困兽上见过。 -----竟真有这般好不惜命之人?! 这人····明明出身高贵,战斗方式却是从头到尾如斯狂暴而嗜血?但手法之精妙、判断之果决,也倒是善战至极。 迦夜不得不收剑反守,左手青革鞘亦变招遮拦。双手招法一瞬十数变,声声金铁交鸣响下,完美无虞的遮拦住了那灵剑之阵的三十六阵攻击。 随之,凤君左手中的邪灭战矛也杀到了,裹挟着湛青雷光破风而至。那战矛一瞬十刺,化出一片矛影,宛若一群灵蛇飞扑而来。 迦夜皇子如是早知,堪堪遮拦下灵剑连攻杀阵,提身便退、一退十步! 凤君左一时得势,安能轻纵? 迦夜一退十步、他便挺矛连连追过十步,矛锋始终笼罩在迦夜颈前一尺内。 迦夜并非俗手,边做退势边作调息蓄力,待到第十一步时,右手下银霜复起,反扣用剑,一举劈散战矛之影。而左手青革鞘亦作剑使,绕腕旋飞疾舞前后左右一连荡扫,又是一阵叮叮脆响,再度将圣战王变作辅攻之用的灵剑之阵逼退。 凤君左得势未饶,灵剑之阵方被却,掌中战矛翻腕抖出,疾振挑刺,二度攻取向迦夜额面颈胸,矛影重重、杀气腾腾,赫然聚成一团青色盘菊。 迦夜倒身再退,凝气足尖、身法一幻、腾挪掠出六七步外,左右近卫见迦夜情势危急,神色皆悲壮一齐合扑而上。 凤君左斗势凶蛮,矛闪雷暴。可惜了几名为迦夜死战的护卫之士避无可避,在那一丛风雷之下被轰击成焦尸! 这一矛下,三步之内血骨俱焚,足以见得凤君左一身战法凶绝、邪灭战矛狂意凛然! 一时失了先机,竟使得被连连压制,迦夜目光阴冷,心下虽盛怒意,但却也对这位新晋圣战王的难缠极为赞叹。 “咦?”凤君左微微讶然,,无多话,战矛一提,又挟灵剑阵齐杀向数步前的迦夜皇子。 迦夜皇子略扫一眼天光,天色昏暗至极,星辰俱隐。心知此时已到了暗夜绝深处,知不可再有半分迟疑,掌下霜华随即大盛,剑面之上便铺陈了一片银白,紧接着生生将那三尺长、半指宽的剑身延展到了四尺三分长、一指半宽,剑体银光四射,光色所及照水成冰,瞬凝一片。而他身上亦是白银霜华怒放,暴虐寒意竟令他身周五步之内不论人、物瞬间被冻结! 光华稍散,身在银白之华中的迦夜皇子再度显现,原本的发色、形容皆改,连那一身金色战袍也一并变作银霜灿白!他周身霜赋素裹,俱成冰霜化。 三尺之内,寒气缭缭。 此刻,冰袍雪冠银霜剑,使他犹如冬神降世,自具凛凛肃杀威意。 凤君左战矛早已推至他身前五步,邪灭矛锋上青雷狂躁欲上,赫然惊见矛尖之上竟已悄无声息的被冻出了近一寸的霜白! “战神真体?!”凤君左凤目细眯,观着迦夜皇子这一瞬里的变化,说道。话意中略有惊异,但并不惊震。迦夜皇子是神武帝最器重的皇子,战神真体本是皇家秘典《凤天九录》中所录之一,以迦夜不论是战功、声望,都完全有资格请赐于神武帝。他所讶异的只是------按理说,这秘典应是迦夜建功诸多之后才有领受,所得时日应不过数年,而此下迦夜皇子瞬息便已完成属性铠化、并可以神意将寒霜之威辐射五步,显然不止于小成境界。 “引元入体,炼魂为铠,十尺之内战神真意尽笼,可谓一时独步。”凌云为之轻叹,“仅仅数年,便将这战神真体修炼到了第八重,倒是可惜了。” 《战神真体》能依照修炼之人主属性化生出战神铠化的状态,修炼难度实与他家族所传的《御仙剑术》不相伯仲{两者同出于凤天九录中,但御仙剑术从立国以后便仅供圣战王一脉修行,默认被剔除了九录},仅仅数年迦夜便已将这等玄奥秘典之术,修炼至此,天赋可说是极其恐怖。 凤君左思及此,反作狂放大笑:“哈哈哈···唯有如此天资,才配得上皇室数百年来第一天才,也才配得上我凤君左出手杀之!” 话落,凤君左挺矛再出。只是这次刺出,并非直突,而是旋转矛锋,以所挟青雷烈风为辅,矛锋急旋、极烈极快之下锋尖上风雷集聚于一点,旋绞之力莫大竟使得邪灭战矛矛身一尺之内冰风崩裂、空纹扭曲。他一连突进七步,一人一矛直破到迦夜皇子中宫前,身外三十六柄灵剑俱生雷火,亦作旋钻绞刺,随他步步突入、强行将战神真体所成的战意领域钻裂破碎,抵消了其中所挟的领域压力。 凌云见状微微颔首,若不是极度虚弱,手不能放开拄剑姿势,定要为之抚掌,口中亦是连连赞好:“君左本是武道极才,这些年久经沙场临机决变之力果然是不可同日而语。战神真体真元领域本是神圣难近,而迦夜又是冰系,更是险极。君左竟已绞突之法破力卸力强破领域压制、又以雷火刑克于冰而驱动灵剑之阵辅助,的确是将可用的优胜之法全无漏下。如此一来,便是将原本不利的对局拉回了不少赢面;确是不负‘圣战王’之名。” 龙舞心下亦是感叹:我与武亲王交战,虽然武亲王在战神真体炼度与境界上还要优胜于迦夜皇子,但我却只知以全力全势一剑战之,所得一胜多少有些侥幸。倒是少了他这般临场的变通,我若是似他这般巧妙应对,或可省下不少气力,也不至于现在只能枯身等死、作壁上观。 场上,迦夜皇子一剑挑开邪灭矛锋,身后极冰所成的双翼一振,他的身体立是浮空起三丈。因战神极冰领域压制之故,那灵剑之阵虽然以雷火开辟,但终是受了不少制约,远不及之前那般迅烈。他以剑鞘连打,加上背后这极冰之翼扇击,已不难抵御灵剑之阵的刁钻攻袭。 “九录之中,将《御仙剑术》列为奇攻第一,将《战神真体》列为体术第一。现在我战神真体修炼已至第八重,而你的灵剑不过才到第六重的六六御变,似乎已不足为虑。”迦夜皇子笑道。话间提剑横眉前如箭,左手并指以剑诀姿势为弓,周身玄气一动,那柄斩青霜剑体白芒更盛数分! 他清啸一声,剑刺出如弦发。一剑刺出,剑上剧烈白芒脱剑而下,引动战神真体领域之中的极冰寒气,化成一柱六尺粗的银白光流径向地面上的凤君左射落去。 战神镇域之中十步之内所生寒气、杀气尽为所用、尽为所取。这也是战神真体所具妙用之一,同属性技法威力增强、施术速率更高亦是战神真体下所拥效力,这一点倒与某些神品法袍效用类似,但战神真体淬体归元、一时为纯质化,使万法难伤、毒厄不侵,并且具备了对应属性的绝对抗性,这一点又非寻常体术所能达到的、 将迎寒流光柱,凤君左面上并无半点惊慌,只冷笑:“我圣战一脉久居沙场,所依仗的可不是只有始皇帝所赐下的这一卷《御仙剑术》,且看好了------” 声未落,战矛已出迎。九尺战矛直上,出以闪光点火------青电暴虐、金焰辉煌,雷火之中矛已非矛,而是化成为撼天光柱! 白光炽耀,一出世便令同为白色的寒流光柱也为之黯淡! 光华熠熠,炽照出一空如琉璃净白,直使数丈之间恍如白昼一般! 光与焰俱是炽热,在一丈上和寒流光柱一交锋,便似仇敌相见分外暴躁。 寒热极致冲击,终于同归为混白水气,银霜金焰当空横泄,强流劲风从中四面荡射!有青雷乘隙直上,攀沿到那柄皇家宝剑上,迦夜皇子疾振爱剑,只听得一连串噼啪爆响,那柄宝剑上青花朵朵绽放,谢落于空,才是避免了青雷触体之尤。 而眼底下耀耀光闪,只见圣战王擎着一柱青雷金光焰,已是突进杀至。 “诛邪战法!”迦夜眼中生寒,闪过几分忌惮! ------昔日初代圣战王凡人武躯,亦无强大护体之术、神兵利刃,偏偏左手非金灵剑“天光”用剑术、身外非玉灵剑“云影”驭剑阵,右手邪灭战矛以战法《诛邪》并与凌烟圣王凌·锋、星辰圣王辰光成为镇天之战最强斗将。尔后,人间千国之争,他又是战功第一,自此登上了开国十一圣王仅次于凌·锋的第二席位!这《诛邪战法》极尽圣天之道,不仅邪道外族为之所慑、更是各种神圣之法的极克法门。 而眼下,凤君左御仙剑术青雷、金焰、烈光三元合一,威势煌煌,隐隐间已具备撕破战神真体战域之势,显然这诛邪战法他修炼程度极高,未必在他战神真体境界之下。 以诛邪战法破阵,又将两人战力天平拉回均势。 “迦夜皇子当世人杰,就此折去着实太过可惜。若是愿意此时退去,君左可当殿下从未到过帝京。”凤君左故作惜才般淡笑道。 同一句话,由不同的人来说,便是不同的味道。凌云口中是叹惋,因他与迦夜有师徒缘分。 而凤君左身为对手及同门师弟说来,却变得异常刺耳。 迦夜一时枭绝,岂可轻侮?听则愠怒,怒而出剑,便将此话之意做绝。 凌云闻见,付一声叹息,默而无言。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七·天明 恶战愈烈。 垓心处,几边胜负难以窥知。 凌拭游刃有余,凌羽雾凌羽霜兄弟和幽魇宫主缠斗难解难分···· 凤君左与迦夜皇子则在五五。两人俱是一代天骄。迦夜督镇南界,纵横一时,也算从未疏于战阵;凤君左承袭王位数年,南征北战,亦是常年衣不解甲。 凤君左御仙剑术与诛邪战法全开,力斗皇家战神真体,一时如龙争虎斗,各逞雄风。 皆是傲到极致之人,也就无一会屈从于时势-------而何为时势?他们自身就是时势! 迦夜想要挫败风头正劲的凤君左,而凤君左想要生擒迦夜皇子。各起斗心骄狂,也就打出了十二分的争势。金火银霜漫天飞泻,玄光圣体两相交映。 凌氏子弟只奉杀意,出手于南众间自是肆无忌惮。南界群雄口头一心,内里却是因为战局之势偏移,多少心生晦暗,力有所怯。而凌氏之人凶威未因人少而弱,反而个个如天神下凡、疯魔出世,动辄伤、触则死,更令那些修为稍弱者心惊胆寒,纵有十成战力也因这种种原因,反而只剩八成斗志;以参差不齐之众,怎抵得住凌氏虎入狼群? 随着时间推移,南界联盟竟是在凌氏与圣战王师内外夹击之下,折损了三成! 圣战王师亦不愧是帝国第一战团,重甲盾阵守御在前、骑兵突进为翼、弓弩兵发箭雨齐射、狮鹫飞骑空战为辅攻又是以外围内,战阵效用发挥到了十成十的完美。纵使赤鸾精锐也是帝国顶级兵团,面对一圈五阶重甲士盾阵强势压缩,原本十成战力在这慢慢紧缩的空间中也只能发挥出十之六七。 四面箭如蝗雨,陷阵之内更是难以遮拦!每一波箭阵射落,便要倒下一大片精兵强将! 而赤鸾旗战骑挟以重甲步战几度向外冲锋,却是次次生生被对方重盾硬抵不前,而那些圣战王师的狮鹫飞骑又是统一的魔武双修,齐射而出的魔法弩箭又是寒冰、又是雷电、又是炙焰,交织成一面疏而不漏的巨大罗网,更令赤鸾旗卫们苦不堪言,几重压制之下赤鸾旗卫损伤惨重,士气亦不免受挫。 单兵素质压制、战阵控场压制。内有凌氏子弟纵横无忌,外有圣战重甲巨盾聚气而成的黄金盾墙,那盾气墙直起三丈高,几算是将赤鸾旗与南界群雄中欲用的法术攻阵的可能性也全数驳回。 毕竟是占了圣战王师近三成的五阶重盾甲士,这些人即便是放在江湖中也可称得上三流高手。 数千结阵、长年行令禁止,岂止是仅仅一群五阶高手的聚合? 内里吃不下凌氏,外出突不破圣战王师-------随着战局拖延,南界之众心中多多少少心生起一些近乎悲凉的色彩。 明者自明,从圣战王师登场开始,今夜之行七成是难以收场了。 赤鸾旗这几年横扫南界诸城,群雄们也曾因此折服于迦夜皇子文武兼备与其麾下兵锋盛烈-----两万赤鸾旗可说是他们对抗凌氏时最后一筹胜算。 可偏偏,竟是被后发而至的圣战王师所压制。 倍数的兵力被围困在了一个并不大的演武场上,接受着来自陆空全方位的打击。 但无人可以否认赤鸾旗的坚韧,即便是从征以来横扫东海的圣战王也在心底下默默美誉于迦夜皇子麾下精锐的坚锐无惧。内忧外患双重夹击之下,也能制造出以三换一的圣战王师战损,也是极为不易。 时间,是最可贵的数值,迦夜皇子的耐心也在极速的被消磨着,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天光无明,夜至绝暗。此夜的霏霏血雨似乎下的更加暴虐了些。 满地红凝如不流,浸夜血气如停滞。风,是杀气织就的风,月是血色凝成的月。 有人于隙间抬首仰望,月·····月的颜色也似乎被此间的恶染的深红近于淤黑。 黑的····像被腐蚀朽化了一般。 天空,原本是有双月的,只是这一月的十五夜,双月合一至阴至暗,以致这几日天上竟一直未分为二。 今夜,如血泣之月,似乎是那轮本就晦暗不明的阴月封印了高洁光明的阳月。 明月本无瑕,所以今夜不属于明(阳)月。 积攒千世的怨戾,终于在今夜以大放! 今夜是暗月之夜,是至邪至戾至阴之夜! 可是,阴月再暗,也无法逃脱光明的到来,晦夜至深终也将破晓。 幽欢苑下,那一株株秋棠开到至盛至繁,血雨浇打令它们越发凄美冷艳。 满庭风姿摇曳。 外头是血染红了一地,里下是冷红铺了一庭。 都是红,也都是戾。 高楼上的皇子望着东方处偷亮的晨星,无奈又庆幸地叹了一声:“天亮了。” --------------------- 晨星无声而至,悄然在昏昏天幕底下钻出了一道口子。 血黯的夜幕就像一个盛满水的气球,晨星破开一点,水泻也就如期而至。 -----晦夜绽破。 极东方处鱼腹白随即便生,裁开海天极尽处。 漫夜戾雨戛然而止,血月黯然红褪。 夜云被晨风轻易驱散,清冷初醒的洁白日轮再临人间! 红雨化作气雾,血水凝止于地。 不同于两阵兵团越衍剧烈的交锋。中阵处,南北两界的强者们竟是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 年轻的圣战王一矛将迦夜皇子逼退,返身站到了凌云身旁,三十六柄灵剑飘然回身,战矛斜指于地,连云天处的白金角雕也拍翼落回他的肩头。 他摆明了保护凌云的态度,消去了再与迦夜决胜的欲望。这一战,于个人而言他全力向战,也仅是和迦夜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对于战局而言,拖到此时,他已是胜券在握。 因为,天亮了; 是的,天亮了。 没了血月镇压,帝宫四方的玄灵大阵也开始各自重新运作起。 朱、白、青、玄四色神圣的辉光从帝宫四面升起,携着磅沛到令人惊震的浩然圣意从四面聚合。 四方圣兽之影随着帝宫大阵的重启而渐明于巍巍帝城四方。 一旦阵成,灵气复苏;此间局,便再无可回。 最受血雨月夜钳制的凌氏之众们的身体上竟也开始泛起淡淡的紫气,他们身上的损伤正以明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南界之众开始不安。大受夜下戾气压制的凌氏子弟都已经给他们带来足够大的压力;假如玄灵大阵全复,那么这群人又会带来怎样恐怖的战力? 没有人熟悉这个玄灵大阵的本源是什么,连迦夜皇子深受荣宠、也曾翻阅宫中秘典也不过是知道其中的冰山一角------帝宫之下,玄灵阵启而凌氏强,阵绝而凌氏弱。 所谓的凌氏弱,他们已经见识过------其实也与人间同阶强者别无二致! 那么强呢? “我凌氏本无敌于天下,于此阵中更见无双。”身在氤氲紫气之中的凌氏灵门大宗主凌拭猝然发动攻势,只见他右袖之下掌影幻动如拨水,翻腕折手转袖之间一宫场中的氤氲紫气如同平湖起横波,因他而动! 袖手之间,平湖浪叠。满场之间的物事随着紫气波动,随着他翻覆由心。 掌意藏入紫气,紫气尽皆掌意! 所有横波暗涌随他推向一处------原先合击他的七大南界高手。 七人面生惊骇! ----只因为这一掌中已生禁制!强如战龙、百战长风、梦心之流也大感压慑! 面对天湖横倾般的遮天掌意,仓促之间七人也算各尽所能,纷纷全力一对! 一时之间,各起龙吟风吼;竟抵不住横波推掩,只一合,七人七契灵全数被击退飞出十余步! 咳!咳!咳!一击之下,尽皆咳血,修为最强的百战长风受损最剧!他只觉百骸百穴有如齑碎,心知数年之内无法再运气炼体。 其余六人各被重创,一时战力皆去了四五成。 凌拭收腕于大袖之下,又变回负手而立。七人方知之前合围各逞威能,竟是远远未能让他全力而战,一代名宿百战长风不由悲怆一叹:“‘云手’凌拭,白手玄妙,举世无双。” 凌拭翻云一手以一败七,大显凌氏无敌之姿。令南界群雄对于此下玄灵大阵复苏中的凌氏愈发心生不可与之匹敌之感。 七大南界顶尖强者都被紫气之下的凌拭一击击伤震退,南界群雄心中的退意随同此败被急速放大。 退或生,留必死?心中信念翻转,这一念横生,战意也就越加薄弱。 紫气尤以凌云身周最为厚重。大量紫气挟着整座帝宫生来的磅礴灵力几近疯狂的集聚到他的身上。 在这天色将明的时刻之前,凌云原是一直拄剑以立身,而初醒的日轮映照下,那拄立的剑变作了斜垂之姿。 这一垂剑,看在眼里的南界群雄心中如同惊涛骇浪!即便是在场的人心里都知道,凌云此下应该还没有动手的状态,但武宗剑动,某种程度上已经宣告了战局天平的倾斜! 凌云不动,他们尚有寰转的余地,这也是他们多多少少不敢重创凌氏子弟的原因;凌云动了,今日之争战果多大,以后面对凌氏的怒焰就有多盛烈。 一切全在眼里,迦夜心下苍凉亦渐渐泛起。多重谋划机关算尽,竟还是未能改变什么。 四周圣战王师战阵如山岳压迫,赤鸾旗半夜抵抗终成了徒劳? 败象显露。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八·迦夜 “这帝宫法阵竟是凌氏的大阵?!”迦夜皇子麾下第一剑师兼护卫流光黯然生叹,这一叹也叹主人的功败垂成。 “如果····”大剑师流光目光黯黯,望着身前的大皇子。假使这些应诏应当远在东海征战的圣战王师未出现在帝京,今夜的胜局多半是应该属于主人。 “没有如果。”迦夜皇子淡然一笑,胜也罢、败也罢;不可被改的是他与生俱来的雍容。 -------有些人可以败、甚至可以死,唯独不可以失了气度。 迦夜看着凌云笑道:“在强者的手局里,所有的假设都是必然,没有无故的巧合,只有设计使然。老师,还是您赢了。” 凌云付之一声轻叹:“我赢了,这个国家也许输了。” 迦夜皇子闻言微笑,又看向青年圣战王:“在引精锐折返回京的那一刻,你可曾犹豫?” 凤君左闻言,微微一顿,才道:“未曾。” “是么?”迦夜听后,哂然一笑。垂眸低语,目光变得有些深邃,“离京时,我也曾这般坚定不移,可后来····我太想看到千载屹立的神话破灭的绚丽了。” 凌云叹息不已。迦夜实是他他这半生最为看重之人-----有野心、有抱负、雅量高致、气度不凡足以成为帝国中兴的曙光,将神武这三十年所成的安平推到更为繁华的位置。可成于骄傲者,也将败于骄傲。 “你本可以平稳的继承帝位。” “是啊。”迦夜皇子笑望着凌云声色平淡,不知是对既定人生的不屑、还是自嘲这失败的结局,“平稳的继承大统、平稳的推行新政、平稳的积利除弊····我这样的人,怎配的起‘平庸’二字?比起坐待者的无趣,我一向就喜欢身入棋局的乐趣。” “可这一局,你已无子可用。你输了。”年轻的圣战王轻叹道。英雄惜英雄,他曾希望与迦夜皇子一决,也惋惜迦夜皇子如今的败局。 “确实。”迦夜皇子坦然道。腕下反手于粼粼剑华一闪间,解去了战神真体状态。那一袭大红战袍迎着晨风飞扬,本是轻狂恣意竟因秋意染生了几许悲凉。 他眸中的光华依然璀璨,即使有了些许平生一败后的黯然;刀削般的薄唇在晨光勾起一抹令人惊艳的鲜红,他笑了-------温文尔雅又盛气凌人,是一如既往、不容置疑的骄傲。他的目光大半落在凌氏家主身上、些许散落在随行而来的扈从和南界之众上。 “败局已定,多行无用。你们走吧····老师和这位年轻的圣战王不会阻拦你们的。” 凌云不语、圣战王颔首。二人都是兵家上士自知止损。虽然再战可以将场中所有叛众格杀,但己方必然因为他们的困兽反扑而折损不少,毕竟在场不是皇家精锐便是南界一方豪强的亲众。 “镇南王····我们————”南界群雄中并不乏迦夜皇子的拥趸,他们言急意切的将目光投在迦夜皇子身上,欲留下死战之人过半-----只须迦夜皇子一声令下,他们便愿意为之拼死一决。 “何必徒劳?”迦夜皇子冷声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迦夜平生最不屑垂死挣扎,行无谓之事。现在信从于我者、利从于我者,都给我速速滚出帝宫,不要再碍我的眼!” “人说壁虎断尾以保身,你却是弃帅保卒。”凤君左叹道。心中对此不免多有感叹------迦夜皇子经营南界短短数年,便令那片蛮横之地群雄拥从,确有不俗手段。若是换做他,或可挥师横荡南界豪强,但是决计做不到迦夜这般攻心而胜。 “我来这,不过是一为胜凌氏破其千年神话,二为取帝位登临九五。事至此已不可为,流血何益?帅可易,车可留、卒可保。让他们走,对此间所有人都有好处。”迦夜道。 凤君左亦以为然,点头不语。 他点了头,便算是默许了。南界群雄亦知难为,各领自家子弟从圣战王师分出的几条道中颓然离场;那些忠信于迦夜皇子的豪强们,亦唯有挥泪辞别。 迦夜见之,感怀在心。又对麾下的赤鸾旗卫道:“尔等随本王征行多年,今日当是分别时。尔等也尽去吧,但请卸甲弃兵、恢复平身,以后也不必忆起与本王的瓜葛。” 半令半劝的话声落下,一万四五千众的赤鸾旗卫陆陆续续近七成脱甲弃了兵刃,黯然离场。 迦夜沉吟半晌,又接着宏声向众人道:“但凡离场者,终生皆不许为本王复仇。本王身败于皇家对弈,尔等不配!” 离退的万众们过半者听到此话,身心一震,其中竟有哭声泣语渐起。 迦夜皇子以此决然一言而救他们,他们岂能不知? 此一话便是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最大限度的与他们脱开了关系。免受了之后被皇家挥师清剿的可能性。 他们虽都是南界一方豪强,但若真面对官家真怒,怕是以卵对石,极难保存。 “百战一宗谢镇南王隆恩。” “战城谢镇南王天恩。” ····群雄们驻足回敬,深深向迦夜皇子一拜,面上俱是感激涕零。 迦夜闻听多少心下一慰,眸光一垂,改为更平淡清冷地道:“滚。” 这一声落,识不识趣、亲不亲者都只得离去。 远天,朝阳初起,宫城重回辉煌之姿。 玄武宫本是黑曜石为建筑基本用料,现在满宫覆上了一层浓郁血水,在淡金色的晨辉之下瑰丽如铺了一片暗红色的宝石,异常艳丽刺目。 只是这冷艳,代价却是重了些。 -----数千的帝国精锐惨死在此。 为王权的荣耀涂下了浓艳的一笔。 但,天时、地利又必然致此。 毕竟有了所谓的人心,就必然有填不满的欲望。 迦夜皇子环视四方,已然尽皆金甲-----圣战王师合围如拱月。 正前,是人中龙凤的凌氏族众; 中间是意气风发的青年圣战王,以及血战而不屈的玄武正军统领龙舞。 还有因他而身败名裂的凌炼-----奥,不,兰炼-----兰城兰氏一族第一高手,也曾一杆蓝影枪惊艳于帝京的武道俊才。 兰炼神色晦败,修为被废被缚于地,心中大抵也如同死灰。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一点,下注之人下注前都必有的考量。 迦夜笑了笑,最后看了一遍目所能及玄武宫的景色。 “六年了,回来了也不走了。”迦夜低语道。 袖下斩青霜宝剑光色清冷,偏偏初日照着,反射出刺眼的银白。 西面,玄隐殿中忽然起了喧闹声。 一队锦袍红甲的执金吾卫拥护着一位身容华贵的老者从中走出。 而原本坐靠在殿门一侧的云家大阴阳师早已不知所踪。 那位华贵老者的脸上还有些许血迹,华服及衣袖处更是沾染了大片的猩红。他无心清理,也不会清理------说来,这也算乱臣贼子谋逆无关痛痒的直证。 策划谋逆行刺,好大的罪名。可相对于这一夜帝宫之中诸多变故,又显得苍白而不值一提。 “皇帝陛下万岁。”随着老者入场,全场圣战王师步骑尽皆跪地,齐道万岁,声成洪流滚滚。 年轻的圣战王亦持矛半跪,龙舞虽然负伤极重也不愿自免,也跪下了身。 凌氏之中,除了凌云凌拭二人不行跪拜只拱手相迎,其他亦作跪礼。 来人,正是当今圣上------神武皇帝。 身为叛逆之魁首-----枯木般立着的迦夜皇子对照一宫恭迎显得突兀无比,所幸他还有三千多个为他一起不跪的赤鸾卫众。 满宫洪福齐天之声,仿佛庆贺着这一夜清叛之行的大胜。 朝阳愈上,晨熙愈盛,越就衬得一夜之下来自于天下反叛者的血污越是荒谬。 “哈哈哈哈····”迦夜皇子在万岁声中忽而大笑。就好似这一片片万岁之声都是向他道来。 神武皇帝的尊驾就停在圣战王师之后,和他隔着重重金甲,也隔着皇权帝位。 纵然,他是一人之下的镇南王,代行着南界半壁江山的监理职权。可皇子终究只是皇子,皇帝终究是皇帝。 半步之遥,云渊之别。 迦夜来到这,就是想跨过这半步的距离。甚至此行,多少还有金甲之后那位的默许。 可是,没能跨过去------就像数百年来那些一意孤行的失败者们一样。 -----也许没人能跨的过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他大笑着,同时慢慢扬起了那张至高至贵英武绝世的脸,将眉目面庞置在这微凉的晨光中,想要藉此掩藏下多余的表情。 神武帝远远看着他的笑,数十年来修成的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在也难以剥离出属于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登临九五,让他放弃了属于常人的喜怒哀乐,至少在外表上。 他是冰冷的,像一尊尊贵至极的黄金雕像。 迦夜是高贵雍容的,是另一尊相对而立的冰冷银色雕像。 金色的凤凰停在迦夜右肩,美丽华贵的尾翎从右肩垂落到胸甲上,带给他一丝至死不渝的温暖。 长笑至止。迦夜皇子远远看着簇拥之中的神武皇帝。 “你终于来了。” 神武帝凝视着他,像多年他离京时那样,将期许藏于眼底。他开了口,夹着秘不可闻的叹息,又果决的不容置疑:“你是朕最喜欢的皇子、这次错的再大,朕也可以保留你身,只希望你能留在宫中再造,来日·····不是不能承继大统。” 迦夜皇子闻言,又笑了。这次笑的无比狂傲。神武帝最喜他-----不过一是因为他是嫡出,二是他与神武帝最是相似。 而他更狂傲自负,也更雍容高贵;更有野心,也更有雄心! 从小,他便以父皇为模板。并从各方面学习而超越父皇;而且事实上,直至作业之前,他在任何时期、任何方面都比神武帝当年更为出色。 他骄傲远逾皇族;目下无人,绝世独立。 神武帝此刻几乎祈求的语气,反而令他觉得羞愤。他声色冷淡,拒绝的毫不商量的余地:“这是对失败者的恩赐吗?可惜,我看不上。” 神武帝听罢,身形上似乎微微一震,一双苍老的眼睛中含着几许苦涩地望着万众之中、六军阵里的爱子,语气低而垂丧地道:“不要便不要罢······” 他的话留有余地,在场之人几乎都听得明白-----纵然迦夜皇子是行举世不容的叛逆之举,神武皇帝仍是不愿意要他性命。哪怕迦夜极其冷漠的拒绝了幽禁的许求,神武帝还是不想伤他害他。 “哈哈哈哈····”迦夜皇子又笑,仰面长笑。目光撇下神武帝从万众上睥睨而过。 他笑的狂傲、笑的恣意。笑声渐久渐变,在万众皆噤中肆意荡转。 他是如此孤寞,以至于笑到最后声色苍凉。 笑声渐冷渐止,他也低下了面庞。那俊美高贵的脸上,有一许清光,也许是泪,又也许只是晨露。 他的身形仍旧高大而雍容,锋利如剑是刚而不折的。 再睥睨一眼,似君临天下。 他孤傲地微笑着,眸光中依旧是如故的骄狂:“我凤迦夜半生纵横。拓北地、扫南界,东征西骋百战不殆;生来,便是这帝国最耀眼的星辰。我凤迦夜唯胜无败;今日得此败身服心死,又有何颜面苟活?我凤迦夜只做举世无双的凤迦夜,绝不做跌入尘泥的凤迦夜!” 他又向凌云微笑道:“老师这一局,以谋及略,小子可有半分用错?” 凌云摇头:“计略算天下,实已无瑕。” 得言,迦夜皇子大笑;大笑数声,归于落寞。他凝视着年轻的圣战王,无限怅然:“故圣战王老成持重,必然不会像君这般冒大不韪而无反顾。我是轻看了你的锐气以及你对凌氏的信从。” 凤君左闻言,附以淡然一笑,只道:“圣战一脉,千载以来只以护国为旨,君左所行所遵俱只于此。” “我明白了。”迦夜皇子细细一品,一声叹息。 话下,剑映霜雪横于颈前。 他遥遥再看了一眼神武帝,微笑如此时晨熙温煦:“父皇,今日迦夜有负圣意,来世再做父子,请君宽谅。” 话落,剑一刎。 血溅如花,霜点晨熙。那魁伟身躯仰面而倒,银白宝剑咣当落地,金火凤凰在迦夜皇子上空哀鸣盘旋三周,随后竟一头撞地,死于他身侧。 良禽折主,始终如一。 凌云默叹一声,终竟无言。 那神武帝身形摇晃,幸而被随行医官扶住。 “吾等愿死相随!”在场余下的三千多名赤鸾旗卫竟在随后齐齐拔剑自刎,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初代圣战王像神威凛凛,漠然看着这一腔腔忠魂洒血。足下尸山血海,都似了他曾经的血路征途。 天道无情,王道又怎有情? 序曲·帝京之夜 三十九·晨光 帝路无泪,所以大悲面前神武帝神色亦几近漠然。 迦夜在他眼中倒下,终也只换得他几声浅不可闻的悲叹。 赤鸾卫尽数自尽,圣战王师久跪不起。并非神武帝忽略,大抵只是他们跪着,他的心中也许会好受一些。 沉默三息,神武帝背过身,声色森然至冷道:“圣战王凤君左孤使你出征东海,今无令而私还可知罪?” 凤君左秉手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凌云接道:“圣战王返军回击,是凌云所秘授。” 神武大帝侧过身,凛凛圣视落在青年圣战王身上,场间人臣见之皆感森寒,只听他说道:“是这样?” 凤君左仍是不卑不亢,答道:“陛下明旨在先,云帅秘传在后。君左不敢轻心,便两面顾全。” “哦?主帅离军,怎个两面顾全法?”神武大帝冷声道。 在场之人皆明,大帝因为迦夜皇子之死,多少迁恶于圣战王,而圣战王阴奉阳违,所有护驾之功,但终是拂了帝王权威,也成了神武大帝迁怒的借口。 虽不致因此治罪于凤君左,但问责迁怒却是不能避免的了。 凤君左神色平静,接着应答道:“东海疥癣之疾,何须我天朝圣威全倾?虽说臣暗下离军,但臣以下将佐俱在。仍有七成圣战王师开赴。臣也将在此间事毕,随后快马加鞭赶上大军,可保万无一失。” “好。好!好····”神武大帝闻言冷笑三声,连道三次,意也三重。 第一声‘好’字,是说他两令顾全,行事缜密无虞; 第二声‘好’字,是忌他不尊王令,擅行独断; 第三声‘好’字,却是对已成之局悲叹无奈。 圣战王师不至,或许迦夜依然会败,但绝不会败的如此轻易------帝国史上最强兵团联手云天之下第一氏族,纵论世间又怎么会有抗手? 可怜迦夜谋算无数,最终不抵凌氏千世不堕的辉煌,但这又岂能怪罪凤君左? 立国之后,始皇帝凤徵遗旨便是帝国以凤氏为主、以凌氏为翼,凌氏不去,凤翔九霄而不落。 凤君左只是遵从了历代圣战王所传下的身命罢了。 “千年了····”神武大帝低语,叹息;心下半句却是:凌氏的身形依旧巍然立于圣战王一脉心头,乃至····天下名流们的心中吧? 这本来是凤氏的天下。 大帝再次背过身体和面目,以极清冷淡漠的语气对凌氏家主道:“云帅,请随我来。” 凌云看着他,那看似魁伟的身躯在晨光中已呈现出几分属于年老力衰的样子,三十年帝业操持早让这个并不健壮的身体摇摇欲坠,而近日丧子之痛似乎将那冰冷如神的心也给击碎了。凌云心中怅然无限,唇下只道了一声:“好。” -----神武帝以官方的语调,似陈其身份,倚重其名望;而他仍以平常的样子答应,如亲朋兄友,没有半点生分。 在场人臣之流心下也大概知道,那位大帝从前也曾在凌氏门下修学,和这位如今三军统领的第一人臣做过三五载的同门,这份情谊也促成了那位大帝在当年的腥风血雨中登临九五。 朝堂之上的君臣,朝堂之下的兄友。 三十年,一往如是。 只是伴君如伴虎,才会令昨夜风云诡谲,气氛玄妙。 大帝缓步在前,云帅随行于后,穿过重重战阵,慢慢从晨光中消失在玄隐宫的阴影之中。 而演武场上,大帝未有命令。泱泱万众,上至贵胄下至兵勇,都只得跪身待着。 晨光熠熠,三千自尽的赤鸾卫如杜鹃花瓣拱卫着场正中心的迦夜皇子,共构成了一副极尽艳烈的画卷。 观者心下皆是叹息:似这般仁杰,从前鲜有,往后只怕更难有。 众人跪待着,竟倒似极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的礼节。 --------------------- 玄隐殿中。 神武帝亦不知是心无余暇还是特意保留着在地底暗殿那一战之余的样子。 刀风剑气在四壁及地面上留下了惊心动魄的痕迹,殿中陈设也被那辰夜晓与冰洛痕交战被砍倒了大半。 床榻、屏风、地板上、甚至是顶壁上都还有未尽的残霜和余焰。 霜,是青白色的霜; 焰,是银白的焰。 前者,极寒而极凶戾;后者,极刚正而炫烈。 两者针锋相对,杀意铮然。 到了龙榻处,神武身后相随之人便只剩下凌氏家主一人。那些亲卫和供奉都被留在了殿门外。这殿门被关之后,再亲近可信的下人,也不配有窥视的位置。 因为神武是帝,而那些只是仆罢了。 凌云不同,他既是被自己所授意者,也是这个帝京辛秘唯一的全知者。 凤氏在凌氏前,自古到今都全无隐秘。 神武帝将左掌放在床头的凤首护栏上。 凌云看着一秘殿中交战痕迹,说道:“星辰氏的刀与冰洛氏的剑时隔千年还是交手了。”瞧着零落在殿中不灭的焰与霜,又道:“两个都是当世武道人杰,战况定然激烈无比。” 神武帝淡淡说道:“冰洛家半妖传承,历来就不是安分的主。” 凌云看着他,神武帝未转过身,好一会儿。凌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所以星辰银焰又胜了。” 神武帝似是一笑,道:“他被救走了。” “是这样吗?”凌云若有所思,才轻轻叹了声:“也好。” 神武帝闻言,身体中散放出凛凛寒意,声色冷淡,反笑道:“意图弑君者,莫非不该死?” 凌云负手,周身无形里散逸着有如春煦的暖意,将神武大帝冰寒之气悄然融而化去,拒在三步之外。 两人之间步距不过五六步,这无声交锋倒是给大帝留了颜面。似这般时不时的角力,两人昔年同门修行之时便时常有之,只不过都让凌云做成了平局。 不管神武如何施为,凌云从来便不胜他一分,也不输给他一毫。 “弑君者,凌家又做得少么?”凌云淡然道,“他毕竟也没做成。” ----弑君一事,在凌云口中平淡如斯,就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凌氏始终是凌氏····”神武帝无奈般一叹,随手散去了一身寒势。多年来,心也自知论及武道天赋,他虽然也算是万中出一,但与凌氏终如云水,和凌云相比更是遥远。不败是凌氏的底限,不胜是凌云留给凤氏的颜面。正如皇权贵重权倾于世间,也并非人人都敬若神明。 -------绝大部分不敬者是粗顽不化,少部分是叛逆桀骜,唯有凌氏从来平等视之。 “冰洛氏···不一样。”神武帝道。 “神武。”凌云唤他。神武帝转过身,半世意气风发的脸,现在业已是布满沧桑、旧历风霜而沟壑纵横。凌云看着他,不无感叹:“开国十一圣王,传世至今还见得到几家了?” 神武帝闻言一怔,仍可见到英武之气的苍老脸庞上起了几丝黯然,凌云这一语,几乎直击他心肺。 -----始皇帝凤徵倚仗十一圣王开国,并缔造了自古混世以来未曾有过的千古盛世。十一圣王的册立与传衍可说是始皇帝赐予后世凤氏皇权最大的助力;这千年来数次中兴,莫不与十一圣王血脉传承者关联莫大。而时至今日,十一圣王血脉世家早已分崩过半、衰落散尽。帝国盛世,亦许久未见中兴。 “凌烟、圣战、梦幻、倾城····”凌云一一数来,神武帝脸上颜色因之愈加沉重。 “帝国三百七十年,九州圣王府蓄意叛国,抄家灭九族。” “帝国四百六十四年,凤血圣王府北征泰坦失利,降爵位,次年凤血圣王府再征泰坦致大败,再度降爵、没收封地。” “帝国六百六十年,白云圣王府兴鬼道妖术,祸及帝京,降爵位,收回封地。” “帝国六百九十三年,星辰圣王府宣誓退隐,封还爵位及封地。” “帝国七百八十三年,冰洛圣王府驱西域叛众不利。逐离帝京,下放回双城,降爵为公侯。” “帝国八百八十年,倾城圣王府退隐,带剑阁东归雪姬山。” “帝国九百二十年,黯月圣王府蛊惑帝主被诛,降爵位、没收封地。” “帝国一千一百一十年,冰洛·流战而不利,斩之。冰洛山庄毁之。” -----凌云悉数帝历之中圣王氏族的衰退之事,末了再提了一笔冰洛氏之案,至此,神武帝脸上已剩怅然。 最后一事,从头至尾都是神武授意所为,他一手为千载以来任劳任怨、拼尽全力为王朝兴盛的冰洛圣王一脉画上了句止。 凌云凝视着老友,心下亦是叹息,道:“纵使你再不喜冰洛一族的血脉,他们始终为了帝国尽心竭诚。冰洛那孩子虽行弑君,而冰洛氏已血脉凋零,两家至此,便留些余地吧。” 神武帝闻言虽然余怒未消,却也不拂凌云,心下亦觉冰洛痕身中凤天一剑,难有生机,便道:“孤不会再追究,他的生死但凭天命吧。” 凌云闻之,颔首。他深知老友极善于隐忍,行事则不留余地。冰洛痕虽得脱身,怕也凶多吉少。神武这一句,实已是最大退让。 毕竟,神武帝是被“弑”未成者,而他不过是借了多年情谊与凌氏地位来做规劝罢了。不追究冰洛氏,便算是他为冰洛氏取得的最好结果了。 话落,神武帝扭动“凤首”,榻旁的殿壁上一阵机关齿轮传递的声响,殿壁缓缓打开,显露出一个五丈见方的密室。 大量的灰尘从壁顶倏倏直落,秘室顶因机关的震动,也落下一大片尘灰。 密室已尘封许久。 机关声响渐渐停止,室门全部打开。 “进去看看?”神武帝伸手邀请,说道。 凌云点头:“进去看看。” 殿室方正。 顺着玄隐殿魔晶灯的余光,隐约可见其中空空荡荡。 凌云前行一步抬袖一挥发散玄功,磅礴灵力将殿室中的尘灰一扫而尽;那些玄力又分数道,将殿室内十处悬挂的油灯盘一齐点亮。 一帝一帅,同步踏入。 序曲·帝京之夜 四十·画卷 密室内确空无余物,亦无半点装饰。 直至末壁处,才摆了一张檀木制的贡桌,桌上并没有供奉物事,只有一盏三首凤首鎏金灯架,灯架上共有灯盏三十六,被凌云信手从桌上拾起的火折子一一点亮。 两人是这里仅有的常客,或者说是这三十年来这处密室唯二的熟客。 随着室内火光明堂、鎏金灯架光亮渐渐盛起,贡桌之上也显现出了此殿室中唯一所祭的物事----一张画卷。 那是一张高四尺、横八尺,质料非纸非绢的画卷。似因年代久远,画卷底色乳白而边角已经开始泛黄,那种黄又不似随风见化的腐朽,倒有几分初出深土、混金般的色泽。 画卷横铺,上有人物十二。 卷面静止,而隐隐散逸着骇人的玄威秘力。 他们有男有女,形神各异、职业亦殊。 有巧媚精明矮小肥胖的中年商贾、有清冷素妍白衣如雪的女剑仙、有一身甲衣持矛挂剑的中年将军、有邪魅狂狷的青年游侠、有正邪莫知华服锦衣的贵公子、有一袭黑袍阴暗冷艳的巫女、有正气凛凛的银衫士人、有熊腰虎背的虬髯铁匠、有符箓环身玉剑反执的清瘦道人、还有一袭赤裳手执月轮水晶法杖的男魔法师。 以及左手提戟右手握剑的紫衫青年武者,和珠冕金冠凤袍玉带、腰悬圣玦、手提宝剑的青年皇者。 每个人像右侧都对应附着姓名,并各有一行简短的平生注释。 自左而右,分别是九州圣王、倾城圣王、圣战圣王·····那皇者姓名处注释了:凤徵二字。 与皇者并首而立在十一人正中的紫衫青年则是书了:凌·锋二字。 画卷右侧上首处,有篆书一行:十一圣王辅国开世,德功靖宇;朕擢令画师天工成此图录《圣王十一并帝卷》造像立影以彰功业,千秋标榜。凤氏兴与诸姓共,后世子孙不得违误! 凌云从香案一角拾起三支香,借着灯架烛火点燃,恭恭敬敬的对着画像三躬三拜,将香插到画像前的香炉上。 “开国圣王十一,世之奇绝。皆我等楷模。凌云惭愧,未能秉承先祖遗志匡扶社稷。海内未安实我之过。”凌云喟叹道。 神武帝不语,脸上亦有惭色。 随凌云之后,他也默默行香一柱,以为敬意。 “遥想千载之前是何等盛景。文昌武隆、海晏河清、天下归心。”凌云思之叹之,心中一如少年时每览史诗古卷读至始皇帝开国创世前后的篇章,心生神往;如今再观图影上的十二位人中龙凤宛如个个正在眼前、传奇纷纷呈来。 “重现太祖盛世是历代凤氏子孙的夙愿。”神武帝亦叹息,苍老疲惫的眼中流露出向往的神采:“龙翔凤舞,是何等的盛况、何等的奇绝。只可惜···俱往矣···时过境迁、万般难覆。” “也不算难,本该有机会的····”凌云看着他说道。 神武帝闻言微怔,心想遥遥,凌云所言的当是林忠毅公在世时,那时他有朝气之锐文武得力,一时振兴朝纲,几乎运作成了小盛之世。只是时日太短,凌云权势因战功渐重,而林忠毅公又病故,凤氏皇族对于凌云的忌惮之情久而久之因文武失衡而令他也开始产生了顾忌,尔后疑心渐渐加重,虽说其中大部分因为朝臣和皇亲贵族的谏言风语,但何尝又不是因他不够信任,太过看重于凤氏对于国家权柄的掌控力?随着林忠毅公的病逝,他那无限热情所投入的小盛世也成了昙花一现,朝纲也因他疑忌凌云开始而渐生崩坏。 他无暇回顾,也不愿回顾。这些年来也一心重于平衡权柄与专注心术。此时想来,若他一直信任凌云是否能将那短暂的小盛治世延续下去呢? 他不知道,也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凌云见他不愿再此处言说,哂然一笑:“往事已往,只可惜了林忠毅。” 对此,亦得神武帝一颔首。 ----林言(忠毅公)一生为社稷呕心沥血,向来大公无私;数十年勤工于朝政,殚精竭虑于新法以利国利民,一生未纳妾,膝下单薄,最后竟终病死于朝堂之上。 这等忠毅之臣,盖之古今而鲜有。 这也是神武帝敢愿一心倚重内政于平民出身的林言的缘故。林忠毅公一死,他内政之上信义无托,连同曾同门情谊、义如金兰的凌云身上的信任也开始有了偏移,不再倚重于任何人。 每每思及林言,神武帝便会陷入黯然,但今日不会了,今日他无暇沉湎,迦夜身死已是他暮年之中最大的悲痛。 ------可谋逆之子,连享受皇室葬礼的资格都没有,也无幸由他祭奠。 目光重回画像,卷上人杰神采奕奕。令他不由想起当时年少的光景,对凌云道:“遥想当年,你我也曾仗剑行天下,那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朕还记得,那时在清羽湖畔,你我与雪姬三人联袂大战翼人族九部高手,好不快意。” 凌云追忆,也微笑点头:“当时师兄剑术俊的很,那赤翼一族的高手一个胜不得你拉了青翼族的护法才勉强战住了你。” 听到凌云称赞,他的脸上生起了几丝兴奋的暖色,回忆也陷得深了几分,面上也再不似在外面那样冰冷庄严,活脱得像个稚子,他兴奋地继续说着,“朕当时自觉在老师门下修炼了几年,以为自己剑术当世第三才大肆卖弄,想着法子出风头,只为博得雪姬妹子一笑,直到将那清羽湖畔的翼人九部外民全惹了个遍,才看到了雪姬妹子用剑------枫凌落,月下剑出如皎皎月光挥洒,只一剑,便将碧、绿、蓝、橙四部翼人高手手腕齐齐斩开断了筋脉,解了九部翼人合围的困局,当真是倾城的风华。那个时候朕才知道,三人之中其实剑术修为朕才是最差的那个。” “倾城剑术至华至美、如梦如幻,向来是天下剑术之一绝。”凌云淡笑道。 神武帝瞧着他,扮作苦笑的说道:“若不是之后我见到了你的剑术,也必然是这么认为的。” 凌云道:“凌氏武学重于实势,倾城氏专精于技法。‘剑法之妙,倾城独步’各善其场罢了。” 神武帝未尽赞同:“凤氏虽然历代以精英子弟入学于凌氏门庭,但所学终是外门之术和博弈之理。你总是善于藏拙,若非那一夜,我至今也不会信凌家长公子会有铁血无双的一面。毕竟少年的你实在是太过温和,连雪姬妹子都说你温柔有余。” “人在不同的位置,心境总会有变化的。”凌云看着他,“当年的你,也曾是气度恢弘、雅量高致。” 神武帝闻言一叹,故友话中曾经的自己与如今挣扎于权势、沉湎于心术并仓皇老矣的自己早已相差有如天海。忆起少年模样,在这近暮垂死之年愈发眷恋,可人间帝王万事万物皆可求,唯独青春不可逆,在时光前帝王与草民都是平等的。 他看着故友,又发觉眼中人虽也渐老,但对方眼中那份赤诚与纯澈似乎未曾更改过,人说凌氏家主目若星渊深不可测,又实则清如古井毫无杂色:“你可也变了?” 凌云摇了摇头道:“我的位置从一开始便是站在凌氏家主的身份上,无须改变。” “是了,是了。”神武帝连连颔首,“你对于权势似乎一直不热衷。加之不喜、减之不忧,就像衣外袍、发上冠;添而不多,去而无损。” “权欲之事,最易熏心。得之往往只会令人负累。”凌云一摆手,看着他:“这些年你不觉得累么?值得么?” 累么? 他此刻停下来,扪心自问。 累,如何不累?半生精力全注于此一道,令一时热衷的武道技艺也为之消磨,令曾经逐虎驱熊的体魄也换做了业病重重几番消瘦。 值得么? 说为国为民太过浮夸,不过是自己沉湎,否则又怎么会令爱子迦夜也殒命于此。 可累或不累,值或不值,都已付价了半生光景。 “累也罢,值得也罢。这些总是要有人来做的。在你妹将我推到这个位置的时候,已然无法改变。”神武帝道。 ------那个夜晚的前夜,凌云问他是否愿意坐上这个位置,他看着天下涂涂,说了声好;那一夜,听闻帝宫血流成河,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每个意欲染指王座的人都倒在了血泊中,他在茫然中登位成了新的皇帝。 凌云颔首,认同了他的话。 神武帝又看向那张画卷。画卷上十大圣王分列于后,各退了半个身位拱卫着正中的两个人。 凌烟圣王凌·锋------他与其他人不同,他在画卷最正中的位置与始皇帝凤徵并肩而立。 这画卷是昔日立国之初时,大魔法师焱凰和大梦幻王梦·初共同以幻法留影,画师天工描绘,是故极尽本原的还原了当时情态。 所以,凌·锋与始皇帝并肩而立,确是当时始皇帝所授意或者默许亦或者是被所有人所公认的。 尔后,凌氏被推贵为圣姓,几凌驾于凤氏也无疑说明了一切。 历代皇帝与历代凌氏家主都悉知其中的辛秘。 只不过,始皇帝凤徵之后,凤氏知于表而凌氏知其里。 包括神武帝也只知片角罢了。 序曲·帝京之夜 四十一·胜负 神武帝看向凌云,思及画卷之上的凌烟圣王,心中深藏数十年的疑问复现,说道:“传说开国之前,千国纷争、乱世,太祖凤徵自太羲城郊起兵,以雷霆之势决于八荒,五年而据中原,遂向天下争雄。当时大陆上仍有强国坚城百数共立,其中不乏有等异族暗中扶持的强大伪人国。在这百国之中,前有数百年基业的大国,后有一族集聚的强大部落。太祖所建立的圣武王国当时论军力还进不得天下前十,而凌·锋如武圣降世所领部众百数人所向披靡纵横无敌,自西方来一路东扫如破阵之矛无人可当,连连卷收冰洛氏、倾城氏、银河辰氏、数大名流入麾下,一时锋芒无两。正当天下所有国城之主以为凌烟圣王要立国争霸之时,凌烟圣王竟只因一面之缘率领部众投入到了太祖麾下。太祖自从得了凌烟圣王助力之后,不过短短数年令天下伏眉、人间束手。尔后,上封天阙、西逐妖魔,海晏河清,终于建立了人族乃至人间有史以来的大一统的不世伟业。”说到此处,神武帝看着身旁老友,“其中的功业虽说不至于尽由凌烟圣王所缔造,但也有六七成直截出自凌烟圣王之手。至立国之时,凌烟圣王左右并有辰氏、冰洛氏、倾城氏为心腹,圣战王、梦王府亦敬其功德,这五部几乎是太祖赖之横扫天下的主要战力,若凌烟圣王有意自立,足与太祖争锋。但凌烟圣王半道而来,自始至终都全心一意助太祖扫荡世间,多少令太祖有些不解。论及计略、人望、武功甚至个人魅力,凌烟圣王不论是入盟之时或是立国之时都足以同太祖并驾齐驱;太祖亦与凌烟圣王约许过共分天下,却被凌烟圣王所拒。” 凌云道:“初祖入世之愿便是令天下归一,不复战乱。山不容二虎,国不可有二主,若是共分了天下,那便是再造乱世。” 神武帝闻之颔首:“凌烟圣王当时也说‘大丈夫提四尺剑,当合千国、终乱世,立不世功,王侯可轻。二国如千国,分则乱之始,乱则涂民。’太祖又问:‘既不共分天下,凌先生想要怎样的封赏?’凌烟圣王道:‘一统天下非凌氏一家之功,十氏鼎力亦多,便同列赏赐吧,不必将凌氏独列出。’太祖由此便册立了圣王十一,将凌烟圣王列位第一,以凌姓为圣姓,算独彰殊荣,但私下疑窦更深,曾私问凌烟圣王:‘不求名利、不受功业,君之所求,究竟为何?’” 话及此,神武大帝又深深看了凌云一眼。 凌云知会其意,道:“初祖遇始帝,感其终结乱世一统天下为黎民的大愿,才愿尽才尽能辅佐始皇帝。一统天下也是我凌氏所愿,天下一统战乱可止。至于谁登九五,又有什么不同?凌氏于帝位无愿,所求所欲也并不止于这世间的王权。始皇帝坐拥大位是当时世间最佳的选择。” 听罢,神武帝反而为之一声幽叹:“现在我倒是宁愿凌烟圣王或者凌氏有一争天下之心。” 凌云闻言反看了大帝深深一眼,随后神色一黯,叹道:“这样说来,你的时日是确实不多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不多了,灵衰晚期。多则三月,少则旦夕。”大帝故作轻松的笑道。 凌云一时默然,他在大帝的脸上看到了对生命的眷恋、对王权的释然、对时光的无奈。在此之前他心中虽然早有猜测,但耳边从老友口中真实得知这一刻,多年情谊还是会令他为之叹惋。 这一天的到来也是必然。不论是人、天、妖、魔,或长或短都逃不过时间的消蚀。有归于无,向来是世间亘古不变的法则。 “一家之天下,终有腐朽败坏的时候。更新罔替,是生命的法则也是自然的真理。凤氏之于幻域已经镇守的太久。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这个帝国千年来虽然努力修缮填补,可每次修补也不免留下虚弱疲软之处,越来越多的‘蚁穴’在这庞然大物的身体上萌生····我已经感到了有心无力。”神武帝说到此处,沧桑枯索的脸上生出沮丧的色彩。 “所以,你早早就开始了布局。”凌云叹道,“圣王血脉、兰城兰氏、诸王公贵族、南界群雄、众皇子、乃至天下俊杰全在局中。” 神武帝颔首。 “多久了?” “十三年。” “十三年····”凌云思绪流转,“十三年前你去了贝奥领域的太羲神庙,在那里停留了三日。那时,你会见了圣者天?” 神武帝颔首,道:“超越时代的强者。只有那样的存在,才足以令凌氏有所动容。” “你允诺了贝奥领域的百年和平,交换了圣者天为此谋划培养了不世出的忠勇剑者‘龙舞’,并在七年前的‘邂逅’中令你掌控了这件人间极致的‘兵器’;尔后你又物色了兰城的明珠,想要将他培养成忠毅公的接班人。若不是他被搅入了党争,也必将在那条道路上走下去;六年前,你令迦夜南镇,很快他也如你所愿替你再度将那片桀骜荒蛮之地掌控。群英荟萃,本可欣欣向荣。只这三件事,足以拱立帝国三十年强盛,你又何必筹谋布局这匕现图穷之局?莫不是····” 话说到这,凌云一顿瞧着身后大帝。在晦暗不明的火光下,大帝的脸上不知于何时竟已经褪尽了血色,呈现出一片金纸般的晦败。 大帝苍凉的扯动着嘴角,勾着一抹无奈的笑意。 凌云默声少许,才说道:“即便是那时你便自知得了此症,也有足够的时间培养继任者。” 大帝摇了摇头:“龙舞武略超群但过于正直,是绝世帅才但却做不得政场里左右逢源的政客。我若病故,便不会有人可以十分的信赖他;兰阳徒有极致的才学,却执着于清名,做名臣也就罢了,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只怕会身败名裂;迦夜自小太过傲气,锋芒无双,这六年未等到他有所收敛,反而渐生凤起之姿。昨日无论我病或无病,迦夜必然携南众而来取之。只因为他这人向来是桀骜不群、喜好险中求胜。这样的心性与腕力,又如何与千载并立的凌氏相处?来时,他若不成威镇八荒的绝代天骄,便必成刚极而折的败家子。”大帝言及此,长长一叹:“而如今的帝国,做不得这般豪赌。” “所以,你链结各方,算计天下。只为了将迦夜推衍至足以抗衡于凌氏,来做这一场豪赌?”凌云道。 “单凭南众和迦夜还远足以同凌氏抗衡。血雨秽夜、乱臣群起、天下所求拼凑在一起勉强才有资格。” “所以,你默许了云氏暗中建造地下大型传送阵、窥探帝宫虚实;许了天法盟正名,为你镇守朱雀宫拖住阿弈;默许了这些时日帝京之中所有的暗流涌动;以东征之名,支开了天下莫敌的圣战王师:推拒玄武正军入城,意图激起他们的暴动;还将‘帝衣’封印造足了帝宫的可乘之机。” “这些又何曾逃过了你的眼。”神武帝笑道:“你又何曾没有暗中揠苗助长?” 凌云微作苦笑,道:“我想看看你这盘棋到底要怎么下。” 神武帝道:“若不是圣战王师回援,凌氏是否至少伤损不小?” 凌云道:“独战天下,必然会有折损。但君左必然会回援。” “如此笃定?”大帝反问,“圣战王师东征临行前,我多少暗示过他避离帝京,他竟还是毅然听了你的信令回扫,是师徒情分还是什么令你也如此肯定他必然回京,并且将时间算的分毫不差。” 凌云淡淡一笑,道:“君左比任何人都清楚帝国需要什么,圣战王府与谁可同;也知道凌氏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圣战王师一脉虽和太祖同出,名为帝国之羽,却实际上始终与凌氏同气连枝。”大帝喟叹,“也实赖千载圣战圣王一族坚定不移的支持凌氏,才几度扶立帝权不堕。今圣战圣王若还是云秋而非君左,凌氏凤氏当两败共伤。” “若是云秋,我也不会陪你赌这一局。”凌云摇头道。 大帝闻言,长叹。看着故友:“从前至今,你看似无争,实则必争。于胜,更是算无遗策。仔细想来,三十年间我竟一次都没能赢过你。” 凌云道:“胜负心起执念生。没了执念,又怎么会败?” “这就是凌氏千载不曾一败的根源吗?”大帝叹道,“所以才会让凤氏又敬又怕。” 凌云闻言,却是叹息:“胜负真得那么重要么?” 神武帝想争或辩,思及昨夜诸子因争权夺胜一一身败或死,想起那些平日里铮铮铁骨、满口忠义的臣子因此而亡命为赌注,突然没了意气,而自己也因暮年这一局销尽了半生所积累的一切,似胜也是大败,心下又是荒凉了几分。 “或许吧····”最后也不免换成了这一生叹息。 “王权名利,功过是非。”凌云亦叹,叹息中有心寒也有漠然。 两人的目光尽落回画卷之上。画上人雄姿英发,画前人垂垂老矣。 不论是他或是神武,都无法否认已经不再年轻。 叹息落,声色默;声色默,烛火黯。恹恹燃了半晌,三首鎏金凤架上的烛也消度了大半。 画前人才是再度开口。 “这一局被你推到了不可逆的境地。”凌云道。 “是。”大帝道,“这一局,迦夜胜则凌氏抑;凌氏胜则凤氏抑。如今,仅仅三十年,凌氏两度操动帝宫之变,声势之隆要么挟天子以令天下;要么再进一步登九五。你····愿不愿意登这九五?” “为何非要到这般地步?”凌云问。 神武帝神色一黯:“凤氏历千年而渐衰,凌氏历千年而渐盛。一消一长,在所有人看来终有一日凌氏必将取代凤氏。” 凌云摇头:“我凌氏无意于此。” “天下人不信的。”神武帝道,“你明白的,就算对于凤氏而言,凌氏已是一座足以遮拦视线的巨峰。天众是早已远去的传说,而凌氏却是这王座圣权之上,沉重到近在咫尺的夜云。凤氏要么破而后立,要么为之倾覆。这数百年来,所有皇权上的争端,都不曾绕过凌氏这个影子。” “隐星辰、废冰洛、远倾城·····”凌云默数,“我凌氏何曾不知却从未阻拦,便是一再的表着本心。” “可无论如何折斩羽翼,凌氏还是那个凌氏。天众魔种不再涉足的世间,凌氏便是无可敌的凌氏。凌氏已成神话,也是悲歌。若今夜,凌氏败了也就罢了,不破灭的神话始终是令人无法心安、终日惶惶的神话。”神武叹息,“说是魔怔也不过如此。” “不成功,便成仁。倒是你一贯烈性无比的手段。”凌云叹道。 “今日,必然是铭刻于历史的一日。”神武帝道,双手一摊笑对故友。等待着他从自己头上摘下王冠。 “是。”但凌云没有上前,反而是退后了一步,向着圣王画卷单膝跪下身。 这一跪,神武帝神色惊变,面上笑容一扫而溃,颤声道:“你?!” 凌云释然一笑,对着凌·锋画像道:“入世初祖在上,不肖子孙凌云告罪于此。罪一:二度勤王于帝国是为识而不明,倨傲无度;罪二:三十年未令朝政致平,四方乱寇未治。此二罪罪大恶极,有违初祖令谕;违不过三,不敢再染人间皇权。故不肖子孙凌云决意凌氏自此退出圣武权事,不再行护国之职。禀于初祖及始帝,望请谅之。” “何故如此?”神武帝黯然道。 凌云起身道:“我于权事早已厌倦。凤氏既然早已重忌凌氏,凌氏也该到了抽身而出的时候。千年,千年了····凌氏确实在权位上贪恋太久了,该退下了。” “凤氏虽忌,但也离不得凌氏。凌氏始终是天众与那些被驱逐者们最忌惮的存在。”神武帝道。 “凌氏不会离开这世间。”凌云道,“与其随着世俗王权腐朽,不如提早抽身而去,专心司职那些原本的职责。” “也罢···”神武帝幽幽一叹,“凌氏终究不只属于凤氏。” ------他将死去,而凌云的放权,对于凤氏而言也算去了心头的阴霾。好与不好,都与他无关。他的心愿,亦不过是在凤氏和凌氏二者中抉择出一个为真主,这般结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凌云了然他心中起伏,道:“明日我会令凌氏子弟逐步撤离帝京,我也将卸去帝京任职。待到凌氏全员离开,我便离去。” “不好。”神武帝忽道。 “有什么不好?”凌云问。 “凌氏离京,是你决定的事;但身为故交、一个将死之人,我希望你能为我再护这帝国三十年。”神武帝恳切道。 “帝国未来有君左、有龙舞、有天法盟必是群星并起,天下依旧难以争锋,有这个必要么?” “有。”神武帝极其郑重点了点头。 凌云看着他,大帝脸上认真而坚持的色彩令他难以拒绝,终了只能轻叹道:“护卫帝国,非一人之力可成,我凌云最多替你守这座帝京三十年屹立。” “多谢了···云师弟。”大帝笑容晏晏,苍白的脸上溢生几分安心。 凌云道:“只是要我这一族之长三十年守在这帝京,但凭情义二字无法令我族人信服,我须代族人们向你要一分足够分量的抵押。” 大帝和声一笑:“要什么抵押物?” “就《凤天九录》原本吧。”凌云似随意的说道。 大帝闻言,神色一僵,又无奈地释然道:“凌氏千年来收录这幻世中无数秘典、奇物,凤氏一族中也就这本太祖所写的《凤天九录》原本还能入眼,罢了。” 序曲·帝京之夜 四十二·凝玦 天大亮。 神武大帝与凌氏宗主从玄隐殿中并肩踏出,如入殿之时那般。 不同的是,出殿的大帝手中多了一支龙头木杖,步履间也透着一股悲苦与无奈,掩不住的日薄西山之色。 神魂虚浮散乱。在场入得八阶的修行者几乎都可以轻易的感知到神武大帝此时已是几近将死的状态。 三十年英主也终是将走到他人生的尽头。 就算是身拥天下、亿万财富,也依旧无法逃脱来自于时光的制约。青年的圣战王心下生来一叹。 凌氏家主负手而行,与大帝同是五十有余的年岁,呈现出的神采却是远远青盛于神武大帝,目中神光明澈、面上气色温和,正当于盛年。 两个并肩而行了数十载的人间龙凤,呈现出两般时光的对待,这或许是执心于修炼者和醉心于人政者之间的差距吧。 封神皇子早早已从幽欢苑中出了身,此刻恭谨的立在玄隐殿门右侧,迎候着神武帝与凌云。 黯氏月河大公子低面立在封神皇子身后。 最后的赢家,未来的新皇。在场上活下来的人们眼中不约而同有此想。 这一路血火为花、血骨为径。为凌氏或许再次铺就了一道传说之路,为了蠢蠢欲动者的埋葬野望,也为这一向并不起眼的皇子在坐待之中成就了通往王冠的无上大道。 谁曾想,那些惊才绝艳之辈诡局妙算,到头来一一成了这本是坐以待毙者的踏脚石? 不作为反而成了最完美的作为。 -----躺赢。 “你倒是现在来的早。”神武帝瞥见殿门一侧的封神皇子,冷笑三分。 “父皇要出这玄隐殿,儿臣当然要做好恭迎。”封神皇子恭敬道。 “勤王却是不曾见你,否则这血又何必流到这玄武宫?”神武帝冷笑昭然。 封神低眉垂目,彷如不觉神武帝此时的讥讽,依旧恭谨道:“父皇莫不是忘了儿臣身在幽禁,左右也是无人可用。昨夜听闻腥风血雨,儿臣虽然肝摧胆焚,只恨身无大助力,无力拦住这些乱臣贼子。只得郁郁藏身不出,只恐救不成父皇,反而成了叛逆者的挟质。” 言下之意,是道明绝非无心来救而是有心无力,将其中缘由抛回给了神武帝------若非你幽禁我,又排离我亲近可用之人,我即便有心也无力救你。 神武帝闻言,扯着两颊冷硬粗粝拼起一抹笑意,眸光如刀子看着封神皇子:“是么?” 封神皇子依旧低垂着头,似不敢直对神武帝目光,呐呐道:“‘帝衣’不过是二十八众,如何也敌不动这一夜万军乱战,父皇也不过仅仅儿臣一个皇子了····” 神武帝闻之,目光微垂,视线从封神皇子身上挪走,似是随意地落在了演武场中的某一处。徐徐,才喟叹了一声:“是了,孤终不过留存了你这一个皇子,所谓的亲情终究是抵不住权欲。” 又是一顿,声色冷淡如漠:“封神,你做得很好。” 说罢,又在八皇子身后的黯氏长公子身上落了一眼:“镜家的长公子么?倒有几分镜冥圣王停风弄云的手段。” 黯·月河伏身不起,身形因怵而微微颤动。 ------------- 帝京西北七千里外。 红枫如血,覆盖了整座萧索荒凉的孤城。 再往西北,是大漠曲烟。老城是乱石堆砌,血火焚灼的痕迹在残破的巷道与残楼间依旧分明。这里的也曾经繁闹过,齐整的街巷排列、宽大平整的市道、以及随处可见未烧干净的店铺牌匾与名旗等等仍在倔强的证明着。如今,十室十空,人烟寥寥,连守城之士也不过数十。 而荒凉,也未必不是美, 满城漫漫枫凌,苍凉被被渲染出了独特的凄绝。 这一季季末,冷红与暗橙成了南地不具有的艳彩。 石城以北,也并非只有荒漠。 在渐行渐荒的壮丽间,似乎用尽了这千里荒芜里所有的灵气在石城之北十里外的荒漠腹地里上天偏偏攒出了一捧冰蓝 --------那时盈不余里的小湖,湖畔四面红枫成林、褐石积山。当地人唤它:枫月湖。据说,千百年间不管是大旱或是大涝,这个小湖的水却从不曾有过增减。 也算是一份天赐的奇景。 湖之一畔,褐石堆里,被人用大术力开凿出一个深二三丈,高宽一丈余的屋穴。 穴口不过一人可过,并被障目法术所掩蔽着。 洞内,石桌一台,烛火微微。 有粗衣夫人挺着高高隆起的小腹极力以平静的脸色待着客。客人从东南方来,一袭华服本是银白,现在沾满血污,更因他风尘仆仆,而至于微黄。 华服贵公子怀抱着一个浑身是血、气若游丝的黑衣青年。 那青年原是微闭的双眼,到了此地缓缓睁开。全凭依着残存的毅力,见着了妇人,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的精力。 他终于睁开了双眼。 那双目,竟是蓝如洞外冰蓝色的湖。 冰的过分的白,白的起了浅雾的灰。 ------恰如这西北之地八月底应该有的冷色调。 生气,或者说灵气正在这如水双目中迅速抽离,流逝的速度任是圣人妙手都无力抑止。 他笑了,溢着血的嘴角燃着宛如童稚般的纯真。 嘴角微阖着,却发不出声响。 粗衣美丽的妇人身形微微颤着,竭力平静地低伏下身子,将清艳面容紧靠在他的唇角。 银衫公子不忍他如此艰困,将黑衣青年早已失力的左臂抬起。他无暇致以谢意,在银衫公子的帮助下,将左手掌贴到了妇人近靠的面颊上。 这一刹,他脸上的笑容的愈发艳烈。 艳烈的就像此时湖边疯燃的枫红。 甚至胜过了天际将晚时燃烧而起的霞。 那样的艳烈,在人世间的范畴里,从来就不得以长久。 燃得愈艳愈烈,冷得也就愈快愈狠。 银衫贵公子别过头。 粗衣妇人眼角晕着泪光而不敢落下。 谁都知道,这是他生命走到尽头的征兆。 “凝·····玦····”他在即将凋零的前刻,用所有气力将心底残念或遗憾拼凑出了这两个字。 所幸,在场仅有的两人都听清了,也听懂了。 生男名玦,生女名凝。 玦者决也,凝者冰结也。 他的手随着声色止、笑容凝而失力落下。 妇人心中眼里的天也就塌了、地也就陷了。 明珠双泪晶落成雨。 而至恸时,哭竟也是无声的。 半晌。 她一跪,对者银衫贵公子:“谢谢你带他回来。” 序曲·帝京之夜 四十三·换天 深林飞鸟,云里苍山。 长河蜿蜒有如美人娇卧。 烟雨缈缈,山水之间宫城掩立,几如遁世。 宫城远远数里之前的一处斜崖上,有四人立之。 灰发老者立在最前,面容温和如四月里的春风,一袭朴素灰色长衫,看起来平平无奇与世无争一般。 他的身后是两青一少三名男子。 居左的青年男子唇薄如刀,五官锋利。一袭黑衣如墨、发亦如墨;双手半藏在两袖里,两袖间寒光微露,各露出一截兵刃,左掌中短刃如雪、右手背上鹰爪凝霜,一身笼罩在森寒灰黑煞气中,如一尊凛凛凶神。 居右的青年男子五官身量俱与黑衣青年九成相似,只是衣着却是完全相对的素白,素的如霜、白的胜雪,腰间悬着一把一尺六七的折扇,折扇扇骨不知是何材料所成,似银更白、又似铁更寒,素练似的霜气从扇上生出,环着他周身,他面上含笑,儒雅而温和,使他看起来就像是二月阳春处未化的雪。 两个青年中间是少年。少年墨发紫衫,右手反扣着一枝长戟,剑眉英目容貌甚至英武,即便年岁尚幼,也掩不住少年几近出尘的强者英姿。 “可惜了这如画山水。”灰衣老者喟然叹道。 “一点也不可惜。”少年面色森寒,字字间昭然的愤恨与肃杀之意。 “不知道这一城的血,可不可以将这条河都染个透?”青年冷戾地笑着。他的神态中倒似乎没有少年那般明显的仇视,似乎更偏爱于即将到来的杀戮的快感。 老者侧身看了他一眼,徐徐道:“血煞之力本性凶戾,小雾你往后应当小心修持,切不可损了本心。” “四叔过虑了。凌家子弟历来只善于驭力,可曾为力所驭?血煞邪力选择了我,我便是它的役主。能不能妨主,也要看它有那个本事。”青年笑道,刀薄唇下露出白玉一般的齐整的牙齿,极白----白的几乎带着比青年身外的寒冷煞气更加森冷。 “你和小霜这两相对立到极致的性子。一个至正,一个至邪····”老者摇了摇头,又道:“也罢。人各有命,天使自然;你们都是聪颖之人,也不须我老头子多讲。” “哼哼····”青年冷哼几声,极尽了对于老者口中的另一人的不屑,“那个虚伪的家伙。” 老者不愿就此多言,还眼看了眼不远处的山河与城。 “山河无辜,而人有怨。”老者似无奈般一笑,“也怨不得我们。” --------------- 一日后,火海漫漫、污烟冲云。 血污因烟熏火燎而半干黏在了山石地面之上。 一城尸体是火海的燃料,满山草树亦为这火海吞蔓推波助澜。 没有遍山漫夜的哀嚎,也没有随烟升云的悲号。 绝大多数的人死的极其轻易。即便是还活着的人们也被切开了声带,挑断了筋脉,在漫漫大火中,惊惧而绝望的迎接着死亡。 他讨厌聒噪,所以要么死、要么不配发声的等死。 也并非所有人都没有哀呼的机会。 至少有那么一个。 -----这一个,曾经是南界顶流的强者,也是这一座山城宫楼的主人。 幽魇宫主·洛雁,他曾是天下绝大多数名流们的梦魇。 这一日,却成了他一生的梦魇。 或许,他今日也难逃一死;但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没人会想象到,曾经不可一世的梦魇宫主会如一条狗一样匍匐在人脚跟前、涕泪横流着祈求的样子。 恐惧、无力那些应当属于猎物的神态,在他的略显苍白的面目上纷纷呈现着。 世人常以他为恶魔,为此他也曾自诩为黄泉之使、地狱伯爵。 现在-----都成了笑话。 莫说身前且哀又漠地俯视着他的这个苍衣中年人。 便是这人身后那墨衣、素衣两个年轻后生,也是已令他体会到真正如同来自于地狱深处的恶寒! 思绪跳转----- 素衣青年善用冰炁,既寒可彻骨,又光可夺目。明明堂堂、至阳至烈,素扇一抚一舞间便是十步皆封,素横一地。 寒是冻天彻地的寒,是如光不赦的寒,也是温若春熙的寒,光之所到,寒之所及。或许修为在他之上的尚无危险,但凡六七阶却竟几连一挣得机会都没有。 光之险在哪?悄无声息,无微不至。 本来那些宫中子弟正面相抗,也非不能一战。可这四人三更忽然出现先诛岗哨,令宫城中大部分人马都在几乎未觉之时着了道! 而之后,灰衣中年人也真正显现出了凌氏灵门宗主的可怖,前时帝京之夜,所有人都见到了灵门宗主神乎其技的白手之法,只深以为他的修为全在那数步之间的天下莫敌,却全然忽略了他灵门宗主这一事实。 灵门者,用灵力术法之门。道者、阴阳术士、幻术师、灵祀如此等等皆属于用灵之列,灵门之主又岂只是白手近战上的绝众?素衣青年的寒气冰封再快再险再不可防其实也不过数十步,令全宫楼甚至数里之间毛羽鳞虫都寂然无声的是灵门之主信手而发的幻灵秘术------那是一片飘渺如雾如纱的光气,光气所及万物皆定,不过数息间此间一切人物事全成了静止之态。素衣青年随后漫步铺霜也就无人能当无人可避。待到那幻灵秘术解去,满宫人手几乎都着了道! 于是,玄衣青年后生的狠绝也适时发用。 阳冰且凝,凛霜便至。 那霜息一如青年那一袭玄衣的幽暗,而其中的寒性较之于素衣青年的白霜更加霸道狠戾。触肤即伤,及体则裂。凛凛寒意誓有直取生息之意。 速率与前者又不同,不同于素光霜华一铺而就;这黑霜是随人而动,范围也要小的多。生起时,宫人们已被白霜惊醒,也因此反而更见绝望,白霜之息已经尽笼宫城,六七阶下的宫人们修为高低各受所限。 而玄衣青年起速快而凌厉。 黑霜冻骨随他而去,霜影之中又夹带着了令人惊悚的幽红------或者说是血红,如鲜血一般的红,血红的星火在霜影中雀跃,带着令人胆寒的凶顽! 是的,凶顽。 玄衣青年左手掌袖刺玄霜缠舞,右手扬鹰爪带血火闪动。 袖刺所伤这骨裂而身碎,爪刃破体后那幽红之火更盛! -----一蓬蓬血水化成焰火从爪刃所创处炸开,那爪刃上的血火便一分分的增长浓烈,他身周的星火也同样浓郁了一分! 如屠猪戮狗,一阳一阴两种冰息默契联动之下,宫人们大多还没还手的机会,便匆匆死在了爪刃袖刺之下。 -----他们或多或少也曾是江湖上有名气的刺客。 刀俎鱼肉,此时反转竟似一道令人可笑的黑色幽默。 幽魇宫中不无强者。哪怕八阶之上的也有数人。 这数人最先在灵门之主的幻灵秘术中醒觉,也最快反应过来和宫主洛雁破开霜阵掠阵而出。 只可惜来人可并不止这两个青年。 还未及名动天下的云手,以遮天手段将“雪”字“月”字级别的幽魇宫顶尖名刺、包括宫主洛雁、少宫主一并镇下! 紧接着,执戟少年跺戟刺地,如将天幕扯下,生生封镇出了一道天壁!宣告上不可行,插翅不飞! 圣器圣意在少年全力施为下,压向满宫满城,宫中魔器灵器俱喑,便是名动天下的黑龙破月弓也噤不响弦。 云手圣意笼罩宫城,满宫束手待毙。 饶是纵横杀道一时的幽魇宫主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玄衣请奶奶肆意渐狂的虐杀宫中子弟。 日时渐移,待到正午。 此处是晴,白日本该照耀,而这一宫的天却依然成了玄衣青年一人的玄霜血境! 他虐杀了太多幽魇宫中的杀道高手,以至于一身血杀狂气浓郁到了不见面目的境地。凛然狂戾,甚至足以威迫越阶之上的他! “血煞!”幽魇宫主心头生惊怖,这种杀道奉以为至宝的秘力至狂至邪,凶险万分,为世人所忌。本是极难修持与继承,而偏偏被这凌氏之人炼成,血煞秘力以血为食无限破极,只要心性坚定,几可一直以战养战狂暴下去。这玄衣青年杀虐半日,虽然目中凶狠愈来愈甚,却仍是一片清明! 即便是以血气豢养,也将玄衣青年从八阶修为境界临时虚提到了九阶玄境中境,加之血煞之力狂暴增幅仍在,单这个玄衣青年依仗凌氏秘法未必不能一时压制于他! 当然,这并不重要了;幽魇宫已经是败方。 至此一刻,洛雁才算是知了二十年前凌氏勤王四人屠三万之众绝非夸言,那三万之中也定然有不下于九阶玄境的当世强者数人,否则极难想象前代凌氏家主凌咫天如何能力战气竭而死、凌云如何能身被数十之创! 而,也是此刻,他也完全推翻了当时宫中对于凌拭的估算-------“大约是九阶上中内修极限的强者吧。” 单这信手镇压幽魇宫中数十名一流强者、千百位风、花品级的刺客的手段,决不是已认知中的样子! 四人之下。 盛名千载的幽魇宫竟已溃败道近乎毫无还手之力。凌氏的底蕴·····也许凌云那句话并非妄言。 他大概还要庆幸,今日宫中还有部分精英在外执行高等杀令未归。否则当真是全宫覆没了。 但,真正覆没与否,似乎也不能由他说了算。 ------------- 他跪伏在凌拭的脚跟前,像一条丧家之犬丢下了所有尊严。 “黑龙破月,伤我手足,好东西。”凌拭把玩着幽魇宫主呈上来的杀道魔器冷笑着,拨弦二响,左掌在弓臂上一握,点点白光从他左掌心中逸出,循着心念缠满弓身,接着只听一声酥脆之响,传世魔器在他掌中碎成一堆黑色的细砂,他实手一捏散灭如烟,归于虚无。 惊世魔器的破碎,一如千载杀道王庭崩解。幽魇宫主心上如丧如死。 灵门宗主俯眼瞧着他,冷笑道:“鬼影迷迭好身法,幽魇宫主好手段,趁乱伤我凌氏子弟;那来去如烟诡妙难测的手段到今日都让老夫惊叹不已。” 凌拭声色清冷极淡,越说的寻常越是令他胆裂。 他懂。 也别无选择。本可刚烈赴死,此下也只得卑微。他是聪明人,也因为是聪明人才不敢寻死,并非他不敢死,只是不能寻死。 虽然凌拭压制他轻易,但再不济他寻死之能还是有的,却不能也不可。 或者说是一个承诺,又或者说一点时间。 凌拭话才落下,洛雁右手并指为刀,毫不迟疑地斩断了自己的两足筋脉和左手手筋,三肢一息俱毁血如杜鹃花开了一地,他仅靠着余下的这只右手支撑着身体不至于趴在地上。 洛雁口中含着血沫,将半生高傲化为一腔苦闷,低声嘶吼道:“请凌氏公子取用老朽数十年修为!” “倒是个悲壮之人。”凌拭淡淡道。 洛雁心知他这一身修为,看似已是南界顶流,但凌拭这等清高绝傲之人是看不上的,不敢自废只因为它还有一点用处,能做一笔交易的筹码。 凌氏双子各逞凶威,既因为凌拭不想被血污沾染,也是给他的一点提示。 “你若是寻死,这一宫人自然也都得死,幽魇宫必连根拔起,在外之人也不会被幸免。‘血煞’秘力噬血养神,你这一身修为不失为一分上佳的养料。”凌拭淡淡笑着,算是判定了他的归属。 幽魇宫主面色惨白,心下却是大定。早已料知了这结局,他缓缓抬起了头。 身前之人面容温和,身上不着半点杀气,即便是说出那句判词之时,也看不到半点情绪波动的痕迹,但这绝非冷如冰铁般的冷酷,而是那种睥睨众生之上的无情无欲。 令他不觉想到离世数十年的父亲口中的圣人。 ----“以万物为刍狗,不仁者至仁,是为太上。” 他有幸看到了凌拭的双眼,无论是形色神状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双眼。 他有幸见到过凌弈,凌弈的双眼瞳光至纯至净而至高至贵,像那瑰丽无双的宝石,令人不觉自行惭色,而黯于凌弈之雍容。那双眼无比般配着凌弈法之玄圣的身份。 在玄武宫的演武场上,他也见到了凌氏另外两位。 凌云的双眼有如星渊浩宇,深远茫茫,人不可窥其意;便是那双眼沉静下来,虽有美人秋水般的明澈,却也依然是深不见底的幽泉。 凌战性狂而烈,目光也极尽霸道。目之所及、人之所至,空无一物。 而眼前之人,一身气意太过温和,一双目也毫无锐意,加之他一身粗衣麻服,像一个普通的乡下男子,实是太过平凡。他的目光清宁平淡,似晚秋之气,卷云而来、随潮而去。这满宫的杀伐,也未能惹动他半点雅致。 凌拭清浅的笑着,温如春煦,在洛雁眼中却是狰狞般可怖。那云卷云舒随意去的眼中,好似看破了他所有的念头。 无所遁形。 凌拭又开了口:“你多少也算个一门之主,论修为若是全心全意破阵而出,伤我三位子侄或者逃出生天也未必不能。有什么能令你这样的一代枭雄似这般卑躬屈膝?” 洛雁深吸了一口深秋的寒气,凄苦无奈的笑着:“能逃得今日,恐逃不得一世。凌氏未到天下,却早已势及人间,我终难免一死。” 凌拭闻言一笑:“当初又何苦随镇南王北上?” 洛雁苦笑道:“终是我等低估了凌氏的底蕴。” “你们低估了,迦夜皇子并没有。举以南国之力,出于灵虚之时,倒是一步倾国的好棋,只可惜赌输了。”凌拭谈及此,话意中多少有几分惋惜。 洛雁闻之亦默然-------不可否认,迦夜皇子是当世人杰几百年不世出。他们这些成名已久之人随行北上,多少也是抱着与凌氏这遮天巨兽掰一掰手腕的意图。 凌氏实在沉静太久,久到南国众生都忘了千载前它曾纵天无敌的样子。 若胜,名留青史声震九州。 既败,一败涂地也无怨可言。 少许,凌拭又接着道:“原本似这般鼓上蚤动,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只是千不该,你们伤了三哥。帝国皇室损一分增一分,与我无关。但我凌氏之人,伤之则无一可恕。” 饶是洛雁久居高位、杀伐狠绝,此刻也为之一语胆上生寒。 全宫千载基业已成了一片焦土,座下数位名刺俱受了无妄之诛;而凌拭此言下之意,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在外之人未归,就算改名换身,怕也难逃清算! 心思愈沉,面色愈哀,而此时凌拭话又一转。 “你这求饶的姿态是够了,但心意似乎还欠缺了一些。黑龙破月弓虽是献了上来,但执弓伤人者还在百里之间。洛宫主,那是你唯一的子嗣吧?” 来了!洛雁心中剧震,独子趁机脱生,本以为可逃过今夜,没想到竟一直未曾脱出过眼前之人的念锁心算! 洛雁双目中终于第一次被恐惧全全覆盖,寒意也彻及五内! “你的独子虽是一条贱命,不过成材不易。年纪轻轻已入得八阶,未来倒也可期。”凌拭话未尽,看向右侧的凌羽雾、凌羽霜两兄弟,“但有没有未来,便要看我这两位侄子是否愿意给。” “我自不会出手夺你独子性命。可却不知他有几分可能躲得过我这两位百年以来暗杀一道的奇才侄儿的联手?” 洛雁黯然,以爱子修为全胜之际或可以战平这两个青年中任何一人,如今因驭魔弓强用极术大受反噬,如何能以一敌二?这两个凌氏青年,在他生平所见所知之中不论是轻功身法还是暗杀手段都是仅见,即使较之于梦谷那个女人,也未必逊色多少,而他们比爱子还年轻了几岁!此等天赋,也就唯有凌氏这种万世妖孽的部族才会出现吧? 这二人若是联手追杀枫儿,失手率无限趋近于零。 枫儿已经是幽魇宫最后的希望,还有新晋雪之一列的那几个后辈都是幽魇宫的未来。 无侥幸,不可赌。 “此一身修为愿献于雾公子,《九幽秘本》愿献于霜公子。”此为死结,他无可避,话从口出便是耗尽了他余下的所有坚韧。无比苍凉,也如释重负。 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暗杀一道绝大多数人的宿命,他也从未曾认为自己能得幸免。 “那我就替家主放你幽魇宫一条生路。但,世上已再无幽魇宫之名。” “谢凌拭先生。”幽魇宫主右臂一松,五体投于地。 --------------- 八月十九,凌云卸任三军统帅之职。 八月二十三,神武帝降旨,解兰城城辅兰阳官身,以叛国罪流放九千里至西荒。擢升玄武正军统领龙舞为兵部尚书,赐二等侯爵位,赐名:圣武。 九月初一,兰城兰氏庄园大火,语馨公主与兰阳公子葬身其中。 九月初七,封神皇子即位称帝。 九月十三,神武帝病危。 九月十四,神武帝不治,殁。 次年,一月初一。封神帝改年号凤舞,取消三军总统之职,破格启用新臣一十七人,以黯·月河为最贵,录为右丞。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章·醒在京都的少年 “啊----好痛。”少年揉着额头从昏沉中苏醒。 金黄而清凉的晨光涌入眼帘。 随之先入耳的是熙熙攘攘的嘈杂。 再入眼的是高楼林立、商号对列车水马龙的繁华闹市风光。 由远而近、左东右西只见市道两侧两队皂色制服齐整、头戴乌纱冠、腰悬柳叶长刀的巡卫交错往来。 市集中间是三丈宽的青白石板道,行人行于市道两侧五尺宽步道上。 仅此一项比他记忆中任何一处城市都要豪气。 何况,这似乎并非城中主道,仅仅只是一条偏巷商区里仅供于车马往来的巷道罢了。 市中行人大都穿着着鲜艳华丽的服饰,极少能看到身穿粗衣,至于乞者更是鲜之又鲜。他们大多步履快而平稳,行色从容;不断有精装马车快速从市道中来往,达官显贵由此可知不知有多少。 “这里····是哪?”若不是阵阵头疼刺激着他,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因为可寻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关于这座城的信息。 这里,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帝京太羲啊。”身边右侧传来答案,清朗的声色也将他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不枉我守了你一天一夜,你终于醒来了。” 那人离他只一个身位的距离,穿着一身洗到褪色的灰白长袍,那长袍上补丁和细小的破口多说也有几十处,整体大概也只是勉强到了可以蔽体的程度,他的身形瘦长倚坐在墙,右肩上靠着一根乌黑的木杖,木杖约六尺五长短头圆而尾尖,从杖头到杖身大半似乎雕着一些奇怪的纹路。 那人头发很长,长发披过肩膀,发色淡蓝有些杂乱,但出奇的并不脏。前边的头发斜斜盖住了大半张脸。那张脸也很干净,本应是眉目清秀样貌英俊,偏偏因为留着几寸长的络腮胡须、夹着饥色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老了许多,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除此之外,其余地方都是脏的。 脏的像一个乞者。 那人右手扣着那根木杖,左手从破旧的衣袖中探出,撩了撩脸上的乱发(大概是为了扩充下视野范围)看着往来的人流。 “除了帝京,哪里还敢有这么宽大的偏巷巷道;除了帝京,又哪里会有人对过往频繁的高官贵贾的车马无动于衷、习以为常。” “中年人”接着左手向北指去,他循着望去------远远处有一座明晰可见高出此间的辉煌宫城。 -------那是此城的中心。 也是帝国的天元------帝宫城。 ‘中年人’娓娓道:“我们现在在城南,离那个至高无上的地方有十里远。那里是天下士子武人都最渴望靠近的位置。而我,看不上。” 最后一句,说得极为轻巧和自信。 自信的,令他几乎都信了十分。 但这人形象和穿着,又将原话的可信度拉下去不少,不由令他报以官方式的回应:“呵呵。” 那人瞧出他话中的不屑,站起身来、挺直腰,竟似理直气壮、看似严肃正经地道:“你不应该质疑一位魔法师的骄傲。” “那····那个是法杖?”他指着那人手中污垢满布、平平无奇的木杖疑问道,话里是分明忍俊不禁,“我以为···那是乞讨用的手杖,不···不他们用的都是竹杖,用木棍的确实少了些。”话下似也说了就差个破碗。 “它!”自诩为高贵魔法师的男人将手中的“法杖”高高举起,那高瘦的身影在晨光中熠熠生····秽,魔法师终是气馁的将“法杖”放了下来,但又极其认真的说道:“虽然···这可能脏了点,但勉强是吧?” 他怀疑的看着自诩为魔法师的男人。 魔法师先生似急切的辩解道:“我可以证明的!” “证明?”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魔法师,那一定会些魔法吧?” ‘中年’男人闻言,昂首挺胸傲然道:“那是当然。” 他那蓝灰色的眸子在“魔法师”身上看似随意的转了一圈若有所思,随即道:“那····就来个比较寻常的大火球术吧。” “呵····大火····”中年男人兴奋而不屑的几乎要站起来,但很快又败下阵,看着他:“你居然让一个堂堂风系大巫修在闹市施展火球术?简直是无赖!” “哈哈哈哈···”他轻笑道,“大火球术不是低阶法术吗?你也没说你是风系巫师啊。就算是风系魔法师,难道跨系连低阶法术都释放不了吗?这也太弱了吧?” ‘中年’男人急切争辩,那张沧桑的脸似乎也泛起了羞恼的微红,道:“大火球术是火系三阶法术,具备进阶特质,都勉强可以归类到中阶初级,可不算纯粹的低阶纯系法术!我的老师教育我术业要专精,所以旁系法术一概不涉猎!” 少年起身笑道:“不会就不会,还找这么多借口。” ‘中年’男人闻言沉闷了好一会儿,才争辩道:“谁说我不会!不就是火球术!” 接着,‘中年’魔法师站直了身,高举起那柄污垢满布的木杖,双目半闭半开,英俊的脸上瞬间消去所有虔诚之外所有的形色,冗长的咒言从他口中诵唱而出。 ····“以吾之名,遍布此间的火之元灵啊,请为吾起舞····编织、融合····”伴随着他吟诵,空气中赤金色的光粒从四周集引而来,汇聚到那根乌木杖顶端的圆头上。 赤金色的光粒集聚愈密,数息之后凝聚成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球体。 红色的火焰随着光粒堆叠、压缩适时燃起。亦是此时,‘中年’魔法师的诵唱也到了完结时:“术成。飞舞吧,大火球术!”中年魔法师半闭的双眼亦同时睁开,那双瞳从清澈的蓝色在此时已变幻成了浓烈的赤色灿然生辉,似极了两团烈烈灼然的火焰! 那乌木杖顶端的焰之球体随他向前一指脱杖飞出。 但····仅仅飞了不过三四步步远,便迅速被晨间的凉风所汽化,散了个干净。 “这····哈哈哈····吟唱了那么久,就这样···哈哈哈····”少年的眼中从惊异到愕然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你这劣质的火球术···简直笑死我了。” ‘中年’魔法师尴尬的放下前额的长发,企图掩盖住那张脸(其实也没人注意到他)一脸认真、又不失羞惭地道:“好歹···它也飞了两米多。大小也勉强达到了大火球术的最低标准·····” “你这种程度的火球术,魔法见习生也能做到吧。”少年笑的几乎脱力。 ‘中年’魔法师想了想,认真无比的说道:“那得是火系魔法见习生才行。” “哈哈·····”无视过扶额羞愧欲死的‘中年’魔法师,少年终于肆无忌惮的开怀畅笑。 笑了好一阵,少年也自觉似乎过了火,便停了下来。 而这时,‘中年’魔法师早已收敛神色,极其郑重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的观察力似乎挺敏锐。”中年巫修抬起左手向外翻下外袍的左领,正好露出内里相对整洁的淡青色法衣的领子,在那领口侧下的肩胛处的衣领下镶嵌着一枚二寸大小的紫罗兰铜质徽章,铜徽中心、也是那紫罗兰花的花心处,有青玉为蕊,蕊须有七。 ------这正是帝国巫修公会的认证之物,大陆之内所有正职巫师的身份品阶证明。 巫修公会认证以徽章材质列分公会内供职的情况,分别是紫晶、紫金、紫玉、紫铜对应任职即为:长老、客卿、精英以及散修、平修(平修代表低阶修士)。前三者享受着巫修公会的供奉,但也必须高度服从巫修公会的调令。 以花心蕊须数量代表考量之后的评级,从一到九。一至三须为初级低阶巫修,四至六为中级中阶巫修以此类推。而紫罗兰花蕊的材质与色泽则代表被认证者的主修属性。 (而灵玄修者则是以兰花为徽、瓣数定位品阶;武道一脉则是以枫叶为徽,叶脉为品阶) 当下帝国之中主流巫修属性基本被囊括在地、水、风、火、光、暗六系,对应的玉色分别是橙玉、蓝玉、青玉、赤玉、白玉、墨玉。中年巫修这枚花蕊为青玉,青色则是代表风。这枚紫罗兰铜徽即宣示着他的身份:七品高阶风系散修型巫修,不隶属于任何社团以及官方的供职。 “你既然知道我是风系七阶大巫修,但你又怎么敢断定我没有掌控火系的中阶魔法呢?”‘中年’巫修饶有兴致地问道。 “天下巫、武、灵等等之道,只要修行必然会和某一种或者数种元素之灵产生亲近的联系,亲近了自然会携带残余的气息。而在你身上,我除了感受到了风的灵动飘逸以及水的柔和之外并没有感应到别的气息。况且水系元灵最是排斥火系,所以我想你应该不擅长火系的魔法,而我认知有限,也仅仅知道大火球术是属于靠近中阶的魔法。不好意思戏弄了你。”他察知了这一点,方才以大火球术作为试探,只是谁知道真如他所想,这人不但身上没有一点烟火之息,竟也完全没有掌握火系的魔法。 “观察力满分。”‘中年’魔法师毫不在意他的戏弄,口中反是颇为赞赏,他又仔细的打量了少年一番,似略有所得,沉吟少许才又说道:“既然你把我度量地如此细致入微,我堂堂一代法神怎么能在引以为傲的洞察力和渊博无比的人生阅历上输人一筹?你让我猜猜你的真实身份和传承所在。” ‘中年’魔法师将接下来的第一眼、第一笔放在了少年的穿着上:“粗衣,蓝布还是拼制。哎,地摊货色,平民配置,略过。” 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放在少年的五官上。少年的五官清秀,剑眉星目偏又添了几分江湖侠气的英武,瞳色浅蓝隐隐中还藏着一点清冷的银灰色,帝国凤氏一族以湛蓝瞳色为正,圣战一族(此处圣战一族并非是圣战王一族,而是凤氏自诩为太羲氏,太羲氏所传下的人种因与天地战、与外域外族战,战尽世间是故自诩为圣战一族)亦是如此,深蓝为次、蓝白更次,若是夹杂了别的颜色,便被定为非纯血统的杂民。 ‘中年’巫修暗暗惊叹于那一双蓝瞳的清冽,又忍不住为银灰的杂色而叹息惋惜。 不必说,从明面上看少年在血脉上毫无尊贵可言。嗯,咸鱼传承。 “哎···”他低低叹了口气,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少年从睡到醒怀里一直都紧紧抱着的那柄剑上。 剑被一个灰麻袋子包着,只露出一段剑柄。 “我能看看你的剑吗?” “这个吗?”少年低下头,看着怀里紧抱的剑,脸上竟满是疑惑:我是什么时候抱着这把剑的?我为什么会有这把剑?这剑又是什么样子的? 少年在疑惑中伸手缓缓从鞘中拔出了剑。帝京的清晨光气很冷,而少年怀中一寸一寸绽露出的剑光只会更冷。 那把剑终于全身脱出,剑身总长二尺五,剑刃狭长而直如一片兰叶,而剑身又等分八面,以中线划分一半碧绿如翡、一半赤红如金,绿面如晶玉而剔透,赤面则如金铁。 玉刃温润柔和,金锋锋锐夺魄。 端得是杀戾与祥瑞同体、圣者与恶魔共生。 无疑,这是一柄极好的剑。 一柄,他浪迹天下十数年所见极少可与之对比的好剑。 “这剑虽然比不上凌家供奉的圣剑‘断羽流音’那般通玄圣武,也足以算得这世间一等一的稀世好剑。”‘中年’魔法师眼中异彩连连、赞叹不已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少年挠首苦索,竟对手中剑的一切一无所获,“我不知道,或许我忘了····” “你不知道?!!”‘中年’魔法师惊疑,满是诧异地瞧着他:“该不会是你的偷的吧····” “不!”少年笃定道,“我能感受到它和我从来便是一体的,冥冥中存在联系。” “看来···这剑还真是你的。”毫无理由‘中年’魔法师居然轻易的信了,又加了解释般道:“也是···这样的好剑,单凭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偷的到手。” ----信归信了,心中的疑惑却是更重了,少年忘了怀中剑的来历,不会也连自传承所系、姓甚名谁也忘了吧? 完了,这一身平平无奇,连唯一可以寻查的剑也是见所未见,他已经完全没了猜测的方向,唯独能确认的只有少年眼中未散尽的疲乏-----那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留下的痕迹,说明少年并非帝京原住民,所来之处和帝京应该不会太近,异族么? 但少年一口官普还算正宗,说明他自小惯用,容貌也不像是圣战族之外的族民。 “你是不是连自己叫什么也忘了?”‘中年’魔法师问道。 “你是猜不出才转移方向来套我话么?”少年轻易的戳穿了他的行径。 ‘中年’魔法师双手一摊,大大方方承认了失败:“你表象上太过平庸,我确实无从猜测。” 又耸耸肩,正色道:“认识一下,我叫沐海云,七阶风系大巫,江湖上炙手可热的大魔法师。” “炙手可热?”少年看着一身破败长袍、兼之不知有多久没有好好打理的披肩长发的‘中年’人满口不信。 ----炙手可热能混迹到这么一个乞者模样? “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中年’魔法师道。 “不过七阶确实足以算作大巫修。不说屈指可数,于这茫茫天下至少也是十万里无一。”少年倒是极为诚正的认可了‘中年’魔法师的实力,“我叫·····” 少年接着刚想说出自己的名字,脑海里突兀的一滞,他-----似乎真得记不得自己的传承来历了。 沐海云听他一顿,看他面上苦思冥想的神态,也不由暗暗苦笑----心底大概了解了七八分。 这少年似乎失了记忆。 许久,大抵是心中残存的声色余印告知了他不够真切的答案 -------那是一片灰白至明的光幕笼罩住了他的身体,依稀见到天上有明月孤悬,而灰白光幕中传来了一老一少两道飘渺的声色。 “大道如青天,道义如行云。云无长形,道无常性。太上忘情、至名无名。大仁不仁,大爱无欲。以后,你便叫‘云无欲’吧。”老者道。 “他怀中剑非玉?” “咳····怀中有玉,心中无欲。”老者似乎极力勉强的阐述着属于他的道理。 “那还不如叫‘无玉’。” “欸?无玉不错,就叫无玉。” “可真是随性呢。” “······” ----- 收束残忆,少年回味着老者口中那一句‘太上忘情,至名无名;怀中有玉,心中无欲’,道:“叫‘云无玉’吧。” “云无玉?”‘中年’魔法师细细嚼了嚼,才颔首道:“虽然我读书不多,但这听起来确实是个好名字。” 读书不多??七阶大魔法师?巫修类职业不是最需要博学吗?云无玉满脸黑线的看着他。 沐海云大笑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修行,确实没上过学,也没看过什么多余的书。” “好吧,我相信了···”云无玉眼中分明是一副-----‘我信你有鬼’的神情。 自然善于感知的‘中年巫修’是察觉的到的(毕竟太明显了),只做尴尬一笑:“你相信就好。” “话说回来,你我萍水相逢,为什么会守了我一天一夜。”云无玉疑问道。 沐海云清了清嗓,大义凛然般道:“我辈高洁巫修中人,安能见弃儿于当街而不顾!” “说人话!”云无玉自然并不是不信这等说辞,只是单纯不信说话的人。 ‘中年’魔法师顿时泄了气,眼巴巴望着他怀中的玉(金)剑:“昨日黄昏我看你怀里熠熠生辉,想来一定是值钱的东西,而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这东西···很值钱吗?”云无玉看了看手中的剑。 “嗯嗯!”沐海云拼命点了点头,双唇虽然紧紧闭着,但口水还是毫不争气的溢出了嘴角。 “那不卖了。”云无玉将剑收回鞘中重新包好。 “唉····”沐海云作可惜之色,无奈摇了摇头。 因此,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云无玉也不知该说什么, 许是从遗憾中脱身,‘中年’魔法师抚了抚饥饿的几乎瘪到向内里凹陷的小腹,抬起来呢沐浴在晨曦燃到最烈处的天穹辉光,企图从中得到慰藉。 但显然,并不能。 “那么,少年。”‘中年’魔法师将半张脸从晨辉中转下,俯视着云无玉。 云无玉眼中竟有一阵恍惚,眼中的魔法师八尺的身量在晨辉中被放映的无比高大伟岸,名为神圣的东西似乎在这一瞬间展露无遗。 “这大概是魔法师与生俱来的高贵吧。” ----如果不是魔法师本尊自我的夸赞,带着些许猖狂笑意的话语,或许他真就信了眼中的伟岸、光明与神圣。 ‘中年’魔法师继续以长者的语气道:“既然已醒,子欲何往?” “呃?”云无玉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如何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嘿,”‘中年’魔法师丝毫不在意少年眼底的迷茫与忧愁,唇角的笑意越加明显,“但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去哪。既然你没有去处,就不如跟我同行吧?” ‘中年’魔法师伸出右手,放在他面前,那掌面出奇的白净,几至一尘不染;就像此刻魔法师眼中的诚挚无比纯粹,至少在云无玉看来是的。 云无玉迟疑少许,展颜一笑,接住了他的手起了身。 “虽然你看起来并不靠谱,但似乎并非不可信。” 沐海云微笑:“明智之选。” ----传奇的展开,往往都在经不起推敲的选择;但没人可以确定自己的命运完全不会有变数;命运最奇妙之处在于此,最美妙之处也在于此。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章·所谓少年天才 ··“我跟你讲哦,我那个师兄名动天下,府里绝对要什么就有什么。” “比如说大包子?”云无玉随着沐海云一路向东而行扯东言西,听着后者侃侃而谈,竟是走了大半个日头,明明是才走了不足五里地,却好像足足踏过了大半个世界。 步程其实并不远,莫说对于修行者而言,哪怕是寻常人五里地也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但受困于饥肠辘辘,再短的距离对于云无玉来说也如同千里万里之遥。 所幸两人一路闲谈,倒是分散了不少来自于饥饿感的折磨。 而不知是有意或是巧合,沐海云带路所走都是些相对偏僻的巷道,路过极少有看见饮食类的门店。 -----毕竟云无玉当下可真受不了食物的诱惑,意志力已经薄弱到了极点,依沐海云所说:假如现在有人在他们面前吃烧鸡之类的美食,他会毫不犹豫的用七阶风系魔法直截将那人打飞后夺食! “瞧你这出息。”沐海云笑骂道。 云无玉不以为意的哼哼:“这时候还能有什么比大包子更实在的吗?” “起码·····”沐海云沉吟半晌,几番搜肠刮肚后才极其正色的说道:“也要一只烧鸡·吧?” “呵呵。”云无玉还之以鄙夷的一笑,又不无怀疑的再次问道:“我们这都走了大半天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住哪?” “我当然知道!”中年法师理直气壮地道:“临行前,师父告诉我这个大师兄的身份姓名,他如今就在帝京!” “那就是不知道确切位置咯?”云无玉闻言一脸失望。随着中年魔法师一通强作淡定的点头,少年不由扶额感叹:“你可真是不负所望的靠不住啊”心下更是暗暗道:敢情这半天的路都是白走了? “唉····”‘中年’魔法师作沧桑般的一声叹息:“身为大陆上风系造诣最深的大魔法师,我这一生如风而行,浪荡不羁爱自由·····” “说白了就是靠不住。”云无玉翻了翻白眼,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自我吹嘘。 “长风几万里,天高任遨游。但这帝京的路太多了,我又没来过几次好像有点路痴了····明明老师说大师兄十六年前功业大建,封妻荫子,驻府在城东来着····走了这么久还没到····这帝京也太大了!”‘中年’巫修试图自辩以挽回一点颜面。 云无玉摇了摇头,无比惆怅地望了望日头斜移的天空,初春的风吹拂过脸,带来了些许的清凉,恰好打动了市道两旁树上的旧叶,落叶如蝶舞,飘摇而下,映衬着渐黄的日光美如诗画。 云无玉心有所感,漫漫飞叶似蝶入梦,又何尝不似极了人这梦幻泡影如露如电的一生? 但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番直面现实的伤感:“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真得···要打劫吗?我堂堂一代游风法神,难道要沦落到夺人口食的地步了吗?”‘中年’巫修哀叹道。 “你还有力气提聚魔力吟唱施法吗?”云无玉道。 “没有····”沐海云泄气道。 “那····等死吧。”云无玉白了他一眼。 “我们不如当剑吧!”他又两眼放光的望着云无玉背着的宝剑。 “想都别想!” “无玉真无情·····” ······ 又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最终走到一处窄巷口。巷口向里望去,外窄而内宽,是一处内壶型的死巷。 巷内正中有一棵柳树,一人而抱;树旁是几间茅草乱木结成的破屋。 此处是城郊的僻静处,十分寂静;本该是流民和乞丐的聚集点。 两人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到这里,本意····是想讨一口流食,嗯苟活一段时间来着。 没想不知是到的早了、还是怎的,巷子里居然没有一个乞丐! 反而是聚集了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 不,或者说是两方人马。 在巷子里以柳树为中心,划分开来。 一左一右,各有七八人。 左边少年为首是一个身长七尺的金瞳赤发的少年巫修,他手中持握着一根六尺长的赤金木法杖,杖头镶着一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赤色宝珠,宝珠红光闪烁火焰微舞;而那少年着一袭金边赤底的巫袍,袍上亦是泛起了淡淡的红光。 “好精纯的火系魔力,这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巫修上竟是有这般造诣?修为上似乎已经直逼五阶中境了,那根法杖也非凡品,粗略估计应是灵品中级法器了。”沐海云话中分说暗暗惊叹。 “五阶中境···很高吗?”云无玉问道,看到身边中年巫修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沐海云微微颔首:“天下修行者,以持握元力上限而划分,从一到十,共计十阶。十阶与天地可共法,所以不列入凡品;之下九阶又分三等。即:低、中、高。一到三阶为低阶、四到六阶为中阶、七到九为高阶。修行之事又以灵、巫两类最看重资质,所以最是难得、不易;一般资质的巫修苦修十年也许就只能在三阶极限、四阶初始;再想往上越是不易;有的人穷极一生如果没有天材地宝、大奇遇,可能一辈子就止步在了中阶中品之境了。就算有大量天材地宝的堆砌,这个少年巫修年纪轻轻就已经触碰到了五阶中境的门槛,何况精修一系更是不易。这已经不是万中无一可以论述了,称之为绝世天才也丝毫不为过。这份资材、这份资材····几乎比肩当年的我了。” “绝世之材这么烂大街了吗?”云无玉显然不是很相信沐海云这般带着自夸成分的说辞,“绝世之材还能落到你现在这份田地吗?” “你懂什么?我这叫品性高洁不屑为荣华富贵而折腰。”沐海云挺胸昂首道。 “所以你就流浪落魄了?” “唉···”沐海云长吁轻叹,“这是个意外。” 说着又将目光移到另一边。为首是一个身长六尺六七的少年剑士,少年剑士身穿着色彩斑斓的锦衣,肩头扛着一柄一尺宽三尺半长的双手宽剑,剑鞘以灰褐色鳄鱼皮外服、并星罗棋布似的镶嵌着十数颗色彩艳丽的宝石、十字剑格中心处镶嵌着一颗尘黄色的宝石,那些宝石中隐隐光芒跃动,应是刻印了、附加了各种效力不用的咒印密文。剑镡为圆环型,系着五彩的流苏,如那个少年一头狮子鬃般的金色长发一般狂放。 他一身上下从剑到人都透露着张狂,狂的让人看着都有些刺目。 少年右脚踩着一块一尺见方的石墩子,身体前倾,剑眉英目睥睨而视,端得似一头欲长啸而扑的锦毛豹子。 少年嘴角微挑,一双目中笑意浅浅、满是挑衅地看着十步前的少年巫修。 前者如虎、后者似凤,虽然都是少年,业已渐渐显现出不凡的姿态。 “又是一个少年人物吗?可惜还轻浮了一些。”沐海云轻叹道。 “又一个绝世之材?”云无玉反问道。 “武人看根骨、灵修重冥悟、巫道重神感。这少年剑士根骨如何我不好轻易下定论,但他的身上战气欲显、浑身上下战势明烈,按气息和元力波动来看,应该也是到了四阶后境的武修。”沐海云道。 “他们这是在约架?”云无玉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的架势,又评估了两边战力,“极近五阶中境的巫修,刚刚四阶后境的剑士,这么说,右边这一方是要输了?” “境阶只代表元力修行的深浅、爆发的强度,实战时尚存在着临阵变化,比如临阵决机、精妙的招法、玄奥的法门都有可能改变对阵的走向。”沐海云又将视线放在了斑斓锦衣的少年剑士身上,“这少年看似张狂轻浮,却并不自大,甚至还很明智。武者身法敏捷长于短距离的搏杀,他将距离控在十步附近,已经暗暗占据了一些胜算。” “是有些算计。”云无玉道,心下亦暗暗道:贵族子弟也并非传闻中都是庸碌跋扈之辈,巷中这两个为首的少年似乎都堪称是人中龙凤的角色,拥簇两人的那些贵族子弟,想来也许有些差距,但应该也相去不远。 两人在巷口言语议论,也让巷子里的一众少年们发觉了他们的存在。 那剑士少年好意劝道:“这里即将爆发凤庭学宫总瓢把子之争。为了避免误伤,你们最好离远一些,毕竟刀剑无眼、魔法乱飞。”即便是好意劝说旁人,那少年也暗暗抨击了巫修少年,刀剑无眼是实在话,魔法乱飞则是暗讽巫修方的学艺不精,毕竟刀剑杀伤范围有限,只有魔法才会误伤到巷口远的他们。 “不妨事,谢了。你打你们的,我们站的远远的,挨不着。”还未等云无玉拉扯他走开,沐海云已高声应答了。 云无玉颇无语的看着他,微微一怔:都饿了这么久,这家伙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中气十足? 少年剑士收回目光,又回到了和少年巫修对峙的状态。 “在学宫里,六成的学生都承认了我这学宫扛把子的身份,偏偏只有你从一年级就跟我作对到现在。你既然不服我,那咱两今天就在这边好好分个高下,确立一下到底谁才是凤庭真正的霸主。” “我可没那个闲心。你今天约我来这里就是为争这个毫无意义的东西?”少年巫修淡漠的冷笑道。 “这可不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你身后的那些个巫修也不服我们这些剑修。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立二主。在凤庭这块地盘上,总要有一个话事人。”少年剑士说的大义凛然义正言辞。 “废话真多。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满足你那可怜又无聊的虚荣心。”少年巫修冷笑道。 “是又怎样?总比某些个自觉清高的小法师表面上孤傲高洁,心里还不是暗爽着有一群仰慕者整日追随阿谀奉承?”少年剑士笑道,又摆出一副悲悯惜才的样子:“你要是不屑总扛把子这个身份,就跪下来大声宣告臣服我。从此以后夹起尾巴做人,我说不定还能看在‘天行法主’的颜面上让你做凤庭学宫的二把手。” 话落,少年剑士身后那群武修少年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少年巫修本欲拂袖而去,闻言脸色一寒,心中逆鳞被触及,赤色的双瞳中已然有了怒火:“既然你找死,那就怨不得我。”此刻身形凝止,一袭巫袍上赤火雾色明显浓郁起来。 沐海云听到少年剑士口中的名字,才连连点头,低语道:“原来是那个人的传人,也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有这么高的巫术造诣。” 少年剑士看他不走,而是做了备战的姿态,脸上兴奋的色彩越发浓郁。 “这才像是同为帝京三绝后人的样子。凌-----” 少年剑士看向柳树下。 “嗯?”柳树下传回如寐初醒般的回应。 沐海云却听的心头一凛,顺言将目光放在那棵一人抱的柳树上,才发现柳树下飘着一小角墨紫色的衣袂,原来还有一人正恰好隔着柳树背着他们而立。 沐海云自诩深浸于风系巫道,感知环境一途更远胜于寻常巫修敏锐,而竟被一个少年躲过了他的感识。 是我太饿的缘故么?沐海云疑惑不已,心下又很快否定。能逃过他感知的人,要么修为高到了天人合一、和光同尘;要么修为低到了没有一点元力波动、平平无奇;要么拥有极为独特的隐身匿体藏息的法门。 他只能倾向第三者。 因为柳树背后应答的人已经从正对面的柳树后站了出来。 又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少年七尺五的身量。一袭墨紫色的长衫,腰间挂着一柄三尺长的长剑,墨色长发过肩,由一条粉色兔耳水晶串的发带系着,大半长发随意的披过额前和双耳,双目几乎都埋在了那一头倾落如泼墨的长发里, 夕风吹拂,才将少年的半张脸展露于人前。 ---白皙、精致。 ---至少那一双(只)丹凤星眸令人一眼望去,神魂失陷。 但他的人却像一柄剑,虽是散漫慵懒的立在那,眉目不动、波澜不起,也如深锁在古殿之中千年万年的惊世名锋! ----若不是那少女向粉色系的兔耳水晶发带给紫衫少年身上添加了几许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 那么在那少年的身上他几乎看不到一点属于尘世里的东西。 古朴而沉凝、锋锐而绝世。 那根本不像是个人,而根本就是一柄剑。 沐海云收束心神,心底下暗暗惊了句:怪物! -----妖孽不足以形之,神鬼不足以道之。只有怪物两字才勉强够形容这个少年给他带来的直感。 “果然是帝京。龙子麟儿争相舞姿。”沐海云喟叹。 那紫衫少年以那展露发外的右眼也打量了他们两一眼,在沐海云身上微微停驻:“喔?法师先生。”又转向少年剑士:“要我当仲裁人?” “没人比你更适合了。”少年剑士道。 “我只相信你不会有所偏袒。”少年巫修亦道。 “那好吧,虽然是件无趣的事。”紫衫少年颔首道,又向少年剑士再次询问道:“羽的修炼境界胜你不少。阿曜你的胜率并不是很高,确定要比吗?” “武者之心,狭路相逢勇者胜。”少年剑士豪迈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章·少年争势 “匹夫之勇。”作为对手的巫修少年忍不住讥诮了一句。 “你们这群自诩清高的魔法师是不会懂的。毕竟就算是上了战场,巫师也只是一群躲在后方猥琐输出的那批人。”少年剑士反唇相讥道。 “呵呵,希望等下你还有机会再逞口舌之利。”少年巫修不再在言语上多做纠缠,那张稚气未脱的俊美脸庞上已生出些许不耐烦,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比?单挑吗?” “单挑?为什么要单挑?这是学院王座之争,也是剑巫两部排名之争。我们都带了最亲近且最精锐的伙伴来到这,当然是群战了。成为王者,可不是只会单挑这一点长处。”少年剑修笑道,“虽然单挑我不惧你,但免得你到时候说我依靠短距离的突进优势和狭小地形限制你发挥,占了你便宜。” 少年巫修看了一眼他的身位,心知他在话间又暗下朝着自己挪近了半步,不由冷笑了声:“就算让你这些步距又如何?实力差距就是差距,想靠一点取巧的心机来逆转,还真是天真。” 不远处的两人听了、看着大觉莞尔。沐海云笑道:“这小剑士虽然看着张扬狂妄,倒是一点都不自大;知道实力稍逊,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抓胜算--------巫修侧重于远攻、剑士长于近战,这巷子里的场地也不过二三十步阔,这点步距足够低阶剑士迅速拉近距离,而明显不利于低阶巫修顺利完成咏唱。毕竟就巷战而言,低阶巫修远不如剑士之流的修炼者来得便利。目前看来,这小剑士算是占尽了地利。若是单对单,那个小巫修以修为优势,也许还有些许胜算,但就这点胜算,也被这小剑士巧言骗了去。” “真是狡猾。”云无玉笑道。 “不过那少年巫修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接近五阶的巫修即使是放在整个幻世,也是足以独当一面的角色。今天的对弈,巫修一方的胜算就全在他一个人身上了。”沐海云看着那少年巫师感叹道。 相比起少年剑士方,从本心里他更亲近于实力为尊,也就是少年巫修那一方。 “他们谁胜谁负,我一点也不在乎。”云无玉双手枕在头颈后,依靠着巷壁上,肚子适时打起饥鸣。沐海云小腹处也是咕噜一声响,云无玉道:“我更在乎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实在是饿啊····” “嘿嘿,少年天才之斗,对你现在而言大有裨益。耐心看,可比一顿饭要有价值的多。”沐海云若有所指地笑着,说着为了节省体力也同云无玉一般倚靠在墙上。 云无玉偏过头看他:“对你也有用?” “哈,当然没。我堂堂七阶风系大巫修,看这种级别的对战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能有什么用处?我是单纯的休息下,顺便找点乐子。”沐海云淡淡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有人知道师兄住在哪里。师尊说师兄如今身份高贵,应该不可能没人知道才对,那些路人不知道想来是改了姓名,你看这些少年衣着华贵,出身必然不凡。等他们打完了,问起来一定会有所收获。” “为什么要等他们打完了再问?”云无玉疑惑道。 “呵呵。”沐海云轻笑了声,看着那两处摩拳擦掌、剑拔弩张的少年们,“这些小家伙,都是贵族出身,个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现在情绪高涨、斗志满满,何必去找不痛快?” “打完之后火气更旺,未必就会好说话。”云无玉想了想,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沐海云点了点头,“但斗完之后,未必都是火气旺盛的,也有心情愉悦的。” 云无玉闻言讶异,细一想认同了他的观点。战后确实比战前更容易交流;不说别的,光是体能上也能处于和他们差不多的水平线。 话间,少年剑修们刀枪剑戟、个个已然擎兵在列;少年巫修处,也是法杖、宝轮、灵镜、巫剑等等法器各自祭于身前。 艳烈战气放于身外、六色魔素集于器上。 双方都在具备之时,战局已是到了如箭在弦、待一令而发的境地。 那柳树下的墨紫色长衫少年收起散漫姿态,正身正色走到两方阵中心处,正声道:“这次凤庭学宫剑巫之争,发起方是凤庭学宫剑修五年级生龙曜、应接方是巫修五年级生武真焱·羽,确认无误?” “无误(没问题)!”少年剑修与少年巫修同时答道。 “嗯。”收到回答,墨紫长衫少年微一颔首,“决胜方式为‘团队战斗’,胜负条件为‘直到场上双方最后一人站着’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 再得确认,那中间的少年又道:“在决胜之前,我说个条件------双方不得进行伤残及致命性打击,击倒即判定为获胜;谁如果攻击手段威胁到对方性命,我会亲自动手驱逐违规者出场。这不是生死之争,希望你们能注意分寸。” “你一个灵力、魔素趋近于零的人,说得好像能做的到一样。”少年巫修阵营中一个少年不满的嘀咕了句。 未待墨紫色长衫少年说什么,那身为巫修少年魁首的少年斜睨了一眼,斥退了那个多嘴的少年。 被斥退的少年悻悻低语,再不敢多说什么。 墨紫长衫少年闻若未闻,毫不在意。他拔出挂着腰间的长剑,清亮明锐的青钢剑身被高高举起,指向午后渐斜的日轮,简洁地宣示道:“以圣王的名义,战斗开始。” 言罢,他翻腕一转、剑光回落谢如银练,那柄寻常之至的青锋剑便以极尽简练的方式归于鞘中。云无玉见之惊艳,心下不觉自作演练,却是只觉远不能同。 沐海云虽不长于用剑,也为这少年收剑一手默默惊叹。心下只道:这紫衫少年只怕还要在那少年巫修之上,不知道那柄剑真用起来,有几人可当? 墨紫长衫少年收剑归鞘后,随身往那柳树上一靠,又闭目养起了神。 巷子里两方少年,随着墨紫衫少年退身回到柳树下,便杂而不乱的拼斗起来。 名为龙曜的少年剑士反应最为迅捷,几乎在宣示斗启的那一瞬,便是拖着那柄瑰丽的大剑向前疾冲而出,目标也纯粹而直接 ------他要孤身直入,趁着巫修少年们阵型未结成,搅乱他们的阵势! 纯剑士和纯巫修的对抗,在团战上其实剑士并不占多少优势,哪怕是低阶之时,两者之间在甬巷之间的战斗。 剑修通常速度并不算最拔尖的那一梯队。为了应对以后战场上的功用性,他们这些学院教导的剑修学员更侧重于体魄、耐力、力量均衡发展,以及魔法抗性纹章、法印、护符的制作,还有些自我修复的中低级术法的研修。 毕竟,真正到了战场上,剑士通常进入轻甲为主的侧翼部队,主要用于(接替)辅助正面一线重甲的攻守、掩护(辅助)后方弓箭、术法、医辅圣职等中远程部队、以及负责奇袭与侧面骚扰、进攻等。 剑修既为战场上的多面手,看似面面俱到、又其实往往面面都不算极出彩。 剑修与巫修单兵种团战,只要巫修集结成阵势、完成第一重攻守;剑修未能在其之前突进形成致胜的打击,那么基本可以宣告团战的失败。 龙曜深知其中利弊,他也不同于身后那些学院式的剑修同学。他自家所传的步法(身法)速度或者是战技手段都远非他们可比拟。 之如他此下的疾掠,身起暴烈、迅影如风,十步距离似在刹那间便已越过。 破风碎音!隐隐中有狂兽啸响;声威之雄烈,足以震动在场一众人的五内神感!少年剑修们为之所鼓舞,战意顿时盛起!巫修少年们则是因之震慑,形体神魄中生惊悚,一时战栗竟是忘了吟唱巫言。 他像一头自乱石横生的山头斜岭掠行而下的锦毛猛虎! “虎步?”沐海云眉目微沉,略为惊异。 武真焱·羽亦身出绝世名流之下,自少耳濡目染、以及家中那位言传身教下,修为、心境、临阵意识亦超迈于同龄之众。 只在龙曜突身欺来,一举震慑同伴,他便直截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 龙曜身快,他也不慢。论修为,他更在龙曜之上! 龙曜既动,他也就动了。 他动得晚一些,并非在速度上真不如龙曜,而是他所恪守的强者骑士之礼。 “想搅乱阵型?那也要先问问我。”武真焱·羽仅凭依自身速度,先身挡到了龙曜面前,他手中华贵法杖当空一点一划,口中迅速低吟咒语,只一息间,彤彤焰光从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蹿起,一屏三尺厚的赤炎墙瞬息化生,将二者轻易隔开。 那赤炎墙横生丈宽、直冲丈高!一举堵死了龙曜突进的方位。 这是三阶法术《赤炎壁》,经由他手中法杖的增幅,纵使极速下所施展,也有着足以媲美三阶顶级的固守效果。 元素墙体虽然不比固态金属墙体硬实,但同阶武修想要无伤穿越并不容易。 何况,这堵元素墙还是六系之中最为狂暴的火系。 正常的四阶初境武者只能绕行,即便是精修横练体术和抗魔体质的重装甲士也不愿意强行穿越同等的火系咒壁。 “好决断,好快的吟唱速率。”连沐海云也不免为这少年天才巫修赞叹出声。 剑修横练体术、抗魔修炼大都并不出色,龙曜也不例外。横穿火墙当属不智,若是避让绕行,那些巫修又会有足够的时间从被他“虎步”突进出其不意的震慑中回神、并有足够的时间避守他接下来的攻杀。 他,会怎么选择? 火光彤彤前,那个虎掠疾行的少年的身影只是微不可闻的一顿,嘴角微微斜挑,似是对于对手应变早已料熟在心。身形在那微顿之后骤然直拔、弹跃而起! 那身形直起丈余,期间双手阔剑高举过头。 “你见过虎步山林,难道不知道还有猛虎过涧么?”高跃在空的少年,本并不魁伟的身影却恰时挡住了午后照入巷子里的日轮光影,这一瞬间,一众巫修少年心底猛然生出恶虎出林、一跃过顶的压迫感! 武真焱·羽适才惊醒,头顶这个自诩为凤庭学宫剑修一部之魁首、斑斓锦衣的少年,并非是单单籍父之名望而耀武扬威的草包二世子。 毕竟,能与那位并列为帝京三绝的人的后人,究其天资与家教又能相差到哪去? 同为四阶修者,他不能过于轻看眼中这个人,即便是再不喜欢。 龙曜的身影在他头顶一跃而过,快得连他也几惊呼了一声:“好快!” 赤炎墙已是无用,他随手散去;追也不及,他唯有并集周身魔力,召来自己最为亲熟的火灵元素。 身后,龙曜如虎入羊群,那柄宝石刻印的双手阔剑大逞凶威。 “结盾、御守!”武真焱·羽简短的抛下一语,而自身并不做回援。 回援?纵使他修为比龙曜明面上高出一小段,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可以与有秘传步法传承的龙曜比拼冲锋速度,更何况他还不是以移速见长的风系巫修;而即便他足以追赶龙曜,他也不会那么做,那样只会自乱阵脚,失去先机! 火系主破坏,行势以雄烈。熔金焚石、化铜摧林,无坚不毁、无弱不灭。 比速度,未必可胜;但比之以范围破坏力,他向来自信。 任身后众同伴被龙曜横冲直突、惨叫连连,武真焱·羽周身魔素涌动,汲取来身外十余丈之间一切游离的元素因子,以手中赤金木法杖上的宝珠为引,迅速将之转化为纯粹凶烈的火灵元素! 那一双金瞳里金色的辉光闪动,似有两簇金色的光焰从中燃起! 那一头火红披肩的长发,业已随风狂躁而舞动,竟变作了千丝万缕的赤金火线! 狂躁的火灵元素首先聚生在他一身法袍上雀跃欢舞。 他双瞳渐作微闭,也将身周体外的火灵元素化入法杖之中,三尺之间又变得寂若无物。 七名少年剑修紧随着龙曜狼奔而近,七支长短不一的兵刃如时而至! 七柄兵刃未能欺近他的身体,或砍或刺都堪堪不过触及到武真焱·羽身外最多二尺的位置。 竟,就纷纷消融了? 如蜡触火、如冰遇春。 齐头融化,铁汁倏倏滴落。 七个少年剑修只觉手里仿似拿着烧红的铁器,烫得掌心灼痛,齐齐惊呼痛叫:“好烫!” 他们相互间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丢了兵器,一齐后退了三四步,各自心下惊怪:学院中二十年来第一巫修天才,果然名不虚传,这次真被龙曜坑大发了! 这边七剑修少年萌生退意,那边巫修少年虽然都及时转攻为守,撑起对应属性的魔法护盾,但也还是被龙曜仗着那柄秘术刻印的双手阔剑之锋、以怪力横扫重磕硬生生打晕了两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章·凰衣战法 武真焱·羽恍若未觉。 在这战局看似未明之际时,经由三分钟的吟咏咒语与凝织魔素。 他,咒术已然完成。 庞大的魔素将他的身体托高二三尺,火灵元素久经压抑后自他的身体、和那柄华贵的赤金木法杖中喷薄而出! 那一袭巫袍一时一片赤红焰金,衣袍上赤焰附着,那些赤焰流动轻舞如同活物,大量的火灵元素在他的肩肋下拟化出了一双七尺阔赤炎羽翼。 武真焱·羽将法杖持握于左右,右手中则亦通过赤炎拟化出了一柄二尺七寸长的炎刃。 “凰衣战法?!”巷口处,沐海云看着巫修少年这般变化,轻吐出咒术之名,那双明睿的眼中生出几分赞赏、几分叹服。 “他···这是要近身作战?”云无玉惊道。 沐海云点了点头:“这是十五年前,那位天行法主为应对武修近身而研发创造出的特殊咒法。以大量元素之力拟化成战衣、战刃,以元素天性支配身体、以期短时间内达到近乎极致的高速反应。因为元素拟化之故,使得寻常兵刃很难击伤元素外甲保护下的身体,故而使得身体对抗强度呈数倍提升。元素所拟化兵刃虽不及固态兵刃坚硬,却可因为修炼者魔素强度的提升而提升;最为霸道的是,元素化刃特性不一,普通硬甲几乎都无法抵抗,变幻多端,也就更为难防。” 又道:“传说十五年前,因为一名杀手趁天行法主神识松懈之时,放了致命冷箭,他的妻子为救他而挡箭重伤;那个人痛定思痛,才有了这套凰衣战法的诞生。” “有了这个咒法,巫师就能与武修近身一战了吗?”云无玉问道,脸上生起极为叹服的神采:“这个创造战法的人,真是个奇人。” “至少在短期内、用咒者几乎不再同阶武修之下,杀伤力方面可能更胜过寻常武修。”沐海云叹道,高傲的脸上此刻也生出几分黯叹:“那个人被冠以‘天行法主’,二十年前已经是前代巫修公会会长之下第一人,如今更是被列为帝京三绝之一,并被天下人认为是三绝之中最为危险之人,一身巫修通天彻地,应是到了震古烁今之境。” “你居然承认有人比你强了。”云无玉轻笑道,心中是全信了。沐海云虽然看起来荒诞不经,说话也多玩笑成分,但他口中有些东西却是丝毫不掺假的。 沐海云的言语中多少还有些不服气,而更多的是毫不吝啬的赞叹。 “师尊说我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风系巫修天才。但我知道,现在-----甚至是数十年内,他将是我眼前最高的一座山峰。”沐海云诚实而真切地说着,无意识间那双手紧握成拳,他的眼中闪烁着纯粹的光辉:“只要我一步步向上攀爬,总有一天会将他翻越过去。” 云无玉第一次没与他争辩,因为他看到了沐海云眼中的光彩-------那是一种纯粹无比的勇气之辉。也许这就是他宁愿选择流浪,也不愿意接受来自于富贵者们的供奉而枯锁于富丽堂皇之下的缘由吧? 云无玉心中想着。 “可就算有了身体强度的加持,如果遇上身负秘技、功法不俗的对手,似乎也依然被动了些。”云无玉忽然想到,“毕竟武者的修行方向和巫修截然不同,巫修就算临时具备了近战的身体素质,也不可能在战技、身法等等上胜过武修。” 这正是这战法咒的根源缺陷。缺陷的本质是人。 因为修炼方向的不同,武修重于用技巧更大化的使用元力,使之为因,而诱导修炼出属于自己的气。剑士谓之为剑气,拳师谓之为斗气,如此等等;配合各种体术、招式形成各具特色的战斗方式。 巫修则侧重于咒语之类引动天地间的元素变化,以元力为媒介导引化合出属于自己的魔素,利用魔素和咒语的配合编织成各类属性不一、威能不同的法门;长久使用魔素而形成融合,巫修体内边有了独特的元素磁场,以便于操控天地间的元素变化。 巫修将体内聚集而成的元素磁场量称为魔素或者魔法力。 巫修重于魔素操控,对于体术的需求极低,这也间接造成了巫修惧怕被武修近身的常态。 也就有了云无玉口中所说的凰衣战法的弊端。 沐海云颔首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 “的确。你说的这些是绝大部分巫修的通病。这大概也是那位‘以天下巫修往后所行所修之道’为己任,之所以后来没有大范围推广这个‘战法’的缘因、但这套战法实战能力足以惊人,元素化刃配合魔力不空护身法盾不破的元素附甲如虎添翼,元素化翼进可攻、退可守;即使是一名不懂体术的巫修,也可以轻易的压制修为境界低于自身一阶的武修。而听说那位曾经身出昔日举世无敌的凌氏门下,因此也算深诣武道技法;尔后,为了配合这‘凰衣战法’那位也创造出了一门极其契合的近身体术,用来完美发挥这战法的威能。” “巫修也能练习体术?”云无玉惊疑问道。 “为什么不能?大部分巫修体魄相对羸弱,单纯只是因为长期注重于冥想和亲和元素灵力,并非是先天不如。况且巫修并非单单是指魔法师,而是泛指魔素应用的所有职类,巫修之中便有一种修行者,唤作巫行者也叫战法师,更是以,横练体魄为主、以魔素强化身体抗性,近身战力未必在重装战士之下,他们也以体术为辅,算作是战、法之间的另类。”沐海云道。 “那位‘天行法主’也是战法师?”云无玉疑道。 “不。他万法皆通,却是个真真正正的魔法师。”沐海云又一叹,“他魔素之强,足以撼天动地;如果是他亲自施展这‘凰衣战法’这天底下能抵挡锋锐之人绝超不过一手之数。” “前代巫修工会长曾批言:武真焱当为古往今来、存史可依、开今辟古第一巫师。以前我心中尚存疑义,现在是真的信了。”沐海云看着场上少年巫修的身影,又作一叹。 云无玉暗下将这个名字铭刻在心,自身醒帝京以来,这是第一个值得他铭记刻印的人物。 当真传奇,毫不为过。 帝京,真是个藏龙卧虎之所。大陆致中、帝国核心所言不虚。 巫修少年一方折去被龙曜大剑击晕的两人、拍倒在地的一人,加上武真焱·羽虽有负伤者但总共仍有五人可战。 剑修一方虽然并未有一人真正失去战斗力,但可惜的是面对高上近两阶的天才巫修武真焱·羽实力压迫,除了冲陷敌阵的龙曜近乎全数都选择了弃械投降。 只有一名剑修少年进退维谷,但始终手上还是握着剑的。六名同学都在后退,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凰衣战法’下的武真焱·羽。 虽然心中明知是不敌,双手又倔强不放。 “踏马的!一群软脚虾、胆小鬼!”前头,龙曜回身扫了一眼战局,忍不住爆了粗口;随后,又对仅剩的战友大赞:“果然事到临头,才知道哪个是真义气。江宁,你是个勇士!” “谢····谢龙少夸赞。”那个名为江宁的少年听到来自剑修魁首的赞许,心中多少提了些许勇气,口中的战栗也多了点干云豪气。 “他这话倒是说的没错。你们七个里面也就你还有点骨气。”武真焱·羽难得一次附以,又问向身前的剑修少年:“但你确定还要坚持下来,独自迎战我么?” “当···当然!”江宁有些瘦弱的身子强自一振,并驱动体内真气将掌中铁剑剑格中心处的红宝石刻印激发,一簇绯红的火焰便从中喷射而出、缠缚满布到剑身之上。 “呀····啊·····”江宁双手紧握着火焰缠绕的铁剑,灼烧的剧痛并着壮胆的高呼冲向几步前的武真焱·羽。 “这真的····需要勇气。”巷口看着这一番可笑又可悲的场景,沐海云苦笑道。 “我很欣赏他。”云无玉则是敬重地道。 “那只是因为你和他一样弱小。”沐海云无情地打破,“弱者相信奇迹,而强者只信自己。” “是这样吗····”云无玉听言,若有所思。 场上。 武真焱·羽微微摇头,有些怜悯地叹息:“弱者的坚持,往往都很廉价;徒劳的拼搏,并不能改变必然的结果,反而只会令自己受伤。信仰之下,羸弱的孤勇不可取。” 几步,三阶武修转瞬可达。 武真焱·羽迎而不避,甚至于连格挡的动作都没有。并不是因为来不及,而是实力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不需要他进行那样的动作。且不论五阶中境和三阶之初的修为对比,单单是极致纯粹的纯系天赋才可越阶而修的《凰衣战法》的守御之力,足以令他自信的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而更别说,江宁这一剑所驱使的是火系魔力催发下的火焰真气。 火系啊,那可是他一家传承引以为傲的本系元素。 又怎么可能伤的了他? 果然 ————一剑砍下,如泥牛入海。铁剑上的火焰真气顿时被凰衣战甲上的烈火吞噬的一干二净。 紧接着,便是那柄造价一般的青钢剑----凰衣战甲上的炎力精纯程度远超所想,即便是武真焱·羽仅仅五阶中境的修为支承下,都足以轻易的消融一般的钢材。 江宁吃痛又不想弃剑,眼睁睁看着烈焰循着剑身跳蹿过来。 龙曜看得不忍,大叫道:“你个傻憨憨快扔掉剑啊,退到一边去!” “我扔剑就算认输了,老大你咋办?”江宁吃痛,边流泪问道。 龙曜一愕然,想了想,大声道:“老子堂堂未来帝国第一···第二剑士怎么会输在这群乳臭未干的小巫师手里!” ----他忘了自己也是同龄之一,未必就能多成熟一分。 “是这样吗?”江宁半信半疑地道。 -----不说别的,光眼前这个就好像要力压老大一头啊。 龙曜还要说些什么,武真焱·羽懒得再听他们废话,左手法杖一点,瞬发出一个“火焰冲击”的低阶魔法,只见杖头红色光芒一闪,气流骤聚,化成一团雾状的气浪直截将面前这个三阶的剑修击飞出六七步外震晕过去。 “我特么·····”龙曜憋了半晌,也没找出什么合适的词汇,而周身已经被武真焱·羽和剩下的三名巫修少年给团团围住(期间他又击倒了一人)。 “你认输吧。”武真焱·羽淡淡道,极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游戏。 龙曜跺剑在侧,环顾四周,有些为难地道:“我堂堂未来第二剑士、如今圣将之后,认输会不会太丢人了。” “并不会。”许久未见发声的紫衫少年忽道,打击得完全不留余地。 反倒是作为对手的武真焱·羽给了他些许颜面,带着点迟疑的语气再次问道:“那····你投降吧?” “这不都一样。”龙曜翻了翻白眼道。 “但你输了,这就是事实。”武真焱·羽道。 “哦?”龙曜反问。 少年巫修想了想,似看破了他的想法,说道:“你是想拖时间?你是在拖我这套战法的有效时限吧?那告诉你也无妨-----虽然这套战法消耗巨大,但以我现在的修为再开半小时都没有问题。” “我去!你个变态!”龙曜当即就跳了起来,没错他确实是等着无时无刻等着武真焱·羽凰衣战法的消耗时限,他知道只要这套战法开着,以他现在的战力很难击倒武真焱·羽。 所以,只要多拖一会儿,他就多一点胜机。 但没想到,他自诩天才、家中也夸赞有加;可人家不论是修行天赋还是修炼的刻苦程度都不在他之下。 放在前后十年任何时间里,他应该都可以成为帝京中最耀眼的一颗星,可偏偏放在现在。 有句话叫:不怕别人比你优秀、或者比你努力,而是怕别人不但比你优秀,而且比你努力。 父亲因为常年征战在外,在修炼上对他指导有限,唯独将一点------武者的骄傲淋漓尽致的灌输给了他。 ----人可以站着死,不能跪着生。除非倒下,无败可言。 所以,龙曜不会承认自己已经败了,即便是口头耍滑,也绝不会轻易将败这个字提出。 “既然被看破了····”龙曜正色平举起双手阔剑,“那就只能拼死一搏了。” “没用的。”武真焱·羽摇头。 “其实就算和你一对一硬怼,这个步距我也不是不一定赢不了。”龙曜瞥了一眼两人间的距离,五步,忽的一笑。 “那你可以试一试。”武真焱·羽神色正而谨,说道。 ------他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即使表象上看起来再纨绔、再浪荡,但始终有着那个人的传承。 而那个人,被父亲称之为同为巅峰的一生之对, 他在五阶中境,眼前的人在四阶中境。他看似高了很多,但四阶后境是否是眼前人的真实修为尚可存疑。 两人之间有差距,但未必就真有这么远。 其实,都是中段境界修为,又有多远? -----诸如,之前的那一个“虎跃”他便未能防的圆满,之后便不得不祭出这道《凰衣战法》全力来迎战。 但是,天才之间单对单的交锋,他不会认输------至少在龙曜面前他不会。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章·胜负未决之时 “嘿。”龙曜邪异一笑,几乎毫无征兆的猱身而上,甚至期间连聚气与转化元力都未曾进行。 仅仅凭依自身速度,快如风驰电掣的速度-----快到连凰衣战法加成之下的武真焱·羽都略有不及! 武真焱·羽幸未大意,左手法杖上在龙曜身形闪动之后便已匆匆举起了一扇半径二尺的火炎盾,右手炎刃横档在胸前。 他自幼随父修行,关于凰衣战法与其匹配的体术、招式早已烂熟在心,也大略读识拆解过各种兵刃的套路技法。 龙曜起身极快,手上的剑式伴随着那令人惊诧的冲势只有自上而下的力劈,迅烈的身体带动着阔剑的斩落,即便是未曾附加任何元力下,单单这取势斩落的一剑便已似乎具备了千钧之力,足以轻易的裂山碎石。 武真焱·羽手中速成的炎盾加上炎刃本身的强度,令他自料足以格挡下龙曜这突袭般的一击。 那柄双手阔剑拖拽起一道绚丽的淡蓝光影,挟以细碎的破风声鸣,龙曜的嘴角勾起一道得逞般的笑意。 武真焱·羽心中生异,阔剑已如期而至。 嗡!!!! 当空一声爆响,炎盾不堪巨力瞬间被那阔剑砸的支离破碎,碎散成千百点绯红的花火,魔法盾之下的炎之刃也被一力直直砍入三分之一,几乎中断。 他猜对了,有惊无险的计算的刚好。 但,他又没有完全算对。 他轻估了龙曜的一身怪力。 即便是炎刃格挡住了那柄阔剑,他也连人带着炎刃被那柄阔剑上的恐怖巨力直直拍下了半尺!若不是这巷中都是松软的泥地,武真焱·羽也不敢确定是手中的炎刃断裂,抑或是自己被一击而伤,右手被震得微颤。 一击不成,龙曜抽剑又是一砸! 武真焱·羽心头大震,不敢再凭依炎刃强行格挡,身形一拔侧身避开一步。那阔剑差之毫厘自他面目前斩落,砸在地面之中,顿时激起烟尘飞扬。 龙曜一剑落空,身体凭借着冲袭余势,借过武真焱·羽身位,脚尖一踏,高高跃起。 那双手阔剑横抡而起,自左肩上往右腰下,抡斩而出。 只不过这次的目标,又换成了武真焱·羽的跟班们。 这一剑不同于第一剑,集聚了他十成气力、大量真气,一剑斩出,隐约可见一道淡金色剑气横冲如狂浪,效果自是拔群。 那四名巫修少年匆忙急乱中织出魔法护盾,盾形不过才勉强成型,龙曜剑气剑风已然扑至! 如虎扑羊群,锋锐不可当! 只听四声惨叫,剑风所到四名少年巫修已然盾破人仰,重重摔倒在地,两人口角溢血,另外两个当场晕死过去。 那两个少年强撑着站立起来。 龙曜正要上前补上两脚,只感身后风声乱涌、炎意逼人,显然武真焱·羽左手魔法右手炎刃俱已相随追到。 龙曜心下暗叫了声可惜,只得转身专心应对武真焱·羽接下来的攻势。 转眼,变攻为守。 只在龙曜转身横剑挡了直刺道胸口的一刀,便再没了进攻的机会。 武真焱·羽多可怕、多难缠,只有此刻对战之中的龙曜才有深刻的体会。 武真焱·羽在凰衣战法加持下,身法、速度比之他过无不及,那柄炎刃迅烈狂躁,刀刀直取他周身要害。近身之下,武真焱·羽此时刀式轻快迅捷竟甚至是胜过了他手中的双手阔剑几分? 虽说是一寸短、一寸险,似双手阔剑这种中长型兵刃近身之后危险系数便是大减,但对方可是个巫修! 这还不够。 武真焱·羽左手的法杖并未因为右手炎刃的疯狂抢攻而有施法停顿,每隔三四息,便会释放出一两阶的小法术掺于攻势。 几乎瞬发的低阶法术、毒辣如蛇的炎刃快攻,竟令龙曜感觉正在和一武一巫两个同阶的对手在战斗。 玛德!老子身边都盛产疯子和妖怪吗?龙曜此下心中愤愤不平。 正想里,对手又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杰里夫、迪奥!你们只管施放魔法。不必担心伤到我!”武真焱·羽对那剩下的两名巫修少年道。 “过分了啊!”龙曜一边应接攻击,一边大叫道。 -----武真焱·羽依仗凰衣战法护体,就算是中了那两个巫修少年的二三级术法也能轻易的削减大半伤害,但他中了可就实打实要脱一层皮。 “过分?”武真焱·羽稍停攻势,想了想又对那二人道:“尽量用你们所掌握的最高级魔法,伤害越大越好。” 龙曜闻言,脸上阴沉又重一分,咬牙切齿:“算你狠!” 武真焱·羽不给多余的表情展示,乱刀快打再度逼了上来。 那两名少年巫修似乎找到了人生的闪光点一般,大受鼓舞。随便处理了下伤势,挺直腰身,高举起法器。 “云端之上的火神(冰神)啊,请聆听吾辈的祈愿。游弋于天地间的火(水)之元灵啊,请遵从吾辈的驱使,聚集(凝结)-----迎敌吧!大焰火蛇(冰雪狂蟒)!” “三阶法术?!”龙曜眉头微拧,心叫不好,脸上更是一白:“还真是拼了命。” 眼看着那两条一丈长的冰、火大蛇飞扑而来,他心知硬抗绝没好事! 更何况武真焱·羽此下的攻势愈加凶狠。 龙曜硬格了武真焱·羽一刀,转身想也不想,拔腿就跑,差点连那柄双手阔剑也丢了开。 他在前头跑,武真焱·羽在后头追。另外两名巫修在不计准星的乱放三阶巫术。 一时,连串轰鸣爆响、烟飞尘舞。 一干人看着龙曜绕着巷壁狂奔,看似狼狈不堪可偏偏只逃不战的龙曜速度又极快,两个少年巫修施放三阶法术已是勉强,再若要追求准心,便是难了。 冰火齐发下虽是炸的满巷里烟尘翻滚,偏偏却不能伤到龙曜一次。 反倒是武真焱·羽瞬发的那些低级法术还能擦打到龙曜几次,可惜龙曜那一身斑斓锦衣并非只是花哨,御魔抗性也是极佳,挡消一二级瞬发的小法术造成的伤害并非难事。 武真焱·羽追了一阵,发现收效有限,便一顿足,又道:“别用线性法术,直接用范围魔法。” “我去!”龙曜闻言一惊,“一点活路都不给吗?” “那你投降。”武真焱·羽淡淡道。 “叫我投降也不是不行。”龙曜想了想,“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认输,毕竟输给儿子还是能接受的。” 武真焱·羽闻言,脸上怒气满覆,当先又扑了上来。“那你还是去死吧。” “开个玩笑阿····”龙曜拔腿狂奔。 那两个巫修少年又开始凝神唱咒,但这一次的咒语似乎有些冗长。 ·····“尊居于九天之上的冰(冰)之神祇,漫游于尘世之中的冰(火)之元灵,敬上我杰里夫(迪奥)最为诚挚的诵祷,献上我杰里夫(迪奥)至为纯净的魔素,予取予求、全心全意,供奉于座下,求予于您最为忠诚的信众,镇杀(破灭)目中异敌的伟大力量,以众冰(火)之元灵助力。” 随这两人的咏唱,一赤一蓝的两种元力在巷子上数丈处分庭鼎立,各成蓝赤两团云影。 一时竟是将午后的阳光遮拦大半,数以百计的炎矛、冰剑从那两团云中化生。 巷子内,转眼阴沉如夜。 “咒成-----‘冰剑阵’(炎矛阵)!”只待这一句判落,数百支冰剑、炎矛齐锋并立而悬! “四阶法术?”龙曜心头一凛,忍不住寒毛直竖,心上只道:“呀呀呀的,还是两个属性相反、范围型片杀的大法术,真想要本大爷老命。” 头顶阴云阵阵,一丛丛摄人心魄的矛锋刃林似乎将方圆二十步之内全数笼罩。 “好像避无可避了···”龙曜有些头皮发麻。 -------这似乎怎么闪、怎么避多多少少都要被插中几下。 如果停身聚合真气护身的话,硬抗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还有一个真正难缠的武真焱·羽虎视眈眈。 进退两难啊。 龙曜回身望了眼在柳树下阖目养神的同学 -----完全漠不关心啊。 真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只在乎修炼之事的人。 武痴,真他娘武痴! 虽然腹诽不已,但龙曜嘴上还是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机会:“凌,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吧?” 紫衫少年才睁开了眼,“嗯?” “是好兄弟吧?”龙曜又道。 “算是。”紫衫少年点了点头,随即便绝了他的念想:“我和羽也是表亲。” “是兄弟,你不帮我?”龙曜愈发急躁,想要把他也拖下水助力,毕竟头顶悬立的矛剑已经林立欲落了,也顺带有意的忽略了紫衫少年后面半句话。 紫衫少年认真的摇了摇头:“我是仲裁人,不能偏颇一方。” “事关剑术部的荣耀,你都不管?” “我在学宫主修弓术。” “我···啊!啊!” ------第一声是被第一阵炎矛、冰剑下落击中发出的吃痛呼声,第二声则是暴走抓狂。 接着,乒乒乓乓、叮叮当当,一波又一波的的魔法利刃与刀剑交拼声、与战衣护身咒纹对撞声接连而起。 武真焱·羽适时雪上添霜,连连向龙曜施放了十几波火焰冲击、火焰乱射、大火球等等小法术,压缩着龙曜的闪躲腾挪空间。 龙曜一边挥剑抵挡、一边狼狈溃逃,嘴里还不停碎语埋怨。 “五年兄弟居然看着被打,真不仗义。” “白白交心托肺,勾肩搭背混了这么久。” “说好一起扛枪、把妹···现在却让老子一个人挨刀!” ···· 紫衫少年听着他胡言乱语,莞尔一笑,也不回辩,而是又一次合上眼顾自冥想起来。 龙曜埋汰了一阵,发现对方充耳不闻毫不在意,就像十分力气的一记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效果,无奈闭了口转而全力应付三个巫修的魔法,临前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呿···薄情寡义的家伙。” 求助无用,只好专心抵抗且战且走。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章·援助 少年巫修杰里夫、迪奥施法越来越凶狠,各种暴戾的冰、火魔法三阶法术全力施为,大概是要将之前七人被龙曜一人所击溃、险些毫无用武之地的耻辱仇怨一并清算过去。 武真焱·羽也无愧帝京三十年来第一巫修天才之名,一边急速追击龙曜一边以瞬发小法术封锁着龙曜的闪避范围,大大提高了杰里夫和迪奥两人魔法的命中率。 龙曜狼狈且勉力抵挡了一刻有余。 连连吃了几个三四阶魔法的攻击尾势之后,那一身斑斓锦服上满是污痕,更有几处甚至被冰火余力破开了口子。 他自觉有些吃不消,在三人眼中顿住了身形,举手、喘着粗气大喊一声,打断了两名巫修少年的施法进程以及武真焱·羽追击的脚程:“等一下····等一下。我去,累死爸爸了。” “认输了?”武真焱·羽好整以暇,问道。 “不····不,当然不是。”龙曜摆手道,“今天除非我倒下,否则你别想赢。” “那给我继续打他。”武真焱·羽淡淡道。 “以····”杰里夫、迪奥又开始吟唱。 “等一下,等一下。”龙曜举着手,赶忙道,“我特么要仲裁!” 这一下,两个巫修少年面面相觑不得不罢了手。 武真焱·羽嗤之以鼻:“必输的对局还要浪费什么时间?” “呵呵呵···”龙曜置之一笑,便向着紫衫少年,“凌,凌。” 紫衫少年睁开了眼,看着他:“你要什么仲裁?” “你之前说‘直至场上两方最后一人站着’为决胜条件没错吧?”龙曜平缓气息后,笑嘻嘻地问道。 紫衫少年颔首:“没错。” “没说不能请外援吧?”龙曜又道。 紫衫少年笑了笑:“确实没说。但你离了场也算输。”又指着两个未负伤但已经告败退场的少年剑修,“已经退场的人也不能再次参与、以及外出请援助。” “当然。”龙曜爽快的说道,“只要可以请外援就行。” 紫衫少年又笑:“我可不会帮你。” 龙曜也笑了,“我当然知道。” 武真焱·羽凤眼一眯,很快明白了龙曜的意图,指着巷口的云无玉、沐海云:“难不成你要请这两个乞者当援助?” “哈。是又怎样?”龙曜大笑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云无玉听了一怔,身体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自认现在完全是不可能斗得了场上任何一个人的。沐海云却是欣喜一笑,一手在他背后提住了他,低声长长一感叹:“等了这么久,总算是来了。” 云无玉又一怔:“来什么?” “有吃的了啊。”沐海云望眼欲穿,满脸期盼之色,嘴角甚至还挂出了口水一丝。 “你这是急病乱投医么?连围观的乞者都要顺手拉一下。”武真焱·羽冷笑道:“让乞者为你受伤,这是贵族应该做的事?你居然也做得出来。” “呵呵呵···要你管?买卖你情我愿,又干你什么事?”龙曜笑道,“我只管他们应不应。” 武真焱·羽耻道:“哼!就是有你们这些冷血自私的货色,才会令贵族声誉蒙尘。” “您这么虚伪高洁,却跟我们这些王朝的蛀虫生活在一起真是委屈了您。可惜啊,你说的这些贵族里多的是。你看到的雍容华贵,实际上远远不如肮脏腐朽的多。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你身后那两个伙伴,问问他们平日里都做过什么?”龙曜冷笑道,“关于践踏下位者尊严,我比你们可好太多了。我只喜欢踩踏贵族,我的手脚可很干净。” 武真焱·羽闻言不语,回看了一眼两个同学,杰里夫、迪奥不敢正对他目光,各垂下了脸。 他心有所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身处帝国高层贵族圈,哪怕是身为最为高洁的第一巫修之子,也难免声闻或是接触到那些令他不耻的贵族黑暗面,心下暗是默认了龙曜的所言,又对龙曜道:“从前我只厌恶你的耀武扬威,而现在你的行为也令我感到羞耻。” “那也总比输在你手里强。”龙曜道。 “你觉得单凭两个乞者就能赢我?”武真焱·羽冷笑。 龙曜似不以为然:“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没意见就好。免得说我以多胜少,胜之不武。” “呵呵。”武真焱·羽气极反笑,指着沐海云二人,“今天我要是输在了你们手里。今后,不论在哪。有你没我,我见到你低头便走。” “果然是名流之后,痛快。”龙曜笑道,说完看向街口观战道现在的云无玉和沐海云,锐利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假意几番巡视,最后才落在沐海云身上,抬手一指,对武真焱·羽道:“你爽快,我也不能不爽快。我老爹说了:‘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现在我也不拉两个外援,不·····不不那个小子(小子)身材健实,一看就是个修炼程度不错的武者,我叫他来不免占了你便宜。那个中年大叔,双目无神、眼眶凹陷、身形消瘦,虽然个儿看起来有点高,但一看就是个沉溺酒色的肾虚货色,我就选他来助战。” “呿,”武真焱·羽一脸看他宛如智障的样子。确实。以在场绝大部分人看来,云无玉身体素质表面上远远胜过沐海云,不过云无玉看起来修为再高也不会超过三阶。就算在这个时候,龙曜多一个三阶武者助力,也依然对战局造不成任何影响。 杰里夫、迪奥都是三阶中游的巫修,稳胜过一个三阶的武修,而武真焱·羽就目前来说也是稳稳压着龙曜一头的。 武真焱·羽深知龙曜并不是个傻子。 然而,那个乞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特质,虽然他能感受到那个乞者身上有一些水系和一些风系魔素的波动。但不能说明什么,至少在他看来不足以作为龙曜可以翻盘的资本。 “你选了他不过是延缓一下败局,这并没有什么意义。”武真焱·羽轻叹道,“虽然他确实修习过魔法。” “我这个人吧,没钱、也不像你们打小前呼后拥。”龙曜踩着八字浪荡步,走到武真焱·羽面前,将那张狂的脸凑到对手眼前,逼视着对方:“但不妨碍我任性,我就选他了,怎么着?” 武真焱·羽不喜他这份张狂,转过脸去,冷冷道:“你高兴就好。” “那不就得了。”龙曜站直身。 “等等····等等。”不知何时,原是站在巷口的两人已经到了龙、武两人身旁,沐海云急不可耐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针锋相对,“你们说来说去,好像都没有问过我们的意愿。” “?!”龙曜被说的一愣,心道好像确实没有问过他们,便正色向沐海云道:“大叔难道不愿意帮我吗?”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沐海云笑逐颜开,几至于口舌缠乱,“当然···当然愿意!”边说还边止不住口水直流。加之他身上一些灰蝇飞伏,整个人的情状看起来就有些不可描述。武真焱·羽眉头微蹙,不自已的退开了两三步。 龙曜心中有求于人,眼瞧着武真焱·羽退后的身形骄傲地挑了一眼,终是强忍了下来。 沐海云故我地自说自话:“····我是说,要我帮忙也可以。我是说···我能不能提一点小小的要求。”说着几乎要将身体直靠到龙曜身上。 “我去·····行行行,你说你想要什么。”龙曜左手挡在他胸前,强行将对方的身体隔开一些空间,他是真有些怕了沐海云会把一身味道带过来。 沐海云听他应允,才停住了嘴上的滔滔不绝,似乎也感觉到了靠人太近不太好,于是稍稍远离了龙曜一些。 又觉肚饿催的十万火急,没细想又贴了上去:“燕尾楼的蜜炙凤翅、龙翔阁的双龙戏珠羹、五芳斋的百珍佛跳墙·····” 龙曜连连退避,着实受不了沐海云身上的味道:“听到没?你们两个废柴还不快去买来!” 那五味陈杂的感觉就像刚熏好的臭豆腐。而龙曜生平最讨厌吃的就是臭豆腐! “是···是。”两个没怎么受伤的少年剑修连连点头,龙曜那一连焦急慌烦的样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吃龙曜的拳打脚踢,今天就算是龙曜战败,以后在学院的日子还长着,想混下去?还是得听话。 两个少年剑修拔腿就要走。 那个紫衫少年却悄无声息的移身拦挡他们身前。 “不是吧?凌,让他们去买点吃的喂下这两个乞丐都不行?”龙曜抱怨道。 紫衫少年看向武真焱·羽,示意道:“为了对决公平,给外援补充体能,得经由双方同意,所以必须先过问阿羽。” 龙曜想了想,无可争辩。便向武真焱·羽道:“身为天行法主的传人、帝国最高贵的贵族子弟,应该不屑于击败虚弱地对手吧?” “哼。”武真焱·羽冷哼一声,撇过脸,算是默认了。 紫衫少年淡淡一笑,又微微摇了摇头,让过了身。 少半刻,两个剑修少年捧着沐海云所求的几道佳肴回到了巷子里。 “这些东西给你····”龙曜接过食盒,准备递送到沐海云手上。 不待龙曜讨价还价,饥肠辘辘的沐海云已急不可耐的抢过食盒,气力之大令龙曜都愣了神:这人看起来倒不像表面上那么虚弱不堪。 也因此,龙曜心下也定了些心。 沐海云一手招呼云无玉,口下先拣了那蜜炙凤翅呼哧呼哧地啃了起来。 口中囫囵吞枣又不忘应付道:“不就是代打一场,小····问题。” 又偏过头对着正在抢食的云无玉道:“这几个都是帝京知名的吃食,味道不错吧?跟着哥混,包你好吃好喝。” 云无玉专心吃喝,这次倒是没跟他顶嘴。 “不是代打,是协助我。”龙曜纠正道。 “都一样,都一样。” 紫衫少年若有深意地看了沐海云一眼,再看向武真焱·羽淡声如自问:“这样的人,也竟会有这么一天。” “乞人不易,只是替人挨打也不知道值不值。”武真焱·羽看着胡吃海喝的两人心下叹息。 只是同样的话,落在不同的人耳里,便不同了。 局外者如武真焱·羽心善才生怜悯,局内者如沐海云则是秘不可闻的一怔,又假若常态的大吃特吃起来。 紫衫少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转身便走:“快五时了,我先回去修炼了。” “真不看结果了?”龙曜惊问道。 “不必了,胜负已分。你和阿羽虽然是对头,但都是至真至性之人,不需要多余的仲裁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章·为烧鸡折腰的流浪巫师 饮足饭饱,斜阳欲坠。 少年与巫师惬意的打了个饱嗝、伸了伸懒腰。 “接下来,忠人之事。”‘中年’魔法师如是说,云无玉则机智地后退了几步站到墙根边,以免被误伤。 沐海云不满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分明说着-----大家一起骗吃骗喝,你居然吃完抹净就跑,让我一个人出力? 云无玉回怼了一眼:你行你上,我可干不过这个巫师。 沐海云:怂。随后,便大步向前,走到两阵之间(实际上也就只有龙曜一个人)对武真焱·羽道:“我吃了他的东西,也就接下了他的委托,但你是个自矜骑士之礼的好青年,也算是这个乱世中为数不多真正高贵的骑士。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令你遭受折辱。所以,我们就算打平如何?” 未及武真焱·羽开口,他身后那两个贵族少年就大声讽笑起来:“让武少和你平手?就你凭这样流浪落拓、食不能果腹的巫修废材?如果不是那根‘初心者’法杖(巫修入门所使用最初级的法器)勉强能分辨出身份,我们还以为你是个乞丐。” “这般低劣的货色,还好意思跟我们武少这样的天之骄子谈平手,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住口!”武真焱·羽喝止,“讥讽同道可不是我们魔法师该做的事情。”又对沐海云道:“我父亲教导过我:凡事有三思,亦不可不战而退,自损勇气。” “所以,你还是要见个高低。”沐海云叹道,“你可想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一旦交上手可就没有平局可言了。” “在巫修一途、相邻境界下,我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武真焱·羽道,说完法杖平举身前,周身凰衣战法开到极致,狮子搏兔亦尽全力。而眼前人,令他有种不容小觑的危机感。 熊熊赤炎在魔甲上燃生,他的双瞳、他的发色甚至他裸露在外的体肤上都被灼成火红、附满烈焰。 魔素绽放之强盛,又胜之前倍余! 龙曜低低吸了口气,心下更是愣地一惊:怪不得这丫一直瞧不起我,敢情刚才都没用全力?我的天,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这群妖孽一个比一个藏的深、一个比一个变态! 又一想,望向沐海云:还好凌给我留了点提示,不然真得扑街。不过武真焱·羽这家伙现在全势催动,战力恐怕直怼五阶巫修也不落下风,这个流浪巫修能打的过吗? “后生可畏。”沐海云看着火力全开的少年天才巫修赞叹有加,手中那根异于寻常的乌木法杖六尺五的杖身随他左手指尖拨动,旋舞两圈后被他握入掌中。法杖平举身前,右手并指成诀。他的身姿本就高大修长,加之这异于寻常的巨长法杖,竟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威压。 武真焱·羽也为之一怔,身后两名贵族少年则已暗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沐海云继续说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魔力施放,杖身开始泛起淡青色的辉光,青色的气流从光中诞生,渐趋明烈;魔力散放渐巨,巷子里的风系元素被汲引而啸聚而来)还可能没有你这样的修为(风之聚集,已令此间的空气呈现出扭曲螺旋,最为明显的是这一巷里的新叶、落叶都卷起飞舞)但,现在你还远远不是我的对手。” 四团龙卷气在他身周渐成形体,环游在他身外三步。 沐海云立在四风之间,自具着无比的傲气。 那种高傲、自信、华贵,是一路同行而来的云无玉所见全然不同的-------他认真的时候,倒真像个高贵的大魔法师。 沐海云又道:“中段境界之上都有灵兽相契,你如果不召唤契兽助战,可能一点机会都没有。” 武真焱·羽目光微沉、牙根暗咬,脸上多少还是不服输的样子:“你的境阶在我之上,但法器的品质却很差,增幅远不如我。风助火势,法相上,我具备优势,就算你是七阶的大巫修,我也仍有一战之力。何须再召唤契灵助战?” 说罢,双目一沉,口中诵唱便起:“万古而衍的元始之火、万灵奉祀的太初之炎,掌握诸灵之生、破灭诸恶之死。文明以由来、毁灭以所依,大地与天穹的恩赐。我,以天行法主之圣名,祈求予这天地元初的秘力,编织以焚灭一切的天之罗网,镇杀此间吾之敌。” 言咒出,焰潮生。赤灼的火光在他身上辉耀成一片炫目的赤金色,红云在巷子上三丈外疯狂化生聚集,雄烈的炎意灼烫着整个巷子。 压压如欲倾之。 除了对抗之中的两人,其余人都已热汗直生如雨,又被迅速烤干蒸发。这一巷之地,业已成风与火交织的巨大熔炉! “七阶·炎系秘咒·太古炎罗阵。” ————武真焱·羽竭以全力咆哮话出咒之成语,也附上了他一口攻心的毒火血。 “五阶中境的修为……虽有上品法器的辅助,竟也能强行施展出超越自身二阶的法术,此子的火系巫修天赋、以及这凰衣战法的妙用惊人。”沐海云心下暗叹。 火云成网,封死了整个巷子的上空。 烈焰灼灼,炽烈的气浪迅速抽干了巷中草木的水分、连巷壁上的泥石也被炙烤地倏倏脱落。 龙曜催放真气护住周身,尽力降低着来自这半空中焰网的灼痛感。 焰网尚未下落,他已经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威胁。 七阶魔法,竟斯至如此?龙曜心下大惊,暗暗咂舌。依他现在四阶的武道修为竟是不能直面这大范围性的巫术伤害? 而沐海云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给他浇了盆冷水。 “这虽然仅仅是伪七阶魔法,但这天赋已着实惊世骇俗。 “还是伪七阶?”龙曜一怔,那就是说实际上仍未脱出六阶魔法的范畴,但却是借助了七阶咒言的吟唱所引导。 沐海云淡淡一笑,不作为、只静待着对方术成、下落。 巷中,已尽数被笼罩在一片辉煌的焰云之中。 煌煌火海、炽炽洪炉;火借风势,更逞凶威。 雄烈之势,几已将巷子里全数烧红。云无玉口干舌燥视线沉沉几有昏厥之感;龙曜亦不好受,脸上汗如飞雨,蒸了又蒸几番之下,一片煞白。 除了沐海云都在苦苦支撑。 武真焱·羽亦在身体承受的极处,巫修体魄本就较武修弱,而他若非天命火体、又加那凰衣战法庇护,恐怕早已昏倒过去。毕竟直越二阶发动大型魔法,终是超过了身体所承极限;魔法威能越大,对于他的负荷也便越重,损伤便是越深。 但沐海云一时不败,武真焱·羽也只能咬牙苦撑,并不断加注魔力。身为那个人的传承者,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轻易认输。 但沐海云修为又似乎远在他之上,凭借属性克制并以七阶魔法对抗仍是未能测出对方的深浅。到底有多强?强多少?他都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必在七阶之上。他十五年里所见所闻,除了那个人以外,帝京能在风系巫术和眼前人并肩的恐怕不超过一手之数。 沐海云终于动手了,他甚至都没有吟唱。 那根巨长的乌木法杖信手点指,那四道龙卷气流如臂所使,受之魔素注入而鼓舞,又是增长数倍。 狂风爆飓之间,那个邋遢的‘中年’巫修声音变得飘渺。 “风助火势,而势弱于火;但风霸道至极时,纵使火海亦可瞬间散灭。万象无常,从来没有绝对的相克。火能蒸水、水能化土···不外如是。” 只数息,天清地明。 巷子里的狂风熔火恍如未曾存在过一般。 万中无一的巫修天才少年持杖半跪在地,望着清静如洗的一巷之穹,怅然若失,又若有所得。 一行三人的声音渐去渐远。 “这位少年,你知道龙舞先生的府邸在哪么?” “龙舞?-----知道,当然知道。” “我就说嘛,这群贵族少年肯定认识他。” “算你赢了。” “你的魔法真踏马强,比我们学校那群巫师导师还要厉害!” “哈···一般般,一般般啦。” “学院导师很强吗?” “很强吧,应该跟武真焱·羽那小子差不多,可能也就略高点。” “那也不怎么样啊。” “呃····那种变态几十年也不见得有一个。” “确实,这十几年来除我之外,这个年纪的巫修,他的天赋应该足称第一了。” “呿···你是同龄的吗?” “还是大哥你厉害。” “那还用说?” “对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沐海云的沐、沐海云的海、沐海云的云。” “沐海云?好名字!小哥儿,你呢?” “云无玉。” “奥。我叫龙曜,龙行九天的龙,九曜照世的曜。以后你们跟我混,保管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唉?有蜜炙凤翅么?” “有叉烧包吗?” “有。” “有佛跳墙吗?” “有刀切馒头吗?” “当然有。”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八章·辉煌门庭之下的败家子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一路上三人说说笑笑,总算是在日头西垂堕尽之前走到了所谓的目的地。 府邸,一座极其宏大府邸。 光两丈高的朱红铁木府门足以道明府邸主人身份的尊崇。 但又极尽质朴,除了正门前两尊汉白玉石大狮子之外,整座府邸府门前竟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之物。 府门两侧的道上种着银杏和疏柳,除此外全无一点鲜艳的花草。 府门正上方的门楣处横悬着一道秘银包角的紫楠木牌匾,匾长四尺九寸、宽二尺一寸,四缘雕龙琢虎,自具凛凛威仪。匾上御笔圣书丹墨金漆着五个端正雄视的大字:圣武将军府。 “呃?是这里?”沐海云又惊又疑,满脸困惑。 “没错啊,你说的人他就住在这。”龙曜笑道。 “圣武将军?圣武将军是我师兄?不会这么巧吧?”沐海云惊呼道,“传闻中帝京三绝‘武道之终’的圣武将军?” “圣武将军····”云无玉之前已从沐海云口中大致了解到了这帝京之中的名流绝顶的人物们,却没想到仅仅在这初醒于帝京的第一天已经一连见到了与其中最顶流的三位中的二人相关的人,并且此刻竟已站在了其中被称武道之最的圣武将军府邸前。 沐海云此时已是一脸呆滞,因为知道了近乎戏剧的真相而彻底震惊------我师兄是帝京三绝之一,这可真的是身份尊贵道了极致,师父您可真没有骗我! 龙曜道:“如果你师兄确实名叫龙舞,那就是了。不过从十五年前护宫圣战有功,前代神武皇帝陛下赐名圣武,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龙圣武,很少人还记得他原来的名字,所以你在帝京用那个名字来询问多半是很难找到这里的,世人都叫他龙圣武或是圣武将军。” “你也姓龙,那你是·····”沐海云似乎想到什么,隐隐觉得有什么诡异,很快答案显现-------大门之下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倌儿洋着谄媚的笑意小跑着迎了上来,那自然不是冲着他和云无玉来的。 “少爷,您可回来了。” “钱管家,今儿又备了什么好吃的?”龙曜笑着走了过去。 “龙翔阁的‘秘制酱鸭’还有宫里御贡的‘五花玉露膏’少爷您看如何?”钱管家谄媚的笑容盛着几分邀功的味道。 “不错不错吗,都是有些日子没尝的。”龙曜拍了拍老倌儿的肩背,回头招呼着呆若木鸡的两人,“别傻愣着,还不跟随着本少爷进府?” 两人的呆滞状态是完全不同的。 云无玉只是单纯的震惊,还有血冲于脑的滔滔敬仰之情,早在沐海云一路上讲述圣武将军征战八方的英雄事迹时,他的心中已将圣武将军列为此生至高的偶像-----大丈夫,提三尺剑、横刀立马,立不世战功,有几个年轻武修不心生此般愿景?只是短短数个时辰,他已经身在了心中偶像的府邸之前,并有幸入得他的府邸,如何能不震惊、不惊喜?! 沐海云则是更多一片残念:我师兄是帝京三绝之一、武勋卓著的圣武将军,就比我早出道十几年,已经是天下顶流的人物。为什么我师兄这么强?为什么我还这么弱?我的天,我还有找我师兄切磋?切磋个瓜啊!呸!呸!为什么他的儿子这么弱鸡?连个五阶的小法师都收拾不了? 当下之余,竟是顺带忽略了武真焱·羽的传承,龙曜此下要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也要怀疑人生。 “你真是他儿子?”沐海云残念之余,斜睨了他一眼,眼中挂起了满满的嫌弃。 “是啊,如假包换。”龙曜显然没有注意到沐海云眼中的变化,骄傲地道,“哈哈哈···我就是圣武将军唯一嫡传,未来帝京第一圣骑----龙曜!” “那为什么你这么废材?”沐海云无情地浇了盆冷水。 龙曜闻言一怔,自我怀疑地嘀咕着:“四阶后境武修真有那么弱吗····整个学院学子中也没有多少四阶啊?四阶哪里弱了····帝国执金吾卫入仕标准也才四阶啊·····” 入府。 圣武将军府很大,偏房客厅内院外院总计有十四间、花园演武场等等一应俱全。但内里和外院一样都朴素到了极致,除了必要的设施之外,几乎没有一处多余的饰物。 诸如演武场的兵器架,也只是普通的杉木实木所搭建,架子上的所摆放的兵器很齐全,却也都是没有附加任何咒印、秘纹以及圣言祝福的普通兵器。 地砖古旧,唯一值得称道之处也就是素净整洁。 云无玉跟随着龙曜一边介绍走过几个院子,每个院子里似乎都只有一个仆人,总计连后厨等等,怕是都不到十五六人。对比起圣武将军一品武勋的身份,圣武将军府的布置与佣仆可谓是寒酸到了极致。 连云无玉都忍不住怀疑:“这真是圣武将军府?一品大员的府邸?” 龙曜闻言,也是一脸无奈,扶额道:“你以为我想这么简朴?我堂堂帝国一等公侯的儿子,也想着偌大的府里富丽堂皇、出行前呼后拥、过着败家子弟的奢靡生活。可老爹他不许啊,我那老爹说他从平民中来,时刻不该忘了本。又说什么骄奢淫逸易堕志,就不许府里用任何贵重之物。并将这些年所得赏赐的财物全数都捐献给了那些边远山村中的贫苦农户。说出来你们可别笑-----我这一身‘虎纹金丝玄袍’是这府里造价最高的物件了。” 龙曜边说边大吐苦水:“我都不好意思说我是一等公侯的儿子,这他妈连人家从七品的官家生活都不如。” “是够苦闷的。”沐海云忍俊不禁,“我这师兄还真是不忘初心。” 龙曜苦笑道:“还好,老爹总算没有处处做到底。从不控制我的饮食用度,每月还给我四十金的余用,才不算让我这个一等公侯的子嗣过的太拮据。” “四十金也算不错了。差不多够平民家庭一两年的用度了。”沐海云笑道。 “这还是建立在老爹说‘穷文富武’,说练武不能亏虚了身体,才有这些拨款。”龙曜哀叹道,“吃是吃的好了,但每天的课余锻炼量也就上去了。” 沐海云笑道:“也亏了师兄督促,不然你今天也未必扛得住那些小巫师们的魔法打击。” “是啊,剑士不就是为了当半个沙包而生的吗?”龙曜苦笑道,“哪像魔法师技法绚丽、威力巨大。小时候,我咋就一根筋不去转修巫道呢?” 他看了看沐海云,双眼中满是艳羡:“沐大哥,我现在转修魔法还来得及吗?刚才你三下两下随手就将武真焱·羽那小子辛辛苦苦吟诵而成的伪七阶魔法给破了,简直不能太帅!” “安拉安拉,半道出家的巫修也有不少,可是你现在就算想转修魔法师我也不敢教你。堂堂帝国武道之最的儿子要是转修巫师,不得成了天下的笑柄?而且我看你根骨不凡、天赋异禀,是武道一途一等一的好材料,没必要舍长取短。”沐海云道,心中想起记忆里那个白衣飘然、一人一剑立于绝顶之上、云天之下的身影-----那个人一剑断青空,天穹为之剑光一裂为二,漫天流云久久不能聚回,幽幽叹道:“武道至极,斩神屠龙、破碎虚空,亦是睥睨苍生,可号绝顶。” 沐海云又一笑,道:“师兄武道凌虚,这世间也无几人堪为敌手。” “我也知道。”龙曜听他几言大受鼓舞,心下亦平舒,抓着耳根道:“可是魔法帅啊。” “光帅顶个屁用。”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无玉忽然爆口。 龙曜听得一怔,又强道:“不光是帅,也挺厉害。刚你也看到了,我被武真焱·羽那小子撵着追赶跟兔子一样,差点没还手之力。” “那是你学艺不精。”云无玉毒舌道,“我觉得学武不比学魔法差。你看绝大部分魔法师都需要咏唱,没人保护的情况下,剑士可以轻易突进道巫修面前。同阶之战,剑士魔法师之间的胜负可还说不准。” 龙曜被打击一脸羞赫:“那家伙几十年都不一定有一个,老子好歹也是直近五境的剑士。说我学艺不精,要不你跟他练练?” “我要跟你一样修炼,还真不怕他。”云无玉争道。 “呿,你就吹吧。论天赋、论实战经验,整个帝京都没几个可以跟我和他比肩的。你现在也就逞逞口舌之利、无知之勇。”龙曜冷笑道,“你真以为修炼和吃饭喝水那样容易?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平民里能有个三阶也已经算是百里无一的人才了。” 云无玉一愕然,看向沐海云,后者淡淡一笑说道:“这一点龙曜是没说错,绝大部分平民终其一生都可能只能困囿在四阶附近,即使是天资出众、家境殷实的富贵子弟,能在二十岁之前修炼到三阶也算是很不错了。” “那你二十岁的时候修炼到了几阶?”云无玉反问道。 “七阶。”沐海云淡淡道:“我有天下最好的师傅教导独授,又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 “七阶?” “七阶!” 云无玉是不信,龙曜则是震惊。 “我大哥果然是个绝世天才,”龙曜暗下又将关系套近了一步,脸上敬仰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二十岁就到了七阶,妈呀,这除了过去传闻中的绝世人物,还有我老爹他们三个,好像就没听说哪个二十岁就到了七阶。七阶大巫修,一人值一城,大哥你可太牛了。” “一般般啦。”沐海云享受着龙曜的赞誉,听得有些飘飘然,“只要肯下苦功夫,你们也行的啦。” “所以十几年过去了,你一点进步都没吗?名师是真名师,但你好像也不是个绝世天才。”毒舌或许会迟到,但永远都不会迷路。 “什么十几年?我才二十六,二十六啊!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真的只有二十六!还有修炼一途哪有那么容易,不是说突破就能突破的。二十五岁之前人的提升速度最快,很多人都会迅速达到自己的天赋极限区间,而六阶是修炼者的分水岭,六阶往上每一阶的提升都难如登天。”沐海云有些抓狂,颇为无语的看着云无玉:“你真当修炼是吃饭喝水呢?而且七阶是我六年前在魔道公会的登记评级,这几年浪迹在外,一直就没想起重新评级这事儿。” 云无玉揶揄地看着他。 后者摊手无奈道:“爱信不信。” 龙曜颔首,似乎认同了云无玉的评语,半讨好地道:“就算是七阶,也已经很强。放在各个州城中也是一流供奉的身价。” 沐海云咬了咬牙,有点气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章·艾伦 正说间,二人随着龙曜的引带,已经到了这圣武将军府的正堂前。 “少爷,您回来了。”正堂中传来一声浑厚诚正的迎呼。 云无玉等人顺声看去,只见一名身形高大、国字脸庞、浓眉大眼的中年武人从堂中走出迎了上来。 那武人卸了战甲,披着一条青色的风衣,一身从长年沙场征伐中走出的纯冽战气还是毫不掩饰地直击着云无玉的耳目心身。这份气息和巷间野下里那些好斗凶蛮的匪人之气是完全不同的,它充斥着勇毅、坚韧、铁血,令云无玉敬之畏之,更心生向往。 无疑,这是个善战之辈。他右脸颊上那道一寸许的疤痕也昭示着这个男人久经沙场的事实。 “艾伦叔叔你来啦。”龙曜兴奋地抬手招呼着。 “嗯,这个月轮到我值守府里。”艾伦微笑道。 “老爷子呢?还多久回来?”龙曜问道。 “这次西征有些棘手,将军可能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那太遗憾了。本来我还准备给他引荐下他的同门师弟。”龙曜轻叹道,脸上略显失望。 “将军的同门师兄弟?”艾伦一惊,看着龙曜身后衣衫破旧、形容脏乱的两人,疑道:“是这两位?” 龙曜笑了笑,将沐海云拉到跟前:“这位是沐海云沐大哥,就是老爷子的同门师兄弟。” “将军从未提起过师承之事。这两人装容不整,会不会又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艾伦心下思忖,毕竟以往少公子也时常往府里带进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人。其中龙蛇混杂,有几个奇人异士,但绝大多数是进来骗吃骗喝之辈,他们有说自己是宫廷供奉、也有说是某些游历江湖的山门隐世高手、最甚者也不过自说是一代宗师,可还从没有人敢冒充将军同门,若真是冒此大不韪者,自是不能轻纵的! 想到如此,艾伦自有算计,便道:“既是将军故人,不知道可否为在下证明一二?” “我不喜欢比斗。”沐海云感知出艾伦话中意图,略感无奈地轻叹道。 龙曜听得来了兴致,就说道:“艾伦叔叔是老爷子麾下骁将、得力助手,刚好也是七阶修为。沐大哥不露一手,怕是除了我之外,府里没人会愿意相信你的身份真实性。” ------方才与武真焱·羽一战,虽然看见沐海云轻描淡写的一下破了武真焱·羽的法术,但毕竟武真焱·羽只是五境修为,并不能看出沐海云的深浅。父亲龙舞身为帝京三绝之一,光击败武真焱·羽其实也不足以令自己信服沐海云是父亲的同门师兄弟。艾伦叔叔武修七阶久经沙场,实际战力远非那些温室中修炼的同阶修士可比,由他来一试沐海云深浅再好不过。 沐海云不答。 云无玉悄然耸了耸肩碰着沐海云,垫脚附耳不大不小声地说道:“唉,你莫不是怕了?” 沐海云好气又好笑,看向艾伦:“我只是在想怎么才不会拆了这座府邸。” “先生不必过虑。”艾伦道:“我们可以去演武场,那边有抑制元力破坏的结界。况且点到即止,不会有太大破坏。” 沐海云心知这正名一战不可避免,笑对云无玉与龙曜道:“好吧,那就让你们见一见高阶武修和巫修之间的战斗。” ------- 演武场前。 艾伦将演武场的保护结界开启,淡淡七彩的光罩将这个千余平方、上至百米的演武场尽数笼罩。 演武结界的存在本是以防对决的修炼者动静过大,而引起市间震动。圣武将军府虽然一切布置都至简至朴,但这结界的强度和大小到是世间顶级的配置。 沐海云随手凝结了六七成魔素对着结界罩子发了一道横切性质的的高密度风刃,后者只是微微凹陷了几许,便又恢复了原样,那风刃之上的魔力很快便被结界罩上的七彩光色给消化的一干二净。 “的确是一个令人放心的演武结界。”沐海云试完便信步上了场。 这一手,倒是令艾伦暗暗吃了一惊,随手一道风刃便将这顶级的结界打了一个凹陷,他自问也不易做到,心下道:“这一次,少主人带进府里的人确实不一般,应当小心应付了。” 随后便踏上战台,在沐海云两百步前站定:“先生这里可足够施展身手了?” “足够、足够。”沐海云随意环顾了一番,又看向艾伦:“不论是大小或者是高度,我都很满意;唯一令我不太高兴的是-----阁下似乎有些看不起在下。” “何出此言?”艾伦问道。 沐海云以眼示意了下两人之间的步距:“虽然我比艾伦将军年轻几岁,艾伦将军大可不必谦让于我。对于七阶巫修而言,你让我这最大施法距离,这不是看不起在下么?” 艾伦闻言歉意地笑了笑,向前踏出了一半距离,“是在下疏忽了,现在是一百步,对于我这走速攻路线的武修来说已经入了瞬间冲袭的距离,应该不算占了沐先生便宜了。” “嗯,这样刚好。”沐海云颔首,伸出左手做了一个请势:“阁下,请赐教。” “请赐教。”艾伦说完,目光一凝、右手小指上的器戒上青白光芒一闪,一柄七尺长的玄钢陌刀应念幻生在手,那陌刀刀格处闲着青、赤宝石各一枚,刀背及刀杆上亦刻印了数道玄秘的咒纹,经由他体内战气的催发,那宝石及刻纹上青、红二色光气一齐涌现,整柄陌刀风火两种元素缠绕并生,将原本黝黑质朴的刀身、银白的刀锋渲染的熠熠生辉。 “这柄战刀是将军请九州世家的名匠为我所煅铸,并经由名流神印师刻印、缚咒,已可归于上品武具。能加持风、火二元素威能,并可豁免十之二三的风火之伤。刀名:斩荆。”艾伦擎刀在手,平举陌刀指向沐海云,口中悉述战刀来历与属性,坦然磊落。 虽然对于沐海云的身份持疑,但他是个骑士,一个纯净如澈雪的骑士。 要战,便公平一战。不论胜负,了无愧憾。 对此,沐海云也忍不住夸赞:“圣武将军麾下果如传言,皆是光明磊落之辈。” 艾伦不卑不亢,看这沐海云双手:“先生呢?不亮法器吗?” “当然不会,”沐海云微笑,从肩后从容解下那根乌木法杖,正色且郑重地道:“法杖,名为初心,普通法器。” 艾伦看着那根普普通通的初习者的法器一脸惊疑,甚至感到了莫名的羞辱,但身为圣武将军麾下二骁将之一、又是以沉稳敏健称之的右臂,终是沉住了气,语气颇有些强作平静淡定地道:“同是七阶修者,阁下是不是有些目中无人了?” “不、不、不,”沐海云脸上一红,连连摆手,“艾伦将军错会了。我用这根法杖绝不是看不起将军。主要原因有二,其一:这是我随身多年的常用法器,它很称手、也算称职;其二:我虽然在魔道公会的评级还是七阶,但实际上这却是多年之前的评级,我现在的实力应该已经超越了八阶;也就是说我与将军仍旧属于高阶对抗低阶。所以,即便是使用初心斗具,我依然占据着境界上的优势。” “二十六岁的八阶巫修吗?”艾伦听后隐隐惊叹,原以为自己三十五岁达到七阶武修已是世间少有,而对方年纪轻轻却早已经获得七阶评级。本以为对方是初到七阶的新人,谁想对方早早已经过了七阶,竟是达到了足以称作人间一流强者的八阶境界。 如此,拿初心法具和自己对战,的确也不算轻视。 但他身随着圣武将军征伐天下十数年,身经千百恶战,就算对方是八阶巫修,他亦自信仍有一战之力。 艾伦神色凛然,心下决意不再留手。八阶神境高手正好一试他这一人一刀的极限所在! 毕竟,放眼国中军将,他艾伦也是仅次于圣武将军、圣战王那些传说之将之下,最接近一流战将的那一批。 “苍狼!”艾伦大喝一声,将成名战法催动,靛青色战气从体内爆绽而出,一身银色战铠当先绽放光华,随之周身便在一层靛青之华中;青光之中,啸声风起,一条荒狼气相从靛青战气中幻生而出,人、刀杆为狼身、刀锋为狼首。 艾伦脚下虚踏反弓步,战刀刃锋前指,战势俱备。 战刀之上,狼首随他真气魔力度入,越显真实。狼口巨张、獠牙森白骇目,其中凛凛风息夹着炙热炎意欲掩而压、狂躁而抑,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战气化实,身意合一。艾伦将军虽才到七阶,但这人刀合一之境与杀气战意之精粹,也是万里挑一,若是一般的七阶法师或是未经战阵的八阶修士,也许还真不一定战的过将军。”沐海云赞叹道。 随即,掌中乌木法杖一举,身体中浩大魔力随心施放,还未见吟唱,他周身十步之内已是尽数被包裹在一片狂烈急旋的青色风息之中,这一次的风之青较之之前和武真焱·羽一战时更要浓郁深重了数分,凛凛风威即便是隔着演武场的结界,云无玉与龙曜二人也感到了几近可怖的摧城卷山之势,可见此时沐海云远比之前要认真许多,以至于他口中自言修为已过八境的话也有了极度的真实性。 沐海云轻身随着身外风流浮空而起。 “我沐海云是实打实的八阶神境巫修,而且是专精于风系术法的纯系巫修。论对于风之力的掌控,恐怕将军还不足以与在下抗衡。以风系对抗风系,艾伦将军胜算不大。” “不试试,如何知晓?”艾伦淡淡道,“况且艾某尚有玄兵之利,同系相争,虽然有修为品阶上的差距,但艾某自觉先生的风之巫术也未必能挡得住艾某手中的刀锋。” “毕竟阁下所依仗的乃是境界与魔法,而艾某所依仗者,惟刀与刀技耳。” “艾伦将军若是不召唤契灵助力,沐海云也自觉胜之不武。” “切磋之间,非生死相搏。先生不必多想,因为艾某很快就会告诉阁下-----轻视的代价,还有品阶并非绝对的优势。”艾伦寒声道。 “也罢,”沐海云不再多言,横杖胸前:“开始吧。”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章·比试 艾伦战意暗蓄,只消沐海云最后一字落下,即见他身上青芒立时便爆闪,一人一刀已然冲掠出了二十步,只须再过一息,便将刀斩至沐海云身前。 “好快!”云无玉、龙曜齐声惊呼。艾伦人刀齐出,在原处只留下了残影一道,冲掠之速远远超出了两人目力所及! 沐海云亦是微微点头,暗下嘉许:此人不愧是龙舞师兄麾下骁将之一,只这静如处子、动如雷震的身法手段已不下于寻常的七阶武修,便是比之偏重于身法步速的暗杀职同阶修士也不遑多让。 念之初起,沐海云的身影亦是飞退,众多巫修职系中,风系为轻灵第一,所以也是最多移身换位之法。沐海云踏风而退,看似轻缓飘柔,实质上却并不比暴烈而逐的艾伦慢,甚至还要更快! 艾伦一冲九十三步。 七尺陌刀随着冲掠之势斩击落下,刀身上苍狼之形张口怒啸,锐烈劲风并着冷厉刀意齐一而至。 一刀直斩在沐海云的胸口。 刀气、刀意、刀锋如破缟素,一往无前。 场下,云无玉、龙曜几惊呼而出! 只一合,沐海云便被斩杀了?!! “不。”艾伦轻语,继而云无玉摇头、龙曜释然。 ----因原本那些被沐海云召来的狂风并未被艾伦的刀意刀风所斩溃。 斩荆刀锋下的“沐海云”一击即碎,散入风里。 真正的沐海云则化形在了两丈之上的高空,居高临下悬立着。 “我不否认你足够快,但我更快、也更熟悉‘风’的力量。” 艾伦默而不言,斩中沐海云残影之时,他已经感知到了彼此之间的差距。 -----对方的身行咒法竟是快过了他出刀的速度。 若是其他系的巫修,也许胜机还能再高一些,八阶、风系,胜算似乎低到了可怕。 以风为刀性的他,在速度面前毫无优势可言。 但他自然不会就这样轻易认了输。 沐海云拔高身位,多少也承认了对于他的忌惮。 魔法师善以天地间的外力为所用,在合适的环境下往往能发挥出倍数的战力。 沐海云专精风系,在高处自据有着天然的优势,这演武场本是露天而置。 越到高处,风系元力便越容易被感知和召引。 沐海云此刻身在二丈之上,身后昏夜相换、日月交替,夕风四起,正是风势所向。 他右手六尺五的法杖被高高举起,横置于新月与残阳之间,那一身破烂灰白的巫袍随着四面召引而来的风狂舞振动而起。 他那一头灰蓝长发随风而舞着,每一根发丝受由周身祭起的风之元力泛生出一点点淡青色的辉光,那双蓝色的眸中也在悄然间覆上了一层深青的光色。 此刻,他如同青云白日下降世的圣者,那一身风尘仆仆也焕发出了令人炫目的神圣光彩! 也是这一刻,云无玉从心底真正信了他之前漫不经心所说的每一句话。 龙曜眼中的崇拜也更甚了几分。 艾伦也有过一瞬间的迷失--------这个人虽然年轻,但确实已经说得上是世间一流。在他平生所见之中,巫法造诣能达到如此境地的巫修屈指可数,而单论风系巫道,舍与将军并列的那位之外,帝京之中都难找出几人。 战,是武士的宿命。荣耀,因战而生,他一步步走,已经历过太多的战斗。 胜过、败过,唯一没有遗憾过! 将军手把手将他领入武修的世界,一身所学也都来自将军所授。 如今,他已是仅次于龙牙·凯之外军中最强的骁将。已经太久,他没有全心全力和一个人比上一场! 今日,这位莫名际会的青年巫修算不算少主人带给他的惊喜? 顶上的青年巫修正在蓄力施法以一决胜负。 玄秘的低语在魔法师的唇间跃动。 狂风漫起四面,从天上到地上,整个演武场间是暴虐的狂风之息! 甚至,连那保护结界都开始被那庞大的魔素扯的微微扭曲! “也好!全力一决吧!”艾伦受此渐趋盛大的风之盛宴所感染,兴奋地高喝道。双手抬着陌刀过顶,两臂上青筋血脉并与肌肉同时爆涨,狰狞如一条条蛟蟒! 体内所有的真气取百穴、走八脉、交于心、随于两臂涌入战刀,名为斩荆的战刀上青色的风、赤色的炎自那两颗宝石中激发而出光色大盛!风火交缠引来怒吼狂吟! 苍狼之形受他真气灌涌又长大一倍,更几近凝虚化实! 二丈之狼仰面啸向长空! 血盆巨口在狂啸中张到极致,似要将一场之上的狂烈风息、一天之上的残阳新月全部一口吞下! -------这是艾伦修行的终极杀招!从北地雪山中修行观想狼群所悟! -------那时雪崖一角,狼王仰面向月,山林之中野兽尽为战栗、云天之上飞鸟尽为之堕! 声至、形至、威至、势至,四者合一,便有了他如今的这一式! 他命之为-----苍狼啸月。 以下克上、据地而制天! “破!”艾伦狂吼一声,高举的战刀,从后向前对着天空出远远高立的沐海云斩出一道半月式的弧光。 刀斩出、意随出,刀意卷起地上的风、喷薄着刀体秘印中的火,以风为身、以火为爪,以刀气为牙、以刀意为骨,以多年行旅淬炼的战意为势;这一时之中,他即是苍狼。刀与人合为一体,灌注一身信念与赤血丹心之笃烈。 这一秘式之威,已超出了本身的战力之限。隐隐有爪撕流云、口吞日月之霸绝! 空中的沐海云感受到平生中极少有过的危险,眉峰微微凝起。地面上那二丈长的苍狼幻影咆哮而来,他地上所聚起的那些风息竟是被这‘苍狼’所卷收吞取了大半! 那头“狼”在他的心神中当先狂啸,高亢而凶戾的啸音直撞着他的六神!、 “狼影”一跃而上,在他眼中既是一头可吞天噬月的凶恶巨兽,也是一个万千刀意、细密刀气、加之狂烈乱风爆炎交织而成的凶绝杀阵! 这一阵,内攻六神、外绝五体。刀意所往、近乎无处不在!当得避无可避的围杀之局! 他竟唯有暂停祭唱施法,提身形借着风势飞身再上! “狼口”刀网紧咬急追,步步直取中天之上巫修的身影,似苍狼猎鹿紧追不舍,直至猎物气力殆尽一击而杀! 无疑,这战诀之强令八阶神境巫修的沐海云一时都只得暂避锋芒! 一连提身六丈,身如电光火石,终将那刀意杀阵拉开了一个短暂的身位差距。 高下一丈。 “苍狼”之形顷息可至,其势已到鼎峰。 苍狼之形挟以狂烈风息而上,一路上早已聚风成飓、一人一刀踏于那长飓顶处,四地之上飞沙卷石、劲力激荡十数步间俱为它巨力所绞。 沐海云拔开一丈的身距,上升规避刀阵的身影也停了下来。 刀意奔逐而至在这一息之间。 那根乌木法杖业已在他高举过顶的左掌心上旋舞飞转。 他唇下所吟唱的冗长咒语也终于再次续上并唱完。 -----“以我沐海云之名,号令诸天之风、化为吾之锋锐,刺破犯吾之敌。咒成·天风乱刃!” “刃”字判落,十丈之上沐海云身外、身上的风系似有一瞬之间的凝寂停顿。 连那狂烈暴戾的“苍狼”也因此上扑的身影呈现出一滞。 紧接着,满场、横天的风剧烈收缩、聚实,合为明眼可见的青色气流向沐海云杖上聚集,从那青风流气之中化生出一柄柄刀剑之形悬于沐海云顶上齐齐排开。 一顿之后,苍狼已然奔至,血盆巨口巨张,下一瞬里便会将半空中的青年巫修一口吞下! 沐海云将法杖下转,杖上召引而来的那一天青色流风化生而成成千上万的剑刃寒光闪耀一片!青光之中青年巫修身影淡灭入无,千万利刃齐齐射落! 乱刃齐发而下,千光万影斩无遗隙。 半空之上、苍狼影外。一念之间尽数被刀形剑影所笼、所镇! 苍狼之口仓促尽张,狼牙森森苍凉云天;恢弘刀意从中尽数喷薄而出! 半空中一片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般的声响。魔法与武技,刀光、刀气、刀芒与横天蔽地的魔素、剑阵刃林与巨狼惨烈相交!撞击的绚光,一时将半空之上镀起一层耀眼的青白色! 相持一时。 数息过后,天上刃阵剑雨恍如无穷无尽,终以居高临下之冲势刺穿巨狼之形,并以无可抗拒的力量将苍狼一寸一寸钉打下来,欲一举镇杀至地面! 苍狼跌落,万剑如雨;刀气魔素混淆一处,激起气浪四面冲荡撞得演武场结界光壁一阵又一阵地激颤。巨力冲地,烟尘乱起,场中之情状一时不可辨,只有一阵短促的惊呼从中传出,其后又隐于烟尘之下。 又是数息。 半空上的流风青气挥释用尽,贯落剑雨也渐下渐竭。 演武场上,气雾混光渐散而偃。 少许,只见沐海云从那十丈之上显现,缓缓降落。 而那原本烟尘光风最中心处,则是显现出了艾伦将军略显狼狈的身影。 -----那件青色风衣早已破败不堪,数十道豁口足以印证这一战的激烈,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身体上的创伤。 他拖刀在手,望向沐海云飘然落下的身影眼中多少还有一些不甘,但也认输的堂堂正正:“是我输了。先生风系巫法超然,艾某不是对手。” “以七阶对抗八阶,艾将军虽败,在下也未胜得容易。”沐海云淡然笑道。 艾伦一摆手:“是阁下未尽全力。当然在下还不足以令阁下全力相搏。风系修炼者以速率称著。沐先生若想要想迅速拉开身位差距,艾伦绝无可能全力施为秘式。” 沐海云淡淡一笑,不作解释。 艾伦看着沐海云,眼中由之前的戒备,多了几分敬畏。 假若沐海云心存不轨,军中除非将军亲至,否则无人能拦挡得住。此下,他纵有千机,也莫可奈何。只有暂时信了沐海云的身份,将局势平稳着,边将实情呈送密函送到军中,等将军定夺。 不过就目前看来,这个看似来路诡秘的青年巫修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意图。至于那个小武修,看起来平平无奇,从气息上判定,连少主都远不如,不值一提。 倒是像极了千里投奔的乡下宗亲。 但堂堂八阶巫修竟然混到了如此窘迫的境地,倒令人有些难以令人相信。 不都说魔法师(除暗系外)九成九都是有洁癖的吗?这人除了法杖还真没觉得哪里像个魔法师。 他不敢多想,也无意多作了解。现下也没必要拂了少主的兴致。艾伦默默关了演武场的保护结界,向众人道了声告退,便顾自回了厢房去了。 龙曜经此一战,对沐海云敬佩到了五体投地,云无玉和沐海云自此算是有了暂时稳定的住处。 当夜,龙曜与艾伦都向出征在外的玄武军中军写了一封信。 龙曜的信一半出于礼节性的汇报,无关决策的定夺。信的内容如下: “我最最最···最敬爱的父亲 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小星(龙曜小名),秉承您所说‘宽待贫民’的教诲,又又又又收留了两个流浪人住到了府里。但这次和以往的那些有点不一样。这次住进来的两个流浪修行者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骗子。其中一位是魔法师,且自称是您的同门师弟,为了验证这一信息的真实性,您引以为傲的儿子机智地怂恿了轮值在家的艾伦叔叔和他试了手,骁勇无敌的艾伦叔叔居然没打多久就认输了。这位流浪的巫修先生强的难以想象(当然我最最最最····敬爱的父亲是无敌的) 我决定以每月五金的身价聘请他当我的修行顾问,然后他也同意了。 奥,对了。他叫沐海云。还有一件事,作为额外的交换条件,沐先生请求我为他的小跟班弄个正式的身份证明,他随行的小跟班是个武修,我准备等您回来给他落实一个正式的户口身份,以后当我的伴读,跟我入学凤庭。 我觉得有一个同行者,更容易进步,您也这么认为的吧? 您引以为傲的儿子:龙曜 一一一五年四月十五日” 艾伦的信则如实且严谨。 “尊敬的将军: 艾伦向您汇报一件关乎少主人以及将军府安危之事。 少主人今日领了两名看似流浪者的年轻人入府,其中一名巫修:风系,修为高绝。属下学艺不精,未能试探出对方的深浅。此人自称是您的同门,属下未敢轻怠,又不得不防。 特加急一封,请将军定夺。 玄武军右骁将:艾伦 圣武历一一一五年四月十五日十八时十三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一章·众星拱月 城北·焱云宫。 焱云宫并非王家宫苑,而是当今皇帝封神陛下唯一亲许、当代魔道(巫修)公会会长、天法盟盟主、大护国师“天行法主”武真焱的宫院。 焱云宫占地三百顷。 宫院建筑模式偏古式。全宫皆为竹木材质所搭建。竹廊木楼、玉阶石台、修竹园池无不透着古色古香。 所用建材、所设布局皆有大护国师武真焱亲选亲设。 令世人所不明白的是------武真焱本命为火道,竹木最是忌火,偏偏这一宫三百顷所用最多的便是最易受燃的竹木建材。 宫院建成十五年以来,武真焱长年深隐于焱云宫中庭‘思雨室’中静修,几乎足不出户。 仅有几次现身于世众前。其一是巫修工会每十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其二是十四年前封神皇帝陛下受禅登基、最后一次则是八年前星辰氏灭门之夜,收了星辰氏遗孤辰旸为义子。 就连爱子武真焱·羽入学凤庭学宫时,大护国师也未曾现身。 武真焱·羽晨起、暮归都必须到思雨室中请礼,风晴雨雪都不能例外。 武真焱每到周六周日时也会放下静修,传教亲子巫术修持。一父一子二人相敬若宾,在外人看来武真焱·羽不像是他的儿子更像是师徒。 然而,武真焱唯一承认的弟子只有一人,那便是收为义子的星辰氏遗孤辰旸。 身为亲子哪怕巫修天赋千万人中挑一,仍不被武真焱所认可。 父亲武真焱曾对他说:论巫修,你的天赋在同辈之中几乎独一无二,但究于火道,你还不够独绝。我会将我一身所学所悟所知都传教于你,但你我只有父子之恩、没有师徒之缘。阿旸是我唯一的弟子,这是我欠星辰氏的,也是我心愿所偿。 可辰旸并非巫修。 或者说,并非主修巫术,而是修持火道、兼修巫术、主攻武技刀法的魔武双修之人。 辰旸少他一岁,而讽刺的是,明明辰旸是魔武双修,辰旸不论是巫术评定还是武修评定都达到了五阶中境,作为巫修之道千万人无一的他也仅仅比他在巫修一道上强过辰旸分毫而已。 简而言之,他武真焱·羽所会的辰旸基本都会,而辰旸所能的他武真焱·羽近半是不能的。譬如,今日的对手将龙曜换成辰旸,他极有可能苦战也未必能胜。 他也曾想过魔武双修,但被父亲否决。父亲说:你的体内流淌着炀氏之血,是命中注定的巫修,多学驳杂不利于精进。 ----------------- 他走进了思雨室, 身为弟子的辰旸正好做完了功课,见他来恭谨的迎了上来,施礼道了声:“师兄。” 辰旸有一头鲜丽异常的银白长发,每根发丝上生着淡淡毫光,披过肩、柔顺的像一匹上等的丝绸缎子,加之那双华贵的黄金色眸子、高挺的鼻梁、白皙俊美的脸、利剑般的浓眉、刀削般的薄唇,令绝大部分见过他的女性都为之惊叹、艳羡;十四岁已有一米七五的身高而行为又极度符合贵族骑士的标准,无疑走到哪,都是一个耀眼十分的存在。 辰旸亦就学于凤庭学宫,为剑修四年级生。学宫剑修一系中,除了下午同自己交手的龙曜之外,算上那些足够毕业资格而未选择毕业的六年级生没有几人是他的对手。 辰旸姿颜张扬,行事却是十分低调。若论综合实战战力,整个学宫之中能稳胜于他的绝不超过三人。这其中还必须算上入学的凌家双妖孽-----凌潇月、凌龙璇。 凌潇月是和他同级五年生,凌龙璇则是与辰旸同级为四年生。 辰旸每日下课后,都会来这思雨室中跟随父亲静修两小时,从下午四时到六时,寒来暑往、雨雪阴晴从无遗漏。 他今日因为与龙曜挑衅多时的赌战,以至于到家较平时晚了许多。 他不允许自己在父亲面前有狼狈之色,所以到家之前该做的收拾都收拾了。 他向辰旸点头还了礼,走进了思雨室。 思雨室内,常年点着淡蓝色的魔晶灯。室中清简到了极致,除了墙壁上挂着几幅古时珍贵的工笔画,再无他物装饰。 室内正壁正中挂着一幅水墨画卷,画上是一个双十年华的清丽佳人,她着着一袭浅碧色的绸裙,柳眉凤目、肤若凝脂,有一头几乎及腰如水光洁如缎柔顺的墨紫色长发,兼之身姿窈窕,不说倾城倾国,也当得素雅兰若四字。 她笑颜脉脉、梨涡浅浅,颦笑之间,暖如春熙。 那眉眼之间,与武真焱·羽有着六七分相似。 女子正是这思雨室名之由来、天行法主武真焱一生挚爱、武真焱·羽的生母·凌羽雨。 传说凌羽雨为上任巫修公会名誉会长·凌弈长女,是十六年前天下绝仅灵动玄幽的九阶巫祀,修炼天赋甚至不在武真焱之下。十五年前,帝宫血雨之夜之祸,为救护被洛水幽魇宫第一杀手暗袭的武真焱,以身挡箭玉殒香消。 尔后,祸乱平息,武真焱扶封神帝上位有功大受敬重,被册封为护国大法师,并赐予了建宫资格,便有了这座焱云宫。 现世间第一的魔法师常常会在这一幅画卷之前失神,每年的八月十八亦会蔽退所有外人,独自锁身在这室中孤坐一夜。 武真焱·羽自小未曾见过生母,甚至关于母亲的一切都知之甚少。 他只知道母亲身出那个已经没落的凌氏,是个真正的贵族女子。 所以,他与生俱来的高洁傲气。在他眼中帝京贵族、哪怕是王家皇家的贵胄们大多烂到了骨子里,九成九的人都当不起贵族二字。 他不屑与那些贵族子弟为伍,而偏偏自己就是圣武帝国下最高贵的贵胄。 父亲武真焱又站在画像前,直到他入了室内、合好门,父亲才转过身看他。 因为术法修持绝世,武真焱的身体状态远不似那些中年得道的大巫们那般正常的老化。 反而,不论面容或是肤色发色等等都被定格在了青年时期。 这也许是修行者的一个好处,越早得道便能将身体状态维持的越年轻。 武真焱鹤眉凤目,瞳若丹金其中若火、又静影沉璧,面容清俊。 与武真焱·羽那一头金发不同,武真焱的头发因常年浸习火道之故,已是火炼赤金般,只是那赤金灼灼又看起来没有半分火气,如同覆了一层淡淡的霜。 武真焱常年穿着一身金丝纹边的赤色法袍,面容与武真焱有着六七分相似,站在武真焱·羽面前,二者看起来不像是父子,倒更像是兄弟。 武真焱的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顿。他本修持绝顶、神觉明锐,纵使武真焱·羽细心处理过也还是轻易的被武真焱所窥知。 “你今日怎会这般狼狈?” “回父亲,孩儿刚和人交了手。” “输了?”武真焱鹤眉微动,略为讶异。 “落败了。”武真焱·羽坦然道。 “是和他么?”武真焱问道。 “不是,”武真焱·羽道,“他是帝京之中少有真正的贵族,我们不会再交手。” 武真焱疑惑道:“帝京之中青年以下,除了他之外应该无人能将你迫到如此狼狈。而那些有名望的一流强者也会顾忌你的身份,不会自掉身价和你交手。” “是一位风系的流浪巫修,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七八岁。”武真焱·羽面色微微黯然,“可即使我越阶使用了七阶魔法·太古炎罗阵,竟还是被他轻而易举的一下挫败。孩儿预计那人修为应该远在七阶之上,甚至可能已过八阶。” “二十多岁的风系流浪巫修····逆刑克而一招挫败了你的七阶魔法····这样的人极其少见···”武真焱目光微沉,心念翻转,从记忆深处抽出一份数年前从西南西川行省进献的巫师公会上呈密卷上的影像,心下基本确定了来人,淡淡一笑:“他当时所用的是风系魔法是中阶,并且没有吟唱引导过程吧?” “是的。” “是他。没错了。这二十年间风系巫修中的第一天才。没想到失踪了六年,居然出现在了帝京。”武真焱微笑道:“现在,他的修为至少已有八阶中境,能轻而易举破了你全力一击也并不为奇。毕竟他修炼巫术的时间比你多了一倍余、加之近十年不为人知的历练、如今年岁也到了修炼的黄金巅峰时期、本身也是百万中无一的极才,你这次输的不冤。” “我竟看走了眼····”武真焱·羽黯然低语,回想起明明那时凌提醒过自己,自己却因为求速胜心切,竟是让自己引以为傲的感知力也无意松懈了。 就因为这一点细小的失误,造成了他和龙曜之间赌局的失利。不过这不重要,原本他们就不算一路人,低头不见见而避之也无所谓。 他一心追求父亲那般的巫术修持高度,对于这些无关痛痒的身外之事、身外之名,倒也并不是太在意。 知道了胜己之人的修为强大、身后背景,这一败也就无须记挂在心了。 “你是我和阿雨的孩子,流着炀氏与凌氏的血,超越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孩儿向来相信您所说的。”武真焱·羽颔首道,他的心中闪过一道身影------那个人从他有记忆以来一直就像一座不见其高的险绝之峰,横在他的眼前。五年来,他竭心极力的追赶,那座险绝之峰依然不见其顶。那个人未曾修炼巫术,却成了他的魔障。 但是,他出现了;所以,武真焱·羽就必须去超越。 哪怕,再险再高。 “父亲,我是不是真的不能胜过他。” “他么····”武真焱闻言一叹,叹息爱子的身命,无疑爱子有着世不多出的极致巫修天赋,但就修行而言有多奇绝,便有多不幸,武真焱没有直接给他答案,而是招呼着弟子辰旸也坐到身前,待到弟子、爱子坐好,他以盘坐下,“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有关世间气运之事,阿旸你也听一听。” “是,老师。” “十五年前,帝京之夜。天下当时的绝顶人物因此风云际会。那一夜之中,辉煌千年的凌氏荣光几有被那一代天下新秀们所玷黯。一时英杰尽出,其中梦王府梦氏梦殇幻术神鬼莫测、以二十一载修为直达九阶玄境极致,幻法之高绝足以震铄古今;玄武军统领龙舞剑法罡猛雄绝、勇武无双,亦以二十三之龄阵斩当时皇族第一高手武亲王凤神彦,并力战天下第一人凌氏家主虽败亦荣,剑修天纵亦是人间千世少有;第三人便是我。以往世看来,我们三人几乎占尽了这世间百年之内修行一道的气运,本身可达十阶天境的人物,除却凌氏之外世间绝鲜。圣武帝国立国以来有载者也不过一个圣者天。而这十五年间,一下子却是出现了三个迹象者,可知须要多少的世间气运供给?原本我们以为百年之内,应如同昔年法神巫行天出世之后那般修炼一道气运衰竭,世间当有绝顶强者百年的断层,而谁想这十数年之间一流及顶之人物如雨后春笋层数而不穷,年轻奇俊各斗其艳。如今虽然是圣王之治的末世,却是有史可载以来人间武运最为昌隆之时。未来可期,只须再有一二十年,复刻圣武太祖始皇帝凤徵之时的武道盛景应不在话下,过之而无不及也并非不可能,”武真焱讲到这,轻叹一声、赤金双目之中微微涌动光华:“当是百年武运断灭之际,却成武道盛世的开端。我们这一代想来不过是这武运盛世的序曲,更甚至我们三人是借了这复苏之风而起罢了。” 武真焱·羽、辰旸本是青年一辈中之龙凤,自是慧力不凡,武真焱这番话是少有的长叙,两人自是能从其中明悟一二。 “复刻始皇帝之时的武道盛景吗·····”武真焱·羽眼中多少难免向往,世传一千一百多年前,始皇帝凤徵聚当时人杰,辟人间祸乱、克定四方,一扫七千年来人间大混之态,当时毋说始皇帝麾下十一圣王无一不是武道玄修的极才,便是圣武帝国立国所逢之敌、所遇对手亦更多是武道绝顶人物-------九系羽族有九圣天羽玄师、。河洛有雷圣武王、泰坦有五方泰坦神王、无方幻族有幻魅尊主、玄祭道族亦有日、月、星三天祭司、黄昏城主姜明、屠龙城主莫宇屠龙、梦谷暗杀之圣、神谕门主神夜天····如此等等风流人物、世之英杰雄主数不胜数,足谓之人族太羲纪元以来第一武道盛世,此前之后都再无比肩者。如今,虽然派系众多、修行之道大兴,哪怕更有‘幻帝’梦殇、圣武将军·龙圣武、以及父上武真焱三位近天阶的绝顶修炼者同住于世,但比起千年之前圣武立国时期那个九阶玄境极限强者横行、各家至臻名流如繁星漫天相比,还是远远不及的。而父上所说一二十年内武道将再次巨盛,能一盖圣武始帝武道之隆,那么其中必有他武真焱·羽一席! “武运大兴,众星同耀,亦主祸乱。老师所说是否也关于此?”辰旸问。 武真焱闻言无不赞许的点了点头:“众星同耀,群英共舞,是乱世之极致,也是圣道之复苏。众星之中,必有你二人。” “如今帝国王治虽是不善,那位也深耽于权欲,而失衡于王道。凌氏威名虽远,但国中仍有您和龙圣武、幻帝坐镇,弟子实在不明还有什么能威胁到帝国的统治。老师也曾说过,今时国中文武之盛,足以中兴,难道是危乱之后,必有圣治吗?”辰旸问道。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或许百年以来,我们三人堪为世间修炼的极岳,但天下之大、武运之变,不可全知,即使以我的星算之力,也不过仅仅能窥其片隙。未来如何,终究是要在你们这些新星之手。” “那么父亲假使圣道与皇权相互倾轧之时,我们是该维护王权还是护持圣道?”武真焱·羽问。 “圣道崩坏,天地受损;王权倾倒,天下燎燎。”武真焱看着座下爱子与弟子,叹道:“如何持守、如何平衡,皆在遵从于本心。”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确实是攸关于信仰的选择题。”辰旸感叹道,那金色的眸子随后又闪动出清澈而坚毅的光彩,“答案会在未来之路上,阿旸必将找到属于自己的抉择。” 武真焱闻言微微颔首赞许。 武真焱·羽循着父亲与师弟的目光,似乎从中看到了不远的将来忽的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将是个群星闪耀的时代。” “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武真焱又一次惋叹道,“群星闪耀于穹顶,一时皓月辉煌之明夜。” “众星拱月的宿命么?”武真焱·羽幽幽一叹,话中起初有落寞、折转于不敢,最终是嗤笑与自信,“定数未达之前,一切局都有转机,就算是宿命,也并非不可易转。” 他的眸子里有光、很亮。就像是夏日凌晨四点那最炫白的启明。 “好!好!好!”武真焱连道三声,一位赞扬他知命而不屈,二为赞叹这意气风发如昔年的自己,三为感怀他不负自己与妻子优秀至绝的血脉传承。 武真焱几乎已经预见,十年之后爱子纵天而立,与他并身同行的光景。 “阿雨,你看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二章·双将临阵 玄祭山,是一座终年冰雪不化的休眠火山。 坐落于圣武帝国西北沐风大草原深处的天丛雪山山脉正中。 玄祭山高三千三百尺,正合了道族世代所传说的三十三天之术数。 顶下山阳处有一座玄祭道宫,是为玄祭道族悟道最为精深、修持最为纯粹的道修学者聚集之处。 玄祭宫每一任宫主,名号统一封为‘玄祭’,在外便称为玄祭大祭司。 传世天下灵修之中,有三支道修,千年前曾分得《天书》三卷-----其一为长生道,长生道修信奉长生天所修之道法便侧重于养生固本延年益寿之术,如今大为皇家所推崇;其二,为神谕宗,神谕宗主修辟邪镇厄之术,信奉真武天,以荡平群魔、封镇邪戾为任,如今真守于南界深处与死界交界处;其三,便是这玄祭山上的玄祭宫,信奉紫薇天,崇尚自由、炼心化神之道。 大抵,与玄祭道族本身脱身自游牧族群,民风彪悍亦有关联。于是玄祭道族斗心为三系道族之中最盛、最难镇服,每百十年总生叛逆之举。五十年前,玄祭道族中有一修为通天的玄祭道者出世,促使玄祭道族兵锋一时直逼帝京千里处。 却也因此促成了凌氏家主凌云不世的威名。 此后,安待了数十年;直至如今凌氏一族声名渐掩。玄祭道族再举异心来犯。 这千一年来,帝国并非没有机会剿灭这一族的生机,全因始帝遗旨:圣武为天下共荣、万族一心之人国。朕自起兵以来,灵、巫各系名流资助甚重、十一圣王及九羽、河洛、玄祭各族皆有大助力;故凡我帝国在时,以上种种纵行违逆之事,帝国亦不可为诛灭之举。 加之玄祭道宫亦从未亲举反帜或全员参战,战者多为玄祭道族下属游牧之众。其众擅长于以战养战、进退由心,常只逐水草而行。 而帝国对于玄祭道族过于宽仁;玄祭游牧之众虽有悍野人风,但生产力、铸造科技相对落后,在帝国看来玄祭道族的叛乱始终不过是癣疥之疾,下数这千一百年来真正能称得上叛乱的,也不过寥寥数次。 最为严重的一次,也是五十年前的那一场。只不过随着凌云与当时倾城家主的携手入场,浩浩荡荡的叛逆之举也作了云烟一场。 帝国周遭边界的百族千家的作乱,在十一圣王护持的帝国看来都只是笑话;帝国也有意纵容那些小乱,以当做出兵练兵的借口。骄兵、惰兵、稚兵向来是用兵之忌。 帝国得以传衍千载,和从未停止过练兵是分不开的。 时至今日,帝国文治虽见腐朽,但兵甲之雄,仍足以震慑八荒海内,远非天下之众可以面对。 只不过,玄祭道族这次叛乱声势似乎有些浩大。 小小玄祭山下,如今已然啸聚了六七万的人马。 玄武军兵锋挺进至玄祭山南五十里外。这一个月,九战九捷;擒杀叛众之数已过万。而往日里一见势弱即逃遁藏匿至雪海深原里的玄祭道众竟是非但未退,反而大举聚兵。 玄武军东、西、北亦各有一支异军虎视眈眈,远远观之军相阵容应当是西北另一支游牧民族苍狼、帝国久伐未灭的北方叛军‘夜空’以及许久未曾现世的九羽之一的青州翼人。 三方各俱万众,环伺而立于三十里之外。 显然,他们都在等着玄武军入局。 龙舞驭犀在前,领着麾下三千战犀团并一万重装步骑徐步往玄祭山下。虽身陷重围,亦如闲庭信步。 帝国自凌云卸任退身之后,被尊为“天下战神”的他确有这份资本。 三百步之外,数万游骑、步卒严阵相待。 如迎候着龙舞光芒万丈似的入场,彼方阵容、阵势越发沉静。 虽有三方援军业已步步联围靠近,但玄祭之众眼中这个中年男子实令他们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这个人,二十年间纵横南北。风闻中未曾遭遇一败,连拥有帝国西北野战军中上将的‘夜空’革命军这十年抗争生涯,也被这个男人打的抱头鼠窜、不得安生,从起初的十万精良之众大成了如今不过三万的惨状! 他们玄祭一族从五十年前被凌氏家主大败之后,韬光隐晦、养精蓄锐一整五十年不敢有余念。 若非,今时有圣子降临,而那凌氏声名又偃数十年,他们绝无再起风云之心。 圣子何在? 正在三军阵前。 三军之前,少年风度翩然,披卦边金底、背心处绣画两仪鱼图、两袖各纹龙虎之战衣,胯下白金角龙驹,剑眉星目、慧光藏于渊,猿臂豹身灵敏矫健。他兼具了他们游牧男儿的善战体魄、与玄祭道宫传人的慧敏明睿。 少年圣子右手提着八尺盘龙单月戟,戟身灵符飘飘道意浩然。左腰下悬着三尺六寸长的玄木道剑,紫檀鞘、镡上五颗对应五行元力的五色灵珠,剑首处系五色流苏,未出鞘已然溢出气性各异的五行道力、化为淡淡气罩将少年圣子周身尽数笼护。 玄祭一族之前九战皆北,而少年此刻嘴角却是挂着浅浅的笑意。 龙舞定骑于百步之外,玄祭之众万弓齐齐张满、遥遥对着,欲发不敢。 他遥遥看着百步前的少年,那双柔善温和的目光中不无赞许:“九战九败,引我深入,又呼来四方叛逆进行合围。兵法用的不错,虽然仍稍显稚嫩,但并不拙劣。” “天下名宿,圣武战神。不够稚嫩,如何引君前来?”少年圣子笑道。 “哦?妙!妙!妙!。”龙舞闻言大赞,“你知我行军素来稳健,亦不会因为九胜而轻心,却又设下如此稚嫩之策略,料定我会来一探究竟。” “正是。”少年圣子道,“我听闻圣武将军纵横天下,兵锋所向尽皆无敌;既然是无敌,这九胜也不过是寻常所得,不足为阁下所喜,将军自然不至于自骄。玄祭道族在帝国眼中向来只是小患,将军也自会好奇‘此等小逆’何以九战九败之后仍不退却,所以取二三分兵力来此一探究竟是将军必然的选择。” “好算计。”龙舞淡笑道,一双英目横览四方诸敌,“若是换做他人,这四野十万之众也许能依之一战功成。可惜,你的对手是我。” “以十战一,四方勇锐。将军还是切莫太过自信。”少年圣子目光微寒,道。 “若不自信,何以当得这不败声名?”龙舞亦声色微冷道。 “那便让小子先来试试传世之中横扫四方的玄铁王剑之锋!” 少年圣子沉声双腿一夹,拍马出阵。 那枝盘龙单月戟斜挺起,其上灵符道火玄雷应意而生,符火玄雷相衔,竟是幻化出仙鹤一双,绕着戟身飞舞高鸣,煞是奇绝。 少年胯下白金角龙驹蹄下生白烟团团,头顶白金独角银光爆闪大放,在疾驰冲掠之下,犹如拖拽着一道银白耀目的闪电! 百步不过数息。 少年挑戟而来,自有迎战之人! “将军我来会会这狂妄的少年!”一道洪亮声过,龙舞身后右首处一骑越众而出,那骑士胯战犀披黑甲,双手挥舞一柄九尺战斧,迎之而上! 对阵少年圣子者,正是龙舞麾下四骁骑、战犀团副团长狂烈。狂烈为四骁骑之首,军中地位也仅只在龙舞麾下左膀右臂之称的二骁将艾伦与龙牙·凯之下。狂烈悍勇狂猛、性如烈火,有千钧力;从征十年以来,常为战阵登先,为玄武军立功极多。 今日,兵探玄祭山,龙牙·凯受命坐镇中军,随行龙舞之将中狂烈已是第一人。 那少年圣子气度不凡,英武锐烈,狂烈亦是最佳匹配之选! “无知小儿,也敢挑战将军?”狂烈驭犀直撞而去,“先问问你狂烈爷爷手中这柄黑金战斧够不够资格。” 战斧在他头顶狂旋风舞,狂烈激以狂暴斗气,召引成一片黑气风旋的重重斩影,身虽后出却是先手发难向那疾掠而来的少年圣子。 其势汹烈,更是兼具远逾千钧的恐怖巨力! 狂斧烈骑一路横冲,卷起两旁草木石沙,步步所趋直成一道飞沙走石的狂野玄风! 狂烈势雄,少年圣子却未选择退避锋芒,而是大叫一声:“来得好!”右手中盘龙单月戟高举而起,迸发体内玄奇道意,化作乌金玄光、金白霹雳加持于戟身。 那双鹤长唳一响,长戟伴着轰鸣雷爆、震野龙吟轰然对砸而去! 适时,二骑相交。 那一戟正对狂烈旋舞于头顶上的黑金战斧,两器相撞、只见风雷炸裂、狂暴气浪四面崩绽! 十步之内,草石木沙为之一震,随即连根倒起四面飞出! 狂烈只觉双臂上巨震如麻,只觉那枝戟上有千万钧力倾压,而剧烈电流循着两器相交处传导入手侵身,周身百骸顿时起一阵阵酥麻,几乎令他持握不住战斧。 他抬眼看去,那枝戟上灵符闪烁着五色光华,其中以金光最是炽盛,心下一震:这小子竟是分心二用,一边以巨力操持战戟行战法,一边捻诀驭灵力催放道诀?方才所受电流之触,想必是玄祭道宫最为罡正的玄天五雷法。 两骑相交即过,错分二十步,明眼可见只这一合狂烈已然处了下风! “好少年!”龙舞又生赞叹,心下只道:五十年方过,玄祭道族中竟又得如此少年人物。 “狂兄,我来助你!” 龙舞身后,又一骑飞出,去者独角银鬃兽为骑、提八尺蛇矛,那骑士阔面重颐、粗眉大眼身形高瘦健实,正是同为四骁骑之一的凤珂。他见狂烈出战不利,拍马越阵助战而来! 狂烈所修战法主风系,以力大狂猛为倚,所以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力; 而凤珂所修战法偏水系,配合其险如毒蛇诡谲难测的蛇矛术式,攻势便将阴邪奇诡发挥到极致。 狂烈见同袍来助,亦不迟疑,返身驭战犀再迎战少年圣子! 独角银鬃兽向来以速度著称,狂烈绰斧攻到少年圣子之时,凤珂亦身至战局十步之内,掌中蛇矛挺刺而出,并坐骑风驰电掣之疾,但见银灰光芒掠闪,那蛇矛已然刺到少年圣子右腰下! 黑金战斧直劈少年圣子颈项! 少年圣子斜握长戟,戟上赤、金二色符光大耀,那支戟拖拽起金火二色耀光如练,扫开先刺到腰间的如蛇长矛,循势反劈而上,于千钧一发间撞退几乎斩到颈边的黑金战斧。 双将岂甘罢休? 一击不成,狂烈战斧卸力寰转,引动周身玄风狂力又以斜劈之势,直取少年左肩。 而凤珂收矛再出,亦如毒蛇出洞。那支蛇矛在斗气战法催演下一化为十、矛首化为蛇信,只见十条银练如水的长蛇齐头并进扑噬向少年圣子心胸处! 玄祭一族军阵中正有数人切齿含怒,纷纷欲挺身来助,有一少年更是业已出阵数步。 少年圣子断然喝止:“你等且暂住,不过是两匹夫,又能奈我何?”手下亦不慢,右掌中那支盘龙单月戟金光大放,先往黑金战斧迎击而去;同时,少年圣子唇下圣言疾吐,左腰下五色光华骤然大放,且听一声“起!”那柄藏鞘已久的玄木道剑应声脱鞘飞出!剑镡处五色宝珠怒吐神光尽显五行真意,化成五色光剑数十支,径直朝着那十条银练水蛇飞斩而去! “炽!炽!炽!炽!”一连数响,水汽成烟,又听“铛!铛!铛!铛!”短促的金铁交鸣声,银光金彩纷散! 再看去,少年圣子左手已掣剑在手,右手斜垂战戟,并与身外、器上灵符飞舞,已然身处于一片浓郁道意之中。 二将同心,左右夹攻、协同而战;少年圣子面无惧色,以一迎上。 三者交在阵前,但见光气乱舞、兵刃对影,金铁交鸣如奏战歌响,战在一处。 端得是,龙争虎斗好不精彩!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三章·世间无才 双将斗玄祭圣子于阵前,五军按兵不过十数里之间抑而不发。 至此刻,那阵前少年无疑是最为耀眼的新星。 “又是一颗闪耀世间的星辰即将升起。”龙圣武如是说。 斗战已过一个时辰。 日头业已渐向西偏,耀金色的光穿透浅浅的云层,照射在沙场正中少年圣子的身影之上。 那一支盘龙戟在日光之中亦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神圣的威仪。 数十道灵符环飞绚舞,道家五行的至纯原色随之无瑕流转,遮护于少年圣子身周,大有诸邪退避的蕴意。 道者之剑掌中持握,浩然灵气出如虹练。 那如圣王附身的少年,竟是以一人之力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玄武军中两位一可当百的猛将骁骑的锋芒! 百合已过。 少年在垓心处挥剑舞戟,任着二将左右反复冲突攻杀-----千钧暴力、毒蛇戾诡,二者虽各逞凶威,却是尽皆奈何不得少年双手间变化玄妙的攻守。 这百余合之下,凤珂、狂烈二将锋芒渐渐钝黯、气势向老,而那少年圣子愈战愈勇。那一剑一戟竟反是渐渐化守为攻!戟影怒舞如蛟龙,剑气雄烈如飞虹,道意驰骋其中,业火雷风炽炽。 只见,那一处数丈之内,金光大耀如煌煌天日近在咫尺间,戟影剑光之中,风雷木火丛丛化生遍地横空,状若犬牙交错,在他妙意巧为之间,赫然已成一处凶险万分的围杀之阵! ----地上乱木错立、钢刃叉牙,狂风烈烈于其间,三丈上雷火交生,彤云倾压,凶象俱生! 凤珂、狂烈身陷其中,再无变转坐骑冲锋的余力。 只这转瞬间,三人之斗便从势均力敌之境,变成了凤珂与狂烈的苦苦支撑! 少年圣子以戟格狂烈战斧、以剑破凤珂蛇矛,分心以道法夹攻于二将攻守的诸处破绽。 骑将一旦失去了冲锋之力,便不如步将灵活。是故,龙在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只不过又十个回合,二将竟在那少年圣子剑戟阵法施为之下,破绽剧增、攻守互换之下,竟是捉襟见肘! 二将处境已是岌岌可危! “分心二用,阵法战法同时施为。果然是玄祭一族中,百年不见得少年天才。”龙圣武赞叹而喝彩,心念一动,玄铁王剑显于右掌之下,“敌将可告姓名否?” “多谢圣武将军夸赞。”少年圣子回应道:“小子玄祭道宫门下叶紫阳,现在可有资格向帝国上将圣武将军挑战?” 龙圣武面露微笑,眼中光华粲然,已有几分意动。 但,立时便被身后忽然传至的清冷一语打消------“将军乃是帝国战神,岂可与蛮族后生相争。以将军极近天阶之力,那人连一剑都接不下。” 战欲消却,手中玄铁王剑便也再收回了纳器之中。闻声知故人。龙舞未转身,已知来人。声至,龙舞亦是放心地笑了。 先前,因为麾下第一骁将龙牙·凯镇守后方,身边确无可以一敌这玄祭圣子之人,若是让这叶紫阳逞威,难免会堕了军团的锐气。 但自己身为玄武军一军至高统帅,若在这四方环伺的情状下与一个后生小子动手斗战,不管胜负如何都算失了威仪。 况且,他的目的是擒敌擒王、攻敌攻心,而这少年虽然是玄祭道宫的门面,但始终并非祸乱的正主。 正主未现,并不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否则这轻兵诱敌、一战而胜的谋划便是白做了。 现在身后人在这极其微妙的时机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般的绝佳援手。 如此,他便可以鸣金:“狂烈、凤珂且退。” 二将正苦于缠斗不利,听到后方信令如蒙大赦,当下各自爆发周身战气,震开叶紫阳道阵压制------狂烈那柄黑金战法黑光炸裂、爆气成旋四下冲撞,直将身外渐渐压近、犬牙相错的乱木钢刃困阵、逼退两侧狂风符影,强行冲荡出一条直道。 凤珂则是将蛇矛抖出一片矛影,罡劲暗毒凝作十数尾青蓝水蛇一半用以拦挡攻至身前的剑光戟影,一半直冲半空抵死挡住狂暴轰下的雷火之网! 二人合力强冲出生隙一道,一前一后奔逃而出。 叶紫阳傲立于阵心,鹤目横扫圣武军,虽不是挑衅之姿,在众将士眼中变成不屑之感。 可,虽满心愤懑;他们直证了这个异族少年以一敌二正大光明下击败了此时军中仅次于圣武将军的两大战将,真当是舍圣武将军之外无一人可堪敌之,只得含气沉默。 “传言中威凌西北的圣武军中莫非无人吗?”叶紫阳此番大胜,大涨玄祭方一军士气,叶紫阳身后大军中军处,玄祭族长高声大笑,麾下部众皆大呼畅快,九战九败至此总算一吐恶气。 叶紫阳面若止水,一双星目直落在龙圣武身上。 ————一战而挫双将,他自觉此下只有圣武将军一人可来战之。 “龙圣武-----遥远的帝京中号为三绝之一、西北众部的心头梦魇。你,是否要动剑了?”他心下莫名地振奋,即使明知面对那个中年人没有丝毫胜机,也依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奇的渴望。 -----这个几乎屹立在西北二十年来传说之巅的帝国武人,到底有多强? 激昂之下袖下宝剑、掌中战戟也随他发出不可自抑的嗡嗡战鸣。 圣武将军只是还以微微一笑,毫无动手之意。 “呵·····”迎着他纷繁念想的是一道清冷如冰雪的笑,而他和所有玄祭宫人也才发现不知何时圣武将军身边多了一个深藏在黑色斗篷中的清瘦男子-----------他大半张脸被一张斜戴着的白银兔脸面具掩藏,他的面色极其苍白,若无血;面具外露出的那只右眼,明明是桃花之姿,偏着着薄如白纱、似九寒之时的煞气,那只墨紫色的眸子如同藏纳千古冰渊,深不可测、冰寒至绝。他唇薄如刀微微挑起,极尽讥嘲与不屑:“挑战圣武将军?凭你也配?” 那只桃花冷眸又一扫玄祭万众:“一群宵小,也配?” 玄祭族长本就性烈,闻其讥嘲之言、见其冷讽之色,怒从心起几乎便要跃马出阵:“将死而不自知,好大口气!” 叶紫阳虽然长持道心,但终究还是少年,面对兔面黑袍青年如此冷嘲热讽,骄傲至极的心也生波动,清冷颜容上渐渐呈显出淡淡愠怒之色:“配不配怎凭你说?” 黑袍青年冷笑愈甚:“三流剑技、五流术法也敢丢人现眼?” “尔敢轻看我玄祭道术?”叶紫阳自小以圣宫为傲,最是不肯容他人轻侮师门术法,黑袍青年这一言终于将他嗔怒之心点起,他满目嗔焰,道剑紧攥。 “你想求死?”黑袍青年瞧着玄祭天才手中微颤、抬起指向他的玄木道剑,肆意挑弄着对方的肝火。 叶紫阳目光渐寒,面色也愠至发白,左手道剑平举直指:“辱我玄祭山门者,尔敢来战否?” “那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是天外天人外人。”黑袍青年淡淡笑着,侧身向归阵的凤珂道:“凤先锋,借你坐骑一用。” 凤珂一怔:“我这坐骑性烈忌生,恐不顺于先生。” 黑袍青年一双寒雪桃花直视这那独角银鬃兽,后者竟瑟瑟垂首、不敢对视,低低打着响鼻、哆嗦踱步,显然是惧怕了黑袍青年随意展露的威压,只听黑袍青年冷笑道:“不过是一头畜生,有什么驯不服?” 凤珂见状不再多言,翻身下了坐骑,将缰绳递与黑袍青年。后者接过,翻身骑上。 龙圣武暗下秘声传音与黑袍青年道:“切勿伤身坏命,此少年也算是当今世上不可多得的修炼奇才,毁之可惜。” 黑袍青年微微侧过面目,微微颔首。然后直面向玄祭圣子,道:“今日阁下侥幸将得人生一败,他日修炼有成,也不必谢我。” “狂徒竖子、无名小贼!哪来的胆子侮我族圣子?!”玄祭族长大怒道。 “要教训我,也看你胜不胜得我手中剑戟。”叶紫阳冷声道。 “你很快就知道,”黑袍青年淡淡一笑, “-----在‘我’面前,天下无人配得上‘奇才’二字。” 黑袍青年缰绳一提,那独角银鬃兽被扯痛而惊嘶直立起。 身侧众将见此脸上皆有忧色------骑士与坐骑若是以强压而处,必将不利于战,而独角银鬃兽是凤珂战兽,本就不服于黑袍青年,他这般挑衅恐易生变故。 唯独龙舞无忧,他深知这黑袍青年的能力。 黑袍青年闻见众人声色,嗤笑一声:“一竖子尔,何用久战?” 说白,右袖底下黑气聚集,于一息间凝生出一柄近约四尺的黑色长剑,那长剑以黑光为刃、黑气为剑体,缭缭黑雾缠绕剑身攀沿至人,寒煞之息照面而慑人! “凝气化实?!!”众将见之暗下惊叹,这等手段非修为极精深者不可有;而这黑袍青年一身黑暗气息纯粹浓郁,非长修久持不可得,那些话虽狂傲,却也不似无的放矢,的确有自傲的资本。 黑袍青年看着不远处的玄祭圣子,冷笑恣意:“你不过是得到传承而侥幸早早修到八阶神境,论实际战力你与我有如天渊。若是有自知之明,弃阵而走才是你最佳的选择,而不是继续选择与我相战。” 叶紫阳未予反驳,几不可见的微微垂下了分面目------以他的修为即使放眼天下也足以称得上一流强者,但这一照面,他虽修得道心澄明,竟也无法看出来人的深浅。灵修一脉最重灵觉,彼深不可测,便等同于不可敌。而那凝气化实的手段,也绝非他目前所能! 未战,已见胜败。 虽然那人说得凌厉狠辣,却是实话------弃阵而走,该是上选。 但一身所学、自小所养的傲气,又不容他怯退半步。 挑战龙圣武亦本是仰望高山,高而雄,天下悉知。 而眼前人,虽然和自己看起来一般年纪,却竟给他有如直面无底冰渊般的感觉,也许只须一两眼,便可能万劫不复! 师尊说他已经具备近乎八阶神境的修为,又挟圣宫道统无上秘典,除却那些成名已久的顶尖强者,天底下能力压他的少之又少,在同辈之中当几近无敌才对。 而今日此见,他只得感叹云外有天? 无论如何,怯战而退,都不该成为他的选择,若一退,他不知道自己的道心会不会因此而从此堕落冰渊再无雄起之日。 盘龙戟遥遥指向强敌、玄木剑横当身前、道符飞舞环护、五行之中至罡者玄雷、至霸烈者三昧火俱随心念一时同生,各拥护与戟身、剑体,身外三尺间玄字灵言化生千百衬得玄祭圣子圣威凛凛不可近犯! 一时之下,道意玄心真元尽开,一身气势至正至雄,隐隐竟又胜于之前与凤珂二将斗战之时逾倍的状态! 此时的叶紫阳才算真正直逼八境之上的强者的境界状态! 连帝京三绝之一的龙圣武见此也为之大叹:“小小年纪如此修为真是令人艳羡,假以时日天下雄杰必有此子一席。” 便是一直清冷孤傲的黑袍青年也道:“这样才算有几分所谓‘数百年不世出’的玄祭圣子的样子。” “你若是怕了,不如早早退去。免得被‘玄心妙体’之下的圣子打的形神俱灭、身死道消。”玄祭族长大笑道,话中对此刻的叶紫阳极尽虔诚、若不是正在战局,大有顶礼膜拜之意。 黑袍青年斜斜睨了一眼,见得那玄祭圣子身处,数丈之间不论是草、木、石、土都在向他源源不绝地供奉着对应属性的灵力,他所俱的道意范围还在持续扩增,受到四外供奉的灵力助力,他所持之兵上的玄雷、真火也愈加雄烈、那些玄字灵言也越来越明烈闪耀! “这秘术有汲灵化圣的奇用,并且此人此术修持不低。我听说玄祭道宫初任大祭司有大智慧从天书三卷之一的《上卷·天》卷中悟道,创出玄祭神道术,名之以《玄祭七书》其中最基础也是最玄妙的便是这号称‘倚天地而得不败’的‘玄心妙体术’-----据地取灵而用之、得无穷造化之功、寰转不灭,玄妙神异难缠的很。”龙圣武道,“大可说一般同境界的修者都很难在此妙体作用下胜得了他。” 黑袍青年略微侧回脸,外露的半张脸上唇角微微挑起,淡淡道:“将军大可不必与我讲这些。您应该了解我,他修为不如我,也就必败无疑。比技巧,就算是玄祭圣子又能如何?” 前方,玄祭圣子道体已成,庞然道意威凛此间。 玄雷、真火皆已炽烈至极、玄祭圣子一身道袍随气与势猎猎飞舞,较之身后那些狂热的玄祭族人们不同,即便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反而愈加沉静,一双明睿星眸遥遥平视着那个身份、修为、能力皆不可知的同辈强者,清寂不语。 战,一触辄发。 当黑袍青年斜斜垂挂着那柄凭空炼化而成的黑光气剑,慑人心目的剑刃轻易的撕裂西风,在过径上留下一道明晰可见、无法凝合的黑色划痕,战势便被打开! 一时风头正劲的玄祭圣子竟是战斗的发起者。 双腿一夹,胯下白金角龙驹低嘶一声,逞其裂风破空之速直冲而出! 黑袍青年观此,那只右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提缰绳令坐骑随即迎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四章·玄祭妙法 圣武将军遥观战阵,望着那玄机圣子妙法将成,眼角余光中黑袍青年已然提骑越阵而出,直撞而去,轻叹一声:“左剑右戟,玄甲护身;汲天地灵气为所用,这少年此番术毕功成时,本当是立于同境阶下不败之地。” “他足有不下于七境极上的深厚修为,我与他交手时直感那圣子体内仍有深不可知的玄妙圣力尚未显现,只怕同辈之中难有其对手。如此·····黑袍公子此番出战岂不危险?”凤珂眉头深锁,不由忧心忡忡。 圣武将军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凤珂你小瞧了天下人物。” “可····”凤珂欲言而止,他是见过黑袍青年出手的,而毫无疑问虽然仅仅只有几次出手的画面,他对于黑袍青年的实力也有大概的认知------至少并未展露出远超于将军麾下诸位同僚的实力---------七境上,这是他的评价。 圣武将军看出了他的忧疑,他的嘴角那么笑意有更明显了几分:“他的剑只会比天下任何同龄人都要快都要狠,你们看到的都只是他极少展露在人前的部分。这天下,可不止玄祭道宫才会有不世出的天纵之才。” 言语间,黑袍青年已然掠至那玄祭圣子不足五步之距,只听一声灵骑长嘶,那一处交锋便起。 黑袍青年冲阵之快、之果决实令玄祭一方人马措手不及,便是那玄祭圣子护体妙法也不过是刚刚完备成型。 五色五行之气流转眷护,令少年圣子渐生熠熠之辉;道符玄文曼舞环飞于他身外,兼备破邪镇厄攻防一体;左手道剑被他平平举起,于隐隐间传出阵阵虎啸龙吟之声、大放道法之妙玄功之威;右手盘龙长戟直刺,也如蛟龙出海、金凤凌空,端得圣意雄烈! 道貌巍巍、圣意凛凛! 此状此姿,几乎令玄祭一族的子民们当场顶礼膜拜! 只因尚在战局之中,故而只有排山倒海地高呼之声:“天降圣子,玄威浩然!” 在他们看来,如此圣威之下圣子已是无敌之姿,莫说这狂妄无知的黑袍者,便是在不远处掠阵的帝国圣将龙圣武应也只有败退一途! 黑袍青年此时孤身一骑一剑而来,看起来也仿佛如萤火争与皓月、孤烛对于耀阳-----无知、羸弱而可笑。 黑袍青年只有一骑、一剑 ————剑,是信手凝成的光气之剑,连坐骑也在离圣子五步前轻易的弃了。 他从独角银鬃兽上飞腾而起、悬身在空,那柄尽由黑光暗气凝成的长剑横于眉心前,玄铁兔脸面具下仅露在外的桃花雪眼幽泉般的黑瞳中寒杀如凝仿佛见触辄冰;左手并以剑指,微按在剑尖三寸处,丝丝黑气指尖四放。 他凝身在空----那一处仿佛空物尽皆寂然、虽光气不得流动。 全神戒备、全力俱开的圣子横锋立马而起,连那灵骑的惊嘶之声都恍若因渐漫而至的黑气而滞顿。 黑袍青年人若满弓、剑如利矢,正对处,正是玄祭圣子。 黑袍青年剑面微微一侧,他周身散放出如纱似雾一般的缭缭黑气,黑气于剑上所衍生的黑气绕他周身如星云转动,继而那一处天光骤然黯淡了下去,一息之间已然是一片漆黑! 黑暗弹指间便吞噬了十步方圆。 其间,所有的光亮和色彩都被吞噬殆尽-----尽归其中。 黑暗的本源是他,也是那支凭空凝炼而成的长剑。 山呼海啸的恭敬之辞也在这一瞬里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是胜于那黑雾蔓延的恐惧、惊惶,是来自于人类对于星穹未知的恐惧。这个青年成了恐惧之源------黑洞,吞噬星体的奇观天体,这一刻成了他的代言词! 圣子天威也竟在那一瞬间被一噬而掩?那可是圣宫千百年传承下来号以立地不败的圣体之术,怎么会?怎么能? “圣子,圣子必然不会这么轻易的失败的!”玄祭一族中有人试图重新激发族人们的斗志和信念,可他却不能抑制住发音时喉口处近乎激烈的颤动。 “不会的!圣子不会的!他是我们数百年来才迎来的圣子啊。”有人高喊着附和,却似带着哭腔。 “相信圣子,相信圣子!”恐惧中人们总想试着通过空洞的高喊来拯救自己或是所在的人群在丧败的氛围下低落的心理境状,此起彼伏的空洞高呼,从而激起由点到面的希冀愿景。 总有人信,总有一个人开始相信,继而让更多的人相信,从而反馈到最初去高喊那些本没有质量的口号的人们。 黑雾弥漫之中,两人正在对抗。 叶紫阳身在下方,虽然圣体已然完备,心头也生危迫:圣甲上的灵力并没有完全被切断,仍有丝丝灵力从黑暗的缝隙中渗入传导到他的身上,但四周已是一片不可贯视的黑。 不止是黑暗,还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把剑(这个人)仿佛不止吞噬了光,似乎连同此间的气与灵力也一并吞食了去! 绝诡绝暗的剑,是叶紫阳生而至今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知所未知的! 他身负历代玄祭祭司的圣力加持,竟也因此感受到了无比束手。 他几乎看不见那人,双眼中似乎也仅仅只剩下了那柄剑-----连这似乎也是那个人所授意的。 剑是幽光沉凝的剑,也是噬绝万物的光。 叶紫阳仿佛从中见闻而历经了漫漫万古的岁月,身心疲而神意朽,他如面临巍巍天道,渺小如蝼蚁。 无力感不知从何时开始滋生而长于四体百骸、五府六神也不知何时早已昏倦沉沉。 天道也有至暗吗?他不禁自问。 无人予答。 他心神沉沦、沉沦·····直至沉到几近最深处,忽而幽芒乍闪-------像一道闪电、却不是警世的惊雷,但也足以令他惊醒。 他惊醒。 便知时光其实只过了一瞬,那支黑光凝炼的长剑已然点在了眉心前。 只须再进一寸,便可夺他性命。 四周仍是幽暗沉沉、并将生机尽锁,他叶紫阳虽有一身惊艳于人的玄修,此时此刻也不得脱逃出眼前这一剑所困。 败,溃败,甚至败的毫无知觉、败的不明所以。 “世出不二的圣子?不过如此。”黑雾中显现出黑袍青年那藏在铁面之下的半张脸,脸上是清冷的讥笑---------清冷是出而必成。自然而然所致的毫无惊喜,讥笑是对万众供奉的无知最淡漠的刀:“极正易邪、至暗不晦;世间的义理,你所知的还浅薄得很。” 外人眼中的黑雾此时已渐不浓重,修为稍强者已经足以看清其中的变化。 黑袍青年前后似乎只是将一剑刺出,圣子圣甲、玄文、灵符体外阵域竟毫无抵抗,任着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抵在了眉心间。 圣子本人就像中了邪一般,也似没有过半点的抵抗? 虚假的如同两人合谋演了一场破绽百出的戏码。 可,那是圣子,道宫之中明义必将承继大祭司之位的人,是整个玄祭族的信仰与希望。 又怎么会和外人演戏? 圣子一定是中了邪术!但圣子这般至纯至净的人怎么可能被邪魔外道所侵蚀? “妖法?”第一个玄祭族人惊疑地说道。 “妖法!”更多的人开始赞同了他的观点,齐齐悲愤地哭吼着,又令更多的人开始认定了这一事的唯一可能性,也唯有这样他们心中才能接受圣子蹊跷战败的事实。 而玄武军这边,也大都一脸难以置信-------两位军中一流骁将联手鏖战都落败而走的玄祭天才圣子尽在这黑袍青年手下未能接得住一剑? “我看那一刺也寻常无比,那位圣子竟是未能接下····”凤珂疑惑不已,狂烈也挠头不解。 圣武将军微笑,淡淡说道:“那一剑,全天下青年一辈中能接下的未必能有一手之数。” 凤珂惊异,眼中更是不可置信:“那一剑,有那么可怕?” 圣武将军敛了笑容,正色道:“有,甚至天下少有剑法能达到其中层次。” 他远远看去,那黑袍青年的身影立于玄祭圣子坐骑之首上,清冷孤傲。隐隐间,那黑袍青年已有几分视天下英豪如无物的狂傲;令龙舞不由对比起青年时期初出师门的自己------当时的自己虽有同等惊世的剑术,但却远远不及眼中青年这般傲绝,而这个青年在他记忆中从登场之际开始便是一直无双之姿,临阵出则必胜之,如同天下便无不可一胜之人。 甚至,某些时候令他也怀疑这个青年是否已经具备了问鼎天下武道的可能?是否对他也可一而胜之? 较之同为青年时期的自己,他确实····太过可怕了些。 思绪及此,圣武将军为之一叹,继续说道:“那一剑之间,以暗绝明,以阴蔽阳;幻法之玄、剑道之简、道法禁、巫言噤、横以斩辟时空、纵而封心乱神··如此种种,方使那玄祭圣子道术无用、避无可避。那圣子也是不凡,迄今为止是第一个令他用这一剑的人,输得并不冤枉。” “竟至神异如此?”凤珂面生惊骇,迟疑般道。 圣武将军抬手遥指着二人处,道:“你看那里是不是光色迟滞如同不能流转?” 凤珂凝目瞧去,但见那两人数步之内风不起、而有细少沙尘悬浮在空不坠如同皆被细丝所悬挂,方是全信了圣武将军之言,叹服道:“虽之前也曾见过黑袍公子出手,但委实未见过至此境地。” 圣武将军淡笑着感叹:“他是以人而变,便是这一剑我也不敢说是他的极限-------只可说这一剑是那位圣子所能应接的极限。但这一剑惊艳绝尘,其中玄奇奥妙也只那位圣子能全全体会,可惜了,千载一出的玄祭一族的圣子当是要受擒了。” 凤珂闻言默了半晌,从公而言,擒贼擒王是件好事,而从私底下来说他是极倾慕这位异族天才的,若是受了擒,这位天纵奇才只怕从此便要废了,这也是为何将军要说可惜。 那一处,黑袍青年剑锋悬止,凛凛黑气环绕剑身。他身周的黑雾由此收去,但落日前本应温热的余晖照落到他身上,却似被冻结成了一块无形、巨大的玄冰-----那寒意直慑数十步。 近前一些观战的玄祭族武士们为之由体贯心的一寒,竟不自禁的纷纷退避开足够的距离,不敢直面那剑的锋芒。 叶紫阳护体圣功早在无形中被化散,双目失神迎剑相对,已然是认了溃败的事实。 眼前人白得几近无血的大半张脸上似乎看不见类似满足抑或是惊喜的情态,剑悬于叶紫阳的眉心也似枯立一般,若不是锁尽周身的剑气,他几乎认为自己可以信步离开。 —————击败他似乎是件寻常不过的事情,即使在他身上背负着玄祭一族数百年来的天纵圣子的身份,在对手眼中感觉不到任何的分量,叶紫阳有些挫败和沮丧,却又不得不承认他一败涂地。 有剑气为锁,而杀心不起。叶紫阳捉摸不透这个黑袍人的心思。 是擒?是杀? 约莫是十数息之后,黑袍青年微微侧回头,看向了圣武将军。 他面具外的右眼中未必是询问的意思,而圣武将军也只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可惜归可惜,玄祭山圣子是由他所击败,圣子的生死也只能由黑袍青年一人抉定而已。 黑袍青年回过头,那张苍白的脸上还是如古井无波,而刀锋般的薄唇下却挑起了一抹可见残忍的笑意。 他,要杀他。 叶紫阳慨然,昂首而无惧。 “‘黯月’能饮食你这样天才的血液,想必一定是十分兴奋的。”黑袍青年哀怜的凝视着推至他眉心前不足一寸的剑锋,轻语。 又看向叶紫阳赞许道:“我见过很多自诩不凡的人或非人,在寻常时高歌逞勇,一面临死亡大多都惧怕到乞怜,极少数像你这样败的干脆、也死的磊落。你这样子反而令我有些不忍杀死你。” 叶紫阳闻言清冷一笑:“阁下必然不会的。” 黑袍青年颔首,那支幽气缭缭的剑上暗黑光气随他一念而炽,随即烈烈燃起了凶戾万分的黑色光焰,那光焰吞吐不定宛如蛇信,满是贪婪的觊觎着玄祭圣子的身体:“像你这样极致澄净的人,由这纯粹至暗的玄火所吞噬再完美不过。” 叶紫阳只是合目待戮,清静俊秀的脸上亦是殉道无悔的从容。 身外玄祭族人已尽皆悲戚哑然,千年一遇的圣降,难道此刻便要毁绝于这个至邪至暗的异族人手中了吗? 上苍待玄祭何其不公!玄祭族众心中无限悲郁。 “放下圣子!”玄祭族长悲呼上前,万众被他这一声呼喊震醒纷纷追随者齐涌而上。 玄武军岂容叛众乱阵?也随即以山震地摇之势齐踏行进。 黑袍青年只作冷笑:“一群愚民难道还想快过我手中的剑?” 说罢,剑推向前。 黑光之焰一瞬里爆裂闪耀,一念之间便将吞没玄祭圣子及其灵骑!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间,圣子身后金光大放、虚空之中幻化出一只金色巨手,生生将圣子拉出黑袍青年剑气玄焰所困! 剑上喷涌的玄光之焰与黯月剑锋只差之毫厘的从圣子身体残留的虚影中一掩而过! 那金色巨手再显现时,已是托着圣子出现在数十丈的高空之上---------那只巨手长以数十丈,腕粗逾丈、五指如五道耸立的金刚石柱;那只手臂上灵符、玄纹满布随风飞舞,整只巨手金光熠熠,极尽神圣庄严! 凤珂诸将见状心头一震,进身上前的步伐也因圣子被夺而顿止了下来。 “这是什么妖术?竟可隔空摄人?数里之内还看不见施法者?” “这应该就是玄祭圣宫中的传世秘术‘金刚挪云手’,玄祭山宫距此足有数十里,圣宫中的那位确有神鬼莫测的玄妙手段。”圣武将军遥遥看着中天巨手感叹道。 “呵,老妖怪果然是耐不住了。”黑袍青年立在圣子的坐骑上,斜垂黑剑,苍白的脸上并未因一剑失手而失意,仰面看着空中的金光巨手冷冷笑着:“想要救人,先看看你还有没有这个能耐?” 话音未落,身出如彗光倒拽起一练黑影直冲向天际巨手。 那巨手原是以飞速离去,风闻黑袍青年剑气杀意疾掠而来,便是顿住了形体。手臂上遍布的灵符齐齐竖列,俱燃起至金足赤的法焰。焰火煌煌、金光熠熠,须臾间便布化出一片焰海。 而那法相所展露,并不止于此。巨手反掌向下,玄祭圣子幻身立到手背之上,金刚石柱般的五指蓦然张开,五指之间暴起一片金光,灼灼如盛夏正午的日轮,紧接着从中化生出千百道金光剑形齐齐射下,直取向飞速袭来的黑袍青年。 而那掌心中先生暴乱天风继而蟒状紫电、数丈巨石、十丈青蛟、水龙、火龙一并化生紧随其后,随煌煌金光剑阵渐次交杂而下! 这一时间,金、木、水、火、土五行齐绽凶威,赤、橙、金、紫、蓝、绿六色交映天际,好不绚丽! 诸将为那法相神威所震,神色微变;玄祭族众山呼圣威俱为此故。 圣武将军按剑于侧,一双虎目深向云天处,亦为此法暗暗惊叹。心中意动,开始有所疑虑恐黑袍青年不能一敌此法,几有随时出剑助战之意。 黑袍青年仍旧故我直撞而上,丝毫不顾忌头顶六象凶威将近、五星杀阵圣威堂堂,将他衬显的极为渺小。 “轰隆!!轰隆!!!”煌煌紫电当先而至,炸裂的炫光里传来一串串短促的爆响! 当空直冲本就难以折转,况且黑袍青年之速直如电光火石! 雷光直击,木蛟、水龙、巨石、狂风相约而至!那一道黑影在中天之上、巨掌之下不足二十尺处被轰击成碎影,散灭当空····· 五行杀阵余韵成了灭邪之余的焰彩,绚烂漫天。随着那刚猛无俦的紫雷轰击先落,变得有些多余。 巨手手背上的圣子有些茫然的看着神雷轰击处,眼底有疑、心中生惑:纵使师上这一道玄雷确实威力悍绝,但那黑袍青年怎会如此不济? 或许真是当空难以避转? 如此便灰飞烟灭了吗?他心中生起惜叹。极正易邪、至暗不晦,那人虽然赐予他了有生以来仅有的溃败,也传教给了他如此玄妙的道理。 云天之下,一众族民见此大觉快意,心中敬畏之情更甚。 “大祭司妙法盖世,天下无双!” 又是一阵翻山倾海般的呼喊,长久被黑袍青年所带来的压抑感得到释放,每一名玄祭武士都几乎倾尽全力的嘶吼着欢呼着。 相较于玄祭之众,玄武军战士们则是显得有些难以置信。 ------------一剑便制伏了玄祭一族数百年来不世出的天才、剑术修为足以通天竟是不能挡住那位深居玄祭山中数十年的大祭司奇法的一击? 圣武将军此刻也是眉峰微拧,亦有疑惑、但无大忧。他与黑袍青年相识已久,深知他的能耐绝不止于如此;玄祭大法师妙法固然是刚猛无俦、精妙绝伦,但想要一击击杀那个人,无疑是多虑了。 不过,即便是自己面对这几如煌煌天威的掌中五行阵,似乎除了以力破之也无他法。 毕竟,论以巧妙并非他所长。 而如今天下间,能一撄他手中玄铁王剑之锋者寥寥数人罢了。 他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圣武将军再次看向天际。 不远处那山呼之声演群情愈烈,玄祭之众们似乎又要乘势举众来战。 数十里之外各部叛众在山野间攒动---------只待玄祭族众再度冲突,亦会挟众围至。 历史会重蹈?剧目有时也喜重复。 那紫电才是响彻过后数息,散灭于天际的黑色碎影当时去如烟灭,此时复如烟聚。 再聚处,是那遥遥天幕正欲起身归去的巨手手腕右侧! 烟凝尚未,墨光先闪。以星落之姿,从高天上倾泻而下!在夕光绚烂燃起的天幕中撕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裂隙! -----剑光。 -----至暗绝阴之力所驱动,足以吞饮光彩的剑光! 一道至黑,起止十丈、两尖中阔宛如新月的剑光!剑光现世时,斩势已成。那只巨手猝不及防,从腕右处入几乎一斩而断! 但,玄祭大祭司终非庸手,觉察杀意时转瞬挪移,才算保住了余下三分之一的腕处! 只是这一斩几断巨手,也将地上玄祭山的信众的斗志也一斩而溃。 巨手背上的玄祭圣子面色苍惨,任着身下巨手带着他飞速遁离。 剑光泄落。 半空中黑影才聚回一处,坠如星落。 数息之后,那黑袍青年的身影再度现身在独角兽头顶,斜垂长剑--------剑锋幽光寒日,大有不可一世之姿,他睥睨四方万众: “玄祭妙法已破,尔等还敢妄抗王师?” 玄祭之众尽皆黯黯,一时之下万众无敢上前。 而四野之外的叛众窥此一决,一时各有忧惧。 恰时,圣武将军巨剑高举,挥师而进:“冲锋!” 三千战犀齐踏,漫野烟尘卷着滚滚雷鸣,引着地动山摇之阵势奔行杀出! 玄祭之众战意已然一挫再挫、斗志几番消磨殆尽,听到这惊天威势,更是如同丧家之犬溃退四逃! 是时,圣武将军声若天谕:“降者跪而不死,挡者立杀无赦!” 铁骑冲踏于声间破阵。圣子既逃,乌合之众如何能抵挡王师之威? 三分溃败而逃、五分迎阵而死、两分面如土色瑟瑟呆立两旁。纵有万众也破如朽木、摧枯而进,玄祭之众一时星散流离,哀鸿遍野。 四野之外,所谓联军见状暗暗退去,竟无一人敢上来交锋。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五章·前尘往事 玄祭道宫正殿中。 玄祭圣子惊魂未定,神色上盛着几分不可掩饰的黯淡。 殿室正壁上悬挂着三幅画像即三玄圣像自左而右为天玄圣人、地玄圣王、人玄圣祖各丈高三尺余阔。天玄圣人神尊相一袭阴阳两仪玄素分列的纯色长袍、头戴象征五行的五色五金冕冠,目光幽若穹宇不可窥探,面色静若秋池不见悲喜情态;地玄圣王王者相身被九龙金甲、头戴虎王黑冠,左手托着圣洁莲花、右手持握紫金方天战戟,重瞳剑眉不怒自威;人玄圣祖老者相,鹤发苍颜、凤目星瞳,目中似有星辰浩宇不可穷尽,素袍羽冠、左手捧卷,右手挂拂尘于左臂弯中。 画像之下是供奉案台,台上灵香燃熏,台前烟色缭缭之中有白须鹤发的老道人素立,他左手微垂藏于大袖中,右手虚握着拂尘挂在左臂弯处与人玄圣祖相对立两望,他的身体上盛着淡淡青白色的流华,整个人自具着超凡脱尘的灵韵,正恍如那人玄圣祖现世一般。 圣相之下,有三分薄阶九层老道人立在第三道阶上,与身后的玄祭圣子隔着数步。 两者之间,从殿顶上挂悬着一枚八卦铜镜,铜镜半径五尺,八边。一边一卦、一卦一色,各用一色金属。镜面中空,中空处此时被推演出一屏镜像正是山下交战之余的景象。 ——————无疑,失了圣子助力的玄祭族众又一次溃败。 战场之上余烟袅袅,玄武军大胜而还,二千余族民被俘,随着玄武军在夕阳下东去。 圣子见此心下又生几分懊悔与痛苦。 “此事并不怪你,是我族低估了这位龙圣武的能力。”老道人轻叹道。 “终是徒儿轻敌冒进,而那三方也太无信义。”叶紫阳黯然道。 “与虎谋皮,必有此劫。”老道人道,“经由此变,至少也看出了帝国的些许深浅,以及那三部的可信度。族长未必擒拿,族中战力仍有七成,不算大败。” 叶紫阳闻言微微颔首,细细思算从那未曾出手的圣武将军到那个只手遮天、一剑绝光的黑袍青年,心中大生无力之感,迟疑得向师尊问道:“师上,与帝国相抗是否······” “不智对吗?”老道人凄凉的笑道,笑声中更有几分自嘲:“我岂不知·····”他的神思回溯,遥遥回转到当年岁月,久久才是幽幽道出:“与帝国这尊庞然大物相抗,殊为不智这件事,五十年前我便是懂得了。” -----那一年意气风发,西北一地再无抗手,数百蛮族奉从,本族当时更见猛将如云、强者无数。 可也是那一年,那一人----那双剑齐至,将大梦搅得支离破碎。 “与帝国抗争,是我族争取自由之道、奉行自在天所必然的选择,数百年来英魂常明,岂可因为一时的败退而畏缩不前?” “可·····紫阳听闻我族亦曾是那帝国始帝一统天下的助力之一。”少年圣子疑惑不解,道。 “那是千载之前的旧事了。自数百年前帝国强夺了我族无上圣典《天书·元始卷》开始,我族与帝国便只有不共戴天之仇怨。”老道人叹道。“却是可惜可恨····昔年的凌氏只手足以遮天,令天下万族莫不束手。而我族亦因凌氏之故数百年间不敢倾巢而动。” “那凌氏这般可怖?”叶紫阳疑道,他是见识过师上的手段的,一身灵法不说震古烁今,也足以当得通天彻地、玄妙莫深,当世之中应少有人及。但这般强大的师上口中似乎对于那避世已久的凌氏讳莫如深,令他不由对昔日凌氏又惊又疑。 老道人看着年轻的弟子,那双饱含岁月沧桑的眼中满是慈爱与包容,爱悯于弟子的无知无畏、包容于弟子的年少轻狂,“凌氏啊,十一圣王中最为玄秘难知的一部。这帝国千载的长治久安,明面上是帝国历代有名将良臣治世镇国,实则赖于凌氏长久龙蟠于帝京。其历代家主明光之下威慑八荒、暗影之中四外鬼域皆为镇伏。若不是凌氏,我族岂会甘愿一直苟全于一隅偏安?但他们的存在,又何止于凌驾这世间万众····” 圣子闻言渐生骇然,遥想起这些年所熟读的秘典之中载录的文字叙述,那从前只做传说故事的惊艳篇幅现今转为真实,便显得令人无比震撼,心下惊涛难遏,失声道:“莫非连那九天之上的存在,也因他们避世不出?” 老道人似怅然一笑,仰起苍老面目望向巨大的水晶殿顶,透过水镜天顶看着残霞曼销的天穹,此刻已是渐生星辉:“那些天人,自诩为高于天地万族的神众,居云天而凌下。哼·····天人,终究也就只成了天人罢了。” 圣子暗叹,曾在古籍旧典上语焉不详的见闻,尔今听得师上亲口诉说,才是认知了那半掩于尘埃之下的辛秘痕迹,却又生一惑:“这般功绩本当震铄古今,帝国为何有意虚掩,而令现今天下无几人知呢?” 老道人喟叹:”帝国倚仗于其势,又忧其胜于皇权之威,才致如此吧。“ 圣子闻言心中唏嘘:世人总庸碌于财色权欲,而工尽心力。 可族人名义上是为自由而战,而其中究竟有多少上位者是真正为了自由而战呢? 譬如,师上恐怕也有些许是为了一雪昔年之怨,而选择助力族民一战的吧? 老道人低下头抬起左袖,目光落在腕处,道:“原以为凌氏避世十余年,天下新人又一潮,其中当无人可与阳儿你争锋,谁想今日还是失了锋锐。那少年人好玄异的剑、更竟兼具世出无二的‘玄煞’秘力,这等天资即便是较与那个人当年,也不遑多让。” 圣子这才看到师上那只一直低垂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道紫黑色的创痕,创痕上黑紫色光气缭绕、炽炽灼声低咽------想起之前师上以金刚挪云手法相援护于他,被黑袍青年最后一剑斩击几乎斩断法相,那一剑竟是不止冲击法相,更是将创伤传到了师上本身身上?! “他的剑术能通过法相伤到您?” “阳儿,道术法相乃是术者心意的延伸、以体化形。虽然世间绝大部分的手段至多只能做到击溃法相,但天地之大玄妙无穷,仍有一些手段和秘力可以做到破法及身的效果。一类是血脉传承的秘法克制,比如那十一圣王中冰洛氏的《莲·月秘剑术》,还有一类便是秘力克制,之如今日那个黑袍少年所具的秘力·玄煞。素炁玄煞阴阳至臻,无相无性,万象万性,五行六道、世间万种皆可见性化之。这等天地元初且无极的秘力,远比术式更见玄妙奇异,可破法及身自也是合乎情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明明雷法命中了他,却未能伤到他分毫,就如同被无声吞噬了一般·····” “极正易邪,至暗不晦。这世间的义理你所知所窥的还浅薄得很。”玄祭圣子心中响起那黑袍青年当时一剑挫败他时所言,蓦地一怔。 刚猛无俦的雷法无法击伤的身体、抬手便是笼罩一方天幕的黑暗、还有那至快至邪的剑术。 -----这些明明应是一个阴邪之人才有的手段,但在那时那个青年除了狂傲冷酷之外,他在对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阴鸷险恶,若有也只有凛然如至者的邪煞凶威。 光明正大的邪,听起来极其讽刺,却是真实的呈现在他的身上。 那已经超出了他之前所研习的范畴,也许正如那个人所言--------世间的义理,他所知所窥不过是光之片隙、冰涯一角而已。 玄武大营中,黄昏前一场大胜,令营中气氛又盛烈了几分。 表此战功第一功,众人自是毫无疑问的共同推给了黑袍青年,而黑袍青年素喜清静早已脱身离营,留下一众将士谋臣共同商议着接下来的战事。 众将谋士议论纷纷-----有人建议乘胜急进扩大战果,最好将西北叛党一举诛灭。 有人觉得应当徐徐图之、逐一瓦解。 还有人认为现下兵力不足以扫荡此间,不如见好就收、以守代攻。 ······ 但无论何种方案,都绕不开玄祭山上那座玄祭道宫的态度。 -----帝国关于玄祭宫纠缠莫深,哪怕五十年前玄祭道宫明旗造反,最终帝国采取的手段亦不过只是派遣强者以力慑之,尔后祸乱平息关于论罪也不了了之。 虽然如此,那一场胜战也换来了帝国与玄祭一方五十年的相对安慰。 今日,玄祭道宫出圣子而借由是圣子俗家出于玄祭一族,言下之意圣子犯事未必与圣宫相关。 -----理由听起来很扯淡,但偏偏人敢明目张胆的用来强行解辩。 但那圣子终究是玄祭道宫的高徒,可以阵上杀之,而放纵回去又是另一回事。 此一战,天家也未有命令诛戮玄祭宫的旨意,于是接下来的布置不免犯难。 明眼人心下都明白玄祭道宫一日不除,此间祸乱便是原上野草----除不尽春又生。 “今日要是杀了那圣子倒是好了。”凤珂重拍大腿遗憾道,“也怪我等学艺不精,合二人之力都不能将他拿下。” “若是杀了那圣子,或可保此间数十年和平·····”谋士燕紫楚抚须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言而未尽。 “‘黑’公子几乎得手,只可惜那玄祭山上的老道妖法着实玄妙诡异了些。”凤珂回想起那只虚空乍现的横天巨手翻覆之间便生万钧雷霆,心有余悸,暗暗道:那种修为只怕军中只有大将军一人可以抗手。 “今日不杀那圣子也未必是坏事。”见麾下议论纷纷,多有懊恼遗恨之色,龙舞付之以一声无多在意的轻笑,众人闻他言语,一齐向他看去。 只听圣武将军继续说道:“那少年是玄祭一族不世出的天才人物,杀之或可令圣山与那些蛮人数十年内后劲绝了,而眼下却便将迎来疯狂报复。我等虽不惧玄祭山战力,但终不得陛下诛灭玄祭的令谕,迎战必将束手。彼以死战、我方忌器,势必折损不少兄弟,反而不值。所谓福祸相依,此时有此一失,彼时必有一得。” 燕紫楚闻言略作思量,循着龙舞心意也道:“上将军说的没错,皇帝陛下不下诛灭之令,与玄祭族战不若和。经此一役声威已达,震慑已成再谈和便也容易,若能与玄祭山成和,那么其他西北的乱军叛贼亦只得再度远遁,便可不战而胜。所收战果足可告呈皇家,不虚此行。” 圣武将军颔首:“真是如此。”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六章·人间圣武 商议既定,圣武将军授意麾下举行大宴以慰劳众将士近些时日来多战之疲乏。 尔后,龙舞出了帐门,独自走到了营地以东一处僻静的林下。黑袍青年早已在此静候多时,见到龙舞来到便从纳器中取出两封信奉上。 此时皎月已是高悬,清冷明亮的霜华照得大地之上一片银白。龙舞接过两份信件接着清白月光一一观阅,艾伦说奏密信只言片语间但见严谨、处处透着对于府中到来的神秘巫师的戒备,当读到爱子所书时龙舞不免莞尔一笑,心道爱子轻纵顽劣这几年苦修之余纵使领着一些看似奇人异士之辈到府里给轮值的心腹爱将们添了不知道多少次哭笑不得的负担。 不过····· “这一次来的人倒是有点意思。”圣武将军看完书信后随手唤生真火焚毁了艾伦密信,一边将爱子笔迹贴身藏于怀中,眼望向东-----帝京方向,若有所思,“能轻易击败艾伦,必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艾伦不能敌之,但之于帝京府中、尤其是爱子的安全他是毫无忧虑的------明面上每月只有一位七阶境界的心腹爱将值守,而暗下就算是九境强者图谋不轨,也必无所得。何况以他帝国当今第一大将的声名所镇,又有几个宵小之徒敢肆意妄为? “‘影’你与此人照过面吗?”龙圣武问道。 黑袍青年微一摇头:“未有谋面。我到府下受托之时感受道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那人似乎无意展示其实力,隔着墙院数重,以我只能仍可感知到他拥有这极其高深的魔法修为,而其将之控制的极其稳定。简而言之:化万为一。颇有几分返璞归真的味道。帝京之中,能有这等巫修者不过一手之数。我与他有过一道神念相交,可以确定他对于龙曜以及圣武将军府并无危害之意。” “既如此,或许真如阿星信上所言是老师亲传的弟子了。”龙圣武道。 “将军有启程之意?”影道。 “待明日事了。”龙圣武看向玄祭山,“此间之事也无甚可为,大半年来未归家,也该回去亲复圣命了。” “顺便看看这个万中无一的青年巫修到底是何方神圣。” ---------- 翌日,玄祭山前。 晨日初升,清凉的金色辉光自云海底泄出,朝霞渐灿。 绚彩之下,巍峨千仞。 此间,是西界游牧族民的信仰汇聚。迎朝日熠熠、随月辉清绝。千仞往下,山阳处山势偏缓,碧树琼花遍布,山体因之而如翡;山阴处如天斧劈凿山势陡峭,山石裸露,石色呈金而白,逢日月光起通体如金似玉清冷华贵。 七百仞之上,宫室环山而立,层层递上如众星拱立,山巅处那一方传闻是百丈宫楼直穿云天,恍如天宫,已非凡人目力所能及。 而那处祥云环绕,增添了鼎宫不少神圣玄秘之感。 那一楼,便是玄祭圣宫之心。只历代玄祭道宫大祭司长住其中,名曰:观宸。 观宸者,观星、问天、见命,与圣同在,通玄知微。 玄祭山下,常年有信众朝圣。即使是战事困扰,此地仍旧是一片清宁祥和的盛景。 昨日玄祭一族大败,仍是不改此状。 大部分玄祭族民已经退隐于茫茫丛原深处,仍有成百上千虔诚的族民坚定不移故我朝拜。 即使昨日扬威丛原的敌对魁首陡然出现于此,也仅仅不过是激起了一点点波澜,波动过后这些虔诚的信徒又回到全神朝圣的状态下。 朝圣者大多是妇孺,也有一些是昨日作战的武士。 龙舞此次出行倒不盛气,未披战铠只是简装粗衣牵着一匹枣黄骏马前来。只是昨日之战,他雄姿如天神,令在场玄祭战士们或多或少记住了他的脸,才使这些朝圣之众剑传递着他的声名而引起了一小阵的骚动。 而那些妇孺虽听了青壮武士们的口述,却不由对眼中这个其貌不扬、丝毫不见杀气锐意的中年异族男子产生了些许质疑-------这个人真是以三千铁骑横冲四部联手,大败十数倍联军的圣战一族的战神? 面相上似乎无害的很。 龙圣武面容上淡笑微微,缓步踏至玄祭圣山山脚下。 跟前,一道蜿蜒如游龙而上的青石阶,每阶高一尺,阶石深一尺宽三尺。每块青石板上正心处有阴阳鱼刻,并在四角刻地水火风及阴阳六象玄纹之其四,每阶所选四象纹皆不同、排序各异。 龙圣武束马于道旁,举目循着山阶上望,只见百十阶往上玄气光华渐变、幻彩纷纷化生。龙虎玄鸟、鳞虫羽灵等等神状具显,再往上移,风雷雨电、神鬼兽灵啸响生于耳畔,仿佛置身于洪荒蛮域亦梦亦真。 龙圣武闻见那山阶中种种异象异状置以一笑,足下一踏,之间那块青石板上如水文横波阴阳鱼先动,石阶四角地水风火象纹应之而生幻转如活,四象乍起,竟是化作四道灵锁扑向龙圣武。 他淡然一笑,道:“玄祭妙法天下奇异,果然不虚。” 言下,信手一拂,一身真元威仪展露,立时将四上而来的灵锁全部震慑退落。然后举步从容拾级而上。 “果是天神、果是天神····”玄祭山下信众一直以圣山为禁地,代代相传非凡人可登之。 曾有不少非圣宫制定的勇士及心怀诡念的外来者强行硬闯圣山,结果至多飞掠至半山腰处,便受不了圣山灵阵仓皇溃退。 从未有人像这个异族中年这样信步从容而上,片刻之间远上百阶,一路令步阶各个灵阵避不敢截、不得欺身。 业令此时未目睹昨日一战的玄祭族人们方才真真切切信了男武士们私语中的“夸张”传说。 那条蜿若游龙的山道,也似被他镇伏而任其踏行,很快那个异族男人便消失在山腰之上的云烟里···· --------------------- 他未曾踏足玄祭族的圣山,但早已耳闻圣山之中的盛景。 千年以来,世间盛传的修炼圣地、武道灵枢不过数席。大多数随年月迁移兴亡衰替而时有更改,长青者寥寥,但此山总能占据其中一席。 龙圣武踏破千阶迷阵至此,才算真实目睹。 山腰之上道院环山,阁室逾百,处处有如云道意生生不息。 有人静修己身,洞观阴阳、五行长俱,五气氤氲。 有人神交相炼,四象为子、隔院对弈。 有人以武炼法,兵合道意,气冲云霄。 有人苦思冥想,犹作枯木。 ···· 他以踏阵而上行为轰轰烈烈,本当惊震四座,而偏偏这一片环山道院中的修行者竟鲜少有人为他所动。 几声寥寥的惊异侧目,亦不过是身在山道两侧所路逢的修士恰逢其会。 “竟有外界修士破阵到此?” “少见少见。” “似是个世间罕有的强者。” ·····诸如此类等等,也仅限于照面时的片刻,他们惊讶过后又各自沉浸在苦修深研之中。 龙圣武散放神识,大略探察了一番,竟发觉此间所住者几乎都在七阶修为往上! “这里少计也有百室,人亦过百,只是玄祭山的底层·····”龙圣武心下思忖,看向九百仞处那十数间青玉石宫,它们如星子拱立于鼎处宫楼下,无疑那里的修士只会更强于此间,当是玄祭一族乃至整一片西界中数十年甚至百年间顶流人物,“那处修士只会在八境之上。一方圣地群英荟萃,如此豪华。也难怪千百年间盛况不衰,原是尽取了此界良才。四方武炼圣地之一果是名不虚传。玄祭一族昔年敢与天下争雄,尔后又能得始皇帝敬重,确实并非仅仅只是襄助开国有功而已。数百年来帝国与玄祭一族有嫌隙,面对玄祭游民不逊,有不曾撕破脸面死斗,看来是各有所忌。” 游思间,龙圣武身已踏至九百仞处,身周尽皆浓郁厚实的各属性秘力域场。 以他玄功卓绝、修为通天,也略感压力。 龙圣武神色明正,心下只道与所想的分毫不差。 -----此间修士俱在八境之上,想来昔年皆是天下一时豪杰。 或雄力浑浑如江海、或凝神若秋水,气势化境各有领域之象。 “十三名八境上下的强者,不愧是玄祭道宫。”龙圣武以神识遍察,轻叹道,但也只一轻叹,神色上一如古井。八境强者于世间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强者;而于他而言,不过平平。 “在凌氏与那无方圣域前,又略显单薄了些。” ——————十四年前帝宫帝宫之战,他有幸面见凌氏现世的冰山一角,便是知了何为天纵之地、何为人间圣武。 徐步再上。 数息后,人到顶峰。身处百丈平地,眼前是巍巍道宫。 ------以玄武岩砌之为墙,以桃木、玄铁木等附着灵性的名木筑造宫阁。 正门三丈高,玄铁木为本。正中处画阴阳鱼,鱼眼如成人拳大,玄眼玄玉、素眼白玉,阴阳鱼周有八卦,各用玄金珍玉镶嵌。 感应到龙圣武的到来,门上卦象飞转,阴阳鱼动,浩然玄意如山如海倾轧而来! 龙圣武迎之抬起左手,以掌按之;庞沛真元释放如洪流,与这玄门圣力相庭抗礼。 再一息,龙圣武翻掌,掌中浑浑真元威势更盛,有如他那纵横天下的大剑雄威无当,反冲那玄门圣力,并以破竹之势将之中分而溃,真力冲中破入! 玄木正门失了圣力护御被龙圣武掌中真元冲撞分开。 那剑意真元猛冲速进,只听吱吱连响,正门之后数道院门被连连冲开,直入十丈意势未减,才遇到又一股有如山岳的玄力之墙,两势相交、相互冲抵,数息之后才一并消了干净。 随后只听重门之后,有苍老之声盛赞道:“帝京三绝·圣武之极,果然睥睨当世。” 龙圣武闻声抱拳躬身以对:“后生龙舞冒昧前来拜山。” 重门一一打开,九重之前一老一少两名道者现于龙圣武面前。 老者一袭道袍素色为底金丝纹边中纹两仪、两袖纹鹤,雪鬓如龙须、双目若飞星,身量七尺清癯如古松,正是这一山一宫之主、五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玄祭大祭司·枫叶;而那少年正是昨日风采逸世的圣子。 “人间道法,术天绝地;龙虎双御,枫凌月下。小子这点微末声名不敢在老前辈面前成一个‘绝’字。”龙圣武恭敬道。 枫叶大祭司闻言付之以淡笑,看着龙圣武面有叹色:“江山代有人才出,老朽声名早该入土。今时已是将军这一辈的风华之世。将军方才那以掌为剑、真元破虚的手段,当世能及者已是寥寥。‘帝京三绝,圣武雄烈’今日一见‘绝’之一辞无半分假。” “这些不过是些江湖虚名。”龙圣武道。 枫叶大祭司相礼过罢,便开门见山道:“昨日见将军大威于山下,惊走四野之强手,声威已逞。今日不请而来,破阵上山,敢问是为何而来?” 龙圣武淡笑道:“昨日见玄祭道宫神术‘金刚摩云手’现世,方知昔年名动四方的大祭司隐在山宫,心生神往。便忍不得登临宝山一探究竟。今日拾级而上,见道宫高手如云,汇聚了此间灵杰,亦是笃信了只有大祭司这等人间至圣方可镇御。本觉玄祭一部群龙无首难以彻服,现在既然有大祭司镇此,那么便好做了。” 枫叶大祭司听罢,神容秋水无波:“圣武将军是要一解玄祭和帝国的流年纠葛?”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七章·故事与今日 “正是。”龙圣武道,“帝国与玄祭一族怨结已久,数百年来相互攻伐,两方皆有损伤且嫌隙愈深。” “圣武将军莫不是能将我族被帝国强取的《天之卷》宝录自帝京还来?”少年圣子闻言置以冷笑。 “‘圣典’之事,龙某确无能为力。”龙圣武道,“贵部与帝国深结未必可解,但贵部与龙某未必不可和。” “阁下应知道两方死结正缘于此。”少年圣子道。 “当然。” “圣典不还,死结不解。我族唯有不死不休方能不负先烈之遗志。”少年圣子声色渐显激烈。 “以贵部之能与帝国抗争对于贵部来说百害而无一利。”龙圣武道,“圣子应该不会认为单凭这圣山百众和西北几支叛军便可以撼动帝国根基吧?” 圣子星目一烈,却无从争辩-----帝国之大有如雄狮,玄祭虽盛却最多也不过是草原之上孤行的苍鹰,二者强弱对比一目了然。 “玄祭之锐,不过这一山百众,安能敌帝国上将万千、雄兵百万?”龙圣武反问道。 玄祭圣子一时默然。 龙圣武心知少年圣子心中已了然,便对玄祭大祭司开诚布公道:“大祭司和晚辈心下都明白——帝国为何一直不肯将山下这些游民以及这座玄祭山道宫彻底拔除,并非帝国没有这等实力做到一劳永逸。而这数百年来,帝国却任着贵部反复,除了仍视贵部为帝国臣民之外,无非是想借贵部叛乱来练兵,以保持帝国兵卒的斗性和战意。每战之下对于帝国而言是去芜存菁,对于贵部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徒劳损耗。据晚辈所知,玄祭宫中虽有高手如云,似乎青老一辈交替已停滞许久。这位圣子阁下是玄祭道宫数百年来第一奇才也是数十年来玄祭一族第一个晋升七境上的新人吧?” 枫叶大祭司面色微微黯淡,正如龙舞所言玄祭一族长久处于被追猎的状态下,族中之人自是难以平稳的修炼。这几十年间,族中修炼整体水平似乎已经降到了千百年以来的最低谷,族中可堪一用的战士实际上已经是捉襟见肘,否则也不会被龙圣武仅仅以三千战犀团轻而易举地达成大破的战果。猫捉鼠,猫饱食而戏之,而鼠疲于应对,自是会越来越疲弱。 龙舞开门见山直直道出,将一切都裸呈出来,虽然听起来是刺耳,却也尽显坦诚。 “龙将军将这两族之间的讳秘如此直言道出,不知是何意?” “晚辈说了,只想以我一人一心解决此间争端。大战一起,生灵涂炭实非龙某所愿,不论是我族还是贵部都是世间开辟以来的人种,实不值得连年争斗不休。”龙舞诚挚地说道,“前辈是得道高人,应也是具此悲悯,否则也不会五十年长隐道宫避世不争了。” 枫叶大祭司闻言一叹:“战事易解,但天书实是我族难平之愿。” 龙舞道:“天书之愿,非龙某一言可成。但相对于如同死物的天书,一族能平安稳定的活着想必更为重要一些吧?” “天书是我族千载以来的瑰宝。当年被帝国强取豪夺,如今怎能任你轻飘飘一句话说放弃便放弃?”正在枫叶大祭司沉吟不语间,龙圣武身后传来了洪亮的厉声呵斥。 龙圣武转回过身,只见三个中年修士联袂飞身而来。 ————左首一人约莫七尺瘦高,褐袍道冠面容清癯;居中一人面容清冷、体态高健略高于前者,面貌英武,青衣玉冠,腰悬长剑;右首一人着一身赤褐色劲装,国字脸、九尺余,虬髯光头倒提流星大锤。 方才呵斥者正是这右首的汉子。 观三人神态气意,皆是八阶神境之上的强者,想来在整个玄祭道宫具有一定的话事权。 龙圣武微微一笑,心中已窥知大概-------这玄祭山上,虽能人如云,却也派系纷杂,并非所有事都由枫叶大祭司一人一言而决,方才枫叶大祭司语气神态迟疑不决可见端倪。 《天之卷》看似意义非凡,而实际上也仅仅只是意义非凡罢了。 玄祭道宫虽在数百年来失了天书古本原籍,但其上内容以及所研得秘法,却是一代一代口语手抄并未失真多少。 至枫叶大祭司这一代,以枫叶大祭司当时天纵之姿,实已补全并且增强了那历代传下的手抄卷上的功法妙术。而五十年前那一战,也令他彻底看清了玄祭道族与帝国间的真实差距! —————他自诩四十年苦炼冥悟,修为通天彻地、历代极术秘法尽于掌握,足谓当时人间圣者天之下一人独步,却不想仅仅三十招,竟被当时不过十六岁的凌家少主凌云与倾城氏少宫主倾城雪姬联手所败! 帝国根本不屑于剿灭玄祭一族--------听起来是多么讽刺。 也因那一战,玄祭道宫上下噤若寒蝉,自此闭门不语。 凌氏,于是又将“梦魇”二字重刻在玄祭道宫的修行者心头! 尔后,直至十五年前凌氏在帝宫之变后选择匿世、移交出了执掌千载之久的帝京权事,也令这万里之外的玄祭宫人们才有了旧事重提的念想。 ————毕竟,昔年枫叶大祭司在败于凌云与倾城雪姬联手之前,也曾是将帝国之中灵、法、武各个流派顶尖强者给挫败了个遍,若无凌云横空出世,谁也不敢说枫叶大祭司不是圣者天之下无敌之人。 “大祭司万万不可听信这帝国将军的蛊惑之言。”三人之中的青衣中年道人说道。 “敢问这三位是?”龙圣武问道。 “三位师叔都是我道宫长老。”少年圣子道。 “洛青(陈易)(昊武)。”三人一一自报姓名。 “敢问圣宫之中一共有几位长老?”龙圣武心头计略,又问道。 “一共七位长老。”这次是枫叶大祭司应答,自左而右介绍道:“这三位分别是我道宫中的二长老、三长老和七长老。” “既然是长老,到场一起商议更好。”龙圣武道。 “商量什么?有什么可商量的?!”三人之中性格最是火烈的是那位壮汉七长老昊武,极其不耐烦的喝到,话下也是最直接了当的拒绝。 “当然大有可商量。”龙圣武也不恼,微笑道。 二长老洛青、三长老陈易听后只是细细端倪着他,未像昊武那般大吼大叫而是静待他下文。 “二哥三哥,咱们来不是为了将这个可恶的帝国将军赶下山的吗?”昊武则是仍旧火爆,哇哇直叫着。 “这位昊武长老倒是可爱。”龙圣武心下失笑,但凡稍有心计者也不会如此毫无顾忌的表露心态,不过他倒是有几分欣赏这位昊武长老的赤子坦诚,与赤诚之人交往远比与心计深沉之辈交往要轻松得多。 “看来两位长老还是愿意听在下一眼的。”龙圣武对余下二位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枫叶大祭司早在他登临玄祭道宫之时与他已有共识,所以才会任着他闯阵到这玄祭千仞的鼎宫。不过是想借着他之口打通整个玄祭山的态度。 “两位、或是三位认为玄祭道宫对比帝京如何?”龙圣武问道。 七长老风风火火直言道:“我道宫中乃是几百年来的强者沉淀,那座帝宫中又有什么?” 二长老颇为尴尬地斜睨了他一眼,打住了他那无知论调:“帝京乃是帝国龙华胜境,风云汇集。高手多如繁星,圣宫虽是我族圣地,但终究自是不及。” 龙舞微笑,又道:“今日玄祭一族所依仗者不过这一山道宫,而帝国所驱者乃是天下。以一隅之力对抗整个天下,是否如萤火争辉于皓月、池鱼争锋于龙鲸?几位长老认为可有胜算?” 二长老闻言一窒,三长老陈易却道:“龙将军何必做唬人之言?帝国早非昔日之帝国,这数百年来四方皆有动·乱不止:譬如泰坦一族常年为祸于东北、西北之地叛军流民成寇除而不绝、南界诸城势力暗流涌动、西南荒域之外死域尸国邪祟连年近逼···便是帝国中枢的帝京这百十年间亦是暗流不止。自顾尚且不暇,便拥有天下强者又如何?” 龙圣武闻言置以一笑:“三长老倒是洞悉天下局势,相比亦知玄祭道宫与帝京仇隙不敢摆到明面上的原因吧?” “哦?”三长老闻言冷笑,道:“愿闻其详。” “帝国虽然势大,但真正令贵部数百年来忌而成疾的是凌氏吧?”龙圣武笑道,“也是风闻十五年前帝京之变后凌氏举族迁离帝京,才令贵部又重启了夺回《天之卷》之心吧?” “是又如何?”二长老冷笑道,“帝京已经没有凌氏盘踞,虽有强者如云,亦不过是一盘散沙,我圣宫人虽不多,却也是同仇敌忾。此消彼长,夺回《天之卷》本该是分内之举。” “二长老可知昔日凌氏家主与倾城家主如今皆在帝京?”龙圣武笑道,一举抛出两个令玄祭道宫忌惮了数十年的名字。 三人闻言皆一震,显然昔日一战他们皆是目睹、或也参与其中。凌氏家主与倾城家主联袂的阴影一直盘亘心头,至今由他一提起,也不免暗暗战栗。 “那又如何?凌氏一族都已退出帝宫,就算凌云和那倾城雪姬犹在,单凭二人之力便想镇住我如今道宫泱泱之众的祈愿吗?”二长老道。 “呵·····凌氏虽非昔日凌氏,帝京却也不是当初帝京。凌宗主敢举族迁离帝京便是信了今日之帝京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天下之变。”龙舞冷笑,如嗤笑着这三位长老坐井观天不晓天时、不知方外变化。 “我龙舞今日敢孤身而来,便是要让这一宫之中顽固不化者、存有异心者知道何为不可为、何为今日之帝京!”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八章·何为剑终 “阁下觉得这玄祭宫还是五十年前的玄祭道宫?还是阁下自认远胜得昔日那凌云与倾城雪姬的联袂?”二长老本非多么沉稳的性子,龙舞轻狂一语也激起了他心中抵修多年的傲气。昔年,玄祭道宫百十高手面对凌氏家主与倾城家主的合璧双剑,败得灰头土脸,至今仍是他心中一根明晃晃的尖刺。为此,他苦修数十年、面壁参悟,极尽可能的提升自己的修为,以期有朝一日能再次面对帝国方给予的压力时一雪前耻。昨日,圣子领着玄祭族众与四野反盟又被帝国所败,他既怒且恨,恨自己未能早些出关,否则也不至于让圣子一人独木难支,现在龙舞言语挑衅,也正中他下怀。 假使今日在这圣山之上,他们能力挫这帝国军方第一流的人物,必然足以震动京师! “龙舞自是不敢与凌宗主和倾城家主相提并论。”龙舞见挑势已成,脸上似笑非笑,“要战便战,诸位怕是早就看不惯龙某不请自来破阵而上这般耀武扬威的行径。” “你倒是还有些自知之明。”三长老冷笑道,说罢右手按剑诀,缓缓引腰间灵剑脱鞘飞出,那剑初绽锋刃便已生寒气一片,剑身闪动寒光幽蓝,亦如寒泉喷涌,凛凛霜华立时将三长老周身罩住,其中隐隐有剑鸣如鹤唳声声,待到剑身完全脱出时,三长老身下一丈之内也化生出了一道两仪鱼图,三长老背后则是有丈巨鹤影幻生,鹤颈蜿蜒,曲项向天,应是剑中之幻灵。 剑名:鹤雪。水行冰系,上品灵兵。 “三长老的鹤雪剑。”少年圣子见状一叹,心下更道:听闻三长老未入道宫之前,乃是浪迹北境的游侠。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术技惊北地,曾孤身远踏玄冥海深处,于某个无名小岛中获取了此剑。得此剑后十数年,三长老剑术修为一日千里,一年之后一人一剑独闯合欢妖教妖宫,连挫七境剑修十七人,一举捣毁了那为祸西北百十年的淫邪妖教;此战之后,又赖此剑以武入道,体悟天心,受大长老所邀进入道宫,不年成了宫中七长老之一。这柄鹤雪剑也从此未曾再于人前出鞘。七长老入宫只是恰逢凌氏家主与倾城家主剑挑圣宫方去,不知那时,可曾和那两位人间绝顶交过手? 七长老昊武本就性烈,一见三长老引剑出鞘,亦将身躯一振,只听一声牛哞洪音,战势横动四方,吹得里里外外十重宫门啪啪连响,不消一息,他的上身上已是幻生出一副牛首型战铠,巨大的黄金犀牛之首为重铠正心,将他胸口庇护得完完全全。他右手所握的流星锤也变大了数倍,直径足足有四尺,锤上也不再是黑趁黑沉,而是青气氤氲、风息呼啸。他本是追求一力降十会之人,在山中经年苦修更是将大力之道修炼到远逾常人之想的境地,加之本命契灵战兽亦是西荒之中最具勇力的狂蛮金犀,与他战法本心契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让俺看看,你这瘦弱的帝国将军到底有何能耐敢小瞧我圣宫武人?”说罢,昊武当先出阵,巨大的流星锤随着他高举旋舞召引来卷地席天的狂风,随即脱手一掷,宛若一颗天外飞陨带着轰隆狂响朝着龙舞头顶砸去! 这一锤出,数丈之内草木飞折、走石飞沙,一时狂风四起呼啸,即令此间昏天黑地! 龙舞暗暗喝彩,他本以狂力悍勇名于初年,后来才渐用巧变、自成一势。而今虽然万法明于胸,也仍以本初剑性勇决无前。见此状,不由暗道:这七长老说话虽是粗鄙狂野,倒是个彻底的直勇汉子,观其锤法重势力而轻巧变,大有万夫不当之势,是个好汉子! 思下,右掌中真元一引,身边玄铁王剑伴着嗡嗡战鸣拔地而起,龙舞双手横握,体内庞沛巨力引入剑身,那柄随他征战二十年的巨剑再度爆发出厚重沉凝的金黄光气,巨剑抽斩抡动,只见他身外狂风为之骤止。 一剑未前,已然绝势顿空! 三长老眼见,心知七长老绝非龙舞敌手,身后鹤唳破空,他长剑卷起飞霜流雪,举身加入战局。 七长老昊武流星巨锤披风乱舞,势沉力雄转瞬便攻到了龙舞眼前。三长老陈易剑走轻灵诡妙,加之乘着七长老暴起四面的狂风,他剑中所蕴藏的雪影寒霜更加酷厉数分!虽是后发,也紧随着那流星巨锤一道攻至了龙舞胸口前,只见那剑飘花疾舞,一息之间连刺向龙舞胸腹十三处要害,剑影纷纷宛若飘雪,剑气锋锐迅疾寒意凛凛竟是比那千钧之势的流星重锤先打破了龙舞剑动之时所生之禁域!剑上寒气先剑而至,在那玄铁王剑剑身上迅速地覆上了一层幽蓝、淡淡的霜华! 龙舞轻咦了声,算是认可了三长老剑技上的快、狠与锋锐。手下玄铁王剑亦是不慢,未待那柄鹤雪剑刺到身上,举重若轻般横剑连振,遮拦住了三长老掌中之剑的险绝连环的攻势、一并祛退了鹤雪剑上所挟阴寒至极的冰霜光气,继而反手倒推出一刺,极尽巧妙的将那飞呼而至的流星巨锤链扣处抵住,又毫无花俏的硬接住了那柄流星巨锤上的万钧巨力、破散了锤势所挟的狂暴天风。 守三长老剑以轻巧、挡七长老之锤以勇力,俱皆只在须臾之间! 二长老观而心下微沉------三长老与七长老虽只是才出了一招,却已是将自身战势全发,而这位不见深浅的帝国将军却只是以力相拒、以巧相对、以刚致刚举重若轻地破掉了两位长老的合击。 少年圣子则是暗暗惊叹:三长老虽然名列长老第三席,纯论武修实已经不在二长老之下,甚至直追师上之下的大长老。当初三长老好勇任侠,圣宫招收其入宫,多少有一部分是因为三长老剑法武技都已到了几近独步西北的地步。昨日我还放言要一战圣武将军,现在所见确是托大了,这圣武将军以一敌二,仍是轻易敌得两位长老,修为不知与师上相比如何? 他看向身前的枫叶大祭司,又心道:方才这位圣武将军登山临门,与师上遥遥对了一掌,似乎未见胜负。这位圣武将军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莫非真有不啻于师上的绝顶修为? 枫叶大祭司似知他所想,只道:“玄祭不过万里西荒,莫小觑了天下人物。天下很大,以后也终须你好好去看看。” 少年圣子恭谨应了一声:“是。”便又认真回观战局之上。 “不愧是帝京三绝。”二长老拂尘一甩,一袭褐袍骤起沉黄浑光,其中伴有虎啸震山。只见一尾二丈长的白额银翅虎从那拂尘中跳出:一人一虎卷着狂暴尘风径直往战局中去。 二长老银翅白额虎算是云虎之中的异种。寻常云虎大都是金、风二种属性,而这只银翅白额虎主土附金次风三属性于一体,此刻甫一出现,便是卷起了一阵飞沙卷石的尘爆,一路随行狂奔下,随之所过的地面皆裂土过丈,可见其极其霸道狂烈的控土之力! 少年圣子是深知的------据传,这尾白额银翅虎本是西荒蛮野山林中的霸主,曾一度为祸附近族民的村落,尔后圣宫派遣了二长老出山降服。二长老当时与此虎力战了一天一夜,才是将此虎制伏。二长老本欲杀之,但见此虎极其通灵,虽然危害许久却从未伤人性命,于是便与此虎签订了主从灵契。 说来道家讲究龙虎调服,与虎也算是有缘。二长老伏虎成契灵之事也成了道宫之中的一时美谈。 场中,三长老见二长老召虎而来,也不再藏拙纳巧,向后跳出战圈,口中念念有辞,身后那鹤影化虚为实,他本命契灵雪鹤亦由此召引而出-----丈巨雪鹤盘旋于空,挥翅间散落下薄纱般轻柔寒息,这只雪鹤额前有七色灵纹,显然已达1七品,水行冰系随他修持已久。 七长老自是不会再迟疑托大,修为在他之上的二长老、三长老都已召契灵助战,怎敢再不全力而战? 世间本有契灵化器之法万千,化铠之术亦无穷见。 便是帝宫中那《凤天九录》之中也有战神真体法门亦属战灵化铠之道:譬如故去的武亲王凤神彦和戾太子凤迦夜便是将此修炼至大成。玄祭道宫铠化之法虽不及那《战神真体》玄妙,但也足以睥睨世间,而七长老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或许,论及道与术他远远不及二长老、论技与巧他更不如三长老,但论体魄之强横、筋骨之坚韧,他足是当今圣宫第一人。 只听七长老大喝一声,那胸前黄金犀牛之首上金光暴涨,再一瞬七长老身化丈余,全身已被包裹在黄金重铠之中。此时,胸为金犀之腹、头为狂犀之首、连那手中所链的流星飞锤也一并变得金光辉耀! 至此,三位长老俱御灵合用。原本二对一的局面,此下已经变成了六对一! 巍巍金刚躯七长老、冰剑雪鹤三长老、玄虎神术二长老,三者一近一远一中距围以待战。 龙舞一人一剑独立在宫门阶前,一身布衣不掩其雄、孤身更显其豪! 三位长老围而未攻,是待他召契灵兽助战。他们三人围战一人已是仗多击少,自是不肯再让对手仓促来战。 “龙将军实乃我等五十年间所见第一人,我等收回之前轻觑帝京强者之言,但今日之战事关我圣宫荣誉,我等不得不以全力待之,请将军也全力来战。”三长老陈易道。 龙舞闻言大笑:“我龙某一人一剑便是全力,十五年前与凌宗主一决之时是如此,今日亦然。” 三长老陈易闻言,眉峰微抬略显不悦,但听到龙舞话中提及凌云便也罢了,毕竟凌云乃是他圣宫一忌,龙舞既说与凌云相战也未召唤契灵,那他三人自是没有资格要他一定要召唤契灵拉战的,又看龙舞一身布衣,无甚防护,又道:“请龙将军披甲。” 龙舞又笑:“夫用剑者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往而无前,出以致胜。何须被甲?” 三长老不复言,脸上因此一语肃然起敬,躬身退后一步恭敬道:“今日见‘剑道’之绝勇,方知世人言之不虚。阁下,且小心了。” 二长老拂尘一摆,也伸掌迎道:“请。” 龙舞右手斜持巨剑,左掌以迎,道:“请。” 三长老当先出手,鹤雪剑上银霜漫起,身后雪鹤双翼扬舞振起凛凛寒风,风卷如刀、间生霜雪如鹅毛,雪羽化银刃千百,细密银刃随风潜生,乱舞横飞。三长老灵剑一抖,卷起漫漫霜华,尽倾龙舞而来! 紧随其后而至的便是七长老丈余金身下掣雷碎岳的流星巨锤,那锤舞动时狂风四作,此间更是随他步步紧逼而地动天摇,那锤更是集七长老周身万钧天势煌煌而至,令人只觉那并不是一只黄金飞锤而是来自天穹之上飞落、亿万里之外的煌煌天星! 地裂之势,有那白额银翅虎的助力;煌煌飞星轰击之下,那只玄虎亦同步追行,玄虎奔扑身形一瞬数变,越变越大直至六七丈大才是堪堪止住变化的形态!巨大虎身此时已然占据了这庭院三分之一的空间,玄虎仰天而啸,啸声凝滞流云、响彻数十里!那巨大的虎爪于啸响震天中抓落,爪间银光爆闪,满庭尽是破风锐响! 虎爪已非爪,而是五柄数尺长、银芒照雪的利刃长刀!这一击之威藏于这平凡之至的挥击之中,实已不下于任何八阶神境强者全力一斩之锐烈! 二长老自袖下幻生出一沓杏黄符纸扬撒于空,环舞在他身周,那些符纸或自燃起赤金焰火、或化为靛蓝水文、或演苍翠生意、或变尖利金石如此等等,五行俱出。随着他吟咏,玄奥奇妙的道法符言生于那些符纸之上。 随后,只见他手中拂尘向前一指,口中念诵:“天君妙法·朝华·疾!” 言止,那些符纸灵言齐齐飞出,分入天上地下,周围天象骤变! ——————天日乍盛,暴起金光如利剑足具十丈长,从日轮影中疾射而下!浮云生雷火,雷火十道从中天落,粗逾蟒身;那些龟裂的地壑之中,岩突如矛林;四外风闻龙吟起,赫然见水龙化生,一左一右自山外飞来;未待龙舞身动,千百荆棘丛生脚下,竟于虎爪、鹤风、剑光、飞锤之前结为囚牢,将龙舞困锁在漫漫苍翠之中! “二长老好术法!”圣子见状惊叹,那些变化虽繁复,实则都演于须臾之间。如这般一瞬间之间,布成攻、锁完备、五行俱全的灵阵,这一宫之中怕也只有师上与二长老二人而已。之前,师上曾言:二长老术法造诣之高,宫中少有人可及,单论道术,可为七长老之魁首。今日一见,可说论及道术七大长老中也少有人可相比。便这“朝华”一术,造诣远远在他之上,怕没个三五年追赶,极难就此一术可达如此火候! “三位长老此下之合击的威力,怕已是远超寻常九阶玄境强者的全力一击了吧?” “洛长老、陈长老、昊长老三人三契灵的联袂之威惊世骇俗,可谓力、技、术、巧之极境,即便是我也不易挡下此一击。”枫叶大祭司道,他终只用了‘不易’二字,却也并非自夸,世人皆知枫叶大祭司五十年前便已步入九阶玄境,在这百年玄祭道宫之中也是超凡绝伦。如今五十年过,谁也不知道枫叶大祭司如今究竟到了何种境地。三位长老合击之阵威力绝伦,但八阶与九阶可谓云天之别,枫叶大祭司更是玄机莫测,自是有此能耐。而用“不易”二字反而是肯定了三位长老修为之强、合击之妙:“且看龙圣武将军如何应对。别看此人年不过不惑,修为高绝世间罕有,未必在为师之下。” “修为竟至强横如斯?”少年圣子听得心下巨震,一双星目之中满是骇绝。他想过龙圣武修为极高,之前与师上対掌,心知师上留有余力,本以为师上稳在这人之上,却不想这人竟可与修为通天的师上并论?再想到之前竟大言不惭要与这位龙将军相斗阵前,不由五内巨寒-----若那时真交上了手,恐怕他连一剑都未必能接的下吧? “毕竟人间圣武,帝京三绝。”枫叶大祭司叹道,“世间绝才不可以年岁度之,凌氏如此,这位龙圣武亦是此。” 场中,龙舞终于动了。 二长老青木之囚本不至于令龙舞不得动作。 龙舞好像就一直在等着他们三人全力施为结成阵势。 合击成型的瞬间,龙舞适时而动。 他的身体只微微下压,双手同我在那粗顽的黝黑大剑剑柄上。 那是一柄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玄铁大剑,剑上没有多余的刻印抑或是增幅的宝石,甚至连剑锋都不算多明锐。 倒像一块巨大的铁片。 但它握在龙舞的手中。昔年神武帝赐予了龙舞“圣武”之名,这柄剑也随之有了“王剑”的名号。 这柄剑,也许它有刻印,只是它到了龙舞手中并不需要刻印。 当一个人足够强大,那么对于外物的依赖也就越来越低:当一柄剑面对过足够多的战斗、足够强的对手,它本身也就得到了足够的升华。 龙舞是那样的人。 玄铁王剑也是那样的剑。 人与剑,相得益彰。 ------从来如此。 “喝!”龙舞低沉地轻喝了声。 那剑被他双手拖舞般挥扫而起,刹那间浑金色的光从宽大的剑身上生出,随着粗顽的剑身发出嗡嗡沉闷的低吟;浑金色纯粹而磅礴的剑意如朝光破晓、明月出海,弹指便倾泻于天地间。 剑至其朴,式至其简。 唯雄浑之势,竟生纵古绝今之感。 一剑之威,足以荡平世间所有的妄念与虚想! 这一剑,非人力所可致! 剑意浩荡,如开天河、如绝瀚海。 亦如万军齐发! 式曰:万马千军。 诀名:王道。 用剑者:龙舞。 浑金剑意刹那淹没所有不平、顷息横摧所见之敌。 五行道术也罢、星天飞锤也罢、巨神玄虎也罢、雪舞灵鹤也罢·····那剑既已非剑,以人力之穷,怎又抵得住万军齐掩? 三位长老在茫茫剑意、雄浑剑罡中被横荡而出,三人契灵更是在哀鸣中强归识海,若非龙舞剑下留情,三人必定重伤垂死,而这山顶圣宫只怕也要被横摧大半! 只一剑,以无匹之势便破了几令玄祭道宫都引以为绝的合击之阵。 枫叶大祭司为之感慨,只叹道:“这便是帝京三绝其一么?那位天行法主和幻帝又会是怎样一番盛景?” 余者皆为骇绝! 纵昔年倾城剑主与凌氏家主合璧之威亦未过如此! 一剑平覆!中年将军信手将大剑立在身侧。 三位长老黯淡失神,久久未能从那一剑之威中回神。连同圣子亦深深困囿于那茫茫剑意之中。 非人之力、非人之剑,天下竟有如此强横之人? 玄祭道宫果然还是太小了么?玄祭道族如何与那庞然大物相抗呢? “此等剑法····龙将军当是身至半步天阶了。”枫叶大祭司抚须道。 龙舞谦逊而略有寂寥道:“武道茫茫无垠,龙某亦是独舟行客,仅以侥幸而得以窥见明月。” “如我之流,帝京之中仍有数人。三位是否还以为以一山之力、一族之人可以一抗帝国雄威么?”龙舞看向三人道。 二长老洛青、三长老陈易、七长老昊武一时言默,无一能对。 ------方才那一剑,将他们心中希冀之想击得破碎,也将深居圣山高位的傲气折得尽断。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十九章·日常 帝京四月下旬已有了淡淡炎意。 满城花树开得艳极,尤以桃花之流最值佳期。 ——甚至已经起了几分荼蘼的味道。 转眼云无玉二人在龙曜的安排下在圣武将军府住了两周多。期间为数不多的仆人、管事等因为少主龙曜的原因对二人也算敬重,给二人衣食住行的标准都按照了龙曜定下的标准。 府中大抵只有那位圣武将军的亲将对他们仍保持着极高的戒心,平日里也有意避着和二人撞面,但依沐海云所言暗底下的监视却是极重的。 沐海云住的没心没肺,有一搭没一搭的辅导者龙曜修炼,大半的时光在府中也见不到沐海云的身影,据他说是初到帝京每日必须要到巫修公会和天法盟报备,而近些时日都在和当世巫修第一人武真焱论道炼法,当然云无玉对此保持高度怀疑,毕竟武真焱是传说级的人物也不是个随时想见就能见的,坊间传言就算是当今皇帝陛下想要见天行法主一面都极难,近十余年间也没什么人见到过天行法主。 虽然沐海云之前秒败武真焱·羽,修为确实不俗,可帝京之内八阶巫修委实不少,他不认为仅仅手持七阶徽章的沐海云能有这么大脸面。 而龙曜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对沐海云“假冒”圣武将军师弟的身份也丝毫不疑。 可·····沐海云是个实打实的巫修,圣武将军则是天人间可称为绝顶的武道剑修,怎么看两人都是风马牛不相及。 他更相信沐海云只是最近在巫修公会冲击八阶巫修认证一直未成功的概率更大。 沐海云很忙,龙曜其实也不闲。周一至周五都在上课,每日凌晨五时、黄昏五时都定时在做环城负重训练,即便是到了周末也是将大半时间都放在了自我集训或是找沐海云作加强训练上。 也是这段时间,云无玉大改了最初对于龙曜不学无术、纨绔子弟的印象-------其实他比大部分人都刻苦。 沐海云也说:论天赋龙曜并不算多出色,但就目前年龄而言他的基础比绝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至于为何品阶不高,他认为是圣武将军有意延后武技传授之故。 龙曜本身好强、乐天,对于父亲圣武将军更是极度崇拜。关于龙圣武有意压制他的修炼进度也不曾有半点疑惑。 沐海云认为圣武将军此举是为了藏拙,让帝京的政敌们认为龙曜天资粗顽平庸,以减少不必要的危险。 而晨昏负重训练是龙曜在七岁时圣武将军布置的课业------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训练方式,但龙曜却是日复一日从不间断的重复了一年又一年,至今习惯已经深入骨髓,别人只知他每日都在进修这枯燥的练习,只是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进行到了怎样的地步。 比如说,到底是负重了多少? 这一点,哪怕是在府里当了五年差事的老管家都不清楚。 沐海云让他每天也跟着训练。 今日是周五,早不过凌晨四时,龙曜已经起了身去府中器材库房取了沙袋、铁背心等常规负重物穿戴齐整便要出发。云无玉住在龙曜右侧客房,随着龙曜起身也跟着起床备练。 经过半个月的跟练,云无玉现在负重量已经到达了五十斤,双腿绑的沙袋也各到了十斤。 云无玉亲眼看着他取负重物,光那件铁背心怕是要比自己身上这件重了一倍,至于双腿所缚的沙袋,却是龙曜去器械房之前就已经绑好的。 又好像,他从来没解下过腿上的沙袋。而龙曜那日与武真焱·羽对战时,似乎也是负重而战-------难以想象,当时负重近百斤,龙曜仍有那般迅烈的战斗速度,若是他解下负重···· 又也许,那位巫修的天才也并没有全力以赴,只有沐海云的入场才算激发了对方真正的战欲。 ------这便是帝京的天才们吗? 云无玉有些头皮发麻,不禁扪心自问:这些人都是妖怪吗?我要怎么追赶? 沐海云说他本有修为,因记忆缺失的缘故才致于暂时未能展现全部,而这段时间的跟练,光身体素质这一项似乎已经回到了三阶武者的强度。 龙曜会时不时的传授给他一些基础的入门剑术和步法。 龙曜在学院内主修剑术次修弓术,云无玉未失忆前应也用剑。虽然没有完整的用剑记忆,但脑中偶尔会闪过一些似曾相似的招式和术诀片段。 武者心法炼气,外招攻守。 龙曜全不藏私,不但将学院中所学大体都灌输给了云无玉,甚至连家中所传的身法要领和自身所领悟的技巧都不吝传教。 偶尔,龙曜也找他喂招。 两人从一开始的斗不过三合,到现在能斗七八回合,也算极大的进步。为此龙曜常自诩传教有方,当然也会在沐海云面前大赞云无玉天赋不俗,远胜学院中那些‘残次货色’。 ---------那‘残次货色’自然是指那些不学无术的贵族子弟们,他们也非真的残废,只是相对于龙曜之流远远不如而已。 两人收拾完备出了圣武将军府,趁着夜色未明开始了新一天的训练。 第一段是慢长跑,从圣武将军府出发跑到东城南郊,里程为二十里,时间为半小时。云无玉随着龙曜脚步,比起第一次负重二十斤未过半程便累的几乎断气,现在明显强得多也算游刃有余,虽然比不上龙曜一路轻快,但也跟的呼吸平稳、脚步匀顺。 半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东城南门,在细少的往来人们眼中出了城门踏足郊外。 南郊是齐整的良田,但从南往西确实地形杂乱的山丘、河流、平地甚至高山都有。 这一段,从南郊到西门也是二十里,但这一路是越野式的疾行,时限更是只有二十分钟,并且固定穿越两条河滩、两座千米高的小山。这一段对于现在的云无玉而言仍旧是吃力的,甚至于中途几乎几次被龙曜甩远,但他生性要强,一次又一次的追了上去。 在五点之前勉强到了东城西区。 云无玉感觉体力已经被消耗大半。 最后一段是自由跑,从西区到帝宫外城再折回到圣武将军府,总计近三十里,最后这一程却是不限速不限时的。 龙曜教他边跑边养气化精。 云无玉跑的不快,体力并不支持他如龙曜一般越跑越快,而他也需要分心养气。 依照龙曜所言,他常在晨昏时分两次锻炼中咀嚼着前日和当日所学的精华,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 传为凤庭学院纨绔子弟之首的龙曜,其实课外极少有娱乐,每月下来也只有为数不多、一两次不适合推拒的聚会。 云无玉并未跟着去参加那些聚会,毕竟那是帝京贵族圈子,他一个失忆的外来流浪者并不适合融入其中。 待到他跑到圣武将军府,已经是六时一刻,龙曜早已吃完早点穿上学院制服准备出门赴课。 听龙曜说,凤庭学院并无规定上学必须穿戴学院服,对于服饰管制这块并不严苛。 龙曜也大多穿那件色彩斑斓、极其张扬的锦袍。 学院制服分两种,一种是今天龙曜身上这种燕尾服制式、根据分院生主修项目在胸口处别上一块对应的院制徽章,徽章下标明分院、年级、姓名、编号;另一种则是职阶院服,比如龙曜衣橱中便有一套淡青色简练的武道劲装,以主色划分年级,从一到六分别是淡红、淡橙、浅黄、浅绿、淡青、浅蓝/浅紫。 今日,龙曜将那一头“狮子鬃”简单的束起,虽然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骄狂,但现下看起来确是斯文了不少。 龙曜的五官未必有多锋利、惊艳,但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傲气为他这张本似清秀温和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英武与锐气。 云无玉还未见过圣武将军,却已可从龙曜面容上看出几分那位早逝的圣武将军夫人极具亲和力的神采。 -------否则也无法从龙曜长期骄横跋扈下,仍为其保留着如这温玉般的亲和感。 “难得,你今天居然正正经经的穿起了校服。”云无玉平缓气息后,笑着说道。 “没法,”才正经了一会儿,龙曜又变回了一贯的散漫不羁,他随性将那柄阔剑王肩头一撂,左手拂了下斜挂到眼前的刘海,“今儿是本学期学院最后一次月度考核,作为学院武修分院剑道部的扛把子,在这种时候总要给小弟们做一点表率。” “月度考核?” “我们学院每年只有两个学期。每个学期须上四个半月的课程,每月月底有一次考核,月度考核关系到期末评比。而月度考核和期末评比总积分排名靠前的学生都有学院颁发的奖励,而月度考核前三名关乎到分院内部推荐向学宫武决的名额,每届学宫武决前八都可以获得到幻天胜境历练的机会。” “奖励很丰厚?”云无玉随口问道。 “月度考核也就一些奖金,差不多相当于一学期的学费;学期奖励倒是不错,奖金、学院藏书楼借阅资格、还有一些修炼药品。那些东西大部分世家大族的子弟未必有多稀罕,但大家都想争争名次,毕竟来到凤庭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废物弱于他人。”龙曜道,“我老爹嘴上倒也没说要我去争个高低,但哪有儿子不想让父母高兴自豪的?”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孝子。”云无玉笑道。 “嘿。”龙曜重重拍了拍云无玉的肩头,那双骄狂的双眼望向天空,眼中满是骄傲和崇拜,“我老爹不止是全天下武人的偶像,更是我从小一定要追赶的目标,身为圣武将军府唯一的传人,忠、勇、孝、智、义五项必须全面发展。” “加油。”云无玉抬手鼓励道,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加之志同道合的追求,两个本是同龄的少年早已是亲密的朋友,虽然日常拌嘴不断、但也不妨相互勉励。 “加油。”龙曜会意击掌,意气满满,“等这次考核我拿到院系前三,到时候我跟老爹提一下,下学期让你做伴读跟我一起到学院。” “那我可得加把劲,要是龙大少爷真让我成了伴读,我也得有足够的实力让学院的教习们信服才行。”云无玉笑道。 “哈哈哈···”龙曜大笑,“到时候咱两兄弟联手,称霸凤庭高年纪指日可待!” “咦?上次你不是已经约战‘那位’巫修高材生获胜了吗?不已经是凤庭学院的扛把子了?”云无玉疑道。 龙曜摇了摇头,叹道:“那只是巫修部的第一人。凤庭很大,这几届的妖孽太多了···到时候,进了学宫你就知道了。” “哈哈···好吧。”云无玉笑道。 说罢,龙曜大步流星背着朝阳而行,向前走了几步抬起手挥了挥,背对着云无玉说道:“你好好学着,到时候别丢了我这老大的脸。” 云无玉看着龙舞渐渐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映衬着朝日的辉光,脸上多了几分阳光的明媚。 朋友····这是朋友的感觉么? 从初醒时的剧烈孤独感,到莫名无条件的信任沐海云,再到经由十几天相处从龙曜大大咧咧中感受到的热情和信任。 他似乎懂得了那种叫做朋友的感觉。 那么接下来,他也该在自学之余找点正事来做。 毕竟白吃白喝这么久,总不能连入学之后还是依赖着这仅有的两个朋友的接济吧? 的确,因为沐海云与龙曜的言语描述,他对入学凤庭学宫产生了极其浓郁的兴趣。 而这兴趣总归自己买单才像样子。 -------- 九时整,云无玉完成了今天的自学课量,云无玉换了身清闲的装束,径直出了圣武将军府。 这些日子有意无意跟随着龙舞锻炼、与沐海云闲逛,他大概算是了解了帝京的城区规划。 基本满足了单独出行不至于迷路的基本条件。 帝京很大。在帝宫之下仍有难以计数的巷道和街区。 帝京的治安可谓极好,但偶尔在某些阴秽的角落里还是会有一些不可见光的事情发生。 云无玉有幸见到过几次,不过都是些鱼龙小帮会之间的斗殴、或是些债务矛盾下的大打出手。 他有一些武力,可在这强者如云的帝京中怕是连个虾米都不算,所以并不能、也不会为了那些本就毫无意义的争斗而出手。 因为不值得。 总而言之,云无玉并不是一个多热血仗义之辈,偶有不平、也只放在心下不平罢了。 他没什么后援,严格意义上来说沐海云与龙曜也仅是萍水相逢之后的朋友而不是血脉联系的亲人,寄人篱下本已是得大恩惠,教他惹事摊上这两个仅有的朋友他是决计做不到的。 今天是他严格意义上第一次出远门。 当然,也没多远。 也就是从东城走到西城,并靠近了北边帝宫的方向。 至于为什么会走这么远?因为他逛的忘我了。 --------不,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 是的,工作。 酒店打杂、货运搬工以及送物跑腿,这些工作遍地都是,但是大多酬劳低廉强度又高、占时也长,无法满足他边工边学的设想。 简而言之,会把时间显的过于低廉。 也有官家征收幕僚、武士,可条件太高,他又应征不上。 综而言之,对于常人来说他有些好高骛远,明明学识不足、偏偏还看不上那些简单低廉的工作。 他对自己有要求,从心底里他想学点有用的东西。 他有时间,但不想随意浪费。 他必须选择、必须耐住心慢慢去选择一项一举多得的工作。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章·慕青华 只是今日走的有点远,以至于几近黄昏都是恍若未觉。腹中一阵饥饿感传来,云无玉走到一处人迹稀少的巷角,靠着墙蹲下身,从怀中摸出放了一整天的白面馒头细细的啃了起来。 五月的天开始有些燥热,也只有这接近黄昏的时刻才有些沁人心脾的凉意。 风拂柳絮,轻柔的絮朵飘落到少年的肩头和脸上,微微的痒意,像似慵懒的少妇人的指尖摩挲着旅人,消解着这一日的疲乏。 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云无玉啃着面包,一边打量着周遭。 -----矮墙、昏暗的小巷、清冷的街道···隐隐中有些令他直感不祥。 “又是个偏僻的巷子么·····” 有些直感总是一种奇妙的事,该发生的,冥冥中他就应应发生了。 当他啃下第二口面包,耳边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 有打骂声、有求饶声、还有哭声···· 哭声····女人,又或者只是女孩儿,因为声色有些沙哑,而沙哑中夹着柔弱。 那些声音都是从身侧这道昏暗的巷子里传来的。 从微弱的一点点,变成了有些刺耳。 刺谁的耳?自然是云无玉。 “晦气。”云无玉心里低低咒骂了一声,起身就要走开,那些闹声随意一听便是逼债上门后,追逃到这里。云无玉自然是不想掺和进一件无妄的事态中,偏偏这其中竟有同龄女孩儿的声音。 倒不是他多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纯粹在潜意识下他将女人都归类到了柔弱的一方。 但他还是不想管,他现在只想吃饭。 声音越来越近。 偏偏他蹲的位置就是巷口! “该死!”里头乒乒乓乓乱响,明显是两方又打上手,被逼债的人想跑,云无玉低声咒骂预感到里头的火苗迟早要烧到自己身上,起身便要走。 正在这时,一块碎木块从暗巷里飞出,好巧不巧的打到了他唇口前的面包上。 又好巧不巧地将大半块面包打碎冲脱了手。 然后,在云无玉眼中下起了一小阵白金色的“雨”···· 云无玉双眼怔怔地看着被变成碎雨散落一地的面包,原本捧着面包的双手一时无处安放。 心中便只剩下了满满的残念:我的晚饭,我的晚饭···· 箱子里的人边打边冲了出来。 残存的夕光中,他看到又跟缺了一角的木棍从暗巷的阴影中率先脱出了身-------这应该就是罪魁祸首。 “跑····快跑啊!”棍子的主人挥舞着那根缺了一角的木棍,拉着同伙从云无玉身边掠过。 云无玉此刻的眼中仅仅只剩下那根带来他残念的木棍。 他伸手去抓那根棍子的主人。但很不幸,对方急于奔逃,风一般的速度只让他蹭到了一点衣角! 但又很有幸,他抓住了随后跟出的、木棍之人的同伴的手。 入手一片冰凉,柔软如玉------那是种令人心生怜爱的触感。 “嗯?”女孩? “啊!”手的主人被他一拉也惊了出声,只因逃命的身形被他这一抓生生遏制了下来。 “小君,你在干什么?!”前头的男子气急败坏的回身怒喝道。 “他···他,”女孩又羞又急,想要挣开云无玉看似瘦弱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奇大,像铁圈一般生生箍着她动弹不得。 这一顿,暗巷里的人也全部追赶了上来,又轻易的将他们团团围住。 “跑啊?怎么不跑了?你这狗东西不是挺能跑的吗?作恶自有天收,你看连路人都会挡住你。” 围住这两人一共有七人,其中一个长脸小眼的青年男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操着一口流痞气息满满的讥嘲走上前,对着木棍主人的脸上连连打了五六个巴掌,直接将他拍得满口是血、摔倒在地。 然后抬起脚踩在了木棍主人的背上,还未等木棍主人狠狠看向云无玉的一眼看满,就将他的面目重重压伏到泥地里。 云无玉看了看木棍主人背上的脚的主人。 这一次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这个青年长着一张圆长脸,倒三角的小眼随着冷戾的笑意眯成了两道细小狭长的线,不厚也不算薄的嘴唇、略大又微微塌陷的鼻子,还有一对不厚不薄不大不小的耳朵,以及有些稀疏且扁平的倒八字眉毛,脸上有些类似浮肿的横肉,身材微胖身量略高约莫七尺六七。整个人样貌上看着平平无奇,若不是那双眯着的小眼里透着精光,几可当做寻常路人。 他右手朝肩头搁着一根八尺长的蟠龙棍儿,那棍上盘着一条蛟龙乃是阳刻,棍子本身青黑色不知是何种材质,两头包金、刻印着一些魔法纹路,整条棍儿泛着淡淡的金光,想来应不是凡品。 那人朝着云无玉咧嘴笑着以致谢:“小哥儿,多谢仗义出手。” 我才不是。云无玉心下暗语,嘴上未作回话,只是静观其变-----他不想趟这浑水,不管哪边都无意结交。 那青年瞧着云无玉不答话,边打量着云无玉,边自顾自攀着熟:“看小哥面生得很,不像是西城这地界的人物,要不留个姓名,跟慕某交个朋友?” “我们慕少找你交朋友那可是给你面子。”他手下那几个混混附和着说道。 云无玉哈市不答话,在那慕姓青年眼中反而越发显得神秘莫测。倒是身边的女孩儿被他抓得紧了手,有些吃痛的轻怨道:“你····你这人把我捉疼了。” “啊···不···啊,”云无玉这才发觉自己仍旧捉着人家女孩儿的手,脸上满是局促。侧过脸看去,那女孩儿虽然穿着身洗到褪色发白的校服衣裙,但却掩不住那份清秀可人。 “你还不松开!”女孩儿急得有了些哭腔,因为他的兄长正满口是血的被踩在了地上。 云无玉羞赫地松开了手掌,那女孩儿得了挣脱急急跪下身去一手抱着慕姓青年的腿。一手抹着珍珠似的眼泪,哭着求道:“慕少,您大人有大量就请饶了我哥吧,他都是为了我,您要打就打我吧。” “哼!”慕姓青年冷笑着,又下脚踩了踩伏在地上的男子,那男子面如死灰仿佛认了命:“你也不打听打听,西城这一片地界都归谁管?敢借我慕青华的钱逾期不还,这胆子西城了倒是独一份。” “就是就是。” “简直活腻味了。” 一干混混纷纷附和。 慕青华被手下捧的有些飘然,嘴上更不饶:“今儿,我不卸你一块两块东西来当利息,以后西城这片的狗东西们还不得有样学样?” “不要···不要!您请宽限我们兄妹俩几天,我们会把钱还上的,别伤害我哥哥。”女孩儿梨花带雨满是哭腔, “再宽限有用?就凭他?”慕青华蹲下身,一把抓起地上男子的脸摆在女孩面前,那张脸上除了恐惧只剩下失血般的惨白,但在那双灰蓝的眸子中云无玉竟还看到了一丝贪婪。 那是贪婪吧? 云无玉竟有些怀疑自己的直感,在那样苦惨的境地下,怎么可能会有贪婪的情状? “就凭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还能还上老子的钱?” “我····我可以还上的。”女孩看着地上的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那双迷离的桃花眼儿中闪过几缕绝望的神采,又变作了无奈。 “你?”慕青华闻言气而发笑,“他若不是以你的学费为由,能从我这借到钱?你一个凤庭上学的学生,连学费都捉襟见肘哪有地方还能搞到钱?” “原来这女孩竟是凤庭学宫的学生,怪不得那校服看起来有些眼熟,说不定还是龙曜的同学?”云无玉恍然大悟,心下暗道。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女孩哭着说道。 慕青华只作冷笑,眼里全是不信,一想起脚下青年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一口唾沫吐到了青年的脸上,然后嫌弃的将那张脸放下踩回泥地里,向着少女说道:“好妹子,就怕你搞到钱也会像今天一样被这废物给败了。今儿这利息我收定了。也让这废物长长记性,否则以后妹子你只会比今天更难抬头。”说着肩头蟠龙棍翻腕一转,握住,重重刺下。 “别····别!别——”少女惊恐的望着那根棍子刺下,重重地跺在了青年的左手背上。 “啊————”青年惊恐痛号,脸上煞白,顿时虚汗如雨。 “这只是个开始。本少接下来才要动真格的。”慕青华提棒二尺,对准脚下青年的左肩,很显然他要一棍重击青年的左肩骨。 “直接卸了你的胳膊怕你没机会忏悔,给你整个半废也算留点余地、积个阴德。” “慕少饶命,慕少饶命····”青年心底的侥幸被左掌背上的一棍彻底击碎,终于开始痛哭流涕的求饶起来。 看着那根悬停在两尺上,即将落下的蟠龙棍,青年圆睁的双眼中覆满了浓浓的恐惧色彩。 “慕少饶命···慕少饶命····”口中是止不住哆嗦的讨饶,煞白的面目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活脱脱像一个沉溺在深海中的孤鸟,他抬起,满是泥垢血污的脸,四面找寻着试图可以救身的东西。 最终近乎的绝望而无奈地落在了女孩的身上,神色挣扎似作了极其艰涩的决定,闭眼不看那少女婆娑泪脸。 “只···只要慕少这次饶了我,我知道慕少也是喜欢小君的····我可以···” “卟----”话未说完,先被慕青华又一脚将脸面险恶的踩回了泥地里。 慕青华手中的蟠龙棍再无犹豫,直直的刺了下去。 “这一下若是砸实了,他这条臂膀可就真的废了。”慕青华耳边传来一语,紧接着一股大力将他刺落的蟠龙棍砸偏到一旁,险而又险的刺在了青年右脸不足五公分的泥地里。 湿冷的泥溅了青年右半张脸,青年直直的看着那根刺进地里足有一尺深的蟠龙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立被惊得近乎虚脱了过去。 慕青华循着打偏手中蟠龙棍的力道源头看去。 正是云无玉,手持缠缚着厚厚棉布的玉剑合鞘临时当做了棍使打偏了慕青华所刺下的这一棍。 云无玉轻呼了口气,庆幸还是及时救下了青年的肩膀。 -----他还是动了恻隐,不知是因为得知女孩是龙曜的校友,亦或者是仅仅出于对弱者的同情。 但也因此很不幸,他还是掺和到了一场本不该掺和的事情里。 “你要帮他?” “只是欠了一些钱,不至于废人肢体------我觉得不值。”云无玉试图辩解。 “他还不起,你还?”慕青华冷笑道。 云无玉双手一摊,指着地上的青年:“我没钱,甚至最后一块面包都被他打掉了。” “没钱你充什么好汉?趟什么浑水?”慕青华笑意越发阴冷,一脚踢开那青年朝云无玉压了过去。 “我是觉得,”云无玉边说边退,慕青华身上泛起了些许淡紫色的光,云无玉知道那是战气外放的状态,云无玉不想打架,甚至肚饿还抢夺着他剩余不多的气力,“我是觉得,你现在废了他的手脚,一点好处都没有------受了伤更没法挣钱,欠你的只会更还不起。” “不受伤一样还不起。”慕青华道,“‘欠债不还,废以手足’这点江湖规矩不懂?” “可这不合律法。律法只说伤人者以刑罚。”云无玉道。 “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多了。”慕青华步步紧压,直将云无玉逼回巷角,“没钱没本事就别学人多管闲事。” “路见不平,”云无玉定身平举着剑,抵在慕青华身前。 慕青华斜睨着剑,冷笑更甚:“要打一架?也好,我倒要看看有几斤几两敢在西城这一片管老子闲事。” 慕青华说完退开三五步,瞧着他:“玩兵器还是玩白手,你来挑。” 云无玉叹了口气,心知今日不但晚饭没吃成,一顿揍怕是避不了了。他移身挡到那对兄妹前,悄然拉了拉黯然神伤的少女衣角,低声说道:“这位小姐,现在可不是伤心的好时候,如果你不想把我也拖累了,现在就赶紧去附近的治安司报个警,不然小生怕也得和你哥哥一起交代在这里。” “谢谢····谢谢你。”那女孩也不是全没主见之人,听了他的话一把抹了眼泪,道了声谢、收束好心神。 “别急着说谢。一会儿我和他交上手,你就趁乱跑出去,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 交代完毕,云无玉走上前,一手将玉剑挂回背上;他心知就这短短十来天学的把式,是完全上不得台面的。对面这个青年,目有精光、棍术娴熟,显然是个长期玩弄器械的主,加之对方方才随意展露的战气,可见修为必然远远在他之上。 而他,也不过才是接触龙曜所传的学院基础战诀、剑术招式,连这位凤庭学宫的少女加上他的兄长都打不了眼前这个人,他用兵器必然毫无胜机,于是说道:“刀剑无眼,你跟我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玩那么真。” “呵呵。”慕青华冷笑数声,岂不知他所想,“你看起来似乎是个半吊子,估摸着战诀可能都没有掌握,我也不占你便宜。只用拳脚招式不用战诀和你打,但凡我用了战诀,就算我慕某人输了。” 云无玉闻言,心下对慕青华多了几分好感,只暗道:这人倒不似个纯粹仗势欺人的主,颇有几分江湖豪侠的大气。 他原本准备言语拖延,到了跟前变作了最为干脆的以战拖延,便抱拳道:“那便讨教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一章·白手 甫一出口,云无玉心下已有了悔意,这应该是现下最蠢的选择。白手交战,虽然远远不及兵刃危险,但并不意味着他云无玉精通,相反,他在龙曜府中学的最多的是剑术,其次是沐海云点拨的腾挪身法,白手会一点------只会在龙曜那般未曾专心研习的人的之下。 慕青华敢任他选择,想必不论何种方式都是势在必得。 话既出口,懊悔无用。 “我还以为你会绕东绕西的拖延时间,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个爽快人。”慕青华随手将蟠龙棍杵立一旁,双袖一挽,摩拳擦掌:“先提醒你,在西城这一片青少一代中,除了我家少主,白手一项------我慕青华无敌。” 云无玉心中一凛,暗道不好:我道流氓地痞就算有些身手也不会胜我多少,听这人口气如此,只怕不好对付。 但现在无暇多想。 那慕青华已伸手示意让他先攻。 不管了。云无玉一咬牙,凝神屏息、提聚浑身气力,隐右拳于袖中,双足一蹬,直冲而出。呼吸间,踏过五步,近了慕青华三尺内,右袖下蓄满真气和淡淡火炎战诀战气的一拳乘势轰击向对手胸口。 这一拳,十分力。对于云无玉而言已是现下能挥出的最强一击。 拳上火星闪闪,已略微有了一些灼人的感觉。 他才接触战诀不久,却已能用战诀凝炼出对应的火劲,这一点连沐海云和龙曜都是惊异不已。 “好小子,老子不用战诀,你倒是用上了。”慕青华冷笑,本就细小的双眼再一眯,便只剩下了两道短小的线,“十三四岁战诀出劲,也算有点天赋。虽然比不上凤庭里那些个学生,倒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话间,慕青华那示战前伸的右掌在云无玉出拳之际已轻巧的移到了胸前,往云无玉轰击而至的右拳背上一贴,轻而易举的压灭了那拳上的火星,继而振腕下压。 云无玉只觉右腕上一阵酸疼,拳上劲力便被泄去大半,慕青华顺势转掌滑入云无玉胸口,似虚而实的一按。 云无玉顿觉胸口处一闷,便似断线风筝般被推飞出去,摔回了六七步前的位置。 “咳咳·····”一口血脱口而出。才一交手,云无玉便已受挫,甚至可以说已经溃败。 “可惜体术上连皮毛都不具备。就这?你也管不了啊。” “呿————”那几个混混也纷纷吹起了口哨。 轻易的挫败反而激起了云无玉的好胜心,心下道:“我跟龙曜练了大半个月,沐大哥也提点了我不少,竟会连一个混混都赢不了?” 他随手抹去口角残余的血迹,一手按着胸口站起身来:“才刚开始,不用这么早下结论。” “还要打?”慕青华道,“你可知刚才我要是用上战气,可不是摔上一跤、吐口血那么简单了。” “我知道你留了手。”云无玉道,说着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发现那少女已经趁着他和慕青华刚才交手时,在其余人目光被吸引之时跑了出去,心下稍安:那少女总算不算太蠢,接下来拖着就可以。 “我也算学了几天体术,难得遇到此中好手。能讨教一下受点伤也不算亏。” 他尚须掩护一下少女逃出的距离,话无多,又一提气,猱身扑上。这一次,双拳上干脆战气不附,纯粹以力量分攻慕青华双肩。 慕青华嘴角鄙夷,摇了摇头。似云无玉这般拙劣不堪、又粗蛮的攻击方式,实令他失望不已,便说道:“体术白手,横论以术、纵用以巧,可不是一味以蛮力抢攻就可以的。” 话未落,慕青华双掌虚合,在云无玉双拳攻到身前之时,从下而上、双手又分,架开云无玉双拳,脚下跟上,提右膝顺势撞入云无玉怀中。 正值云无玉旧力被分、新力未生之际,慕青华双肘、右膝齐齐重击道云无玉两胸及小腹处。便听一声剧烈的闷响、一声短促的闷哼,云无玉再度被推飞出去。 -----这一次慕青华又是留了情面、卸了力道,否则便不是推而是撞了。 但饶是如此,云无玉也被推飞出了十余步,五内震荡,又是一大口血“哇”的一声吐了一地。 他强支起身体,遥遥朝慕青华抱拳致谢:“若非阁下中途卸了劲力,就这一撞起码断上三五根肋骨,不死也残。” 慕青华瞧着他,目光微微一动,轻笑道:“你是在为小君拖延时间吧?其实大可不必。” 云无玉闻言一怔,心下只道:果然这般明显的意图是瞒不住人的,这人看起来似个头脑容易发热的混混,又不像个简单的混混,至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既然心思被窥破,云无玉便咧嘴一笑:“原本的确是抱着这一个想法,但和你交上手之后,那些心思便不值一提。我是打不过你,不过借着这个契机,正好可以试试自己的斤两,学一下怎么打架。” 慕青华笑道:“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混混街头斗殴,失手将人打成重伤,也是常有的事情。” “你行事磊落,我一点也不担心。”云无玉说道,“要不然第一下我就应该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倒还有点眼力劲,”慕青华笑道,“既然事情说开了,架也打了,你就没必要拦着了。” “我不拦着,你会打死他吗?”云无玉指着地上的青年问道。 “先打个半死留个记性还是要的。”慕青华冷笑道,双眼中盛着一缕凛冽的杀气。 “唉,”云无玉闻言一叹,无奈一摊手:“那我还是不能让。” “有这个必要?”慕青华冷笑,“我动手你也拦不住。” “那也得试试,至少在那位姑娘回来之前,我还得拦一下。” “为什么?” “不为什么。”云无玉淡淡道,“只因为我算是应承过那位姑娘。” “你和小君是同学?” “不是。” “你认识他们?” “还不认识。” “哦····那你可真是个怪人。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还不计后果。你不是怪人,简直是个疯傻子。” “也许吧。”云无玉想了想,认真的道,“反正你也不会打死我。” “我不知道,”慕青华摇了摇头,“刚才不会,现在不一定。” 云无玉大概读懂了他的意思,沉压下一口气,双拳平举,身体微微后倾,摆好了以价格架势。这次,云无玉没准备先手进攻,而是选择固守。 慕青华要进攻,他进攻现在没有一丝胜算。 就武技而言、或者修为,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如同狮子和猫、老鹰和鸡差不多。 他云无玉只是个半吊子的入门武修,对方恐怕不在龙曜之下。 他用剑和龙曜对战都接不下几招。 “和你这样的小白打,我不需要任何的技巧。”慕青华的声音传来。 拳竟已经到了?! 直拳,直擂向云无玉面目。 确实不需要任何的技巧,甚至对方也没有动用任何的劲气,只是纯粹至极的直拳。 快。 快到他上架双臂,脸面已然中招。 “噗!”鼻腔一阵腥甜,整个人拖着两道冲泄而出的血倒飞而出,重重的撞在了巷壁上才止住了退势。 那一拳正中鼻梁,巨大的力道将他双目都震的混暗,而头撞在泥石混成的巷壁也顺带激起了一片金色的星雨在脑中旋舞。 鼻腔、口齿一息后已然全是鲜血。 一阵晕眩之后,所幸他还是强行清醒了过来,张开昏沉的双眼,强自贴着巷壁站了起来。“好厉害的一拳。” “呵。”慕青华轻叹一声,似看不下他的狼狈,“你虽然修到了三阶,但似乎没有哪一处是不糟糕的,这身体强度也不过关,体术更是个白中白,你还是拔剑吧。” “说什么屁话!”云无玉咳着血笑道,“别以为手下留情就可以瞧不起人,说白手就不会用剑。” “说实话,我怕失手将你打死。”慕青华道。 “嘿,小爷我命贱,可没那么容易死。”云无玉稍加调整,勉强提回些气力,心下回想之前交手细节,心知白手全无经验,与这人斗技巧,实属是小孩打成人,但招数····· “我虽修为远不及他,但在不用战气的情况下也不至于狼狈至此,我与他真个儿的差距应该是在招式应用上。彼攻守有法、进退有道,而我章法全无,所以才会完全摸不着门道,不论先发还是后手都被动的很,假如我将那些剑招变成白手的招式,是否能够相持一二?” 思及手出,他所学招式无外乎龙曜所教以及他所自学的凤庭学宫《剑术入门》之流的通用把式,但有道总胜于无道,心中有招攻守也就有了眉目。 慕青华不欲多做纠缠,再次先手发难,又是以那直拳击来。 连过五步,极影如风。慕青华转瞬已经攻到了云无玉的脸上。 “同样的招式,第二次就没那么灵验了。”云无玉喝到。 以右臂为剑,剑招以“撩”字诀。 卸力、带偏,接而化之。 “咦?”慕青华微讶,这一拳竟是空了。 云无玉借力侧身避过半步,只觉右臂上一阵酸麻剧痛侧目看去,竟已是淤青一片。 “这家伙力道属实惊人。”云无玉心下余悸。 这一拳空了,又没有完全空。 他避过这一拳可说是用尽了周身术数。 但这一拳还有变数,慕青华号称帝京西城青年一辈第一白手,怎可能就这点造诣? 这一直拳虽劲,却非一击到底,一击未中,拳势竟生生折转,并且变拳为爪,随着他嘴角勾起一道趣味的笑意,在云无玉气息未定之际,已是扫中了云无玉右肩。 刮骨般的剧痛随之而来,他的肩头连衣带皮被抓出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但这还意犹未尽,那一爪建功之后并未如寻常手法用势一次去尽,而是堪堪扫到他右胸处又变爪为掌,再一折势直接按到云无玉的胸口。 “嘭!!!”一声闷响,云无玉再次被推飞而去。 云无玉双目圆睁,惊震之色多于恐惧。 一路三转,一手三变!慕青华在前一次直拳演示了罡猛极速之后,又让他见识到了循势而变、变化无端。 所有的变化都在须臾之间,快到云无玉除了咋舌,双手连欲追防都远远慢了一大截。 一合连击,慕青华倒未趁胜追击,而是隔着五步看着他:“你方才是将《凤庭剑式》中的‘游龙戏凤’化为掌法来使吧?确是一些巧变,但差距摆在那儿,你仍然不具备半点挡住我的可能。” “九十九步,总比一百步近一点。”云无玉并无沮丧之色,反倒有些神采奕奕。 只是身体的痛意和不可抵挡的饥饿感,令他开始有些晕眩感。 连带那咳出的几口大血,他好像快支撑不住了。 “你怕不是个傻子?路见不平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了,没必要再站起来挨打了。”慕青华歪着头看他,眼中多少有些不解。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傻吧。我只知道‘言必行,行必果’,一件事如果没有做到完结,总感觉不够完美。”云无玉咳着血说着。 “疯傻子。”慕青华再次如是说。 云无玉微笑,移步成弓左手横掌以守势,右手并指为剑指成横剑状,这是剑招中引而不发之势,可为先发亦做为防守反击的起手式,算是个攻守兼备的架势。 “剑起式。”慕青华道,话落提身又压来。 他身形本就比云无玉高了半个头,也壮硕了一圈。这一次出手,衣带风扬,裸露在外的两臂肌肉爆涨如虬,周身气与势皆起,相形之下,更如一座巍巍高山遮在云无玉面前--------虽然,那拳面身行上仍未附加半点战气和灵气魔力。 慕青华对自己留手甚多,多到已产生了厌倦的情绪,但慕青华却仍坚守着最初的承诺,已令云无玉生出不少敬意。 ------他的右掌握到腰间,左掌横刀似的放在胸前。 那么下一拳,是从有出而攻往中宫吧?云无玉视线仅仅的说着慕青华接近之前的所有细微变化! 三步! 慕青华左足尖踏地一顿。 来了! 慕青华右腰间聚势已久的拳悍然轰来! 中宫! 没哟任何花俏,快而罡猛的直擂胸口。倚强凌弱,本就不需要多余的计算。 对方也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变化:“猜得到,和挡得住是两码事!” 他挡得住吗? 左手不可硬遮死拦,循势以拂云式先尽可能的卸掉来者拳上力-----成了! 再以掌包住了那暴虐的拳,连消带挡。 右手剑指刺出,反客为主直取对方胸口膻中穴。 但对方也有两只手,慕青华眯眼冷笑,左手曲成鹰爪,飞扑而下精准的叼住了云无玉试图取巧的右手手腕。 指上用力一捏,竟轻而易举的卸去了云无玉举周身以冲刺的力道,紧接着云无玉只觉身体一轻,地转天旋。 再又是一声闷响,他被对方过肩重摔在地。 口中一甜,不必说又是一大口血。 “血虐啊····”云无玉自嘲着,心下更是暗道:“这年头帝京的混混都这么强了?” 他感觉跟着龙曜和自学的那些凤庭剑式毫无用处,似乎不管先手后手、阴手阳手,只要出手就是破绽。 “不将招法架势活用,你学的再像再好看,也是无用的花架子。”云无玉眼中出现了那张圆长胖脸,脸的主人如是说道,“你的体内明明有很强大的能量,你却不懂运用,如同空有宝山而不自知。” 他想到了龙曜认真演练招式的样子,又将印入眼中的这张脸的主人并在了一块。 花架子····似乎龙曜也说过类似的话:其实学院里这些家伙放在外面,大半都是不合格的,他们只会循规蹈矩的用他们在学院里学到的东西,可融会贯通才是学院一直的主旨,偏偏这些家伙只想拿学到的东西来应付学院中列为标准美观式的考核。 他明悟了。在慕青华认定他不会再站起来的眼中,再一次抚着胸口虚弱疲惫不堪的站了起来。 “西城白手无敌····”云无玉轻道,是认可了先前慕青华的自言,龙曜是凤庭学宫的剑术分院的魁首,眼前人未必长龙曜几岁,实力不下于龙曜的确担得起这声名。“这可似乎一点都没有作假。” “除了我家少主。”慕青华再次重申。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二章·镜明司 “你的少主会有多强····”云无玉忽而来兴,问起话外题。 “比你见过的人都会更强,以后也会是这世间第一的强者-----不,天上地下的第一。”慕青华感叹着,那双细小的倒三角眼里这一瞬间尽是虔诚的敬仰之色------或者说奉若圣明般的崇拜。 “有那么强·····”云无玉并未反驳,这一念之间,他想起了自诩圣武帝国未来第二骑士的龙曜、想起了那高傲的少年巫师武真焱·羽,甚至还想到了沐海云------会比沐大哥更强吗? 他未敢摇头否定,又不能附和认可,只因他还没有见过慕青华口中的那位少主。 一定是清冷高傲吧?他将慕青华口中少主、无双这些词汇聚成形,在他心中产生了一个比那个少年巫师更高傲更清冷的样子。 但他无暇再多想,因为他还站着。慕青华认定他还是要守护地上那个废物,又或者说是那个承诺。 慕青华出手了。 这一次,云无玉有了招架之力,因为他明悟了。 他会剑术。其实从十五天前在街头醒后,他的脑海中就时不时会跳跃出一些奇异的招式。 他学过。 像失忆般,仅仅只是连同自己身份姓名一样遗忘了那些东西的细节。 但那些东西,他也许锤炼过-----千锤百炼。 ----否则,也不会连身份姓名都忘却的情况下还能偶尔惊鸿一闪。 ‘它们’未必一招一式多精妙完整。 但也未必输于人。 就像现在,慕青华双手握拳如游龙飞舞般掠来,明明有更胜于之前的威与力。 但他还却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接住了。 接住了之前连一只手都接不住的慕青华双手齐出的攻袭。 慕青华奇之异之。 因为重伤残破的状态下的云无玉这次出手异常的快,快到足以同他并驾齐驱。 招法也异常诡妙,对-----诡而妙。 精妙的令他咋舌。 他只在少主手中才看到这等的招式。 不可思议的截断了他的出手,精准巧妙的以双手为针点在了他两臂臂弯处。 中而破之。 他曾以擒拿手法取锁过云无玉的右腕,而这次云无玉明显更需要精准,因为他比云无玉强太多、他的双手几乎再次击中了云无玉的小腹。 是天赋异禀,还是灵光乍现? 云无玉的双指点在了他的两臂臂弯处,令他几乎在一瞬间双手软垂脱力。 并不只是穴位点击的有多精准,还有点中的刹那里云无玉的双手指尖骤然产生了几近刺骨凝血的冰寒锐气,以及精纯极高的剑意。 -----剑意修成不易,天赋上佳者也需要数年苦功夫加上极高的悟性方能修成。同拳师的拳意、灵修的玄心、巫修的神感一样皆可称之为晋阶强者的门槛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随后庞大的魔力随着剑气所发,如同久被闸封的水流,一经开启便狂涌奔泻。 “他的体内蕴藏着极为强大的力量,那等力量绝对超出了三阶所应具备的限值。”慕青华心下暗震,双臂淡淡金光化生,驱散了云无玉指尖发出的刺骨寒气,同时两臂一振弹开云无玉手指中断了那突如其来的剑意侵袭,再反手拳化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到云无玉小腹,一举将云无玉击退出四五步。 后者则困惑于双手指尖迸发而出的玄秘力量,身体虽然连连跌退也如未觉。 慕青华体内真意随念流转,数息方将那些仓促不备下侵入体内的冰寒剑气尽数化散。气息稍定,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脸复杂,几分无奈。 按约,他动用真气、战意护体,这赌就算是输了。 只是这输得有几分莫名不甘。可输了便是输了,他好赌成性,却从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于是便开口道:“这一次·····” “警司先生就在这——”一声焦急的娇语打断了他的话,也将众人的目光一起吸引了去。 只见不远处,那个少女引着三无名头戴镜字黑冠、身着飞鱼服、手提二尺铁质哨棒、腰挂狭长柳叶刀的公人快步跑了过来。 云无玉长吁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来了。 地上的青年双眼中忧喜各半。 而慕青华的脸上则是一脸淡然,甚至还挂着几分戏谑。 云无玉心头惊疑,暗下疑虑:这些人怕不是老相识,是了地头蛇和现管说不相识也没人信。 “小华爷你又把人打了?”公人间为首一人中年人样貌,遥遥朝着慕青华摆手笑道。 这话一出,带路的少女几乎停住了脚步,地上的男青年又趴了回去装死,而云无玉心下亦是一沉。 那中年警官头子又提着哨棒指了指围观的几个混混问道:“你们也参与了?” 那几个混混朝慕青华看了一眼,后者斜眼示意,几个混混立马举起双手以示清白,边说道:“我们就是路过的围观群众,哪里敢在差爷们的地盘闹事打架。” “那还不快滚?” “是是····” 看着手下作鸟兽散,跑了个干净。慕青华才大摇大摆的迎了上去,说道:“又找您来抓我了?” “我一听人报说这一片有事,心底合计十有八九又是你小子。”那中年警司笑骂道。 慕青华一听颇不乐意了,走着便要掏出裤兜里的烟分过去:“我是正常催债,可没有打杀夺抢。” “少来。”那警司笑着推拒,“案间行贿,警匪同罪。” “得了吧你。”慕青华随手将烟对着几个警司一一丢了过去,警司们一一笑着接下,各往耳间一别,慕青华笑骂道:“一两铜币的东西,行个吉尔贿,你们看着办,是我的我慕青华从不抵赖。” “嘿,那就看光头哥想关几天了。”其中一名青年警司笑道。 “别。你们那破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慕青华道。 “你想待我们还不乐意。上次,你这狗东西进去待了两天,把半个牢的赌风都带起来了,害得我们几个被司主大人扣了一周薪资。”那青年警司哀怨道。 “嘿嘿,那不是闲着无聊手痒吗。” “别贫了,先办案。”中年警司正色道,“听这位陆姑娘说,你在殴打她的兄长和一位路人?是这位?” 他指了指满脸血污、浑身是泥的云无玉。 慕青华大呼冤枉:“天地良心。我慕青华几时做过那种恃强凌弱的事情?” “那你得让这位陆先生爬起啦再说。” “陆云你还躺着干嘛?想讹爷?”慕青华踢了踢趴在地上的青年,冷笑着说道。 好一会儿,青年才有些不甘不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嘟囔着说道:“我哪敢。” “不敢你还磨磨蹭蹭?”慕青华上去就是无所顾忌的扇了青年右脸一巴掌。 “唉···光头哥,当着镜明司的面打人不给我们留点面子。”青年警司上前舔着笑脸架开了两人。 那名唤陆云的青年捱实了一巴掌,嘴角微微抽搐却敢怒不敢言。 少女看着场中境况,水汪汪的桃花眼中微微红着,贝齿紧咬着薇唇,想上前去维护兄长,却教身边的那中年警司暗下拉住。 那中年警司侧着打了个眼神示意让她宽心,亦是暗示他这慕青华有些背景。 少女踌躇不前,只得在看着兄长受一辱,所幸慕青华不是那嚣张跋扈之人,逞了手头之利后也就安分收手了。 云无玉瞧着那青年此时竟是毫发无伤般站着,心下只觉蒙辱,又暗自失笑:市井小民或许各有其生存之道,反倒让自己成了个多余的小丑。 见已无事,云无玉转身要走。“天色已晚,也是该回去了。” 那慕青华似是瞧见了他的神色变化,说道:“这贱骨头以前是我的校友,也修的白手和体术,天赋虽然不佳,如今三阶半境修为还是有的。” -----言下之意:我那顿揍搁平常人或许早就足以致人重伤,但对这种半吊子练家子却是无碍。 “哦。”云无玉木然回了声,转身便走。 “你走不了。”慕青华笑道。 随即就听那中年警司说道:“这位小哥,涉事人员多少也要来录个笔录。” “哦。”云无玉停住脚步,转身点了点头。民不与官斗,这点他还是懂的,况且他也没犯什么事,逃离明显不理智。 “那麻烦各位先跟我去趟司里。”中年警司瞧了他一眼心下便是明了:生面孔?怪不得敢趟这小爷的浑水。 “收队。” —————— 大约二里余,慕青华、陆氏兄妹、云无玉四人随着一干公人到了城西警司处。 云无玉第一次见到这种地儿,便是细细打量了几番。 这警司办事处雅名曰:镜明司。全名为帝京警务监察总司西城分处。警司大院高墙,正门朱漆铁木,门上悬着一块大匾,上以金漆书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门口处左右各立着一尊獬豸石像,四尺四方正汉白玉石底座,兽像高六尺深九尺,蹲坐姿。兽像墨黑,似石非石,而那兽目更是炯炯有神宛然如活。 正门阶下、神兽像前,市道转入处正中立着一块六尺高三尺宽的黑曜石碑牌,上面篆刻着镜明司的缘起由来、过往峥嵘,近有百来个寸许小字,末了处则可这十四个五寸大字:镜明以洞世间妖邪,正气所依除暴安良。 云无玉略为驻足,看终了心下喟叹:这镜明司创立之初确是一切奉民为本、以法为尺。只是不知道如今还留有多少真意? 一旁静待他看完碑文的中年警司,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对他笑道:“我镜明司一向奉公依法。古贤遗训常挂于心,断不会轻易违背的。进去录个笔录,若无干系最多就半个小时便可出来。” 云无玉颔首,随着中年警司一道进了门去。 经过那两尊獬豸石像时,他的心中只觉有无形凛然威压重如山岳。他抬眼看去,见到那石像两对兽目中似乎盛着天威正气。 那朱漆铁木大门也似有不凡,未及入内,只是靠近云无玉已然觉得森森寒气直冲心神,冻得他一激灵。 中年警司适时道:“这两尊獬豸神像并非普通石像,乃是初代总司捕圣秋净天大人从北海蛮域中寻获异兽獬豸封印所成,当时一共捕得八只,由秋净天大人分别赐镇于帝京四处镜明司。獬豸异兽最是克邪,立国之初尚有妖族魔物未尽,时有发生祸害帝京之事,自从此神像镇立,四方镜明分司及对应百尺内便不再有妖邪秽·物扰民之事,也算是大功德。至于正门之上,倒不是有什么神物,不过是历代神印、灵祀大师刻印了些镇压司内怨冤之气的灵阵。魔高一尺道加一丈,所以时至今日,便具备了极为强大的圣意威压。” “怨冤之气?”云无玉惊疑道。 中年警司叹道:“镜明司立司以来掌管着帝京镇厄、除暴、判决之职,所辖之事极广。而从古至今处,在司中处决的妖邪之物不少,自是沉积了大量的邪灵怨气;近百年来,虽然处理妖厄之物的事儿变少了,但判决的人罪却是多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便是以实证论处的镜明司也不敢说所判案件万无一错。由此,便有一些郁结不散的冤灵,而那些本就穷凶极恶之徒纵是受了刑戮也是大半宁可降格为凶灵也不愿就此转世而去,是故司中戾气日益加多。” “没有试过净化么?” “净化?自是有的,要不然这司里早就住不得人了。这扇大门加固灵阵也是为了保障司中某处的凶灵怨气们不会因失察而外泄。” “那这镜明司倒是为民众负累良多了。”云无玉闻言叹道。 “若是人人都遵纪守法,世间少点利益争斗。这镜明司不要也可。可惜不能。”中年警司叹道。 “只要有欲望,争斗便不会停止。”云无玉道。 “是这个道理。”中年警司推开正门,“走吧。”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三章·笔录 从正院看,这西城镜明司占地很大,横面怕都已经超过百丈,而内里建筑格局应是回环型,每一层回环之间隔着一道十丈高墙。 这最外圈的回廊到第一道高墙的墙角距离近约四丈,云无玉大概估算,由外到里少说也有十重以上的回环。 那隔墙既高,也刻印着难以计数且强大的法阵,若是最里处是为囚禁穷凶极恶之徒之地,若想出逃,难如登天。 中年警司名唤章实,算得上比较温和且健谈的主,对云无玉的问询只要是不涉及辛秘的也算知无不言,一路上和云无玉交代了司中的注意事项、讲述了司里这些年的风云人物以及一些道上的奇闻异事。 云无玉跟着章实一圈一圈循着回廊绕入,随着越发深入他的心神及身体上感受到的威压也渐渐增加。 “难以想象,住在最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云无玉喟叹道。 “你应该猜到了一些。”章实道,“最里面那些东西只有最里面的人才能震慑,不是我们这个层次的人可以想象的。不过也不是四大镜明司都是如此,我们这西城镜明司运气不好,正好分管了最容易出现大东西的区域。据说十五年前,我们西城是没有这种程度的差事,管这一片的主撤去之后,这一片就开始闹腾的厉害。” “也因为这样,我们西城镜明司坐镇了国中最强的警界高手----秋玦大人。有了秋玦大人坐镇,那些东西就闹腾不起来了。”另一位中年警司说道。 “‘秋水龙吟’秋玦大人可是初代总司秋净天的后人,也是帝京中武道屈指可数的白道高手之一。”章实颔首,侃侃而谈,论及于此,他的眼中满是崇敬之色。 “自从有了秋玦大人坐镇,西城这一片确实是再没有大事件发生了。”另一位中年警司道。 云无玉暗下谨记,这一路听得镜明司中传奇往事,至少在章实警司口中这里仍是帝国中少数几个仗法直言、依正气行事之地,而此时他们口中那位传奇的总司大人似乎不论智计、武修都是上上之人,令他不免有些心驰神往。 “那位秋玦总司今天也在这院中?”云无玉问道。 “今儿似乎是在的。”章实道。 “你不会想见那个老顽固吧?”身后被拘着的慕青华嗤笑道。 “嗯。是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秋总司长啥样。”云无玉实诚的说道。 “哈哈·····”这一下直惹得身后一干众人、除了那个少女之外全全哄笑起来。 “那老顽固要是想见就能见每天不得忙死。”慕青华笑道,“这院里院外想见那个老顽固的人每天没有成千上万,成百上千还是有的。” “光头哥,在局里还这么讲我们秋总司不太好吧?”青年警司小心翼翼、善意的劝道。 “他还不是老顽固?我家少主好歹也救过他的命。老子就因为小小的私下聚众赌博被关了半年。说什么以儆效尤,一点情面都不讲。”慕青华愤愤道。 “公论公私论私。再说秋总司掌权以来,您可是第一个因为私下聚众赌博这档芝麻小事被秋总司亲手抓捕起来的‘要犯’,这可是独一档的殊荣啊、”章实笑道,“要不你问问这十五年来还有没有第二个被秋总司亲手抓捕的赌犯?” “就那档事,您被要求剃了光头收监。此后‘光头哥’的名号在西城这一片响彻。”押着慕青华右手边的青年警司笑道。 “得了!晦气。”慕青华道。 “我听说当时秋总司只想按照正常赌犯处理,准备罚款、收监三天了事,您提了一嘴身后的那位,然后便被依照最大惩治方案处理了。”青年警司笑道。 “别提了,别提了····说什么‘既然你是那位的门人,若不依法处置,岂不是污了那位的声名’。”慕青华哀怨道,“早知道不提主人的名头了。” “哈哈····叫你奔着狗仗人势的念想。”青年警司笑道。 “去去去····狗东西拐着弯骂老子。”慕青华道。 “看来这混混是这镜明司的熟客,不知道他身后那位是何等身份,竟要镜明司主也要敬上三分?”云无玉心下思忖,这一路随行,隐隐有几缕秘不可闻的哀嚎从高墙深处传来,只因隔阻数重,听得有些不够真切,大概是些用刑拷打之举。 “审讯之事,因人而异,大概有时也不得不用刑具处之。” 不消半刻,他们四人被分别待到了这一层最外区的几个审问室。分开审问的好处是避免串供,归类之后更容易接近事实。 接待云无玉的便是那位中年警官章实,他与陆氏兄妹及慕青华都不是熟人,所涉干系自然极小,是故,章实仅仅让他说了一些事情经过,便结束了询问。 “你这见义勇为兴许帮错了。”末了,章实笑道。 “我只是答应那位姑娘要帮她护住他兄长。”云无玉道。 “而事实上,小华爷也不会真正打断陆云的骨头。他这人刀子嘴,下手看着挺狠,实则至今也没有真正重伤过谁。”章实说道。 云无玉闻言一怔,回想了一会儿----确实,换做别的混混似他那般几般纠缠早就会下狠手,而慕青华从始至终都收着力、留了手。 章实继续说道:“我们西城街区这一片相对比较安宁,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一切可能还要归功于小华爷。这小子统治着这一片的黑色地带之后,西城事儿就减少了不少。” “混混也能帮助治安?”云无玉有些不信。 “天有天道,人有人法。每一个地方都有相对的道和理。以黑治黑、以暴制暴,有时候比以白治黑更加高效。”章实说道。 云无玉闻言沉吟不语。这显然不是他一贯所认定的,而且还是从一名执法为任的老道警司口中道出。 不一会儿,调审其他人员的警司开门走了进来,将整理完的事件报告移交到章实手中。 中年警司仔细看完所有人的笔录后,对云无玉说道:“好了,事情了解清楚了。陆云借小华爷贷逾期不还,所以捱了一顿打。” “高利贷?”云无玉问道。 “倒不算。如今正规银行的年利是百分之十,他给出的是年利二十五。高利贷的标准是月利三十及以上。小华爷借出的不算高利贷。今晚的事情,小华爷最多因为私下动手吃几天牢饭,但追究起来陆氏兄妹,陆氏兄妹尤其是陆云逾贷不还的麻烦更大。那位陆姑娘听说是凤庭的学生,一对平民兄妹要承担凤庭那种精英学府的学费压力的确极大。今天这事儿,多半是要私了了。”中年警司叹道,其中叹息大抵是因为那位陆姑娘,或者说是那对平民都不够不上的兄妹生活的不易。 云无玉轻吁了口气:“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当然,”章实起身伸手,“谢谢你的配合。” “应该的。”云无玉握住,淡淡笑了笑。 他起身,心思忽起,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方便告知么?那对兄妹到底欠了多少钱?” 中年警司微微一笑道:“作为涉事方,你也有权利知道这个-----其实欠的也不算多。大概三十金币吧。当然这是连本带利后的。” “欠了很久?”云无玉又问,他本身对于金钱的概念极其淡薄,也只知道龙曜跟他讲过压每个月只有二十金币的月钱。 那对兄妹才欠了三十金币,不应该难以偿还,以至于挨打才对,唯一的可能只有久欠不还,才使对方产生了打杀的念头。 章实如他所想的点了点头:“欠了三年。本金是十五金三十六铜。这对兄妹也是苦命人,那陆云也曾是燕郊武校的良等生。若不是为了他这个被录取到凤庭的妹妹,也不至于问小华爷借这些,甚至至今都一直还不上。三十金币,可够一户三口之家的平民近十年的用度了。” 云无玉闻言暗下咋舌。方知这钱对于常人来讲已经是极大数额了。心下直道:我真是个蠢人,一等公爵的公子的用度再拮据那也远非平民可比。 章实仍在自顾自的讲着:“本身小华爷和那陆云也算旧识,这些钱也没指望着对方短期内能还上。可千不该万不该,那陆云让小华爷在赌局里撞见,才有了今天这档事。” “照我说,那陆云就该挨这一顿打长长记性。”一旁的年轻警司忿忿道。 章实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听说那陆云也是想铤而走险以赌救生,但赌博这种东西终究不是正经门道。” “越穷心思越容易浮动,也不能说全怨他。”章实叹道。 “嘿,就那点资本也敢去赌场霍霍?赌场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可厉害的禁。”青年警司冷笑道。 “得了得了,阿列你也别埋汰那小子。听说他们选择私了,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他们就得谢谢小华爷宅心仁厚,不能关那姓陆的小子我他娘的就硌得慌。”年轻警司不平道。 “人民公仆,处事可不能有太多私心私怨。”章实苦口婆心地道。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老章是个老好人。”年轻警司摇着头,收拾了文件走了出去。 云无玉心下因为这章实对这个法不容情之地多了分敬重。他想到方才入院前,在院墙一侧的公告栏上看到了招聘启事,便问道:“你们这最近也在招人?” 章实瞧着他:“招的。最近有几位老伙计因为到了年龄选择了退休,司里现在几个部门都有了空缺,怎么?你想来?” “实不相瞒····我今天走到西城,是因为想找个活儿做。”云无玉面露喜色,略显急切的说道。 镜明司,无疑是可以再个个方面让他能学到很多的地方,而他因为这一日的接触心里对这个能秉公执法的地方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热切的向往。 “能在小华爷手底下坚持那么久,身手还是有的。现在死里的空缺大半是外巡,文职方面只有一个位置,而且听说已经着手安排了人。但外巡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不是吓你这几年外巡办案的警司伤亡情况每年都有,待遇和那些酒楼侍应生相差无几,我不是很建议你来。” “我现在很需要一份工作,”云无玉道,“我想在这能学到东西。至于危险------在哪里会完全没有危险?能做点自己想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章实看着他良久,才笑了笑说道:“好吧。其实我也挺中意你这个小东西。但我无权直接收你入司,不过我可以帮你写封举荐信,至于能不能录用还得看人事的看法。” 他从抽屉中抽出一张招募单子,在引荐人上签好名字,推到云无玉面前:“这是报名表格,你照实填了回头我帮你递过去。” “谢谢了。”云无玉惊喜万分的坐下,拿起案上的羽毛笔快速而工整的填写表单,生怕对面的中年警司会突然反悔。 章实莞尔一笑:这小子倒是猴急。但想来一个仅仅为了口头上的承诺就能固执坚守的年轻人,总不会太差。这样的小子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了,希望我没看错。 ------------------ 待到云无玉从院里走出来时,已经是漫天星斗的入夜时分,恰巧的是那慕青华也跟着被送了出来。 门下,站着那对陆氏兄妹。 那少女一看云无玉出来眼中的光彩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满是惊喜的向他挥手招呼,似是等他很久。 这令云无玉也有些惊喜和意外。 不过气氛很快身后的慕青华的骂骂咧咧所破坏。 “娘希匹的,狗东西再教我在赌场见到你,非把你手指全剁了。” 陆云畏畏缩缩躲闪这慕青华恨铁不成钢、布满杀气的眼神。 那慕青华见他心虚嘴上更加不饶:“老子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老子赌输个百十金币最多也就在门里吃上个把月的土也就过去了,你他娘的要钱没钱、要势没势,也敢在赌场中混迹?要不是看在小君的面上,今天老子让你爬着出这镜明司。” 见着兄长被骂得狗血淋头,少女心头不忍,小声哀劝道:“慕大哥你别骂了,我哥他只是一时昏了头,以后不会去赌的。” 慕青华恶狠狠的看了陆云一眼,忿忿的转过目光,说道:“不会最好。” 他将目光又落在云无玉身上,细小狭长的眼里显出满是兴致的笑意:“小子,你很有趣。” 云无玉静静看着他,未语。 慕青华笑道:“像你这么固执的人,若是以后不能出人头地,一定会死的极惨。” 云无玉淡淡道:“也许吧。” 慕青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些什么。 隔着市道不远处的树影下传来一句清冷如霜雪的轻斥:“我教你武技,是让你欺凌弱小、惹是生非的?不嫌丢份的话,我让秋总司再请你去住几天。” 云无玉闻声凝目望去,却只看到一道并不清晰的、清瘦修长的身影半影在那片婆娑的树影之中。 其实他们之间也不过仅仅隔了三十步,而今晚的月色星辉也甚是清亮。 但他依旧无法看清。 只觉得那青年声色似曾相识,有记不得具体在哪里见过。 一向行事张扬的慕青华听到了话,竟似俯首帖耳,微垂着面目朝着那人跑去。 “那人便是慕青华口中静若天神的少主?”云无玉心中惊疑,之前慕青华口中的无上推崇、对神话人物秋玦总司又有救命恩情·····如此等等令他一直以为慕青华的主人必将是德高望重的样子,竟不想那人似乎也只是个青年,甚至年龄极可能与自己相仿? -------“比你见过的都要强,以后也必将是这世间第一的强。不·天上地下第一的强。” 他想到了当时慕青华笃定的话。 如果真的与自己年纪相仿,那与武真焱·羽相较又如何? ------武真焱·羽已是他见过的同龄人中最为出色的人。 似乎,慕青华就足以一斗武真焱·羽·····那···那个人呢? 他不敢深想,也无法想象。 到底是怎样的人? 云无玉再度看过去,那个身影已然消去不见,一柄不见的还有那个慕青华。 这····云无玉心中惊震,一时瞠目。 “刚刚····刚刚谢谢护住了家兄。”直至少女的声音从耳旁传来,云无玉才是惊醒。 “没事,没事。”云无玉淡淡道。 “没有他,光头哥也不会真的废了我·····”陆云小声嘟囔着。 被少女横了一眼,才止住不说。 “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少女一双清眸微红,小声的询问着云无玉。 “不用,不用的···”云无玉笨拙的应付着,人事交际这一块压真得如同白纸,尤其是面对着同龄少女。 “要的。”少女认真的说道,“要不是你,我哥和我今晚一定不太好过,我们一定要报答你的。” “那····”云无玉无奈地一笑,想了想便说道:“那就赔我一块面包吧?” 适时肚中饿鸣不争气的响起,云无玉脸上微红,侥幸借着夜色虚掩,却未能躲过少女的窥视。 少女小心翼翼的瞧着他,也便只有这个平缓轻松的时刻,才令她有空好好打量一下。 明亮的眸子,看似清瘦实则健实的身躯、平淡又显茫然的神色,剑眉刀唇,若不是饥色而致微黄的肤质,少年其实也算俊美秀气一类的阳光少年。 比起学院里大部分男同学,他眼中的清澈令人好生向往。 以至于少女瞧得雪脂般的双颊无形中泛起微微的酡红,如同那三月里开得娇艳欲滴的桃李,煞是动人。 少女本就清丽,此刻更显娇艳。 高了半个头的少年垂眸看去,令少女羞赫的低垂下了有些发烫的脸。 而少年也不由得看得痴了。 “只是····只是要一个面包吗?”少女低声问道。 “啊····没有,没有的话就算了。” “有的,有的。” “哼!”却有人看得恼怒,不合时宜的冷哼出声。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四章·秋玦 等到云无玉回到东城圣武将军府时,已是夜深。 龙曜与沐海云在正堂中讨论着关于剑术和魔法,见等到了他,一齐迎了上来。 云无玉心中盛满暖意,在这偌大的帝京中,他似乎也有了一众名为“家”的感觉。 看他一身狼狈,两人只是简单的询问了下伤势。 “难得啊,以你这样慵懒的心性居然也会跟人动起手。”龙曜笑道,稍一打量后,“看来是打输了,平时学艺不精了吧。” “唔····似乎没什么大碍。”沐海云以魔法检视了一番云无玉的身体状态,说道,“对方应该是个好手。武德也不错,多处手下留情,不论是武道修为或是招式上都远远胜过你。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你才仅仅跟龙曜练了半个月。” “那人很厉害。不动战气,光凭纯熟的技法都能将我压的死死,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云无玉回忆着和慕青华的交手过程,颔首说道,“他的手法快又凌厉,变化多端;我用那些龙曜教的学院里的术式斗他,被破的干干净净。光凭招式变化这一块,我觉得他可能都要胜过龙曜。” “胜过龙曜?”沐海云一听来了兴致。 “比我还厉害?”龙曜被挑起好胜心,“是个中年武者?” 云无玉要摇摇头:“不,是个青年,约莫十七八岁。” “他和你打是用的拳脚,”沐海云道,“我检视过你的身体,没有魔素也没有灵气着痕,也没有利器钝器造成的损伤。” 云无玉又颔首。 “拳脚?”龙曜细细一想,微笑道:“我知道了,是他-----你应该去过西城吧?” “?”云无玉一怔,看龙曜的神色似乎认识那个慕姓混混,“没错。” “果然是光头。”龙曜笑道,“他叫慕青华,白手厉害的很。我和他有点交情。说来如果不用战气,我白手很难赢他,兵器他也难赢我。要不是他年纪超了点,三年前差点考进凤庭。这个人虽然是个混混,但为人讲情义,不应该与你为难才对。” 云无玉一叹,一五一十将今天所遇所行说给两人听。 “哈哈哈····”没想到听到交手前夕,云无玉因为面包被打飞而无奈予陆姓兄妹援手,龙曜捧腹大笑起来,“你这笑死我了,为了半块面包掺和到人家事情里。” “阿曜,你给无玉留点面子。那好歹·····哈哈哈·····也是半块被打飞的面包。”沐海云则更是可恶,明着站云无玉这边,话说着说着就变了味,从忍笑变成了捧腹大笑。 云无玉白面一红,略是羞赫,还仍不舍地道:“半块面包管好一阵肚饿呢····” “所以你就恼羞成怒,一怒为红颜?”龙曜打趣笑道,“那也不对啊,打飞你面包的是陆云又不是光头。” “啊?”云无玉听得一怔,细细一想,那位陆姑娘似乎的确是容貌清丽、娇俏动人,可他的起因明明是面包·····但龙曜这一说,面包明明也站不住脚,那他为什么是帮陆氏兄妹呢? “你信吗?我不信。正经人怎么会为了半块面包和人干架?关键还是帮打飞面包的迫害者。”沐海云也不正经的打趣着,说着又附着云无玉的右耳旁故作小声的问道:“那陆小姐长得怎样?好看吗?” “呃·····”云无玉没细想沐海云的动机,单纯的点了点头:“应该算是挺好看的。” 随后又补上了一句,“她做的饭也挺好吃的。” “饭也好吃?”沐海云揶揄道,“你还借着英雄救美的由头去人家房间里了?这岂不是引狼入室?” “嘿····难怪等你半天也没见你回来吃饭。”龙曜也附和的笑道。 “并不是,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她只说买不起面包赔我,给我下了碗面。”云无玉‘苍白’的解释着,殊不知眼底和脸上已经有了些他也莫名的微红,就像那初饮酒者半口入肚时的微醺,也许是因为想到了镜明司前那令人目眩神迷的惊鸿一瞬。 ——————她真的很好看。 “果然是见色起意,居心不良啊云某玉。”沐海云嘿嘿直笑,笑得云无玉仓促收拾脸色,慌于解释。 --------------------------------- 西城镜明司内。 最里,第一十三回环。 高至五丈的院墙怀抱着一潭清冷又危险的寒池,池中只有假山数座,以及一丛丛稀疏幽蓝的水藻漂浮着。 池水极其清澈,对映着悬于正穹之时的明月。 池水很冷,令那九天上的月与它投入翅中的影子都一并沾上了肃杀般的寒气。 几只硕大的黑色鳄首迎着月辉,时不时仰着,张开猩红大口贪婪的吞食着这一院洒入的月华灵气与寒潭中凛冽的寒气。 院子只有东西两个方向留下了仅可一人通行的狭长竹桥连接着院里墙外。 两座竹桥的起点正是这院子和寒池的正中心------搭起的石台上,建了一座竹屋。 -------一座不丈六方圆的小屋。 那些大鳄贪婪而又畏惧的环守在竹屋下的寒池里,竹屋下的石台几乎悬座于寒池上------仅仅八根尺圆的石柱拱立着。 竹屋上没有任何灵言符咒,和院外那几重都不同,竹屋本身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间竹屋罢了。 --------难以想象,它是凭什么镇住这一池的大鳄、院外几重的穷凶极恶者以及那些极危邪灵的。 世人知之者少。 都以为镜明司从外围第四环开始往里关住的都是越来越穷凶极恶之徒,每一层院墙所刻印的法阵也会一层更胜一层。 极少有人知道镜明司到底有多少重,更不知最里面一层又住着和等人、何等风物? ------其实镜明司最里面一层永远都只长住一个人,只住一个能镇住往外数重煞气、不被邪戾之息所侵蚀的人。 镇不住池鳄、镇不住数重戾煞,也便不配住在这一竹屋里,也便不配为镜明司之魁首。 是故,哪怕是官途吏治再腐朽,镜明司主永远不会是个废材。 他会死。 今夜,西城镜明司最里的竹屋里烛火仍亮着。 烛火微微,不够亮,却平稳。 外头狞笑风唳、煞影重重,偏偏连这一屋里如豆烛火都动摇不得。 屋门大敞。 月光照入,照见屋内极尽简单的具物,不过一桌、一椅、一画像而已。 桌与椅子都是竹制,简约之极的办公制式放在屋内正中;画像悬在屋内正壁上,黄底白面,画上单人,正是镜明司初代司主秋净天,飞鱼服、柳叶刀、轻纱冠,面如冠玉,长脸三角眼、眉毛平而疏、厚唇瘦颊,颇见清癯,身材瘦长而劲。 -------和此时端坐在画像下那张办公竹桌前的中年男人有八分相似。 不过桌前的人多了八撇胡子,面向更老成一些。 他,便是秋玦。 腰间挂着的三尺三分长的利剑,剑名:水龙吟。 传闻那柄剑出鞘之时有雷音,似龙作吟,而秋玦剑法又以此为缘,一招一式矫若游龙、势先力至,故而剑随人在黑白两道上都立了威名。人因此,被称:秋水龙吟。 人皆传说秋总司有八阶神境修为,更有甚者传其已经破了九阶玄境的门槛,但无人证实、更无秋总司口说。 秋玦在武盟评定为七阶,但那份评定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还是在秋玦初出茅庐之时的评定。 大人物们似乎都不喜欢去评定阶位。帝京之中评定有过八阶、有名有姓之人不过二三十人。 其中大部分都是当世一流及顶的强者,而那些人的评级往往都也有超过十年的时间。 无疑,秋玦很强。在这个龙盘虎踞、精英汇聚的帝京中也是排的上号的一位。 ------------- 他靠坐在竹椅上,左手拿着一份简历。 这等微小的事情本不至于传递到他手里。 简历上的人,姓名、年龄、性别等等都很普通,甚至可以说不完整,也不入流。 偏偏在几行简陋到极致的大概履历后,有两列醒目道足以传入他手中的字眼。 暂住地:圣武将军府; 紧急联系人:龙曜。 这两行字,只要你在帝京上层圈子混迹,都是必然知悉的。虽然抛开身份而言,后者应该算是并不惊艳。 但,你终究绕不过他。 圣武将军府唯一传人、帝国一等公爵唯一子嗣。 “这个少年····究竟是何方神圣?”秋玦细细咀嚼着简历上的名主,“云无玉·····莫非是那个云家的人····年龄倒是相仿,可云氏隐龙膝下只有一女,传人?也未曾听闻那位云先生这十年来收过什么弟子·····纵使有····也不至于落脚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圣武将军府····那位圣武将军素来不爱与帝京中的人物交际,至少与白家那位大人从未交集。这少年····应该不会是····” 他按了按太阳穴,继续检索着桌上几份资料间可能存在的联系,“····这少年与另一位沐先生在半个月前,于城东燕子尾巷中识得了这位‘不学无术’的圣武将军之子····当时那位也在场吗?····有趣····到现在这个少年的身份证明似乎都没有落实,看来‘或许’真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流浪少年?” 自言自语完这些,他微合上双眼,仰身躺着。那只竹椅吱呀吱呀地随着他伏动不定的身姿响着,在这诡异至死寂的深院中枯燥的鸣着声。 他似闭目养着神,而院上谢落的清白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分明见是眉间微锁。 好一会儿。 他又睁开眼,屋外渐作近靠竹屋的池鳄们纷纷悻悻沉入了寒池中,收起了贪婪试探的视线。 “能在毫无战斗素养下,支撑慕青华白手压制近半小时,平平也罢、无奇未必见得。有趣有趣。”他脑中回想起那个白衣如飞的身影,口中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寒气------那一剑与他鼻尖只差分寸,本是随手可得的青锋剑,却在他心中留下了彻骨的锋寒。 剑本平平,人却惊艳。那样的剑,那样的人,与那样的人交集的那位龙公子,‘不学无术’又是否掺了假? 手上这个人看似平平,可挖又不可挖;明明浅的一眼可以看透·····也许只是他想得错综复杂了。 但,他是警司,是这镜明司最高的执掌者。镜明以一切疑,解云中雾。 他无由不深究。 目光又回到简历上。简历所呈述的似乎还远不及他所收集的更详实。 这少年的一切事迹,似乎都只达于初现帝京之后。 但,倒也实诚,无所隐瞒。 失忆? 这名字···是否存疑?一个人总不至于连姓名都忘了罢?莫非····· “真是清透的满身谜团。”末了,镜明司主轻叹了口气,从桌上的竹制笔筒中取出一支彩雉尾羽笔,在简历裁决处签下姓名,于是否留用处,勾选了“是”的选项。 并在意见处写下了:待考核通过,留用于刑侦科,该学员资质尚可,可培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五章·纳器 “刚才城西镜明司来迅,说你要进镜明司当差?”龙曜惊异的看着云无玉。 后者实诚的点点头,又心生疑惑,道:“咦?这么快便有消息过来了?你怎么知道?” 龙曜一脸像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该不会连‘传音器’这东西都不知道吧?” 云无玉:“??” “好吧。真怀疑你是不是上古穿越过来的。”龙曜一叹,抬起左右右手指着左腕处的那根淡金色腕环,那腕环是有数以千百计、纤细金丝和秘银丝编成,环上还镶嵌着一枚小指指甲片大小的萤玉,闪烁着淡金色的辉光:“这东西是小型便携式传音器的一种,正堂和我屋里还有座式的中型拨号式传音器。这玩意是利用空间类言咒刻印通过以萤玉为介质达成中短距离的传音效果。我手上这件属于简易型传音器,里面存储同类型的编码上限只有十个,有效距离也仅仅是覆盖差不多十里远。你回来之前,西城镜明司通过传音器告诉我你已经投递简历的事情了,刚刚那边给我发来了通知,让你三日后去面试。” “还有这种东西?”云无玉盯着龙曜左腕怔怔道。 龙曜又看了看云无玉背上背的剑------和初见时一样,用厚厚的布裹着简单的挂在背后,不由一扶额:“看来是我疏忽了。你不但不知道传音器,还不知道纳器。” 云无玉双眼茫然的摇了摇头。 龙曜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换下左手将右手抬起,右手拇指在云无玉面前摆了摆------上面有一枚青金打磨的扳指,扳指的正面上刻录着细密繁杂的符文,“这东西就是纳器。所谓纳器,简而言之就是利用异空间储藏物品介质器。”随即,龙曜唇下低语一番,只听轻微一声“叮”响,从那扳指处淡金色光芒耀闪,从中掉落出一堆兵刃甲衣及金银铜币等等物品,在三人眼中堆成了一座足足二尺高的小山。 “纳器归属于异空间储藏用品,种类繁复、样式不一。大部分被打造成了手镯、戒指、手环、项链等等便于日常携带的饰品,像我便是做成了扳指。这玩意只需要通过简便的锁定认主手续,便可将原本大量不易携带的物品收藏存储,大大方便了修炼之人的出行。” “那这纳器的存储空间有上限吗?”云无玉问。 龙曜一笑,将扳指脱下放到云无玉手中,“你自己感受一下。” “感受?” “先戴上它。”龙曜点头说道,“然后闭上眼,将心神收束专注于扳指上,同时运送你身体内的灵力注入纳器的符文中。” 云无玉依言照做。 “你感受到了什么?” “一扇门-----一扇金色的铜门·····石门?” “对,这是我纳器锁的表现形态,你等等------”说着龙曜似又低声秘语。 因为精神专注、以及距离较近,龙曜秘语且未作遮掩,云无玉似乎听到了龙曜口中的秘语-------“老爹无敌,给钱万岁。” 接着心神所感知的那扇金色石门迅速张开,显现出一个足有一丈方圆的房间。 耳边龙曜的声音又传来:“你现在看到的,就收我的纳器的内置空间。” 云无玉小心翼翼的探索者这不算大的器中世界。 “纳器所拥有空间大小和纳器本身的品质、以及持有者精神力的强度都有关系。我这个纳器只是一般品质,所以上限只有二丈方圆。这个空间大小已经足够绝大多数人使用了。” 云无玉探索结束收束灵力,睁开了双眼、将扳指脱下交还给了龙曜:“这纳器中存放物品对持有者自身负重有要求吗?” 龙曜微笑:“自然有的。纳器虽是开辟异空间进行存储,但也做不到与器主本身毫无关联,这点就涉及到纳器品质的差距了。每一档纳器平直的差距决定了纳器负重转化的效率与存放质量的上限。 纳器品质总共分为十档。最低一档的转化率为六成,即十斤重物放在纳器内你只要承受六斤的重量,每提高一档转化效果提升百分之五,最高档的纳器转化效果仅为一成,甚至传言十品之上还有天品纳器,可以达到百分之五以内,我这个纳器属于第三档,转化效率四成五,负重上限为一千斤,算是帝京中最主流的一档纳器。”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云无玉暗暗摸了摸背上所负之剑-----身后这东西来历未明、又极其珍贵,沐海云说是极品灵器,总要棉布裹着出入随身,难保有一天被人发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时便和三岁孩童捧着万金过市一样危险。 龙曜正是此想。多日相处,他多得沐海云教导,早已将两人都当成了亲友家人对待:“我看你一直背着那柄剑,连洗浴吃饭都不敢离身太远,想来对你来说一定是极其珍贵之物,往后你要是进了镜明司,少不得要和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以你现在的身手未必能顾得住有心之徒的窃取抢夺,所以这枚纳器就送给你了,免得以后你因背上的东西横生些不必要的麻烦。” 龙曜未收扳指,反而将它按到了云无玉手中。 “送给我?”云无玉惊道,他心知这东西必然价值不菲,但他又确实很需要纳器藏剑,“这纳器多少钱?往后我慢慢挣钱给你补上,算我从你这买的。” “买?”龙曜闻言一讶,继而笑道:“也行,这东西也不贵。原价才六十金,我用了四年,给你打个对折就算三十金币吧。” “!!!”云无玉闻言一愣,心中翻江倒海,六十金那是足以让京外平民生活六七年不愁了,果然还是低估了帝京上流圈子的奢华用度,哪怕是像龙曜这样平时用度极为清减的贵族子弟也不是他所能臆想的。 龙曜无视了云无玉脸上的神情变化,右手食指点在扳指上,合目唇下一番低声秘语后,那扳指上金光一闪一黯,他将食指收回,说道:“我已经将这个纳器上的个人印记抹除了,你现在可以重新进行认主锁定和重置取用心诀锁了。” “啊?需要怎么操作?”云无玉问道。 “认主锁定的方式有几种,一种是灵魂烙印、一种是精神刻印,这两种比较繁复,最简单通用的就是精血认主。”龙曜道,“精血认主很简单,大体步骤和刚才你内视纳器空间差不多。先划开指尖,将血液滴到扳指内面那个印槽上,它会自主汲取;待它汲取适量之后,你便可通过心神链接重新设置取用的口令。可以了吗?” 龙曜边讲,云无玉紧跟着操作。待到龙曜话音落下,云无玉也几乎随之惊喜一笑:“成了。” “你现在将你背后那柄剑取下来,以灵触打开纳器锁,然后将精神力锁在那柄剑上,试着将剑挪移进去。” 云无玉依言而行,随着他心神之中的灵力集结,双目中银蓝之光无意识下渐渐盛烈,那枚扳指亦随着他所示投放出蓝白之光射向那柄玉剑,蓝光落在剑上包裹、缠缚,一息后由扳指所投蓝白灵力光流托动下,那柄剑缓缓循着光流飞起,过了数息,玉剑飞到扳指前,却因云无玉体内所放灵力偏于无序,银蓝光流鼓荡乱流,将包裹剑体的粗麻布带吹开,显露出那柄玉剑部分真容,摄人心目的寒芒从微开的剑鞘下露出,便是自小见惯了上等兵刃的龙曜也不由为那仅仅不过一隙之间的寒芒一震,喃喃道:“的确是柄稀世好剑····还好没有过早的暴露在外人面前,你却是需要这枚纳器,因为这柄剑很容易给你招来杀身之祸。” 扳指上光流涡旋湍急,只见忽的大放光芒,那柄玉剑连同忽闪忽灭的银蓝之光一柄消匿在扳指之中。 云无玉浅浅抒了口气,显然初次完成纳器收纳操作过于小心,而至于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 龙曜见状笑道:“你第一次使用纳器难免紧张,多用几次就会快得多。” “我该····怎样将剑再取出来?”云无玉问道。 “简单。”龙曜道,“你只需要凝神低语口令,然后用灵触选择纳器所收藏的物件就可以。” “这样?”云无玉疑道,心念一动,扳指上光芒一闪,那柄剑便又出现到了他手中,云无玉暗暗咋舌,感叹着这纳器的奇妙。 随后,他又将剑放回了纳器中,这一次,造势就笑了很多,收取速度也快了大半。 沐海云在一旁微微颔首:这小子倒是一点就通,光灵力控制熟练速度,已经远逾常人。 龙曜一笑,将扳指脱下放在云无玉手中:“你自己感受下。” “感受?”云无玉讶异。 “先戴上它,”龙曜道,“然后闭上眼,将心神专注道扳指上,同时运送你身体的灵力注入扳指上的符文里。” 云无玉依言照做。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六章·魔法与武技 “海云大哥,你也有这东西吗?”云无玉转头看向沐海云,并指了指扳指。 沐海云微笑:“这东西虽然不算稀罕物,但却贵的很,我可买不起。” 龙曜道:“沐大哥只要是愿意随便去哪个组织担任客卿,就算是十品的纳器也未必搞不到。” “那可不行。”沐海云笑道,“我堂堂‘游风法神’怎能为了五斗米折腰?” “不愧是沐大哥,果然性情高洁。那下个月我送大哥一个五品纳器指环吧?”龙曜崇敬不已,激动地说道。 “那多不好意思·····”沐海云一秒变脸,瞬间显露出为财可死的样子。 要不是多日相处、也见识过沐海云高超的魔法造诣,云无玉都怀疑他是不是多年行骗的江湖术士。 但时下,云无玉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为什么不是这个月?” “因为这个月没钱了。”龙曜哀叹着,从兜里摸出仅剩的一枚银币,“钱啊,是这世界上难得的好东西,只可惜不大经用,不知不觉还没到月底零花钱已经快没了。” “你明明····”云无玉瞪大双眼,明明刚才交接扳指的时候,龙曜还从中倒出一小堆金币。 “你看花眼了。那些是不动产!”龙曜高声解释道,“这枚银币是这个月最后的零花钱!” 接着又装回又苦又惨的样子:“这一枚银币已经是本月最后的零花钱了····唔····我还要吃好几天的早饭··我好惨啊····” “太惨了,我见犹怜····”沐海云‘悲戚’说着,摸出怀中深藏了多年的五铜币,高举着和龙曜相拥大‘哭’,“它跟着我踏过千山万水。五年了,还是没找到一个同伴,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云无玉扶额:“两个戏精,又演起来了·····” “五年了,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 “我每天游山玩水····” “我每天锦衣玉食·····” -----接着又是熟悉的互相扯皮环节。 最后 “啊,太难了!” “是的,太难了!” 两人又一声大呼,紧紧相拥,如同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够了够了。”云无玉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上前拉开在忘情表演中的两人,正色向沐海云说道:“沐大哥,我想跟你学习魔法;我想知道这个会和修炼武技产生冲突吗?” 听言,沐海云和龙曜一秒正经了起来,各自分开。 龙曜也正色问道:“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 -----否则当时也不会极力邀请沐海云入府,他本身对魔法也有一定兴趣,只是对学宫中格式化的教学方式感到反感,而父亲与帝京中交集甚薄,身边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巫修高手,沐海云的出现等同于填补了龙曜这几年间对于魔法向往的空白。 沐海云微微一笑,说道:“有一定影响,但也有一定帮助。” 龙曜、云无玉惊疑的看着他。 沐海云继续说道:“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难同时将几件事情都做到完美。而修炼之路专注于一项往往更容易成功。---------这个观点相信你们凤庭学宫的教习肯定讲过,对吧?啊曜。” 龙曜颔首:“是的。院里的老师们也说贵精不贵多,所以才建议到三年级让我们选择副修课程。” “但他们也不禁止你们选择双修、三修甚至多修科目。”沐海云接了话意笑道,“是不是很奇怪?” 龙曜点了点头,云无玉跟着一脸茫然。 “答案就在三元上。”沐海云道,“众所周知,人有三元,谓之:天元、人元、地元,换而言之也叫灵台、玄海、丹田。三元乃是世间万种修炼之根源,是为先天元力转化之所在。因为三元的存在,世间修炼者所呈现出的体系大体也被归类为三种,即灵修、巫修、武修。三者所修各重其一。灵修炼神魂主攻天元·灵台,化元力为灵力;巫修炼气魄,主攻人元·玄海,以元力化魔素;武修炼精血,主攻丹田,以元力化真罡;三者同源而不同脉,于三元主导方向上渐行渐远,但奇的是,世间有史以来说出现登临天阶圣境的传奇修者们极少见纯粹一脉的修士,绝大部分都是双脉同修,或是魔武双修、或是灵巫双御等等,我的导师、也是当今修者第一人-----圣者天先生说,据他研究所得,多脉共修更适合普罗大众、也易于突破天阶壁垒。当然,同修并不意味着共进,而是有主辅。” “那这世间有没有纯修突破天阶圣境的存在呢?”云无玉问道,“纯修既有不易突破的缺点,那有多脉不如的地方吗?” “有的。两千年之前的‘法神’巫行天,以及前代巫修公会会长‘六道玄尊’·凌弈都是纯修。纯修难以破境,但似乎一旦破境,比起多脉修士更为强大。毕竟,若一直以一脉单修抵达九阶玄境也已是难如登天。人之三元照应天心,乃是精、气、神的蕴境,三者独尊一脉而行,就如同剑走偏锋、人行险道,步步如履薄冰,那样的人自然就比一般人更要危险。”沐海云叹道。 “我见过。”龙曜道,眼中透着敬畏,“险绝至强。” “那海云大哥是双脉同修还是专精一脉?”云无玉问道。 “我是灵、巫双脉同修。巫修最须神魂巩固,灵修有不少术法可以转化魔力、强化感知,对于巫修而言帮助极大。” 龙曜颔首:“比如灵祀,就是最完美的补魔者。一个巫修若是兼修灵祀,虽然有碍于巫术的提升,但能自给自足,便也难缠的紧。” “多脉同修也容易造就‘完美’异类。近些年大肆盛行的‘巫行者’、‘魔剑士’都是多脉同修共进之下的产物,算是将各脉的优胜发挥广大。”沐海云道,“譬如‘巫行者’以武修炼体近战能力为主,辅以巫修玄纹技巧及巫术加持战法,很好的改变了寻常巫修体质偏弱惧怕近战、武修攻杀范围有限的缺点,这种便是比较适宜现今社会需求的融合。” “学宫里有一位同学,将魔法和武技分开修炼,每一样都达到了四阶中境的评阶。”龙曜想到一人若有所思。 “那算是难得的奇才了。”沐海云感叹道,“双修而不合,等同于一心二用、各有所成,这等人不多见。” “嗯,他很强。虽然比我低一届,却也能入校级前十,甚至前五。”龙曜叹道。 “不在你之下?”云无玉道。 “不在我之下,”龙曜颔首,又补上一句:“也不在武真焱·羽之下。” 云无玉深吸了一口气,“那这人真是厉害。” “回到正题。”沐海云继续道,“所以你们想好要跟我学习魔法了?多脉共修可是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你们主修的进度,毕竟人的精力有限。” “沐大哥实不相瞒,我在学院选修的科目一直悬而未决,平时打坐冥悟时一直没放下对于灵力和魔力的提升,现在我确定要跟您修炼魔法,用于补足我远攻能力上的欠缺。”龙曜郑重说道。 云无玉道:“我没有血缘,也没有多余的导师。今天和那个人一战,他说的话让我很有感触。我虽然有三阶的修为,却完全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战力。跟您学习,无疑是我当下最好的选择。” 沐海云颔首:“这倒是真的。你体内所拥有的能量很庞大,但你完全不懂得驭使,你该学会去开启那份力量了。” “好了。”沐海云向两人伸出双手,摊开掌心------那双常年藏于袖中或者手套中的双掌莹白如玉,匀称修长的指节、清晰纯实的掌纹上俱泛着淡淡的毫光,“将你们的右掌各贴合到我的手掌上,让我感知下你们体内说具备的主要魔法属性。” 云无玉、龙曜颔首照做。 随着沐海云掌心试探的淡青色魔力度入,二人体力也随即做出反馈的辉光。 龙曜掌心说呈现的是沉黄色以及部分类似于沐海云的碧色、云无玉掌心则是浅蓝色为主、还有白金色和青色。 “阿曜你的身体主属性是地和风,相对较为纯粹;无玉你的主属性是水系里的冰种,似乎还有光、风···嗯?相对驳杂一些。”沐海云检测完,细致的分析道。龙曜的身体属性几乎一见可透、分列清明;云无玉除了主显的冰属性,光色中还有其他相性纷杂显现,不易界定。即便是尚明如沐海云这等的巫道强者,竟也被迷蔽了些许,沐海云从龙曜掌下抽回手,心神像云无玉这边的右手专注,才算细察出了云无玉冰系之外所藏匿的属性。 属性多而色相驳杂,对于巫修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巫修的强大与否,不仅仅和自身修持有关,也和元素亲和程度息息相关。 古往今来,巫术修持者能抵达九阶玄境者,大多只是双系以下的巫修,近乎全系而大成者仅仅不过两千年前的法神巫行天和昔日的‘六道玄尊’凌弈二人而已。 巫修对于属性专注有很高的要求,绝大多数传说之中的顶尖巫修也是在八阶神境之后才开始研习本身主属性之外的属性魔法。 像龙曜这般主属性不超过两种的,可说是巫道最适宜的人选,也最容易抵达高峰。 沐海云细致检查完云无玉的相性,微有疑虑。 云无玉看到沐海云脸色数变,心觉不好,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不是不太适合修习魔法?” 沐海云微微一笑:“不全是。虽然你的体质相性驳杂,但冰系占比极大,令我疑惑的是你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大量的魔素,你真的没有修炼过魔法吗?” 云无玉摇头,说道:“虽然我部分记忆缺失,但脑中没有任何关于魔法修炼的记忆。” “如此庞大的魔素····若不是后天修持而来,难以想象你出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沐海云摇头感慨道。 云无玉道:“也许是我忘了吧。话说我的体质相性驳杂对我修习魔法有影响吗?” 沐海云闻言道:“还好,虽然你的体质相性驳杂,但所幸冰系占了绝大部分。以后只需要专注于冰系魔法的修持,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略想,他又说道:“毕竟魔法修持只是你们的辅修,对于你们日后的提升占比不高。” 云无玉闻言轻舒了口气,他迫切想要变强,生怕还未修习便被界定为废材。 “魔法的修行基础在于对于外界元素的感应。入门的东西,凤庭里应该也有传教,无玉你可以向阿曜征询,我会在进阶处慢慢传教你们。” “好。”云无玉颔首,又问:“那我应该如何改变当下无法发挥出全部战力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外乎两种解决方案。”沐海云略想说道。 “嗯?”云无玉微皱眉头。 “第一种,学会运气的过程及配合合适的战技来激发身体的潜能。武技方面我涉猎不多,你多跟阿曜讨教;第二种嘛···多挨打多总结。”沐海云说道,看到云无玉略显怀疑的眼神,他又略显急切的补充道:“我这不是戏耍你。不论哪种修士,都需要在实战中成长,挨打是让你在实战找出自身的不足以侧重强化,所以挨打往往是武者进步最神速的途径。当然,不能不自量力。譬如,你才三阶的修为就不要去找五阶之上的人对战,那就是纯粹找虐。” 此时,龙曜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云无玉再傻,也懂他们的言意所指:“你们觉得我像个傻子吗?” “哪有····哪有。” “怎么会。” 云无玉斜着眼瞅了两人一眼。 沐海云假作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都过十点了,巫修需要时刻保持精力充沛,太晚了,我要睡了。这儿有两册我亲手写的关于魔素感知与引导入门,你们两个闲时多翻翻,都是我的心得,应该比学院里那些不成器的导师们讲的有用。” 话间,他从怀中摸出两份蓝皮册子,随手递给云无玉、龙曜。 蓝皮册子封面正中,极力方正、又难脱随性的写着:沐氏巫术修炼入门,八字。 字迹尚新,显然是近几日内刚书写完成。 龙曜小心翼翼抚摸着册面,一双蓝色眸子里极尽虔诚。 云无玉知他是沐海云最狂热、也能是且唯一的忠实信徒,却也对龙曜此下近乎做作的神态嗤之以鼻,说道:“不至于吧。” 龙曜哼了一声,话音中仍有些许欣喜若狂的残存笑意:“你懂什么。似沐大哥这等世间鲜有的八阶神境巫修亲笔书写的修炼册子珍贵万分,你是个小白不懂其中的价值。嘿嘿····等你自己翻阅的时候你就明白了。” “有这么夸张·····”龙曜故弄玄虚的言语令他半信半疑。 “话说,沐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向你请求学习魔法的?”龙曜转头向沐海云问道。 “因为目前我是说接触到修为最高的巫修,你邀请我到这里长住,自然不会只是白吃白喝。结合你和武真焱家那个小子一战之后,对魔法产生越加浓厚的兴趣看来,跟我学习魔法是你一定会做出的选择。至于无玉····他啥也不会,肯定有啥学啥。”沐海云笑道。 “哈哈哈···沐大哥果然神机妙算。”龙曜大笑道。 “安拉安拉,我去睡了。你们自己先琢磨着。”沐海云摆了摆手,转个身向卧室走去。 “那我也回房了,今晚咱两就比比看谁的进境更快。”龙曜扬着那本《沐氏巫术修炼入门》对云无玉说道。 “好。”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七章·冰刺咒 是夜。 卧室中云无玉将沐海云手书平放在凉席上,依着冥想的姿势结跏趺坐。 纤瘦修长的手指轻轻顺着那封面上的字迹摩挲而下,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从指尖与笔墨交点处化生循循而上,流入五体八脉、奇经百骸,滋养五府六神。 “这种感觉····像雪水····哧····”他指尖忽一哆嗦,体内蕴养的冰寒之气也短促的加重了一分。 他似乎明白了龙曜刚才所说的-----沐海云在书写这两册法门小札时并非只是简单的书写,而是在每一笔处都化入了具有他特质的魔素,用以促进观想者的魔力感知与引导释他们自身属性的魔力。 他翻开第一页,只见上面写道: “宇宙洪荒,乾坤阴阳。 道有三才,人有三元。 以元为本,巫力取道,以气成海。 中有玄境,气之海也;化元为力,养气为海,取用炼化。 夫天下巫道,应天地本源而莫出于四象地、水、火、风及光、暗,此六者为根源而延衍万象;巫者取道其中,应自然、咒为媒、而成法术。而中元玄海与外用术法之链者,魔素也;魔素这,巫力集萃显化也,元素之媒也,四象光暗之质。 是故,修巫道者,养炼魔素为先要。” -----此序言解义。 序言之下,又写道: “何以炼魔素?冥想而神感。凝神守心猿、识放于宇外;以玄海之显像,探触宇内之元素,接引纳蓄,引为我用。去芜存菁,渐得其质,则魔素成矣。” -----此炼法之根据。 云无玉再往下看,见方法写道: “趺坐,无心朝天,合目观心。外放中元玄海之气息,旦有巫道天赋于上佳之境者,慢则数月、快则朝夕,便可感知元素。” 随着云无玉阅过,每一字接连散逸出银蓝寒气,冉冉过眼。云无玉依法而行,趺坐冥想起来。 那些银蓝光气自册子上升起,并不逸散,而是萦绕在云无玉身外,如雾如纱。 云无玉沉心静气,他本身寡欲淡心之人,果不片刻自身便进入寂静观想之中。 起初,屋外风吹窗响、风吹灯笼笼动响、院中落叶声,声声过于耳畔。 不少许,便已经只剩下檐下虫鸣声、风吹册页翻飞声。 再过不多时,云无玉耳中无外声、只剩心上心跳声、鼻尖呼吸声。 能得到如此快速的进入宁寂之境,也大因受益于沐海云手书中所渡来的清凉的魔力气息。 不知多久···· 他感到自己身心已经到了王府后院中那口古井前。 不,已是身在古井中。 他似虚身踏在井水如镜的水面上,清冷的银色月轮映在了井中,也落在了云无玉的足尖上。 他赤着足,足尖轻盈地点在了井中明月上。 凉意从足尖传递来,继而发寒,寒意入百骸,刺透五内。 他一探手,井上清波荡漾,漾出一片莹白的光点。 那些光点是如此雀跃,纷纷跳跃到他的足尖、脚背,甚至是手心、肩头、眉梢、发丝上。 ‘它们’似乎在窃窃私语,云无玉听不真切,又恍如字字都在耳畔、在心田。 他一摊手,所有的莹白光点从身上各处一起飞起,齐齐汇聚到了他的掌心。 掌心此时如玉,如拘着月光,白点们聚了又散灭。 他再俯身一看,足尖月无、井也不在。 云无玉甫一张眼,发觉他仍端坐在卧室中,右手掌中晨露结霜,而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窗前雀儿在晨露未去的枝桠上喧闹,他的视听却依旧怔怔的落在了那一手的白色星点之上。 “恭喜你无玉,仅仅一晚就感知到了元素,并且似乎可以将它们转化为魔素。”房门下,传来了沐海云的抚掌祝贺。 “这就是元素吗?”云无玉还有些不敢确信。 “是的,你手上的霜结就是你昨晚神游之时感知到的元素之力,那应该可以归类于水系中的冰属性。现在你正是踏入了巫术修习的门槛。”沐海云道。 “这么···快吗?”云无玉惊疑道。 “是很快。这应该和你们本身的修为有关。不像幼年的学前小孩没有开发任何魔力方向的使用纯粹依靠感知,不过你们能在一夜之间感知到元素,还是令我感到惊讶的,原本我以为你们需要两三天的功夫才能踏破这第一道门槛。”沐海云说道。 “你们?龙曜也感知成功了?”云无玉惊疑道。 “嗯,他比你快一些。差不多是凌晨四时的样子成功的。”沐海云道。 云无玉暗暗咋舌:“快这么多吗?” “龙曜自身修为都快到五阶了,平时剑诀与土系相性关系莫深,所以感知的快也情有可原。毕竟在我的辅助下,除非是巫脉闭塞者,不然都能较快感知成功。”沐海云道。 “巫脉闭塞者?” 沐海云颔首,说道:“世上有一部分人先天或者后天气脉断开或者封闭,以至于无法进行对应的修炼,我们称之为‘绝脉者’,人体内对应三元大观上分为三种脉络:武脉、巫脉、灵脉;哪一脉闭塞或者断绝就等同于绝了哪一种修炼路径的可能。绝脉也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修炼整体进度和战力加持,毕竟世上绝大部分战法战技或多或少都会需要三脉助力。” “所以绝脉就意味着不适宜修行吗?”云无玉又问。 沐海云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全是。绝脉不适宜大部分的战法和修行途径,但同时也容易造就纯修,甚至有些派系为了保证纯修的无垢性,会主动选择封闭甚至去除多余的脉域。” 云无玉疑道:“世上竟有这种人?” 沐海云道:“天地之大,无奇不有。修行路定局至今八千多年,虽有奇正之分,但没人敢说哪种路径是唯一正道。传闻之中,极北有幻界无方灵族便是极致的灵脉推崇者,他们在出生之际便会剔除武脉、巫脉,封绝玄海、丹田二元,只精修灵力;国中十一圣王传承之一的梦亲王府似乎也是奉行此道。” 云无玉闻言惊震失言。 沐海云道:“先不说这个了。你主修冰系,正好和我有些同源,这个‘冰刺术’你先拿去学一学。” 他丢出一本约莫巴掌大、精美小巧的蓝皮小册子,云无玉接下、翻开,只见册子第一页上面写着:水系、冰属,一阶巫术·远攻型·冰刺咒。 只听沐海云说道”巫术本身讲究由简入繁、再化繁为简。术法本质上其实并不存在绝对的品阶压制,即便是这最为简单的‘冰刺咒’修炼的强度够高,在合适的情况使用也可以产生不逊色于中高阶法术的杀伤效果。“ 又道:“我粗略修习过水系魔法,现在给你做个示范。” 云无玉点点头,看着册子上近百字的咒语待着沐海云顺应着念出。 册上所写:“身存于空中、尘中、风中····沉眠的水之元灵啊·····” 但沐海云显然不是照常出牌的主儿,这边云无玉才虔诚的诵念出前三个字,甚至连‘于’字都尚未念完,只听沐海云直语出:“冰刺咒!” 唰!银蓝色的光芒骤是一闪,带着险绝的锋锐断开了云无玉双眼与窗外的光影! 森森寒气直慑心目,他被惊得一身冷汗! 冰刺。 ------又或者说是冰柱更合适? 一根五六尺粗、一丈多长的巨大冰棱柱从沐海云前伸的左掌中贴着云无玉的脸一直顶到了云无玉身侧的墙壁上。 粗略修习?这?云无玉胆寒之余,一脸鄙夷的看向了沐海云。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堂堂一个八阶神境的巫师瞬发这么一个不是很大的‘冰刺咒’不是很正常嘛?我们要讲求的是效果,效果····效果你理解吗?”沐海云试图拐弯抹角胡乱辩驳着。 云无玉只是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你看,只要你修行的足够深,即便是这最简单的‘冰刺咒’也可以发挥出惊人的威力。”沐海云自说自话,讲完随手将那巨大的冰棱柱化去,看着云无玉,“你懂了么?” 不懂就见鬼了!那一刺几乎将他刺到墙里去,险之又险,云无玉无奈且认真的点点头;“你是大佬你说的都对。” 生怕这货觉得自己没听明白,再来“示范”一次。 沐海云满意的点着头,嘴上笑说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然后转身出去,随手将房门带上,临了又转过头说道:“阿曜他让我跟你讲,你的简历西城镜明司那边已经通过了审查,那边让你三天后的九点去西城报道。” “嗯?通过了?”先疑,后喜。云无玉几乎从床上跳了起来,有一份中意的事情做,无疑对他来说是当前最大的喜事。 “只是简历审查通过了,三天后还有考核。”沐海云有些认真的叮嘱着,“所以你现在需要更加努力的修炼,不止是为了三天后的考核,更是为了日后的作业。从警可是个高危的行当,即便你所从事的只是协从。” 云无玉闻言颔首,心下亦道:沐大哥说的没错。如果是外巡,少不了要和一些强人恶斗。 他想起了慕青华------那个单凭技巧空手将他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人。 “至少我要有战胜那些人的硬实力才行”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八章·从警 三日时光一晃而过。 云无玉冰刺咒勉强修习到了三寸大小,因此遭受了龙曜以及沐海云的调笑。 进境较快的还是剑术。因为感知冰之元灵的原因,他的剑技中也得到了相对应的属性加成。 魔法的进境与冥想的深度和元素的亲和程度、以及魔素的累积都息息相关。但作为辅修,无论龙曜还是云无玉都只是将它当做了提升中元玄海修持的手段,并不能当做主修。 与慕青华一战,让他深切体会到自身实战能力的不足,因为主动找龙曜对练成了他每天必要的习惯。 虽然,往往数个回合就会败下,但是主动败的多了提升自是有的。 他心知和龙曜之间的差距不只是修为上近乎两阶的差距,更主要的是对战时关于自身身位的把控、战技、招式、步法上的灵活运用。 龙曜与他对练基本用的还是那套凤庭学宫的入门剑术,极少在战斗中附加战气。 便是如此,云无玉这十八日中和龙曜对练的最好成绩也仅仅是支撑了十五回合,那十五回合还是他魔法武技全出、想尽一切手段、用尽周身解数才达成的效果。 事后,龙曜少有的夸赞了他。 -----“虽然你拼命的样子很狼狈,但至少坚持了这么久。” 龙曜自诩凤庭学宫剑术分院第二天才,由此可见慕青华确非常人。 那一战之后,沐海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嘴上多少对他从警放了些心。 -------------- 入司。 得到面试资格一共三十个人,其中十人选择了内警人事文职方面的从职;剩下二十人(包括云无玉)都选择了薪资相对高、且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外巡方向的从职。 内警人事的考核自然偏重于文理,相对薪酬较低,大概每月三十银币左右。 外巡方面的考核则相对难伤许多。主要是对于体能、战斗方向的要求。 初选修为评定便要求要超过三阶,光这一项便刷了六个人下来。 第二项绕城跑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完成,于是这一项结束之后又被刷下来半数,得益于每日跟着龙曜晨练,云无玉总算并不困难的从中留了下来。 到中午,二十人留下来的只剩了七个。 七人中,两名已过三旬,两名二十四五,其余三人都是二十以内,其中一个云无玉觉得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那少年先认出了云无玉,在等待面试的人群中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云无玉的肩头。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云无玉转身面对映入眼帘的圆脸少年微微错愕,只觉眼熟。 但,确信并不熟识-----毕竟在帝京中,他说熟识的人只有圣武将军的几个人。 “我们在十八天前的东城燕子尾巷子里见过。您的那位法师朋友是我见过最强的一位。”圆脸少年说道。 “哦——”云无玉飞速的运转大脑,从对应的场景里找出一张倔强而诚挚的脸飞快的与眼前的少年重合,他大致回忆起了当日对话中的细节,这个少年和龙曜是一方的,他似乎姓“江”。 “我是龙少的小弟。我姓江,叫·····”少年确定了云无玉的身份后,开始介绍自我。 还未说出,便被云无玉打断,云无玉不太确定的试探性说道:“你叫····江宁吧?” “是····是我。”少年兴奋地说道,本就白净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些许酡红,“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龙少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又跟着补上了一句:“龙少····不···不愧是圣武将军的嫡亲,太···神通广大了。”他说到激动时,口齿似乎有些笨拙,变得有些不够流利。 云无玉无由来有些不悦,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少年作为凤庭学宫中最亲近龙曜的人的口中似乎只敬与龙曜的身份背景而不是龙曜这个人本身,便有些清冷的说道:“我只是来找个营生,顺便锻炼一下自己。” “我···我也是,我也是。”江宁连连附和着点着头,又疑惑的问道:“作为龙少的朋友,也需要找营生吗?” 云无玉淡淡道:“龙曜是贵族,而我只是个平民。应该没人规定,平民不能和贵族交朋友吧?” “我家也只是个小门户。”江宁看出了云无玉掩藏在平静脸色下的不悦,赶忙附和道:“其实龙少身边也大多是一些小门小户的子弟,大家都是因为龙少随和、待人真诚才聚集在身边的。” “是因为跟着他可以少受来自于大贵族们的欺负吧?”云无玉想起那日巷中的战斗,想起那些剑修分院龙曜所谓的小弟们面对武真焱·羽魔法的威压时无能而怯弱的样子,不由隐隐作呕,讽刺道:“一遇到危险就溃不成军,一盘散沙似的从众吗?” 江宁紧张的摆着手、涨红了脸辩解道:“那次应赌战其实大多数只是被龙少临时找来的助力,他们大多是大贵族子弟,平时也都和我们玩不到一起,龙少以‘剑术分院的荣耀’为由让他们不得不参战,谁知道会是那样不堪一击。也怪我们这些小门户的子弟实力过于不济,没法助拳龙少,才险些让巫师分院遂了愿,幸好当时有你们及时的援助,保住了龙少的颜面。” 云无玉想起了当时这个眼前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固执的握着剑、在那些不堪一击的同院贵族子弟弃战之后独自面对强压而至的武真焱·羽,即使手中的剑被武真焱·羽的火焰灼烫到通红,也任着剧痛不松手,不禁心中生起不好好感,暗下亦是感叹:龙曜于学宫中原以为至少在剑道分院中他是呼风唤雨的,却才知哪怕只是分院中也是盘根错节、水火难容。龙曜一人平衡着平民与贵族怕也是不易,这少年怕是他为数不多真正的拥趸,话声不由温和了些许:“那时,多谢你喂龙曜坚持了片刻。” “应该的···应该···的。”江宁羞赫地说着,“龙少平时帮了我们那么多····” “十九号,云无玉。”这时前头的传号员高声喊道,打断了两人交流:“进来面试。” “希望能在编队中见到你,我先进去了。”云无玉微笑道。 “加油。”江宁握拳打气。 ------------------ 面试室中。 面试官一共四人,三男一女。其中一任正是之前见过的中年警司章实。 章实见他进来,向他微笑点头致意。 云无玉躬身从最右侧的章实开始向警司们一一致礼,然后按要求到应试生的座位上做好等待考核。 章实警司和另一位瘦小的中年警司各座最左最右两个座位,中间是两位青年男女警司,约莫二十三四岁;男的方脸浓眉五官刚正,身材高大健实,看起来严谨而正气;女警司小圆脸、月牙眼,淡眉琼鼻樱桃嘴,小巧雪白的脸上有少许雀斑,有一颗恰巧挂在右嘴角下,给她增添了一分邻家气质的小女人味道,她体型微胖,看着不高大概六尺五六的样子。 女警司近靠章实坐着,正也打量着他,云无玉羞赫的收回了打量的视线。 那女警司微微弯起嘴角,月牙眼儿中生起一抹亮彩,瞧得他微微有些不可名状的心慌,不得已微微低垂下了头,只听那女警司娇声笑道:“我听老章说你心性谨慎、对环境的观察很是细微。那我问问你,我们三个都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一连三声的合盖响声,云无玉抬起头,见他们三人已是齐齐将各自胸前的铭牌都摘了下来反盖在办公桌上。 章实向他颇显无奈的笑了笑,对三个同事说道:“我们跟小云相隔了六七步远,人家进来才短短半分钟,这也太难为人家了。” “这怎么能叫为难?老章观察力可是镜明司的必修课啊。”那青年男警司张口显露着一口微黄而整齐的牙齿,笑着附和着女警司的话,说道。 “我觉得他两讲的没错。”左旁的中年瘦小警司板着严肃的脸也说道:“案发现场的蛛丝马迹往往转瞬即逝,敏锐而时时有所准备的观察力是警员必备的第一要素。” “老吴,你过分了,人家才是个初来乍到啥也没见过的小孩子啊。”章实笑骂着,又指着青年男警司,“还有你小····” 姓吴的中年警司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章实一眼,冷声说道:“别当我们不知道,你在帮这个小家伙。” 章实苦笑赶忙闭口,悻悻道:“不愧是办案多年的老警司。” 女警司微微笑着,从两位中年同事身上移回目光,转向云无玉说道:“小弟弟,你还有半分钟的时间告诉我答案。” 云无玉沉静自若,只是淡淡问道:“这算考题吗?” 青年那警司和她相问询了一眼,向他点点头:“算正式考题。” 云无玉得到回答看向章实------这个试图将一半答案通过对话传递给他的好人,后者脸上略有忧疑,云无玉报还以宽慰的一笑。 云无玉转回目光,放在那女警司的身上,这次面对那娇媚而颇具侵略性的目光时倒无半点退怯,他淡笑着说道:“姐姐你的名字叫顾玲。” 女警司娇笑着点点头,调笑着说道:“看来小弟弟在姐姐胸前停留的很久啊。” 云无玉微微一笑,又将目光移到青年男警司的身上:“您叫梁和平。” 再看向瘦小的中年警司:“您叫朱玄重。” 章实投以赞许,云无玉知道大体错不了。 随之,又将视线放在女警司的身上,问询道:“顾姐姐我答的都对吗?” 女警司展颜而笑,说道:“小弟弟很厉害啊,居然全记着。第一题,你过了。” 云无玉静待下文。 “你就一点不好奇、不担心吗?”顾玲笑着说道。 “姐姐一定会手下留情的。”云无玉道。 “那可不一定,姐姐我可是司里出了名的麻辣霸王花。不但心狠,手也辣。”顾玲咯咯娇笑,眉眼里盛着几分难得的喜爱之情,“你这小弟弟不怕生,似乎天生的八面玲珑。看着不大,心性却比那些十八九岁刚成年的小子稳重的多。姐姐个人是极看好你的。可惜,这第二题得由梁师哥来出题。” 梁和平接过话头,说道:“那我只好当仁不让了。” 云无玉郑重的点点头。 “第二题,倒也简单半卖半送吧----------你只要报出我们四个其中两个人的编号,便算你过了。” “梁师兄竟这么放水?”顾玲娇笑道,“小弟弟你可要把握住,梁师兄几乎把分都送到你手上了。” 云无玉微笑颔首,这位青年警司看似严正,在这一处无疑是对他放宽一面,他们都知道云无玉和章实是相识,自然也知道章实的编号,等同于把一半答案给了他, 那瘦小的中年警司微微叹了一口气,倒也未作阻碍,只清了清嗓门假作严厉的说道:“时限只有一分钟,你可别过了时间。” 云无玉得言,闭上双眼,略作细想。 少许。 他睁开眼,第一道目光放在了中年警司朱玄重的身上,说道:“朱警司的编号是西一一零一七零四。” 又向顾玲:“顾警司的编号是西一一一二零三六。” “梁警司的编号是西一一零九零九三。” 云无玉顿了顿,未再报出章实的序列编号。 梁和平愈听愈加惊喜,方正严谨的脸上为之起了一丝赞叹的笑意,三人一一翻过铭牌,每个人的编号正如云无玉所述。 顾玲亦是玉手轻合,连三鼓掌:“厉害厉害,小弟弟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完美的记下了这室内大部分的细节。要不是我这有预用考题,我都要怀疑老章是不是偷偷泄了底。” 章实哈哈一笑,向顾玲道:“你这丫头一向精怪多变的很,你做主考官,考题这种事就没有一次是照本宣科的。” 顾玲咯咯轻笑:“那不是怕你没这些人搞裙带风气?作为警司最重要的就是明察秋毫、一丝不苟,以及足够强大的应变素质。” “那你觉得小云的表现今天合格吗?”章实问道,打心底云无玉的表现处理是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的,他向其他三人事前推荐云无玉时,也没有想到云无玉会做的这么好,对此他有一些惊喜和骄傲。 “很棒。这几年的面试中很少见到有这么好的苗子。应变、记忆、观察力我这都可以打出九分。这一票,我给了,你们随意。”顾玲说道。 “那打分吧。”梁和平左右看了看,交流了下意见。 四人数息各自举起了分牌。 章实:应变九分、记忆九分、观察力九点五。 梁和平:应变八分、记忆九分、观察力九分。 顾玲:应变九点五、记忆九分、观察力九分。 令云无玉感到出奇的是四人中反倒是一直冷淡的朱玄重警司给了他最高分:应变九点五、记忆九点五、观察力九点五。 章实满脸笑意,一一看过三人的评分板,云无玉若是高分过了他这个推荐人也会脸上有光。“去最高、最低分,取中间平均分。小云你最后的评分值是:27.5。等早上武考部分的分报下来,基本就可以排出结果了。” “小弟弟,虽说警司这次招的名额有点少,但姐姐基本可以给你打包票,你的名额稳了。”顾玲说道。 “小顾,你这是在耍裙带啊。”朱玄重道。 顾玲不悦地嘟着嘴说道:“老朱,就凭这孩子的分数还不是稳了吗?” “就算是稳了,也不能当场给人最终结果,你这会影响道后面应试者的发挥,让外人以为咱们司里招人有黑幕。”朱玄重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面试室有局里五阶大成境的术士设置了‘隔音障’外面的人可听不见。”顾玲故作委屈姿态说道。 朱玄重为之气结,见收拾不了顾玲便转向云无玉说道:“你的面试结束了,下午三时我司会公布结果。你先出去把,让下一位面试者进来。” 云无玉起身,躬身,推椅归位。转身走出了面试室,随手将室门轻声关好。 对此,三位警司不由满意的点点头。 -------------- 云无玉并未因出结果的时间尚早便离开镜明司出去游逛。 在江宁进去面试之后,云无玉一个人开始在镜明司向外开方的一二三层回环院间游览。 完成面试之前,章实给了他一个“基本无虞”的点头后,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入选。 既然接下来便要参与其中,那不如现在开始熟悉这里。 时间过的很快。 在他一遍又一遍的观看行走,并几乎将那悬挂于回廊墙面上的历代镜明司传奇警司照片与事迹阅览熟记在心之后。 镜明司招募榜单评分也下放了出来。 一位美丽的女警司拘着盖上红绸布的铝皮包边的红木板走到镜明司大门右侧将之挂上,随后在一群应试人潮紧张簇拥之中,美丽的女警司揭下了红绸布,等到女警司转身退开之后,那群人一拥而上,生怕看晚了会降低自己的评分。 云无玉恰巧从镜明司里转了出来,远远倚着门右侧的墙抱手看着不远处的人头耸动。 ------江宁也深深挤在其中。 瘦小的身体艰难的再一群健壮的二三十岁青壮们中间钻挤。他的个儿本就瘦弱矮小,挤在这一二十人中间,有如怒海之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冲翻沉默。 好一会儿,云无玉不经意间竟没能从那些人群中看到江宁的身影。再过半分多钟,忽然从那拥挤的人群中钻出一个纤细而喜悦的声音、 ------“云无玉武考22、文考27.5总分第二!云少你过了,你过了!” 早知了结果,云无玉显得颇为平静,倒是那个挤在人堆中艰难报喜的少年雀跃万分,就好似自己得了第二一般。 那种感觉,或许带着些许谄媚,但不至于让人反感。 那纤弱瘦小的身影又匆匆从人群中钻出,一路小跑道云无玉面前,小口小口的喘着粗气说道:“云少可真厉害。文考第一,里头传的沸沸扬扬说你是二三十年来镜明司面试从没有的高分呢。” 云无玉淡淡笑了笑:“只是运气好,恰巧都答上了。” 江宁眼中满是羡慕,轻声哀叹着:“我就不行了,我文考才二十二。” 云无玉闻言微微皱眉,以为他落榜了,问:“没过吗?” 江宁闻言羞赫一笑:“过了过了。总分刚好比第四名高了半分。” 云无玉一讶,说道:“那你武考评分一定很高。” 江宁摆摆手:“没有没有····只是作为凤庭学宫的学生恰巧在武修上占了点优势。”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二十九章·圣武归京 五月二十七日。 帝京西城门开始,由西向东北方向的街道上几乎户户张灯结彩。 是时正午,云无玉随着镜明司两位前辈例行巡视街道,错以为今日是什么大好节日,追问之下方才知道原来是常年征战在外的圣武将军即将归来。 他初知其人,是从沐海云口中,仅仅知道圣武将军是为帝京之三绝、剑道之穹极。 尔后了解,是来自于龙曜的近乎盲目的崇拜,云无玉仅仅认为那更多的是身为父子的羁绊。 再后来,在帝京街头混迹、寻访的多了,零零星星听到了成百上千个版本对于圣武将军的传说和评论。 无疑,在平民眼中那些十之其十都是惊叹、敬服、拥戴等等过于正面的推崇。 甚至于,连那高高在上、主宰天下众生命运的帝国圣皇帝都不如圣武将军的名声之遐迩。 溢美之词中,他听到最多的是:战无不胜、天下无双、清廉威严、爱士护民、体恤劳苦。 宛然,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平民战神。 声望之隆,令四方敬服。 赖圣武将军操持,今时天下战事锐减。那些化外蛮族也多敬其正、叹其勇、服其善。 “圣武将军应该是古往今来最亲近平民的圣将了。没有他,这天下不知道会多多少征战、会生出多少祸乱、又会多多少流民。”前辈王敬如是说。 “是啊。这近百年来,圣武将军大人几乎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平民说话、极力抵制阶级歧视的大臣了。没有圣武将军,你我估计都未必能学得了武,更别说入这镜明司当差。”另一位前辈李三亦叹道。 云无玉略是不解,问道:“王哥、李哥此话怎讲?”这二位在西城镜明司里也算是好手,据章实讲,他们似乎已经具备了五阶斗境(大成境)的修为,云无玉原以为他们两都是出生在小富小贵之家的天才人物。 “小云啊,你不知道吗?这位圣武将军大人几乎将十几年来所得的赏赐之物都用来资助贫困。帝京之中,有七八所武院都是由圣武将军资助所建,我和你李哥就是其中的‘尚武武院’的学生,那些学院几乎学费全免,赖此,我们半工半读才有了如今这一身不弱的本事。”王敬说道。 李三也道:“不仅如此,这位大人还帮助筹建了六所养老院,让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们得以颐养天年,还建了什么收养孤儿的‘福堂’····如此等等,那为大人做了太多福祉于民的好事。他不但是纵横天下的武人,还是一位世间少有的大善之人。” “身为将军,却一直宣扬和平共处,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王敬叹服道。 云无玉闻言感叹:“这位圣武将军确是值得这十里长街的迎候。” “今天不会有犯事之人了,小云、老王我们也不如在这和半城百姓一起迎候圣武将军的凯旋吧?”李三提议道。 “嗯···”王敬略想,点头赞同,“也好。” 说罢,二人稍稍离远了迎候的人潮,在一处甜点店檐下整好着装、虚握刀把,正身立待。 云无玉亦如是,立在两人右侧,静待着仰望那传说中的圣武者。 ---------------- 下午二时,日头微斜。 夏初半日的大晒,反而没有消去迎候之人的热情。云无玉视线所见,几乎每一张脸上都是澄澈崇敬的神情。 他心下又是感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会令如此之众翘首以待、不知暑意?圣武将军真是深得民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最靠近城门口的人潮中忽然爆发出山洪海潮般的欢呼声。 由老及幼,每个人几乎都由心及肺地高呼着“圣武将军”的名号, 三人站的位置虽偏远,但也偏高。 云无玉从耸动如潮的人海中远远眺见百数步外的城门下数骑减速慢行而来。 两道的人潮见状近似痴狂的往那处拥去。亏了城防军卒早有所备,预留了近百人的卫卒,执着长兵艰难的架拦住了热情汹涌的民众才不至于令圣武将军入市道的主道显得塞堵不堪。 城下,入骑者尽,共计七骑。 六骑皆是灰袍黑甲,各骑骏马拥围着正前的绿袍武将。 那六名骑士多是体态雄壮之人。隔着百十步距离,云无玉仍可从他们身上清晰的感受到那种身经百战、马踏黄沙的纯粹凛冽的战气---------也许那六名骑士修为未必远胜李三、王敬两位前辈多少,但一身气势却是远非两人所能及的。 六名骑士最前二人左边一人最是雄壮,几近九尺,裸露在外的伸臂上是虬蚺拱立的硕大肌肉,刚毅的脸庞上沉静肃正,凛凛目光虽是卸了杀气,也是威仪慑人。 右边一骑则是冠玉束发,一袭青衫的中年文士,那人目光平和、隐有光华。 云无玉远远瞧着,竟也直感被窥见而心底一惊。 反观六骑护卫之中的武将,虽也披甲负剑,却不论是面容上或者是身势上都显得极为平和。 他身量不过七尺五,身形也远远算不上雄壮,甚至看起来比那六名骑士中的中年文士看起来都要瘦小一些。 但他背上所负之剑极为阔大。云无玉略作目测那剑宽过一尺、长过八尺。似乎由于过去宽大,那柄剑并有合适的剑鞘,而是简单的被挂在了中年武将的背后的绿袍中 又由于过长,才自左腰后下露出了近三尺的剑身。 剑身古朴,钝锋、浑如一块巨大的顽铁,黝黑、又透着丝许赤红,像浸血多年,又没有过多的戾气与杀性。 ----若非要找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修饰,那么便只有‘铁血’极致的铁血,才足以完美形容这柄大剑的非凡。 这看似温和平易的中年男人,却是个绝勇善战的无双武将。 宛如温玉,尽敛锋芒。 他会有多强大? 帝京三绝·····是他现在仰望而不能见的神话吧? “那位就是圣武将军,帝国第一的圣骑士。天下无双的武人。”王敬觉察到云无玉的目光说注,便说道。 “他就是圣武将军···”云无玉虽然在心底大概已经推知了答案,当旁人予以确定又是另一种震撼。 这个中年男人,和龙曜虽在五官上有六七分相似,但精神与气势上却似风马牛而不相及的两个人。 圣武将军温和的微笑回应着四面如海潮般热烈前拥的人们,简短的片刻之后,在城卫开辟的道路上又匆匆往帝宫方向疾驰而去。 众人目送着圣武将军离去,直至七骑形影渐渐消失,才依依不舍的慢慢散去。 “越强大的修炼者们身上的气势就会越强烈。为什么圣武将军说展露出的气势几近若无,远远不及那么护卫的骑士们说显露的气势?”云无玉疑惑地问道。 王敬笑了笑说道:“修炼者修行到极高处时,传闻便会似圣武将军这般达到返璞归真的状态。莫说这位圣武将军大人,便是咱们司主秋玦大人也达到了神华内敛、几若常人的状态。” “秋总司的修为不远及这位圣武将军大人吗?”云无玉惊疑道,他原以为被冠称为神捕、也被列入帝京前二十顶级高手的秋玦总司或许与圣武将军有所差距,但应该不至于相差太远,听王敬所言似乎差距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王敬摇了摇头,感叹道:“咱们总司大人虽然也算是帝京之中排的上号的顶级强者、也是中青一辈中少有的奇俊人物,但终究只是顶级强者,而这位大人可是帝京之中三位绝世强者之一,顶级与绝世之间的差距看似一步之差,实则怕有云天之隔。如萤火之于皓月、明珠之于大日,只能说这位圣武将军着实非凡。--------十五年前,仅仅二十一岁便已达到了九阶玄臻之境,直抵人间顶流,如今虽然和总司大人年岁相仿,还未到四十,却传闻已是问道天阶之人。天阶啊·····传世以来,数千年往矣也不过只有寥寥二三十人。当世之中明确可知在世的天阶强者,仅仅只有圣者天一人。那圣者天乃是千年以来,修炼一道的第一强者,亲手击杀过天族强者的当世第一人。而现在幻天圣榜排列在圣者天之下的修行者便是我帝京中的三绝:‘天行法主’武真焱、‘幻帝’梦·殇、以及这位‘剑道之终’圣武将军。” 云无玉闻言惊震不已,方知对于世间强者的认知太过浅薄,心下更是黯叹:修炼之道天何其之高、水何其之深。 “走吧,继续巡行吧,”李三拍了拍二人的肩头说道。 “小云你别灰心。你天赋极好,假以时日如果得到什么大机缘,未必不能抵达武道修炼的极境。”王敬见他神色有些黯然,宽慰道。 云无玉颔首。他才十四岁,便已经遇到了像沐海云这等的稀世人物、更有龙曜这等的少年天才作伴,就机缘二字而言,他的起始点已经远远胜过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同龄人。心下自勉亦是道:“我比很多人都幸运,只要勤奋努力我一定能站到最高的位置。”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章·面圣 巍巍帝宫·天华圣殿阶前。 六骑能随行至此的,便只剩下领头两位一文一武偏将职位以上的两骑。 圣武将军解下背上大剑,交予副将狂烈。稍稍整理形容便要向天华圣殿告命而去。 那中年文士便是龙舞麾下军师燕紫楚,见侍主欲去,心有所忧忽而叫住:“将军。” “燕先生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龙舞停身、回看,俯身恭谨的问道。 燕紫楚端看着眼前的帝国柱石,那张刚毅的脸上面对长者永远是谦恭淳厚的样子,不免长长叹了一口气:“将军如今声名甚隆,已为帝京诸方所忌惮。在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龙舞微笑道:“先生自从十五载前入我帐下筹谋划策,你我虽名为上下,实为兄友,兄可尽言之。” 燕紫楚又是一声叹息,目中有忧色,说道:“将军以平民之身登云而上,以武以德使四方镇服、天下感佩,此本忠良之至事。然将军功业虽巨、德威甚隆,足以令天家忌惮;而将军又多爱惜贫贱深得民望,又令上层贵族所忌恨。君忌贵者恶,今日将军手握天下精锐玄武正军,虽今那些阴恶之辈因此而不敢明言,但将军常年十日九外,天家纵使曾重信于将军,也难保小人蝇语长徘君王侧、故人久而心生变。况且,将军虽是平民出身,却也算是前朝旧臣,天家于将军怕只怕是历来既用又忌,朝中已无昔日林忠毅和云宗主,将军当做保身之计了。” 龙舞闻言沉吟,无疑燕紫楚所言字字见血,龙舞虽是勇武著称之辈,也知这些年仕途险恶,徐徐问道:“何为保身之计。” 燕紫楚秉手,说道:“保身计有二。其一是,今日面圣散权退位,以消天家忌心,但此一计难免日后多遭恶者阴算。” “其二呢?” 燕紫楚继续说道:“其二便是结党于内、拥义于外。与当今至贵至强者连环以保政内不朽、与外戎信义相托维系外事唯君不可之势。此计虽会加重天家忌心、令恶者更恶,但足以保将军一世无虞。” “哦?可与谁联结?” “今朝中权势至贵者莫过于左丞相黯·月河、圣战王凤君左,二者向来为君上所倚重。但左相与将军素不和睦,恐不易联结,圣战王向来持中独立,倚千年传承和帝国上军圣战王师令君上不得不亲近于其,圣战王刚正豪烈与将军素无仇隙,与之联结可谓上上之选。圣战王膝下育有二子二女,长女曦云郡主已入宫为妃,次女菡月公主豆蔻芳华尚未婚配如今也在凤庭学宫学习,与公子同届······” “就是那位出生之时满城莲华夜放、六岁时无方幻族进贡神兽见而与之缔契、十一岁时便被认为是帝京第一美人而得皇帝陛下赐公主身份、天生仙姿妙体的菡月公主?” “不错。正是那位公主殿下。公子为帝国第一圣骑嫡子又与那位公主殿下交好,紫楚认为正是良配。” “呵·····”龙舞长长一叹,摇了摇头:“那位公主殿下非犬子之所配····” “为何?”燕紫楚惊异道,“莫不是将军担心那位公主刁蛮任性、骄狂乖张?” “不是。”龙舞道,“我知道那位菡月公主恭顺谦良、娴雅得体,人谓之集世间女子之美好。我是说,我家阿星配不得那位公主。此事可作罢。我知先生所计皆可保我长安,然而结党营私、勾联外戎,这两件事无疑不是祸国殃民之恶事,非君子贞臣所取,决不可为!天下未平、万民未安,我龙舞区区贱命,又怎敢以有用之身言归退之事······” 燕紫楚闻言一叹,说道:“我知将军必不会从此谋划。恐将军来日将因功高而取祸。那时将军若背一身污名,而蒙昧之民随污而污之,我等虽知将军护国佑民之心矢志如初,而天下皆毁君也,岂非不值?” 龙舞微微一笑,说道:“只须天地间有一人知我信我,那便是值了。我龙舞行端影正,即使天下人毁我一时,时间也终会为我正名。” “将军真圣人也,紫楚今日终于知道列位将军与玄武全军何以以将军马前为荣、乐为将军效死了……”燕紫楚感叹道。 龙舞笑了笑,拍了拍麾下首席幕僚的肩头,说道:“也许是先生多虑了也未必,总之先拜见皇帝陛下。” 燕紫楚默言。 龙舞转身踏阶而上。 阶下,燕紫楚目送那愈行愈上的身影,在渐渐斜垂的金色日轮下,那些细碎的金光似也染了些许阴影。 元初——雄立在太羲圣山之巅的巍巍圣殿,像一尊立世千年的巨大魔神,它的形状看起来是那么神圣辉煌,以至于略微偏西的日轮都被它高傲的挡在身后。 背着大日,投以众生之上的变成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漫步登阶的将军并不雄壮的身影,显得孤独而渺小。 忽而不知是否风起。燕紫楚无由来觉得后心寒凉。他侧过视线,一向如一尊庄正石像的玄武军先锋战将狂烈也恰朝他望来-------那双大眼中,亦有和燕紫楚一样的不安。 燕紫楚暗下轻叹:帝京,真是个让人喜欢不起来的地方。 --------------------- 步阶踏尽,圣山之巅·天华圣殿。 往日里辉煌繁华、守备森严的圣殿,今日却仅仅只剩下两列各不过十卫值守在此。 刻画满玄咒秘纹的金漆殿门,此刻不过为西征归来的将军开了半扇,透漏出此刻殿中忽暗忽明的暗金色光影。 这位封神皇帝素来喜爱清静幽冷的色调,这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但今天是他龙圣武归京述职之日,来前三日已让快马先报了备。 纵使不得举宫隆重,但也不应该大降禁宫守备显现出这番极度清冷的样子。 也许只是回来的时间偏晚了。龙舞心下道。 他本身也不爱铺张喧闹,此刻宫中静态,倒是合了他一半的心境。 为国为民而已。他倒没有那些寻常求名好利之辈非得大张旗鼓相迎的骄态。 没有排场,未尝不是件好事。龙舞心下自我安慰道。 略沉心事,轻抒倦气,龙舞在十名禁卫全身贯注之下推门而入。 ------------------- 殿中。 极尽荣华的圣殿之中,因悬明于宫壁、宫柱、凤首鎏金灯架上的幽蓝焰火而从盛烈华贵的紫金色被镀成了暗金色。 殿中随着君王一道迎候他的人并不多。 金銮接下,左右分列文武一共八人。 左首往下分别是左相黯·月河、户部尚书季然、吏部尚书顾青书、内阁大臣石凤子: 右首往下分别是青龙营主岳金明、白虎营主白步天、神武军统领凤沉星、帝宫禁卫统领云升。 此八人舍却左相黯·月河之外,都不算位高权重【玄武营自龙舞护宫之战后,因功升迁,由营升军,地位平于神武军及圣战王师,远在原四营之上,武神军因前任军主凤神彦谋逆,编制收归皇家,虽仍由武亲王一脉担任军主,但兵权已由皇家掌控,武神军之名也被变更为神武军】,但无一例外都算是当今皇帝陛下从随二十余年的亲信。 封神帝凤袍金冕高坐于龙座之上。 一双如鹰睿目远远落在十步外的龙舞身上。随着龙舞一步一移、直至他走到四文四武之间敛袍跪下:“臣龙圣武拜见皇帝陛下。” 伏首、深拜。 久有片刻,上方才是传来龙座之上略显沙哑的、阴沉的声色:“爱卿劳苦功高不必多礼,请起吧。” 龙舞得言起身:“谢陛下。” 封神帝消瘦清癯的脸上突兀地由阴转晴、冷淡转喜悦,笑声干涩而带着狂热的喜意,“赫赫”笑着,似爽而犹未开怀、似喜犹有杀机,杀机浅而隐,龙舞修为高绝自是听得,但高高在上的那位似乎即位以来就一直便是如此------------阴鸷如荒漠中的鹫,正似此刻的笑声中也如隔壁黄昏下的寒风,令人闻之觉着刺骨。 封神帝笑声中的杀机是一贯的、而隐身于大殿各个阴暗角落中的杀机却是今日初次察觉到的。 -------很淡、很细微,几乎稍不留意便不可察觉。那些气机极淡,隔着亦有些距离,但无一例外都是不可多得的世间高手。 九人。 封神帝似也察知到了龙舞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意,竟是毫不遮掩的摊白:“爱卿归来略晚。寡人便未让群臣候着,故只留下殿中这八位近臣同朕一起等候爱卿入殿述职。至于那些不过是寡人随意豢养的几条狗,只是让在角落里趴着,爱卿应该不会介怀吧?” 龙舞伏眉秉手,恭敬应道:“臣不敢。皇帝陛下所召‘十影’各有奇绝,俱是天下各道一等一的好手,今有‘九影’和八位大人与陛下一同迎接微臣,微臣只觉倍感荣幸。” 封神帝又“赫赫”笑了数声:“与圣武将军相比,此等之物都只是萤火寸光罢了,上不得台面。将军十五年间纵横天下,攻必取、战必胜是我帝国武人之荣耀。外界皆传将军修为横绝当世,大有万夫莫敌之勇。寡人不免好奇,以将军看来这区区九条‘狗’若是合斗将军,可能有几分胜算?” 一言出,一殿死寂。将军平缓抬眉,正对向高坐金銮之上的清癯帝王,帝王喊着不知玄秘的笑意也正俯视而来。 “十影以血为魁,‘血手弥城’未至,”待将军身直首正、目光平静无波,那略显风尘仆仆之色的唇角微张:“我胜。” 帝王直直看了数息,又是大笑数声,笑声似畅意也似更为寒冷了,说道:“哈哈哈哈哈……果然,除了血影之外都是些废物!爱卿不愧是我天朝当今第一圣骑士、天下无双的圣武将军。” 龙舞又微微垂首,淡淡道:“将道胜于谋战,个人武勇不值一提。” “赫赫·····将军果然深谙攻取之道,难怪世人都说‘四方有圣武,皆可镇伏。’”封神帝道。 龙舞觉帝王话意未尽,不好作答便静待下文。 而封神帝言至此,也故作一顿。 上下之间、君臣二位,竟一时又陷入寂静,而殿中八位臣子,虽半知天家心思相对比问对的君臣二人,又多是显得身微而言轻,只有左相黯·月河勉强可配一言。 黯·月河亦知帝皇所想,与龙舞又是交际平平又岂敢冒帝之大不韪而言之? 殿角阴影下九路杀机如凝又抑,有弓弦满而欲发之势。 此刻,龙舞手中没有那柄惊世顽铁,可以说是难得的可乘之机。但龙舞手中无剑、身上亦无半点剑气,却直立如一柄剑,生生镇住了他们十方欲起的杀机。 他们等待着金銮上的君王发号,又担惧于那信令发出。纵使他们无疑不是当世一流的强者,却无一不在此刻面对这天下第一的武人心存忌惮-------即便他手无寸铁,风尘仆仆。 但君王从未提过发号之类的约言。 一切近乎是他们常伴君王身后的揣测。 君王那沉静的面庞终于在半刻之后复生笑意,这半刻光景对于一殿之中的人都是极其沉重的煎熬。 “听说圣武将军在玄祭山下又为帝国立下巨功一件?” 龙舞达到:“全赖帝国恩威所致,龙舞不敢邀功。” “那玄祭部众蚤扰数百年,愿意臣服了?” “玄祭道宫大祭司与臣约诺:‘愿以圣子为质,维系两族安宁’”龙舞答道。 “好,好。好啊!”封神帝从龙座上起身,移步下来走到龙舞身前,他那每一字落,殿角里的杀机便是炽烈一分,到封神帝走到龙舞面前,四面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爱卿无愧是先帝口中帝国数百年来最为闪耀的将星,帝国缠萦许久之顽癣竟被将军信手收服,真是好啊!” “不敢当。臣下是不愿意再看见两族子民多有无谓的流血,而那枫叶大祭司亦是深明大义,才有此一结。” “那个五十年前被凌氏家主一挫而败的老妖怪?他竟然也会收敛雄心甘愿蛰伏?”帝王不屑的冷笑道。 “枫叶大祭司已在五十年前不问世事,想必昔日与凌宗主一战已令他有所省悟,是故如今亦怀求和之心。”龙舞说道。 “非吾族类,其心必异。圣武将军天威所至或许令其忌惮帝国一时,来日怕未必不会再有反意。”左相黯·月河亦是冷笑道。 “彼之一族核心道宫圣子为质,想必必不敢反复。”龙舞重申道。 “所谓圣子,亦不过是一黄口小儿。圣武将军仅仅以此便轻托信任是否有些过于儿戏了?”左相道。 龙舞道:“彼族圣子前一代即是当今的枫叶大祭司。其身份地位于玄祭一族而言等同于我帝国之太子。百年间,才不过有二,左相博闻广识,莫不是连这些都不知?” 左相目光微沉、声色亦冷三分:“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怕号为‘帝国柱石’的大将军您轻心善意为那异族所蒙蔽。” 龙舞不欲在此处多做争吵,便秉手向帝王道:“不劳左相多心,自有皇帝陛下圣裁。” 封神才微笑一摆手,示意左相黯·月河终止争执,看向圣武将军,脸上笑容虽然挂着,却多少有些皮动肉不动之感,封神帝说道:“圣武将军为国谋计之心,寡人自是无半点忧疑。只是将军这些年来‘以质为和’之事不免行的太多了吧?七年前北镇荒族,将军大胜后得其世子以质为和;五年前东征海族亦取那东海族灵童为质,与海族约定和平;今又取玄祭道族圣子为质,重施此计。如此以来,东、北、西三家外族痼疾皆以此与帝国休战,将军不担心这些异族愿求一时之和是缓兵之计吗?待到帝国稍显疲乏之时,彼各族卷土重来未必不可能。” 龙舞道:“休战对于我帝国也是利大于弊。连年征战虽是磨练兵锋,却也劳民伤财。帝国多线作战,虽然常常一时得胜,却不能尽祛之,终必将为之所累;彼族既然愿以质求和,亦是减少我帝国征战之损耗,借此修养生息再好不过。” 封神帝闻言微微颔首:“圣武将军之言倒也不错,可如何能保证这些异族不会突然发难?” 龙舞道:“各族皆有降书呈送,来日若反帝国亦是师出有名。” 封神帝微微一笑:“那将军可要与这些异族好好说说。朕一时以将军之信才许他们‘以质为和’若有再犯,便只可挥师以雷霆血洗,直至寸土不生。” 龙舞听得心下一寒,只得说道:“是。” 封神帝目光垂于圣武将军的肩头,笑道:“先帝许将军剑履上殿,今日难得见将军没有带着那柄横扫西北的玄铁王剑,竟颇觉遗憾。” 龙舞望了望冕冠之下的帝王的脸-----那张脸上从头至尾一直挂着寡淡如水的清冷笑意,往往令人不知其真实表情。前代皇帝神武于人前人后亦只是一副不见悲欢的清寂表情,但却总有不怒而威的压迫感,而现今皇帝陛下却只常悬着这苍白无色的笑,令人多有透骨寒意。 他不解封神帝言下之意,便不好应答。他本是长于武略、短于权情,于这阴晦政海,十多年来一直是格格不入。若非儿子龙曜在京生活,他或许连这述职之事能免都想免掉。 徐徐,封神帝又笑了-----他将嘴角张得开了些,便让笑容看起来更加浓烈,但神色寡淡,看起来反而更苍白、虚假。 ------就像是画上去的那样。 “此次圣武将军西征玄祭道族大胜。嘉奖之事,等将军下次押送圣子来京、呈上玄祭道宫誓书再一并赐授。”封神帝无意修饰笑容,说道。又抬手呼那皇座下侧的近侍,“将御酒呈上来。” “是···”近侍扯着尖细而微微战栗的声色,端着一壶青瓷御酿小步小跑过来,半跪着顶着御盘。 封神帝从宽大的凤袍中伸出青玉般素白纤瘦的手提起青瓷壶,缓缓将酒倒入两只紫金琉璃杯中。 珍酿如玉液琼浆、细流绵长的坠入杯中。 杯满。 封神帝两手各端起一只,将左手一杯送至龙舞面前:“圣武将军可知此酒?” 龙舞摇头:“臣不知。” 封神帝凝视着杯中玉液,且爱且叹道:“此乃北域无方幻族秘酿‘仙醉’取天之琼瑶筑酒台、海玉晶为酿酒器皿,择北域神花五味、接取每年春分寅时四刻晨露,加以百药,三年得一壶,可谓是人间极物。便是这一壶也是宫中仅有的五壶之一,可谓是万金难求。” 龙舞举杯端倪,透过琉璃杯身,只见那酒液中光彩变化美轮美奂------时而如飞虹流霞、时而又沉静如夏夜星空、时而有如瀚海生潮、时而又似大漠沙雪·····一杯之中,竟见天地奇观,可谓是惊艳绚丽之至,便是龙舞这般粗狂豪迈之人也为之深憾惊叹。 封神帝见他许久未饮,便笑道:“将军莫不是怕朕在杯酒之中下了剧毒?” 话落,便是当先举杯一饮而尽。 龙舞闻言,只道:“臣不敢。” 说罢,举杯便饮。 封神帝见状,朗声大笑,说道:“将军果然豪迈!美酒虽万钱,也须与豪杰饮。不如再饮一杯?” 龙舞一饮而下,只觉那酒如温温细流飞泻而下,穿喉入胃直达腹下。虽只是浅浅饮了一杯,竟已令五内俱若浸在暖池、心旷神怡。但也仅只是这一杯,龙舞竟觉灵台微沉,直似微醺,便是抬手推拒,说道:“臣不胜酒力,请先告退。” “也罢。”封神帝停住提壶,笑了笑挥手令内侍带着酒器退下。 龙舞得言躬身、秉手、伏首,退后九步,再转身离退。 待到将军身影从渐暗的天色下、半开的宫门中离去。殿中微蓝的光影中帝王嘴角的笑意似真实了些许,也如殿外的夕霞一般明艳了数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一章·说剑 殿外,余晖谢尽。 圣武将军告退之后,封神帝亦将余下群臣与影卫尽数挥退,仅留下最为亲近之人----左相黯·月河, 封神皇帝好饮,于美酒之爱更胜于美人。而好饮一事偌大帝京之中也仅仅只在左相黯·月河面前。君王贪杯是大忌,这饮爱一事原本也无,却是自那八年之前所始。 封神体质寒虚,是自小从娘胎里带来的痼疾。酒者,活血益身,是故也被动促成了他这主动的爱好。 他从王座之下取出一壶佳酿,又从华贵宽大的凤袍底下掏出一枚羊脂白玉三钱小杯,清清酒泉从壶中悠悠而下,满上一杯。 封神帝从王座上曼步而下,且行且浅酌,自斟自饮走到左相黯·月河身前,瞧着半开的天华殿门后黄昏渐销的光景,问于左相道:“这世间之诸多名剑,卿可知之?” 左相俯首秉手答道:“剑阁里那柄‘霁月’可算是?” “此江湖风华之剑,可以论之。” “故冰洛氏那柄‘青虹’?” “那柄剑虽是锋利,却无王气;空有灵性,而无灵主。还入不得我的眼。” “是的,所以陛下您任它去了。” 说到此处,清癯的中年臣子低着头,沉吟少许,才堪堪叹道:“那戾太子昔日手中的‘斩青霜’可算?” “剑是好剑,傲而不折,可惜碎了。” “那么除陛下您所执掌的‘凤天’神剑,月河已不知还有什么样的剑能称得上‘名剑’二字。” 高瘦的中年帝君漫步走到殿门之下,遥遥看着帝宫之下的盛世繁华,说道:“夫名剑者,因名者持之。君子持之而贯青霄、洞天道,谓之圣,其剑便可称之为圣剑,此等剑世间今仅有一柄,名曰:断玉流影。” 中年臣子感叹道:“凌氏家主,确是武道通圣。” 帝君斜睨了爱臣一眼,不喜他言而不诚,继续说道:“第二种名剑,感通天意、至威至贵,持之以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此之谓帝道圣剑,即人王剑,凤天便在此列。 第三种名剑,上决浮云、下绝地纪;勇者为锋、贤士为格,举之天下敬服、用之邪佞退散,此为王侯之剑。那圣战王所御之‘天光’、‘云影’二剑可入此列。 第四种名剑,持之以纵横天下、威凌六合、涤荡八荒;非至勇至豪者不能御。刚强恢弘,用之则万夫莫敌。此为圣勇之剑。此类剑,当世也只有一柄。” “是那玄铁王剑吧。” 帝君颔首,又为之感叹道:“是一柄平凡而不凡的名剑、好剑,只是太过古朴沉重;稍有偏斜纵是巍巍广厦也要为之斩断倾倒。” 便是向来深沉阴晦的中年臣子听罢此言,也竟为之唏吁长叹:“可敬可佩可惜可叹。” 帝君似有轻不可闻的一缕笑叹,向着天下繁华,仰首尽饮杯中月色。 东远山外的素月已起,抛下霜雪一片。 那些银白冷色,亦将宫城浅镀,更衬得夜风幽凉。帝君体质本寒,不由因此而一手微捻衣袍,他侧身对爱臣说道:“天色已晚,爱卿且归去吧。” 左相秉手躬身,道了声“是”,徐徐退入黑暗之中。 又是许久的孤静,直至月离于海、渐上中霄,帝君才是从山下繁华灯火辉煌之中回目收神。 那双鹰般狭长锐利的双目又回到清冷的样子,隔着半开的宫门,回眼落于那半入阴影之中的至高王座,中年君王负手作叹,叹于那早已故去的前帝:“父皇,您将那柄惊绝人间的剑仓促的移交与我,可曾想过这等绝世利器于我而言,是好是坏?始皇帝万世之间也只有一个,云宗主于你也嫌过于沉重了些罢?” --------------- 圣武将军府中。 夜上黄昏。 龙舞素来不喜交会权场,多年来一直无朋无派,于帝京中众权贵间宛若遗世独立。 既见孤绝、也似突兀。 满朝文武,似他者应也只有那位长年深居于梦亲王府的梦亲王·梦殇。 两者间又是不同的。 对于龙舞众权贵们嫉多于忌,对于梦亲王则是欲近而惧-----之于,那千载世袭的亲王身份,梦亲王幻帝的声名更令人难以克制的恐惧而至于不敢攀附。 -----北域之中有一城叛起,幻帝至抬手万兽哭、城完而人息绝,连鸦群亦不敢过境。他那变幻无定的神意,谁也不知会不会骤然身死于那不可预知的幻法之下。 亦人、亦鬼、亦圣、亦邪,即便是帝君也不喜与幻帝多见。 过于叵测。 而圣武将军在顶帝京权贵眼中往往首先忽略了其二十年间纵横天下的卓绝战功,只记得他是不合时宜的前朝亲贵,一个不过会打仗、武力不俗的武夫,加上一个顽固守旧、不懂迎奉的偏见观感。 至于那些利于平贱的行事,在他们眼中亦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吸取‘不入流’的贱民们好感的手段罢了。 -----那有什么用?对于权力争夺而言,毫无用处的手段罢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圣武将军出身平民,行事独立、过于温和,对于某些人的攀附冷硬推拒。 傲慢与偏见之下,既非同类,便是恶人。 是故,又怎会下心交好? 但这些龙舞并不在乎,以至于每次班师归京皇帝陛下带着那些同僚们迎接之后,往往没有几个人会在随后登门拜谒。 偌大一个将军府,每次接风洗尘之宴上,甚至连一桌都凑不满,冷清的像个家宴。 其实,也就是个家宴。 龙舞也似乎乐得如此------不用花太多心思去跟那些多副面孔的同僚们虚伪的客套交互,只和几个亲将近臣以及家人们围坐一桌开怀畅饮在他心中胜过满堂虚伪的庆贺多矣。 只不过亲将们却常常为他抱不平。 “那些酸腐文臣们只知道高谈阔论、搬弄是非···” “没有将军东征西讨,哪有帝京这些人的太平好日子。” “那些贵族更不是东西,除了会吸平民的血啥也不是···” 麾下裨将们都是些粗野汉子,入了府里四下无外人更是藏不住愤慨,纷纷说道。 每每听到此处,龙舞总是厉声喝止。 “切莫在非议那些大人们,我等平外忧,文臣们治内政;都是为了帝国,何分高下与彼此。既然他们不喜与我等为伍,我等等同处之便是;烂嚼舌根那是女人和小人们才会做的事情,我等都是大男子汉,可不能老是计念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来,喝酒喝酒。” ---------------------- 云无玉踏入圣武将军府时,已经是八时过半。 今日将军归来,府中除了灯火多了些许,竟是没有想象中的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之感。 相反,门可罗雀,近乎冷清。 若不是院角马厩处多栓了几匹战马,正是下午见过;云无玉几乎要怀疑这里是不是圣武将军府。 府里下人鲜少,连今夜也没有增多。 唯一有变化的是正堂处灯光还大亮,隔着墙院还能听到那里畅谈声、欢笑声、杯碰声以及小令流转声。 当然多半都是陌生的声音,仅有艾伦和龙曜的声音是他所熟悉的。 他走到正堂前院的门下停住了脚步,犹豫着是否应该走进去。 这是他们一家人的欢聚,他不过是个流浪至此暂住篱下的外人。 他想直接回房,可那必须先绕过正堂。 呵·····他轻而悠缓的长长叹了口气,腹中因为一日工作早已碌碌生起饥饿的鸣声。 好饿···· 他望了望天,残月近中宵,朗星漫天闪耀。 夜,也将深了。 不适入、不得绕,令他不得不靠着院墙望天空想。 想到初识沐海云的清晨街头,想到初见龙曜跋扈的那个午后····想到初随龙曜晨练累到几乎半瘫的第一个早上····想到无由血涌和那个慕姓混混的苦战····知道想到那张清丽素净的小脸,匆匆之间一向记忆不错的他竟似没能记住那张美丽的脸儿的主人的名字。 她·····是叫陆蘅君吧? 他绞尽脑汁回想着自己看到的那次涉事人员名单,从上面极力找出一个与之匹配的名字。 应该是吧··· 只有这个名字看起来配得上那位少女的脸。 她应该也忘了自己的名字。 应该吧··· 想着想着似乎肚中的饿感似乎没有那么强烈了。 他缓缓从对月而望中低下头,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英武轻狂的脸 ------龙曜。 龙曜戏谑的瞧着他慌张仓促的后缩的样子,不无促狭地笑道:“想啥呢?一个人在院角挨饿发呆还能傻笑?” 他显然是听到了云无玉腹中的饥鸣。 云无玉收束心神,仍不免还有些做贼心虚般的羞惭:“没,没有···想一些,修炼上的事情罢了。” “哦?我什么都还没问,倒是不打自招。”龙曜笑意不减,显然不信,但又随意的揭过,说道:“先别想了。大家伙等你好半天功夫了,快进去吃饭吧。” “可····”云无玉还想矜持些什么。 “都是些府里人,没那么多的忌讳,老爹也正想见见你。”龙曜心思玲珑自是知道云无玉所介怀,一手拉着云无玉进了院门。 云无玉修为远不及龙曜,更不及他力大,任着他一路半拖着进了去。 “沐大哥已经在里面了?” “海云大哥早上说可能会在天法盟重新定级。公会定级程序极其繁琐,所以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过方才从天法盟传了信来过,据说已经完成了,估计再有个十来分钟应该也就回来了。” “哦哦····可我这身装容不整····不太适合去拜见圣武将军吧?”云无玉苦恼道。 “进了这圣武将军府,他就只是我爹。他们都是军人,没有那么多讲究的。”龙曜见他拖拖拉拉,有些不悦的说道。 云无玉叹了口气,随他走进了正堂。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二章·圣武将军 堂内众人见他二人进来,稍偃了些欢笑声语,齐齐朝着云无玉瞧来。 坐在主位的龙舞对他只是审视,而其他诸将以及坐在龙舞右首的中年文士多少抱着随主意兴的略看一眼。 云无玉一身未脱换的镜明司袍服,对于满座军阵大佬而言,实在是有些不入眼,而除去他面目清秀,周身上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亮点。战气低微,修为看起来甚是弱小,可以说是寻常到了极致。 若不是,这是少主为数不多的友人,他们恐怕连瞧都懒得瞧一眼。 云无玉自少也未曾见过如此盛状。按龙曜所说,这一席之上虽然人数寥寥可都是号为帝国第二军团玄武军军中宿将,个个可谓是寒门子弟心中的偶像人物。 然而,云无玉只识得圣武将军-------------沐海云曾盛言感叹中的帝京三绝之一、今日午后同事王敬言指所崇才窥得初面。 圣武将军就端坐在他的正前方,那双明朗英目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虽说是审视,却无半点关于陌生者的戒备之意,倒有些长者细看幼者的温和。云无玉不敢直视圣武将军的目光,却也从小心偷看的余光中感知到了这位帝国军方第一人面若春煦的关切之情。 那种感觉·····应如同父子吧?可他仅存的丝缕记忆中朦胧有过的仅仅是母亲的慈和厉,却从未出现过所谓父亲的声和形。 他突然万分艳羡龙曜---------有一个天下敬仰、顶天立地又慈祥温和的父亲。他的父亲如果在世,也会是这样的吧? “他就是云无玉。孩儿之前在信里跟您提到过的。”身边龙曜向圣武将军介绍着他,“流浪到帝京的孤儿,和沐大哥一起被孩儿邀请到府里客住,现在是孩儿身边为数不多的朋友。” “拜见圣武将军。”心告诉他也挺有的礼节,他发呆瞎想了一阵已经是失礼,便毫不多想的抱拳跪了下去。 圣武将军是龙曜的父亲,更是云无玉此生的偶像,值得他这半跪之礼。 “不必多礼,你是阿星的朋友,也是这将军府的客人,无须太过拘谨。”圣武将军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快起来吧。” “是。”云无玉小心翼翼的起身、恭谨的抬起头望向圣武将军。 这一次,只隔着数步,云无玉算是真真切切看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武人。 ------浓眉如剑,却不飞扬;目若皓辰,炯炯有威却有慈意;阔面方正,面色微黄,两颊及颚下粗须未净,看似个长经尘风的寻常军士。 龙曜面容上与圣武将军有六七分相似,却远远没有后者那不经意间散放出的铁血气息,更没有圣武将军眼中那近乎超然的平淡气韵。 圣武将军作为天下间最顶尖的绝代武人,云无玉却是丝毫感知不到他身上应有的如山高天广的威压,他的身上平如秋池波澜不起,就好像一个在平凡不过的中年农夫。 “这便是沐大哥口中所说的至极而返璞、玄尽而归真吗?”云无玉心中感叹,即便是在沐海云身上,他也能偶尔感知到沐海云身上浩如烟海的魔素气息,以沐海云自说也远远未能达到那返璞归真的胜境。 他心中此刻万分激烈,以至于起身后又长久的陷入木然的状态,连圣武将军请他入席之言也没能注意到。龙曜将他拉到席中,才令他汗颜入座,龙舞则早已示意管家为他添上了一副碗筷。 “听阿星说你在镜明司兼职?能通过西城那些小家伙奇奇怪怪的考核,必定有过人之处,”圣武将军说道,“阿星能和你成为朋友,未必不是阿星的福分。” “将军言重了。”云无玉惭愧道,“关于通过考核,小子纯属侥幸。” “运气向来就是实力的一部分,似我们战场上也是三分人谋七分天意。”圣武将军笑道,看着云无玉一旁的龙曜,“换做我们阿星,自是必然做不了镜明司警司的。” “老爹,您可别瞧不起人。我要考那镜明司还不是手到擒来?”龙曜道。 “以少公子的机敏勇锐考进那镜明司自是不难,只怕是受不了那镜明司中的条条框框的管制。”一旁的谋士燕紫楚笑道。 龙曜自知自己心性确实如燕紫楚所言,嘴上故作大不悦,说道:“燕伯伯也瞧不起小曜!” “少公子生性活泼,就不是个可以被约束管制的主儿。怕不要个三五天都能把那镜明司院子给拆了。”一众家将哄笑道。 “听说那镜明司里外十三重,少主三天大概是拆不完的。” “那种笼子似的地儿,关关阿猫阿狗雀儿也就罢了,似少公子这等彪儿还是更适合待在战场上。”众将之中偏有几分儒将气息的艾伦有些正色的说道,他看向龙曜的目光期许颇重。而众将之中与龙曜最是亲近的也是艾伦,艾伦自少跟随龙舞,武艺、将略皆是由龙舞亲授,足堪得龙舞大半个弟子甚至半如义子,与龙曜关系亦如长兄幼弟。 “还是艾伦大哥说的中听。你们一个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龙曜笑骂道。 “弟兄们说的也没错,你呀···就是自由散漫了些,确不似云小兄弟那般能耐得住性子长留在镜明司中学习历练。”龙舞慈爱地笑着说道。 “说起来····”龙舞看向云无玉,问道:“云小兄弟是何方人氏?” 云无玉闻言深作苦想,面露愁容,少许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时日,小子叶曾多次深思苦想,但都苦索无果------忘了自己从何而来,也不记得自己又想往哪里去。” 龙舞见他眼中除却苦郁之色余皆清明,只奥他是诚实所答,不由为他苦于身世晦明感到怜惜,心下轻叹:“却是个苦命孩子。” 便对龙曜说道:“阿星以后要多善待这位小兄弟。” 又看向云无玉:“云小兄弟,以后圣武将军府便是你的家,你好好住下。” “谢谢···将军。”云无玉生性本是微凉,此刻也为龙舞悲悯所感动,不由得声色有些梗咽。 “好了。有老爹的亲许,以后你就是圣武将军府正式的一员了。”龙曜拍了拍云无玉肩头笑道。 “嘿,那少公子可不多了个玩伴咯。”云无玉右手边的精瘦武人嘿嘿笑道,他本是倒八字眉毛、尖脸小眼,这一笑就跟猴儿咧嘴似越发滑稽可笑,但面相上看着滑稽、却偏偏并不猥琐。云无玉稍一细思,觉着这与他长在征战、又长随与以正直果勇著称的圣武将军有关。 近朱而赤,近墨易黑。想来便是此理。即使是相貌上看着为此猥邪之人,也能因环境浸染而涤炼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这精瘦武人心思敏锐,觉见云无玉打量,便是先抱拳自报家门:“我叫令狐九。以后您可以叫我令狐或者老九。” 云无玉抱拳回礼,心道:是个自来熟的妙人儿。 云无玉恭谨道:“九哥好。” -----随圣武将军归来的五将一谋士中,这位精瘦武人是第一个向他示好之人。 令狐九见他目光中敬重,并无半点因自己容貌而产生轻鄙,而大生好感,竟有些受宠若惊,赶忙说道:“嗨····当不得当不得。我老九不过是将军麾下最废之狗,还样貌猥劣,怎好意思当人兄长之称。” “沐大哥说:‘与人交往,上论其道、中论其德、下论其行’九哥虽然样貌不佳,但胸怀侠义近人,无玉冒称您一声哥,是占了您的便宜。”云无玉道。 “好个‘上论其道、中论其德、下论其行’,云小兄弟口中这位沐大哥必是高人,阿星可便是你在信中所说的那位‘沐先生’?”燕紫楚抚掌大赞云无玉这一句言论,问道。 “对的。这话是海云大哥讲的。”龙曜点头称是。 “能有这等言论,这位沐先生兴许还真是我同门的师弟。不过我已经近二十年没有回过师门了,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又带出了几位师弟。说起来那位沐先生怎还没回来?”龙舞道。 “要不我再问问?”龙曜问询道。 “不必不必,天光尚早,再等等便是。”龙舞道。 ------------- 圣武将军麾下多是豪爽耿直之人,云无玉心意玲珑倒是并不困难的融入其中。 一群人饮宴半酣,而庭间明月业已正上中宵。 那些军中名宿长期奔行于沙场之间,这番归京心神体力如长久张开的弦一时得到舒放,困乏之感便随着酒力袭身而来,虽然不过是半夜小饮,竟也使众人略感困乏醉意。 酒至半酣,意兴也至。众将士及谋士燕紫楚一一起身正欲告退。 忽的,从庭外不远处、约正门下传来一声悠长的啸响,那声音如雕旋于中天、狂而孤傲,似有三分挑衅、又似堂堂正正的挑战之意。 众将面色一紧,倏然起身纷纷要取兵刃待战。那才起的半身醉意一瞬间清的干干净净。云无玉见此心下不由感叹:不愧是圣武将军麾下精强之将,素养确实不俗! 那啸声又响,声色又近了数十步,但方位却是偏转到了西南方向。 “演武场?”众将之中艾伦最先明觉,亦是一惊-------短短数息来人竟是已经掠行上百步! 云无玉龙曜亦是立有所察,脸上生出喜意,正要开口,忽听那啸声主人远远高声笑道:“门中规矩以下克上。师兄今日既然回京,请来一战!” “沐大哥!” “海云大哥!” 主座上,龙舞闻声刚毅面庞上生起笑意,起身召剑在手,云无玉只觉面上微风拂面,直见青影一闪,他再看见圣武将军时,其人已在中天之上。 中天之上的龙舞再一闪烁,光影不见,似已到了那演武场上。 众人随即齐齐离席,追随着奔往演武场去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三章·比试 月白风清。 演武场上早立了二人。 沐海云以挑战者之身立在正东,一袭洗至发白、满是补丁的巫袍随风扬鼓,手中擎着那根近约七尺、粗长异常的法杖。 龙舞以主之身立在正西,一袭青袍里粗衫布衣,名为“王剑”的玄铁巨剑巍然伫立在其身侧。 粗顽而锈迹斑斑的剑身在清白的月光映照下泛着沉静而古朴的质感。 这剑本是平凡,因主而荣名、随主征行数十年而具灵性;穿贯征伐、百战千伤而炼其锋;重剑无锋之形,而胜锐之实意。 远隔百十步,那剑上所生之刚猛无俦、天下莫敌之感竟令沐海云心生出如天岳镇于眼前、山海倾及身。 于是,不由感佩而出声道:“天下名剑,莫如于斯。好一柄玄铁王剑。” “过誉了。”龙舞道,“顽铁对朽木,倒也是件佳话。” 众将除了艾伦之外,原本多以为那柄看似寻常到随处可见的‘初心者’法杖其中必有玄机,而龙舞此话一出,也便明言了那根法杖除了粗长异于寻常,也果真只是寻常。 “以初心者法器挑战将军,便是当今巫修一道第一的‘天行法主’也不敢如此托大吧?”凤珂微微皱眉惊疑道。 “这人怕是疯了。”狂烈大笑道。 “想来应是有些手段,听说艾伦将军你上次和他交过手了?”令狐九转头问道。 艾伦目中一凛,远远看着正东位的年轻巫修,摇了摇头说道:“此人深不可测。以我之能远远不能探知他的深浅,仅仅一合我便败了阵。” “这么强?”令狐九一惊,狂烈、凤珂等亦是闻言巨震,眼中这位青年巫修岁不过三十,看似弱不禁风、平平无奇竟可轻易击败军中将军之下第二人? 众将面有狐疑------他们深知艾伦的实力,作为将军麾下这十余年间晋升最快的锐将,几为将军亲手带出。天赋、心性俱是上佳,如今修为战力在玄武军中仅次于左先锋龙牙·铠,与其并列为玄武军中双副统领之一,便是狂烈这等悍勇绝伦之人在艾伦手中也走不了二十回合,而遥举帝国军中斗将青年一辈中能胜艾伦者寥寥,并肩者亦不过十余人。 以艾伦之勇武,却仅仅只一合便告负于这青年巫修手中? “看将军的态度,此人应确系于将军同门了。”燕紫楚说道,言下之意------将军本身超迈俗流,艾伦败在沐海云手下也算不得难以接受的事情。 艾伦微微颔首:“此人风系巫术修持世之罕见。这帝京之中,未必能有几人能胜他。” “看来有一场好戏看咯。”令狐九笑道。 燕紫楚又摇头:“倒也未必。世间能和将军全力而战的人太少了·····即便是将军的师弟,现在也还太年轻了。” 令狐九一愕,连连点头:“似乎近十年也未见将军再用那三式剑法了····” “不知那日将军探访玄祭道宫时可曾与那玄祭山的老道人交上了手·····化外之敌,那老道人应是少数几个能令将军战以全力了吧?”凤珂叹道。 “大祭司·枫叶?”令狐九惊疑,“那老道人还活着?不是说五十年没有出世了吗?” “你可听闻玄祭道宫换过宫主?”凤珂反问道。 “倒也没····”令狐九抓耳挠腮,说道。 “那必然是活着的····要不然,将军那一行也未可得到足够诚意的回应。”凤珂道,“毕竟那是西北之地举足轻重之人。” “那道人····”令狐九是听过那些化外传说的,也是少数知晓帝京西郊那座不起眼的大院子里那个平平无奇的老人的传奇之人。 -------将军生平负手极少,那老道人确实足可令将军全力相战。心下不免有些叹息,当日未能随将军一道上山,一睹昔日天下第二人的风采。 思及于此,他心下拿着龙舞和传说中的枫叶大祭司两相比较,便忍不住好奇二者之间的强弱,想着军中第一智者的燕紫楚问道:“燕先生,您说将军与那老道人若有一战,谁的赢面更大?” 燕紫楚抚着那一尺稀疏的灰白长须,略作思索,笑道:“枫叶大祭司盛名已久,一身道法横绝当世,纵论古今也未有几人可以相提并论,堪为当世灵修道脉之极致,便是那五十年前的凌氏家主亦是联袂当时倾城剑宗的女剑仙方得一胜,不可谓不强。今又添数十载修行冥悟,恐怕以达半步天阶之前,可说是凡体可臻之极。当世之中,能与之修为并论者,当不满一手之数。” “那将军呢?”令狐九追问道。 “将军啊,”燕紫楚笑了笑,望着台上若立闲庭的中年武人,“将军之勇武,天下间没有人能比你们这些长随左右的人更清楚----------剑开千阵、万夫不当。古今圣将,亦莫过于此。论及武道之修为,可谓当世之中能与那隐于市中的凌氏家主及那位千年将军的恩师圣者天仅有之人。而此二者,千载光景之中,俱是一时绝代之人物,非可以‘人’论之。一位是道中圣者、一位是昔日天下武宗。燕某长于计略,短于武道,不敢轻论将军。” “您讲了这么多,居然都是废话。”令狐九大失所望道。 而一旁的凤珂却是忽然定定望着龙舞,眼中满是崇敬,嘴上认真的说道:“若是十年前,将军武道初臻极致与枫叶大祭司战胜负难论,但换做今日之将军,最终胜者必是将军。” 令狐九瞧着他静待下文。 凤珂看了他一眼,又望回场上:“以人修常理论之,枫叶大祭司数十年前便是止步于九阶极境,此是人间修者可达的极致之境。若无大机缘、大悟力破幻得真解得本命之道,便不得破境化圣。古今万载,天资卓绝者似漫天繁星,而解道得真破境化圣者却只寥寥,绝大多数天纵之才最后都只能止步于半步天境前。如今将军修为业已追平枫叶大祭司,而正值血气正盛之年,反观枫叶大祭司已逾百岁血气日衰,同境之战,又各为一道之极,血气日衰者必然胜不得血气正盛者,所以将军必胜。” 燕紫楚抚须微笑:“凤先锋言之有理,听起来将军确是应胜于枫叶大祭司。” “那可不?”狂烈听到自家主帅勇武盖世仍在那玄祭道宫之主之上畅怀大笑,“将军天人若不是力压那老道人,否则以玄祭山那群牛鼻子的倔性,哪会轻易认可了将军的意思?” “凤珂,你怎会对那老道人了解的这般清楚?”令狐九忽疑道。 “我···”凤珂一顿,才道:“我过去在学宫就学时听过、也翻阅过一些关于玄祭山的事。” “原来如此。”令狐九若有所思道,又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是咱军中唯一一个凤庭学宫的高材生。” “要开始了。”龙曜忽道,打断了一众人的议论评说。 众人收束心神,俱不再言,一双双眼睛目不敢转的看向演武场上。 -------------- 演武场中。 沐海云已平举起那根粗且长的乌木法杖,淡青色的辉光随着他心神所动在杖身泛起。 紧随着,四面百十步间,风息渐作、愈响愈烈。 呼····呼~~~~ 伴随着风息漫起,是如海潮般的庞大魔素气息,汹涌澎湃直令众人如觉身在狂飓暴风之眼,纵连艾伦这等风系修为不俗之辈亦觉身形微摇,难以自持。 “那日交手,他果然未尽全力。”艾伦心下暗道,“这等气息····或许已达九阶玄境了吧?” 他自觉凭依杀招“苍狼啸月”足以突杀寻常八阶神境强者,而那日沐海云扶摇而上他原是以为对方只是为了暂避他杀招锋锐,而今看来,只怕当时应也是游刃有余轻易判定出了他杀招的冲击峰值、精确的计算出了他那一击的轨迹和力尽之处! “不仅仅只是同系难胜而已···”艾伦心道。 演武场边缘半透明的光壁迅速升起,直将那百步方圆尽拥入其中,光罩在龙舞授意下渐变为淡淡黑白七彩之色,而那九色则意味着光罩消解冲击性抵达到了最高防护级别:九级。 他想看看这位师弟到底有多少斤两。 圣武将军府的演武结界罩消解极限为九阶玄境初阶强者的冲击强度,已是现今防护技艺的极限水平。 而九级结界罩也足以应付世间绝大多数修炼者的切磋。 龙舞好整以暇,那柄伫立着的玄铁王剑亦同感随应地发出了略带兴奋的清吟。 沐海云嘴角溢起情况的笑意,魔素肆意放出的他勉强抵御住了了来自龙舞那轻描淡写下的威压。 帝京之三绝吗?与老头子似乎也未差多远。沐海云心中既惊又喜------惊的是盛名之下这位师兄的实胜其名,修为之强深不可窥,堪称生平少见;喜的是又能和几乎与师尊同境的绝世强者交手过招。 狂风乱舞之间,沐海云求证问道:“师兄你的修为可是已经达到半步天境?” “师弟好眼力。”龙舞剑意外放自成方圆,任他狂风暴虐也不得破自身五步之内云清风淡,“愚兄痴长十数岁已窥天道门径,师弟若是怕了,比试就此作罢?” “怕?”沐海云微笑,身体渐由那些躁动狂乱的风意缓缓托起,“师兄莫非忘了老爷子最忌讳传人‘心有惧与忌,不敢搏与战’?” “说的是。”龙舞颔首,认可了沐海云之言,“战一场也好,毕竟不能让当年老爷子白白揍了我一场。” “!!!!”沐海云闻言微怔,苦笑道:“看来师兄是想在师弟身上讨回利息?” “光要利息怎么够?”龙舞大笑道,“我听说你一进我府里便将我麾下心腹爱将给揍了一顿?” 说着,侧目朝艾伦方向看了眼。 沐海云心领神会,故作惊惶道:“师兄还要为手下也讨一份?我与艾将军可是友好切磋,艾将军你说是不?” 艾伦张口欲言,已被龙舞抢过话头:“那今晚你我之间也是‘友好切磋’。” 又道:“打了小的,老的不得来找点公道?” “看来无法善了了。”沐海云‘遗憾’道,“就看师兄有没有这个本事。” “如你所愿。”龙舞收敛笑意、神色渐正,右手五指并作剑指,只一抬一指,那柄撼世大剑骤然飞起,拖拽起混重气意直撞而出,取道向百十步外的沐海云去。 遇风裂风、辟空断流。玄铁王剑轻易撕开沐海云织成的狂风爆气,只不过数息已然直破道沐海云身前数尺! 漫场风息被裂如帛,竟一时不得回聚!分裂两旁,呜呼低咽任着那柄粗顽沉重的大剑威迫而去。 沐海云也被龙舞猝然发动的御剑术惊得一激灵,漫场风息虽未能阻拦那巨剑撞来,但也多少阻缓了些许剑进之速,为他挣得了一点应对的时间。 他手中乌木法杖向前虚指,四外狂风应受神念急转风向,齐齐于怒吼间集聚如水流状,数道丈阔“水”流奔泻狂涌直对那柄巨剑冲去。 沐海云一行方罢,复平举乌木法杖于身前,双目半闭而神光敛聚、一袭破旧巫袍猎猎激荡,一身青色辉光骤然明烈,他身周风息亦变得愈加狂暴! 斗篷翻落,发丝扬舞。这个平时行径轻佻、言语随意的青年巫师终是于人前展露出了属于魔法师的高贵时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四章·比试·二 “他像个神祇,有令人向往的雍容。”燕紫楚明睿的目光中此刻也为沐海云放下智者谋人的清静而盛起几缕崇敬的向往。 “这个样子,才像是将军的同门。”艾伦亦是喃喃低语。 玄铁王剑为那数道“水”流所抵住,被减弱了进迫之势。 圣武将军看向中天-----青年魔法师已然似神意全放,大有谪仙临世之姿,不由心道:老头子慧眼识珠,果真是收了个天赋远胜于我的年轻人。 随即,剑指上又添上一分剑意,百步前的大剑受到滋养,剑身尘黄光气倏然一爆,那数道“水流”力不能抵,一齐崩解溃散,任它再度冲撞而去。 玄铁王剑得到解脱,翻转锋势直贯已在五六丈之上的沐海云而去。 而此时,沐海云亦已吟咏完毕,身周风息神意应魔素引导在他身前三尺处聚气为实,张开出一扇五尺厚、丈为径的大盾,盾体青光流转、质如晶玉、瑰美异常。他唇下在盾成同时诵出:“巫御八阶·风神灵璧!” 咒名出,恰逢大剑撞至,粗拙剑锋抵在那青晶盾壁上,如巨石从万仞高山砸到平静湖面,立时激起滔天巨浪。 一阵阵瓮声闷响过后,剑上青风炸如烈光,铺成数丈翠色光幕,流风四荡、青华涣散;余威四面波震,竟令七彩演武结界光壁亦生出一阵阵剧烈颤动! 数息之后,翠光散落。只见沐海云身踏在青风盾壁之上,那柄撼世大剑已堪堪撞入了青风盾壁之中,粗钝的剑锋几透,剑尖处距离沐海云足尖仅仅不到半尺。 沐海云隔着薄薄风盾,踏在玄铁王剑剑锋上,一脸云淡风轻。 众人莫不感叹:接下将军一剑之威,仍能神色泰然,这个年轻巫修确实是人中龙凤,不可小觑。 “虽然老爹信手御剑未必用了几成功力,但海云大哥能接的这么轻松,属实厉害啊。”龙曜一脸崇拜道。 云无玉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道:“只怕未必。沐大哥看似接的轻易,实际上未必轻松。圣武将军这轻描淡写的一剑,可是逼出了沐大哥八阶的盾御型魔法来防御啊····” 心下远比话中更加惊叹:随手一剑便将八阶神境的沐大哥压的连退带卸,圣武将军真是深不可测的强大。 龙曜听罢,对云无玉不禁刮目相看:无玉修为虽然低下,眼里倒是极佳------不,应该是判断力和观察力竟在我之上? 场上,龙舞信手一召,将那柄大剑收回掌下。他看向半天之上故作轻松的沐海云笑道:“师弟风系巫修的确不俗,连八阶这等高阶巫法都可以瞬息完成,若不是你也是老头子门下弟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那避世而居的精灵一族中风灵一部的人。” “精灵一族可少有我这般高大俊美的族员。”沐海云笑道。 “我呸!”台下狂烈脱口而出的鄙夷-----世人皆知精灵族人不论男女皆貌美而轻盈,台上沐海云不修边幅的样子或许未必算得上丑,但总归不够与俊美二字搭上边,更毋谈和精灵族人相提并论。 龙舞闻言也忍俊不禁:“我原以为师弟你只是巫修卓越,没想到自夸的功夫也这等惊世骇俗。” 沐海云厚颜不闻,不再于颜值一事上多做计较,口气颇为自傲地自承道:“我虽非风之精灵,却也有着不下于风灵一部风系元素亲和力的风胜灵体,所以对于风系魔咒的施放天生胜人一筹。” “难怪如此。”龙舞轻叹道,“师父所看中的人果有不凡之处,这等天赐之资,属实令人艳羡。”、 “不值一提。比起师兄你的进境,我连乌龟都不如。不知师兄是何妙体加成?”沐海云问道。 龙舞拄剑说道:“倒无什么特殊体质。师父收我,实属是千年修道生无聊,机缘巧合之下随手收的。” 沐海云闻言惊愕:“无妙体加持?莫非圣贤血脉?或是异力助力?” 龙舞摇头:“都没有。” “都没有?”沐海云哑然无语,吃吃道:“无任何加成?短短三十余载直达天境之前?” 龙舞颔首:“确无。今日修为一半是师父传授所得,一半是三十年苦修与几番生死之间的顿悟。” 沐海云闻言感叹:“无妙体灵脉异力助力,却能以一剑问鼎天境,师兄悟力之坚,古今罕有。” 龙舞却只淡笑:“妙体灵脉天赐之资,有则行易,无则不易。只不过修炼一途原是夺天造化本无容易二字,道心坚者循运势而达之。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乘势而起。” 沐海云听罢一默,少许叹道:“师兄高见。是师弟执迷于外物了。” 龙舞笑道:“师弟天资慧敏,身兼妙体,来日必有大无量造化。” 沐海云本是慧极之人,得言便解心中小结,抱拳一笑:“承师兄吉言。” 龙舞斜握大剑于身侧,那据传闻有千斤之重的大剑在他手中轻若飞羽,宽大的剑身迎着清冷若雪的月光,散放着狂野而古朴的气息。 云无玉屏息仰望,这一刻月光下、演武台上的武人愈发宛若神祇,令人不觉心生尊崇。 龙舞仰望向月,淡淡说道:“师弟,天色已晚,你我且速定胜负。” “师兄所言极是。”沐海云也望了眼月色,颔首。 “你我修为有所差距,师弟若不召来本命契灵助战,应是毫无胜机。”龙舞笑道。 “这?!------”沐海云闻言气结,这句户是如此耳熟————不正是当日他和艾伦交手时所说的同类劝辞? 台下,艾伦闻言嘴角微动,心知将军这是顺道为自己出口气,又是感动、又是想笑。 而龙曜则是直笑出声:“哈哈哈····这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吗?” 惹得沐海云乘隙投来一道假作狠厉的目光,“吓”得龙曜“勉强”收敛起了些许笑意。 不过沐海云暂时也无暇顾及于此————正前处龙舞身若磐石、神意皆敛,已是待战之姿。以强向弱,是待他先手而故不凝气聚势。 沐海云见此神光沉敛,只虚心说道:“同门切磋,不是生死对决,无须用尽一切手段。” 龙舞闻言,若有所思,说道:“也是。” 随后又道:“八境之上,渐成‘我域’,以师弟的天资悟力,必早具备,请让为兄一观之。” “如兄之愿。”沐海云颔首,双目中陡然间精芒大闪、青华四射。即时,四面狂风大作,以沐海云为中元,演武场地上数以万千的青金炫纹如紫罗兰花蔓从中铺陈,须臾之间尽绽于演武场上! 道道炫纹如花艳丽、亦如毒蛇奇诡! 随着满地青金炫纹的铺成,场上的风亦有了千形万种的变化------不再是之初那般以为追求刚烈狂躁的强劲,当然也仍有如此的形质------它们气象万千、百态共存。有更为锐烈如快刀利剑、也有柔韧如丝的纤细狭小、甚至有卷如细绒状······风之变化尽入其中。而藏匿于风之千相中不仅仅有令人惊愕的、庞沛如海的巫力,还有寻常巫师、尤其是风系巫师说少有的肃杀之气,那种锋锐,不似剑气胜似剑气! 于是,它们是无相之风、也是无定之云、亦是无形之刃、是魔素编织而成的天罗地网、亦是百川归纳的海,明明不过百步,却似笼罩诸天····万千描述,大抵终只有一词才足以形容------是界,风之界。 沐海云是这一界之主,这便是他神境说悟得之领域:风胜天界。 哧哧····龙舞微微侧动剑身,随之而起的是宛若兵刃相交的、细而刺耳的锐鸣------那些卷绒细丝的风之“刃牙”从粗钝的剑身与刃划过,剑身黝黑之上多了几缕浅又显见的细微划痕,剑刃亦似因那些风刃划过而生出了几点细小的钝缺----------大剑的刃本就不够锋利,此一番下,大概是更钝了些。 青袍随风舞动,而又不免被几丝锐而狭细的风划破,甚至于一同被划破的还有圣武将军粗糙英武的脸。 ————-圣武将军并未设防,若以精纯无比的罡气护体,甚至若令自具防护意识的战气应而护体,也不至于如此。 他倒不多在意外表-----二十余年戎马也在他的身体和面目上都留下了不少痕迹。 比起这些微不足道的损伤,他更想亲身体会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所得领域,他承袭了师尊武道方面的技艺,相比这位师弟必然承袭了巫术那一部分的东西。 化解强攻、领悟领域····直至目前为止,这位师弟的表现大体是令他满意的,甚至略生艳羡的。 这世间能正面接下自己的一剑的没有多少人了吧?龙舞心叹。他本是朴实沉稳的心性,但灵魂深处这般狂妄的发问,却是令他赞同的。 除却那些老一辈的绝代强者,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人,似乎真得-----真得不多了···· 现在没有····最多十年,想必这天下会重现千年之前那般传说中的武道盛景-------毕竟入我这般驽钝之人也能有如此修为,天下惊才绝艳之辈如此之多,尤其是他的现世····· 心思遐逸,他的脸上又是一道刀子刮过的火辣。他回过神,暗自失笑:还在演武场和师弟切磋,如此走神莫让他以为我故作轻视。 一抬头,沐海云果已飞升至三十丈高处,脸上微有不悦,而咒法已成。在沐海云的身后,立起万千遮云蔽月的青色风刃,刃皆晶莹如玉化虚为实,宛若由宝石磨制而成-----可见其中风之元素的精纯、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龙舞提剑,大剑在流风中划动,竟已微微产生了迟滞之感。 他成了逆风而行的人。 “加速咏唱、加深风威、自具杀伤、令人迟滞····师弟竟是天赋强化型的领域。好!好!好!”龙舞微愕后大笑,横剑于身前。 高空之上的沐海云微微一笑,粗长木杖向龙舞一指:“咒成:风刃·空落千杀。” 万千风刃得令而出。漫天剑影倏倏而下,恍如星雨,将这一演武场尽数封垄。而那风界束缚之力亦同时倍增,直生出万钧重压。 若是一般修持者,只怕不须天上魔法剑阵射下,地面空气中的风压便足以镇得化为肉泥! “还有与大地之力异曲同工之妙的镇杀效用。”龙舞说道。 话落,身体之上沉黄浑光大放。一念起,身势俱开。 只听一声瓮声如黄钟大吕洪亮巨响,龙舞身上、剑上浑厚剑罡冲荡八方。立时,无数道浑金剑气爆地飞出,反冲直上! 继而,浑金光彩葱茏此间,连同漫天剑影也一并于瞬息间被吞掩其中····· 外头观战的众人便不得辩知场中变化。只听得演武结界壁内风啸狂疾、时有雷光闪裂、连连轰爆响声! 约莫数十息,忽见一道霭红剑气从那混沌中拦腰斩出,一如亘古传说中盘祖开天辟地那一斧,将清分浊解、万厄破散···· 演武场上混沌之状至此复明。 待云烟销尽。众人眼中龙舞与沐海云又分列东西,回到了对决之初的站位。 龙舞收剑挂回背后。 沐海云持杖而立。 这一场对决来得快,去的也快。 “师兄剑道冠绝天下,海云远远不可敌。”青年巫修坦然拜服,脸上并没有半点因挫败而晦暗。 “师弟风系巫修亦是帝国少有。假以时日,必将光耀世间。”龙舞亦是笑道。 沐海云摆手一笑:“问道已成,试炼已致、身份已证。师兄,我现在可以在将军府正式住下了?” 龙舞亦笑:“那是自然。师弟此次来帝京准备停留多久?” 沐海云道:“暂无打算,也可能长留帝京-----师兄该不会介意师弟在这白吃白喝吧?” 龙舞道:“自然不会。为兄巴不得你长住帝京,正好可以帮我好好管教下曜儿。” 沐海云哈哈一笑,说道:“白吃白喝的事儿,我也不好意思做。教导护卫下这等小事再容易不过了。” 龙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 ---------------- 子夜,演武场前。 龙舞负手伫立。 夜风微凉,吹拂起中年将军素白短衫的衣角。 他的身形并不魁梧。天下第一名将、天下第一武人的隆名硬生生将这个七尺五的中年男人推到了一个令无数人仰望的高度。 夜深而衣单,单衣薄而素,素非贵至简的素色,而是被反复翻洗近乎至朴的素。 他的身侧立着一个八尺文士----中年文士。中年文士长衫布褂,比起他还要高上半个头-----燕紫楚。 如影随形,形影不离。这是他们十余年沙场同行亲密无间的写照。 龙舞勇烈赫世、刚正纯良,燕紫楚算无遗策、敏睿沉稳,战场上是虎与其翼,战场外是兄与弟。 燕紫楚知他心思所惑。 此际,世上人多在睡梦中。 只有忧思之人不得以眠,龙舞素来便是其中不眠之人。 忧国、忧民、忧家,若不是如此岁月何以能在这样一个天下敬仰的武人鬓角早早点了些许银灰? ····“我听府中人说那个少年仅仅一夜便能解悟‘神感’,从一无所知的白纸正式踏入了巫修的门槛?”燕紫楚适时说道。 “那位秋总司亲自批许了他加入镜明司。”龙舞颔首道。 “‘秋水龙吟’秋玦?这人一向蛰于九渊、不轻易现世,竟是亲笔批下了一个无名小卒····”燕紫楚讶异道,“他的身上想来是藏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无名未必‘无名’,小卒也有巨大秘藏。”龙舞微笑道。 “云····帝京乃至天下称得上有过显赫的云姓世家,只有白云圣王一脉,而白云圣王一脉凋零,今只‘隐龙’先生一支····天下云姓之人不少,能与帝京圈子关联深密者寥寥无几····”燕紫楚道。 “若真是云家人,那位‘隐龙’先生岂会放过这棵上等苗子?席上我曾暗中探视过这少年,其根骨极佳,不次于小星。而他所具灵性之优可称神品,不论之后走巫修还是武修乃至于灵修,未来都不可限量。此等资质,虽不至于说是绝世无双、世间罕有,说是万中无一毫不为过。而他似乎已经修习过不少时日的剑术,我隐隐中觉察到他血脉中亦有令人不可小觑的极寒冰气,云家持五行而侧重霜火,这等苗子得天独厚怎会放出?”龙舞道。 “姓云而非白云云家····”燕紫楚疑惑不解,“少年似是失忆。听说是随您师弟一起入府,莫非是沐先生所起?” “倒不是。”龙舞忽而笑了,“姓云者天下何多,而为天下添一枚不可知的棋子者却不多。罢了,也无须多做猜测,阿星朋友不多,少年与阿星志气相投,看起来心性良善,就让他好好待在府中和阿星作伴吧。” 燕紫楚徐徐,亦不置可否的颔首。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五章·天诛 圣武将军在京中只待了三日。 归来述职一日、为云无玉办理户籍证明一日、第三日····和龙曜在城东郊绿云湖边垂钓一整日。 第四日清晨,便领着六骑士匆匆上路西去玄祭部前线营地镇守。 ----------- 又到了云无玉兼职夜班的时候。 云无玉随着王、李二人按例巡查夜市一直到深夜三时。 帝京在凌晨三时才算闭市。三时到四时,繁华如帝京也会有一段陷入短暂的清冷时间。 大概过一个小时,各街道巷子早餐摊点和菜市会逐渐开市,到凌晨五时,又将随着天渐亮而彻底热闹起来。 云无玉特别喜欢三时到四时这个区间。 极清冷的街市,令他的心境也一并清寂下来。 这个时间,王、李二人通常会回警司的办公室小睡,只有云无玉独自喜欢在警司西边不远处的市道处静立遐思。 今晚的月轮细狭而明亮,像一柄游牧民族手中开了锋的弯刀。 雪亮的月光倾泻而下,令静寂的街道镀上了一层银霜似的冷白。 白的有些刺眼。 云无玉倚靠在西城酒楼的墙壁上,举着右手百无聊赖的祭炼着日渐熟稔的“冰刺咒”。 如今,他所祭炼而成的冰刺已经达到了一寸径、三寸长,吟唱速率也快到了十秒。说快不快,但说慢也绝对不算慢了。 毕竟他不是专职的巫师,他只是兼修这项技能。令他惊喜的是他这冰刺的强度和飞行速度----------一息五步、可以轻易刺穿半寸厚的铁皮。 按沐海云所说,他这冰刺咒已经算是达到了二阶见习巫师尔等攻击强度-----虽然真正交手时,仍未必有什么用处。 身体素质每日随着锻炼也在提升、剑术上的进步还算不错。期间圣武将军还亲授了他玄武军中所普及的调息术----《玄武吐纳诀》。 他蕴养着冰刺,它的形态因为吸食云无玉掌心递出的魔力与从四面八方召引来的冰气慢慢变大。 他瞧着这肆无忌惮成长的冰刺---冰棱?心中回想起和那慕青华的对决-----把现在的自己放在那日,会多处几分的胜机? 他又不得不摇摇头,心中迅速否定了结果:慕青华当时的表现可谓十不用一,即便只是不动用真气元力的慕青华,他现在仍是毫无胜算的。 那人全力出手会是怎样?比之龙曜如何? 他进步了很多,而和龙曜交手最近几次仍是只能做到短暂的抵挡,回合数最高也就只有八招。云无玉不认为自己进步慢,显然龙曜之前放了水,同样是数个回合,龙曜近期的表情明显要比之前认真了许多。 但龙曜给他的感觉似乎未能强过慕青华,假如卸光负重之后的龙曜呢? 无法比较。 因为他不知道龙曜到底负重了多少。 他倒又有些期待和慕青华再次交手。话说近期他巡街似乎极少遇见慕青华。偶尔看见,也都是黄昏时分远远隔着半条街看他人模狗样的穿着正装训示手底下二三十个小混混,说个几句就拍手解散匆匆离去。 这些日子也没有再见过陆氏兄妹。 她许是学业忙了。云无玉心道,毕竟最近龙曜也变得认真和忙碌了起来说是要应付期末的考核,但每次不经意路过那个小巷没见到陆姑娘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失落。 遐思漫漫。不知不觉间掌心里那枚冰棱刺已经粗至他腕口般、长度也长了三分之一,要是吟唱而出就有这么粗大·····按现在这个习练进度起码还要两三个月吧? 他哑然失笑,随手将那枚冰棱刺射向街道对侧,一声脆响,冰棱刺斜斜刺进石板里---足足两寸深。 威力似乎又增强了一些。他从冰棱刺处收回目光、收束心神。又开始练习圣武将军所传授的吐纳法,体内冰凉的真气感念而动,从四肢百骸中往丹田处集聚,再循着吐纳诀所推演的路线-----入心脉、分任督、分行大小周天,循环往复。这《玄武吐纳诀》虽是供玄武军士修习的大众型吐纳法,却是由圣武将军亲自整编归纳的,经由化繁为简、提精取纯而成的武诀。那日圣武将军当众传下时,沐海云在一旁听完后,大为赞叹-----说是尽得大道至简真髓的创造。这吐纳诀属于无属性功法,是故任何人任何体质修习都不会出现排斥反应。 云无玉不过才修习两日,已觉精力倍增。身体强度日胜一日、体内真气亦是去芜存菁越加精纯。 圣武将军未曾说此诀修行有什么禁忌。云无玉只顾着每日提加真气周天循环的次数,而奇妙的是没一次循环周数强行提升之后,稍作休息之后再做如数循环,竟会变得平畅自然无碍,毫无迟滞困顿感,就如同登山者每次征服一座高峰,反复练习后再度登顶,便觉已非极限轻易于前。这武诀之妙,便似登顶成功后,迅速为修习者消解反复练习冲击的过程,使修炼者能更快速的适应自己的极限。 而此诀的妙用不仅仅在于真气的养炼,还有心神凝聚、甚至于本不相干的魔素凝练和收放也得到了提升。 他近日其实对于魔素的养炼并不多,而偏偏他近日的冰刺咒的进程无形中都快过了前些日子的总和。 而这,却是玄武军中每名军士都在修习的吐纳法。按沐海云所言:这等妙法哪怕被当做世家私传的秘法都毫不为过。 因此,云无玉对圣武将军的崇敬更多了几分----------如此大公无私的圣武将军才是玄武军这十五年纵横天下的根本原因吧?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玄武军的军魂。 --------- 再一次见到慕青华已经是六月下旬的某一个午后。 六月十七日,帝京发生了一场大案、一件镜明司三年来都少见的大案。 而这件案子最后连帝宫都为之震动。 这件案子在六月十五日时还是件看似普通的入室劫掠案子。 案发在南城。被劫掠的是一位名叫王福生珠宝商人------王富商密室内所收藏的名人字画、古玩珍宝几乎被洗劫一空。 伴随着被劫掠的、更恶劣的却是次日深夜的凶杀,其中有富商王某最宠爱的姬妾、最信任的管家以及五名仆人全部被杀。在珍宝失窃报案之后,那行人几乎是当着南城警员的戒备干了这场凶杀案。 据当时剩余存活的一名仆人所说-----所有死者几乎都是被一击毙命,犯案者有三人----两个高大、一个矮胖,都操着一口流利的京话。 高大者一人用流星槌、一人使棍;矮胖者用的短刃,手段极其残忍。几位死者皆是被击中头颈部位而毙命。 三人分工似乎极其明确----------仆人皆是死于流星槌爆头、管家死于棍子折颈,而那位姬妾尸身被带走,据说,死于短刃刎颈。 王富商当时并不在场,而逃过一劫。 ----------此案之恶劣,可说是帝京近年来最凶恶的事件,以至于连天家都震怒了,而擢令四城镜明司一起查证。 云无玉有幸随着王、李以及办案老道的章实警司三位一同到案发现场勘查。 以云无玉的心性之韧,当时几乎吐了出来---------现场之惨烈,令他恐怕毕生莫忘,六个受案者脑浆淌了一地,拌着血红涂抹成诡异的红白色,而犯罪者更是胆大包天,以六人之血在墙面上留下了一行字 ------“劫之不义、代天而取。” “杀人越货还如此冠冕堂皇?真是目无法纪!”李三愠怒道,双眼中怒焰炽烈、极尽愤慨。 “这算是公然挑衅我司了。”章实叹道。 “老章有所发现?”王敬问道。 章实的视线落在那行血书上:“上一次见到类似的留字已经是七年前了····” 王敬眼前一亮,惊异道:“行之不义,代天而诛?” “您说的是七年前闹的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天诛’案?”李三也道。 “想起来那宗案子最后还是由秋总司亲手料理,但还是似乎不了了之了。听闻那‘天诛’和总司交了手,而最终以‘天诛’隐匿为结案方式。除了秋总司与陛下恐怕于世人而言,这仍是一件无头公案。”王敬道;“若真是‘天诛’重来,那可真不好办了·····” 李三也道:“‘天诛’身手极高,便是秋总司也未必能奈何的了他。何况是咱们这些虾兵蟹将。” 章实颔首:“希望不是。” “应该不是。”云无玉忽道,关于‘天诛’等等大案的卷宗,他这些日子也曾好好翻阅过,细细辨察过其中的始末。 三人听他一言,一齐饶有兴致的朝他看来。 云无玉继续说道:“据卷宗上所言:‘天诛’是一个修为绝高的剑者,行案目标也多是当时的当朝要员。作案常以一人一剑入府杀人直取要人脱身便去,鲜有滥杀无辜的举动。其必心高气傲,似乎不屑对五阶之下的人出手,而且从来没有过劫掠财物的习惯。被杀的也都是身犯罪恶的大臣,颇有些豪侠的风采。” “基本正确。”章实听罢一笑,对云无玉观阅之仔细大加赞赏,“小云观察挺细。这总案子虽然有意靠向天诛案作风,但看起来却又与天诛案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多人作案,也未必不能判定不是当年‘天诛’重现。毕竟,天诛所杀者之中是有一名富商的。”王敬道。 “并且也是珠宝商。”章实颔首道,“金玉珠宝联社会长莱恩,当时帝京第一珠宝商人,那也是唯一一件天诛进行劫掠的案子,不过那件案子是否天诛所为存疑。” 王敬摇了摇头:“秋总司并没有否定那件案子是不是‘天诛’所为,而现场所留的字条也正是这八个字。” 又极认真的说道:“也是多人共犯、钝利俱全。之所以我们下意识否定了‘天诛’所为,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天诛’用的一直是剑、一直是单人行动。” 李三颔首:“几乎没有人见过‘天诛’真正面目,即便是秋总司所见的也只是一个‘蒙面、高瘦的用剑高手’,其他关于‘天诛’的身份一无所知。” 章实闻言,若有所思:“这七年来‘天诛’不再出现,让我们一直认定了‘天诛’是那名剑术惊绝的高手,从而将富商‘莱恩’案件排出了‘天诛’系列案件····” “所以,有没有可能‘天诛’是一个团体,而非单纯的某一个人?”云无玉灵光一闪,惊道。 “当时,我们也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只是犯案者几乎全是那名剑术高手从而忽略了这种可能性。”章实道。 “所以,这案件极有可能也是‘天诛’所为?”李三道。 “再看看。”章实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六章·再见慕青华 犯罪现场很狼藉,但也很精密--------虽然六个遇害者的脑浆淌了一地,但除此之外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追查的痕迹。 而四城镜明司交流完意见之后,对此案的重点关注放在了遗失的姬妾王氏尸身身上。 为何单单劫掠走了王氏的尸身? 她的身体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关切的秘密? 对照数年前的‘莱恩案’二者之间有什么特殊的联系? 云无玉随着三人带着收集完的材料返回西城镜明司,李三王敬眼中更多的是憎恶、章实云无玉眼中更多的是愁云不解------无疑,每个人都想早点破解这个令人发指的恶性案件。 此案的影响自是极大的,富商王福生也算是帝京商贾圈子中比较顶流的一位,王某遭逢劫掠,自是惹得帝京之中商贾们人人自危。 帝京的巡防守备也因此而更加严实了些,据说治安官大人为了保住头顶的乌纱帽从原先的每街区每班十人加到二十人,五大城区共三十个街区,硬是投入了一千八百人;但治安队伍一共就一千二百余人,于是憋屈的治安官大人不得不低三下四的从其他部门和几个大贵族手中借来了五百多人,才算勉勉强强满足了巡防的需求。 而四方城门的督守,亦是收到了上面的指令,对于出入人口的排查和每日城门的防卫等等都进行了强化,最大限度的配合了城内镜明司的查案。 但帝京太大,贵族、王室、大臣、宗门等等之间又是盘根错节,想要通过哪个仆人所提供而成的大概画像来排查出藏匿在某个角落的三个犯案之人可以说是大海捞针。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管制能力的有限------整个帝京、乃至整个天下都存在着朝野之分,光面的东西你可以比较容易的通过官方的手段来甄选出,但暗面的部分却是一个令官方都十分头疼的的存在。 谁都知道帝国有形形色色、藏如云雾的暗杀组织,甚至某些贵族和王室手底下也都多多少少的培养着死士之类的特别组织,这些组织的行为几乎只受驭主操控,数千年以来都算是些合法存在的灰色组织。假如不是这次案件发生在帝京、过于恶劣以及相对牵扯到了平民,恐怕都不足成为一件值得过分关注的大案。 帝京之外,那些由世家或者贵族把控的城市,类似的敌对性仇杀案件只怕层出不穷,而被波及的平民们往往只能暗吞苦果,因为在那样的世界里,大贵族大世家就是天,天之下皆蝼蚁。 帝京之中也偶尔会发生一些暗杀事件,而关于此官方大多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被上报到镜明司或者是影响到了帝京天幕之下的格局,才会被立案。 皇室本身并不反对大贵族之间的相互掣制。 时至今日,各大职阶公会的存在也可以说足以影响到帝京乃至天下的格局。谁也不敢轻视它们说拥有的能量-----莫说会员数十万以上的各脉境阶认证巫修公会、武道盟、灵修公会,便是以冒险者为本的佣兵联盟、以铸器炼器为本的灵器社等等公会都是不可小觑的存在。只要不触及到帝国之本,官方无意与这些大大小小的社团产生剧烈的碰撞。 并非帝国无力铲除这些东西,只是他们的存在只要可以为帝国所用,都可以变成不小的助力。 天下很大,帝国的视界远非这些鱼龙混杂的团体所能及。千一百载以来,帝国明面上统御了整个幻域,但不论是西南的死域、极北的无方、海东极远的出云乃至于西北极外的暗域都存在着帝国未能掌控的事物。 但也不可否认,千百年的放纵令国中的癣疥之疾们似乎都开始有了肆意增长的苗头-----各个异族此起彼伏的暴动、帝京之外以公会之名而行谋逆之举隐而欲发,无不说明着帝国如今的风雨飘摇。 这次类似“天珠案”的事件,会令天家震动谁敢说不可能是那些“公会”的挑衅之举? 于官于民、于公于私,这次案件都值得被注意,而这无疑就苦了帝京守备部门们以及镜明司。 云无玉的补充性质的兼职,因为自身时间的充裕以及案件的需求被调成了类似于正式班的连日性作业。 每日工作时间也从八时变成了十二时,周日一倒。案件处理进行的如火如荼,帝京各处的排查也被进行到了极致。 不得不说四城镜明司全力开展后工作效率惊人的高效,仅仅三日几乎已将绝大部分、明里暗下理清剔除,将案犯位置锁死在了城西城南这两片区域。案件被定性为仇杀或是城内某些与逆党勾结者所行挑衅官方之举。 但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王氏姬妾的尸身,哪怕是近乎掘地三尺地毯式的搜索依然是未能在案发现场十里范围之内找到。 而那三个行凶者,也似和这姬妾的尸身一道凭空消失了一般。 不但如此,一同消失的还有王富商密室所藏被劫去的大量财宝。 时间转眼过去四日,四司皆无所获,街巷之间的巡查也更严了些。 镜明司内众人每日忙的焦头烂额,连那个平常爱笑的女警司顾玲这几日也愁眉紧锁。 天家给的期限是半个月,这半个月的时长也是因秋总司以帝京诸方盘根错节不易排查为由申请的时日之宽限。 其实绝大部分人都知道假如犯案指使者如当年天诛案一样狡诈诡谲,这一次案子恐怕还是会以失望告结。 ------ 又是一日近乎毫无收获的搜索。 镜明司内·警员格斗训练厅。 拳台上,李三赤裸着上身,戴着全套跟着三个三阶格斗傀儡练着手。 那三个水、火、风三种属性的格斗傀儡引着对应属性的战气,高速挥舞着拳头紧密的配合着从三个方位朝着李三发起进攻。 拳影如风、战气狂躁,迅速和有着大成境的李三战成一团。 当然,李三并没有使用战气,否则以他大成境的修为,最多数个回合便能将这三个格斗傀儡轰成碎片。 躲闪、出拳、踢腿,格斗傀儡快,李三更快。即便是没有任何战气附加的情况下,他任意的一拳击中傀儡常常能令它们倾倒在地,宕机数息。 因为不附战气,格斗傀儡们附满战气的拳他只有迫不得已的状态下才会选择格挡,然而每一次格挡,不是在他手臂上留下数道灼痕便是一片水汽或者龟裂般风化痕疼得他龇牙咧嘴。 三个格斗傀儡在李三等人眼里并不强,但对云无玉此时而言仍是难以应付。近些时日司里的长者们都悉心教导过他近身格斗术和擒拿手法,云无玉虽然天赋不错,但毕竟时日短浅,拳脚一途就算是再天才也得有数年功夫才能得造化。他也经常上台跟这些格斗傀儡对练,从最初的勉强应付一个,到现在勉强应付两个,不得不说已经是极大的进步-------当然,赤手空拳他不行,得用剑。 格斗傀儡们没有智力,胜在没有痛感,除非启动的灵气用尽或者被拆解或是对手离开拳台,否则便不会停止战斗。所以大多时候,云无玉能胜在前期,往往最后都会被揍的找不着北。 李三在台上宣泄体力,台下云无玉、王敬便开始聊起了案件的细节。 “王哥,我记得当时看那个仆人的眼神很是涣散,我觉得他的供辞可能存在问题····” “你觉得他说了假话?” “不是假话。普通人在面对那种情境下,很难保持绝对的理智,我怀疑姬妾可能没有死。” “有可能····”王敬眉头深锁,“这么多天全城搜索还是没有发现这个姬妾的尸体,这本身就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而最令人惊疑的是,那三人是反复作案-----第一次劫掠,第二次直接入室杀人,而那位王先生好像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一样,两次都准确的避开了事件的发生。”云无玉忧疑不解,“那位王先生连续两日都睡在了办公楼里,案发后除了报案时有惊惶之色,后续几日似乎都比较平静。” 云无玉又跟着补充了一句:“虽然有南城司里的同事和南城专门的禁卫负责保护,但这份平静属实是有些超常了。” “确实···”王敬亦是疑云陡升。 “我观察过哪些死者的伤口,”李三从擂台上翻身下来,接过云无玉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和身上的汗水,“恕我直言,对方的修为在我和老王之上。仅仅凭那些人几乎完全不可能拦得住那三个人。” “唯一的可能性那么就只有那位王先生确信对方不会再去找他。”王敬判断道。 “去而复返,姬妾不见·····”云无玉试图将二者之间存在的联系串联出来,“会不会在那名姬妾的身上有对方所要找的东西?” “或者说,那个姬妾本身就有问题?”王敬忽道,“仔细想起来,那位王先生似乎从来就没有表现出过于悲伤的样子。” “如果能找到那个姬妾也许就能剥出一些关键的东西了。”云无玉叹道。 “也不是非要找到那个姬妾才能找到关键性的东西·····”王敬忽而眉头纾解,看向李三。 两人搭档数年,很快后者便知会了王敬所想。 “老李,现在几点了?”王敬问道。 “七时五十分。”李三看了看左腕上的,答道。 “那还早。”王敬笑道,“小云你晚上需要早点回去吗?” 云无玉摇了摇头:“不用。府里都知道我最近几天回去的晚。” “那正好。”王敬笑道,“晚上跟我们去见一见小华爷,其实这些天早就该去找他了。” “对,西城这一片我们查不到的事情,小华爷未必就没有线索。”李三若有所思道。 “那行,老李你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去。” -------- 云无玉、李三王敬三人换回便装,一道出了镜明司。 慕青华好嫖与赌,三人先去了西城这一片最繁华的几家红楼,找了平日里和慕青华比较相好的几个艳姬都没能遇到慕青华。 随后便到了西城最大的赌坊---黄金赌坊。 果不其然,穿过一片乌烟瘴气,在赌坊最里面的点数赌盘前见到了慕青华。 慕青华此时一袭锦袍,披肩乱发被一道斑斓束带系着,在一群小混混拥簇之中坐在一张靠背木椅上快意赌点。 那赌盘上从六到三十六个点数分列,在六点到十八点及十九到三十六点数区域之上有大小两个独立赌区。 庄家执骰盅,此刻庄家飞速舞动着骰盅,赌盘旁赌徒们欢呼着等待着骰盅的落定。 “买者都有,诸君皆赢。大户小门,下者常胜。”庄家骰盅一落离手,又是吆喝:“快下慢下,买定离手!” 话音方落,闲户们快手投注,各按门户。 慕青华大袖一挽,将身前十几个赌币分出小半推到了“大”字一注上。 “嘿,大伙儿瞧瞧,名满京华的小华爷今儿怂了,居然下起了一倍注。”庄户大声笑道。 “少见少见,看来小华爷今儿是没钱了。” “那可不是,小华爷平时一玩可都是十注十注的下,你看这次才六注。” “嘿,怂了怂了。” 一群闲户跟着哄笑起来。 小华爷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得又推了四枚赌注上去,一边笑骂道:“现在十注了?老子就玩一倍,薄利多收。” “您开心就好。”庄户谄媚地笑道,又大声吆喝了次,“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等一干人全下定了注,随着庄户慢慢拿开骰盅,四边赌徒们一齐“大大”、“小小”各逐心愿的高呼起来。 待到骰盅完全翻开,又是一片唉声叹气与兴奋高呼声。 “小!!” “唉···又是小” 云无玉投目看去,只见骰盅下六枚骰子分别是一一二三四六,共计十七点。 “真他娘的鬼局。”慕青华摇头埋怨,一众小弟也跟着唉声叹息,慕青华侧身瞥了一眼云无玉三人,见庄户快速的娴熟吃赔,又回过身等着赌局。 骰盅再次摇起,庄户巧口又继续道:“买者都有,诸君皆赢。大户小门,下者常胜。” “快下慢下,买定离手!” 慕青华这次等着闲户们下完大半,瞧着赌盘上的大小各注数,一番盘算,将剩余的九枚赌注再度全押到了大上。 王敬附耳李三,低低说了两句,又暗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银币交给李三。 李三会意,拉着云无玉退出人群走到赌坊前台处。拿出王敬给的五枚银币、又从怀中摸出五枚银币,递给浓妆艳抹的前台女侍,前台女侍收了银币递出两沓赌币,云无玉目算共二十枚,不由暗暗咋舌:这赌币竟要五十铜一个,那慕青华就两把岂不是已经输了将近十银?难怪都说赌博害人倾家荡产。 但这慕青华明明是西城地界黑道上最具势力的大鳄,为何连这区区赌资都拿不出?西城虽不及南街中城那般繁华,却也极是富庶,以黑道惯用手段,即便只是最寻常的向富户收取保护费用,也当聚资万贯,何况他在警司中任职这些日子有意无意里得知这位看似轻佻莽撞的青年黑道大鳄手底下操纵着西城十八街的青楼赌坊地下赌场等等都是日进斗金的暴利项目,又怎会因为这区区百十银的赌资束手束脚? 李三瞧出云无玉眼中疑惑,笑道:“我们西城这位‘清行’扛把子与别的涉黑分子大不同,虽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却对拐卖、贩毒之类暴利行当深恶痛绝;手底下的‘清行’说是黑道势力却更近似于商业行当——职级分明、管理细致,从下到上月钱按劳按级分配,就是小华爷本人也是按规取俸。” “以西城富庶,和‘清行’底下产业,月入百万金总有的吧?那些钱不入他囊中吗?”云无玉疑道。 “自是归他所有的。”李三道,远远望着和那群闲庄散户嬉笑怒骂的青年,脸上露出极为敬重地神色,“虽不知每月数十上百万的流水到底去了何处,但西城郊外那些学校、善堂以及城内那一整条清风街的免费布施、医馆全是‘清行’的手笔……东城圣武将军在做的善行,‘清行’也在一件不落的奉行着……” 云无玉闻言怔然。 “若不然,”李三轻笑,“司主大人亲自坐镇的镜明司所在怎会容许这样一块黑色巨影存在?仅仅只是因为小华爷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总是说不通的。” 话落,李三拉着一脸懵然的云无玉再次回到赌盘。 此时,慕青华身前赌币空空如也,想来上一把又是输了。 他正瞧着王敬,细小的双眼中有些不悦,脸上自是没有什么好颜色:“王副队,你来这儿可不太好吧?” 王敬微笑道:“我现在不当职,来看看无伤大雅。” 慕青华架起二郎腿,仰着身看着王敬说道:“玩两把?” 王敬满脸堆笑,一边眼神示意李三将刚换来的赌注放到慕青华身前,边笑道:“王某不善此道,还是让小华爷带着哥仨赢两把吧。” “嘿,”慕青华冷笑一声,正身坐好,拿着李三换来的赌币,“三个人二十枚,爷今儿就破一回例下三回散注(赌桌之上不满十注都被称散注)。”说着先下六枚,这次却放到“小”字上。 骰盅一开,又是大。 慕青华又连续下了几注,玩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每注七币八胜六负,十四把全部输完。 王李二人拉着云无玉好整以暇的待着慕青华输完收手。 慕青华搓了搓手,从木椅上起身,再一次瞧了眼三人,说道:“投石问路?” 王李二人一拱手:“正是,有些事情需要小华爷指点。” 慕青华微微一笑,道:“跟我来吧。” 王敬李三相视一眼,心下各自暗暗惊异:这小华爷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今日会来找他?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七章·凤首金钗 慕青华驱散了小弟,引着云无玉三人一路西行穿过几道繁闹的巷子,大约走了半刻钟走到一处四合小院前,院子正门上挂着一张一尺六七宽、四尺长的红木匾,匾上金漆大字写着“青华别院”四个大字。 院子不大,砖石混筑和帝京大多数平民之居别无二致。慕青华推开铁皮包边的木制大门,映入三人眼帘的是满庭芳菲,庭间四角依次对着四季而种着胭脂雪、石榴、月桂、红梅,此时正值石榴花期,金红朵儿在夜庭间盛放如火,其下一地的美人蕉三色堇也纷纷争奇斗艳。 将这不大的院子染的金红流彩、富态贵气。 慕青华看似骄横,却将这一院花草护理的极为细致,云无玉原以为凭慕青华横行西城黑道的身份,必然府中极是繁闹,却不想从踏进小院开始,一直到慕青华推开正堂院门,也没有见到一个仆从出现在三人面前。 正堂正壁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图下置一条虎皮檀木大椅;大椅前置着一张长方玻璃桌子,上面放着几包香烟、火柴盒子、打火器以及虎头水晶烟灰缸;玻璃桌子两边各放着一条檀木长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王敬李三二人似乎也从未来过慕青华的住所,对此也是暗下惊异:以慕青华寻常时候的好大排场,府中置办竟是如此简约? 慕青华坐靠到虎皮大椅上,从怀中摸出一盒烟抽出四支,向三人分别抛去,李三、王敬一一恭顺接下,云无玉摆手推拒、示意自己还未有抽烟的习惯。 慕青华瞧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是当日和自己一阵“恶战”一起被带进镜明司之人,笑道:“没想到你这倔傲的小子居然投身到了镜明司,和这群家伙混在了一起。” 云无玉淡淡道:“镜明司挺好,短短半个多月我已经学到很多东西。” “如果学的是那些三脚猫的拳脚器械的话,你要是跟着我我可以教你更好的。”慕青华笑道。 王敬尴尬道:“小华爷虽然我们有求于您,但您这么诽谤历代司主传承改良的‘警用搏杀术’和‘擒拿手法’不太好吧?” 慕青华嘿嘿一笑:“难道我说的不对?要不咱们比划比划,你俩一起上看能不能赢过我?” 李三想做争辩,又哑口无言。 王敬则是一脸无奈地道:“小华爷谁不知您是帝京青年一辈中白手第一人,别说我俩、便是再来两个和您比划也不够资格。” 云无玉初生牛犊,见慕青华轻鄙司中武学,争口道:“你怎么不找我们秋总司比划比划,来证明自己的更优?” 慕青华闻言一愕,瞧着他,道:“那个老东西都四十来岁了,他要是年轻二十岁,我揍得他找不到北。” 云无玉不屑道:“这话要不当着我们总司的面说?” “嘿,”慕青华细眼一眯,有些气结,转头看向王敬李三,“这小子不行啊,找人办事还一副大爷样儿。” “哈哈哈···他新来的不太懂事。”王敬见慕青华吃瘪,忍笑道。 慕青华收回那支烟放入烟盒里,合上,随手丢道玻璃桌上,别了另一支叼在嘴边,同时从桌上拿起火柴盒子,取出一根小火柴一划、一点,再一甩柴火,扔到水晶烟灰缸里,便吞云吐雾起来。 徐徐,他才深深吸了一口,将烟夹在左手食、中二指间,搁在长椅椅耳上,嘴里吐了一口烟云,瞧向两头檀木座椅上坐好的三人。 见慕青华朝自己看来,王李二人也不敢太拘谨,也各自掏出打火器点烟跟着抽了起来。 慕青华从二人手中的打火器上收回目光,抬起右手指了指台上的火柴盒,说道:“比起这些便捷的玩意儿,我更喜欢火柴划过碳纸摩擦的感觉,看着火苗在指间燃起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王敬揣摩着他的意思,恭谨地说道:“我等公事绊身之人,只得在行事上追求简便,比不得小华爷潇洒自在。” 慕青华闻言微微一笑,算是认可了王敬之于打火器和火柴二者之间的分别之论,便道:“既然如此,就开门见山吧。” 李三闻言咧嘴一笑,喜道:“如此甚好。” “各位是为了南城那件事来的吧?” “小华爷慧眼如炬。”王敬恭维道,听到慕青华如此直接的话语,想必是知道一些南城之案的内幕的。 他与李三相视一眼,后者脸上亦有喜色,心下各道:十银币的投石问道果然没有白花。 只听慕青华淡淡笑道:“你们是知道的------一般不涉及西城黑道上的东西,我一向是懒得理会的,况且南城那一片也轮不到我管。俗话说‘一山一虎,十里一主。’我慕青华就这点本事,能罩到西城这一片,也是福泽所佑。” “是,是。”王敬赶忙连连附和着,知他必有下文。 李三也知他话中有话。白黑两道都知道,以慕青华明面上所展现的实力-----无论是个人修为还是所依仗的势力统御整个西城黑道怎么看都是不够匹配的,不论是西城本身龙蛇混杂、强手如云,便是西城镜明司主秋玦总司这尊大佛,都不是一般黑道势力可以撼动的。 可偏偏如此,武盟注册上仅有五阶后境评定的慕青华近乎横空出世短短一年之间便是镇得正片西城黑道无不敬服,连那些半步七境的‘大鳄’们也一一俯首帖耳,令当时西城大人们无不瞠目结舌、诧异不已。 ---他本身修为必然不仅仅止于此,而他身后势力亦绝非寻常。 所以在百愁莫展之际,李三王敬纷纷想到了慕青华。 在赌场里,慕青华久别之后出现在三人面前,并且接下了二人投石问道的赌注后,王敬李三心下的希冀算是赌对了大半。 慕青华接着说道:“可是他们的出现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西城----乃至于整个帝京,帝京我是不管的,可西城的安定关乎着我以后的收入,这可是件不容忽视的事儿了,所以我也莫能幸免的掺入了这件事儿里。” “小华爷您有结果了?”李三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你们这些专业的都查不出个四五六,我一个混道上的哪有份儿知道个一二三?”慕青华嗤笑道,“你们也太高看我了。结果是没有的,只能说有点收获或者是一点眉目。” “不愧是小华爷。”王敬闻言叹道,“我们四个分局的人忙乎了几天也没什么好的头绪,倒是让小华爷随手就摸到了点苗头。” “也仅止于此了。”慕青华闻言颇有些受用,笑道,“毕竟我只是个混混,不可能进的到更深处。” “看来小华爷是特意在赌坊里等着我们了。”王敬道。 “不错。”慕青华微笑道,说着右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盒子檀木所制,一寸高一寸五宽三寸长,雕镂精致看起来似乎是件高档饰品盒子。 他将盒子丢在桌子上,眼神示意王敬打开。 王敬伸手打开盒子,里头内衬着金色绸布,盒子中间绸布之上躺着一支黄金凤头钗子。 “这个?”王敬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李三伸手过去,将那支钗子拿起,凤头下串着三条水晶珠链,而凤首与钗枝交接处还有两朵白玉雕琢的腊梅花,二者通过精巧的熔接手法连成一体,使之看起来浑然天成、华贵非常。 “仅仅只是一支钗子?”李三讶异道。 “这不仅仅只是一支钗子。”慕青华有所深意地笑道,“这支钗子可抵得上你们三年的收入,不但贵还少。” “凤眼?”云无玉观察着黄金凤首钗子忽然说道,引得王李二人注目看去-------这支钗子凤首处的凤眼不过半粒米大小,却偏偏似是由绯红色的晶石所嵌入,更令人惊异的是那么细小的凤眼之中竟是蕴藏了令人难以察觉、又十分强大的法力。寸许光华,也灼灼人目。 “好强大的魔力。”李三惊道。 慕青华淡淡笑道:“这支钗子是由高阶匠师打造、高阶刻印师封魔而成。光钗子本身的工艺也就中上,但这钗子上的刻印和那凤眼的两枚魔晶却是价值非常。我专门找人问过,这支钗子名叫:凤首灵器,看似一支中上品质的饰品,实际上却是个灵器级别的法器,这种法器同批入市的一共就五支,大部分被王公贵族们买走交由麾下的中高阶女性巫修所使用,其中一支,其中一支就有趣了·····” 说到这,慕青华一顿看了看三人。 王敬一震,心有所觉,说道:“其中一支正是被之前天诛所杀的金玉商会会长莱恩所买,赠予了他的爱妾。” “那次天诛案中,莱恩的爱妾倒是死了,只是当时被夺贵重物品极多,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这支价值不菲的钗子。”李三若有所思道。 “毕竟那次被盗物品中有着‘狮身人面黄金像’、‘光暗双蛇神玉像’、‘火神灵玉牌’、‘雷罚卷轴’等等有价无市的名物,相比起来这支被看作一般饰品的钗子就显得不值一提。”王敬颔首道。 “而这支钗子也未曾再次流入市····为何会在小华爷手中?”李三奇异道。 慕青华微笑道:“那人可不是我杀的,七年前我才十二岁,还没有那个实力。” “那这支钗子····”李三疑道。 “这支钗子好像在哪看到过····”云无玉目中光彩一亮,“是那张画像上----王氏的画像上!” “你是说王先生的姬妾的画像上?”王敬惊道。 “对。我仔细看过那张画像,不会错的。”云无玉道,“我确信那名姬妾的画像上有这支钗子。” “看来这两宗案子的确是脱不了关系了。”王敬叹道,“只希望不会真与天诛剑擦上关系。” “即便没有天诛剑,目前我们所面对的对手也恐怕不容乐观。”李三道,“我能感知到那三个人很强,修为在六阶中境之上,这等恶徒于你我而言其实与天诛剑士直面一般已经无多少差异。” “不同的。若是天诛剑重现,除非司主亲自动手,否则四司合力也恐无济于事;不是他就好多了。”王敬道,“况且,时至今日司主大人未必没有在暗中助力。” “所以,小华爷这支钗子的来历是否能告知一二?”李三回问道 慕青华道:“我说是两日前在这张桌子上凭空出现,你们信么?” “凭空出现?”王敬一讶,继而笑道:“小华爷您别开玩笑了,这对我们很重要。” 慕青华笑意收敛,很认真的又说了一遍:“它的确是凭空出现在这张桌子上的。” “真的?”李三保持怀疑,说道。 王敬、云无玉两脸惊诧。 “王某进入府中时,曾感受到极其强大的灵压,虽然那份灵压显现的极其淡薄,也因小华爷开门之后散的无影无踪,但无疑并非我等所能抗衡,想来是一个很强大的灵阵。”王敬道,“能悄无声息进入这院子的,除了设阵者之外,想必修为极其可怖。” 慕青华闻言一笑,赞道:“都说镜明司王警司心思敏锐,果然不假。没错,将这个钗子放在这张桌子上的应该就是我家主人。” “您主人?”王敬李三看着慕青华,满是惊疑。 慕青华知二人所想,淡淡笑道:“我家主人应是和这伙人交上了手,这支钗子则是随手夺取,他将这东西放在这儿,无疑是想让我将它转赠给需要他的人。我本来想将它直接扔给你们总司,但这家伙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属实不好见,便等着你们上门来找我。” “你为何不自己查?”云无玉疑问道。 慕青华闻言嗤之以鼻的笑了,王敬李三二人亦是失笑。 “我又不是警司,没事费这功夫浪费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 “哦、哦····”云无玉被噎得无言以对。 慕青华见报了前面言语上的小亏,哈哈大笑。笑罢,将紫檀盒子也一并推到王敬面前,说道:“东西我交给你们了,案子查快点,别给西城丢人。” “那先多谢小华爷了,还有您的主人。”王敬笑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七章·狰狞初现 慕青华边抽着烟,目送着三人离开院子。小有半刻之后,他突然将还有小半的烟掐灭,按在烟灰缸里。 一道墨色的身影在他椅左后缓缓显现,正堂里的魔晶灯在同时一齐灭了。 “少主,您···”慕青华略显尴尬的笑着,“您能不能不每次都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怪渗人的。” “这次反应快一些了,有进步。”黑袍人的手先于身影脱出黑暗,按在他的左肩上,手很白,指节温润,修长如玉;紧接着在昏暗中隐约显现出一个七尺五的瘦高轮廓,他的脸和身体几乎全藏在长袍与黑暗里,只有那双眼睛在夜黑中闪烁着迷人的亮紫色-----这是任暗夜都不能遮掩的光彩。 “少主,您既然也在追查这件事,为什么还让我把这钗子送给他们?”慕青华疑惑不解,问道。 “在我手里,他们没能力也没勇气来抢,只会一直龟缩在阴暗的角落里。”黑袍人的声色很清冷,若不是过于清冷,会如同美玉相击一般清脆悦耳,但那样又会显得过于柔婉如女子,“那样子的话,这件事就会一直拖下去,秋玦那家伙就会很难办。” “让那个老顽固吃点瘪不也挺好。”慕青华瘪了瘪嘴,不满地说道。 “我也不在乎这个,”黑袍人淡淡一笑,“一半是为了故人,不能让这些角落的老鼠平白损了声名。” “故人?莫非是····”慕青华听到这话细小的眼睛蓦地睁到最大,吃吃道:“莫非是·····” 黑袍人似是不满意他多余的想象力延生,冷哼了一声,慕青华立是乖乖闭了嘴。 “这等货色,怎配和他为伍。”黑袍人轻声叹道,“可惜了···” “可是····他们三人拿着那钗子,免不得要遭遇些险境。”慕青华幽叹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黑袍人道,“你若是担心,不如去暗中护送他们?” 慕青华咂了咂舌,蝉噤莫语-----鬼知道那些人背后还有没有什么强者,他大可不必去趟这浑水。 好一会儿左肩上的压力慢慢消去,殆尽之际,正堂里的魔晶灯也随之一同亮了起来。 “真是个魔鬼····”慕青华长气抒出,忽而那几盏魔晶灯闪烁了几下,将他吓得一激灵。 此时远远传来一道飘渺的声色:“花养的不错,是你这三年间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 出了青华别院,月轮已是中霄。 原本繁闹的街市也渐渐清冷了下来。 这里离西城镜明司不算太远,只是巷道偏多而需走上近一刻钟。 其间有几处巷道是偏僻小巷,白日里都没几个人来去,而夜里就更加森冷渗人了。 李三王敬云无玉都深知这枚黄金凤首钗子的重要,未出那青华别院之前,已经由王敬贴身藏好。 月色如霜,六月本是一年之中暑气最盛的月份,才不过子时未到的光景,云无玉竟已感觉到了入骨的寒意。 云无玉抬起脸,赫然发现三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古巷,巷子狭而长,从巷头到巷尾近有三百步,最宽处不过五人并行、最窄出三人也呈拥挤,三人恰已走到正中。两边是高过五丈的墙壁,墙壁上了挂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翠绿翠绿的藤叶,在月光下竟渗出些许渗人的幽光。 杀气?!王敬李三一齐抬头,望向月轮-----月轮圆满,清冷高悬。 二人又同低看了一眼王敬的胸口,心下俱已是明了了七八分------无疑,对方是冲着黄金凤首钗子来的,那么这宗案子似乎也渐趋于明朗。 “小云。”王三神情冷肃,低唤了一声云无玉。 云无玉近靠上去。 “等下交上手,你就先走。”王敬道。 “别回司里,去找小华爷。”李三亦低声说道。 云无玉点点头。 月轮之下洒落出点点猩红的碎光,数息之后数个身影出现在古巷两旁高楼顶上。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李三数着来人,脸上的神色愈加深沉。楼顶四人三高一矮,左边两个高而壮,各着皮甲,一人扛着大剑、一人提着大杵;右边两人一高一矮,矮者胖劲装手持短刀、高者瘦斗笠遮面、身形窈窕,看来是个女人,她手持四尺长的法杖,身披着火红色的法袍,四人都黑布蒙面各自散逸着战气。 “老李,你有多久没有打过架了?”王敬神色故作轻松,偏头看向搭档笑道。 “出了武院之后,西城事儿太少,就没打过几次架。”李三亦笑了。 “想当初在学校,咱两可是联手干翻了教练组在内十来个人,那架打的畅快。”王敬道。 “当警司循规蹈矩憋苦了吧?”李三道,“今晚咱两就再次畅快干一场。” “好。”王敬道。 噌!噌!两声轻响,李三的双手上幻生出一双闪着黝黑亮光的拳套,拳套内衬软体部分似是钨钢丝串着虎鳄皮所制,拳面、指外部分则是玄钢所覆盖,拳套软体防护部分一直延伸到肘部。 “玄钢鳄甲拳套?这东西市面上好像都快涨到一百金币了吧?你这是把前几年的薪水全糟蹋给这物件了?怪不得你这几年天天到我屋里蹭饭。”王敬看着拳套笑骂道,说着右掌中亦是光华一闪,显现出一柄三尺六分长的单锋剑,剑身通体火红,赤炎如流体剑上寸寸滑落。 “嘿,说得好像你不是。流火剑,火属性灵器级下品,市价八十八金。”李三瞧着王敬手中的单锋剑笑道,“藏的够辛苦吧?” “彼此彼此。”王敬回敬道。 “嘿,有了今夜可算没白买。”李三道。 “我等无意与镜明司的各位为敌。”那个女巫修开口说道,她的声色有些沙哑,却又伴着娇媚的味道,似乎是这四人小团体的首脑人物。 “既然无意与我司为敌,为何拦在我等归途之前?”王敬寒声道。 “阁下心知肚明。”那女巫修冷笑道,“交出凤首灵器,我等绝不阻拦。” “嘿,来抢我镜明司的东西?”李三冷笑道,“这帝京是变了天吗?匪道劫警?” “各位不要不识好歹。”女巫修冷冷道,“那东西本非镜明司之物,何必搭上无谓的性命?” “这么说尔等是要袭警强夺了?”李三冷冷道。 “袭杀镜明司警司这种事,我们也不是没做过。”矮胖男子平举着短刀抚摩着刀身,冷笑道。 “几年没杀警司,倒让你们觉得天下没人敢杀了?”扛着巨剑的男子嗤笑道,“跟你们打商量,可不是你们有多少分量。” “而是惧怕我们秋总司吧?”李三反唇相讥,冷笑不已。 “要不是这儿离镜明司没多远,你们觉得你们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女巫修冷声道,“秋玦我们的确惹不起,但在秋玦赶来之前杀了你们三个我们还是有十分把握的。” “东西----我们是绝对不会给的。”王敬淡淡说道,“想要,你们就自己来拿。” “这么说,是没得商量了?”女巫修道。 “你们两的修为,不过勉强达到六阶灵通之境,何必强来送死?”那扛剑男子冷笑着,右手握实长剑拖拽着一练银白光华,从五丈高的楼顶飞身砸下! 剑鸣破空、风吼猎猎,那男子力劈之间,整个巷子上空竟已被狂吼怒啸的冰霜之气所遮拦! 他剑动时,云无玉已觉彻底寒气遍布周身,心下只道:方才所察觉的寒气正是来源于此人! “六阶极上?”李三神色凛然,看向搭档。 “恐怕已经半步七境了。”王敬双瞳微缩,深知来者强大险绝。 “不还得打?”李三坦然而笑,双拳拳套上骤然生出呼啸狂风,其间夹杂着蓝紫色细碎电芒。继而他的周身也瞬息为烈风电芒所笼罩,“武院所学,正用今朝!” 说罢,双腿一蹬,举拳飞身对轰而去! “吼!吼!吼!”剑拳向击,霜铺风荡,两丈上战气四荡,两旁高壁之上被四冲战气激起飞灰石屑一片,两边高楼更被震得一番摇晃! 李三与那大剑男子各被巨力反震,一个翻身卸力退回楼顶,一个顺势回到巷内。 “痛快。”李三口角溢出一丝鲜血一边低吼、一边低低痛吟,云无玉朝他与那大剑对轰的右臂看去,只见那只手臂微微颤动着,丝丝鲜血从上臂微微绽裂处溢出流下。 只一击,便让司里明面上最能打的李三受了不轻的伤。楼顶四人绝非平平之辈,那巨剑男子还未必是其中最强,今夜必然是凶多吉少。 “好拳,好汉子。”那巨剑男子颔首赞道,原本扛在肩头的巨剑此时被他持握在手中,“原以为镜明司里不过是一群鼻子灵敏的土狗,没想到秋玦之下还有你这么能打的人物?” “我当搞事的都是些腌臜货色,却是你们这些本该有头有脸的人物。”李三抬起左手抹去嘴角血迹,冷笑道。 那大剑男子摇了摇头,惜才道:“就算你勉强能打,能和我相持一二,我们这有四人,你们就三人,也是没有半点逃出的机会,我要是你就把钗子交出来,当今晚什么都没看到、发生过。” “所以你们是匪,而我们是警。”李三笑道。“但不得不说,你们挺会选地方。” “上不着天、四面不通,要不然怎么敢对各位下手?”女巫修笑道,“动手。” “好嘞。”矮胖男子和持杵男子笑着答道,各自起身,当先跃下。 刀挟流火、杵舞雷光,彻照满巷亮如白昼,二人声势汹汹,所挟威压丝毫不下于那大剑男子。 “一场恶战····”王敬轻叹,掌下流火剑一抖迎着二人跃去。 李三抖擞双拳,再度飞出。 云无玉趁着无人关注,暗下打开信号弹举手一放。 “啾——”一声锐响,三色信号飞弹极速飞出,奔向长空。 那女巫修似是早就知他这一手,素手将那法杖高举而起,口中念祷:“以火神之名,指引长天星火,为域之界。” “六阶·空焰界壁!” 咒名一落,巷子上空先生出一道薄薄火壁,继而以十丈为长,瞬息织成一个箱式炎壁,信号弹才升到五丈高便瞬息涣散成了烟灰。 “这什么鬼东西?”云无玉低声咒骂道。 那女巫师似是听到,娇笑道:“这界壁无甚大用,只一个隔绝了十丈内所有声响光亮传出的效用。” “狡诈恶徒。”云无玉咬牙切齿,转身便跑。 可不过才跑了十数步,那女巫师已悄然落下挡在了他身前:“前路不通,你想绕路跑回镜明司搬救兵?” “可恶的老女人。”云无玉低声恨恨道,抽刀出鞘。 “嘴欠的小贼子!”世界上大多数年轻女子听到这个词多是不舒服的,而女巫师则更忌讳听到这个词儿,云无玉无疑成功惹恼了眼前这个女人,以至于她的法杖此刻正燃生出两条火焰蟒蛇,在法杖顶上的绯晶上狰狞舞动。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八章·恶战 女巫师魔杖一指,那两条火蟒便从魔杖上飞出,径直朝着云无玉扑来。 云无玉不敢硬接两条火蟒的直扑,便连连后翻跳跃,退了十余步,才是完全躲过了火蟒的初次攻击。 那两条火蟒完全脱离了魔杖,身形显现足足有一丈长,身体也足有碗口大小,全身上下燃着赤色的火焰,巨大的蛇头吞吐蛇信间溅落着赤红的火焰。 一路所退之处,皆被火蟒灼焦出两条乌黑“哧哧”的痕迹。云无玉心下暗寒,手中的柳叶刀也握得更紧了些。 “嗬,修为差劲但逃的技巧不错。”女巫修冷笑着,手中魔杖再次舞动,口中念念有词,那两条火蟒随即再次动身,朝着云无玉一左一右扑击而来。 云无玉略看身后,王敬李三两人各与大剑男子和大杵壮汉恶斗,二者修为胜于王李两人,才不过这短短的时间,李三王敬二人已在对搏中落了下风,两人两臂、身前多多少少出现了挂彩,而那短刀矮胖汉子一直匿居在战局之后,一副伺机而动的样子,只待王敬李三二人露出破绽,便会掠击而出。 不可再退!云无玉心下暗道,他若再退便会给王李二人造成更大的对局负担,这四人都远非他所能应付,他若能暂时挡住这个女巫师也会让王李二人在战局上少一点被动,于是心下一横,侧身避过右边的火蟒扑咬,横刀向前精准的架拦住了左边火蟒扑咬而下的大口,火蟒口中灼灼热意随着吐息喷到云无玉脸上,闷热的几乎令他睁不开眼。 “小云小心!”云无玉耳边忽传来王敬的惊呼,云无玉略侧过脸,只见另一条火蟒已转头从右侧扑来,与之同时的还有正前方来自那名女巫修释放而来的巨大火球! 火球的直径已过半丈!赤红灼灼似一个滚滚而来的日轮,恐怖的炎意还未到五六步内,已让云无玉感觉到了额前的头发几乎被烫得烧卷。 他没有和巫修对战的经验,自从燕子巷中那一战之后也很久没有体会过火系魔法骇人的凶威。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身侧一道火红色的剑光斩过,将那条火蟒斩成两段,余势不减冲至那个大火球。一阵轰响,与之共爆成一片焰火花红。 “王哥谢了!”云无玉架开火蟒,回身道。 “那女人是个五阶巫修,你自己小心!”王敬高声道。 “你的对手是我,这么三心二意可不行!”那个持杵男子冷笑道,就在王敬回援云无玉这一剑之间,他那满附雷蛇的大杵也乘机轰砸向王敬胸口,王敬修为本不及他,回劈救了云无玉自是来不及回防挡这一杵。 “老王!”李三与王敬搭档十来年,岂会坐视不管?便是捱上大剑男子一记重击也要挡下这足以令搭档致命的一杵! 侧身,一拳对着大杵轰击而去。 风吼雷炸! 这一杵算是接住了,但身后大剑男子的一剑也到了。 那大剑男子敬他果勇义气,本是直劈的一剑变作了直拍,而哪怕是直直拍砸的一击,挟着近乎七境强者的雄烈霜风,也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嗡!!”一声剧烈的闷响,王敬李三二人一并被那柄大剑拍倒飞出三四步,李三背无护甲,遭受轰击一口血立时从口中喷出,脸也瞬间变得酱紫。 “老李!”王敬惊道。 “你这一剑要是砍实了,那家伙就可以直接见阎王了。”大杵男子不满的说道。 大剑男子横了他一眼没做多解释,向着李三道:“交出东西,还能活命。” “妄想。”李三在王敬搀扶下站起,摇了摇头转了转颈部,双臂一振,带起两串噼啪顺骨响声。 大剑男子摇了摇头。 身边大杵男子脸上已是不耐烦:“那就打死了你们再拿东西。” 说罢,狂雷满附的大杵再次轰砸向王敬。 王敬与李三相视一眼,后者作宽慰的微微颔首,王敬只得相信搭档,举身挥剑再次接战。 “我也留不得你。”大剑男子淡淡说道。 “来吧!”李三吐出一口血沫,握紧双拳再度引动战诀从身体中迸发出雄烈战气,狂躁之风环护周身。 “小云!不要硬接她的魔法!”大剑男子霜风狂烈的剑再次斩来,李三迎战之际向云无玉吼道。 云无玉心知至此之后,两位前辈便是无力再看护于他,他也将真正直面眼前的五阶巫修。他仔细的回忆着当时龙曜和那群学院巫修战斗时的细节。 此时女巫修那只仅剩的火蟒已再度扑来。 ----欺身、近战! “和灵修巫修这些以远程为主要攻击方式的职阶战斗,就尽量近身,以打断他们的吟咏、减少他们完成术法的机会,搁远了剑士毫无胜算,除了逃命别无他法。”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一个高阶的剑士在远处面对中阶的巫修也都是选择避其锋芒,毕竟巫修尤其是火系巫修破坏力是出了名的强;但只要你能欺近他,哪怕是低一阶两阶也不是没有打赢的可能。” ----这些都是龙曜对他说的话。 对巫修而言,最大的弱点便是施法前的准备。 五阶?如果能拉近距离是否会有胜算? 无暇多想,那女巫修手一舞,又是数个火球飞星流火散乱接连呼啸飞来。 云无玉举刀架开火蟒当头一扑,侧身避过第一个火球,飞身踏墙、蹬越刀格、腾挪滚地,连连避开那一连串的火球飞轰。 女巫修也不是初出院校的见习巫修,见云无玉猱身而近,边快速释放低阶魔法攻击封路,边作后退。 云无玉铁了心要接近女巫修,闪躲过第一波比较凶险的大火球之后,除了一些直击要害的魔法弹会选择侧避,其余皆是能挡则挡不能挡直撞过去,短短二十余步,他身上的衣衫几乎被击破的十之八九,以此为代价,他与女巫师的步距从一开始的二十余步拉近到了现在的十步。 女巫师身后十步便是巷口。 云无玉大略的检视了下身体----虽然衣衫褴褛、身上一阵阵灼痛,但整体并无大碍。 这一连串一追一退,云无玉微微气喘,那女巫师也有些疲惫。 “虽然是五阶巫修,但体质却相对武修差太多了。”云无玉看着女巫修起伏略为急促的胸脯想到。 云无玉自是不傻,怎会等她气息缓和?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直冲而去。 女巫师见状连连后退,魔杖上赤光连闪,一连释放出十多个小火球封住云无玉的进路,唇下秘语连连,身体在退到第五步之后站定,她唇下的秘语也渐渐平缓响亮了起来:“万古华尊的火神啊,请让你最虔诚的信徒,在此借用您辉煌于世的力量,为您最虔诚的信徒,筑成抵御邪祟的庇护!” 云无玉举着双臂挡在脸前,以柳叶刀开路,连连撞开那些小火球。眼看要冲到她跟前,女巫师的最后咒名恰时诵唱而出-----“神圣火墙!” “轰!轰!轰!”在云无玉跟前的地面一连蹿起三道成人一抱的火焰柱,如同岩浆喷冲一般灼热危险,云无玉惊愕一顿,不敢以身直犯。 紧接着,一道熊熊火焰墙体从三道火焰柱衍生,直将云无玉与女巫师之间的巷道全部封挡,火焰墙体直冲三丈高在女巫修眼中完全屏蔽了巷内六人的状况。 她倚靠着巷壁正要好好喘一口气。 忽而,头顶的月光一暗,如流云遮蔽月色。 ----是云蔽月,只是这云是云无玉。云无玉精瘦的身影竟是踩着巷壁腾跃过三丈高,擦着火焰墙体的顶端翻下,飞落在女巫修面前。 两两相觑,一片死寂。 “阿曜这式‘虎跃’还真好用,这么高的魔法墙第一次翻,好烫好烫,差点全身都被烧着了。”云无玉自言自语着,可传到女巫修耳里就变得怪异了 ----火墙?女巫修一脸愕然,她费了不小劲布施的神圣火墙,就这么被绕过去了? ----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冲不过,翻进来好像也没啥大问题? 为什么能这么轻易的翻过来?这神圣火墙不是号称数步之内触之辄焚么? 难道是咒语吟咏那里出了问题? 不可能啊··· 她看着云无玉的眼神越发森冷,对于一个魔法师而言,魔法被比自己修为更强的人破了可以接受,但似这般施放完全、却不明不白的毫无用处就让她感到屈辱。 云无玉似乎察觉到女巫师心中的恨意,不待她开口动手,举身直冲对方而去-----现在只有不到十步,女巫师身后就是巷口,只要能逼她退开,他就能逃出去找小华爷助力。 女巫修见他突兀的直冲过来,颇有些慌张,但深知背后已是出口,他们既然在此伏击云无玉三人,是绝对不可在事情完结之前让云无玉出逃而多生事端的。赤晶魔杖迅速举起,口中连诵数道低阶魔咒----“冰刺咒”、“火球术”、“风刃咒”、“落石咒”,这些法术轻便简易,以她的修为都可以做到瞬发,她同时给自己加了一道“风羽咒”,提高了些许身体敏捷度。 但云无玉的身体强度和速度比她想象中要强的多,未待那些低阶魔法砸实了云无玉,他已然将身体砸到了她的身上。 那速度快的连“风羽咒”的加持都还没来得及生效,她便被云无玉撞到了左边的巷壁上。 “咦?”云无玉大感诧异,明明他是那么用力的撞击,为什么感觉除了两个人头骨与颚骨撞击处有明显的痛感,身体其他撞击部位反而毫发无损? 尤其是脸部···· 他的第一感觉:“好软,好暖和···这便是火系魔法师特有的温度吗?” 唔···甚至还有点冲脸的香? 他按着对方的身体支起身体,入手之处亦是软热异常,赫然发现对方短暂的痛哼之后,整个法袍上瞬间燃起熊熊赤炎,继而一个盾气在赤炎中生出,直接将他弹飞出去。 “小小年纪竟是个登徒子!”女巫师羞怒交加,恶狠狠道。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直愣愣的看着对方高耸而正剧烈起伏的胸脯。 就这一愣神,对方似乎常常诵唱了一段魔咒,云无玉忽觉身体之外灼热之感倍增,侧目一看,那道火墙竟是随着女巫师的吟咏向他倾塌下来! “····净世的业火啊,凶恶之徒正向您挥舞着丑恶的爪牙,世间期待的救赎啊,火之神主您的荣光,是否可以为我绽放一次?为您最为虔诚的信徒,焚灭我眼可见的一切罪与恶!” “?!”云无玉大惊失色,“这么长的诵唱,这怕不是个小魔法。”他一振柳叶刀,向着女魔法师执掌魔杖的左手手腕急斩而出。 ----只要能斩到那只手,就能打断对方这冗长的施法! 但已经来不及了,对方也显然看出了他的意图,在风羽咒的加持下向后一退,同时魔法之名也一并诵出! “六阶·净世焚空火!” 火焰,只是那魔咒之名奉诵而出的一瞬间,云无玉的眼中便只剩下了赤色,身后高大的火墙倾塌只不过是个开始,巷道上空凭空出现了数以千计的大火球,它们衔结成云甚至于笼罩了整一片的巷道,眼前的女魔法师被恐怖的火元素托起身姿,一直高举到三丈之上,她的身下是火焰组成的浪潮汹涌的焰浪在巷口处凭空出现,以狂暴雄烈之姿往着巷子里滚滚而去。 云无玉大惊失色,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巷口成了烈火的源头,而身后的火墙亦危悬咫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三十九章·冰锥 “小心!”眼见焰浪和漫巷火雨袭来,巷中纠缠的五人也不得不各自张开护身罡盾以抵御狂暴之姿冲袭而来的魔法焰流。 大剑三人因为正面魔法而先有所戒备、并且修为皆胜于王敬、李三二人,边张盾气、便腾跃飞退,基本未受焰潮所伤,下落的火球也都被盾气所抵消去。 王李二人本在艰困恶战之中,身后察知魔法冲掩之时,已是近在咫尺,而对手更是狡诈配合生生二人拖在魔法将至未至前,才抽身退去。以至于二人匆匆展开护身真气盾时,几已被魔法轰击及身。 汹涌焰潮与满巷火雨并袭而来,本非御甲之流的王敬李三二人正面有备之下迎接超阶魔法尚属不易,何况匆匆以对? ····一阵轰击冲掩,期间有数声痛哼,待到魔法焰袭冲销殆尽,大剑男子、大杵男子与短刀男子皆一身烟熏火痕吊挂在巷壁之上朝着原先交战处看去------青烟缕缕飘过,王敬李三二人倒在残焰之中,两个人一身衣物几被烧的干净、满身焦黑、须发皆焚尽,所幸面目背向焰袭还能清晰分辨五官,两人断断续续地痛哼,蜷缩在巷道上,虽然意识还在,却已再无战斗的能力。 短刀矮胖男子见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幽幽道:“都说魔法师杀伤力惊人,没想到真个儿这么可怕····” “铃妹子建功了,一下将这两个家伙干倒,省了我们不少功夫。”大杵男子哈哈笑道。 “不对,还有一个小子呢?”大剑男子疑惑道。 三人齐齐目扫巷里,确认只有王敬李三二人的身影,不由远远向巷口的女巫师方向看去。 -----女巫师的身前也并没有云无玉的身影,女巫师仍旧保持着高举魔杖施法的姿势。 “咦?”短刀男子和大杵男子惊疑不已-----难道那小子还有缩地而逃的伎俩? “铃妹子身后!”大剑男子惊呼。 女巫修娇躯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左腕----那处忽然绽开出一道狭小的刀痕,紧接着殷红的血液从中溢出,她痛哼一声几乎握不住法杖,紧接着背心后忽觉重力冲击,“呃!” 一身闷哼,一口血冲咳而出,她被后心巨力冲倒在地,回身一看-----只见云无玉右脚方收,结束了全力的一踹。 “怎么可能?”女巫师定定的望着他,明明刚才神圣火墙倾倒、焰流火雨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云无玉不语,方才女魔法师魔法冲掩之际,他的体内忽然爆发出平时数倍的能量,令他以远超三阶的反应速度抓住火墙、焰流、火雨三者的合围之隙脱身而出,继而出刀。 只可惜还是出刀慢了,让这个威力骇人的魔法还是全部释放了出来。云无玉远远望着躺在地上的王敬李三自责不已。 女魔法师被他重踹倒地,试图握住魔杖再度吟唱。云无玉岂是少不经事的小孩子,见机一脚从魔法师手中踹飞魔杖,同时矮身伸手拿开她蒙面黑巾------纱笠下的脸被完全呈送至云无玉面前,瓜子脸、烟柳眉、苍蓝眸子,五官柔媚甚是勾人,看起来二三十岁样貌,小巧的樱桃嘴儿右下有一颗小巧的痣,不得不说这个女魔法师是个声色俱全的美人儿。 云无玉不无欣赏之色瞧着她,对于他这种未经人事的小男孩来说,眼前的女人秀色可餐无疑是极具杀伤力的。 但,身为警司的职责强烈的谴责着他------队友身在险境,现在可不是什么欣赏美色的时候。 云无玉右手柳叶刀一挽,指着女魔法师的咽喉,对着不远处的三人道:“你们放过王哥李哥,我也让你们带走她。” 说着,柳叶刀微微向前一分,几乎贴到女魔法师秀美雪白的颈上,女魔法师惊惧的看着身前的刀锋,生怕呼吸起伏大了或是云无玉手一抖这柄镜明司寻常装饰用的柳叶刀会刺入她的咽喉。 大剑男子神色颇有些凝重,他从云无玉故作镇定的神情中看出这个少年真有可能手一抖误伤了他们这个至为重要的同伴。 大杵男子和短刀男子则是一副毫无顾忌的样子,未待大剑男子说教,两人通了个眼神,一起上前,各自从焰烬中提起王敬李三的身体,大摇大摆一步一步向云无玉走来。 云无玉神色一凛、眸子眯起,瞧着面目狰狞的两人慢慢逼近,脸上的肌肉开始有些抽搐,随之握刀的右手也开始有些颤抖-----他没有面对过如此凶狠猖獗的恶徒,毕竟他还小,不可能像那些久经血火的人一样可以保持冷静。 这一刻,他的心中不自禁的萌生出逃跑的念头,但不幸的是----随着二人的渐渐接近,他心底里的恐惧也快速的萌发着,令他的双腿都开始有些颤栗,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的不可挪移。 “小云···走···快走····”王三用着仅剩的气力,朝他喊着。 云无玉的脸越发苍白,这一刻他是想跑的,只是四肢都不太听使唤。 “嘿····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还学着大人搞威胁的戏码···”短刀矮胖男子舔着刀冷笑道。 “刺啊···刺下去啊?”那大杵男子也已看穿他的恐惧,冷笑着说道。 “刺啊!刺下去啊!”心中回响着这个声音,并重复着这个向恶的念头,云无玉持刀的手也意图的向着女巫师秀美的颈部落下去。 “怎么不敢呢?刺下去,她就死了。”大杵男子肆意得笑着。 “小云!小云!”李三试图叫醒他,让他趁着还有机会逃离这里。 王敬看着自己和云无玉越来越近,心底的绝望也肆意扩张-----今晚,注定是个败局,明明唾手可得的破局之机就在眼前。 持杵男子和短刀男子已经走到了云无玉的跟前,短刀男子见手上的李三身体已是无用便顺手扔到巷道一旁,向着云无玉的短刀伸着头,嚣张的伸出舌头舔着云无玉悬停的柳叶刀刀锋,并用着窄小的眼睛向上斜瞟着木然之中的云无玉,狞笑道:“小屁孩,没有杀过人吧?我杀的可多了,我教你,你先往下轻轻一刺,她----”他指着地上的女魔法师,后者正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大于惊惧,“她就一命呜呼了,再往我这儿----”他指着自己的短而粗的脖子,“往这儿一划,我也会大量失血而死,很简单的,你试试?” 他向云无玉挑了挑短小稀疏的眉毛。 云无玉听着他的疯狂言语,周身森寒,本是颤栗的身体颤动的越发厉害-----因为他没杀过人,虽然他在王氏富商的府里看到了横七竖八的遇害者尸体,但那次都让他吐了整整一天,三天都吃不下饭,每次看到食物都会想到那些淌了一地的脑浆与被砸的碎烂的身体。 他看到了那根大杵-----几个遇害者的颈脊处就是被这根钝器砸碎,他确定。 “你认识这根玄钢杵?”大杵男子从云无玉眼神看出了讯息,淡淡说道。 这句话无疑像一道平地惊雷,云无玉颤抖的更加厉害,直对女魔法师咽喉的柳叶刀也变成了勉强悬挂在他五根手指中。 矮胖男子直起身,看着他讥嘲冷笑:“我们可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连杀恶人都不敢,还当什么警司啊?还不如回家再多玩几年过家家。” 云无玉脑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鸡的看着长杵男子将女魔法师从地上扶起。 “真是个废物!”矮胖男子抬脚朝着云无玉踹出,云无玉痛哼一声大吐一口鲜血,被踹到左边的巷壁上。 云无玉眼中的无色因为心中的惊恐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的脑中在这瞬间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 “废物···废物···废物····”脑中只剩下这个讥讽的声音疯狂堆叠回响。 大杵男子手中的王敬、躺在地上的李三都忍不住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全完了··· 嗤嗤···· 嗤嗤····· 大杵男子右手中的玄钢杵再次聚满了电芒,疯狂激颤的电芒,像成千上万条细小的毒蛇狰狞地吐着蛇信。 “你好像失去了最后一次一换三的机会。”大杵男子冷笑着,随手丢下王敬,举起右手。 矮胖短刀男子识趣的扶着女魔法师往后退了一步-----那根雷光玄钢杵的目标是云无玉的心脏,他们早已习惯这个家伙喜欢虐杀惊恐中的弱者的爱好。 “三郎你今晚的烟花一定很美丽。”矮胖男子谄媚的笑着------长杵男子惯用那根附满雷芒的长杵从正面或者背面砸击弱者的心脏,可怕的大力和疯狂的雷芒在重击弱者的心脏时会溅起猩红伴着苍蓝的血火,他们称之为烟花。 云无玉看起来已经是待宰的羔羊,不具备任何反抗的可能----不说是在这惊恐失神之际,便是在寻常时间,以云无玉三阶的修为面对六阶中境的三郎也不可能有反抗的可能。 长杵男子狞笑肆意而张扬,眼中的云无玉犹如蝼蚁,已不值得他半分关注----一杵下去,血花飞扬,美哉! 杵出,嗤嗤狂响----像似摇滚者的乐章。 云无玉眼中的苍白惨淡之色在那些蓝色的电芒中愈加明显,甚至------蓝的有些刺眼。 魔素? 女魔法师心中惊觉一词,对于魔素她是四人中最为敏锐之人。 怎么可能会有魔素? 蓝白之光炫目,刺的三人都睁不开眼,但只是一瞬。 “小心!”身后的大剑男子惊道。 炫光立时又黯淡无了,长杵男子的玄钢杵还是停在了炫光刺目前的位置,甚至分毫未移。 “咳——”长杵男子忽而咳出一口血,举起的右手顿时萎靡了下来,那根玄钢杵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铛铛”响了几声滚出了两三步远。 “怎么会——”长杵男子左手抱扶着胸口,双目中满是惊骇,他从云无玉仍旧惨淡无人色的脸上移开,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根三岁小儿小臂粗、一尺长的冰棱锥整插在那儿,殷殷血水从入口出汨汩流出,数息间已经将他胸口处的软甲染的血红。 “冰刺咒?”女魔法师惊恐的看着他胸前的冰锥,低声喃喃道:“冰刺咒这等低阶的魔法怎么可能刺穿这件御魔软甲····” ----三人身上的皮甲并非大路货色,乃是战犀皮所制上面附加了中阶灵祀的灵言、刻印师的刻印和圣甲师的祝福,即使是穿戴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能轻易的抵消中低阶魔法师的绝大部分法术伤害,但那根冰锥上的魔力波动和衍化形式确实是低阶巫术“冰刺咒”无疑。 她右手提杖赶忙向同伴的胸口处使了一个“融火咒”(火系低级治疗咒,以神圣之力治疗患者的魔法损伤、利用火温加速创口的愈合),橘色火绒在那冰锥上几度盘绕噬咬,却发现那根冰锥竟是毫无消减,而刺口出的血流更加汹烈。她惊惶的不停往上加注魔力,那根冰锥虽是渐渐消融,但长杵男子的伤口却未因冰锥消融而愈合缩小,过了数息,眼看着那根冰锥只剩下一寸粗,长杵男子忽然痛呼一声轰然倒地。 “死了?”短刀男子不可置信的说道。 “死了。”女魔法师颓然放下魔杖,悲戚道。 “他是怎么放出这根冰锥的?”短刀男子惊疑道。 “是魔法,我也不知道。”女魔法师摇了摇头,无奈道,“他不是个正统的魔法师,但我连他吟咏的动作都没看到,那阵光一闪之后,三郎的胸口就插着这根冰锥了。这根冰锥异常的粗大,上面的寒气比寻常冰系法术的寒气要重很多,寒性甚至比我所释放的还要重几倍。” 短刀男子闻言一震------她是冰火双修的五阶巫修,云无玉却释放出比她还要强的冰系魔法伤害,并且似乎近于瞬发!轻易的刺穿了御魔甲的防护杀死了修为在他之上的长杵男子。 “杀了他!”短刀男子小眼一眯,杀气凛凛。 正要动手,身后的大剑男子已然一剑向云无玉胸口刺去,“杀了三郎,更留他不得。” 正是时,一道金光从巷口处飞来,接着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响,大剑男子手中势如破竹的霜风大剑被重重击偏。 三人看去,金光之中乃是一杆蟠龙长棍,数步之前一个一袭锦袍的胖脸高壮男子好整以暇的立在巷口,伸着左手接住撞击飞回的蟠龙长棍:“要在西城杀人,总得先问过我吧?”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章·案解 云无玉再度醒来,已是身在镜明司的医务室里。右侧不远处的两张洁白医疗床上,平静地躺着李三王敬。 “小云你醒了····”三人之中李三受伤最重,却也是最早醒来之人,他离云无玉最近,看着云无玉悠悠醒转,李三满是关切的脸上紧绷的神情宽松了下来。 “李哥,我们这是···”他昏厥之前看到那个大杵男子一杵朝自己砸来,而现在却已经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他坐起身摸摸胸口又摸摸周身,发现除了一点跌打摔撞之类的皮外伤,身体上基本没有过重的伤势,但是,“唉——”脑中头疼欲裂,以及右眼酸痛异常几乎不能长时间睁着。 “我这是···” “医师说,你的天元耗损极大似乎是因为爆发出远超寻常时的精神力,至于右眼----小华爷说见到你的时候,几乎满脸是血,我们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李三道。 “小华爷?”云无玉一怔。 “嘿,小子----没有我,你们仨就全被人一锅端了。”身体另一侧传来一道邀功式的笑声。 云无玉侧身看去,只见一袭锦衣怀拥蟠龙棍的慕青华依墙靠着,身边蹲着四个混混小弟。 “多亏小华爷及时赶到,不然我们三人绝无生还之理。”王敬勉力从病床上坐起身,向门旁的慕青华抱拳道。 “小事一桩。”慕青华摆摆手,“我小华爷好歹是西城这一片的扛把子,在我的地界生事伤人,那不是瞧不起我?” “小华爷勇猛无敌,才一照面就吓得那三个贼子逃之夭夭。”王敬恭敬道。 “那可不?我们老大‘拳打四城,棒扫帝京’,几个小毛贼也配和我们老大交手?”慕青华左侧的瘦小混混高举着大拇指宣扬着说道。 “东西没丢吧?”慕青华朝着王敬问道。 “没,那可是关键物事,就算人死了东西也绝不敢丢。”王敬道。 “好,那我们回头等你们好消息。”慕青华直起身,招呼起身边四个小弟,“既然你们都醒了,我们这些不同道的在这里待久了也不合时宜,走了。” “小华爷慢走。”李三王敬再次抱拳道。 慕青华咧嘴一笑,将蟠龙棍撂在肩头,跨着八字步领着四个小弟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云无玉望着他嚣张的背影,心下一阵喟叹:这人看起来轻浮跋扈,却也是急公好义之辈。修为更是深不可测,竟是轻而易举的吓退了修为在王哥李哥之上的短刀男子、大剑男子和那个五阶女魔法师···· “小华爷天资出众,虽然不是凤庭学宫出身,但这悟力修为恐怕足以令学宫里九成所谓的天子骄子们都黯然失色。”王敬感叹道。 “你我苦修十来年,痴长他多岁,昨日一见却是远远不如他。”李三喟然叹息,“武道修行这种事三分苦修七分天赋难以强求。” “听说三年前小华爷在武道盟所认证的修为已是五阶后境,现今看来恐怕已到七阶胜者境,莫说我们两,便是帝京里那些青年才俊也怕多有不及,这么看来前两年那些半步七境的黑道大鳄们因之伏首倒也合理····”王敬宽慰道。 “小华爷不同凡响,他身后之人,亦绝非凡人可度。”李三眼一眯,叹道。 王敬从怀中摸出那支凤首金钗,细细瞧着,苦笑道:“你我似乎让人当了一次钓饵。” 李三从王敬手中拿过钗子,淡淡一笑,望着慕青华离去的方向,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总要有付出才会有收获,这点伤受得值。” “不错。”王敬亦道。 ------------ 因为三人的受伤颇重,被一起放了三天的公假。王敬将凤首金钗移交给了上头,案件也便一并的转移了过去。 三天很短,短到云无玉也不过在圣武将军府中好好睡了几觉、好好吃了几顿。期间,因为一直没停止过《圣武吐纳诀》的练习,身体上创伤恢复的极快,连同头痛也一并被削减了很多,三天勉强过去,他感觉自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除了右眼还有点痛之外,其他基本无碍。 等他第四天早上回到镜明司时,王敬李三已早早在司里报道。 因为凤首金钗这个关键性的证物的出现,案件进展的极快。云无玉这几天反复拿着王氏姬妾画像对比,虽然在五官上有一些差距,但他直觉几乎肯定那个女魔法师就是失踪的王氏姬妾本人,二者在身材上有大量的相似果不其然,第五天王富商自首了-----说是自首,不如说是四城镜明司骨干的完美诱导,在证物凤首金钗的牵引下,令王富商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最终选择了坦白。 富商王福生是京外黑云社的高级会员,那名姬妾是该社团的精英骨干,王富商为该社团提供了多年经济上的支持,而黑云社则为王福生的京外生意保驾护航。 黑云社长期蛰伏于阳光之下,常年操纵着帝京以东南方向兰城旧部的反叛行径,近两年王福生生意通达,赚的盆满钵满,在帝京中长久的安定让他萌生出了退出黑云社的心思,从而从年初开始便将帝京之外的生意慢慢断完,收拢资金安分在帝京之中经营,企图借助帝京天威保住余生安稳。 可黑云社向来阴狠毒辣,岂会轻易容富商王福生这只肥羊逃出掌心?先是在他冒出断掉帝京之外生意的行为开始,派出社团骨干假冒王富商的姬妾看住王富商。 见王福生心思变迁、退隐帝京之意不可逆转,不得已策划了这起类“天诛案”的案子。 起先连杀六人,想要震慑王福生,但镜明司与帝京反应太快,而更意外的是此案竟会直接引起天家的注意。 天家注目,再小的案子也是大案,谁也不敢轻易触动天家那本就诡谲的心思。 于是乎,王福生被官方无懈看护,生怕在这重要的人质上出一点纰漏。 黑云社图谋富商王福生不成,只得转身想要抹去和王富商任何的联系。 那么撤走精英骨干的王氏姬妾成了必要之事,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讯息。 ———其中一点,便是那支凤首金钗。 ——说来也奇,王富商凶杀案当夜,本来王氏姬妾已经完成撤离,却在出府不久之时遭遇了神秘人劫堵,数位黑云社骨干战力联手也被轻易大败,当时王氏姬妾的所用的法器‘凤首金钗’便是这一战中被夺了去,骨干三名被神秘人所杀,剩余四人借机逃出生天,但出城不得,只能藏匿于城中。 尔后发现那凤首金钗辗转出现在了西城慕青华的手中,四人不愿与实力不明的西城黑道势力硬碰,便是蛰伏着等着慕青华将这枚钗子移交出去。 这枚钗子的最好去处便是镜明司,慕青华和黑云社四骨干都深知于此,所以双方都在等这个时机。 于是,便有了四日前古巷里的那场恶战。 原本事件并不止于暴露的那么快,因云无玉暴毙的长杵男子算是给事件指了一处明灯-------那人正是黑云社骨干战力、有“雷阎罗”恶名的东境凶徒阿打骨·三郎,镜明司网罗天下讯息,由人事科的警司确认了长杵男子的这一身份。 脉络清晰,但事件并未完全结束。 云无玉李三王敬三人回司,只能说时间刚刚好。 四城之网,正恰撒开。 ------- 入夜。 残月高悬。 城南·礼部大臣·侯君杰府外五十步前阴影里。 黛瓦红墙,朱门绣户。时有靡靡之音,从那深宅里传出,大红灯笼高挂门前、玉石狮子雄座门外。声色之间,是一眼可见的富贵之气。 礼部大臣五时下朝归来,十时开始连最远的北城镜明司也派来好手参与布网。 十一时五十五分,四面就位,帝京四城镜明司上百名好手几乎全部到了这座豪华大院的四个方向所有明道暗道的出口前。 子夜,星如雪灿。 虽然正夏,也竟起了深深寒意。 西城由朱玄重大队长带队,几乎所有的外巡人员都参与了进来。其中便有许久未见、也是兼职之身的江宁。 三阶修为以上的人员都受令参与了此战。 朱玄重看了眼手表,时分秒针全全距离十二时整最近的位置,他清了清嗓,神色郑重,说道:“今夜之围,关乎到帝京镜明司之荣辱,各位请尽力行事。但朱某仍希望各位以自身安危为第一重事,贼人数量众多且危险,遇到不可敌之人尽量以围为主,强者自有强者来收,切莫以身犯险。” “是大队长!” “章副队长你领一分队;郭副队长你领二分队;王副队长你领三分队;其余归入四分队,跟我走。” “得令。” “动手!”朱玄重吩咐完,手一招,四小队分散而进,他一马当先从树荫下跃出,抽出腰间柳叶刀,以风掠之速出现在西门前,两名府卫还未来得及发出声响被他抬手一刀封喉,击杀当场。 云无玉吃了一惊,平时看起来沉闷低调的朱玄重身手竟是如此迅敏,下手更是果断凌厉。 “傻眼了吧?老朱之前一直是司里办事能力最强的警司,只不过这两年退下来了。”李三低声笑道,此时西门已经被朱玄重带队撞开,李三拍了拍云无玉的肩头,“别愣了,我们跟上。” 右侧不远处归入第二分队的江宁朝云无玉看来,举着拳头低低喊了声“加油”也跟着队伍冲了进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一章·收网 礼部大臣的府邸很大,在云无玉随着大流冲入府邸的那一刻,耳边已经想起了潮水一般的喊杀声,而原本府中歌舞声也随着杀声响起消散不见------他们,似乎早就料知镜明司会来,甚至料知了镜明司会在午夜出现。 云无玉所在的西门,入府的瞬间几乎密密麻麻的弩箭像飞蝗雨一般冲面而至,幸亏冲在前方的一队四队及时的顶起了警用圆木铁甲盾,挡住了绝大部分的弩箭,剩下的部分也被各个前阵的警司骨干以精纯的护身盾气所防。二十多人中仅有少数人受了点轻伤。 顶着箭雨,二十多人如游蛇般冲到三十步前的弓弩伏兵面前,紧接着刀光灿雪,并着金铁交鸣叮当作响,短兵恶战一触即发。 云无玉修行虽浅,但因前次古巷一战,战意提升极大,那柄柳叶刀在他手中挥舞如风,刀刀迅烈果断,虽依旧对杀人保持敬畏,但已是出必见血,连连砍倒好几名高大健壮的府卫。 侧身看去不远处,那江宁提着一口青锋剑正以矫健迅敏之姿穿梭战局之中,湛蓝战气在他右臂与青锋剑上缠缚,剑光闪动之间,便是一人仰身倒下,那张看似稚嫩羞怯的脸上,在用以照明的火把飘忽的火光舞动下,是云无玉也自惭不及的冷厉果决。 ————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未出茅庐的学生,倒像个久经历练的战士。他的修为未必高于云无玉,但战意却远远胜于云无玉。 云无玉收敛心神,提刀随着李三冲阵而入。 身在阵中心的朱玄重远远看着这两个新招入的兼职警司,微微颔首----这两个少年虽然年轻稚嫩,可这段时间进步之神速是他看在眼里的。 他又看了一眼战局-----明明不过是个从三品的侍郎府邸,仅仅一个西门竟有上百名护卫?其中甚至还有几个勉强三阶的魔法师? ----这个礼部侍郎,果然是和外面的反叛势力勾结已久,今儿可是一不小心钓出了一条大鱼。 这个礼部大臣的府邸是个外三里三的六层结构,最里处是一栋三层十丈高的大楼,而除了外院第一层有两三百名府卫之外,中间每一层竟也有不下二十人的守备,并且一层的守备强过一层,最外圈那两三百人不过是些有着二阶战斗力的普通人,里面四圈里说伏藏的守备都已是具备一定实力的武人,甚至第四层、第五层出现了三阶之上的修士,其中有几人更能与镜明司骨干相媲美,连朱玄重、李三这样的好手都在第五层数名四阶的武者缠住,一时不得突入。 越到里面,遇到的修炼者越复杂,比如三阶之上的巫修便是越来越多,还出现了灵祀、巫祝、驭兽师、神箭手这些并不常见的职阶,甚至还有影袭者,所幸这些人修持并不强,否则今夜这一场恶战胜负难料。 云无玉趁乱穿越乱战人群,当先冲人大楼。 迎面,只听破风锐响数声,数道银芒闪烁,云无玉侧身翻滚,立时----哚、哚、哚、哚一串四响,大门门板上齐齐钉下了四支利箭。 云无玉循目看去,数十步前立着一个神箭手。 对方一身皮甲右肩肩头立着一只红喙猎鹰。手张着一张乌金长弓,精铁箭矢随着弓开满月,箭锋上面附满了深蓝色的电芒,极度危险的气息正锁定着云无玉,令他大感不适。 他一进、对方便退,死死保持着五十步的步距。云无玉试图冲刺,对方立是连珠三箭直接封断了他的进路。每一箭都钉地半尺,若是射到他身上必能射个对穿。 他不敢轻易拿身体冒险,只有这个步距他才有十足的把握用刀砍落对方射出的箭。 神箭手也不敢轻举妄动,他的修为也不过才三阶,在修为上甚至他比云无玉都要低上一些,全仗着射程上的优势,才足以将云无玉卡在这里。 神箭手的身后便是楼梯,要上楼就必须越过神箭手。堂外,四司的人马和大臣府中的其余护卫焦灼战斗着,以堂外那些护卫的战斗力而论,镜明司警司们不得不怀疑其中掺杂了不少黑云社的社员-----毕竟一个从三品的侍郎府中不可能豢养如此大量的府卫,更不可能有这么多三四阶的武力,只能说这座侍郎府便是黑云社在帝京城中最大的据点。 云无玉看了眼二层的入口----无疑四日前的那三人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便是那里,至于今晚最大的猎物---礼部大臣·侯君杰必然只会在第三层楼观望。 相对数息,凝寂如死。 忽而“哐”的一声爆响,大门再次被撞开,一个壮汉警司也冲入堂来。 他起身看了一眼云无玉,又望了一眼楼梯口,发现两人僵持的氛围。 “兄弟,你是西城的?”壮汉看着云无玉胸前的警章,低声问云无玉。 云无玉颔首,视线紧紧的锁着远处的神箭手。 “那家伙不太好对付,我俩得有一个留下来和他对峙。”壮汉道。 “我看着他,你过去?”云无玉询问道。 “不太行,你看不住。”壮汉警司摇摇头,打量着云无玉,“他手里有弓,你连护身盾气都没有,也没有高防护的装备,我来吧。” “你?”云无玉有些质疑的看着壮汉,后者嘿嘿一笑,转眼便从身后解下一张圆木铁盾,左手提着挡在身前。 “我有盾,而且我练的横练体术,能跟他僵持下去,等他气势泄了,我或许能一个冲锋把他撞昏过去。”壮汉警司笑着说道。 “那行。”云无玉颔首认同,目前看来这位壮实的同事确实比他更胜任对抗这位神箭手,“小心他的箭,很准。” “放心吧,兄弟。”壮汉笑道,“大不了我龟着,外面的兄弟最多半个小时就搞定了,到时候冲进来他就是等死。” “嗯。”云无玉颔首,两人一左一右缓步分开,紧紧盯着那名神箭手。 壮汉举盾一边做平移,一边小步向前推进,那神箭手心知壮汉的威胁更甚于云无玉不敢轻觑,注意力重心更多的放在了壮汉身上,时刻与壮汉保持着步距。三人呈三角挪移,不多时,云无玉已然顺势挪移到了靠着楼梯的位置。云无玉足尖一弹、蓄力冲刺,快步跨过五六步,绕到楼梯口处,期间神箭手试图射他,那壮汉警司巧妙的向前压出两步身位,将对方的注意力再度牵扯回去-----他只是一个三阶后境的神箭手,不可能同时面对云无玉和壮汉警司两个近战武者的冲击,云无玉转身看了壮汉警司一眼,后者坚定的点了点头,云无玉头也不回快步登梯而上。 “留在这个大堂里,他也许能活,上去了很可能会死无全尸。”神箭手看了一眼楼梯,对壮汉警司说道。 “少年人总得多见见世面。”壮汉警司笑道,“兄弟,别演了。弓放下来一起坐着唠会儿嗑。” 听到这话,那神箭手竟是笑呵呵的把手中的乌金弓往地上一扔,席地而坐。壮汉警司也放下圆盾,坐了下来。 “玛德,在这狗侍郎手底下装了三年,可把老子累坏了。”神箭手骂骂咧咧地说道。 “嘿,我听说这里待遇可比司里好多了。”壮汉警司笑道。 “待遇确实好很多,你光说佣金比司里就高了三倍多,但他妈不自在,天天围着这个破院子转来转去,还全年无休,狗一样的忙着。”神箭手愤愤道,“你们再不来,我都要憋出病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可是四倍薪资啊,你看你才三年,又是乌金弓、又是一副好皮甲,这少说都得三五十金,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壮汉警司看着神箭手装备,艳羡不易。 “也就这点好处了,说到底还不是怕被自己人给咔嚓了?要不谁舍得花大钱给自己置办这一身装备?”神箭手苦笑道,“蹲了三年攒的票子,全送给铸器公会了。” “好了好了,你就庆幸吧。你今晚就算熬出头了,别家还没冒事的兄弟还得继续蹲着。”壮汉警司笑道。 “说的也是。”神箭手说道,话间又望了一眼二楼,颇为担忧的说道:“那小子就这么上去真的没问题吗?二楼三楼那些家伙可都是硬茬子,像咱们这种一二十个都不一定应付的下来。”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堂里堂外的人都没资格上去。上面的人自有上面的人来对付,要不是这小子早早进来跟你对峙,我也不想放他上去。”壮汉警司道。 “上面的人?”神箭手眼中一亮,溢生出一片向往与崇敬之色,“那位大人也要来吗?我——” “你就别想了,”壮汉警司笑呵呵打断了他的念头,指着他一身装束,“就你这一身除了咱们黄主事谁认得?上去了保不齐被当成乱党给咔嚓了。” 神箭手闻言一脸颓丧,心有不甘地说道:“那可是秋总司,镜明司里的传奇·····呜呜呜呜····” “你个大男人,搞得跟个小媳妇一样,不就是秋总司····”说着说着,壮年警司也是一脸怅然,“好可惜···我都没见到过。” ------- 二层楼上。三个身着警司服的中年男人正与六个身披黑袍的蒙面者据角对立。三名中年警司据立在东南北三角,三人身下俱是碎裂的玻璃,各自身后的大窗都被破开一扇-----无疑,三人俱是破窗飞入,以雷霆之势将猝不及防的六个黑袍蒙面人围在了中间。 三名中年警司身上俱泛着浓烈的战气属性辉光。正南的中年警司体量宏大,警服外披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灰蓝鹤羽大氅,身周是电光蓝芒,他的右手中握住一柄不到两尺的玄钢小刀,刀身此时亦是电芒满附;正北的警司清癯瘦小,周身缠着赤色火焰,露出警服外的双手又枯又瘦,像是久经岁月的松石,手中掣着一柄寻常配备的柳叶刀,刀上流焰嗤嗤作响;东角的中年警司微微发福、看起来与云无玉一般高,手中拎着一根七尺长短的木棒,周身亦泛着橘黄色的辉光。 三人所散发的气场极其强大,云无玉几乎一到场便感受到了足以令他心悸的压迫感,他们的修为远远高于李三王敬两位前辈,周身霸道的雷光、雄烈的火焰、厚重异常的大地威压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被围的六人修为也不差,各自战气腾腾或是魔素狂躁,六人中两人持刀、一人持双剑、一人持着蓝晶法杖、一人持着蓝绿双匕,剩下一人则是握着一柄类似于祭祀者所用的藤杖,那根藤杖顶端镶着一颗三寸大小的白色珠子,藤杖与人皆散放着浅绿色的光。六人似俱在四阶到五阶的修为之间。 云无玉面色凝重,远远的站在战圈之外。 “两名魔武者、一名剑修、一个冰霜系魔法师、一个暗袭者、还有一个白魔法师,啧啧···这配置,都抵得上一个玄铁级佣兵小队了。”正北角的中年警司冷笑道,“黑云社可真在这里留了血本。” “要不怎么说是条大鱼?”正南的警司笑道,“留下血本才好血本无归。” “血本无归,这次我司是吃定了。”东角的警司大笑道。 “三位可是城东、城南、城北三处镜明司的主事?”双剑黑袍者眼一眯,问道。 “正是。”瘦小警司说道。 “各位不如做个生意,今夜放我们走,三日后我社给各位各送上二十万金币如何?”双剑黑袍者说道。 “老黄,九个人头六十万金币,听起来好赚啊。”微胖警司笑道。 “有命赚没命花。”北边黄姓警司冷冷道,他看了一眼楼梯口的云无玉,“小子你是西城的吧?” “是····”云无玉迟疑少许,答道。 黄姓警司转头看向六人,笑眯眯说道:“你们看,又多了个分钱的。” 双剑黑袍者眼眯如丝,瞧着黄姓警司,“那我们再给西城送上十万金币。” “别别别,你敢送西城?那可是秋总司的地儿,秋总司知道了咱仨都得进水牢。”黄姓警司笑嘻嘻说道。 “你在耍我?”双剑黑袍者看出了他的捉弄之举,眼中杀气浓郁,“我等若是想鱼死网破,三位虽然修为高强,怕也未必好受。” “笑话!”黄姓警司笑容一敛,瞬变凌厉,正气凛然道:“我们三人贵为帝京三城区镜明司主事安能和尔等阴秽之徒同流合污?妄想逃出罗网?你看看楼外这一百多名镜明司干警答不答应?” “那就是没得谈了?”双剑黑袍者双剑一振,摆开架势,身边五名黑袍者亦一齐摆出战斗姿态,呈三角阵型散开,以白魔法师为中心,以两名魔武者为尖刃、以冰霜系巫师为锋、双剑修士为翼而暗袭者身上墨绿雾气渐浓,转瞬身影在其中淡去。 三位主事亦尽收轻松神色,各自摆开架势,预备以战。 离云无玉最近的的黄姓警司微侧视线看了一眼云无玉,正声道:“赶紧离开这里,这里的战斗你不适合插手。” 云无玉谨慎点了点头,转过身一顿,想了想直奔顶楼而去。 正对着云无玉的东角矮胖警司忍不住一扶额: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一章·剑魄·白夜 三楼。 云无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选择走向这里。 明明这里是他现在最不应来的禁区。 四日前的那三个截道者必然会在此。 也无疑,他们应是那个黑云社在帝京中的最强战力。 果不其然,他来到三楼便见到了那剩余的三人。 大剑男子、短刀男子以及那个容貌艳丽、身材婀娜的女魔法师。 三人也发现了他。 但似乎无暇顾及他,向他看来的短刀男子眼中满是憎恶,短短一扫便让云无玉感觉如芒刺背。 他握紧了手中的柳叶刀,短刀男子从他身上移开了视线,三人都看向了前厅。 前厅有什么? 有透明的玻璃窗面,偏移向西的月轮清冷苍白的辉光透过盖顶式玻璃天顶和开至半面的玻璃窗面照入整个三楼。 一地银白如霜。 三人身后枯立着一个矮胖的中年人,身披着锦绣官袍,官补祥云间上绣着一只翘首独立的孔雀,那人应该就是帝国从三品礼部侍郎侯君杰。 侯侍郎嘴上嗦着一根黄花骨玉烟袋子,用左手扶着;右手中盘着两颗龙眼大小的玛瑙石胆。他身后不远处,十数个乐姬被结结实实的绑在了中庭庭柱上。 他们似乎在等人。 那人也似乎已经到了。 所以他们无暇顾及云无玉。 顶壁,阴影遮住了一点月光。 阴影之上是比月光更清冷的身影。 哐当! 那人直接碎顶而入,身子直直地随着被他踏碎的玻璃碎片落下。 可是,那些玻璃渣子还未及地,他的身影已经先落到了厅中。 随之,那些玻璃碎渣才是叮叮打落在地板上,声音清脆的像是玉石相击。 苍白的月光中,云无玉和一厅中的众人才是看清了他的样子。 身量瘦高,长脸三角眼、眉毛平而稀疏、厚唇瘦颊,嘴上有两撮胡子倒成八撇,形如羽飞,颇见清癯;头戴青纱冠,身穿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柄三尺三分长的单锋剑。 厅中三人见他来到,目光一凛,纷纷将战气魔素开放至最强状态,短刀胖子更是直接移身至那些被绑乐姬之前做好了胁迫的姿态,而那人面上却是古井无波,三角眼中分明有几分讥讽。 “侯侍郎许久不见了。”那人瞧了眼被女魔法师和大剑男子护在身后的侯君杰淡淡道。 “终究还是将你招来了,”侯侍郎放下烟斗,吐了一口烟云,叹道。 “没办法,这几年镜明司不景气,黑云社的各位骨干他们处理起来太棘手,只得我亲自来。”瘦高中年人道。 “‘秋水龙吟,诸恶皆避’。”侯侍郎长叹一声,“你来了,就算是我社社长亲自镇场也讨不到好处。” “‘山鬼’也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偏苦于要和帝国作对。”瘦高中年人叹息道,“我原以为你和黑云社只是合作关系,没想到你早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这一次····你是在劫难逃了。” “我们社长的宏图志愿岂是你这样的帝国鹰犬能理解的?”女魔法师冷笑道。 “蚍蜉撼树,所谓志愿不过是好高骛远水月镜花罢了。”瘦高中年人淡淡道。 “秋司主····你说帝国还有救吗?”侯侍郎忽问道。 瘦高中年人闻言一怔,徐徐轻轻叹息,又苦笑一声:“我不过是个帝国之鹰犬,哪里见得天下未来?” “您放我一马。”侯侍郎轻轻说道。 “放不了。”瘦高中年人摇了摇头,“今夜可不是兴起而至,不但是这侍郎府,整个帝京早已罗网重重。” “没得谈?”侯侍郎问道。 “没得谈。”瘦高中年人颔首。 矮胖男子听罢,肥条满布的脸上顿起一片狠厉之色,只见他手起刀落,庭柱下最前面的一个乐姬被他短刀割开了颈上的血管,那名乐姬仰着脸“呃呃”地急促喘息了几声,便闭了眉目、偃了声息,其他乐姬惊惧地望着他,可怜嘴都被绢布封着,看着那名死去的乐姬颈部喷溅而出的鲜血染了一地,只能呜呜的悲鸣着,紧紧缩到了一起。 “您放过我们四个,她们就都能活。”矮胖男子说道。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瘦高男子漠然看着侯侍郎,“你们要是束手就擒,还能留住一两条命。要是冥顽不灵····” “一两条?”女魔法师美目中满是惊疑。 “对。一两条。”瘦高中年人认真的说道。 四人皆默------对方的话意无疑是让他们社团之主以交易买命,但必须有人要为事件付出代价,所以只能活一两个。 瘦高中年人见他们有所意动,又道:“谁活谁死,山鬼可以做选择。” 矮胖中年人从他们脸上看到了妥协的味道。这四人之中,大剑男子武力超凡,在社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必不可能被放弃;侯侍郎虽然没有武力,但久居帝京官场高位,必然掌握了不少极为重要的帝国讯息,想来也不会被轻易抛弃;而美艳女巫修据说本身就是社长的近侍,而且魔法师本就是稀缺人才,亦很小有可能被抛弃,只有自己修为在四人中并不出众,也非要职,充其量不过就是个社团的刽子手,真到那一步被抛弃的可能性最大,他虽常年刀口舔血、杀人越货,却也不想看到自己横尸街口的时候,便怒道:“我等入社之时便发誓为社团粉身碎骨,岂可在今日窘困之时便被这帝国鹰犬所动,坏了当时理想?” 三人闻言朝他看了一眼。 只听瘦高中年人又淡淡说道:“理想这种东西大多只是为了感动自己,人活着才有资格谈这个东西。” 谁都想活命,人对于死亡这件事几乎永远不可能驱散畏惧,慷慨勇毅者以信仰劝解自己而敢解脱、穷凶极恶者以无谓麻醉自己而敢求死,没有生灵不畏死,只有一时看来胜于自身的价值。 三人的沉默越甚,矮胖男子的被抛弃的惧念也就越重。 “你们是怕了?是信了这帝国鹰犬的巧言令色了?”矮胖男子小眼深缩,心底下认定了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老何···我们,我们联手也敌不过秋总司的。”大剑男子干涩地说道。 “所以就怕了?”矮胖男子颤颤说着,指着瘦高中年人,“我们来这儿之前就知道迟早会撞上他,现在怕了?” “不是,你听我说---”女魔法师竭力想要辩解。 “臭婊子,要不是为了你,我们至于进京?”见她说话,矮胖男子更是怒不可遏,心中更将起因源头全堆在了女魔法师身上。 “何老狗,你什么意思?!”女魔法师目光一寒,她也本是性子极其高傲之人。 “我什么意思?”矮胖男子脸上讥嘲之色更甚,“要不是你这臭婊子连个商人都管不住哪有这档子事儿,给睡被玩几年不但没捞着,还让人连本都卷回去了。你可是我社的大功臣。” “何--老---狗!”女魔法师不堪其辱,魔杖一指四个大火球便朝着数步外的矮胖子呼啸飞去。 “呵···恼羞成怒了?”矮胖男子短刀连扫,将四个大火球打落一旁,“要不是因为社长,就你这点伎俩,老子早就把你废了。” 说着便挺身冲去。步距太近,未待女魔法师再祭魔法,短短一二息间矮胖男子已然冲到了女魔法师面前。短刀刺出,直奔女魔法师雪白秀颈。 女魔法师显然一愕,未想到对方身速如此之快、出刀如此狠辣,面对刀锋欺近不禁花容失色。 但随即便听到叮的一声脆响,矮胖男子的短刀便被一道剑身给挡了下来-------大剑男子出了手。 三人之中,大剑男子修为最高,比矮胖男子和女魔法师都远远超出了一大截。 他自不可能让社友们互相残杀,尤其是现在晦暗莫明的时刻。 “秋总司好手段。”侯侍郎幽幽叹道,“轻飘飘几句话,便让我等自乱了阵脚。” “秋某所言,可句句属实。”秋玦微笑道。 “实不实又有何妨,二桃杀三士杀得便是人心软肋。”侯侍郎叹道。 这一言,也让动手之中的三人冷静了下来,三人看着秋玦那张面带微笑的脸越发胆寒。 “侯侍郎沉静敏睿果不是我辈之流所能言语动之。”秋玦道,“不过我方才之言句句属实,侯侍郎不妨深思,若是再做轻举,那可真就只有杀身一途了。” “秋总司贵为执法之魁首,也会为帝国盈利行事?”侯侍郎反问道。 “杀人者伏法,这毋须质疑;秋某是可惜各位有用之身,至于财物·····身为臣子,当尽绵薄。”秋玦道。 “秋老贼莫要再提!今日,你若让开-----这十三个乐姬都能活,你若不让我就将她们全做了!”矮胖男子恶狠狠道,显然不想再让秋玦动摇四人之心,再生出分裂之举。 侯侍郎颔首,默认了矮胖男子此时所行。 “不再谈谈?”秋玦再次问道。 “不谈了,”侯侍郎道,“你让,我们活,他们也活,我们给钱。” “你觉得我会让?”秋玦道。 “会。再枉死十几个人,对你来说应该比放走四个还有钱拿更有利。”侯侍郎道。 “可楼外的兄弟们不能白白流血····”秋玦道。 “我们愿意再加十万。”侯侍郎道。 “呵····再加十万,”秋玦脸上的微笑瞬间散去,身上陡然爆发出剧烈无比的寒气,他右手虚按在腰间那柄剑上,将剑锋微微拔出一寸-----一片银蓝光色从露出的剑锋中铺开,刹时将整个楼层都镀上一片慑人心魄的寒芒,他的脚下荡漾出一圈圈水纹般的光晕,整个楼层也随之一阵波动,凛凛杀机瞬间笼罩在场之中的所有人,云无玉远远在楼梯口,仅仅因那一片寒芒染身,便觉透体心凉,刚想退走,却已发觉身如磐石无法挪移,只听秋玦冷冷笑道:“十四个乐姬····听起来可真是赚大了,但我平生最讨厌有人以威胁的方式和我对话。” 四人胆寒身颤,心底下竟忍不住生出无穷惧意,各自暗道:这就是帝国镜明司第一人的气场吗?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炼出这样令人惊惧的气场。 矮胖男子手下一抖,竟一不小心将此时抓住的乐姬心口扎了一刀,那乐姬呜呜两声,立时殒命。 秋玦眼一眯,杀气更盛,腰间那柄剑再度出了一分,大厅中立是寒气更甚,那矮胖男子身体一哆嗦,竟是手脱了刀,吓得跪倒。 “你的刀很快。但你最多能再杀一人,而我会把你们全杀了。”秋玦寒声如冰道。 这一刹,在众人眼前的放佛已经不是以圣明能断著称的帝京镜明司司主,而是一尊来自地底的凶神恶煞,谁也不愿再过度招惹他,深怕他无所顾忌拔剑而行。 连云无玉这个身为镜明司兼职巡察员的人,也不无怀疑自己会不会被斩杀当场。 “所以,提议可行?”秋玦向侯侍郎问道。 侯侍郎看着面如死灰的三人,不得不点了点头答应;“可行。” 秋玦还剑入鞘,场中寒杀之气骤时消散,他随手从纳器中取出四副镣铐,扔到四人面前:“自己戴上。” 四人互视一眼,侯侍郎先做表率各自戴起手铐,黑袍三人拿着镣铐略有迟疑。 “怎么?又不想戴了?”秋玦冷笑道。 “我不戴!”矮胖男子小眼深缩,又拿起刀提起一个乐姬:“横竖都是死,老子宁愿多拉几个垫背。” ----他太清楚自己的下场,所行之事他操刀最多,无疑是其中最不可能被留下来的那个人,所以恶向胆边生。 “也对,你反正都是死。”秋玦不无冷嘲道,只听“锵”的一声,那柄名动天下的神剑终于是出鞘了,与之并出的还有那刚刚消褪的满楼寒杀之气以及飘渺而威严的一缕龙吟声。 ----这柄剑,直锋,单刃,脊蓝而刃白皆剔透如一泓秋水,其上寒霜凝结、寒气腾腾,剑初显,便使人如在肃杀寒秋之中。 剑名:秋水龙吟,上品;帝京名剑,镜明司千年鼎之神器,杀道、寒性神剑。 此剑一出,众人只觉寒杀之气从足底直贯五脏六腑、心神百骸,未起意一战,便已丧了三分精神。 矮胖男子握刀的手不觉战颤,但始终还是握在手中:“秋水龙吟杀道神剑果然不凡,我何老狗要是能和这些乐姬一起死在司主剑下倒也值了。”说罢,强发凶心,战诀涌动,熊熊赤火便将他和那些乐姬全全围在其中。 “司主不妨试试,您一剑斩来杀死我,能救下几个乐姬?” 秋玦看着他,身上寒杀之气再浓一分,直直威逼向矮胖男子,后者在身势上自是远远不及秋玦,寒杀之气一压,他所放火圈便是一缩,一些乐姬便被火焰烧着衣裙,飞快的燃了起来。 秋玦目光森寒,道:“垃圾,你想做什么?” 矮胖男子疯狂冷笑:“老子不想做什么,现在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用这十三条命,换老子一条命,总司大人你答不答应?” 几个被烧着的乐姬呜呜惊呼痛叫,泪滚如珠,满目惊惧。 “您答不答应?”矮胖男子尖声狞笑,左手下运转焰气,将那火圈烧得更盛。 “你在挑衅我?”秋玦冷笑着,不退反进往前踏出半步,周身寒杀之气再盛数分。 矮胖男子状若疯癫,见秋玦再次逼近,不禁退了半步,同时手下焰气催发,企图让那火圈烧的更盛。 正是时,二人僵持之际,满楼再现银白,竟是胜过镜明司主所生蓝白寒杀之气,令众人不觉抬头去看,这些银白辉光似乎来自天顶的那轮明月,月轮也似更亮了。但月光又岂会只是单照一处? 辉光彻夜,此间有如白昼。 盛光之中,一道身影突兀的出现在镜明司主身后。 没人知道他是从何而至,就好像是随着皎皎月华凭空而现。 云无玉凝目看去,那人身高七尺五六,一袭白衣胜雪;长发如泼墨以绸带束之,随风飞扬;素手如玉、肤若霜雪;左手提剑,狐脸掩面。一身俱在温玉似的白光中。 “风华绝代。”云无玉心中猛然跳出这四字,他虽然看不到狐脸面具之后的那张脸,但那人一身气质却足以令人沉醉,便是那个高傲的女魔法师此刻眼中依稀也是倾慕沉迷之色。 “‘清辉冷月,风华一剑’你是-----北域·杀榜第三剑魄·白夜?!”侯侍郎心下一惊,颤声道。 云无玉看着白光之中的狐脸上似有眯眼一笑,那人却无答声。 “谁请你来?你要杀谁?”侯侍郎颤声问着,心底似乎有了答案, “杀榜第三,剑魄·白夜····”大剑男子和女魔法师闻言一颤,看向那个白衣剑客的身影眼中的惧意被迅速放大,他们在北界江湖常年活动,太清楚这个名号意味着什么-----北域杀榜三百名流,通榜之中只有这个三年间冒起的杀星追杀完成率百分之百,并且死在他手中的都是帝国名流,不论是重重防护或者是修为高强,只要是白夜所接的目标就从来没有一个活下来过。 而且传闻,白夜的要价极高,只要你给的起钱,他便杀的了人。 江湖中人认为,白夜取代排名第一的血劫·鹰皇只是时间问题。 “管你什么白夜,不让老子走,老子就杀了这十几个乐姬。”矮胖男子疯笑着。 “聒噪。”狐脸面具后传出一道清冷的声色,声音偏向中性。他的身影如水光闪动,出现在秋玦身前。他手中似有剑光闪动,又或者闪动的是那一片银白的月辉,继而是“丝丝”还剑入鞘的声音,众人看去白衣剑客已是将剑合鞘----那柄剑似乎只是一柄平凡的青锋剑。 云无玉惊怔之间猛地朝着那个戛然而止的矮胖男子看去,他的脖子上忽然绽出一道细若游丝的红痕,继而------斗大的头颅从他脖子上飞了起来,分断的颈上血喷如柱。 那具身体仰身倒下。 而随之,空气中乍隐乍现出一道剑气的轮廓,四面的墙壁与玻璃上显现出一道斩痕 ----咔! 那是玻璃之流断裂的脆响。 轰! 云无玉的眼中上半个楼身出现挪移,四边的墙壁和玻璃上出现了齐整的切口,在数息上半个楼体就像做了一个开颅手术被掀开,轰然滑落! “一剑?”云无玉惊诧不已的看着四边已经空荡荡的样子,满脸不可置信-----这个两三百平方的楼层竟被一剑切开了?这是人能干的事儿? 那些乐姬得救了也被吓傻了,十几个乐姬几乎同时被矮胖男子身首分家的场面全吓晕了去。 “有人花二十五万金币买你的命。”那道清冷的声色再度传出,是对侯侍郎所说。 侯侍郎面若死灰,喃喃道:“该来的总是来了。” 秋玦横剑在前,郑重道:“这个人是帝国要犯。” “我的目标,你敢留?”白衣剑客淡淡道。 秋玦闻言色变,长剑一振,周身数尺内瞬息尽入蓝白之境。 云无玉眼中的白衣剑客的身影忽然淡去散灭,再看白衣剑客显现在了侯侍郎身后数步处。 他收剑合鞘,背后侯侍郎的身体在笼罩着他的蓝白之境中仰面倒下。 一剑,封喉。 没人看出他何时出的剑、如何出剑,甚至连他身影如何移动都没人看清。 云无玉心下寒凉,第一次见到这等如梦如幻的剑法,这样的剑根本无从防御吧? “呵。”白衣剑客侧身看着秋玦收起保护侯侍郎的蓝白光气之境,似乎在讥讽他的徒劳之举,随之举步凌虚,身影淡去不见。 满楼银白盛光随着他的离去,也一并黯淡了去。 秋玦收剑还鞘,随手发出剑气打灭了那些乐姬身上的残焰,看着仰面躺倒的侯侍郎不甘而死的脸,轻声叹息:“侯兄,你早点听我的建议多好。”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一章·侯侍郎之死 随着剑魄·白夜一剑杀了侯侍郎,此间事也算有了论断。女魔法师和大剑男子心知应是再无杀身之虞,便是毫无抗拒之念的自戴了手铐,俯首走到秋玦身后。 二楼的战斗似乎也提早便结束了,白夜身影才去,三城镜明司主事也随即在楼梯口出现------那场围杀似乎很轻易,从三人的身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伤害,脸上也都干净的很。 见到云无玉安然无恙,三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庆幸的色彩。 秋玦随手将案犯二人交予了南城的主事,瞧了眼呆若木鸡立在楼梯口的云无玉,对着高大的南城镜明司主事说道:“老郑,这两人你带回去,晚点我从宫中交付完请了旨意再处理。” “是,司主。”郑主事郑重颔首,从纳器中取出一条锁链,串起两个要犯的手铐,抬脚踢了踢大剑男子,声如洪钟地吼了吼,“快走,两个搞事的东西!” “老黄、老张,你们也跟着下去,把楼下的局面了了。”秋玦又对另两位主事说道。 “是,司主。” 三位主事一前两后羁押着大剑男子、女巫修一并下了楼。 不一会儿,偌大三楼除了那些大半昏死、一两个低声噎泣惊魂未定的乐姬们,便只剩下云无玉和秋玦两个警司。 云无玉未得指令,不敢跟随下去,只得恭恭敬敬得站在楼梯口等着秋玦开口。 秋玦似乎一时无意离开,他看了眼满地狼藉,又复望向星月清冷的夜穹,视线中有意无意偏向了那个刺客身影散灭的位置。 好半晌,楼下的杀声因为东、南、北三位主事押着主犯的出现而渐渐偃止,云无玉似乎听到了叮叮当当的丢弃兵器之声以及一片死寂之后的跪地声。 秋总司忽而从夜穹中调转视线,看向了被他晾了许久的云无玉。 云无玉心下此时正在祈祷,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镜明司主会像来时一般匆匆离去,蓦地心底忽然一凉,抬眼正好撞到了秋总司直视而来的视线。 他看了一眼云无玉胸前的铭牌,小有惊奇的笑了笑:“原来是我西城的好同志,云无玉?” 云无玉心头一惊,赶忙应答:“是——” 秋玦看出了他此时的受宠若即,微微一笑;秋玦本意上是有化去云无玉此时惊惶的意思,但一直以来以冰冷严肃形象传于镜明司和坊间的冷面金刚,即便是试图笑的平易近人,反而在云无玉这种兼职小职员眼中看来多多少少会有一些让人心悸的危险感觉。 云无玉不明所以,也就不敢抬面相对。 秋玦不无赞许地说道:“你很勇敢,区区不到四阶的修为居然敢到连老郑他们仨都不愿意来的这儿。” 云无玉低着头,羞赫且尴尬---哪里是他勇敢,分明是当时脑抽才上的三楼,当然他不能直截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毕竟这可是应对最高上司,便平了平心境,恭谨而正气昂然地答道:“司中训示:‘身为警司,逢险遇难当勇往而前。’小子只是秉持训示而行。” 秋玦道:“勇是好事,以后也须量力而行。我司尊崇勇毅,却不提倡没有价值的牺牲。” “是,总司大人。”云无玉道。 “嗯。”秋玦似乎很满意云无玉的说辞,脸上的表情也松弛自然了下来,“现在不在司里,大可不必这么拘谨。” “是。”云无玉颔首,抬起头,他本是心境极易自处之人,初时的震撼早已平复,而既已与龙舞这等天下惊绝的绝代人物共处过数日,自也不会因为见到秋玦而失了心境的平和。 看云无玉此时一脸平静,秋玦倒有几分讶然,毕竟一个十三四岁的平凡少年能在见到他之后快速平复心境和他平一相处对话可谓少见,不由微微颔首,以示赞许之意。 而又想到云无玉似乎身出于圣武将军府,便也释然,说道:“听说你身出圣武将军府?” “是的,小子暂住在那里。” “前些日子圣武将军从西面回来,你见过了?” 云无玉颔首,道:“见到了。” 秋玦又问:“可曾见过圣武将军用剑?” 云无玉一怔,看了看数步之外的秋玦,后者脸上古井无波,云无玉不知他所想,但想来这位秋总司必不会是想从他一个仅仅三阶境界的小子口中问出关于帝国武道第一人的剑法详细--------毕竟,一只蚂蚁不可能知道一条江流会有多宽广,云无玉只得照实答道:“只见过将军出一剑。” “如何?” “平平一剑,天开地绝。”云无玉回想着圣武将军与沐海云比试时所出一剑,心中仍是波澜壮阔、震撼莫名,如是说。 “平平一剑,天开地绝-----好评价,却再贴切不过。”秋玦笑道,“帝京中见过圣武将军用剑之人大体上都是这个认知,可见你是确实见过的。” “圣武将军用剑之法早已臻至返璞归真之境,尽去铅华只取大巧不工之路数,可谓是‘拙招’之极数。”秋玦感叹道,又问:“你觉得那白夜剑法如何?” 云无玉回想着方才之所见,吃吃道:“如梦如幻,快到难以捉摸。” 秋玦闻言一颔首,道:“如梦如幻不可见,如露如电不可寻。帝京二十年间,我没见过比他更玄妙的剑法,我见过他三次,他在我手中杀了三个人,一次一剑从不逾份----”说到此处,秋玦脸上生起一份似是自嘲的笑意,他继续说道:“那种感觉,就如同‘他们’不配受第二剑。” 云无玉闻言一惊,愕然道:“连您也不能阻止他杀人吗?” “你不是刚看到了吗?”秋玦笑道,“那剑快的我开领域都未能减其分毫。” 云无玉:“·····” 秋玦喟叹:“所以究妙绝而言,二十年间此人当属帝京第一。” “那七年前的‘天诛’剑呢?”云无玉想起卷宗之中也曾令眼前之人感到棘手的一位用剑高手。 “‘天诛’剑法皓然,若中天皎月,气度恢弘。一招一式雍容华雅。此人自甘堕落黑暗,令人十分惋惜。”秋玦叹息道。 言下之意,论及妙绝,便是昔日天诛剑士也不如这杀手白夜。 云无玉闻言叹息:“磊落之剑埋于污淤,确实可惜。”而这叹息中多多少少也有对于白夜的感叹。 旋即又疑惑道:“帝京天子脚下,为何这些蔑视官权、草菅人命者可肆无忌惮?” 秋玦闻言淡淡一笑,瞧着他稚嫩的脸,只是摇了摇头:“这世间向来就不是非黑即白。天上都尚有光月和暗月,何况是人间呢?若是只执于一时的安治,那么帝京乃至天下间的所有崇尚武力的东西都该被剔除。可实际上,不论是灵盟、武盟还是巫修公会,或是佣兵盟会,甚至是北域杀榜在帝京中都有正式的设址,可见他们的存在都是被帝都所允许的。对于镜明司而言,这些公会的存在都是麻烦,但他们又为权势所依赖。司里所未能成功结算的案件,起码有六成都是来自于各方面的阻力。镜明司成立之初为民请命是司旨末事,而历经时代更迭反而成了力所能及最大的事。” 云无玉看着他,在他所认知的公义里,黑应该就只是黑、白就只是白,而这些日子里无论是前辈李三王敬,还是慕青华的出现、乃至于现在他眼前这个镜明司最高执掌者都在否认这个真理,他有些迷惑,但他不想质疑自己的认知。 秋玦似乎看出了他所想,说道:“小子,路还很长,你看到的东西还很浅。黑与白、光与暗····这些等等看似的对立面并没有明显的分界,而相互依存才是它们的本质。即便是正午的盛光之下,人的影子依旧不会淡尽;哪怕无光的晦夜中也仍有着雀跃的萤火。” 云无玉闻言一怔,心中已是波澜万分。 秋玦又道:“在你看来,我与白夜之间相较如何?” 云无玉不能答,只得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秋玦瞧着他,淡淡一笑:“你心中大概觉得我不如他。但事实上,只论剑法我或许不如他,却也不是三五十合便也会被他所轻败,若论修为以力相争,帝京之中除却那三位大人、圣战王大人以及某位老家伙,能轻易杀死我秋某人的几乎没有。” “所以····”云无玉心思一动,满眼惊愕,他早该想到这位秋玦大人既为帝京警界第一人,岂会轻易的任着一个杀手杀死了到手的要犯,秋玦并非没有连一阻白夜的能力都没有,而是他在表面上尽了力任着对方杀死了侯侍郎-----那位侯侍郎深知帝京内里的干系,而要决意杀死这样一个人、并且以聘请杀道高手这样的方式除掉他-----可见白夜背后的主使者具有多大的能量。 “有一个惹不起的人要让他不能活着离开帝京,而对于帝京来说这个人知道太多东西同样也不适合存留,既然都是要他死,何不顺水推舟节省下不必要的力气。”秋玦将他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你很聪明,但还小。” “所以司主您是故意留手让侯侍郎去死的?”云无玉惊疑道---作为帝京最高执法者,却做出这样的行为,他此刻虽然明白,但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他回想起秋玦瞬开领域护住侯侍郎之后,所做的动作并不是挥剑,而是收剑。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听到剑归鞘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只注意到了白夜的青锋剑入鞘,而事实上同时入鞘的还有秋玦。 “白夜是一柄令人心悸的剑,而区区剑术一道,我也算略有薄名。”秋玦淡淡说道。 云无玉腹诽:何止是略有薄名。帝京用剑者可入前十是他这些时日来听到最多关于秋玦的盛赞。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二章·入学 王富商之案告结,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西城镜明司所出的大案几乎不见,偶尔需要出动镜明司警力的事件也屈指可数,大多是些民事上的争议。并非是所有区域都如此,比如南城东城甚至是帝宫脚下的北城都发生了数件有些恶劣的凶杀案件,其中社团斗殴、赌场争斗居多,也因此云无玉对于西城有慕青华主事黑道这件事有了彻底的改观------毕竟因为他的存在,西城至少几乎省去了街斗等等黑道上争斗所产生的垃圾事所需付出的警司精力,但这并不能让云无玉完全认同黑道存在的合理性 ----至少是合法性,依旧是为他所排斥的。 ----不是所有黑道分子都是慕青华,也不是所有地域都有秋玦这等大佛的镇场。 八月将尽,暑气渐消。 当满城桂香飘逸,云无玉将迎来人生第一次转变。 九月一日,凤庭学宫到了结束暑假的时限,所有在学学子将陆陆续续回归学宫报道。 云无玉得了圣武将军之前的疏通,以伴读生的身份跟随着龙曜一起进入了这座帝都乃至天下最优秀的学宫。 凤庭学宫宫址在帝都北郊,这些日子闲暇时间他也曾随着龙曜到过学宫宫外。 学宫极大,纵横广有十里,光占地似乎都快赶上了帝都主城区近六分之一,坐落在郊外的原野上,一直延绵到帝京东北处的山脉脚下。 外围宫墙呈六边形,等分而置。巨大的学宫一直外推到学宫墙下四面人工所凿的护宫河外围都笼罩在一张半球形的、肉眼可见的七彩色光壁之下----那是学宫用以祛退妖邪、抵御攻击的玄气大阵,据说正式开启之时可以轻易的挡下九阶玄境极上强者的全力一击,这也是学宫敢于屹立于帝都主城防护之外、中拥成千上万的帝京贵胄的依仗。 学宫有墙六面,自也有正门六处,以接纳来自帝国各处的精英学子们,云无玉随着龙曜到了东南方位的正门前。 护宫河宽有十丈,深不见底。冰晶般蓝色的河水回流于其中,别无出入,只有每道正门前的石桥。 石桥建筑以古时的拱桥之法所建,一块块巨大的玄武岩堆砌而起,托出一道两丈宽的桥面,连接着学宫宫门和宫外的原野。 今日是入学时间,入宫报道的学子极多,云无玉和龙曜几乎天光未亮前便赶到这里,但即使如此拱桥之前已然早早便集聚了密密麻麻的人海人山。 天光一亮,六时整,学宫里准时派遣出教员和宫卫到了拱桥前来维持入学秩序。 十六名学宫宫卫穿戴着防护严密的重甲五步一对、并列分立在宫桥两旁;两男两女四名教员身穿着燕尾礼服,一对在宫桥前、一对在宫桥后,各置一张办公桌,女坐男立有序排查着每个学子的入学证明和身份信息。 男的查证报号,女的检索确认。桌上还有一个显示学生信息的学卡录入器。三者确认无误后,学子才得以被放入宫桥,进行宫门处另一次确检。 “姓名?” “关天禧。” “学号?” “111403010022.” “滴。关天禧,111403010022。” “过去吧。” “姓名?” “甄禄仁。” “学号?” “111309010171。” ····· 一直到八时三十五分,才算排到了龙曜和云无玉。 龙曜将学卡递与男教员,按要求进行确认登记。 “姓名?” “龙曜。” 男教员没等女教员继续问询,顺手刷掉学卡,跟女教员说道:“这位就不用确认了,剑修分院的大红人龙曜。” “也是。”女教员抬起有些雀斑但不失娇俏的脸瞟了一眼龙曜,“学院里出了名的大刺头,进去吧进去吧。” 龙曜尴尬一笑,说道:“学姐俺可是本本分分的良民,您可不能诬说。” “去去去。”女教员将学卡塞到龙曜手里,故作不耐烦的推攘着龙曜,“赶紧滚进去,别浪费学姐我的检索时间。” 一边从拘谨的云无玉手中接过伴学副卡(此类学卡和侍主学卡绑定,故称伴学副卡),女教员翻过卡背,仔细看了一遍副卡上的注释----申请人、办理者、绑定者。上面分别刻录着:一等公爵·帝国上将军·玄武正军统领·龙圣武、学院政教处主任·顾长风、武修·剑术分院·一一一一年生龙曜三个名字,问道:“姓名?” “云无玉。” “伴读侍主?” “龙曜。” 女教员微微颔首,在学员入学录本翻页----伴学学员名单中写下了云无玉的名字,男教员则是在学卡录入器上刷下伴学卡,并示意云无玉录入指纹,认证伴学副卡的身份信息。 待云无玉录入完毕后,再次确认刷了一遍,将伴学副卡交还给了云无玉,并同时嘱咐道:“以后你在学宫里所有的行为结果将与你的侍主绑定,尽量和你的侍主同行,可以避免掉绝大多数不必要的麻烦。” 云无玉慎重的点点头,接过伴学卡。 “别跟龙曜学坏了,进去吧。”女教员记录完对他说道。 云无玉礼貌微笑,快步向已经到了宫桥中间的龙曜跟了上去。 过了宫桥,云无玉面前便是之前远远隔着护宫河看过的六面型宫墙,墙体高过五丈,通体黑红,似是火山石为主体黑曜石、火石为混用材料所共筑,墙上若隐若现浮动着些密密麻麻的神秘文字,其中一部分是沐海云所教识的魔法字符,其余大部分都是云无玉不认识的玄秘字符,这些字符所编织构造的似乎是某些、大量的防护法阵,云无玉隐隐觉得可能会和此时外罩的那巨大的七彩光罩有关,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六面墙体上所刻录的正是学宫中历代刻印术、阵法师强者们留下的强大的法阵,用以加固学宫的护宫玄气罩,已备不时之需。 墙体上的顶部则是彩色琉璃晶所附,琉璃晶市值上已等同一些低级水晶,虽是人工所造,但其可以充注元力,用以代替天然的能量晶石,加之色彩艳丽极受世家名流喜爱。而这凤庭学宫将彩色琉璃晶大量放在宫墙墙顶,可说是奢豪之至。 学宫正门下,便是第二道入学确定关口,龙曜因为是老熟人大红人除了再次刷了一遍学卡没经过问询便被放了进去。 云无玉随后跟上则要经过初次入学前,较为繁琐的查询登记事项。宫门前者一道,主要是负责确认分院、年级以及进修类别,算是进一步确认入学人的准确性。 大约半刻钟的功夫,云无玉从女教员手中接过编号为111109010003(龙曜的学号)伴159104的伴学生学号,随着龙曜通过宫门进了这所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学宫之中。 学宫很大,按龙曜所言大致从六个正门进来,由六条宫道等分为六块区域。东南、西南、正北三块区域依照教学派系不同分别为武修系、巫修系和灵修系三个总院,三个总院下属有各按分类又林林总总各有五到十个分院,比如龙曜便属于东南总院中的剑修分院,之后云无玉因伴读之故也将属于这个分院。 正南、西北、东北三块区域按照负责类别,分别是文教区、教务区与生活区。文教区为各年级文理方面教学区域;教务区则是学生会、学宫教习、各院主任等等处理学院事宜的地方;生活区为寄读生和学院教习等等的生活住宿区域。 六块区域的正中心为学宫塔,为学宫宫主的所在地。一般只有学生会长以及各分院院主高级管理人员通过传召才能进去该区域。 据龙曜讲,不但塔外有学院宫卫守着,前五层的学宫塔都豢养着魔兽,并且一层强过一层。 龙曜大致介绍了一遍,然后将云无玉带到自己所在的武修总院、剑术分院的门口,正要带着云无玉进去,龙曜腕上的传音器突然响了起来,龙曜点开开接按钮,从传音器上出现一道两寸大小光屏,光屏中出现一张成熟美丽的脸庞,那女人瓜子脸杏仁眼,蓝发蓝眸,一头长发被简单的盘起,约莫二三十岁,上半身穿着宝蓝色的工作装,看起来简约干练,应是教习之类。 光屏中的女子说道:“阿曜你现在有空没?” “季姐,您有事找我?” “嗯,教务处这边有些名单需要你确认一下,武修部的。我在教务二栋三层308室。” “行,我现在过来。” “好,那一会儿见。” 说完,那女子便干脆利落的挂断了传讯。 “无玉,教务处找我有点事,我现在得赶过去。”龙曜有些歉意的说道,“你是跟我一道过去在那边等我,还是在这里先逛逛?” “嗯···我还是在这吧。”云无玉考量比较后,说道。 “也好。我估计一时半会儿那边的事情处理不完,否则季姐也不会特地喊我过去。”龙曜颔首道。 “嗯,你去吧。”云无玉道。 “那你进去了以后稍微注意点。里面那些家伙基本不认得你,个个又出身王公贵胄,脾性都烂的很,尽量离他们远点。”龙曜嘱咐道。 “好的。”云无玉应道。 龙曜深深看了他一眼,思及云无玉平常性子清冷淡漠又多多少少安下不少心,便转身向教务区跑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三章·再见面 武修系总院总共分九个分院,即投掷、剑术、刀斧、白手、长兵、神弓、钩锁、鞭锏、盾甲,以修下元丹田养炼真气为主。但实质上不论是武修、巫修或是灵修在分院修炼的技能中并不乏掺入其他类别的修炼成分,比如武修分院中的剑士分院也存在着修习进度快、杀伤能力强的魔剑士体系、以及法向自然的灵剑士体系;盾甲分院中除了传统的重甲力士一项、也不乏遁甲力士和魔武重装战士等等,三大院系的划分只在于主修方向的划分,而非绝对单属性的划分。 凤庭学宫的修炼极为开明,大多数三年级生及以上者通常会有多个选修课目,更有不少人选择跨院系选修,比如有人主修剑士,在选修上选择了灵系主院的灵祀,欲求于以战养战;有的在选择主修魔法后,选修选择了白手,欲求于远攻近战无懈;不论学生做何选择,作为院方一般只会指出弊端和优势供于参考,并不会正面干涉学生的选择。但是在凤庭修习的过程中,为了避免学系人员混乱、也为了学生稳定长久的发展,学宫只会给出一次重选主修的机会,至于辅修的选择上没有硬性的规定。 对于学宫来说,只要你在主修上能达到毕业标准,就足够了------当然文理方面的四种(数、理、文+任意选修课目)及以上毕业考核总平均分不能低于合格线。 在凤庭中,学生归类有两种不同且共融的方式,一种是以主修分院归类,另一种则是文理班年级的归类,这两种方式既是明显区分又是合理共存。以龙曜为例,他便属于武修总院剑术分院文教区五年一班生。学院的教学课程在三年级生之前并没有直接划分,三年生选完主修之后才有半日文理学习、半日战技修习的形式,而某些学业优秀的甚至在文理或是战技修习期间被允许校内的自由行动,龙曜便是剑术分院中在战技修习日期间被允许自由活动的学生之一。 凤庭学宫的建筑各具特色,每个分区都有其独特的建筑格局,在实用性上亦无可挑剔。武修区域的建筑大多数是土木建筑轻建材为主,除了每个分院主场内的擂场部分会采用耐击强度高的韧金铺面、抗魔性能优越的黑桃木为封拦主体。 剑术分院占地六顷,处于武修总院模块最中心的部分,由里向外,最靠近学院塔的是占地最小的盾甲分院,盾甲分院过后是并列的白手和鞭锏两个分院,第三块区域从东往西便是刀斧、剑术、长兵三个分院、最外的区域则是钩锁、神弓、投掷三个分院和藏兵室,这样的搭配也旨在让学宫学生认知到他们到战场上的对应位置。 九个分院无疑剑术分院占据着所谓的核心位置,而造成这一现象的是因为剑术分院往往是历年中武修一系中选择最多的人,往高了说从古至今佩剑用者都是大雅且贵,往白了说练剑----帅。 而实质上为了发扬剑大雅且贵、又不易被战斗所淘汰,这数千年来出现了与白手等近战手法相争的短剑,与长兵盾甲斗胜的双手大剑、斩马巨剑,甚至于有些奇思妙想者将双手大剑剑身加阔加厚、削减了剑锋的杀伤效力改变成巨尺状的拍打格挡型兵器用来取代重盾,这些从古至今的奇思妙想用剑者可谓是工尽心机在保留剑的样式加强其对于战斗的适用性。而近代中,天下间涌现出的剑道强者如云蔽日往往绝顶于一时,更是滋长了此类现象的越演越烈,亦刺激着剑术对于青少武修们的追捧。 云无玉在龙曜走远后,伸手推开剑术分院的院门。入眼便是渐渐繁闹的人群,来往之间的学生们多是锦绣衣衫或是好缎劲装,他们手中提剑或是腰间佩剑或是背上负剑各拥有着一至二柄剑,那些同龄人所持的剑器大多贵重十分,十之七八的剑鞘都是黑鲨、鳄鱼皮革缝制,镶着色彩绚丽的宝石珠玉,虽不知鞘中剑如何,但光是这些剑鞘的造价怕已远远不是他所能想象。 只有极少数同龄人手中才会紧握着市价十银乃至更低的青钢剑、铁剑。可见此间少年人们大多身出贵族门庭,入学凤庭对于自小没有大量资源堆砌又出身平平之人而言可谓是难如登天阙,虽说凤庭每年对外有十之一二的转学名额用以召引平民院校中那些天资卓越者,但毕竟门槛高令真正入学者可谓少之又少。 要么你有入学的资金,但资质不达标;要么资质勉强达标,但负担不起对于平民来说略显高昂的学费,十之六七的家庭都不敢为渺茫的未来赌上数年家资,有太多的例子在前-----那些人举一家之力希冀数年换来的是自家孩子勉强结业最后也只谋得富商保镖这一毫无未来的结果。 在平民院校中你可能是出类拔萃的修行天才,但在这----这个充斥着世家、贵族、名流之后的学宫里,绝多数都只配得平平二字,甚至数年学期都得望其项背,追赶不能。 能鱼跃龙庭者终究是少之又少。 分院两侧是两排窄小的排房,隔着薄薄的灰白窗纸,云无玉能勉强看到前几间排房中各有一两人在练习挥砍,想来都是些独立的练习室,分院最中心部分是一幢高大宽阔的训练场,这里的学生们大多数从那座训练场中进进出出。 云无玉今日穿着淡金色的劲装,丝质上乘,是龙曜入学之前特地给他挑选的一套,给他一个近似贵族子弟的身份,以避免被那些贵族世家子弟当做平民子弟而区别看待。 藉由此,云无玉推门而入后,来往的学生们大多只是随意看了他一眼就不再关注他,若是他寻常那套灰蓝的粗布衣裳怕免不得要遭受不少冷眼嘲弄。 云无玉举步穿过人群,初来乍到他对这里的一切都还并不熟悉,龙曜不在他也不能只是呆呆站在门外。在镜明司兼职的三个月,已让他这个仅仅十四五岁的少年拥有着足以和成年人一般的视界与自处能力。 那些独立的练习室中大多都有了人,作为未来剑术分院的伴读陪练,他有必要先了解一下这个分院。 踏入训练场中,一片嘲杂入眼入耳。 这里极为宽大,抬头是十丈高的室顶,与外头那些土木结构的排房及院墙不同,室顶全由一块块巨大透明的无色璃晶拼成曲面,外头清朗的日光完美的从中透入;四面的高墙则是由精钢石柱为主体高高架起,地面往上三丈为玄武岩混泥石所堆砌,再往上则与室顶一般全由透明的无色璃晶所拼接,与室顶一道接收者外界光源的照射,使整个训练场白日下与外界亮度基本保持一致,而室顶和两侧有序排列的数百盏魔晶灯则是为了保证在阴雨天或是夜里训练场中的亮度稳定。 这个训练场几乎占据了剑术分院四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的场地,不论是近约大半面积的璃晶面还是那些魔晶灯所需的稳定的能源供予,都令云无玉不得不感叹凤庭学宫财大气粗、教资雄厚。 而这,仅仅只是凤庭学宫六分区其中的一个分院。 训练场四面墙边放着一排排剑架,架子上置着长短不一、大小不同、制式不一的剑,其中绝大部分是木制、竹制,似乎只有最顶上的一层放着三柄未开锋的青钢剑,三柄青钢剑按照制式分别是八尺长的斩马、三尺长的青锋、两尺长的短剑,每个剑架附近都有一名身穿劲装的教员看护。训练场中依照方位不同,从中间的对决擂台及其观看区域外分为三块大区,各由一块巨大的深色水晶墙体隔开,每块区域中各有几十个人体等高的木桩人,云无玉看了一眼右手边不远处的分区之中的一个木桩人,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细小的文字,似是注释着对应人体的个个穴位及其命中效果。 今天还没到正式开学,除了那些剑架旁看护的教员,云无玉似乎还没看到正式的年级对应教习,那些学生们三五成群、五十成片,各有一两人拔出剑器引用战诀对着那些木桩人挥砍挑刺跃跃欲试。 云无玉隔着十数步边走边看,越往里走越见那些试练的学子所用战诀越发纯熟,所用的招式亦越加精妙,他自忖以现在自身修为最多不过能勉强抗衡。 待走到最里处,云无玉已经明显感受到其中压力,那些学生虽然看起来和自己一般的大小,身上所具的战气已经远远在他之上,不由感叹一声:“这便是凤庭啊···” -----其实以此时云无玉的修为,放在外面在青少年一辈中已经可以一看,只是这精英荟萃的学宫里到处都是帝国贵族的子弟、天之骄子比比皆是,才至于让他觉得自己相对弱小。 最里处这一块区域,对着木桩人试剑的已不多,更多的是三五聚成圈、席地而坐谈论剑术,或是自找一处角落安静的打坐冥想,龙曜之前说高年级以后对于学院传教的招式已经基本熟稔,更多人会开始在冥想上追求剑术和自身修为的突破。这才是入学宫的第一日,还未开学已有不少人开始迫不及待的研习自己修习的东西,云无玉见状暗暗颔首又是感叹:凤庭学宫里也许纨绔子弟不少,但不懈努力的人更多。 “毕竟到了这里没人想被人称作庸才、废物。”云无玉想起了之前龙曜所言,如是说。 这一片区域聚集的人最多,年岁看起来也是比东、西两边的区域的学生都要年长一些,大约都是十五六岁,其中有一些甚至有近二十岁的青年人。云无玉自忖已经到了龙曜所在的五、六年级生的区域里,龙曜说过学宫中到了十六岁未能如期达到毕业要求的都会选择留下来继续修习直至合格毕业或是一直熬到二十岁确认无法突破到五阶大成境只得肄业为止。 所以这一块学子相对于另两块区域也是最多的,相对于别处这里的男女学子打扮也开始相对成熟了许多。 当然,也会发生一些让人见怪不怪的求爱事件。帝国规定的成人年龄是十四岁,十五六岁的男男女女就算是天之骄子也不乏对于未来人生的规划,向青眼相加的人求爱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只是开学第一天。 就在云无玉面前不远处,十来个少男少女围聚成一圈,他们衣着华丽看起来都是些贵族子弟。 “凌学长,能不能····能不能做我的男朋友。”被少男少女围聚中传出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听起来甜甜糯糯的能让浮想出声音的主人会是一个娇小可人的甜美少女。 “快答应她,快答应她。”人群中起一片哄笑助力声。 被表白的男生似乎不为所动。 那个表白的女孩儿似乎有些羞急了,又低低向男主问询了声:“凌学长···” 少许,那个男主似乎仍旧没有回应。 边上怂恿少女表白或是看热闹的人群反而变急了,其中传出一句清脆的女声:“是觉得晏苓小姐做的不够吗?” 云无玉隐隐间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便像人群走了过去。 一旁的少男少女有些人似乎看不过去了,其中一个男生夹杂着三分讥讽、三分羡嫉的冷笑道:“你一个灵脉、巫脉皆塞的人,晏苓小姐一而再的向你表白,你凭什么还要故作姿态?” 这一言惹得另一个男生也附和道:“晏苓小姐是晏部长的爱女,又是三年级公认的巫修院系系花,你虽然能打但这么装过分了吧?” 云无玉凑了上去,看到了少男少女所围聚之中的男女主角——那少女六尺五左右,穿着一身粉色的百褶裙,五官精致,面若桃李,整个人粉雕玉塑一般秀丽可人,墨色长发披肩如飞瀑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发上戴着一串美丽的水晶珠花,一双水灵的乌黑眸子闪着青春的色彩,双颊上略带婴儿肥看上去更是减龄,使她看上去像一个精致到了极点的小女孩,怎么看都不像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翘首望着身前的少年。 而男主则一眼看上去似乎没有与那女孩那样秀丽足以匹配的容貌-----他的头发比少女的长发更黑,漆黑的像吞噬了日光光辉,未经梳理一般只是随意的披着,过肩的长发甚至盖住了大半张的脸,那张脸-----白的有些过分,但又不似苍白,虽然看不见多少血色,却有些光泽,就像白玉一般;左眼几乎被乱发遮掩,右眼也被遮盖了大半,只露出半只,纯墨的长发间,云无玉只能大概看到黑紫色的瞳仁,那是种极近墨色的紫,但又不是真正的黑。那只眼中像那头发一般吞噬了光,只是一眼云无玉就感觉被吞噬心神了一半几乎陷入其中,但瞳仁并非与头发那般黑至无光,而是自具着与寻常物事不同的光色;鼻梁高挺,唇如剑锋,极薄,薄薄的唇线反射着日光,云无玉只觉看到的不是唇而是刀剑,久经寒池淬洗的剑;他的身量很高,瘦高瘦高,比云无玉要高上半个头;黑发、紫瞳、薄唇足以让人轻易的忽视他一身洗到泛白的粗麻布衣。 云无玉定定地望着他,隔着人群那人似乎察觉了云无玉的视线,淡淡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目光!云无玉被瞧的心下一寒,他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剑-——一柄极其锋利的剑! “系花?又怎么?”少年淡淡说道,声色清冷,似霜雪一般毫无人味,他扫了一遍围观中不忿的男生们,“又干你们什么事?是因为曾求而不得,所以恼羞成怒?” “你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方才替女主争言的男生被说破心思,满脸恶狠,咬牙切齿又不敢怒言相对。 而少年言语犀利直白,令云无玉几乎咋舌。若换做自己必不可能做得如此直白干脆,多少也会和周围人虚与委蛇。而少年似乎对于身边这些贵族子弟名流之后嗤之以鼻,言语之中毫无半点情面。 “呵。”少年只简短清冷地笑了声,转身便要排开众人离去。 那个名叫晏苓的少女看到少年要走,俏脸上又羞又恼又急,拉着身边的一个身着学院服的少女催促着向他推去。 “哎----”被推搡的女孩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不小心就扑到了少年的后背上,只得匆匆伸出左手扯住了少年右臂的衣衫,以勉强稳住险些摔倒的身形。 少年不得已转过头,淡漠的看着几乎扑到他身上的女孩。 “学长,这是晏小姐要给您的礼物。”女孩歉意的看向少年,立好身子后将右手抱在怀里的窄长的剑匣递了上去。那只剑匣三尺余长,半尺宽,紫檀所制,匣上雕龙画凤,宝石做眼点睛,看起来极其名贵。 云无玉这才注意到少年左手中提的是一柄竹剑,紫竹剑。 “谁给你的勇气?小狐狸精以为仗着家里挂着部长职位就配让凌学长喜欢你?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人群中钻出一个扎着羊角辫、蓝瞳蓝发的黄衣少女,瞧了眼紫檀剑匣,朝着晏苓讽笑道。 少女眸如半月、琼鼻小巧,樱唇粉面,容貌虽不及晏苓清纯艳丽,也算有几分邻家秀气。她的穿着看着并不华贵,偏偏如此饱含讥讽的话下,晏苓身边那群非富即贵的拥趸者们无一敢上前辩驳,任着她笑语如铃奚落着。 素衣少年看了一眼那名贵的剑匣,带着几分轻蔑的冷笑看向晏苓,淡淡说道:“你觉得我缺这个?” “凌学长,我知道你····”名为晏苓的少女似要辩解些什么。 少年似乎看到了少女眼中的一缕居高临下的意味,冷笑着抬手拂开那只递上来的剑匣。 “学长····”晏苓美丽的眼中闪过绝望的味道-----捧剑的女孩被剑匣上传来的巨力甩倒在地,而那只剑匣则高高飞起,然后重重摔落在地,几声脆响,名贵的匣子被打开,从中跌出一柄装饰极其华丽的宝剑。 “收起你那些多余的心思,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少年冷漠地说道。在后者满眼绝望继而羞恼的目光中转过了身。 “凌潇月,你有什么了不起!呜呜呜呜···你居然敢拒绝本小姐。”少年转过身,少女望着那摔落在地的剑匣,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蹲下身哭了起来。 “略略略————爱哭鬼、小废物······”黄衣少女扮着鬼脸讽笑着蹲身哭泣的部长之女,明明只有一米六不到的个子在一圈晏苓或高或矮或壮或瘦的拥趸者之间,也如鹤立鸡群带着几分莫名的俯视感。 原本围观助力的少男少女们或真或假愤愤地看了一眼少年纷纷向哭泣中的贵族少女围了上去,安慰的安慰,收剑匣的收剑匣,有序的为那个名叫晏苓表白失败的少女善着后。 没有人关注另一个被少年挥开剑匣而倒地的少女,仿佛她只是个失败者身边无关紧要的存在。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四章·一剑 “朋友,我觉得你好像忘了还有什么事没做。”就在凌姓少年转身欲去时,身后传来一道义正言辞的声音。 那声音响起,将此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围着晏苓安慰的少男少女、摔倒在地的少女、不远处围着讨论剑术的少年人们、甚至那些趺坐在角落里冥想的少年们。 百十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声音的主人----云无玉。 那少年略有惊异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也看向他。 云无玉轻呼了一口气,试图消散心中来自于不远处少年所带来的压抑感,对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却已给他一种难以名状的威压。 “势”? ---大概是这个样子。 “哦?”那少年看着他,反问。 云无玉本无须插入这桩少男少女间表白失败的戏码,但偏偏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捧匣少女,他不得不在意。 因为她,正是数月前相识、许久不曾再见的陆蘅君。 云无玉走上前,伸手扶起了她,陆蘅君清澈的眸光中也生出些惊喜之意,她也认出了他。 “你怎么来了。”陆蘅君声音中带着雀跃,俏脸微红,继而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年脸上的喜意又变成了深深的不安,她看出了云无玉的意图,惊慌地拉了拉云无玉的袖子,低声说道:“算了算了,你不要再说啦。” 云无玉出奇的不为所动,依照他原本明哲保身的性子应该及时退避,但这次却无由心底意气满满,他对那少年说道:“你摔了她,应该向她道歉。” 少年看着他,清冷如雪的眼中忽而有了少见的笑意,淡淡道:“要我道歉?” “是。”云无玉据理力争,无比果决地答道。 “要我道歉也可以,打赢我。”少年淡淡说道。 云无玉看着他,眼中是深深的忌惮之意,他不是白痴,只因这素衣少年一开口便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以及方才少女向他表白时,在旁助力者那句“别以为你能打”,无比说明这少年恐怕战力是这群凤庭剑修高年级生中最强的那一批,他现在的剑术和修为面对少年之外任意一人都吃力,更何况战胜横于众人之上的素衣少年。 对方看穿了他的心念,嘴角似有微不可闻的一弯,带着几分莫名的玩味,他又说道:“让你赢我确实不可能,这样吧----一剑,只要你能接下我一剑,我就道这个歉。” 云无玉闻言大感羞辱,他或许还远不如这群凤庭的高年级生,但自忖还不会轻易的便被击败,即便是剑术分院之首的龙曜要击败自己尚且也要十招之内,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危险异常,但身上的战气波动几近于无,似远不如龙曜战意全开时那般强势,竟说只让他接一剑?方要上前,衣角被陆蘅君又扯了扯,云无玉侧过脸,看到陆蘅君小脸上尽是紧张与惧怯,少女低声对他劝着:“算了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才摔的,你别和学长打了。” “不行。”云无玉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有错就要道歉。” “你···你打不过学长的。”少女惧怯之色愈加浓郁。 云无玉听得又惊又疑,看向素衣少年之前顺扫了一些周围围上来的少男少女的目光-----那些视线中似乎都是觉得他不自量力的嘲笑,还有一些异常惊奇的审视。他心中惊异,再次看向素衣少年的眼中已多了十分凝重:这素衣少年莫非比龙曜还要强? “你一个四阶都不到的人,要挑战凌学长是不是疯了。”原本蹲在地上啜泣的贵族少女察觉身边围着献殷勤的男女散开,抬起泪脸才一脸惊疑的发现云无玉在干一件在他们看来都极度疯狂的事情,那张俏丽的小脸几乎笑开了花。 “虽然这小狐狸精是个傻叉,但这句话说的没错,朋友------我劝你放弃挑战凌学长这个念头,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的。”方才对着晏姓少女求爱失败冷嘲热讽的黄衣少女无比认真地劝说他。 云无玉闻言一怔,心下忧疑更甚,一时不决。 素衣少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迟疑不决,略显失意地转过身。 少年的转身,在云无玉的眼中成了一道轻鄙,他虽然平日里对一些身外荣辱并不经心,但本心却是极其骄傲的,尤其是武道上。只不过是一招,就算素衣少年真比龙曜还要强,他难道会连一剑都接不下? “我跟你打!”云无玉上前道。 这一句,将本以放下心的陆蘅君的心儿再次提到了嗓子眼里,她本以为云无玉听了劝,放弃了这不明智的赌战,没承想云无玉竟突然接了下来,她此刻心里说没有感动是假的,但更多的无疑是担心,桃花眼儿睁得大大的:“你不要命了!” 一旁的晏苓闻言笑的花枝乱颤,全也顾不得伤心落泪,说道:“你是新入学的吧?接他的剑,你知道他是谁吗?” “哎呀哎呀·····你完蛋了······”黄衣少女仰面扶额哭笑不得,又紧忙朝着转过身来的素衣少年意图和事道:“大哥,这小子新来的一看脑子就不太好使,要不这事儿咱们就算了吧?” 周围围观的少年人们眼中的嘲笑意味也变得更浓了,那些人的眼中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让云无玉极其不好受。 大抵是倔强,亦或者对于讥嘲者的不屑,他比之前更加坚定,似乎接下素衣少年一剑这件事,已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向陆蘅君道歉。 四周讥嘲目光并不会因为他的坚定而变淡,只会更加浓郁。 所有人中,陆蘅君的担忧关切看起来温暖而独特,除却陆蘅君,只有前方不远处的素衣少年的目光与众不同,他没有如众的讥讽、也没有质疑,未被遮盖那只平静如同无波古井的右眼中,云无玉似乎看到了一丝也许是认可的意味。 “暖暖,算不了,我向来是字落成钉的。”素衣少年看着云无玉道,接着在云无玉的眼中身影微动,随之便已身在距离十数步外的擂台之上。 “好快!”云无玉心底一震,他几乎没有看到素衣少年有移动的动作,就像是凭空从他眼前闪烁到了擂台之上。 莫非素衣少年辅修的是魔法?他听沐海云说过巫修中风系、光系甚至水系都有移形换位一类的瞬移魔法,用以闪避暗杀职阶对手的突袭。 但他与素衣少年原身位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魔素气息。 众人中也有不少人眼中也是微微一缩,似乎都没料到素衣少年的身法如此玄妙迅捷。随着素衣少年移身擂台,他们也快步靠了过去。 “上来吧。”素衣少年对云无玉遥遥说道。 陆蘅君对他摇了摇头,眼里的关切分明不想他去接战。 云无玉朝她轻轻点了点头,似宽慰而不乏自信地说道:“我比几个月前强大了很多,不过是接他一剑。” “唉——你这——”黄衣少女想伸手拉住他,却没赶上云无玉踏向擂台的身速,不由跺脚气道:“果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陆蘅君知道事不可违,咬了咬薇唇,微微颔首。 云无玉快步而去,奔行到擂台五步处,足尖一点弹身飞入擂台,在素衣少年十步前站定。 素衣少年看他手中无剑,对他说道:“剑架上的剑你随便挑,我让教员给你送过来。” 云无玉看着他手中剑,说道:“你用竹剑,那我也用竹剑便可。” “不再想想?”素衣少年看着他,问。 云无玉摇头:“不用了。” “好。”素衣少年颔首,接着看向不远处的剑架教员,“苏教员,借一柄青锋制式的竹剑。” “好的。”教员从剑架上取出一柄三尺长的竹剑,朝素衣少年掷来,边道:“接剑。” 竹剑跨过百余步的距离,飞出一个完美的弧度,精准的落到了素衣少年身侧,素衣少年抬手一接,握住,然后将剑扔给云无玉,“分院里的剑,虽然材质是竹木但都经过抗性附魔,你可以放心的施加战气和魔法属性。” 云无玉微微颔首,竹剑一挽斜垂身侧。 “开始吧。”素衣少年见他做好准备,淡淡道:“我不喜欢做浪费时间的事,所以我会从你身上找点利息。” 云无玉目光一凛,毫无迟疑瞬将周身真气聚集于剑上,而唇下低吟《冰刺咒》法决,左手中暗蓄魔素凝聚冰刺。不数息,他周身已聚集起一片淡淡的白霜之气。 这段时间,他在镜明司中不但学会了警用搏杀术式,也学会了一些元初战诀的运用,在圣武将军说传授的《玄武吐纳决》的帮助下,短短三个月,他已经从三阶初精进到了三阶中境接近后境的状态。沐海云说他身体相性适合冰系,便让龙曜教给他学院中适合冰系体质武修所练习的这道《寒水战诀》。现在的他不但在剑招上极其纯熟,《冰刺咒》的使用也渐趋自如。《寒水战诀》属于凤庭学宫中比较基础的武诀,虽然对于招式上增幅并不高,但胜在于攻守一体,寒气一经展开,足以遍布使用者周身一尺内,从某种意义上可以替代低阶武修护身罡气的效用。 他不知素衣少年的深浅,唯有将自身所能发挥到极致。 也许,对外人看来挡下那一剑就够。 但他不想只达到这一点。 积满寒霜的竹剑被他提到身前,脚尖一点-----他飞身而出,他选择了先发制人。 台下众人俱为之一震:竟然选择主动出手?! 对凌学长来说,主动等于暴露破绽啊。陆蘅君目光一黯,心下苦笑道。 云无玉起速很快,几乎瞬息便越过了五六步距离,那柄竹剑也顺势挺刺向数步前的素衣少年的左脸。 会向右躲开吧?云无玉心中如是想:到那时我再转势攻取他的颈部。 嘶——似裂帛声,也似破空声! 他出剑了!云无玉心中惊呼,看向素衣少年持剑的右手处。 灰白衣袖如拂雪,他还未看到那柄紫竹剑舞动,只觉右腕处一点刺痛,痛意被瞬间放大,掌上失力:什么时候?? 云无玉手中的竹剑脱手飞出,那柄紫竹剑的行迹终于展露在眼前,身上的寒气恍如未觉剑至,被之轻而易举的刺到了胸口前! 这一剑,若是刺中了,他虽不至于横死当场,也必被刺个对穿。 “凌,手下留情!”千钧一发间,擂台下传来一声疾呼。 那本穿胸而入的剑剑锋换转从云无玉的左腋下破衣而过。与剑同去的还有本在身前的素衣少年的身影。 “砰!”未待云无玉为那惊心一剑后怕,后背遭受重击使他整个人向前飞了去。接着重重摔在了十余步之外的擂台边缘。 抬起脸,看到一张熟悉的、关切的、又神情复杂的脸----正是方才去教务楼辅助处理事宜的龙曜。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龙曜看着面前被一踹重摔在擂台上的云无玉,哭笑不得地连连感叹,“你可真厉害,入学宫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快速投胎转世的办法。” 云无玉挣扎着支起身,转头看去----素衣少年已然顾自走下了擂台,飘然离去。 身前的龙曜喋喋不休:“我要是晚来一秒,他的剑必然将你刺个对穿。到时候,本少爷估计就完成了学宫里第一位刚带伴读进来就送伴读走的史上最快壮举。” “阿星哥哥~”黄衣少女见到龙曜,眼儿弯成了月牙近靠上来。 “小暖丫头,你也在?”龙曜道。 “哼!人家不就比你小几个月,天天叫、天天叫!”黄衣少女不满道。 “那也是小丫头片子。”龙曜揶揄笑着,斜着眼瞅着若有所指。 “哼!下流胚子!”黄衣少女循着他目光垂首,反应过来脸儿通红,狠狠啐了一声,然后又突然努力挺了挺初见规模的胸脯,大有要将之怼到龙曜脸上之意,连连咬牙骂道,“你看!你看!哪里小了?哪里小了???” “卧槽,你个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矜持点!”龙曜被吓得连连后退,转身边跑边骂:“风晴暖你还要不要脸了!” “哼!就不要脸了你能拿我咋样?”黄衣少女如同出征大胜叉腰大笑,然后追着龙曜打去。 “那家伙····”云无玉脸上苍白、心有余悸地望着那个背影。 此时陆蘅君也是一脸惨白的来到了龙曜身边,歉意地望着云无玉,泫泫欲泣:“还好学长及时转变剑式···要不然,要不然···” 两人绕着擂台追逐打闹了好一会儿,黄衣少女似是玩累了,倚着擂台大喘粗气,龙曜远远避到十数步外。 “第一天就冲冠一怒为红颜?”龙曜看着陆蘅君冷笑着,好友差点为人身受重创,他心里多少还是不喜的,“你可真厉害,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就惹上这档子事儿。” “都怪我,都怪我,怪我没有拉住无玉哥哥。”陆蘅君无比歉意的向龙曜道着歉,“我差点以为凌学长会杀了无玉哥哥。” “杀了他?不会。”龙曜笃定道。 云无玉看着他。 “即使我不叫住他,他也不会真杀了你。”龙曜感叹道,“毕竟他今天用的是紫竹剑啊。” “有什么不同么?”云无玉问道,他以为那柄剑只是剑架上普普通通的竹剑,从龙曜的语气中那柄剑似乎还有些玄机。 “那柄剑啊···本质上和一般的竹剑比起来没什么区别,但凌只要用那柄剑甚至都不愿意那竹剑上沾到血。”龙曜道。 “那刚才····”云无玉回想起当时那剑朝他胸口刺来时,素衣少年似乎没有半点的犹豫,只不过当时他没有从素衣少年身上感受到半点的杀气,也没有半点的战气,素衣少年从一开始就只是素立在擂台上,说话、动身、用剑都不曾在身体上出现出一点气息上的波动。 “可能他没想到你这么菜吧。”龙曜苦笑道,“学宫里谁能想的到有人会想依靠护体战气拿身体接他的剑啊,就是我也不敢啊。” “你不是说你是剑术分院里的扛把子吗?”说到这个,云无玉不由有些愤然,说到底他是因为这几个月天天和龙曜练手,自恃能在龙曜手底下坚持十来招,才一股脑接了素衣男子的赌约。 “我也早就跟你说过了,虽然明面上我是学宫里剑术分院的扛把子,但也让你千万不要去惹一些人。”龙曜摆了摆手,笑道。 “你说银发金衫配短刀的不要惹、黑袍阴笑拿青铜镜和黑玉短剑的双胞胎不要惹、穿锦袍配黄金剑的也不要惹····可这些我都没惹啊。”云无玉认真的说道。 “噗···”身前的少女闻言破涕为笑,依照云无玉的描述耐心的询问道:“无玉哥哥你说的是辰旸同学、黯月·明和黯月·尘、凌龙璇同学三位吧?” “对,是这几个名字。”云无玉颔首道。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惹不到他。”龙曜失笑道。 “我劝了,这小子不听。”黄衣少女喘息平复,上前也道。 “无玉哥哥是因为我,哎····”陆蘅君自怨自艾道。 龙曜无奈地摇摇头,说道:“现在打也捱了,以后估计你也不会惹到他。虽然你们很快就会再见面,我-----算了,这位学妹你跟他说说吧。” 陆蘅君乖巧的点点头,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丝巾擦了下云无玉有口角的血迹,然后递给云无玉让他自己擦拭,娓娓说道:“刚才那位凌学长,名字叫做凌潇月,和这位龙曜学长是文教区同班同学。二年级下册的时候,在学宫武决中夺得了冠军,三年级上册再度蝉联,之后凌学长就拒绝了学宫每一个学期的武比,而学宫也默认因为他在单人组比武只设第二名,而之后的两年中有不少高年级试图打破这个禁忌,在夺得第二名之后向他进行挑战,无一例外都是惨败,从那以后凌学长就被公认为学宫里的单挑王。” “有多惨?”云无玉听到陆蘅君细细说完,吸了口凉气,又忍不住问道。 陆蘅君望向龙曜,清丽的脸上生起遗憾的神采:“挑战前代冠军的对决都是在学宫塔里进行,只有各分院精英有资格进去观战,我们没能进去,龙曜学长应该观战过。” “那可太惨了。之前的单人组冠军是08期长兵分院的荆飞羽,在凌没参加武比之前,荆师兄在四年级下册到五年级上册时连续拿了两届的冠军,从凌参加并夺冠之后,荆师兄又参加了两届全是次席,从五年级下期到六年级上期,连续两次挑战凌,没有一次撑过十招,第二次甚至三招没到就落败了,尔后升了六年级下册去武盟评定五阶后境,本来学院里有意高薪让他留院任教,荆师兄····唉,直接选择提早毕业跑了,好好的一个武道奇才书都没读完跑去闯荡江湖了。临走前说了句:学生要是比我强,我还教个屁。后面又两个次席不知好歹的去挑战凌,结果都是一剑落败····这两个学期就没有人再敢去挑战他了。”龙曜道,“那家伙简直是个怪物,三年级那群混子现在都眼巴巴的等着我们毕业,毕竟谁不想在毕业书上留下一笔‘凤庭某某学期武决冠军’的完美评价啊。” “有他在,你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剑术分院的扛把子?”云无玉看着龙曜咬牙切齿道。 “我凭什么不好意思?他在学院中主修在神弓分院,剑术还是学宫里的老师们非要让他挂的辅修,何况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龙曜恬不知耻地说道。 云无玉:“····” “好了,现在你跟我好好讲讲是怎么跟他交上手的?”龙曜饶有兴致的问起。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五章·开学 凤庭学宫早上迎新完毕,下午便是升班和分班。 龙曜也从五年生升到了六年级,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这是龙曜在学宫的最后一年,也是云无玉伴读仅有的一年。 凤庭的排班除了一年级的入学生和三年级的选修生基本不会出现变动,在文教区这一块一般都是原班原人。 伴读的修为拟定为侍主的七成、最低为三阶起步,而也只有四年级以后具备四阶修为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申请伴读,云无玉在修为这一块合格了,而后续还有文教方面的考核----必须满足同年级四项以上课目达到及格线,当然这一项要求都被放在每个学期的期末,连同侍主一起进行考核,如果伴读生达不到及格线、侍主成绩出现大幅下滑,那么伴读生资格就会被取消。 云无玉这几个月在龙曜帮助下鲸吞般将凤庭一至五年级文教课目学了一遍,龙曜选的选修是古今史和军阵技巧两项,云无玉从中选了军阵技巧作为选修项。三个多月下来,云无玉在龙曜借来的四项五年级生考核试卷上竟已勉强稳定在总平均及格线。不但是龙曜、连沐海云对此都大为惊叹----过目不忘果然是应试方面的绝佳天赋。 中午吃完校园餐后,云无玉跟随着龙曜先按排序来到了剑术分院,凤庭学宫教学方面向来贵精不贵多,每个年级的学生基本也就稳定在一百人左右,学剑术的较其他分院多些,训练场面南朝北,入口最南面部分属于刚分完选修的三年级生,东西两面分别属于四、五两个年纪,最里面也是占地最大的区域则属于人员最多的六年级生(留校考核未毕业的都归入六年级)。 云无玉跟随着龙曜走到这块区域。不得不说,和学宫第一人对战后的好处是几乎早上围观的那些学生基本都提前认识了他----毕竟都学到这个份上了,没几个高年级的会嫌不自在找单挑王去挨揍。经由龙曜随口介绍之后,那些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下午分班人员基本都聚齐了,其中便有姗姗来迟、镜明司里一同兼【职的江宁。江宁一见云无玉出现在学宫里,顿时惊喜万分的迎了上来。 “没想到你真得进学宫了,太好了太好了。” “你也是六年级生?”云无玉看到江宁也是颇为高兴,毕竟偌大学宫开学便有几个熟面孔让人安心很多,他看江宁面貌青涩,原以为可能会比自己还小些。 江宁挠挠头,显得有些羞赫:“是不是没想到学宫高年级中居然有我这么菜的。” 龙曜瞧到江宁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阿宁你可别谦虚了,这一百多号人里,你的剑术修为起码中上。” 江宁微微苦笑:“龙少您修为是稳定能毕业了,我现在才刚四阶,这一年内能不能达标还悬的很。” “你四阶了?”龙曜微讶,他素知江宁半工半学、平时也刻苦的很,但根骨悟性在教员口中评价却并不高,“短短两个月暑假不见,你居然到四阶了?” “侥幸破境。”江宁羞赫笑着,“主要是这段时间司里事情不多,前辈们就好好敲打了我。” “捱了不少揍吧?”龙曜宠溺地揽住了江宁的肩头,低着眼看了下他转而看向云无玉,若有所思道:“那镜明司里兼【职这么好?无玉在里面混了三个月好像也进步挺大。” 他边说着边摆正江宁,肆意的按了按江宁的双肩和两臂,然后拍了拍,笑道:“确实结实了不少,看来有机会我也得去镜明司里混一混。” 江宁闻言,笑道:“龙少您就没必要去了,队长们修为和您差不了多少。” “赫赫。”龙曜微笑,“那我不得去混个正队副队好保着你俩?” 江宁闻言后,认真的点点头:“龙少去了必然能当个正队。” 正聊着,时间到了下午一时,分院六年级主教员准时到了。 主教员是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人,瓜子脸、杏眼,蓝眸蓝发,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脸上虽有少许的雀斑,但瑕不掩瑜,小巧而高耸的鼻梁和抹着艳丽唇红的嘴儿搭配那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看起来依然极为诱人;穿着一身火红色、紧身的剑士服将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的凸显。她的右胸前别着一枚二寸大小的黄玉枫叶徽章,云无玉细细瞧了一眼,叶面上有六条完整脉络和一条过半的脉络,暗暗吃了一惊:这女教习竟已是六阶中境之上的武修,更是武盟注册认证的精英武修。 “这位是我们的分院主教习,别看她长得不错,脾气可爆的很,你以后见到她多注意一些。”龙曜侧身附耳低声对云无玉说道。 那女教员清了清嗓,美目扫了一遍在场的学子,红唇轻启,声色清而厉:“静一静。老的六年级生基本都认识我,新升的六年生也都基本是我带上来的,我姓姜,单名一个云,以后由我负责你们剑术分院里的教学,想毕业从今天开始都给我好好学!” “是!”一些老油子(其中就包括龙曜),在美女教员讲话才罢,便洪声乖巧的应了声。 美女教员微微颔首,脸上古井无波、不怒自威,显然这样的装腔作势她已经见识过很多遍:“喊得响没有用,过不了评级照样还是废物。” 众学子顿时噤若寒蝉。 云无玉正襟而立,一旁的江宁更是紧张的微微颤动。 龙曜瞧得笑了,低低说了声:“阿宁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姜学姐了,咋还怕成这样?” 江宁紧张得看着他,身体上的颤动没有因为龙曜的打趣而消停,反而似乎剧烈了一点。 云无玉瞧着美女教员,恰巧对方的目光似乎被龙曜的低语吸引了过来,因为龙曜和他都在人群中第二列的位置上,美女教员很轻易的察觉了他们这边的响动,加之龙曜打扮张扬,几乎一开口便从寂静的人群上传到了美女教员的耳中眼里。 云无玉轻轻撞了撞龙曜,低声道:“教员好像在看你。” “看我就看我呀,我长得帅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龙曜随口回了句。 云无玉还没接上话,美女教员清厉的声音传了过来,直指云无玉:“那位同学需要你来帮我提醒扰乱的同学吗?” 云无玉看着金丝框眼镜下略生愠怒之色的美目,昂首正色道:“身为伴学,有提醒侍主矫正学习态度的义务。” 美女教员闻言愠意未收,但从云无玉的回答上找不到破绽,只微微颔首,转看向龙曜:“龙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修为达到过级标准了、剑术又傲视分院很骄傲?” “回教员,没有。”龙曜收敛笑容,正色道。 “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才四阶后境吧?不说武修总院之外灵修的凌龙璇、巫修分院的武真焱·羽、辰旸、南明焱璃,就是武修总院里神弓分院的凌潇月你都还差的远吧?”美女教员道。 “姜学姐,咱们还是说说武修总院之外的吧。”龙曜听到凌潇月不由泄了口气,假作不快的撇了撇嘴说道。 满场学子听到他讨价还价般的答话,顿时哄堂。 美女教员被他逗的严肃清冷的脸上也有了些笑意,扫了眼哄笑的学子们,压住了那些少年的笑声,冷冷道:“课堂上只有师生,只许称教员。” “好的,学姐教员。”龙曜道。 姜云不在此小节多做计较,只故作不悦的瞥了龙曜一眼,说道:“希望你们能争点气,咱们剑术分院已经连续十届没拿到学宫武比的冠军了。” 众学子悻然之色皆挂于脸,龙曜平时虽是嬉皮笑脸此时也不得不无奈的摇摇头。 姜云见状默然,心下自道:想从那怪物手里拿到学院里空悬了两年多的冠军确实不太现实。 又哀怜般摇摇头:这届分院毕业生,好像又废了。 ----------- 分院课结束之后半小时是文教区的升班开学课。 凤庭学宫文教区有教学楼六栋,每栋负责一个年级。布局和建筑模式相对新式,每栋楼六层,大大小小三十个教室,每间教室一般分配五十名学生左右。 龙曜在五年级时属于一班,文教成绩一直稳定于年级前十,六年级自然是对应提升依旧被分配到了教资靠前的六年一班。 教室内,一般都是单人独位,课桌一般是檀木或者红木制,桌面掀开有藏盒,因为藏盒空间较大都用来放置课本,部分平民子弟则会将藏盒用隔板隔开一块区域用以放置自带的餐盒。像龙曜这般带着云无玉伴学的会特例分配双人长桌并座,和那些主动要求双人座的并排到一列。 如龙曜所言,云无玉很快便见到了早上差点一剑刺穿他的凌潇月。 ----他在北边窗户下的中后排位置的单人桌,进到教室之后,远远和龙曜相视一笑便当做了照面,然后趴在课桌上倒头便睡。 云无玉看得愕然,龙曜则是早已习以为常,微笑道:“他从三年级以后基本都这样,文教课睡觉,不论寒暑雷打不动,十节课里难得有一两节是端坐醒着听课的。” “那他这样考核成绩能过?”云无玉疑道。 “考核?”龙曜又笑,“你知道这家伙文教选学课程几门吗?” “两门?” 龙曜摇摇头,示意他再猜。 “三门?难道是四门?”云无玉有些惊震了----学宫的选学课程他大致从龙曜所选的两门看来都并不易学,一个人既要修炼,又要选修,正常人课程都不会选的太多,三门已经是少之又少。 龙曜还是摇摇头,伸出左掌,掰一指论一门:“五门:战兽学、医药学、军阵技巧、机械学、古今史。” 云无玉惊异道:“选修五门加上三门必修,那就是八门。他学这么多能嚼的烂?还有时间修炼吗?” “主修三门从不曾低于95,选修五门未曾下过满分。”龙曜道。 “!!!”云无玉目瞪口呆,十课睡九的人选修了最多的课目还保持超高分? “离谱吧?”龙曜略显无奈的笑了笑,看着不远处已然陷入梦乡的好友,“有的人天生就是学习机器,即便你看起来比他努力但就是没法赶上他的脚步。” “是够离谱的。”云无玉深以为然。 “老实说我怀疑他控分了,以他选修全满分的能力,主修不应该会长久稳定控制在95.”龙曜摇头苦笑。 “控分?”云无玉听得奇了,敢情这八门高分还不是他全部的实力? 龙曜颔首:“我们班文教课还有一位选修五门的存在,她啊八门课程考核通常是六门满分两门保持96以上的高分,从文教角度来说她已经是超级天才,但她没满分是选修课。” “所以你觉得他控分了?”云无玉道。 “多多少少有点吧。”龙曜道,“毕竟我们仨是好朋友,凌对于在学宫的成绩并不是很看重。” “不是很看重?”云无玉满脸诧异,不是很看重还考成这样子?“这成绩怕不是在学级中霸榜了?” “差不多吧。”龙曜道,“清璎第一,凌则一般第二或第三,我们班文教一般都是霸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比也是霸榜的。” “所以这也是你上学期说想拿分院前三的原因?”云无玉道。 龙曜微微颔首:“我文教成绩也就中偏上,能拿分院前三还是因为剑术专业课加分,毕竟分院里还有凌这个拿来辅修的怪物,还好他被归入神弓分院,要不然还真不好办。” “剑术分院里还有你也不一定拿的下的人?”云无玉惊疑道,他的认知中只有凌潇月一人能压住龙曜。 龙曜闻言脸上有些许阴冷:“还有个黯月·尘,那家伙在剑术分院和暗巫分院两处反复横跳,到现在也没说主修哪一项,就好像是故意来恶心我的。” “他在这个班?”云无玉问。 “三班。这家伙剑术表现分不如我,但文教分比我高点。我四年级的时候总分就被他超了一分,不提了,恶心。”龙曜嫌恶道。 “魔武双修···很强?”云无玉来了点兴致,问道。 “也就一般。”龙曜不屑说道。 云无玉见他脸上神色忿忿夹杂着说不出的嫌恶,便不再追问下去,不过心下记住了这个名字。龙曜语气中的不悦,大概是曾在这人手中吃过一点亏。 正说间,学子们陆陆续续入了教室,他们大部分都是锦衣华服一身贵气,良好的家教让这些人身上具备了极佳的气质,为他们在与人交际上加分不少。 贵族少年中,大都似武真焱·羽那般在衣着上追求华贵雍容,极少会似龙曜这般肆无忌惮般的张扬。 云无玉细细看了一番,进入这间教室中的学子寒门出身和富家子弟似乎只有十之一二,他们脸上也大多挂着些许不自信的神采。 ----贵族子弟在家族传承上有平民子弟不可比拟的底蕴,而学宫整体上更追崇修炼上的强弱,使二者之间产生了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或许会在文教成绩上超过贵族子弟们,但这并不能给他们足够的自信来面对修炼上因起步差距而带来的不足。 就像江宁,若光论天赋未必比大多数的贵族差劲,而他出身于小富之家,使他从入学院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了弱势的一方,即使追随了龙曜多年也改变不了唯唯诺诺的性子。 所以,他们大多是不自信的。 即使其中有一些人自信过,而面对贵族子弟们成群的打压之下慢慢的也变得不敢太过冒前,而想要改变阶级之间的俯仰关系往往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六章·人中龙凤 面若桃李笑春风,肤如玉凝着仙露。 娥眉远山云烟素,瞳中秋水不忍剪。 白梁想来昆瑶砌,绯樱正燃犹可怜。 琼山玉兰且作耳,九天银川入青丝。 寸许纤柔何束素?凌波微步踏莲生。 可恨绮罗掩春色,敢教秋空也胜春。 本是秋日午后使人易倦的光色中,像是混沌之中一点亮在云无玉眼中刹那炸开。在教室中将近员满之时,距离开课最后的五分钟,一个身影从那个断流了数分钟的门下出现。 她,像极了童话中的公主,带着这尘世间属于少女的种种美好降临于此。 这一瞬间,云无玉的眼中只剩下了光-----或者说炫目到了极致的色彩。 在镜明司的这些时日里,他也见过不少达官贵族女子、烟花柳巷中的台花名媚,胭脂之上乘、贵族之华美、以及陆蘅君那样邻家之清丽····但竟无一可及眼中人之十一。 这一瞬间,云无玉心中只觉得女子之姣好恐怕也就莫过于此了。 他们的位置本就距离教室门口偏近,那少女看到了云无玉神魂失守的样子,只是微微抿嘴笑了笑,这一笑在云无玉眼里又是满室生辉,同座的龙曜自是也看到了云无玉此时的呆若木鸡颇觉丢份,便轻拍了两下云无玉的肩头,轻声说道:“她是我们学宫宫长安陵梦狐的孙女安陵霜华,文教成绩稳定年纪前十,主修白魔法辅修弓术也保持着对应分院前五的成绩。在学宫中称得上品学姿仪兼备的少数几人,比起你早上见过的那个小花瓶晏苓不说百倍,胜过十倍是有余的。” 云无玉闻言一晃神:“这样的容貌称得上倾国倾城了吧?” “倾城足矣,倾国嘛还差点。”龙曜颇为怅然的笑了笑,“她就像学宫里我们这些天才们,若是没有凌,每个人都可能傲视学宫、甚至未来傲绝天下。” 云无玉听得他话里有话,言语所指似乎还有比这个少女更加惊艳的女子,但穷云无玉脑中所想,实已想不出到底有什么样的容貌可以胜过她的精致?而他几乎已经无法从这个少女身上挑出一点瑕疵,这等的精致恐怕已经是造物主的恩赐,便是那些传言中以俊美著称的精灵族们应也难以胜过她。 见到少女的出现,教室中不少男男女女纷纷起身迎了上去。 “安陵小姐你来了。” “好久不见安陵小姐。” “安陵小姐,又可以一起探讨光系魔法了。” “一个暑假不见,霜华更漂亮了。” ···· 在一片逢迎中,云无玉看到安陵霜华轻颦浅笑的应对着围上来的同学,一双美目悄然穿过人群望向了埋头大睡的凌潇月,只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又收了眸光抬着眼朝他这边看来,云无玉深觉偷窥不是什么正经行为,立时羞赫的压低了眉目。但安陵霜华似乎只是看龙曜,倒没有多在意云无玉的样子。 龙曜微笑相对,算作回应。 安陵霜华回过视线,云无玉也抬正了脸,他拍了拍微红的脸颊,心中自笑着:连圣武将军、司主都见过,怎么能被一个美丽少女给失了仪态,我真是丢人。 他又再次看向安陵霜华,那些少男少女的迎奉言语和目光似乎并未让这个绝美的少女脸上增添多少真正的喜意,那张作轻颦浅笑的美丽脸庞上似乎有一层淡淡忧愁。云无玉想不清-----一个出生于帝国第一学宫宫长之家,财富名望姿容天赋俱佳的少女还有什么可以忧愁的?难道在群花环绕中也会有负累吗? 大概是每个人都有求而不得的东西,生而为人欲望总是无法被完全填满的吧? 可又有什么是她求而不得的呢?难道是那个埋头大睡的人? ----不应该吧,像安陵霜华这样的人,不像是会因为同辈中武力出众而暗许芳心的人,而那个人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器宇轩昂、清雅俊秀之人。 ----当然,云无玉也不会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在他的印象中能和这个少女相匹配的似乎只有那个名叫“白夜”的狐脸杀手。 一个清雅绝尘、冷若霜月,一个倾城倾国、华贵雍容;正当良配。 安陵霜华的座位在三列一座,和龙曜云无玉隔了一列座位。 随着安陵霜华坐到座位上,围着的少男少女们也一一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从安陵霜华进来之后,门口最后几分钟内便再无一人,在凤庭学习的学生们对于身为凤庭学子这一身份觉为莫大荣耀,哪怕是家乡在千里万里之外,也不会选择迟到或是匆匆来归凤庭。 作为学宫宫长的孙女,她有资格做这个压轴之人。云无玉心中如此想。 还有最后一分钟。 六年一班文教班主任----一个身着紧身工作装、二十六七岁的美妇抱着一本足有半尺厚、尺许长的精装大书走到讲台前静待着课铃响起。 凤庭学宫的文教方式与外界不同,过了三年级以后学宫不会再给学生发放对应的课目书本,而由学子自觉到学宫藏书楼借阅,课堂上教员会讲授课目精要,学生只需听讲与做相关笔记,课后也可向对应课目教员问询。只要你考核成绩能达标,学宫不会在乎你除在课堂上吵闹之外任何行为----包括逃课、离席。 也许这种教学方式在外界常人看来会过于随性,而更需要学子的自律性。但学宫每期考核丰厚的奖励以及那一学期一次的幻天神境之旅的名额,常常会迫使让来到学宫的大部分学子们全力以赴。 在教台上的美妇班主任站定,翻开那本精装大书书皮、同时扫了一眼一遍满班的学子时,龙曜抬起左腕推开袖子露出纯金打造、美钻镶边的石英表瞧了一眼刻度,脸上笑意也随之而生,抬眼看向门口,轻声说道:“来了。” 云无玉讶异而循目看去,而此时满堂十之八九的学子们也似乎在这瞬间一齐望向了教室门口。 秋天午后的光像值秋最盛的月桂花,是碎烂而显现出昏倦之味的。即使在云无玉眼中安陵霜华的出现曾让这份昏倦之彩呈现出短暂的明亮,但随着她安静坐下,这份昏倦又很快席卷上云无玉乃至课堂中大部分学子们的心头。 无疑,安陵霜华是足以令人惊艳的女子,而惊艳一词又往往代表着“短暂、极致的绚丽”,第一眼的光彩夺目,第二眼往往便仅限于“令人赞叹的美丽”,美如安陵霜华似乎也并不能逃脱出此类的限制。 因为这是属于人间的艳丽极致,一见惊绝、多见则喜。 那么,有让人永不昏倦的美丽吗? 如果有,那一定超越了视与听的认知了吧? 就在前一刻,云无玉以为世间女子的美好不过于安陵霜华了。 而这一刹,云无玉心中只剩下对于自己认知浅薄的嘲笑,又或者连那些多余的情态都不再有,只剩下了漫目梦幻、一心空白。 月桂的碎金色是中秋的华服,也是时光予秋最美的光影。 安陵霜华的存在就像是是月桂枝上最美的一朵。 而此际教室门下的光景却是一秋时光都不能承载的花色。 “秋月本月呐·····”春华秋月,时光之美莫过于此二者,此时此景之间还有什么比那轮华美无双的中秋月更值形容于此? 门下少女款款而至,一身素雅的夏服长裙反而成了多余的点缀,盈盈而笑似将世间脉脉秋波尽皆黯淡。云无玉此时觉得最悲哀的不是自己瞠目结舌的样子,而是脑中惨无一辞能与形容此际的所见所闻。 所见者,一秋之色不可及;所闻者,山海风华不堪共。 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了四季万花的美好种种;而她眸里,他更看到了时光若能凝止的样子。 连课铃响动,也不能惊动一堂学子的黯羡种种。 “唉~~”直到某个不合时宜的伸腰哈欠声响起,才算这满堂凝滞如平镜湖面激起微小的波纹。 云无玉如梦初醒,而侧目则是龙曜略显呆滞的看着几步前的门口,龙曜的嘴角还挂着一线细小晶莹的口水,正在“嘿嘿、嘿嘿”的半傻笑着:“清璎、清璎····” “她就是龙曜所说的清璎····”云无玉喃喃低语。心下惊觉,学宫年级文教成绩第一的女子,竟也是这绝世颜容的名主,难怪难怪····难怪他说以安陵霜华的容貌称得上倾城但还称不得倾国,可眼前这少女倾国二字似乎都显得苍白无力,倾世?这是世间所有女人的心头梦魇了····比之那个凌潇月予修炼一道对于少年天才们的打击还有过而不及! “阿星,好久不见。”门下少女似是嗔怪地瞧了一眼最远处打着哈欠、舒伸着懒腰的少年,朝最近的龙曜看来,微笑招呼道。 她一开口,整个教室的生色才似乎真正的活了过来,不少少女黯淡低了头、少年们仓惶的收起痴恋迷醉之态,纷纷不敢看她。 她的声音有些飘渺,恬静而优雅、温柔而明媚····云无玉心头所有最美好的形容词也不足以形容他听到这声音之后带来的触感-----他也终于似乎读懂了安陵霜华当时眼中的一缕忧愁,换谁谁又能不忧愁? 吸溜--龙曜快速收拾起脸上毫不掩饰的痴醉相,摆正了神色,起身伸手,无奈地笑道:“好久不见,清璎。每次结束假期见到你,都还是没忍住这个样子。” 少女伸出美玉般的手儿礼握,娇俏一笑:“怪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咯?” “哪敢?”龙曜依依不舍松开手掌、义正言辞道,“欢喜还来不及。和清璎同时,吾之大幸;和凌同代,才是吾之大悲。”期间远远瞥了一眼刚刚睡醒状的凌潇月,后者听闻似笑非笑看了龙曜一眼,又难得展露浅浅笑颜瞧着少女。 少女与凌潇月相视微微一笑,对龙曜笑道:“看来某些人得小心明天的剑术课,免不了要挨一顿打咯。” 龙曜听言,故作不屑道:“我堂堂六年生剑术分院第一人,向来不惧任何人的挑战。” 少女收回手儿,轻轻一笑:“但不包括挨打。” 龙曜神色一垮,假作哀叹着坐下了身。 少女看到一旁痴痴看着她的云无玉,问道:“这是你的伴学?” “伴学,云无玉。”龙曜简单的介绍了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云无玉恭敬起身,但不敢伸手相握,倒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贵族交际礼仪什么伴侍者低人一等,而是觉得唐突佳人与自惭形秽,只微微欠身垂首。 “我是凤清璎,以后就是同学了。”少女轻笑说道。 “清璎殿下,要开课了。请您到座位上去。”教台上的美妇柔声说道。 “好的,许先生。”少女恭谨答道,曼步离开。 待到云无玉坐下抬脸去看,名为凤清璎的绝代少女已是身在数列之外-----她坐在了名为凌潇月的少年座后,也是第四列最后一个座位,和其他三列不同,四列只有六个座位,其他三列则是八个座位。凌潇月在第五个座位、凤清璎在第六个座位,第四列后面空下一大片,就好像有意为之。 云无玉疑惑地看向龙曜。 后者看着坐好的绝代少女与睡眼朦胧的至交好友,笑道:“从一年级开始,他俩就是五六座,并且一起还不允许七八座。一个是没落贵族的绝世天才剑手,一个是今朝唯一赦封公主封号的郡主,两个人霸榜学宫文教武决,学宫也就默认了他们的独断专行。” “你也不行?他们不是你好朋友吗?”云无玉问道。 龙曜苦笑的摇了摇头:“都怪年少不懂事,赌输了。” “赌输了?”云无玉惊疑道。 龙曜颇有些不耐烦,笑骂着:“说来话太长。小伙子道上的事儿少打听,上课了。” 另一边,凤清璎托着娇俏的脸儿向着前座的少年故作惆怅轻声道:“想不到连我的到来都惊不醒你的好梦。” “我在睡……冥想。”少年认真地改变着到了嘴边的说辞。 “睡睡睡,就知道睡,难道我不够好看吗?”凤清璎赌气般说着。 前座的少年似乎听出了她话里的不满,竟是当着课上教员的面转过身,认真的端看着少女绝世容颜,才颔首说道:“好看,连族里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孩子。” “那你还睡?”凤清璎反问道。 少年极认真的摇摇头:“不是简单的睡觉,是修炼。” “真是个武痴。”凤清璎轻嗔道。 少年只是有些可惜地看着少女:“你的天赋不下于我,不专心修炼太可惜了。” “我才不。”少女瞧着他,“凌以后必然会成为天下间最强的武者,有凌在谁又能伤得了我?” “可···”少年还有忧疑,少女却不给他多说一个字的机会,伸出莹玉般的手儿,摊开手掌向少年讨取:“我发带呢?”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条水晶珠串衔着粉玉兔耳的发带交到少女手里,“带着的。” “算你有心,”少女接过发带,将少年的身体推了回去,柔声道:“上课呢。别转过来了啊,许先生看着呢。” 又揣着粉色的拳头,低声威胁着:“升年第一堂课可不许趴着了。” “好,好。”那个在人前冷若霜雪的高傲少年剑士,此刻乖巧的像个小孩懂事地轻轻点了点头。少女拿到发带没有收起,而是给少年扎起了头发。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七章·聚餐 凤庭学宫每节文教课的课时为五十分钟,开学后的第一堂课自然是依照惯例的点名与自我介绍,六年生中会加入一些未能如期毕业的延读生和某些中途入学插班生(如云无玉这样的伴读),自我介绍有利于班主任和同学之间了解学期内学生的初步情况。云无玉藉此以强记能力记住了班级内三十八人的姓名籍贯以及偶有提及的兴趣爱好。 班主任姓许,名玥,是帝国中享有盛名的国文大师,故而被人尊为先生。在班主任自承之后,学生们的自我介绍便从龙曜云无玉这一桌开始。 话多如表现欲相对强烈的龙曜之流会如炎江之水滔滔不绝的占据三五分钟的时长用以绵长而不重复的自我吹嘘,直至被班主任许先生强势打断方才收尾,简略如云无玉自身则仅仅用了三句话标明自己的姓名、来自何处、梦想。到最后一位,也就是那位凌潇月,更是简略到懒得站起,只是淡淡道了句姓名就收了尾。 课铃也随着这位言简意赅的剑术天才话音落下而适时响起,众学子起身鞠躬,许先生向弟子们躬身还礼后抱着精装大书曼步离开课堂。 待到许先生离开之后,课堂内的学子们也纷纷打开桌盒收整起教本与随行物品,三五成群的离堂归去。 从这里其实就大概可以归类出哪些人和哪些人属于一个小团体,哪些人更受人欢迎、哪些人更为人所排斥。学生时代的人心思相比外界要单纯的多,喜好厌恶一般都不会深藏于内里。 几个平民子弟并肩而行、大部分的贵族子弟尤其是男生或是围聚到龙曜等贵族少年身边,而女生则更多的向安陵霜华那些名流之后身边靠去,云无玉跟着围着龙曜的人群向着凌潇月和那位清璎公主看去,与他所想的大相庭径----凌潇月身边没有别的人,这点云无玉倒是可以理解,而那位艳绝人寰的清璎公主身边竟也没有几个人同行,虽然有不少男性学子远远贪恋地看着凤清璎,却是没人敢上前攀谈同行。 而她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仰视而清冷的状况,将做工上乘的单肩书包挂到凌潇月右肩上,笑语盈盈与之并肩同行。 云无玉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较于寻常同龄少女要高挑的多,即使并立在已有七尺五、在这个年纪偏高的凌潇月身边也仅仅是低了半个头而已,若是和那些贵族少女一样盘结起高高的发髻,那看起来便会比云无玉龙曜这些在同龄人中偏为瘦高的男孩子都要高上一些。 她面貌倾城,水蓝色的长发带着令人目眩神迷的晶莹色彩,像一瀑雪山上的清川飞泻而下,青丝无坠饰,反而衬出其中世之罕有的素净华美;也仅一眼,他虽然看清了那对眸子的色彩,却也再次沉迷其中,那对眸子是纯净无暇的蓝,是帝国皇族至高至贵的湛蓝,与寻常皇室子弟那份锋锐不同,她的眸子净如幽泉又深邃如星空,令人倾心敬慕,不敢亵渎。 “是他?!”当他再次看向凌潇月之时,他的心中剧震--------凌潇月此时满头乱发已被简单的梳理,原本遮盖住脸的墨色长发被一条粉色兔耳发带拘束了起来,展露出了长发下的大半张脸,那张脸····墨紫色的眸子沉如冰玉,本来似女子般隽秀的丹凤眼因为眸子中沉凝的锋锐而令人有些不敢直视,所幸的是他此时的视线大半都放在身边的清璎公主身上,那冰玉般的眸子里才出现了春初雪融般的温暖之色,才不至于冰寒得令人惊心,但云无玉对那只丹凤眼的印象太过深刻-----在那个少年们混斗的巷子里,那个紫衫少年身上的意韵太过于出尘而突兀。 “惊世之名锋。”他记得沐海云当时几乎脱口而出的评价。 “原来是他····”他终于明白自己早上那一战为什么输的那么彻底,原来凌潇月就是当时龙曜口中的“凌”,想到这些他又哑然失笑,从擂台上对决结束,龙曜张口闭口便称对方“凌”不是他还能有谁,只是云无玉一直没将这个一直乱发遮面的同学和那个巷中紫衫少年联系起来。 包括当时紫衫少年剑士“凌”发上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而突兀的兔耳水晶发带此时也有了答案。 而无疑,梳理束发之后的凌潇月并非云无玉之前心中所想的那样平平无奇,他的肤色极白,五官极其精致、俱皆呈现出剑锋一般的锋锐,薄薄的唇、棱角如刀削的脸配上高瘦的身姿,使他从姿容上也有了并立于清璎公主的资格。 虽然满堂都是帝国的天之骄子,但云无玉此刻瞧着在人流中并行的两人竟也生出鹤立卓尔的感觉。 “是啊,这一堂中的人,又有谁能站在他们身边而不失色呢?”云无玉心下感叹道。 出了教室,下了六层楼梯。身为龙曜的第一狗腿江宁早早就在一楼楼梯口候着,见到龙曜出来便立即一声声“龙少”迎了上来。那些围在龙曜身边的贵族少年这时也纷纷打个招呼三三五五散去。 龙曜也得以左臂架着江宁、右臂架着云无玉,看着身边快速流散的同学们却不急着走,架着两人靠在楼梯一侧的墙上等了等。 过了两分钟,凌潇月和清璎公主才曼步下了楼,见到龙曜,两人同时同步朝他打了招呼:“阿星。” “真慢,每次都是你俩最后下来。”龙曜故作不悦的“埋怨”道。 凌潇月微微一笑,道:“嫌慢你别等。” “切。”龙曜“不屑”地撇了眼好友,舔着笑脸看着凤清璎,打趣道:“谁等你?我等的是我们的清璎公主殿下。” “少贫。”凤清璎轻笑,这一笑把江宁直接看呆了,江宁本是内向且羞怯的少年,虽然跟着龙曜一起也见过不少次凤清璎,然而每次都还是会将他看得羞红脸低低垂下头恨不得埋到土里去。 云无玉也不敢直视,微微侧开了视线。 “小江宁好久不见。”凤清璎似乎别样喜欢作弄江宁,瞧着江宁羞红着脸垂着头,脸上笑容更盛。 “凤师·····师姐,不是----不是公····公主殿下!”江宁每说一个字头压的更低,说着说着言语逻辑就乱了,越发不敢抬头。 “神仙姐姐,请您快收了神通吧。”龙曜扶额感叹,瞧着满脸彤彤几欲滴血的江宁又瞧了瞧故作镇静微微别过脸的云无玉,哀叹道:“您再这样下去,我这最忠心的俩小弟都要废了。” “好吧。”凤清璎敛了倾倒众生的笑颜,从左腕上的纳器玉环中取出一块雪白丝巾将下半张脸遮住,只露出那双明媚的眸子。 可龙曜还是忍不住吐槽道:“幸亏清璎你辅修的不是忍术,不然光易容藏形这一项恐怕永远及格不了。” 凤清璎娇媚的瞥了龙曜一眼,问道:“今天准备去哪吃?” 龙曜闻言却做羞赫的挠了挠头:“还没想好,要不公主殿下您选一处?” “那就是还没有定?”凤清璎笑道,“你是不是又没有零钱了?” 龙曜一阵唉声叹气,向凤清璎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公主殿下您是知道的,我一个月才几个零花钱啊····要不你包养我呗?” 凤清璎骄傲地轻哼一声推开龙曜靠近的额头,望着身边的凌潇月笑道:“我要包养也包养凌。” 龙曜又笑嘻嘻地看着脸上微有得意之色的凌潇月:“凌啊,是我我就应了。被清璎包养多好的事儿啊----迎娶白富美、入赘圣战王府,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素衫少年嘴角一挑,笑骂地吐了一个字:“滚。” 凤清璎笑看着两人打闹,抬起左腕露出那只碧玉镶金丝的手环,云无玉瞧了一眼,这只手环工艺极其上乘,而它的功用不仅仅是凤清璎的随身纳器,更是兼具了传音器的功能,随着凤清璎玉指一点,玉环上显现出一道光屏,光屏上成像极为清晰,远远要胜过龙曜手中的传音器。 光屏上出现的是一位身着浅碧色女仆装的美丽女子,蓝眸金发样貌秀丽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成像之后对着凤清璎微微欠身一礼:“菡月公主殿下,有什么需要青萝服务的吗?” “嗯,青侍长请你帮我去城北紫罗兰街十七号羡云楼定一个天字包厢,我大概十五分钟后到那。” “好的,公主殿下。” “青萝侍长,有劳了。” “美丽尊贵的菡月公主殿下,青萝能为您效劳荣幸之至。” 待到光屏中的美丽女仆弯腰承礼,凤清璎关闭了传音器,对龙曜和众人说道:“地方订好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羡云楼的蜜炙凤翅可好久没吃了,呜呜呜····清璎不愧是我的梦中情人,可太懂我了。”龙曜浮夸至极地献媚着。 那程度连云无玉都觉得有些鄙夷。 江宁是小门小户的子弟,一听是羡云楼倍感羞赫,他追随的是龙曜,与凤清璎凌潇月至多不过几面之缘,往年每个学期他们的开学聚餐他撞上了都会选择小心翼翼自说有急事逃开,毕竟从身份地位上来说,他和龙曜凤清璎这等帝国最顶尖的贵族子弟家世上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 这一次江宁亦是大感羞赫,赶忙摆手推辞:“龙少,我家里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 “嘿?就你天天有事?”龙曜故作不悦冷笑道。 江宁此刻的情景,云无玉自也同感,他和凤清璎才初一面,甚至早上还险些捱了凌潇月一剑,若非龙曜的缘故,以他现在的境况是绝对不可能同他们能站在一起,而碍于龙曜的颜面他也不好意思提出推辞之说-----毕竟从明面上而言,他是龙曜的伴读。 凤清璎心思玲珑,从二人脸上看到了难以为情之色,便盛情邀请道:“阿星的朋友就是我和凌的朋友,所以两位同学也请一起来赴宴。” 凌潇月也适时在一旁助言:“清璎把我和阿曜当成了最好的朋友,你们既是阿曜的好友就请不要拒绝清璎的好意了。” 江宁扭扭捏捏,正还要再说什么推脱之言,被龙曜一把箍在怀中,只听龙曜“恶狠狠”道:“你小子可别不识好歹,清璎请聚餐可是外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可···” “没有可是,吃一顿饭还能要了你们的小命?” 在龙曜近乎霸道的威胁下,江宁不敢再说什么,乖乖被他押着一起走出教学楼,在出教学区的院门的时候,云无玉远远看到了背着朴素粗布书包的陆蘅君在院门边翘首以待,云无玉方要开口招呼,陆蘅君瞧见他们出现,脸上先是一喜转而似乎出现一些失落的神色,就快速的跑开了。 羡云楼在城北,几人便随着凤清璎一道到了学宫的正西门下,几人登记了离校信息后,过了护宫河桥,一辆装饰豪华的贵族马车早已在此候着。 两只一人高、通体雪白的独角兽拉着近两丈长的车厢,车厢四面及顶部大体由金色的丝绸装裹,车顶和四角的檐梁分别由黄金和雪白的犀角所镶嵌,宽大的车厢上开着一前一后两对窗牖,窗牖则是由蓝色的丝绸所覆,每个窗牖上亦挂满了彩石宝玉所串的珠链。一名身着黄金铠甲的骑士左手牵着独角兽的缰绳,腰间挂着银白色的细长马鞭,恭敬的立在马车一旁迎候着凤清璎的到来。 江宁目瞪口呆地瞧着连车架都是楠木所制的豪华马车,在凤清璎到来之前,镶金嵌宝的厢门被推开从中探出一个身穿着与方才光屏中侍女同款粉紫色女仆装的秀丽女子,她抱着裹着金色绸布的踏阶轻放在马车旁,又回到车厢前开好门恭谨立着。 云无玉暗中咂了咂舌,心下更是暗道:“龙曜虽是一品大员之子,但论待遇和这位当朝仅有公主封号的王府郡主相比可谓天差地别,只这马车之奢华,怕已是难以想象的天价造价。” 凤清璎走到马车前,车厢旁的侍女恭谨的伸手牵扶,小心翼翼的接迎着她上车。 随后便是凌潇月,凌潇月衣着朴素看起来似平民子弟,而那位王府侍女和金甲骑士对他却是十分的恭敬,金甲骑士俯身正声道了声:“凌少爷。” 而那紫衣侍女更是向他欠身礼福。 凌潇月微微一笑颔首回应,踏上马车随着凤清璎入了车厢。 余下三人,由龙曜主导,近乎大力的推着两个在马车前呆若木鸡、两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的少年上了马车。 车厢内,繁华更甚于外,满目琳琅让云无玉和江宁目不暇接,二人正襟危坐丝毫不敢多动-----因为连座椅似乎都是极为名贵的木材为骨架覆上一层绵软适中、他们所不知名的珍稀异兽的皮毛。 ----- 黄金骑士的驭兽技艺极佳,半刻余的行程上云无玉几乎没有感觉到摇晃之感。 出了车厢,入眼处已是一幢十余丈高、古色古香的酒楼。那名浅碧色女仆装侍者早是恭谨的立在马车前侯着,凌潇月先身下车,当了一回王府侍者,伸手挽住凤清璎的手儿,将她从车上接了下来。 侍长青萝随后上前,向凤清璎报了包厢编号,一边引着两名身穿大红旗袍的羡云楼女侍应到了跟前,吩咐了声:“这是我们王府的清璎公主殿下,请勿疏忽怠慢。”说完便退身立到马车一旁。 “是。”两个样貌艳丽的少女侍应微微抬眼看了凤清璎一眼,虽有雪白丝巾遮面,亦难掩惊世容颜,两位少女失口低声惊呼:“好美!” 周围人们惊鸿一瞥,亦是纷纷驻足而观,各自喃喃:“早就听闻菡月公主姿容倾国,原道夸大,今日一见倒觉名不及实。” “世间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仙灵之颜也不过如此了···” ····· 两名女侍应又立时低头按捺心境起伏,恭恭敬敬道:“公主殿下和几位贵人请随我们来。” 凤清璎吩咐女侍几句之后。几人随着两名女侍应入了酒楼,入眼之处古色古香之下兼有金碧辉煌,来往之间俱是衣着华贵之人。 羡云楼共分四层,从上到下由贵到平以天、地、玄、黄四等而列,作为帝京声名有数、又是位置相对靠近帝宫的北城,羡云楼往来接应的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而其中天字一层十三间包厢通常更是只接受三品及以上的官吏和皇亲贵戚的预约。 因为羡云楼的规格极高,菜品亦自然极好,甚至不少人认为其中掌勺大厨乃是宫中御厨出身。 转梯而上,五人在女侍应的接引下来到了天字第三号名为“清雅居”的包间前。 推门而入,两丈方圆的包间中间置着一张六尺长的白玉圆桌,圆桌中心置着一盆松鹤延年的玉雕,苍黄色的松枝上数只玉雕白鹤或飞或立,桌旁早为几人备了五张椅子和一道放置随身物品的木柜俱是楠木所制;雅间四面墙壁俱是檀木镂雕刻作画景,东面墙壁上挂着数幅名人山水字画,画下有一小案,案上放着一盏墨玉梅花香炉,冉冉檀香从中升起,熏香此间;西面墙壁下则是放着几盆近人高的雅致盆景;顶上则是挂着一主六次一大六小的六面琉璃宫灯,灯色清白,映照室内。 女侍应为五人一一扶椅坐下,将菜单双手奉到凤清璎面前,凤清璎将菜单推到凌潇月面前,而后者勾了两处又将菜单递给了龙曜。 龙曜嘿嘿一笑,选下之前点名要吃的蜜炙凤翅,又大笔一挥连连勾了几道羡云楼名品,将菜单递给了其中一名女侍应,那名女侍应接过菜单,欠身退出雅间,轻巧合门而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八章·醉后 很快,羡云楼就将几人选定的菜品一一呈了上来,最先呈上的是一道甜品玫瑰卤子珀,精巧的白玉碟子上晶莹纯白的银耳、粉润可人的桃胶与艳丽的玫瑰花瓣交相辉映,令人虽非于春,却从中尽窥春色;第二道则是五盅杏仁茶,自然这亦不是简单寻常的杏仁茶,初看时只见汤面之上是一层奶白的杏仁酪和从汤面上以黑芝麻糖脆筑起的珊瑚小树,云无玉以青瓷小匙轻微波动,珊瑚小树下乌莹莹的黑米似墨点星子一般随之漾开,垫沉于地的龟苓膏方才显现于人前,云无玉大觉可爱不禁当先俯面小呷了一口,入口清甜如丝般爽·滑温润,看似糖分满布却无半点腻感,直感神爽。 随后呈上的则是主菜,已非寻常得见的高级菜品---松鼠桂鱼、三宝鸭、脆皮鱼翅盅、开水白菜、佛跳墙、雪玉狮子头以及龙曜心心念念的羡云楼独家秘制菜品蜜炙凤翅。 江宁看着满桌珍馐佳肴,不觉咽了咽口水,而随着每个菜品掀盖呈现之后,各般诱人香气更是让他瞪大了眼珠子,云无玉才呷了那杏仁茶小口,便已经被羡云楼菜品所征服,这些宫廷大宴级别的菜品更是让他目眩神迷、大为意动。 但两人自矜为客,除了咽了咽口水,也不好先动筷品尝。 龙曜瞧着先上的两道甜品奸笑道:“真的是,每次聚餐都先顾着清璎喜好点甜品,我都有些不信凌你是不是对清璎心有不轨。瞧瞧我,大鱼大肉只要是最好一概不放过。” 凌潇月笑着白了他一眼,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道:“不花你钱的时候你哪次不是往死了宰。” 龙曜笑道:“说得好像哪次我点的菜你夹的比我少一样。再说咱清璎公主家大业大深受王爷和陛下荣宠,最不缺的就是零花钱。” 凤清璎闻言笑骂道:“阿星,你这是把我当冤大头来宰了啊。” “哪敢哪敢!”龙曜“嘿嘿”笑着,拿起面前的银质公筷先手夹向了怀念已久的蜜炙凤翅,放到小碗中接着大口一咬满嘴酥香,惹得他做出一副欲仙欲死的样子,“清璎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心头信仰。” “美食佳肴都管不住你的嘴。”凤清璎道,对两个颇显拘束的少年笑道:“动筷吧,不然这一桌要被这个混世魔王抢完了。” 云无玉、江宁相觑一眼拿起公筷也跟着龙曜夹了起来。 龙曜好一阵大快朵颐将桌上的八道菜肴分别品尝了一遍,那样子颇有几分饿死鬼投胎的急切。 凤清璎见惯了龙曜过分夸张的行径,只是掩嘴轻笑和凌潇月两人优雅夹取菜肴小口品尝。 过了一会儿,龙曜一阵风卷残云后,似是吃了半饱,喝了口杏仁茶仍觉不过瘾,便说道:“清璎、凌光喝这些是不是味厚了点?” 凤清璎放下筷子,看他:“是有些,再点一些茶汤?” 龙曜听后连连摇头,说道:“不行,茶汤虽然也有清淡的但总觉得缺了什么····” 想了一会儿,他突发奇想眼中一亮,说道:“要么咱们点一些酒水吧?” 凌潇月闻言脸色微变,说道:“不行,咱们还是学生喝什么酒,喝些清汤算了。要是让圣战王知道你我怂恿清璎喝酒怕不是要雷霆震怒。” “怕什么,就点‘桃花浅酿’之类的那种清酒,喝一点不会醉的。之前舞会上,清璎不是也喝过一点吗?”龙曜道。 “不行。这里是北城,离圣战王府可不近,要是出点什么事,你我可担不起。”凌潇月颇为坚决地摇头说道。 “有你这个千杯不醉的学宫第一剑士在能出什么事?再说了,清璎府上专属马车随叫随到怕什么?” “你这瞎闹腾的性子能不能改改?”凌潇月微微不悦道。 龙曜笑道:“年纪轻轻你不要老这么一副老顽固的样子。喝不喝?问清璎吧。” 凤清璎略想,微微颔首,道:“今天开学一聚就喝一点吧,”随即招呼一旁随时听候的女侍应,“你们这都有什么清酿?” “回公主殿下,我们这清酿一类有‘桃花浅酿’、‘雪后初晴’、‘荷风疏雨’、‘金风玉露’等四种上等清酿,现在是中秋时分,正是‘金风玉露’应季之时。” 凤清璎道:“那就来一盅‘金风玉露’吧。” 龙曜一听,赶忙说道:“一盅还不够我一个人喝,怎么够?先来两盅。” “你---”凌潇月略感气结,但看凤清璎点头轻许,也不好再说什么。 龙曜一见占了先机,笑道:“帝国律法都允许十三岁以上的公民合理饮酒,咱们今年都十五了,喝点清酒加点气氛你就不要‘清璎前’‘清璎后’婆婆妈妈了。” 凤清璎也微笑着说:“今天聚会难得高兴,就遂了阿星的意吧?” “那你少喝点。”凌潇月微微皱眉,说道。 凤清璎听着两靥微红,想到了之前饮醉的尴尬经历,声如蚊吟偏着凌潇月说道:“知道啦,知道啦。” 小会儿,女侍应端着两盅青瓷酒盅上来,另一位女侍应上前为五人分别置上一个半两琉璃矮脚小杯,开了一盅为五人一一斟满。 凤清璎在凌潇月的目光之下端着小杯轻轻抿了小口,金风玉露的清甜香冽入口而绽,其中小许辛辣让她微微吐了吐舌头,然后对凌潇月说道:“这酒比‘桃花浅酿’要清甜一些也薄得多,好喝。” 凌潇月将信将疑的端起杯子,饮下一口,稍许回味,才轻轻点了点头:“是要薄一些,想来后劲可能也要大上一些,所以你还是不能多喝。” 一旁的女侍应也道:“这位先生说的没错,这款‘金风玉露’清甜胜于别款,看似酒薄但后劲实则要大一些。” “知道了知道了,”凤清璎怯怯说道,“为了以后我们能多聚几次,我也不会多喝的。” 龙曜示意女侍应将两盅放到桌上,起身举着满杯清酿,云无玉、江宁亦随之起身举杯,凤清璎、凌潇月也举杯起身。 “为了我们新的一个学期,干了此杯!” “干杯!” “干杯!” ···· 因为气氛热烈,凌潇月还是没拉住脱缰野马般的龙曜后续又点了三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说好不多喝的凤清璎架不住龙曜过分的盛情,还是和众人一道多饮了几杯。六七杯清酿饮下,一向矜持淑女的菡月公主在微醺的酒意中竟是大大咧咧的认下了龙曜的两个小弟云无玉和江宁做小弟,说什么‘以后学宫中但凡有人敢欺负他们就报她菡月公主的名号’之类惊骇众人眼球的话语。 立是将贪杯许多微有醉意的龙曜惊了一惊,和凌潇月相视一眼,两人心中俱是同一个念头:“公主殿下醉了!” 大醉之中的还有从没有碰过酒的江宁,大哭大笑,说什么命运不公或是认识公主殿下龙曜凌潇月云无玉三生有幸之类的醉话,感激涕零之至下甚至拿着桌布抹起了热泪。 云无玉虽然也有了些许醉意,但大体上情绪相对稳定,仍能自持。但是瞧见了双颊酡红、愈加迷人的菡月公主似乎在此处醉的更深了。 其实,凤清璎倒也醉得并不算厉害,毕竟螓首只是微微靠向身边的凌潇月右肩,但还没有到真靠上去的地步。 凌潇月埋怨的看向龙曜,后者苦笑着无声道歉。 过了一会儿,凤清璎似乎清醒了一些,目光脉脉瞧着凌潇月,轻声问道:“还要加菜吗?” 凌潇月苦笑摇头:“不加了,大家都吃好了,回家吧。” “好。”这时,她又变回了文静淑惠的菡月公主,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小声地对凌潇月附耳说道:“扶我。” 凌潇月瞧着她,脸上一副‘你也知道你喝多了’,少女则是委屈的努了努嘴,凌潇月扶着她起身,同时对龙曜道:“那两个笨蛋就交给你了。” “行,正好我们都住在东城。”龙曜道,架起醉意朦胧的江宁,对还算有些理智的云无玉道,“无玉你还行吧?要不要我扶你?” 云无玉晃了晃头,从桌上抄起女侍应递来的清茶一口灌下,微微摇晃的站起身,“我没事。” “那就好,要不然要管你们两个我还真有点头疼。”龙曜感叹道。 他又对凌潇月说道:“清璎你要把她安全的送回去,否则我跟你拼命。” “现在知道害怕了?刚才你还教唆她喝这么多。”凌潇月不悦道。 龙曜在凌潇月和凤清璎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凤清璎美目微闭这一会儿几要靠到好友身上。 凌潇月不悦:“你信不过我?” 龙曜摇头,“不是。” 凌潇月不复多言,搀着凤清璎走出雅间,走到四楼柜台处。 凌潇月报了厢号,柜台上的女侍便开始计算起消费。 凤清璎左手箍着他的右臂,右手从他身上挂着的单肩包里取出一张紫晶卡,按到他的手心里,附身对他说道:“我们的生辰日期。” 说着,又将微红的美目闭上。她和凌潇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他的生日便是她的生日。 “先生,一共是二十七金十五银。” “好。” 结完帐,她听到了凌潇月轻柔的将紫晶卡放回到她包里放好,扶着她慢慢下了楼。 她喝了六七杯,醉的并不算太厉害。只是有些懒得动弹,才一直教着好友扶着她下楼,走到酒楼门下,龙曜和他们道了别,叫了一辆载客小马车和云无玉、江宁先行离去。 “阿月。”待到三人离开,她睁开有些惺忪的醉眼,站好身子看着他,尝试着这么叫他。 “嗯?”凌潇月有些诧异地看向她,她是第一次这么称呼自己,不过看到她脸颊上的酡红和美目中的醺红,便未去细想只是温柔地问道:“你没通知青萝小姐吗?” 她掺着几分醉意傻傻笑着、身子也有些站不稳,别有娇憨味道地答道:“没有呢。” “那我帮你叫他们过来吧?”凌潇月又道。 她刚要说些什么,迎面一阵清风,七杯‘金风玉露’的后劲立时上来,让她头一沉,直直靠倒在了凌潇月的肩头,但少年的肩头并不柔软,磕得凤清璎低低嘤咛一声伸手抚着光洁的额头,随后少女半醉半醒、软软糯糯地撒着娇:“阿月,阿月···你背我。” 说完便软软靠在少年肩头,阖着眼少许传出了清浅的酣息。 少年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夏服,酒后最易着了风凉,他从纳器中取出一条白色的风衣裹到了她身上,然后蹲下身将她挂好背了起来。 凤清璎身姿高挑,却是轻盈。凌潇月唯恐她挂不住自己,将她两只酥玉似的手臂交环到颈前,又微微前倾了身子。确定她不会滑下后,才慢步而行。 中秋的帝京夜下已有了凉意,少女枕着少年的肩头不自主的微微缩了缩脸儿,紧紧贴在他的颈边,不一会儿他的肩上便是传来平缓温热的鼻息。 清璎不喜欢坐客车,先这样吧,等她一会儿醒了再联系王府那边。少年微微摇了摇头-----他家住在西城,而圣战王府在南城中心,若要是真的步行过去,以现在的速度怕得走上数个时辰。但凤清璎已经睡着,他又不想摇醒她,好在她身子轻盈又不闹腾,也不用费什么心力。 遐思慢行,不知过了多久,肩头的螓首微微动了动,少女微微睁了睁微红的眼儿,夹着醉意柔声问道:“阿月,我是不是很重。” “很轻。”身下的少年认真的答道,又饱含歉意的问道:“把你摇醒了?” “没有,渴。” 凌潇月闻言,站定,左手托住她的身子,右手从单肩包中拿出出店之际买好、并倒入保温罐中的茶饮,拇指弹开罐盖,递到她嘴前,慢慢喂她喝下。 凤清璎轻轻呡了几口,伸手将保温罐盖上。 凌潇月将茶罐放回包中,双手托回。 “阿月,你真好。” “通知青萝侍长叫车吧?”凌潇月试着问道。 她将脸贴回他的肩头,“不要。” “····” “你再背我走一段。”少女轻声说道,又合上眼趴了下去。 温热的鼻息带着少女特有的幽香再次从他背后传来,为他驱散了不少夜的凉意,而那份幽香与指间的柔嫩、背后紧贴的温软让一向清冷自持地他也产生了几缕摇曳的心思,他定了定神,心下更是失笑:清璎可是封神帝亲封的帝京国色,换做谁此般贴近都不可能无动于衷吧? 又不知多久,背上的少女似乎半醒了过来。 “阿月。” “嗯。” “姽婳姐姐好看还是我好看?” “自然是你好看些。” “那你喜欢姽婳姐姐吗?” 少年闻言顿了顿,“她善良温柔,自是深得众人喜欢的。” 少女声息渐轻,倦意又起:“那你喜欢我吗?” 凌潇月闻言沉吟少许,心中思量似是庄重,凤清璎却又眼儿一沉,睡了下去,他似乎说了什么,但她没有听清。 夜静寒深,凌潇月背着她走了半个北城,直至皓月高悬,背上的少女呢喃一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凌,几点了。” “快十点了。”身下的少年看了看表,答道。 “十点···我睡了这么久吗?”凤清璎朦朦胧胧说着,伸着左臂递到凌潇月面前,“帮我呼下青萝,编号是0707.” 凌潇月点了点头,唤醒她腕上的传音器,导入编号,腕环上白光一闪,显现出圣战王府女侍侍长青萝的影像,凌潇月刚要让凤清璎开口,却发现她又睡了过去,只好对青萝说道:“清璎她醉了,劳烦青萝侍长来接一下她。” “好的,凌少爷,你们现在的位置是?” “北城元凤大街一百三十七号。” “请您和公主在附近稍待,我立刻召人去接公主。” “有劳了。” “职责所在。” ------ 大概过了半刻钟,圣战王府的马车便出现在了元凤大街。 女侍长瞧见凌潇月背上沉沉睡去的凤清璎,脸上神情有些复杂,不悦、无奈等等难以言诉。小心翼翼帮着凌潇月将她背到马车中的软榻上。 车厢中,紫衣女侍捧着一路上暖炉煲着的醒酒汤递了过来,凌潇月接过轻吹几许驱了烫热,扶起凤清璎慢慢喂下了几口。 “有劳凌少爷一路照顾,夜深不便,我们先送您回府吧。”青萝道。 他看着双颊温红的少女,想了想说道:“清璎倦了。还是让她早些到家睡下,我到帝宫南门前即可。” “好吧。” “有劳青萝侍长了。” “无妨。” ------- 车中无话,大约行了片刻光景,金甲骑士停了车,凌潇月向两个王府女侍道了别,下了马车。 趁着夜色茫茫,走向宫城。 王府马车再次启动,平缓的驶向南城中心的圣战王府。 车上原是沉沉醉眠的少女睁开了酒气未散的双眼,坐起了身子。 “啊---公主原来你没睡着?”紫衣女侍惊讶地说道。 “先前睡了几次,刚又喝了你们带来的醒汤,自然没睡着了。”凤清璎打着哈欠道。 “睡了几次?”青萝想起了方才传音之时看到的画面。 凤清璎闻言俏脸上的微醺之色似乎更浓了几分。 “公主,您是不是喜欢凌少爷?”青萝见惯了男欢女爱,自是看出了她此时的情态。 凤清璎一惊:“有那么明显吗?” 青萝点了点头:“八点十分我就收到了羡云楼那边天字三号包厢结账的消息····” 凤清璎羞红了脸,埋怨道:“干嘛管得这么细致···” 青萝淡淡道:“我担心您没有携带紫晶卡,所以特地让酒楼到时通知我,避免您颜面受损。不过酒楼方面说凌少爷已经用了自己的紫晶卡结了帐。” “唔,”凤清璎翻出包里的紫晶卡,又瞧着那个安静躺在包中的保温罐,喃喃道:“原来他用的是自己的卡···”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四十九章·幽欢苑之变 夜静人清。 与帝宫之外、仍在繁喧之中的城区不同,帝宫到了此时给人的感觉只剩下了庄重、肃穆,甚至还有些渗人的森冷。 宫闱高深,世人迷恋权势所带来的利益的同时,也敬畏着这座滔天权势背后的存在。 它,是那么庄严而沉重,千载风霜在它的身体上了留下了令人痴迷的斑驳。 十时三分。 凌潇月踏足于此,应召而至。 在向朱雀门值守的宫卫们亮出封神帝特赐的金凤御令之后,在门后守待已久的、封神帝近侍黄皓踩着细碎小步迎了上来。 “凌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年近四十的近侍脸上这一次似乎没了以往的谄媚热切,狭长的眼中藏着一缕惊惶。 凌潇月略是歉意道:“潇月来迟了,让黄公公久等了。” “您来了就好,小奴这颗头颅可算是保住了。”近侍长舒一口气说道。 凌潇月又瞧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黄公公请带路吧。” 近侍闻言略奇,按照别家臣子如此深夜见召必然会开口询问他深宫那位大致的意图,而这位凌公子自打交道以来一直展露出不符合年纪的老成,从来一副心若止水的样子。据他所知,眼前这少年人似乎并没有从封神帝手中接下任何品阶的任职,偏偏又以闲散之身持了天家亲许随时可出入帝宫的金凤御令。 “奇了奇了。”黄皓心下暗叹——人家不问,他也不会随口托出所窥探的天家意思,便是乖巧领了路,带着身后贵人向天家所授意的位置而去。 穿宫转巷,片刻光景。 从朱雀门,过朱雀巷、走朱雀残宫····一直到天华圣殿殿门处。 近侍领到了位置,低身告退:“陛下就在里面,小人先告退了。” 凌潇月秉手还礼道:“黄公公,有劳了。” 近侍抬脸瞧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了声,转身快步离去。 偌大主殿之外,却无一个侍卫。最近的侍卫也远在圣殿之下的演武场之外。 凌潇月察觉有异,而手下却并不迟疑,探手推开了身前露出微微细缝的圣殿宫门。 吱---- 沉重的圣木宫门被慢慢推开,殿中幽蓝的魔晶灯光也从中泄露而出,照在了他清冷的脸上。 无人。 不···· ————杀气? 极细微的一点杀气从遥远的王座之后发出。 凌潇月剑眉微凝。 右袖下寒光一闪,三尺青锋应召在手。 刺客? 他向前踏行了数步,勉强入了殿中,王座之后蓝芒暴起,一道身影猝然闪出,刹那已然穿越千步之距惊雷掣电掠至他十步之内! 噌! 剑锋交、身影错,但听声响传出时,那道身影落在了宫门之间,而凌潇月亦是持剑立在五十步之后。 转身。 袭击者身量八尺,全身藏在黑色斗篷之中,黑巾覆面,只在斗篷之下露出一双精芒慑人的倒三角眸子,眸光中略有不屑。 他手中乃是一柄青钢剑,长只二尺五,宽不及半指,柔韧如蛇,此刻仍在微微抖动。剑上有蓝芒嗤嗤作响,身外有电光跳跃闪动。 高手。凌潇月心中暗道,这人虽未发剑气,但如此身法、如斯快剑都足以道明此人修为极高。 那人凝视着他,眼角微微眯起,显现出极具凶邪的笑意。灯光幽明,凌潇月在那张略显沧桑的脸上看到了一条自额间划下穿过右眼、直达嘴部的狭长刀疤。 他的嘴角微不可闻的挑起。 那人再次出剑,瞬进及身。那柄青钢短剑疾如灵蛇般舞动,抖出一片银芒,瞬间罩住他周身三百六十处大穴,而随着那人欺近,他身外数十步之间立时绽出满地雷光! 剑招既快且毒,领域亦是瞬生,这一剑势成必杀之局! 凌潇月长剑一振化出尺余寒芒,寒芒化实横生出凛凛锋锐,他将长剑横挥,但听锐响破空,那些及身雷芒瞬间崩灭,只见他快剑连刺,瞬息将黑衣人所出剑招尽数破去。 “剑罡?”黑衣人见状一讶,手中剑招已然尽解,而凌潇月攻势未尽,便是抽身而退,一退数步。 凌潇月垂剑于侧,那柄原是三尺长的青锋剑此时化生出一尺有余的雪白刃光,其上光凝锋冷,已然如实。 一缕乌黑发丝从黑袍者的斗篷下轻轻飞落,黑衣人抬起左手轻轻摩挲了右眼眶下,一道纤细血痕从中绽出。 这一剑,连他也未曾察觉,藏匿在眼前少年绝快至缤纷的剑影中,悄无声息的轻刺在他的眼下。 “好剑法。”他本心傲气高,昔年在江湖上更是成名已久,此番被凌潇月快剑刺中,将他按下许多年的斗胜之心再次激发。 短剑一振,一身雷光电芒应意爆发,满身雷芒躁舞四尺之内,狰狞如万千蛇信,那柄短剑也瞬间附满苍蓝电光! 凌潇月见他手中短剑一挽剑花,那满身苍蓝雷光顿时躁作,夺目炫白之间,那处剑花已然一化百、百化千,千道剑花挟着满目狂雷瞬间笼罩住他视听所及! 眼中处处是剑,身外魔素庞沛、剑气纵横。 而他,只有一人一剑而已。 “一剑,足耳。”凌潇月淡淡道,挺剑一去无前! 雷光崩散,剑气涣乱,万千剑花竟由他直直一刺而如失了根基瞬息幻灭。 他一剑所取十步,藏匿于雷光剑影之中的黑衣人也迎身连连退了十步。 七步之距,从漫天剑花展现之前到剑气散落之时未曾变过。 黑衣人眼中从最初的不屑生出了一丝敬畏:“凤庭学宫第一人,桀桀。” “只可惜,只有剑术。”黑衣人又道。 凌潇月目光一凛,眼中黑衣人短剑再次舞动,这一次,那剑分化千百、连同黑衣人脚下一地雷芒也俱化成剑、而千百剑外雷霆横生,满目之间剑即雷霆、雷光即剑,浑然不分。 技之不胜,则以力。黑衣人此刻修为尽展,再无剑术招法上取胜之心,势要以力破巧,一雪前两剑取胜不得的耻辱。 对方与他过了两招,也知他剑上几乎没有半点灵力巫力上的附着,便是认定了他在外力辅助上的不足,此刻以十足巫力助化剑气百千,可谓是以势压、以力取! 凌潇月微微退了半步,凤眼微眯。竖剑身前,左手负背。因黑衣人剑风狂烈,一身素白长衫衣袂被劲风吹的猎猎飞舞。 而此时殿中魔晶灯光似乎亮了些许,他忽觉身体上灵力涌动极为丰盈! 薄唇一角微微挑起,身前之剑骤然大放光芒,翻腕一振,抖出一片炫目剑芒。 “叮”“叮”“叮”“叮”·····一连千百声锋锐交鸣,二人间炸出炫烈光芒一片,剑气更是四面冲荡,撞出百十步,部分轰及殿中大柱撞起轰隆巨响,殿柱上魔晶灯摇摇晃晃几欲掉落,地面之上更是尖鸣锐响划出剑痕犬牙交错不知数百。 黑衣人见招被破,还欲出招再战,适时抚掌声从凌潇月身后遥遥的王座边响起,紧接着一道微哑的声音随之而出:“贤侄剑法之高,大出寡人意外,小小年纪竟是让寡人座下的剑术高手也吃了小亏。” 黑衣人闻声化收去剑,恭谨立到殿门一旁。 凌潇月转身微微一躬,道:“见过陛下。” 来人正是封神帝。 封神帝身后立着一名身披雪色斗篷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左手轻托着一个一尺高的黄金月镜,他的双目呈现出骨质一般的灰白,发如秋后枯草苍白而渐生银霜质地,长已过肩甚至部分已经垂及腰处,那轮黄金月镜上淡金色的辉光正在迅速散去,先前一亮的宫灯也瞬息回到了原本的幽静之色。 凌潇月收剑直身,又对雪色斗篷的中年男子秉手道:“多谢幻影先生方才助力。” 雪色斗篷男子微笑颔首右手抚胸欠身还礼,此人正是封神帝座下十影之一,以幻术著称的幻影。 那名黑衣剑者如他所想,亦是十影之一排行第三的“剑影”。 封神帝微微一笑:“是剑影动了胜心,明知贤侄双脉闭塞,以大欺小就罢了,还动用巫力,所以才教幻影以幻境助力与你。” 凌潇月便向一旁黑衣剑者道:“‘剑影’先生修为高强,合我与幻影先生之力方才小胜。” 黑衣剑者淡淡回道:“凌少主少年天才,‘剑影’不过占一时修为之利。” 凌潇月心下分明:看来这位皇帝陛下始终对他修为一事持疑。 今夜之行,大有虎穴龙潭的味道。 封神帝一言落定之后,只是立在皇座之下远远看着他。 凌潇月收剑,负手而立亦是平平视之。 少许,封神帝鹰目之中从戏谑至阴暗又到放松,变幻数次;见凌潇月始终不先开口,便忽地大笑道:“贤侄就不问问寡人找你来为了何事?” 凌潇月这才秉手微微欠身:“陛下想说自会道出,何须潇月抢口。” “倒是沉静自若,大有凌宗主当年风采。”封神帝道。 徐徐,封神帝才继续说道:“今夜,戾太子迦夜之子出逃了。” 凌潇月脸上生出微变,惊异道:“恒王子不是一直被拘禁在幽欢殿中,数年前便已疯癫,且一直以来都有高手终日看守吗?” “可那祸子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宫了。”封神帝轻叹道。 “他竟有这般手段?”凌潇月讶异道,又是一叹:“想不到那恒王子数年疯癫竟是装的。” “从十二岁开始,一去六年。”封神帝冷戾一笑,深深看着凌潇月:“我竟走了眼小瞧了少年人,未想他那般年幼便已有如此深沉的心思。这数年来,我让众人远远避开幽欢殿,怕的就是这祸子借力出逃。” “陛下莫不是怀疑我?”凌潇月面色一冷,说道。 封神帝闻言只是干笑着:“这数年宫外之人中只有你偶尔去过幽欢苑,每次一去都将那祸子殴打至半死,寡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寡人知你长恨戾太子昔年祸乱帝宫重伤你亲族才有如此举动,可那些谄媚的恶臣们捕风捉影总要从蛛丝马迹上泼你的脏水。” “陛下信么?”凌潇月反问。 封神帝微笑。 “可否移步幽欢苑,小子想看看那祸子出逃可留下什么痕迹。”凌潇月道。 “好。寡人也想看看你的论断。”封神帝道。 -------- 幽欢苑中灯火通明,重兵环守,亮若白昼。 在恒王子长居的寝居之外,一园秋棠此时开得正当盛烈,血红凄艳之华怒放满庭,染得一殿之中生出些许妖异诡秘的味道。 一个发髻散乱、一袭白绸长衫的少年横睡花树之中的草坪之上,白衫之上满是污垢,披发垢面亦似常年未洗。从那棱角分明的五官上,仍能看出他和封神帝上有着几分相似。 那人正是已故戾太子迦夜之子:恒。 但,也不是。 凌潇月抬手挥袖,发出一道剑气,那个“恒”王子的身体被剑气刺中却无血水飞溅,而是似冰化一般瞬间分崩,随后显现一个两尺大小的纸人。 “幻形术。”凌潇月道,“这等低级的幻术,应该瞒不过‘幻影’先生。” “这幻形术从我下午五时到此值守便发现了。”幻影道。 “但那时,这座幽欢殿内便没了恒王子的声息。”一旁剑影说道。 “所以,那时恒王子便已经出逃了?”凌潇月问道,“照理说,当时帝宫应该有上百队禁卫镇守吧?要从幽欢苑绕过玄武宫、再从天华圣殿转出,仍有十数重守卫,以恒王子一个不曾修行的人几乎不太可能。” “不曾修行?不见得。”封神帝看着纸人冷笑道。 幻影应封神帝之意呈上一张巴掌大小的羊皮纸缺页,交予凌潇月。 凌潇月接过缺页,只见其上书写着晦涩难明的蛇形文字,“幻术秘文?” 幻影点了点头,“这是在恒王子寝居中发现的,虽然并不完整但是我大概能推算出,原页上应该是‘幻面术’‘灵附’两种低级幻术。” 凌潇月闻言恍然,幽幽一叹,向封神帝告罪道:“看来侄儿是当了这祸子的帮凶了。” “哦?”封神帝鹰目一寒,奇异道。 凌潇月道:“如果是这两种幻术,潇月大概知道他是如何逃出幽欢苑乃至帝宫的了。” “说。” 凌潇月深看着羊皮纸,说道:“帝宫圣灵大阵的存在,使得任何修为偏高者的动作都会被轻易察觉,而恰恰这祸子修为似乎并不高深,反而不会惊动圣灵大阵。从幽欢苑到玄武门共有十道宫门,每道宫门都有六队禁卫分为早中晚三班轮换,虽然每道禁卫的轮换时间并不齐一,但若潇月没猜错的话,每隔三小时到三个小时二十分钟之间恰好是各道宫门禁卫分批的轮换时间,而五点整想来亦是这座幽欢苑的镇守高手的换值之时。” 幻影点了点头,道:“五点之前由剑影值守,五点之后由我值守。” “我这六年间一共来了幽欢苑十三次,三个月前是我最近一次来这幽欢苑,而那一次出宫时,我在衣背上发现了一缕属于那祸子发丝,原以为是我打杀那祸子时不小心沾上,现在想来必是他以此记录禁卫们的面貌状况的媒介之物。以他心机深沉,想必是收集了几年,并从中反复推算,做好了万全准备才选择在今日出逃。” “以假身之术混淆了剑影的视线,再以幻面之术借着禁卫轮换之时冒身骗过每一重禁卫的视线,悄无声息的出逃。”封神帝面色阴沉,“此子心机、耐性不可谓不惊人,只怕来日必成祸害。” 凌潇月自惭不已,愧道:“是小子大意了。” 封神帝摇了摇头:“这祸子数年谋局,连寡人都看走了眼,怪不得贤侄。既是出逃了,接下来便只可亡羊补牢,我已教数批暗卫出宫搜捕,在贤侄看来,这祸子会往何处去?” 凌潇月道:“昔年帝宫之祸,戾太子与南界勾结甚深,其中战城、屠龙者之城最是亲附。不论此人选择何种路径最终都必将逃亡南界去此二处。” “寡人也正是此想。”封神帝从他脸上移出视线,说道:“夜已深,事已明,寡人便不留贤侄在宫中长叙了。” “潇月告退。”凌潇月欠身秉手一礼,慢步离去。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章·凤希恒 看着少年的身影去远,封神帝眼中的阴鸷之色渐显,他微微侧过面目,瞧向那芳丛之上被一剑洞穿的纸人,对白衣幻术师询问道:“他所言,你觉得如何?” “环丝入扣,毫无破绽。”幻影道。 “你也这么认为?”封神帝反问道。 “精巧谋思,蛰伏深沉;此谋此想,竟是出自一少年之手,令小人不得不为之惊叹。”幻影叹道。 封神帝却是摇头,只是看着那少年离去的方向,“那祸子谋思深沉,这位凌家少主可未必像看起来这般简单,他说得似乎全无破绽令人深信莫疑,但有一处却是未圆的。” 幻影一怔,串联关节,面色一沉:“陛下说的是被囚于禁宫之中恒王子是如何习得幻术的?” 封神帝闻言一笑,笑容更寒:“困锁深宫,旁无名师,那祸子却竟能悄无声息的学会幻术,倒也有趣。” 幻影一惊:“陛下认为是凌少主所传教的?但六年前这位凌少主不过才九岁,一个九岁的少年教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开始谋划这般缜密至极的脱身之局,也太过惊世骇俗了。” 封神帝又笑:“若是别人我万万是不会信的,但凌家----古往今来这个凌家做过太多不可思议之事,凌家的少年可不能以常理度之。” 幻影闻言默然。 封神帝笑了笑,话意又变,问道:“你认为此子对寡人忠心如何?” 幻影道:“陛下召之必及,但属下未见陛下遣用。” 封神帝道:“召之必及,不过君臣本分。至于遣用,好不容易凤氏十五年前等到了凌氏交权归隐,寡人怎敢对他重开先例,若是别的凌氏子弟用也罢了,可他是凌云钦定的下任凌家家主,小用位不及身则为之所弃,大用位高权重则为之所累。这柄剑可比玄铁王剑难用的多了。” “凌氏如今已然式微,天下几不可闻之声名,陛下是否····”幻影道。 封神帝闻言只是冷笑:“尔等终究只是修行之道的匹夫,你以为凌氏在京之人不过十,且都是老幼者多,便以为凌氏已经式微了?天下碌碌众生的目光何其短浅,一个显则震八荒、隐则匿无形的宗族远比那些傲骨铮铮强击可碎的世家们要难对付的多。圣王十一,六者亡二者隐,梦府超然、圣战铁血皆是与我皇家同源同流,唯独这凌氏千载之下屹立无伤,即便是那十五年前帝宫之祸,也不过是见伤不见死,谁敢说仅仅是昔日凌云一纸隐退之言,这个家族便会自此凋零?” “陛下深见,属下妄言了。”幻影闻言立时半跪在地,告罪道。 “好了,起来吧。”封神帝淡淡道,对黑衣剑者道:“方才剑影你与他交了手,觉得他身手如何?” 剑影答道:“此子剑术绝伦,甚至已在昔日‘天诛’之上。只论剑术,帝京之中只有圣战王、圣武将军、倾城家主和凌宗主能力压之。” 封神帝又问白衣幻术师:“幻影你说说看。” 幻影躬身道:“方才我以幻境加持,更以‘幻衣法’嫁接灵力附着其身助其与剑影相斗,自始至终属下并未在他身上感知到过多的灵力、巫力波动,反而真气雄厚浑实、锐意惊人。” “也就是说,如八年前所检,他的身上的确是灵脉、巫脉尽皆闭塞,如今修行独崇武脉,只擅剑术。”封神帝道。 “是。”幻影、剑影同道。 封神帝又是一叹:“十五岁修成剑罡,单这份天赋毅力。若非灵脉、巫脉闭塞,此子未必不是第二个凌羽寒。” 随后又是微微摇头:“凌羽寒昔日惊绝现世多少是借了凌家三位宗师炼体、融灵、筑神之功才得以少年之身直达九境,成旷古绝今之奇。不似这位凌少主一脉独修,至今已有剑术独步青年一辈的气象,心志如此坚毅,我倒有些敬佩他,他既身无灵力也就无法传教那祸子幻术,想必帮那祸子修行且助其隐匿修为者另有他人了,看来这宫廷之中仍有不少那迦夜遗留的棋子,真是扫之不尽、杀之不绝好是烦人。” 幻影、剑影二人闻言心下一沉,心知这位又要大开杀戒处决这宫中所有与恒王子有过接触之人。 封神帝脸上戏谑之色忽起,又问剑影道:“若来时我让你袭杀此子,你有几成把握?” 剑影略想,垂首道:“三年之内,若属下持‘冥雷’剑必能杀之。” 封神帝微微一笑:“三年?剑影你太自信了,若真是三年莫说是你,即便是血影也未必有把握杀得了他,毕竟是一个十五岁就修成剑罡的奇才。你持‘冥雷’,若他持不下于‘冥雷’的玄兵又当如何?千载凌氏底蕴之深可未必下于皇室。” 剑影闻言一怔,无言可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幻影,若是你呢?”封神帝又问。 “骤然相遇,我死他活;以逸待劳,他死我活。”幻影道。 “幻术师境域成则同阶无敌,幻影之言稳健多了。”封神帝道,“若他身怀七境灵力巫力又如何?” 幻影得言,想到天华圣殿之中凌潇月与剑影交手时那快若电光、锐气骇人的剑术,徐徐深深吸了口凉气,叹道:“稍有不慎,则属下身死。” “此等评价才算符合一位凌家少主。”封神帝道,“剑影你剑术虽高、心性也傲,若不能去了这时有疏忽的性子,必有遗祸。” “是,陛下。”剑影低声道,微光明灭之中略显狰狞的脸上仍有傲气,不愿纾解。 --------- 帝宫西门之外的市道上。 凌潇月曼步踏出宫桥,身影堪堪入了两街高大而繁茂的树影斑驳之下,一个瘦高的身影从街边深巷里靠了上来。 与凌潇月一前一后,行了半刻钟,待到远离了宫城与禁卫们的视听所及、四下无人来去,拐进一处暗巷里。凌潇月驻步,那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你倒是胆大。”凌潇月道。 那人掀开罩着面目的黑色衣帽,露出一张极其俊美的脸,斑驳光影之中,那张脸上污垢遍布,如同一个乞者;但依然可以见得污垢之下他肤质雪白如萤玉、英目之中沉稳而含锋锐,紫发、蓝眸赫然正是出逃的戾太子之子·凤希恒! “若无胆气,怎敢行此瞒天过海之谋?”凤希恒道。 “宫中皆以为阁下在下午五时借着两位‘影’使换岗之时出逃,而派遣了数队暗卫出宫搜捕;谁也想不到阁下却以幻形之术混淆众人视线,并借着‘幻影’大人视力暗弱以绝息之法藏于幽欢苑,一直等到‘幻影’大人九时离开幽欢苑前去天华圣殿试探凌氏少主,才以幻面之术骗过换勤的禁卫们逃出宫来。”凌潇月冷笑道。 “幸好小王面对的不是阁下,否则连幽欢苑都出不去。”凤希恒微微笑道。 “你不怕我现在就押着你回宫?”凌潇月冷笑道。 “若是如此,六年前阁下就不会将小王殴打至半死之际,在小王身后留了个‘疒’字。”凤希恒道。 “阁下可莫要诬我,我殴打阁下不过是为以还戾太子迦夜血雨之夜重伤我部之恨。”凌潇月淡淡道。 “因此而每隔百余日以殴打作为掩饰,而以外人所不可探查的进度逐步打通小王奇经八脉、启封小王幼年入宫时被供奉们所废的三元?”凤希恒道,“而小王所能修行的‘幻面之术’‘幻形之术’以及‘绝息术’三种看似低劣却无不恰到好处的秘术,亦全赖幽欢苑中那株千年秋棠偶逢月圆之际所显现的残文,那上面可沾染了不少本王被殴时所洒上的血迹。” “所以阁下恩将仇报,临行之际在幽欢苑中还留了张所谓的幻术残页?”凌潇月冷笑道。 “若不留下些只痕片影,那位阴鸷多疑的陛下只会将更多的猜忌移到阁下身上。”凤希恒道,“一张毫无由来的幻术残页才好让那位以为宫中还有小王的帮凶。” “你这一纸残页,可就令百十宫人尽受无妄之灾了。”凌潇月叹道。 “于我有恩者,这一座城也只阁下一人而已,那些宫人的生死又与我何干?”凤希恒冷笑道,脸色渐渐阴暗,英目中亦是生出森森恨意:“这几年借着我发疯,他们可好不快意。” 凌潇月微微一叹,说道:“所以都该死?” “没错,都该死。”凤希恒道,他的声音森冷无比,似有恨意无尽,不只于那一座帝宫、甚至是这一座帝京。 少许。 凤希恒眼中杀心恨意渐渐藏匿,脸上又变回方才温若春煦的笑脸:“我要多谢你,若是没有你,小王或许一生都将受困于那个令人恶心的地方。” 凌潇月心下晦暗莫明,已不知自己是放出了一个猛兽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困囿深宫几乎发疯的带罪叛王之子,闻言只是一摆手,淡淡道:“能逃出帝宫,全是你自己隐忍谋划,我不过是赠君以渔。” 凤希恒心思敏锐,察觉出了眼前人话语之中的厌恶,只是淡淡笑了笑。 子时将尽,天高月小,秋风愈寒、天光也越来越暗。 暗巷之外帝京的繁华渐偃,只剩夜巡的城卫时有来去。 “他生性多疑,等今日杀了那些宫人之后,必会再派出更多的暗卫去搜寻的你踪迹,你若执意南行,恐怕不易。”凌潇月道。 “我知道。”凤希恒凝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因此而干净了许多,眼前之人虽然厌恶他行事不择手段,但多少还将他当做了朋友,“我准备出了城之后北行向泰坦雪族的领地,然后等事情渐平之后,再想法子去南界。” 凌潇月闻言颔首:“如此最好。到南界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到了南界之后···”凤希恒微微一笑,“凤希恒这个名字恐怕是用不得了,我听说你们凌家在南界有一位绝世人物化名段寒,到时或可冒姓借用而保身,待到风平浪静之时或是行商、或是农耕求个余生无虞。” 凌潇月看着他,凤希恒笑容如故。 -----一个身负十三年囚禁之怨的人,说什么风平浪静行商耕种之类安度余生的话,想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信,话中所藏两人心知肚明。 “也好。”末了,凌潇月淡淡道。 “那么,再见了凌潇月。”凤希恒戴上衣帽,说道。 “再见,凤希恒。”凌潇月亦道。 话落,各自背身而走,幽暗的巷子中两个青年,一个朝南一个向北。 走了十数步,凤希恒忽而一顿,转身问道: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太理解,你为什么要救我出来。以我父王对凌氏所造成的损伤,你哪怕打杀了我都毫不为过。” 凌潇月回过身:“我想看一看当初被称作凤氏‘数百年来的绝代天骄’的罪子是否能给我带来惊喜,从封神帝手中赢下一子。” 凤希恒笑了,两人之间虽是交际甚少,却也颇相知性,他不必问凌潇月若是输了会怎样?于他而言输了就是死在那些禁卫手中,于凌潇月而言输了不过是弃了一颗毫不相干的一子,如果异位而处,他也许也会玩这种无伤大雅的把戏。 “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凌潇月闻言一笑------于他而言,手局之中从没有输这一词。 ----------- 次日,晨·六时三十五分。 一张半寸宽三寸长的雪白纸条被放到凌氏少主的书桌上,上面寥寥十数小字:幽欢苑,帝诛宫卫、侍、厨相关者一百四十六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一章·兵家五事 天光微暝,云无玉被龙曜从沉眠中拉起。执行完每日坚持的晨练之后,跟着龙曜一道来到了凤庭。 这是他来凤庭正式学习的第一日,龙曜领着他一路走到了位于文教区中心的藏书楼。藏书楼占地极大,纵横近里,高过百尺,建筑方式为新式的斜梯体,通体璃晶所附。共有六层,从下到上分别是文教教材及资料区、元初技能资料区域、文学名著及杂谈区域、万家杂学区域、中阶修行技能资料区域、以及收录天下名流特技抄本及历代学宫传奇人物领悟之秘技抄本区域,第六层区域只有每学期考核成绩靠前的学子才能获取短期借阅资格,平时并不对学生开放,譬如龙曜上学期期末夺得了剑术分院五年级总分前三,便获得了为期一周的借阅资格从中借了一本数百年前名震北地的“大地剑神”传世名技《坤剑书》,不过从学院所借阅的秘籍抄本只供借阅者本人修行,一旦发现有学子刊印牟利或是传教他人轻者被逐出学宫,重则可能废除修为并告上帝国最高法庭处以极其严重的刑罚。当然,借阅学子在借阅超过十年以后是可以允许传教,但必须得到学宫方面的授权许可。 龙曜领着他到藏书楼之后简单的介绍了下借阅流程,将学卡扔给了云无玉,嘱咐了云无玉帮他也借下一份,便仍下云无玉自己去了五楼,若没有意外,龙曜基本上是要翘掉八点之后第一节的国文课-----毕竟对于龙曜来说,学剑比坐在教室中听着许先生讲那些昏天暗地的之乎者也要重要的多,当然能翘课也是因为他的文教课成绩常年足以稳定在年级上游,厌学归厌学成绩却是从未落下的。 许先生也从不勉强如龙曜这类的好武生来听他的课,在她眼里上课睡觉和不在教室没什么区别,她也不会因此在他们期末评语中留下什么恶评---君子不强人所难,这一点也是龙曜哪怕不喜欢国文课,也对于许先生分外敬重的原因。 藏书楼每层都有数名接引,是学宫为了方便学生迅速找到自己想要的书所特地聘请。来应对云无玉的接引是一个十八九岁约莫六尺高、金发蓝眼的圆脸少女,姓金。她的脸上有少许雀斑,穿着紧身的黑色工装、内衬着雪白的衬衣将她颇具遐想的傲人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 云无玉只看了一眼之后便是垂下了微微发烫的脸,跟着女接引穿过重重排立的高大书架。 藏书楼此时的学生不多,绝大部分住校生基本在昨晚之前都已经将所需要的对应教材借阅完毕,而大部分的走读生也早早就来借过了书。 “第一排呢是学宫里往期三年级的国文月考试卷。” “····” “第四排呢是四年级的国文教材。” “····” 金接引走到两排书架中间停下了脚步,说道: “这里便是五年级和六年级的国文教材区,学宫的国文教材和资料都可以在这两个书架上找到,等下我再带你去数术区和理学区。” “好好。”云无玉略有些紧张的点点头,快速的从五年级区域和六年级区域上搬了两套国文教材。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急,离早学第一节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金接引笑着说道。 “嗯嗯,不是。”云无玉有些慌乱的应着,他心底是不急的,只是除了镜明司的顾玲之外,他很少和成熟女性单独相处,尤其这位金接引身材看起来有些浮夸,之于年少而躁动的心,他多少是有些窥探的欲望,而理性和素养又让他对此惧若蛇蝎、避之不及。 金接引瞧着他慌不择物的样子忍俊不禁咯咯娇笑起来。 好一会儿,确认无误之后云无玉低着脸,说道:“金指引请带我去下个区域吧。” “好,好。” 过了半刻钟左右,在云无玉颇有些狼狈的状态中总算找齐了这个学期他和龙曜的文教主修课的两个年级的教材,在金接引的辅助下完成了登记事宜。 “你的选修课是古今史和军阵技巧,这两门的材料都在四楼的万家杂学区域,你可以把借读的这些书籍暂时放在我这。四楼那里有专门的接引,我就不跟你上去了。”金接引道。 “好的,那就谢谢金接引了。”云无玉道,将手中收纳好的书袋交给她,然后转身向四楼奔去。 金接引瞧着他急切的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掩嘴笑道:“到底是新来的伴读生,但凡有过学宫教学的体验,都不至于紧张成这样。” ------ 云无玉一路快跑上了四楼。 四楼相比于楼下几层更要幽静的多,前台上几名接引也是各自翻看着书籍,显得极为悠然自得,想来一早上也没有多少学生进来。 凤庭学宫偏重修行,以至于文教选修寻常看起来便是属于锦上添花的物事,这也是为什么凌潇月、凤清璎那种选修五门的被惊为天人、当做异类的原因-------修行进度都不能保证,谁还敢去额外研读那些并未被列入必修项的课目呢? 所以,藏书楼里哪怕是二楼只放置各个分院的元初技能,也要比一三四三层合起来去的人都要多的多。 四楼没什么学生,前台的几名接引听说了他的诉求之后,有的甚至连看得书聊的天都没停下,其中两三人只是简单的回了句:“军阵技巧在五排三列、古今史在七排六列,要哪个年级的、什么材料你自己去找找。” 虽然对方并不打算派遣人帮他找寻,但云无玉还是礼貌的道了谢,按着他们说的先到五排三列去找《军阵技巧》,从书架上取了四、五、六年级四册(其中六年级两册),然后去找古今史。 古今史的架位靠里,大半从璃晶墙面照入的晨光都被两侧的书架所遮拦,在书架最深处,云无玉看到了一个熟人,或者说是昨天刚认识的人----凌潇月。 他今日穿着白衣黑裤外罩着一件紫色长袍,长袍袖口、衣边皆绣着金线的回文纹边,看起来素净而华贵,头发似乎依旧随意乱披着,坐靠在书架和墙对角中,怀里抱着一本从身后书架上取下的《异志》,微闭着双眼似是已经睡了过去···· “还真是十课九睡···”云无玉心下默叹,微微摇头。 这是龙曜口中学院里最惹不起的一尊魔神,云无玉可不敢自恃一同吃过饭,便觉得与他有多近乎。他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准备从凌潇月背后的书架上取下最后两本六年级的古今史,便悄声离去。 却不料,才走近到五步的距离时,那双原本微闭着的双眼骤然睁开,两道凛然的寒杀之气直冲入云无玉的脑中。但那份寒杀之气随即便消散无存。云无玉只觉一晃神,再看时对方勉强露出长发之间的墨紫色双眼中已是一片温煦清明,就好似云无玉方才所见所觉都是幻觉。 嘶····云无玉心下一阵寒栗,这一刻更明晰了龙曜之所以身为凌潇月的好友仍会将之列为学宫中最惹不起的一尊魔神之说的原因。 “你来找课用书?”凌潇月右手掩口打了个哈欠,夹着些许睡意对他说道。 云无玉点了点头,指了指凌潇月身后的书架第三层正好是他头所枕着的位置,答道:“《古今史·六年生·上卷》。” 凌潇月微微颔首,抬起右手从脑后的书架上抽出两卷《古今史·六年生·上卷》丢给他,看着云无玉手里厚厚的一堆书册,又问道:“阿曜让你来的?” 云无玉颔首。 “这家伙真是疏懒。”凌潇月摇了摇头,略显无语的一笑:“上次阿曜借了几份五年级的试题,你应该做过了,并且过了及格线了吧?” “嗯。” “把那些四五年纪的书都退了吧,要不然你一直只是在后面追着课目只会平白把自己累死。”凌潇月指着他手中捧着的那些书籍说道。 “可我借着它们想多看多温习几遍,巩固下知识。”云无玉解释道。 “温故而知新固然没错,但精力不应重点放在那些过去的部分,并且学以致用才是温故最好的方式,你该不会在剩下的学期内一直只想当个伴学吧?”凌潇月反问道。 “可····”云无玉想要辩解,那双墨紫色的眸子已经从他身上撇出,那双眼中似有一些冷笑的意味,让他无由有些恼怒,到嘴前的辩解变成了果断的认同,“好。” “第一节主课是什么课?”凌潇月又看回他,淡淡问道。 “应该是术数课。”云无玉答道。 “噢····”凌潇月得到答案,方才睁开不久的双眼又是慢慢合上。 云无玉看他的样子,心知他又要睡了,不由脱口问道:“你不去了?” “不去了···”凌潇月勉强回答了半句,凤目闭着不再理他。 云无玉微微摇头,抱着书本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忽听到身后凌潇月的声音传来-----“别告诉清璎我在这里。” 也不管云无玉是否回答,他已自顾自怀卷再睡。 ------ 回到文教教室,已是即将八点,凤清璎见他抱着一沓课目书进来,便上来问他是否见过凌潇月,云无玉不由低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听到回答,绝色少女的脸上倒没有失望之色,那双明媚的美目中闪过一丝狡黠,然后径直走出了门,正恰迎面遇到了抱着题卷前来上课的中年术数课导师,在几分目眩神迷的倾醉中,中年男人浑浑噩噩的批许了少女旷课的要求。于是开学后的第一堂术数课,六年一班排名前二的优等生不约而同的旷了课。 龙曜瞧着云无玉的反应,只是摇头微笑:到底还是年轻。而他正要起身逃课,迎面看到中年导师已经清明且凌厉的眼神,将出口的说辞便被无情镇压。----“龙曜你术数上学期考核满分了吗?” “没···” “没有还想逃课?” “可凤清璎她---” “菡月公主殿下满分且有理,可不是旷课。” “???” ---------- 第二节课便是选修课《军阵技巧》,六年级的军阵技巧课教室在六楼正中心的大堂,作为选修课,该课目最受武道系学子的喜爱,毕竟修行武道,作为学宫的骄子极大概率会步入从军一途,而这间教室也几乎占据了六楼1/3的课室面积。 选修军阵技巧的学子极多,云无玉早早随着龙曜赶到课室时,这里已经有六七十名同学候着了。 课室的布置与别的选修课大有不用,宽大的课室东西两面是坐席,而中间部分则是放置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大约占了近1/4的教室面积。沙盘上标旗立点,堆置山川河流、平原峡谷等等地形,并在沙盘一旁置放了数十个用以标示兵力、兵种人偶旗。 沙盘中线处,靠向选修教室的门口方向置着个四尺高的木制讲台。讲台之后挂着一盘青铜铸造的大吕。 到九点整,课室两旁近两百个座位上已是座无虚席,身穿青绿色军装的中年导师领着两名辅助教员也准时到场走到讲台前。 “起立,恭迎武指导。”众学子随着一名辅助教员口号而一齐起身恭迎,中年导师向两旁的一一俯首致礼,众学子还以躬身,然后在另一名辅助教员示意之后,坐回。 “首先,欢迎各位来参加我的军阵课。”中年导师洪亮的声音传递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如震耳发聩之惊雷,将那些原本有些疲乏困倦的学子们瞬间震醒。 云无玉只觉这声音如洪钟雷音震的心神滚沸,立时神清气爽。 “不愧是拥有七境修为武指导啊,光这份‘雷音狮子吼’怕是帝京中也少有人能及。”龙曜低声赞叹着。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导师---武威,你们可以叫我武指导或者武老师。”中年导师继续说道,“想必各位上学期应该已经掌握了‘庙算’、‘布阵’等等战前准备的技能。” “而现在我将传教给你们两军相争的技巧。” “兵者,诡道。这一点不用我多做赘述了吧?”武威环顾两方,一双威仪凛然的炯炯虎目如视羊群,竟是将一场大半的学子给震慑的不敢轻动,“有谁可以为我简单陈述下战局之争?” 但学宫子弟大都是世家贵族的骄子,虽一时慑于武威毫不遮饰之下的虎威,却也很快冷静下来。武威一问方下,两旁座上的学子们已纷纷举手抢答。 武威满意的点点头:“好,很好。不愧都是帝国骄子。二排七座的那位同学你来说说看。”他指了指东边座上一位举着手的贵族学子。 那名学子见武威点到自己欣喜的快速站起身:“兵争如棋争,步步为营、奇正相辅。” “嗯,说的不错。”武威微微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武指导,我叫顾青,来自六年三班。”那名学子恭谨的答道。 “给他加一分。”武威对右首的辅助教员说道,随后示意那名学子坐下。 “好的。” 那名学子听到加分之后,欣喜万分的连连向武指导道谢,对于临近毕业的学宫弟子们来说,能多得一分就多一分毕业的希望。 “还有没有人要补充的?”武威又问。 这次举手的学子相对减少了不少,但依旧还有二三十人跃跃欲试。 武威环顾一圈,指着西边第一排三座的男生,“你来说说。” 云无玉和龙曜坐在三排二三座,见到不远处的那名男生站起,龙曜斜挑了一下嘴角,轻呿着冷笑了声。 云无玉看出了他眼中的厌恶,不由朝那名学生看了过去。 -----那青年约莫七尺一二,一袭苍灰色的巫师袍,一头微卷的黑色披肩长发,右耳上戴着一串黑色水晶的耳链,因为背对着云无玉,他只能看到那青年稍显清瘦的体型,以及那人周身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黑紫色光气。 那青年先是极具谦恭的鞠了一躬,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微哑,若不是语调极力维持的着平缓,颇有几分乌鸦般的诡异,只听他缓缓说道:“兵者,诡道。可不是简简单单可以以棋争论之。棋争之上,不过阳谋,一眼可鉴究竟,双方兵力也是相均。而兵家之争,奇正相辅相成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人制宜,所拥兵力所用资源都不是仅仅一个棋争可以相论的。” 在场众学子莫不听得暗暗颔首,深以为然。云无玉亦是暗暗颔首,心中所知所想几乎都被这个青年道尽,只有身旁龙曜却是兀自冷笑不止。 指导武威待他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脸上亦是有少许笑意:“这位是左相府的高才吧?确实有些见地。兵争似棋争,而胜于棋争,但还不止你说的这些,可还有什么补充的?” 青年望着他,似是一番苦思,只是微微摇头。 武指导微笑道:“讲得已经不错了,你先坐下吧。” 青年略有失意的坐了下去。 武指导道:“经过这两位同学的评说,还有哪位同学有补充的?” “还有吗?” “我觉得他们俩说的够详细了。” “居然还有?” ···· 两边座上众学子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良久,十之八九都无奈的微微垂下了头。 “没人知道吗?”武威左观、又看,只看到众学子皆是愁眉苦索,不由又问:“没人知道?” 如此三次,无一举手、无一作答。 武威微微摇头,粗犷的国字脸上略显失望。 “若用兵者都似你们这般,只恐要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武指导,言之尚早。”有一道宏亮的声音在一片悻然中响起,武威眼中闪起一缕亮色,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看到的是一位身披五彩锦袍的金发青年,青年的头发蓬松而张扬,看起来就像一头黄金狮子,正是龙曜。只听龙曜起身继续说道:“兵者五事,一道、二天、三地、四将、五法。前三者为可见之事,法为治军之事,真正为用兵核心的却是将,将为兵争之关键,奇正、阴阳、险易等等都可因将者调度化腐朽为神奇,转败势为胜机,兵争如棋争,因为胜负之分最根本处便是将者的区别。” “好,说得好!”武威闻言抚掌大赞,“你是龙曜?我早听说武道总院中有一个剑术大才,不错不错,无愧于是国中无双圣将、不败圣骑‘龙圣武’之子,满堂学子只有你是真正将兵家圣典《孙子》读了进去的,连那个一向恃才傲物的凌潇月都没敢起来补充,看来除了你都是庸才。” “回武指导,凌今天旷课了。”龙曜挠着头,表情略显无奈的说道。 武指导闻言本就黝黑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得异常尴尬。他早听说凌潇月从三年级选修开始一直都是军阵技巧课上的翘楚,甚至连那些同事讲师面对于那个少年都深感无力,不论他们出什么样的题目,那少年总能给出最优解,甚至给出教案上没有的更佳思路,由此前几学期的同事们听到那少年升学一事脸上大都是解脱而雀跃的神色,而作为六年级的选修指导,他本准备利用这第一堂课来敲打下那个令同事们谈之色变的青年学子,才准备了这道兵家五事作为考题,本以为立威已成没成想人家根本就没来上课。 “升学的第一堂选修课就旷课,可见这人也没多少上进心。”武指导干涩的自圆其说。 两边坐席上只有稀稀落落的附和声。 “给龙曜同学选修分加两分,补充回答的相当好。”他故放声量,进一步掩饰方才的尴尬。 “那我---”灰袍青年欲言而止,加分一事无疑在场谁都想要,何况是作为言论主要奠基者的他。 “你?”武指导瞧着他,“左相公子啊,你的回答不够完整,我这选修分有限可不能随便乱给啊。” “用兵关键都不知道怎么还好意思问指导讨分的啊?左相公子~~~~”龙曜故意拉长声调道。 灰袍青年为之气结,回身忿忿地看了龙曜一眼,而龙曜见状故作高声大笑着坐下,心头畅意一眼可见。 待灰袍青年坐定,云无玉低声问道:“这人是谁?你在学宫的死对头?” “眼神不错,他就是黯·月明,镜巫圣王一脉的,从剑术分院到文教选修课处处跟我作对的家伙。”龙曜冷冷地看着灰袍青年的背影,脸上盛着深沉的怨憎之意。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二章· 兵论 随后的时间里,讲台上的武指导开始为众学子们讲解用兵上的要义。大约过了近两刻钟,武指导令两位副手在巨大的沙盘上放置“兵力”“营地”等等要素,待到两位副手确认布置无误,武指导让两边的学子从座位上下来,围到沙盘前。 沙盘正中心处,是宽阔平整的草原地貌,两军东、西对垒。西方占据着平原之西高耸连绵的山脉正中的关隘处,那一片连绵的山脉一直蜿蜒盘踞到整个西面的腹地,山脉南北方向各只遗留出狭长的丛林、沼泽地带,西方军力一共十万,其中六万布置在山脉正中的关隘处,一万布置在关隘之后山脉所包裹下的平原正中心的城池里,还有三万则是零星散布在关隘后方丘陵地形处、依水而居的各个小寨处。 东方现有兵力十五万,目前被布置在正对山脉关隘前方标记为五十里的位置处,隔着一条浅水河连营下寨。 武指导道:“西为守,东为攻。已知攻城器械俱备,兵源充足,粮道通畅。请各位同学在剩下的时间里推演沙盘,找出最佳的取胜策略,各位可自成小组,讨论五分钟,五分钟后请将所得优解和对应损耗告诉我,计划完整者可得选修分一分、完美者可得选修分两分。” 说罢,便退出沙盘交由学员们观想策略,学宫弟子们或是三五议论或是独自拆解,各取纸笔图画计数起来。 五分钟很快便到,一位辅助教员敲击大吕以示时间已到。 “各位可有优解?”武指导走到沙盘前向众学子问道。 “攻守损耗比为三比一,现有兵力只有十五万,关卡居高临下、位于两山之间,明显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地,这根本是无解之局。”有学生上前忿忿说道。 “武指导这是难为人,这种仗根本没法打。”随之便有不少学员附和道。 武威看了一眼满是忿然的学子们,淡淡说道:“所以你们讨论了五分钟的结果是退兵?” “除了退兵,别无他解。”那名最早上前的学子说道。 “退兵也不失为止损之策。”武威淡淡一笑,黝黑的脸上不无嘲弄,“若是上阵为将,尔等倒是明智之将,但与成为名将却是无缘了。” “武指导只说现有兵力十五万,但粮道通畅、兵源充足、攻城器械俱备吧?”黯·月明举身上前,微笑道。 “是,没错。”武威道,“黯·月明同学有良策了?” 黯·月明微微摇头,说道:“良策说不上,但这城确实可以攻取。” “请说。”武威道。 “庙算先于攻城,所以虽然当下只有十五万兵力,但国中却是具备攻城的资源损耗。学生的策略是步步为营,蓄兵百万再一举图之!”黯·月明道。 “若是西方以游骑夜扰,如何图之?”武指导笑道。 “那学生便将现有的十五万兵力一分为二,分执昼夜,先做守势,防备彼之袭扰。”黯·月明答道,“先以守代攻,再转守为攻。” “寻常攻守之比为1:3,而这种关隘攻守之比更要在1:5、甚至1:10之上,加上等待兵源的时间以及中间可能被袭扰产生的消耗,你可算过?” “十万之师,日费千金,百万之师,日费万金。”黯·月明答道。 武指导颔首,“百万之师,三月聚之,这其中的损耗之巨,不可估量啊。” “学生知道。但举百万之师,以攻城之法才能强取。”黯·月明道。 “强取这关隘之后,仍有零星十几道关寨才能直捣黄龙,这百万兵力经夺关之役应该也已经损失了十之六七,彼之三万人马却是以逸待劳,你觉得残兵剩勇二十万左右还能横推过去吗?”武指导反问道。 “那就再加十万。”黯·月明冷笑道。 武指导只是摇头,倒也未说不可。 “不愧是左相之子,这般折腾家底的打法你都想得出来。”一旁的龙曜冷笑道,“照你这么打,再强盛的国家都会因此衰败。” “那是不是能打下来?”黯·月明道。 “这种海填石的打法,连三岁小孩都会。打仗是为了攫取更多的资源,而不是徒劳损耗过巨的国力,打成这样还不如不打。”龙曜反唇相讥道。 “你会你来?”黯·月明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攻必取、战必胜的圣武将军之子在面对坚城绝关之时有什么通天的巧略。” 龙曜目光一寒,正要争说,却一时无从说起,但又忍不下这口气,一时在沙盘前进退维谷,而黯·月明在一旁只是冷笑。 小半分钟,武威瞧着龙曜眉峰苦索,知道他也找不到最优之解,心下莫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于圣武将军他们这些曾经从军的人心头敬意是不言而喻的,因此他对龙曜多少还存有关照之情,才许他在沙盘前多思索了半分钟。 武威心中暗叹:“看来这些小孩子还是太年轻了。不过那样天马行空的谋划,莫说是这群小子,便是我们这些老兵油子也没人能想象得到。” 正当他要宣布沙盘推演失败之时,从龙曜身边挤上来一个穿着淡金劲装的少年,少年蓝眸蓝发看起来十分清秀。 “龙曜,不如说说我们刚才推演得出的想法?” “嗯·····”龙曜苦思无解之后,显然心底不太认同方才两人一起商量得出的那套过于奇诡的作战方式,并且其中还有不少缺陷他在短时间内并无法得到完善,于是从沙盘边退后,说道:“无玉,那你来说吧。” 少年正是云无玉。 云无玉得到许可,便上前道:“武指导我们认为正面攻破代价太大。” 众人闻之唏嘘一片,以为他言下之意也是退兵,大觉无味。 而武威瞧着他,眼中却是闪过一道亮色,便说道:“你继续说。” 云无玉看了一眼退后半步的龙曜:“我和龙曜的想法是以正佯攻,奇兵袭取。” 武威眼中大亮:“继续说。” 云无玉将沙盘上的兵力划分为二,正面一处保留着十四万兵力和绝大部分的粮草,分出一万划出十日左右的口粮:“正面以十四万兵力保持对峙的状态并且每隔一日进行高强度的佯攻,当然这里会对攻城器械消耗较大。剩下的一万精锐骑兵,顺着河流向南疾行,走丛林、过原野、穿山谷·····” “好战法。”正说着,已有人抚掌赞叹,那声音轻灵悦耳,云无玉微作一顿,循声看去,只见从人群中走出一道丽影,却是一位穿着酒红色巫师袍的少女,那少女绯色长发披肩由一支墨玉为骨的红梅簪子半挽着,圆圆的小脸略显婴儿肥;眉若柳叶,一双杏眼儿弯如月牙,淡金色的眸子中此时正微盈着浅浅笑意,而其中更多的是惊喜之色。 “焱璃学姐!”众人见到少女到来纷纷惊喜不已,而其中的巫道学子更是雀跃。 “她就是南明焱璃?”云无玉听着众学子言语纷纷,心下大概知晓了来人的身份-----巫道总院里的天才少女,也是这四届以来学宫武比次席的有利竞争者,按照修为来说她上学期已经达到了毕业标准,但因为提早一岁进入学宫的缘故,她并没有选择毕业而是选择继续在学宫修行巫术,并且以学员在校生的身份被学宫聘为巫修分院·光之分院的教习助理,学宫内传言她是不满一直未能从某位单挑王手中夺下被空悬两年半的武比首席,而选择再修一年。而同时,她也是军阵技巧上一届六年级生选修项目的传奇,一度拿到过99的高分,而作为学宫的出色学子,据传她学长假期间曾在某个军团实习过。 相对于某个十课九缺,偏偏从未下过满分的魔鬼,南明焱璃的存在则要光辉许多,虽然容貌上不及每个分院那些系花之流,却也独具一份不同寻常的飒爽英姿。 毕竟,谁又能拒绝一个巫术超群、英武明睿的俏丽学姐呢? 大概谁都没想到身为选修传奇的南明学姐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自然不可避免引起一众爱慕者的惊呼。 南明焱璃惊喜的打量着他,并示意他继续往下说。云无玉简略的从她探视的目光中礼貌的收回视线,接着说道:“我军从后方趁夜攻入敌方大本营,挟持其关键人物,第十日由内而外两面夹击,而得取胜。” “天才!”武威失声惊叹而出,“这就是我所求的完美攻取之法!” “你怎么确定能从这道山脉中找到入口,并成功抵达敌军的后方?”黯·月明不服气的说道。 “因为水源,水脉的源头必定是山之谷口。”武威朗声大笑着替云无玉解释道。 “啊,是是是。”云无玉一愕后连连点头。很明显,这一点他和龙曜其实并没有十分确定,这也是他们谋划时所疑虑的地方。 “这天才的计划,简直和当时‘黑’公子的谋划如出一辙!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你!”武威连连惊叫道,“就是这个‘大迂回’的奔袭之法,‘黑’公子一战以五千骑击破狼族大本营,杀敌三万、俘获狼族大司祭、左右丞相、六位小狼主,与圣武将军会师一战定黑河之北,从此狼族远遁寒荒,不敢南下!天才!若不是你还是个学生,我都以为你就是‘黑’公子!” “我叫云无玉,是六年一班龙曜的伴学。”云无玉平静的说道。 “云无玉。”身旁的俏丽少女细致的读了一遍他的名字,薇唇轻启不无赞许:“名字不错,计策更不错,我记住你的名字了。” “给龙曜加一个学分,再给这位云无玉小朋友加上两分!”武威快声道,又忍不住细细打量了几番云无玉,连连摇头:“如此天才竟只是个伴学,着实可惜着实可惜。” “这想法是我和龙曜一起构思的。”云无玉道。 “但,说出来的是你。”武威意味深长地道,“战场上敢想是一件事,敢做是另一件事。”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三章·赌约 一个小时的军阵技巧课结束之后,便是主修的术数课,课业无话除了“走失”的文教优生之首和第二课堂上基本没有发生过多的变化。 结束术数课时已经是中午十一时,也到了学宫的餐时。 绝大多数的住校生和贵族子弟自然一般都会选择到位于生活区的学宫膳楼进行午餐,毕竟那里拥有着堪比帝宫御厨的名厨掌勺。但也有不少走读生以及平民子弟的住校生会选择自备的口粮在学宫各个非运动及实验场地进行午餐。 龙曜虽然从简,但也没有备食盒的习惯,而云无玉不想过多消费龙曜的善意与金币,于是龙曜便独自一人前往膳楼,云无玉则是从课桌下取出早上剩下的两个白面馒头塞进怀里顾自走到了位于文教区西北角、较为僻静的人工湖附近的公园沿湖道旁的一处长椅上。 坐在木制长椅上,看着似镜无波的清蓝湖面上白鹭盘飞、湖中鱼群游戏、再嗅着身后桂花飘香,他惬意的拿出了白面馒头慢慢啃食了起来。 食无甘味,应和这良辰美景竟也异常香甜。 就这样,不知不觉小口品嚼,一块巴掌大小的白面馒头已然下肚。食物虽然足以果腹,但那块白面馒头咽下云无玉不免便觉得口中有些干涩,颇有些懊悔自己忘记带上一瓶水,瞧着不远处清澈见底的湖面,云无玉舔了舔口舌心头有些意动,目光左右一扫,发现四下学子无几,正准备起身—— 身右侧恰时递来一只白瓷罐儿,提着罐儿的手儿极是白嫩,纤细的手儿被宽大的学宫服袖子压着,云无玉循着手臂看去,罐子的主人清脆如风铃的声音也传来:“无玉哥哥,水。” 入眼是一张小巧可人的脸庞---未施粉黛清新脱俗,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柔情,正是陆蘅君。 陆蘅君左手捧着白铁制的餐盒,右手端着白瓷罐子递到他身前。云无玉正不知该不该接下这只白瓷罐子,少女薇唇轻启又道:“这水是我刚从饮水处打来的,无玉哥哥可以放心喝。” “可···”云无玉顾忌的是罐子本身,从陆蘅君身上看来,她应该没有第二只用来饮水的盛器。 陆蘅君落落大方的将白瓷罐子塞到云无玉怀里:“无玉哥哥你吃了一整个白面馒头必然是干涩无比的。” “喔····好,好----谢谢。”云无玉面色有些仓皇地捧着白瓷罐子,生怕磕着碰着。 “我可以坐这里吗?”陆蘅君又小心翼翼询问了一声。 “当然,当然。”云无玉连连道,心底下:长椅是学宫财产,我无权独占/学妹给我水喝,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陆蘅君敛着浅绿色的长裙和云无玉隔着半个身位坐下,她打开那只白铁餐盒,里面两小一大三个格位,大格占了餐盒一半的位置,放着半满的白饭,两个小格里则盛着两个素菜----腌萝卜和咸菜炒黄豆。 云无玉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瞧着少女纤细瘦弱的身子微微叹息,心下更是感怜:正是芳华豆蔻,却吃的如此节俭。 而少女只是微垂着脸儿,拿着竹筷夹着饭菜小口小口的吃着,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意。 云无玉从少女身上收回视线,放下白面馒头打开瓷罐,罐中清水温热、还散着腾腾暖雾,显然是才打了没多久,而文教区下课到现在也不过一刻钟。 “陆同学,你平时也在这里就餐吗?”云无玉又瞧着她问道。 少女放下竹筷,抬头看他,微微一笑又微微摇了摇头,“不是,只是偶尔来这里;刚才看无玉哥哥往这里来觉得好奇就跟过来了。” 所以····云无玉心中一动,所以她是看到了他在这里吃着白面馒头后,又特意去教学楼饮水处打了水再回到这里。 “谢谢你。”云无玉心中感动,有记忆以来对他如此细微照顾的陆蘅君还是第一个。 “比起无玉哥哥之前的帮助,小君做这点事算什么。”少女目光灼灼地望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少年。 云无玉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好看的出奇的眸子,低下头喝了小口,温热的水轻易的解去了口中的干涩,然后为了化去尴尬移开视线,看向湖面------湖面上一双白鹭比翼齐飞好不美丽。 陆蘅君瞧着他嘴唇贴过白瓷罐子的位置,脸上忽而不可自抑飞起了娇艳的霞红,也同时低下了头继续小口小口的吃起了饭菜。 少男少女各怀情思,一时无话。 过了好一会儿,陆蘅君才抬起来仍有些许烫红的脸,看着他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的白面馒头,忽道:“无玉哥哥。” “嗯?”云无玉侧过脸看她。 陆蘅君再次放下筷子,“你把馒头给我下。” “好。”云无玉不假思索的将咬了小半的食物交到少女伸来的右手上。 陆蘅君结果馒头放到餐盒上小心的撕开大半,然后夹起竹筷在餐盒上夹取咸菜黄豆向馒头撕口中塞了半满,然后将白面馒头再次按合,交回到云无玉手中:“加上了配菜,馒头应该会变的更好吃一些。” “可你···”云无玉看着她餐盒中所剩无几的咸菜黄豆忧道。 陆蘅君甜甜一笑:“我胃口小本来就吃不下多少东西,就劳烦无玉哥哥顺带帮我消灭多余的菜吧,无玉哥哥吃吃看。” “好,好吧。”云无玉定定的点着头,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不由自主的咬下了一口手中被重新制作的白面馒头,入口、含香-------他在圣武将军府的这些时日,吃过很多山珍海味,但此时手中的白面馒头似乎胜却了世间美味,甚至连昨晚羡云楼的种种至味,也在此时被他忘诸脑后。 “好吃一些吗?”陆蘅君期待的问道。 “好····好吃。”云无玉怔怔地答道。 少女“嗯”了一声,微红的俏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垂下继续就餐。 少许,云无玉手中的馒头被津津有味的吃了个干净,陆蘅君也将餐盒中的饭菜细致拾取吃尽结束了用餐。 “无玉哥哥,你以后都会在这里用餐吗?”陆蘅君抬起螓首问道。 “只要不下雨应该都会吧。”云无玉答道,毕竟这里足够安静也不会在思考的时候受到打扰。 “那我以后也都来这里,可以吗?”陆蘅君望着他,问道。 “可··可以的。”云无玉道。 “真的吗?”少女的眼中满是喜意,“那无玉哥哥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可以做。” 云无玉听后大为局促,挠着头憨憨笑着:“不用不用咸菜就挺好的。” “好。”少女的眼儿弯成月牙,在云无玉的眼中那眼里的光泽胜过了这一湖中的秋色的静美。 ------- 正午十二时的学宫书楼某个楼层。 某个惬意大睡后醒来的青年拿开了盖在脸上的《异志》,头一歪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水晶蓝的清瀑,不----是头发,然后是敛好垂出木椅外的星空紫的纱裙、以及裸露于淡紫色纱裙之外一双雪白细长的小腿。 “你醒了?”木椅上的少女合上精装的大书,侧身看向他。 “清璎你什么时候来的。”青年颇为讶异道,讶异地不是少女的到来,而是少女到来时他竟未曾察觉。 “第一节课上课后。”凤清璎道,“来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唔···如果以后这世界上有谁能杀我,那必然是你。”凌潇月感叹道,“除了爷爷那样的高手,我还没在睡梦中被人近过身。” “明明是你睡的太死。”凤清璎微笑,从他手中拿过那本《异志》合上放到他身后的原架位上。 凌潇月淡淡一笑,也不多说,心下却是暗叹:可惜清璎不热衷于修炼,这和光同尘的圣性倒是令人艳羡。 -----以清璎的修为必然不可能令他毫无察觉,唯有这与生俱来使天地大道亲和的体质圣性才会令他疏神未察。 “去膳楼?”凤清璎问道。 “到点了?”凌潇月疑惑道。 “十二点了。”凤清璎道。 “所以,你也旷课了?”凌潇月道,在他的印象中眼前的少女从入学开始就没旷课过一次,今天居然跟他一道在这书楼中待了三个多小时。 凤清璎指了指木椅旁的小桌上整整齐齐叠放好的三本书-----国文·六年生·上册、术数·六年生·上册、幻兽概述。 “你是旷课,我是自习。” “·····” ----------- 往后的时日里,陆蘅君总会如约而至,和云无玉坐在这一张长凳上分享午餐。而这些时日的学习中,除了那位左相公子在和龙曜争锋相对之时顺带会带上一份对他的忌恨,其他总体平静无波。 除了那位教授军阵技巧的武威指导每每看他眼中的炽热令他受宠若惊之外,其他课任导师倒似乎没怎么注意到他这个某位学宫最纨绔的贵族公子的伴读。 半个月转瞬即过。 云无玉的剑术修为在学宫的学习中进步颇多,作为龙曜的伴学在学宫中的对练搭档自然依然是龙曜,在龙曜几分真假的对练下云无玉能抵挡的回合数也越来越多,而这半个月下来他从数合之敌到已经可以在六年级剑修生面前抵挡下龙曜近二十合,进步之快令一众学子暗暗咂舌。 云无玉自然是知道龙曜手底下有放水之嫌,那些学子中也不乏有持疑者,怀疑归怀疑没有人会当着龙曜的面去打探云无玉的虚实,毕竟剑修分院这一块,只要凌潇月不在六年级生龙曜就是天、就是无敌的象征,就算是那些留级生来了也不好使。 藉着龙曜的助力,云无玉在剑修分院这一块也算小有名气,不少一面之缘者或是听名闻之者见到云无玉的出现都会远远在一旁赞叹或非议:他就是和龙曜那家伙在战台上斗了二十合的那个伴学云无玉? 这个伴学可厉害了,仅仅半个月已经追上了剑修分院大部分的六年级生的剑术水平。 听说在军阵技巧课上,他一人力压所有选修生拿了两个学分。 他就是云无玉,看起来蛮帅的呢··· ····· 结束完一早上的文教课,看着窗外清而少云的天空,云无玉和龙曜打了个招呼拿着白面馒头便快速走出了教室。 “吃个馒头还吃的这么兴奋?”龙曜一脸诧异的望着好友近乎于跑的身形。 “阿曜。”身边传来凌潇月有些慵懒的声音,明显至交好友必然是从睡梦中刚被凤清璎叫醒。 “嗯?”龙曜回过脸看向走进的两位好友。 “清璎说下午要去箭术分院,要不要一起过来练个射艺?”凌潇月看了看身边的绝色少女说道。 “行。”龙曜爽快应答,“毕竟弓术也是我的选修课,有些天没去了。” “那好,就这样说定了。”凌潇月道。 “下午见。” “下午见。” “下午见。” ------- 人工湖边,云无玉,就着陆蘅君特意煲的汤汁、心满意足的嚼着夹着咸菜黄豆馅儿的白面馒头。 眼前风和日丽、秋高气爽,身外桂花飘然、鸟语花香。 云无玉看了看挨着身边微垂着眉目细嚼慢咽之中的陆蘅君,心底无由一阵温柔。 他一时间觉得如果能这样美好的过着,其实过上个几十年半辈子也挺好的。 时光静好。 “无玉哥哥,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之后去做什么?”陆蘅君忽然放下竹筷抬头问道。 “应该会选择参军吧。”云无玉道,他想起了那个伟岸的身影、那个纵横西北的传奇武人----圣武将军,成为那样的英雄才不枉此生吧?“我想加入玄武军,成为圣武将军麾下的一员,征拓天下建功立业!” “参军吗····”陆蘅君低下头细细咀嚼,微有叹息,但清丽的眸子很快又覆满欣喜看向他,“圣武将军我们这些平民都很崇敬他,他是个大英雄,如果你能成为他的部下也是极好的。” “恩。”愿望被人赞许,云无玉心中很是兴奋,并未发现那一瞬里少女眼中的失落,他兴奋之余笑着反问道:“那陆学妹呢?毕业之后想做什么呢?” “啊---我呀···”陆蘅君一怔,幽幽道:“我学习平平,毕业之后也不会像龙曜学长他们那样成为万众瞩目的一员。如果可以,我想找个喜欢的人嫁了,然后结婚生子好好过日子,这····这算愿望吗?” “当然。”云无玉道,“想要去做的事情,都可以是愿望。” “和无玉哥哥比起来,我的愿望是不是太卑微了?”陆蘅君羞赫道,“毕竟嫁人什么的,听起来好羞人。” “怎么会。”云无玉微笑道。 “哎--无玉哥哥真好。”陆蘅君轻叹道。 “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呢。”正当两人软语温馨,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右侧不远处的石道上传来。 云无玉脸色一变,起身看去,横身挡在了陆蘅君身前。 三五个华服青年簇拥着两名黑袍少年由远而近。 那两名黑袍少年面貌身材极其相似,就如同一个模子所刻出-----两人皆高七尺一二、都有一头微微卷曲的披肩黑色长发,面色及肤色苍白如雪、唇如薄刀、鼻梁高挺、双目三角而狭长、柳叶眉形本是偏温柔优雅的眉形,偏偏放在这二人脸上显得阴柔有余、邪气凛凛,两人身上不同之处在于左边的青年黑袍下是苍灰色的巫师服右耳处挂着一串黑色水晶石的细小珠链、他的右手中把玩着一只一尺大小的黑玉阴阳鱼镜子;右边的黑袍青年内里则衬着一身束身的武士服,同款的黑水晶石珠链则被垂挂在了左耳,他左手中所提的则是一柄二尺五长的黑鲨鞘短剑。 “黯月·明。”云无玉细眼一眯,那个持阴阳鱼黑玉镜子的青年他最近几日再熟识不过,那家伙暗里明里到处跟龙曜较着劲。 “黯月·明、黯月·尘师兄!”陆蘅君起身见到来人娇弱瘦小的身子忍不住因惊恐而微颤。 云无玉探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儿,掌心传递着暖意试图抚平她的惧意,同时低声道: “别怕。” “嗯····”陆蘅君颔首应着,轻轻将螓首靠在云无玉的肩后,试图消解来自于心底的畏惧。 云无玉却能感觉到她似乎颤动的更加厉害。 心下不由暗暗惊疑:似乎很多平民都对这个家伙讳莫如深,在他来学宫之前这两个家伙到底做了什么令人惊怖的事情? 七人走到云无玉跟前三步。 “哥,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傻缺龙曜的跟班----云无玉?”黯月·尘斜睨着云无玉对身旁的黯月·明笑道。 “对,这小子可厉害的很,虽然只是个跟班,却是有些能力的。”黯月·明冷笑道。 “听说第一堂选修课就把你的风头给抢了?”黯月·尘冷笑着,后者则是微微颔首。 “噌”地一声,黯月·尘从黑鲨鞘中拔出短剑狞笑着指在云无玉的胸口前,将云无玉身后的陆蘅君吓的一颤栗,黯月·尘冷笑道:“我还没听说学宫里除了那个妖怪和傻缺龙曜还有人敢在选修课上抢我哥的风头,小子挺狂啊?” 云无玉面对他猝然拔剑而指,心下也是一凛,但身躯却是强持着不动,只不过这一凛之后云无玉倒是冷静了下来----学宫中除了比武台上,学子之间不允许私斗,至少不允许因私斗产生伤亡事故。云无玉已非巷中生死之战前的无知少年,面对这故作姿态的威胁脸上神色平静,淡淡道:“明少爷思虑有所不及,我只是将明少爷所不及加正补全罢了。” “你是在笑我少智?”黯月·明听出云无玉话中有话,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加阴沉。 他的目光像一条随时会择人扑噬的毒蛇,让云无玉感到极为不适。 黯月·明言有怒气,那几个贵族少年纷纷抽出随身法器或兵刃,有铜钱剑、骨玉法杖、鬼头刀等等形态不一,唯一相似处便是这些青年们元力一经催发,各自手中的兵刃法器俱皆泛起黑紫色的光气。 “都是些暗系巫修?”云无玉双目微缩,暗下提防。他听龙曜讲过,巫修之中火系雄烈霸道、光系浩正、水系绵柔、地系势沉、风系灵动,这五系着重于外势,只有暗系阴柔诡谲伤人多由内致外最难防备。 “拔剑啊?你的剑呢?”黯月·尘冷笑着,他手中的黑玉剑此刻也是黑气缭绕、煞气逼人,他将黑玉剑向前又推进了寸许,幽气森重的剑尖几乎直触云无玉心口前的衣衫,他的目光落在云无玉左手的扳指上,“这是你的纳器吧?你再不拔剑,可就没机会了。” 云无玉淡淡虚笑着,脸上神色渐沉却仍是丝毫没有从纳器中取剑而战的意思------不是他不敢,而是不能。他没有任何把握击败眼前的七人,甚至说哪怕是抵剑指在他胸口的这位黯月·尘,他也没一分把握能赢,一旦拔剑那么众口铄金对他来说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你这么孬?”黯月·尘尖声狞笑着,他举着剑贴着云无玉的衣服缓缓绕到云无玉身侧,瞧到了瑟瑟颤栗之中的陆蘅君,细长的舌头缓缓舔了一圈双唇,眼中露出狰狞而淫邪的笑意:“你这小对象虽然还没长开,也纤瘦了些许,但这张脸倒是不错,若是打理打理看起来好像不比那晏苓小妮子差。” 陆蘅君被他一吓,更是紧紧缩在了云无玉的背后。云无玉感知到她心中的惧意,心底的保护欲越发强烈,脸上的假笑也尽数收去,变作了无比的阴冷,嘴角轻而冷的吐了一字:“滚。” “你有资格吗?”黯月·尘左掌按在云无玉的右肩,脸上并未因云无玉此刻一身的寒意而减弱挑衅之色,他掌心暗下吞吐暗系魔力似轻实重的一推。 云无玉只觉肩头忽然传来一阵沉重如山的压力,最可怕的是他还未用力反震,右肩骤生酥麻,体内顿觉阴寒无比。不由紧咬牙关,硬生生站在原地未动分毫,而脸上背后早已虚汗如雨! “无玉哥哥····”陆蘅君紧贴着他自是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脸上露出极为担忧的神色。 “好东西。”黯月·尘按压了数息,发觉被云无玉强行抵住,便收回了手,脸上笑意越发阴寒,“看来你很在乎这个小女友。” 云无玉无心辩解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后者猖狂笑着:“你似乎有些智力,知道在这里拔剑的弊端。但是,你觉得以我们左相府的势力若是在学宫外可对不对付的了你?” “你们可以试试。”云无玉冷声道。 “喔···险些忘了,你可抱着圣武将军府的大树。”黯月·尘笑着,将目光落在云无玉身后,“不过你身后的这位可人儿,不知道谁能庇护?” 云无玉目光一寒:“你们想做什么?” “我哥和我现在有些欣赏你,你若是投诚于我,我不但既往不咎,还可以保证你日后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如何?”黯月·尘道。 “想都别想。”云无玉淡淡道。 “呵----果然和那傻缺一样一根筋,也好----”黯月·尘阴沉的笑着,“若是轻易降服了,也失了不少趣味,既然如此来玩个游戏吧?” 云无玉看着他。 “就赌一赌学宫武比之日你能不能在我手下活下来。”黯月·尘道。 云无玉依旧不言,目光更冷。 黯月·尘见他久不作答,又笑了笑:“你应该明白只要在帝京之内以我家族的能量,让一户平民之家瞬间消失、抑或是让平民之女生不如死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你是聪明人,龙曜那傻缺甚至凌潇月最多只能庇护你一时,庇护不了你和她一世,若是你现在想拖到龙曜来找你而避开这个赌约,我劝你三思。” 许久,沉吟。 云无玉目光中变得明烈,“我跟你赌,期间你们不许伤害陆学妹一家。” “当然。”黯月·尘得意冷笑。 云无玉冷声道:“我不但会活下来,还会赢下你。” “哈哈哈哈,赢我?痴人说梦。”黯月·尘狂笑道,身后六人也纷纷笑了起来。 “不知天高地厚,有趣、有趣····不枉我精挑细选了这么久选出来的新玩具···”黯月·尘长笑着转身而去,华服少年们亦是一脸满足的随行走开。 “无玉哥哥····”看着那群猖獗的学长们走远,陆蘅君从他身后走出,双颊之上已是清泪一片。云无玉本可置身事外,而偏偏再一次为了她身陷险境。 云无玉捧着她的小脸,抹去她清靥上的泪痕,安慰道:“龙曜和他们宿怨已久,就算没有你他们也迟早会找上我。不用担心的,还有足足三个月,我们一定赢得了。” 陆蘅君扑到他怀中,脸上再次清泪横溢,很快便打湿了云无玉胸前的衣襟,她还是不可自抑的道着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知道黯月家两位少爷的可怖,这几年间她听到太多同学被这两个恶少整到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尤其是稍有姿色的女生,被他们盯上往往最后都或疯或死极其悲惨,当听到他们要对自己下手,她如坠冰渊、周身恶寒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而云无玉再一次挺身而出令她既是感动又是羞愧。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四章·非人 接下来的一下午,云无玉随着龙曜在弓术分院浸习。巧合或者说命运之中的羁绊,在这一下午六年级生中主修或是选修弓术分院的风云人物们几乎风云际会。 凌潇月、菡月公主、安陵霜华、龙曜····及两位绝代风华的少女明面上的追求者帝京武神军副统领少公子苍御龙、财政大臣长公子晏颌、云川府小侯爷凤秦川等等帝京上层名流圈子的勋贵少爷们不约而同的也来到了弓术分院。 可惜,菡月公主看似温和娴雅实则清冷高傲,加之凌潇月冷漠拒人使得那些学术不精的勋贵少爷们碰了一鼻子灰也只换得远远看着。 而这位安陵小姐似乎也并不好亲近,虽然与诸位爱慕者交谈时谈吐文雅、礼貌有加,但却也是温中带刺、柔中带刚的味道,本就是帝京上层贵族名流的她,除却脸上应有的礼貌笑容,并不比那位菡月公主多容易亲近多少。 相比于诸位勋贵少爷吃尽了闭门羹,龙曜这位出身格格不入的勋贵子弟却是在众人眼中唯独不为两位绝色少女所排斥之人,不论是遥若天边月的菡月公主还是静如牡丹花的安陵小姐对于龙曜都是亲近有加。 一堂修行课下来,云无玉算是惊奇的发现。不论是菡月公主或是安陵小姐,两位绝色的姿容下也有着远胜于绝大部分男同学的天赋资质。 就射艺而论,除了鲜有出手的凌潇月、热衷于秀技的龙曜竟无第三人可以胜过那位菡月公主,而那位安陵小姐也几乎紧随其后,勉强只有那位武神军副统领少公子胜过些许,连云川府小侯爷也稍逊了半筹。 而射艺,可只是这两位的辅修。 中间龙曜也私下笑说-----弓术分院之所以死死咬着凌潇月不放,实在是因为人才凋零,没有凌潇月弓术分院历届学宫武决怕是连前四十都进不去。 可这一个人生生将人气与实力完全不匹配的弓术分院抬到了最近几届学宫武比之首的地步。 于此,云无玉兴趣缺缺,对于弓术的兴致对他来说还不如魔法,但身为伴读云无玉无权选择主修选修,既然来了便只当多修行一个课目,专心研习起来。 这弓术院今日的热闹恐怕也一大半都源于射场中心的两位绝色少女的到来。 当然,弓术分院三位俊男美女教习也是个关键因素。 两个半小时的射艺课程在云无玉认真练习、龙曜到处炫技以及一众勋贵少爷的失落中收场。 归家途中,相比于龙曜一路上的兴高采烈,云无玉清静下来虽然极力掩藏却也不经意露出了不少愁容。 ------- 圣武将军府,夜七时。 演武台上,云无玉再次轻易败下阵来。 这一次,才过十招。 云无玉手中的木剑便被龙曜点中虎口轻易挑飞,铛铛摔落一旁。 从饭后到现在仅仅一个小时,他已经被龙曜击败了十次。云无玉跑去捡起木剑,一咬牙摆好架势还要再练。 龙曜却是随后将木剑扔到兵器架子上挂住,从侍从端着的盘子中取了一罐温茶大饮了一口,然后看着云无玉:“无玉你今晚状态太差,再练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是吗···”云无玉闻言怔怔道。 龙曜斜睨了他一眼:“一个小时输十次,除了第一次超过十五招,后面全是十招不到就败了。练剑首先得凝神一心,心思散乱剑法就乱,你这样是不会有进步的。” “嗯····”云无玉歉意道,“今晚是我走神了。” 龙曜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你走神不只是今晚吧?下午的弓术课我看你走神好几次了。有事?” 云无玉一怔,既不点头也无摇头。 “你这是啥意思?”龙曜一讶,问道。 “心事还挺重。”忽而秋风微起,沐海云飘然而至,对云无玉笑道。 “沐大哥你回来啦。”龙曜上前道。 “沐大哥。”云无玉眼中一亮,也上前迎道。 “今晚你输得很惨?”沐海云微笑问道。 “何止是惨?简直退步的让人难以相信。”龙曜抢口道,“运气不顺、出招犹豫、脚步散乱,今晚的无玉和前几天判若两人。” “这么离谱?”沐海云歪着头看向云无玉。 云无玉苦笑着点点头。 “说说吧?因为什么?”沐海云看着他。 “嗯···”云无玉长舒一口气,将下午的事情一五一十道出。 “所以,你又为了那个小妮子让自己陷入险境了?”龙曜面色一冷,颇有几分怒其不争。 “嗯···”云无玉轻叹,又辩解道:“不过就算没有陆学妹,黯月氏那两位少爷也迟早会找上我。” “无非早晚。”沐海云笑道,“其实早点也好,让阿玉多点时间准备。” “这事说到底还是因我而起,明天我就去找那两个混蛋,让他们把赌约取消了。”龙曜愤愤道。 “没必要···”云无玉摇摇头。 “所以你抱定心思要护住那位陆学妹是么?”龙曜冷笑道。 “至少也算个熟人。”云无玉道,“况且你和黯月家本来就不对付,我们既然在一条道上,我就不能一直作为破绽而存在。” “阿玉说的也没错,”沐海云微笑,“有足够大的压力就会反弹出足够大的收益,阿玉去学宫给你当伴学可不仅仅只是为了给你当个伴,学才是关键。” “可阿玉目前和黯月·尘的差距太大了。”龙曜叹气道,“若是有一年时间,我对阿玉也有足够的信心。” “看来的确很大。”沐海云道,但脸上却没有多少忧愁的表情,“阿曜你说说那位黯月家的小子的情况。” 龙曜苦笑道:“那家伙和他的同胞兄长黯月·明目前修为应该达到四阶中后境,和我相差无几。黯月·尘,主修黑暗巫术和剑术,不论哪一种拿出来都够的上分院前十五,虽然每次学宫武比排名都在我之后,但真若全力相斗,连我也没有十成把握一定能赢他。” “毕竟是圣王血脉。”沐海云微笑道,“十一圣王血脉如今还未凋零的也就那么几支,镜巫圣王黑魔法昔年横绝一时,他的后裔天赋自是差不到那里去,看来无玉你的对手是有些棘手。” “何止棘手····三个月要赶上一个天赋本就出众且相差一阶者、并且还要在战技上不落下风,简直是难上加难。”龙曜苦笑道,“历届学宫武比上出现伤亡的事件并不少,以黯月·尘的心狠手辣恐怕只会做的比想的更过分。” “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全力帮助无玉修炼。”沐海云道,“无玉天赋不差,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魔法方面的问题无玉可以问我,这几个月晚上我会提早回来,剑术方面······阿曜那位艾将军还在当值吗?” 龙曜苦笑:“因为府中有您,父亲已经将当值之事撤消了。” 沐海云闻言一扶额:“真要命,武道之事我只能算个外行,若是那位艾将军在的话必能给无玉提供极大的助力。” “沐大哥成名已久也没有认识什么剑术高手吗?” 沐海云道:“我认识的高手都在京外江湖上,那些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况且都好些年没联系了。阿曜你在学宫中就没认识些剑术高超的教习或者高手?” 龙曜闻言微微摇头:“学宫中的教习们修为虽然比我高,但也高的有限,并且剑术传授上没有特殊原因教习们或者是分院主是不允许私下传授学宫剑术之外的东西·····” 说到此处,龙曜眼中忽然一亮,“有一个人,无玉你要是跟着他学,或许能在三个月内在剑术上赶上黯月·尘。” “谁?”云无玉惊疑道。 “凌。”龙曜道。 “你的那位同学?”沐海云一听也来了趣味,道:“他的剑术很高?” 云无玉亦是持疑------他虽然和凌潇月交过手,而学宫传言中凌潇月似乎灵脉、巫脉双脉闭塞,真实实力未必能胜过那些学宫的教习。 “多高我不敢确定,但就剑术一项必定胜过剑术分院所有人,包括分院主顾西洲。”龙曜道。 “胜过有七阶评定的顾院主?”云无玉惊道,他不知凌潇月剑术深浅,但耳闻过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术分院主顾西洲,那位分院主号称学宫内剑术第二、修为第三,乃是学宫中屈指可数的顶级强者。 龙曜颔首:“你也知道咯----顾分院主号称学宫中剑术第二、修为第三,而这剑术公认第一的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 “那位凌少爷?”沐海云听出了龙曜言意所指不免惊异出声,“那位凌少爷似乎和你同岁吧?” 龙曜颔首:“嗯。” “他在剑术上胜过了七境的同职高手?”沐海云咋舌不已,“十五岁还没毕业已经在剑术上远超一流了?” “仅凭剑术一项,从两年级开始便压的全学宫学子抬不起头。”龙曜苦笑道,“所以我们这些学宫的天才们都说他非人,” “那他的修为已经达到六境之上了?”沐海云问道。 龙曜摇头:“从二年级开始他的元力修持就一直悬挂在四阶,这几年间每次测试修为他从未变过。一直是四阶。” “四阶?”云无玉眉头深锁、满面疑惑,“你说他两年级的时候是四阶,并且以四阶之身在武决上击败了一众五阶之上、甚至接近六阶的学长们?” “这么离谱?”沐海云张口结舌,不敢置信。 龙曜颔首,惨笑道:“离谱吧?学宫所有人都觉得离谱,一个四阶的新生,将整个学宫的天才压得毫无脾气,甚至听说连顾西洲院长都降下身段亲自找他比剑……” “还输了?”云无玉惊道。 “嗯,据说是输了,只是当事人都没对结果作答。”龙曜点了点头,“那一届冬决、夏决,凌仅凭剑术强势击败了所有人,三年级以后就退出武决,从此学宫也默认他冠位归属,并有了新武决之首拥有挑战凌的新规定。” “四阶与五阶跨度已经很大,而和接近六阶相比更是如同云泥,他是怎么做到的……”沐海云惊叹不已。 “快到无以复加、精妙至毫巅,绝大部分对手往往未出招就被他击中要害。连顾西洲院长都不敢将他留在剑术分院主修,私下更是向我们感叹不配。”龙曜回忆当时叹道,眼中又羡又嫉,只叹那个令全宫学子教习惊为天人的新生不是自己。 “就没有人尝试过先守后攻吗?以他当时的修为应该是做不到和那些学长长攻久持的。”云无玉想到了学宫中重甲横练分院,按理说别的分院可能挡不住快剑,但以重甲横练固守之能不至于被凌潇月轻易击败。 “怎么会没有?”龙曜苦笑道,“横练分院就有一位叫铁狂徒的学长就试图开场便以金刚不坏身强顶,结果……被凌一剑洞穿大盾不说,顺带连持盾的手掌都给刺了个对穿。还有那些各系的巫修天才们有的尝试全力加持护身魔法盾、有的尝试用大范围魔法无差别攻击全场,但结果不是盾碎人伤、就是法器离手或者断破,无一不是被一剑击败……老师们都说他的身速、剑术与剑意远远超出了中境之人应有的范畴,单论剑意纯粹、剑气之锐很多七阶剑士都未必比得上。” “他掩藏实力了?”沐海云道。 “我们也曾怀疑过,但学宫的境圣石(检测修炼者修为的圣物)测试上限是六境上极,只要是七阶之下都会被检测出来,让我们又不得不打消了怀疑。”龙曜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那一年之内连续突破了三阶直达七境?”云无玉道。 “十三岁的七境?连千载以来天资第一的武真焱都没能在十四岁之前突破七境。”沐海云摇头说道,轻易的否定了这个推断,“不管如何,他的剑术足够高,以无玉的天赋应该会在他手下得到足够多的进步。” “若是真有这种可能呢·····”云无玉喃喃低语。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五章·学剑 翌日。 云无玉随着龙曜早早来到学宫,然后便直直走向藏书楼。 龙曜告知他凌潇月早上会在藏书楼,而云无玉从一楼开始整整找了一个小时,最后在四楼那个熟悉的角落里,见到了凌潇月。 凌潇月一身白衣,坐靠在书架上,手头正翻阅着一本奇闻异志,云无玉远远瞧着他,不知是否是因为晨日的辉光,云无玉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淡淡的萤辉,那层萤辉令云无玉直感像面对着一位身聚浩然之气的圣贤者,而不是以往那个清冷孤绝的凌潇月。 云无玉怔然于十步之外,凌潇月看到他来将书合上,云无玉眼中的那层萤辉也瞬息消散。凌潇月看着他脸上似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阿曜说,你接了黯月·尘的战约?” “是的。”云无玉颔首。 “如果一个人自身不会游泳而却要去救一个溺者,只会带来更大的负累。”凌潇月冷笑道,“阿曜有跟你细说过黯月·尘的实力吗?” 云无玉闻言脸上微微颤动,但很快抑止而归于平静,只点了点头,道:“讲过,主修暗系巫术、兼修剑术,不论剑术还是魔法,都足以进入学宫前二十。” “小看了。”凌潇月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黯月·尘暗系巫术位列分院第一,即使放在巫道总院中也是前五的存在,确认能在他之上的仅仅只有焱璃、阿羽、辰旸三个,剑术虽然不精分院前十还是有的,综合来说他的实力在学宫中足以进入前十。” 云无玉闻言一怔,心下暗道:龙曜之前对于黯月·尘的论断恐怕一半出于对于左相府的厌恶、一半则是有意降低黯月·尘的评价以提高他的信心。 但约既然已经定下,他便不会再想回头,九十步和一百步对于他来说本身便只是要走的路程,远一点那就远一点,便道:“那又怎样?” 凌潇月淡淡一笑,看着他。 云无玉原以为接下来凌潇月会笑他鲁莽、冲动、不自量力,而凌潇月收回目光后,却是颇为赞许的说道:“你若是怕了,我倒会有些失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略显不智,却也可嘉勇气。” 凌潇月放回书籍,站起身走到云无玉面前:“阿曜跟我讲你要来学剑?” 云无玉点头,道:“龙曜说你是学宫里剑术第一人。” 凌潇月摇头:“于第一不止于剑术,于剑术不止于学宫。” 云无玉闻言惊疑,脸上变幻-----眼前看似同龄之人,却竟有着睥睨天下的骄傲;于剑之修持傲绝于人、于身之强大不见于同辈。他不敢信,但见到凌潇月眼中清傲又让自己不得不信。 “你似乎不太相信。”凌潇月道,又清冷一笑:“也罢,毕竟在流言中我可是半个废人。” 这一次,云无玉却是摇头了。 “废人是不可能连续霸榜学宫武比三年半的。”云无玉道,“沐大哥说过,一个人如果独修一脉且有建树,那么这个人一定超乎于常。” “你口中的那位必然是位大才。”凌潇月道。 云无玉颔首:“沐大哥是我见过最值得尊敬的人。” “言归正传。”凌潇月道,“在你看来什么是剑?什么又是剑术?” “《剑书》上说,‘剑者器也,君子配之为君器、勇者配之为杀器···’”云无玉略一想脱口循章而出。 凌潇月一摆手,淡淡道:“我问的是你,而不是书。如果你只能告诉我这些,那么这剑你不学也罢。” 云无玉闻言一怔,面色一黯,然后陷入沉思,凌潇月负手静候,也不打扰他。 良久,云无玉眼中有光,已是变得极为纯澈:“剑对我来说,就是为了获胜的助力。” “剑术呢?” 云无玉答道:“剑术,致胜的手段、驭剑的方式。” 凌潇月微微颔首,又问:“何以致胜?” 云无玉答道:“更快、更强。” “仅仅如此?”凌潇月笑问。 云无玉又一怔,脸上已经有了迟疑,这些时日,不论是龙曜所灌输的、还是他自己所领悟的,用剑之道无疑只有这两个字----快、强。 但眼前这个学宫之魁首却反问于他,让他对这个明而显的答案产生了怀疑。 “你动摇了。”凌潇月摇摇头,“世间剑法致胜之道千万,综而述之不过四种。其一至快,快攻而不须守,招招皆夺先机,此处剑快;其二窥破,后发而先制,取敌疲弱而胜之,此处眼疾;第三不破求破,先守圆满,见隙取之,此处心平;其四势摧,以力破巧以势夺胜,此处强胜。其中变化之道,因人而异,因对者异。而这些,都只是剑法,用剑者信己而不疑于手中之剑才是剑法致胜的根本。你觉得剑应该快而强,那么就让它快而强,依此去击败对手,不疑于己是每个持剑之人应有的心意。” “那我的‘快而强’如果赢不了他人的‘圆而满’,我是否应该改变快而强的做法?”云无玉问道。 凌潇月道:“你纠结的是剑法,而我告诉你的是剑心。” 云无玉一怔,豁然开明:“我似乎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凌潇月脸上有了笑意。 云无玉又茫然般摇了摇头:“说不清、道不明。” “很好。”凌潇月微微一笑,道,“看来你的确明白了一些东西。” “谢谢。”云无玉由衷感叹道。 “现在你还想跟我学习剑法吗?”凌潇月问道。 “想,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学起。”云无玉怅然道。 “很简单,”凌潇月道,“握住剑。” “在这?”云无玉茫然道,两旁书架高立、四顾满是书海,在这个间距不过六尺、并且是明令禁止械斗之地,他不敢用剑、也无法用剑。 “对,在这。”凌潇月不容置疑地说道,“握剑。” 云无玉心下一横再无疑惑,一息之间从纳器中唤来一柄青钢剑,握在右掌之中。剑器在手,他那原本茫然的心忽而有了所倚,心头的阴霾也瞬间消散。 “剑是胆气,也是心意。”凌潇月道,“你不敢在此用剑,只是因为头脑中那些条条框框对于你的限制,让你下意识的认为在此握剑是错的事情,而当你清晰的握住了它、并掌控了它,你就会觉得只要你能掌控剑,那么它在哪里出现都不会是问题。” 云无玉颔首。 凌潇月退身五步。 “出剑。”凌潇月又道 云无玉一皱眉。在书楼持剑已经是违律,动手那便是真得大不韪。 凌潇月看着他,再次重复:“出剑。” 云无玉也再一次看到他眼中那种轻鄙的意味,想起此行所求,竟在这一刹忘记学宫禁令,手中剑飞刺而出! 剑如长虹,也映照了凌潇月眼中转变而来的赞许。 云无玉从没有像这一次出剑一样快过,他感觉手中的剑就好像有了灵魂、已不似一柄剑而化作了一道光----一道银白的电芒。 电光火石! 快到割开了风、快到眨眼穿过五步的距离,快到没有任何魔素的点缀、真气的附加,就只是单纯无比的一式直刺。 快到他有些担心真的刺中了凌潇月。 五步,是他和凌潇月的步距。 举剑时,凌潇月与剑的距离才不过三步。 这一刺明明快若电光,但云无玉的眼中剑和对方的距离竟似分毫没有变过。 直到凌潇月抬起了右手,屈指一弹。 “叮————”一声脆裂之响,他手中的青钢剑上传递来一阵波动的巨力,继而剑身骤然崩裂,一碎三段。 三段剑刃在脆响中弹飞而起,飞过云无玉的双眼再向上数尺,才折转落下。 剑虽断了,而云无玉却是从中感受到了来自于凌潇月指尖凛冽剑意----肃杀、决然、锐不可当,在云无玉心境之中变成了万物俱灭的暴风。 而那暴风的每一缕,都是纯粹无比的剑意。 凌潇月在告诉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剑。 暴风渐渐平息,云无玉低头看着手中的残剑,似有可惜、又似有所得。 他手中所残破的只是一块顽铁,而那贯穿心神的才名之为剑。 云无玉的脸上只剩下崇敬,他不是没见过比凌潇月更强大的剑法----但无论是圣武将军大地为势的剑或是那白夜如梦如幻的剑,都没有凌潇月弹指之间所传递的这么纯粹。 心为剑心、身为剑身,这一刻他再次见到了燕子巷里初见凌潇月的状态。 寒潭洗练、剑意无瑕。 云无玉屈膝躬身,声音也变得虔诚无比,再次道出意愿也变得庄重无比:“我想跟你学剑。” “你和我岁数相近,大可不必至此。”凌潇月伸手扶着他。 “闻道有先后,达者可为师。”云无玉没有顺势起身,而是伏身一拜。 “也罢,原本答应了阿曜只是大概教一些,现在看来得拿出点真东西了。”凌潇月淡淡道。 云无玉微讶,心下却暗道:这一拜算是值了。 凌潇月将云无玉扶起身,说道:“那么从今天开始,课日内下午的时间你就来这里找我。” 云无玉颔首道:“好。” “而课外,”凌潇月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书撕下书最后的空白页,熟练的动作让云无玉瞬间有种面对惯犯的感觉,他快笔写下一个名字递给云无玉,“课外这第一个月,你先跟他练着。” 云无玉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竟是‘慕青华’。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六章·繁霜城外枫凌渡 北荒,繁霜城。 东郊,枫凌渡前。 寒鸦凄切、枫红如血,天穹昏暝、隐隐已有雪絮渐渐落下。 未到十月,这里已是衰草寒烟一片灰蒙。 此地距离帝京六千三百里。 帝京余秋微凉,尚值气爽,仍有桂香留余、大好仲秋时节。 六千三百里,仓皇十三日。 一辆破旧的马车仍在疾驰于这北荒霜气四溢的原野上。 繁霜城距离帝京着实不算太远,只是过于近靠东北方雪巨人的叛乱之地,而显得人烟荒芜。 枫凌渡是帝国东北方向最后一处安定的人族渡口,也是自北向南海航的最佳之地。 踢踏!踢踏!踢踏! 这几乎被荒弃的霜野下,马车急促的奔行之声清晰不已,伴随着马蹄踏过、车轮辗转的只有那些枯瘦的松枝上伫立或是盘旋的寒鸦们。 它们随着马车南来,目光渐显锐利,时而扑腾着翅膀,似在期待即将呈送而至的晚宴。 天色未晚、霜烟漫漫,一阵阵西风吹起,带来了席卷之势的寒气也带来了久违的杀气。 寒鸦们扑翅而飞,在嘶哑的尖叫中逃离了那些枯瘦不堪的松枝。 啪!啪!啪!啪!啪!···· 未及离枝的寒鸦,连同那些枯瘦干瘪的松枝骤然分崩,像是被锋利的刀划过,猩红的血洒着致命的温热,只是还未及落下便匆匆被凝结成血红的碎晶,显得瑰丽异常又冷艳骇人。 比原野上的霜气更寒。 “吁!!!!”马儿骤然惊嘶,高高的立起了前肢,让疾驰的马车抬高了数尺,险些将车板上清癯的中年马夫给掀翻下去。 不远处便是枫凌渡。 眼瞧着数息便可抵达。 “眼看便要到了,可惜了。”车厢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中年车夫眼里满是惶恐不安,脸上还有些歉意。 “无事。”车厢里的人宽慰道,“都逃到这里再不追上,那他岂不成了废物。” “可是···”中年车夫欲言又止。 “他们到了。”车里的人打断了中年车夫多余的愧疚。 这一声才落,十数道身影骤然从东西南三面齐齐飞至。 中年车夫颤栗着四顾,那些身影落地赫然是十二个黑袍黑甲头戴蓑笠、黑巾蒙面手持弯刀的武士,一个手持着二尺五六短剑的疤脸剑客与一位一身穿纹着金红双凤、底色银白的法袍、手持凤皇赤金法杖、红纱蒙面的女巫师。 以剑客和女巫师为首,十四人瞬息便将马车团团围住。 “到此为止吧。”红纱之下,女魔法师红唇轻启,声色本是妖娆魅惑此刻极显清冷淡漠。她下半张脸虽然藏于红纱之下,但她细长秀丽的丹凤眼、肤白如雪与法袍下婀娜体态,无一不宣示出她令人惊叹的艳丽。 她的双瞳绯红如赤晶,极尽艳烈也盛气凌人。 那话音落下,她右手中的凤凰赤金法杖轻轻横挥,那杖顶端的凤凰首双目上红光一闪,从凤嘴中立时喷射出一片焰云,朝着马车射落。 不消一息,马车之外三步为圈已然燃起了一片火海。 炙热的灼意几乎瞬间将架板上的中年车夫炙烤至瘫倒而奄奄一息,熊熊焰气也几乎随之便将本就残破古旧的马车燃烧起来。 车厢中的人不得已从中掀帘走出,站到架板上。 “公子····”忠实的马夫意识弥留之际仍在关切着穷局中的青年。 他,衣衫素而旧,因为风尘仆仆而显得有些杂乱。绚丽的紫色长发大半披落背后、几缕挂于颊旁,他的双目湛蓝如海华贵雍容,偏偏面容苍老干瘪而枯瘦。 “各位伤我车夫、毁我车架所谓何事?”他负手而立,那张干瘦平凡的脸上有着几分迥然相异的从容,他的嗓音有些尖而细,听起来倒有几分公鸭般的渗人。 “希恒世子不必再装腔作势。”女巫师冷冷道,手中的法杖在翻转中高高举起。 “什么恒?什么子?”苍老青年“疑惑”状问询道。 “莫非世子觉得能从我等眼下在逃?”短剑男子微微拔出手中之剑,那紫灰色的檀木鞘上只不过稍稍显现出了一寸剑身,便有刺眼的蓝白雷光从中爆闪而出,如同千百条细小毒蛇久困囚笼扑噬而出。 “似是如此。”苍老青年扫过一眼在场之众,落寞轻叹,声音也变得雍容,抬起左手从右耳根处向左一撕,一张人皮·面具被缓缓揭开,露出一张和当今封神皇帝有着七八分相似的俊美容颜,正是前些日子出逃帝京的戾太子·迦夜之子凤希恒。 身在重围,他却一脸风轻云淡,大有令人倾慕的雍容气度。 而那张俊美如斯的颜容,令高傲冷艳的女魔法师也为之微微面热。 “若不是陛下金令,我还真舍不得杀了你。” 凤希恒闻言嘴角挑起,带着几分邪魅的笑意,从美艳女巫师俏丽绝美的脸上到那红纱之下的烈焰红唇再到纤秀如天鹅的秀颈、高耸傲立的胸脯、不堪一握的细腰、细直修长的双腿仔仔细细毫无遗落的瞧上了一遍,笑道:“本是倾城佳人,奈何与虎作伥。小王也可惜与凤影小姐不能长相厮守。” “您乖乖跟奴家回去,不就能长相厮守了?”凤影娇笑道。 听到这话,凤希恒凤眼一眯,眼中的调笑之色尽敛,生起了无尽怒意,幽欢苑乃至帝京都是他心头最不可提及的梦魇,声色瞬间变得阴冷:“回去?那还不如现在死在凤影小姐的手中。” “看来您是认命了。”凤影也将娇媚之姿收尽,变回清冷淡漠的模样。 “若是如此,”疤脸剑客诚敬地说道,“作为故镇南王世子,我可以让您选择死在我的剑下或者是凤影的手中。” “哦?”凤希恒冷笑一声,“我若是都不选呢?” 疤脸男子闻言遗憾不已:“那就只能死在暗卫们的乱刀之下了。” “哈哈哈哈哈···”凤希恒仰天长笑,笑声高傲而有些令人战栗的威仪。 连疤脸剑客也心下暗暗感叹:终究是流着那个一代天骄的血。 暗卫们掣着刀脸上纷纷显露出疑惑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只得在这笑声中慢慢向着火海中的青年世子围了上去。 凤影丹凤细眼一眯,心中竟有几分不祥的预感,手中法杖高高举起,随着她心念一动魔素啸聚化为一片绯红灼烈的焰气。 凤希恒长笑缓止,高傲地立在火海中睥睨着众人。 疤脸剑客竟有些不敢对视凤希恒的目光,心中疑云四起:莫非附近真得有这贼子的援手? 他四下扫视,荒野之上直至那荒凉的渡口之前,只有干枯的芦苇随着霜风飘摇,几缕细绒从芦苇丛中飘起,方圆数里之内一目几乎可及,莫说是有着强大气势的强者、便是繁霜城的住民也无一二来去。 只有一位蓑衣老者在枫凌渡旁的芦苇丛前佝偻着身子执杆垂钓,此间风火雄雄远远影响不到数里之外的老者的视听。 疤脸剑客确定了四野无外人,心下亦定。手中那柄展露寸许锋芒的短剑开始慢慢拔离木鞘。 嗤!嗤!嗤!嗤! 当那柄短剑全部展露,从疤脸剑客身上到马车之下乃至周围数十步内已是尽皆雷光。 “‘冥雷剑’?-----剑影先生。”凤希恒凝视着那柄短剑,冷冷道:“阁下在幽欢苑外可整整守了小王近十年。” “那便有始有终吧。”疤脸剑客淡淡道,“生时守人,此时收尸。世子殿下觉得如何?” “那可太好了。”凤希恒切齿恨恨道。 “世子雍容更该当死在奴家这无边绯炎之中。”凤影叹息道。 “那便都来吧。”凤希恒高傲笑着俯视于众、坦然对死。 轰!!!! 凤影赤金杖中焰华爆裂,漫漫绯炎横炽当空,竟将此间百十步内昏暝天色俱耀做赤色,绯色焰云之中传来凤鸣清啸一片,再一见只见数十金凤飞扑而下。 而同时,剑影掌下剑光散华,千百道闪雷倾泻而出,惊心剑气铺天盖地、尽起青年世子四面八方,大有与金凤一争绞杀凤希恒之势! 狂雷爆闪、凤焰横空,加之十二口弯刀寒芒尽露,凤希恒身周密不穿针,瞬息尽为杀招所封。 他们皆知这位凤希恒王子久囚帝宫当时三脉尽封,虽后来学了幻术与些许武技,但终究时日尚浅、也不得全心学习,修为微薄连这些黑衣暗卫都尚且远远不及。 但天家的信令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肯回便是就地处决。狮子搏兔尚尽全力,何况是这位深谋狡诈的镇南王世子?连守备重重、两位影主大人从不懈怠的看守都能为他脱身而出,十二位黑衣暗卫实不敢有一丝松懈。 而凤影、剑影两人多少有些敬服之意,才以全力绞杀,令其得以身陨于雷火交伐的绚丽之中。 风雷刀影之中的镇南王世子长笑不止,直至笑到那双凤眼眼角上依稀有泪光、直至脸上从容里多了几分悲怨------ 多年卧薪尝胆、苦心积虑,一朝出逃却还只是逃了这六千三百多里,眼看逃出生天却又身陷死围。 “人谋已至,天不助我····”镇南王世子轻声叹息,无憾合上英目。 呼~~~~~~ 北风微起,拂衣动袂。 ----谁的衣袂?凤影的法袍猎猎狂舞于焰流之上,剑影藏形于奔雷之间。 他们的衣袂没动,动的是狂雷焰海之中的镇南王世子。 剑影、凤影面色微变,面生惊疑。但这一丝惊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瞬之后,雷、火、乱刃齐齐轰击在火海之中的马车之上。 轰!!!!!未能再次苏醒的中年车夫随着马车一并在这四面八方齐攻而至的恐怖凶威中爆开,血雾如这乱世中的草芥连一瞬绚烂的资格都没有,便匆匆蒸发在雷火交伐之中···· 炫目的混光在爆响的一瞬间亦是爆开,那些修为不俗的暗卫们几乎在刹那便被爆炸中心喷薄开的巨力四面震飞,摔出数十步。 凤影收杖缓缓飞落,一双美目看着爆炎狂雷之中的马车,那丝惊疑之色再度从中衍生。 剑影亦是斜垂短剑于身侧眉峰微锁。 “以他的修为····”两人相视一眼,疑云更甚。 但随之,便似乎有了答案----------身后响起齐整的“簌簌”声响,将两人和十二名暗卫的目光先后吸引了过去。 从百步之前开始一直到数里之外的枫凌渡之间的横有百十丈宽的芦苇丛被从四尺高处齐头斩断,那些芦苇齐整断落像是被一柄横有百丈的巨剑一剑斩开。 凤影目光凛然,剑影亦暗暗吃惊-----若是说一剑斩开那数里的芦苇丛,他自问全力一剑也未必不能做到,但在他和凤影眼下悄无声息的斩出如此一击,却绝非他所能的。 那么····凤希恒世子? 他惊而回眼再看去,雷火爆焚之势已经向弱,在那个车架之上除了被烧成焦灰的中年车夫和那匹烧了大半的枣黄马之外别无他物。 “是他。”凤影的声色微寒,将剑影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平整斩断的芦苇丛外那里少了个原本仅有的身影,只有一枝弯曲细长的钓竿斜插在河岸边随着寒风兀自舞动。 老者? 凤影、剑影再度回眼-----马车大火之后百十步外,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满身已被熏黑了大半的镇南王世子,还有一个····竹笠蓑衣须发苍灰的老者----他一点都不佝偻、身高八尺极其魁伟。 老者左手下杵着一柄四尺长剑,剑被青革鞘包着正插在老者身前的泥地上。 隔着百十步,凤影剑影二人仍能轻易的感知到老者身上远胜这寒雾霜风的肃杀之气,他就像一柄沉稳古朴的长剑于霜风之中傲然而立。 那个高傲赴死的镇南王世子被他左手提猫似提着,身形神色上还存留着些许劫后余生的苍白与狼狈。 老者松开镇南王颈后衣领上的左手,隔着雷火纷光淡淡看着全阵以待的十四人。 凤影凝视着老者,娇艳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凝重,但皇家秘侍的身份又让她有别于江湖人的骄傲,那烈焰红唇轻启,声色中极其尊重与傲气:“先生,那位是天家要杀之人,还请不要让我等难为。” 剑影凝神屏息、不发一言只是暗自将自身气势慢慢提聚。 老者淡淡一笑,回道:“可惜,诸位要杀之人,也是老朽所要保下之人。” “阁下妄图抗拒皇帝陛下旨意?”凤影冷哼道。 “天高皇帝远,老朽自在惯了,从不受那些管束。”老者笑道。 “看来阁下是要一意孤行了。”凤影冷冷道。 “如此,”老者笑容敛尽,左手提剑平举横在凤希恒身前,“----又如何?” “杀无赦。”凤影粉面尽罩寒霜,轻吐杀令。 身前十二名暗卫闻声而动齐掠而出,十二道身影快若疾风、在向暮荒野中带起一片惊心的幽光合围向那个魁梧的老者。 “铛!----”那柄平举的长剑发出一声清亮的锐鸣,青革剑鞘随之脱飞。 夺目而绚丽的炫彩随着长剑显露而喷薄,冲天掩地只一息众人眼中已是一片绚烂华彩,绚光之盛如虹霞倾泻,这一方天地之间百千步内尽为所覆,漫野昏暝立被取而代之,霞光漫漫令这荒凉的荒郊野外刹那变得堂皇华丽。 霞光之间,是恍若无穷的剑气,遮天遍地的剑气在霞光散布的一瞬间冲掩过十二名暗卫的身影。 “呃----”是戛然而止的惊呼声,十二个修为不俗的暗卫像是断线风筝般几乎同时从冲掠途中摔落,全全倒在了世子与老者身前三十步的位置! 剑影凤影见到那霞光起时便是提身而退,一退百步。 霓光随着那十二名暗卫的跌落由盛转弱。 凤影、剑影遥遥看去,那十二个暗卫已然齐齐被剑气封喉身死当场无一幸免。 “抬手之间足以引动天地之力,瞬间便斩杀了十二名有着近乎六阶修为的皇家暗卫。”凤影剑影心下暗惊,这位老者的修为恐怕远远在他们二人之上。但他们十人已经都是各个修行领域的佼佼者,能远胜于他们的只有江湖那些声名鼎沸的名宿,这老者会是谁? 剑影凝目瞧向老者手中已经脱鞘的长剑。 ----那柄剑四尺有余,通体晶莹修长且直,剑身流光溢彩绚美异常,剑气威凌浩荡、华丽而霸道。 这样的剑必非无名,只可能是在天下间沉寂已久。这样的剑者,必然威名甚重,天下间在他之上的剑者本就屈指可数。 往数数十年间剑道人物,他的心中忽而一惊,脸上更是瞬间苍白惨淡,失声道:“流虹剑?阁下可是十五年前在帝宫之祸后销声匿迹的南界第一剑神‘流光’?!” “难为天下潮数起数落,还有人记得老朽的名字。”老者颇显黯然的一笑,“剑神二字凌家家主和倾城阁主在世谁敢当之?老朽不过是个失败的护卫罢了。” 随后,流光目光又是一冷,瞧着两百步外的二人,淡淡道:“两位若是要走,老朽也不强留。若是非要纠缠不休,那么就看两位可挡得住老朽手中这柄流虹剑了。” 剑影凤影俱皆骇然,相视一眼,心下各自暗道:这位流光前辈十五年前已经是南界有数的九境绝顶高手之一,如今潜修归来更不知修为已达几何?八阶九境虽未相差至天渊之距,但也并非随意跨越,即便合我二人也难以讨得好处。 当下凤影剑影向流光欠身,化作黑赤两道飞光遁身而去。 待到剑影凤影去远,凤希恒微整衣袍走出,躬身向流光一礼:“若非流光先生及时来救,小王必不能逃过此劫。” 流光赶忙将他扶起,说道:“世子多礼了,援护世子本是小人应尽之职。” “遥想最后一次见到流光先生还是在南皇城的宫里····”凤希恒幽幽叹道,“一晃都过了十数年了···” 流光闻言惊异亦有感叹:“没想到世子竟是记得三岁时的光景?小人听从镇南王信令匆匆赶回南皇城,却听说世子已被帝宫遣人带走,这些年来一直抱憾。” “流先生怕是认为小王已经殉难,才一直隐姓埋名至今。”凤希恒叹道。 流光颔首:“小人多方打探未得世子消息,不得已便隐姓埋名来到这荒蛮北地,这些年一直在极北之地潜心修行剑道。” “流光先生怎会恰巧出现在这枫凌渡前?”凤希恒不由讶异道,听流光所言,最近几年并不是长居于此,今天却恰巧出现救下了他。 流光道:“大约一周前,一只灵蝶出现在了我修行所住的冰窟中,并当空画下了‘故人南来,繁霜城外,枫凌渡’十一字,于是小人便依信来到此地等候,没想到竟是世子您。” “灵蝶传信,只有凌家才有这等手段。看来我又输他一着。”凤希恒感叹道。 “世子接下来有何打算?”流光问道。 “本打算从枫凌渡乘船东渡,然后海航南下去往屠龙者之城或是战城,那里应该还有父王旧部。”凤希恒道。 “不可。”流光微微摇头,“若是此时便前往南界,小人虽自恃剑术能护御世子一时周全,但以封神帝的心性手段必然会派遣禁宫高手乃至杀道人物无有穷止的追杀世子,况且时光易转,那些主人旧部也未必还是真心从附····” “那依流光先生所见,小王该怎么做?”凤希恒闻言颔首,询问道。 “依老朽之见,世子不如先跟着老朽前往极北之地修行,一为等待风波平息、时机成熟之际再行南下召集旧部;二则可使世子将这些年落下的修行进度补上,届时亦可有自保之力。”流光道。 “好。”凤希恒道,“就按流光先生所言。”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七章·地下拳市 西城·地下拳场。 不同于地面那些颇具表演性质的拳市,在这里到处是好战者的热血、狂热分子的嘶吼以及赌徒们狰狞的目光。 嘈杂、血腥、浑浊····是这里带给云无玉最直观的标签。 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凌潇月给予他的那张便条,而带他走进隐藏于繁华帝京之下的这个灰色地带则是眼前这个平时看起来散漫随性的西城黑道掌舵人----慕青华。 慕青华一身华服,嘴角叼着一根拇指粗两寸长的雪茄烟,从走入这个地下黑市开始脸上的散漫随性便被切换成了狠戾冷酷,黑市上头五颜六色的魔晶灯光缤纷闪烁像是灰色世界里最完美的迷彩,拳台下不足一千平方的看台上汇聚着密密麻麻的人潮。 精致的拳台占据着地下拳场十分之一的中心面积,拳台四面高高立起的玄木柱子配合着拳台圣能石布施着高五丈的淡彩色、巨大的防护光罩,隔绝了来自拳台内斗者战斗时的冲击。 金钱、名利···在这里唾手可得。 这里是帝京的灰色地带,也是武者寻求腾升的机遇之地。 慕青华是这里的主人之一。 拳市内,身着暴露、身材夸张的女侍看到慕青华出现端着中高档的名酒媚笑着迎了上来。慕青华调笑着从那些女侍的身上抹了点利息便祛退了她们,若是寻常或许他还会挑上一两个女侍到这里的某个私密的休息室来几场翻云覆雨慰藉一下白天的疲惫,而今天不行。 -----有人给他带了一些哭笑不得的任务。 慕青华侧着脸看了一眼身后颇显拘束的云无玉,长圆微显肿胖的脸上多少还有一丝无奈且埋怨的神色。 他们走到了拳台正西面的贵宾席上,娇媚的女侍和精明的青年侍者早早为他们准备好了观赛所必要的一切。 正西面的贵宾席上只有一张虎皮大椅,这张特制的贵宾椅自然只属于慕青华一人。 慕青华大马金刀的坐下,左侧娇媚的女侍在他眼神的示意下立是上前为他打开了桌子上的高档红酒,千娇百媚的仰望着他为他倒上一杯。慕青华很享受这般高等的待遇,左手揽过娇媚女侍的细腰将她轻而易举的箍在了大腿上,女侍自是柔顺如猫任着眼前的上位者摆弄着自己的身体。 在这个地下拳市,她们这等人若是能被眼前的人看上或者宠幸一次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过数倍。 对于她们这些人而言,慕青华等同于此间的皇帝,或者比那高座金銮之上的皇帝更要好使。 精明的青年侍者乖巧的退到一旁-----在慕青华嘴上那根雪茄抽完之前,已经没有他所需要做的事情了。 慕青华漫不经心的和娇媚的女侍调笑了一阵,又在女侍蜂腰翘臀上占足了美事,才将视线再次落回右侧一路领来的云无玉身上。 云无玉脸上有些闷黄,浅蓝的眸子中也不似在地面上的清净。 “怎么?不适应?”慕青华道。 云无玉闻言定了定神,然后摇摇头:“没有。” “叫你来找我的人,一定没告诉你我会带你来这里。”慕青华笑道。 “的确。”云无玉颔首,又坚定神色:“我是来跟你学拳,在哪都一样。” “不错。”慕青华夸赞了一声,“我这人本来就不擅长教人打拳,他还就给了你一个月。一个月若是按部就班的学,你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有来到这里才能给你最快的成长。” 云无玉略有疑窦地看着他,静待着他的下文。 “战斗是最好的修炼方式。”慕青华淡淡说道,目光落到擂台上。云无玉跟随着看去,只见擂台上的两个拳手似乎战到了焦灼处。 两个肌肉劲爆的拳手扭打在擂台中心饱含着致对方于死地的巨力拳头疯狂往对方身体轰砸。 拳台上的斗者除了拳套之外没有多余的护具,当然除了拳套之外也不许佩戴别的进攻性装备。 与上界的拳赛不同,这里的拳赛抛弃了用于技巧性胜利的点数机制,只保留了击倒获胜和脱拳套认输两种最为纯粹的获胜机制。 只要一方不认输,那么另一方可以一直将之攻击到失去意识。 随着两个拳手毫无顾忌的轰砸,他们的身上开始从被轰击处的闷响转变成了破皮后的血溅,场面也变得越来越血腥残暴,其中一名拳手在对砸百十拳后终于是先支撑不住被按到在地,但因为他没有脱下手套认输而被另一名拳手继续疯狂捶砸脸部和胸腹。 云无玉看得有些不忍,微微侧过些许面目。 于此,慕青华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擂台上你可以通过认输就能保全性命,但江湖上技艺不精很可能就身首异处。你觉得此刻残酷,可他们为此却乐此不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云无玉目下一颤,轻叹道。 “不错,人为财死。”慕青华道,“每个上了擂台的人都签了生死状,赢了巨额奖金,输了也还有高额的营养费,比起给那些商贾之流劳心费力保驾护航,只要在这里打上几场赔率高的拳赛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运气再好点遇到某些达官贵人赏识,还能一举平步青云,你是这些人你会怎么选?” 云无玉默默颔首----诚然,对于那些未能在修行之上超凡脱俗高人一等的武者们,与其为了微薄的佣资而困守在商贾府邸下,还不如来这拿命赌几场。 “当然我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跟他们一样拿命赌前程。”慕青华话锋一转,“你是来学拳的,和他们本质上不一样。” 慕青华手一招,乖巧侍立在身后的青年男侍者快步上前,慕青华附耳吩咐了几句,男侍者受意随后快步跑向擂台主持旁,然后交头接耳期间指了指慕青华他们的方位。 说完之后又快步跑回慕青华身边点了点头。 慕青华随手接过青年男侍者手中的拳套,扔到云无玉身上:“下一场你上。” 云无玉接着拳套一脸愕然:“我?” 慕青华微微颔首:“对手我让人给你安排好了----是一个刚到四阶的武者,也是这个地下拳市有些名望,目前胜场60败场45,和你修为应该差不远。” 云无玉不语。 “怕了?”慕青华笑道。 云无玉默默戴上拳套。 慕青华笑了笑,示意男侍者带他过去。 ----- 擂台上两个武者的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那个先倒地的武者被轰砸了一百多拳后架起的双臂终于是没能遮拦住被捶至失去意识昏死过去。 随后裁判上前高举起站着的武者宣布了胜负,而另一名昏死过去的武者则被拳市的工作人员抬离了现场。 在送走获胜的武者之时,地下拳市的保洁们以极其高效的速度清理完这场血斗之后的现场,裁判抬高话筒再次向全场宣布新的一场擂台战拉开序幕。 “下面,请用沸腾的热情有请我们的常胜将军方坤登场!”男主持伸手迎向擂台西边的入口,在场的观众们再度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声。 “方坤!方坤!” ···· 在热烈迎潮中,擂台西边入口处走来一个身高八尺、体型壮硕的方脸男子。他上身裸露,古铜色的大块肌肉呈现出爆炸般的状态,如同两条大蟒似的双臂盘在胸前,浓眉大眼、牛鼻厚唇,苍黄色的卷发被额间一条一指宽的红色布带束着,粗犷的脸上满是高傲的神色。 “以及方坤的挑战者,龙——云!”主持又伸手迎向东侧的擂台入口,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另一位身穿着浅黄色劲装的青年出现在入口之下,比起方坤,青年的双臂明显要细上一圈,肌肉看起来也只是稍显健实,七尺高的个儿亦显得瘦小许多,他面戴着虎脸面具,掩住了五官,使人只得看到他那一头被简单束起的浅蓝色及肩长发。 “呿——故作玄虚?”满场嘘声,似乎大都不看好这个看似瘦小的年轻人。 “众所周知,方坤先生目前的战绩是65胜40负,负场中有25场是越阶挑战五阶附近的高手,而在四阶附近的胜率高达百分之七十五!而我们这位挑战者龙云先生,今天才注册为我们地下角斗场的选手,注册级别为三阶后境!下面,我宣布双方赔率为5:1!”主持人介绍完两名对战者的基本信息后,高声宣布赔率,“接下来五分钟是押注时刻,请各位想要参与竞赌的先生对您认可的武士投注!” 十多名女侍端着筹码走入观众席进行投注确认,几分钟后确认完毕礼貌退离,擂台上的男主持准时敲击铜锣,示意决斗开始。 方坤铜铃似的大眼从龙云入场便开始紧紧盯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对手。 以三阶之身,来挑战他这个地下拳市四阶领域的常胜将军,那样瘦小的身体恐怕都挨不住他两拳。 但,常年混迹于地下拳市的他并不是只知道粗鲁挥拳的野蛮人。对方出现得如此突兀,似乎还是拳市主办方面指明要挑战他。 方坤遥遥看了一眼西面贵宾席上把玩着红酒美人的年轻掌执者,对方似乎若有意指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有来头。”方坤心下暗道,再看向对手时,心里已经有了计量。 嗤~那个叫龙云的挑战者已经运起了战诀,淡蓝色的寒气从他身体上升腾起,快速的将他的全身包裹。 “冰霜系的武者。”方坤暗道,那人身体微微压低滑步成弓,右手握掌为拳,左手横架身前平于眉下。 方坤双目一沉,伴随着一声低吼,本就爆炸的肌体看起来更加狂暴,那古铜色的身体上随之便燃起了赤色的火焰! 吼!!!! 一拳击出,爆炎熊熊。 方坤的拳本就势大力沉,挟以爆炎助力更显狂暴。 龙云(云无玉)虽是先发,一双寒水战诀所附的劲拳攻至半途,目中一凛不敢托大收手换攻为守双臂架到胸前。 那爆炎狂暴的一拳随之击到。 云无玉低哼一声,只觉两臂硬架处,如被铁锤轰砸,那拳上暴烈炎劲更是直灼血肉,炽烈痛意瞬间随着拳劲轰砸直达心神五内。其拳所挟的烈烈劲风随之而至,冲击在云无玉身体面目,拳风狂烈霸道犹如千百只无形拳头肆意轰击在云无玉的身上。 这还是建立在云无玉以寒水战诀庇护周身之下,若非寒热相冲减去对方不少拳劲,冲击之伤只怕更甚! 饶是如此,仅仅相抵的数息,云无玉便被余下拳势轰退出了数步! 云无玉缓缓放下双臂,只觉两条手臂一片酸麻灼痛,不禁微微发颤,低头一看小臂被冲击处已是泛起一片淤青。 “好狂暴的拳势,好强横的力量。这人真的仅仅只有四阶的修为吗?”云无玉再次审视对手,眼中凝重之色更添数分,同时心中争强好胜之心也被激起。 ——他自认同阶之下,能胜过他的人屈指可数,若是凌潇月龙曜之流的学宫天之骄子也就罢了,而眼前之人不过是西城地下拳市一个拳脚买生活的普通人罢了。况且,对方也不是什么全胜不败的拳王。这样的人他赢不了,以后凭什么去战胜黯月·尘那样的超阶对手? 他暗暗运转《玄武吐纳诀》消解去方才硬架一拳之后的伤损,调整气息之后《寒水战诀》在度运起,周身再次被淡蓝色的冰霜之气眷护,这一次十成真气几乎尽出,身体上的寒气亦是远较第一次浓烈数成,甚至于他脚下一步之内已经无声结起了薄薄一层霜华。 方坤面露异色,方才一拳中的,他已经感知出眼前这个青年在修为上以及战斗上和自己差距很远,而那一拳,他也用上了六分真力,一拳之下对方几乎防御全溃,原以为这个稚嫩的小子会识趣的知难而退,却没想对方斗志再起竟不似自己所想的那般脆弱。 “难不成他并不是想要体验地下擂台的战斗,而托慕先生关系上台的?”方坤心中疑云四起,再次看向西边的贵宾席——那位年轻的地下王国掌执者似乎对拳台之上的战斗毫无兴致,已经毫无顾忌的肆意把玩起了揽在怀中女侍火辣的身体。 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方坤面对着那处香艳场面暗暗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慌忙收束心神。 ——因为云无玉的拳已经趁着他分神之际攻到面门之前。 霜风及面,初显寒锋。 便是方坤也为之一凛,心下暗暗惊道:好青年虽未及四阶境界,相性竟是菁纯如此便是相较于我也未差多少? 手下亦是不慢,爆炎火诀再度祭起,周身真气化为气墙。 云无玉一拳攻到,拳上霜风撞在那护体火气上发出嗤嗤沸响,蒸腾起浓浓白雾。云无玉自知与方坤修为有所差距,不可与之强拼硬斗,手下一触即分,借着方坤劲力反冲,折身当空反扫一腿直攻方坤颈右。 这一扫借势发力可谓又快又狠,方坤面露异色,但久混斗场攻守之式早已熟于肢体,云无玉出脚虽快,方坤格挡更快,心料云无玉攻势强度只抬起右臂一格。 砰!!! 方坤心下微震,臂上虽用了七八分真力,竟也被云无玉这一扫击退了三步,方才稳住身形。 而云无玉一扫建功,飞燕似的身子堪堪落地,又是连环数脚踢出。 这些日子他闲暇时间跟着王敬李三两位前辈在镜眀司中疯狂打练,不论是其中近身肉搏之术还是兵械战技都有质的提升,譬如这一套连环腿法便是来自于李三亲授的‘飞燕五连环’。 一扫得势,连攻夺机。便是方坤这等久混斗场的拳士竟也被连连逼退了数步! “可惜。”贵宾席上慕青华微微摇头。 五连踢出,云无玉攻势出尽。虽然逼得对手连连退守,却并未如想象中占到至关重要的优势。 方坤胸前两臂在这短暂的攻守间留下了数处踢痕,已算是云无玉所得攻绩。 他虽有些许灰头土脸,但身上并没有受到重创。看向云无玉的眼神中也多了分残忍的戏谑之色。 ——不过如此。 方坤捉住云无玉第五脚落下的间隙,右拳直冲云无玉折转之际的腰腹。 旧力不继,新力未生。这一拳若是落实,大概率可将云无玉当场击倒。 云无玉亦是第一时间直觉暴烈劲风冲腹而来,立时就势侧滚,堪堪躲过那致命般的一击。 云无玉起身才立好架势,方坤得势不饶铁锤双拳引着爆炎熊熊已然攻到云无玉面前。 两人瞬息之间已是攻守置换,云无玉接化格挡连连退避,一连数十息方坤拳势如狂风暴雨,将云无玉逼退到了擂台东北角! 随着方坤蓄满真力的爆炎一拳被云无玉差之毫厘偏头避过轰砸在擂台柱子上,云无玉趁机侧身闪避退出十数步外,才宣告着方坤这一波攻势的暂止。 云无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向方坤的眼中满是忌惮。只这短短的十数息,他的身上已经中了轻重十四次攻击,周身骨痛如裂。 “这就是地下拳市吗……搏命的滋味……”再一次像数月前的暗巷中那般直面生死,他的心中几乎再次燃起了名为恐惧的直感。而除了恐惧之外,还有无名的斗志与近乎邪性的热血。 “刺激。”云无玉忽然笑了——只有直面生死的挑战才能不断超越极限的自己,他想要快速变强没有捷径,这是最优解,这就是凌潇月之所以让他先来慕青华这里训练的原因所在吧?云无玉从剧烈的喘息中站直起身,眼中越发坚毅。 “哦?”方坤瞧着他眼中一亮,身体上的爆炎也再度燃起。 蓝光乍现,云无玉的右拳凝结起厚重的冰晶,滑步为弓,以右臂为箭,战诀祭起真气集聚,与之并生的还有蕴藏于玄海之中这些时日养炼的庞沛魔素所衍化而出的深蓝寒气,寒气腾腾尽聚一臂。 在外人的眼中,云无玉那只右臂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冰晶巨手。 身为对手、也最接近云无玉的方坤此刻眼中早已没了轻觑戏谑之色,铜铃大眼里更多的是浓烈的戒备。 “这小子……这一瞬间所爆发的力量恐怕已经超过我……他的体内究竟藏匿了什么?” 哗哗哗!!!! 清而脆的破风锐响穿出,就像是冰雪初融的谷溪流淌时的声响,碎雪残冰在空气中因疾驰而脱落。 一拳出,寒气宣泄。 这一刹那,方坤虽有爆炎护身也感受到了极为刺骨的寒意。 云无玉出拳,他也必须出拳。 无论是因为他是久战斗场的强者、或是身为高阶者的骄傲,他都必须迎击! 拳挟怒焰,星火灼空。 这一击,无回。 不止是云无玉有如此决然的心思,连同久经斗场的方坤竟也是萌发了此般心念。 轰!!!!拳及。 冰消火融。 方坤的脸上汗湿一片,云无玉的右手如刀堪堪停在他额前布带不足一寸处,所幸他的臂展更长,使他的拳头先一步击中了云无玉的小腹。 哇—— 一口逆血喷出,云无玉立时在腹部剧烈轰击与狂炎爆发绞灼中倒飞而出。 地转天旋……云无玉双眼一暗,瞬间失去意识。 方坤望着在他拳上倒飞而出、重重倒地的青年不由长长吐了口气,眉心前的彻骨寒意才似堪堪散去。 “就差一点……”方坤心有余悸,那一瞬间他好像感受到了死神的气息,那是他在地下拳市三年来哪怕是被秒败也未曾有过的体验。 “真的只是差一点吗?”方坤又回忆起了青年掠空而至以手为刀的样子,似乎在手刀几乎刺到的瞬息,那张面具下的双眼里的神采出现了变化,从决然变成了淡然…… 面具青年昏死的身体很快便被架走,他是这场对局站着的那个人。 他赢了。 满场是令人有些厌倦的欢呼声,那些赌者与看客们高喊着他的名字。 方坤突然有些累了,匆匆向一旁的裁判申请放弃今晚剩下的两场比赛。 身体上并没有足量的疲惫,真正的疲乏似乎来自心底。 也许只是恐惧吧?怕死? ----- 云无玉悠悠醒转时,只觉得小腹仍是翻江倒海的疼。 他躺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周围素白而洁净。床边只有正在看报的慕青华以及他那常随身边的三个小弟。 “醒了?”慕青华放下报纸看向他,淡淡笑着:“感觉如何?” “还……好。”云无玉支起身体,回道。慕青华的脸上仍是那份淡淡的笑意——显然,这并不是他要的回答。 慕青华问的不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那便只有战斗的感受了。 “好。”云无玉正色答道。 慕青华颔首:“那就好,否则后续的东西也没必要继续。” “后续?”云无玉一讶,看到慕青华的脸上还有一丝轻觑。“我的身体是不是太弱了?” 慕青华轻声一笑,道:“毕竟你是个剑修,若是个练白手玩横练的被一击击倒那就不是差,是差劲过头了。剑修和白手虽然都是武脉修者,但侧重上毕竟不会太过于注重身体对抗,方坤是个实打实的横练白手修士。在四阶领域中,能捱上他全力一击不倒的没几个。所以,你的身体反应我倒不算太过意外。” “所以后续我该强化身体对抗能力?”云无玉循意问道。 “没错。”慕青华道,“他既然让你来跟我练一个月,那便是希望你可以借助这一个月的时间大幅提升身体的对抗强度,以及一些近战上的技巧。拳台上,是最容易提升这些方面的地方。” “可我的最终目的是学习剑术。”云无玉略是迟疑说道。 “是这样吗?”慕青华笑道。 云无玉微微一怔,然后摇头,剑术、白手甚至是魔法,所有的手段最终的目的是短期内变强。 慕青华笑容满面:“看来你明白了。” 云无玉颔首。 慕青华似乎很满意他的变化,说道:“无需担心,你只是在我这练一个月,并不会让你抛弃剑术而转换为白手。白手是兵械的根本,兵械是白手的延伸,我的师傅告诉我武道一途分支千万,却也可以溯本回元、殊途同归。” 云无玉闻言一震。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八章·林姽婳 正说间,房门被轻轻推开。 “这么快就醒了么?”声先人而至,一声轻缓柔和的问询从门前传来。 那声音虽轻柔却清脆,就如同清溪淌玉,令人闻之心宁神怡。 云无玉不由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素白医师袍服的少女提着檀木医匣缓步而至,那少女约摸十八九岁,面容清雅秀丽,那身宽大素袍难掩衣袍之下的婀娜身姿,但那关于那秀美身体的遐想都随着少女那双剪水乌瞳被轻易驱散——少女已是极美,偏偏那双清眸就似包藏了苍山秀水,只一眼便足以令观者心生羞惭消散欲念。至于那柔顺如锦缎、被一支翠玉竹枝簪子盘起的乌黑秀发则是少女秋水眸中锦上添花的绝佳点缀。 少女五官上虽不及安陵霜华那般惊艳至极,身上却独具一份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雅素静韵致。 即便与她并立一处,这位小姐也不会逊色多少吧?云无玉想到了凤清璎——那个足以令天下女子都为之黯然失色的绝代风华。无疑这些时日所见的女子中,只有眼前的少女能够寒梅牡丹各开一处。 少女的出现,本是懒散坐在床边的慕青华恭恭敬敬的起身迎去,微显胖肿的圆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这是云无玉从未在慕青华脸上见到过的样子,哪怕是高贵如镜眀司主的秋玦大人也得不到慕青华几分好脸色,不禁令云无玉暗下对少女的身份萌生了极大的兴趣。 “那不是全靠姽婳小姐妙手回春,要不然这小子起码得躺上十天半个月。” “能这么快醒来,他的身体自愈能力才是关键。”素衣少女目光落在云无玉身上言语之间不无称奇之意,“你所修习的心法很玄妙,一般三阶武者捱上那样的拳,即便是有我的医治至少也需两三个时辰才能醒来,创造功法的人很厉害。……真气循八脉散百骸,寰转周天演无穷之数是圣武将军所传的《玄武吐纳诀》吧。” 云无玉闻言惊愕,这少女竟是简单的从他体内行气的轨迹论断出了他所修行的心法。 “发什么呆?”慕青华毫不顾及他未及痊愈的状态将他从软榻上扯着衣领拉了下来,“居然不知道先感谢姽婳小姐施针护命之恩?” 云无玉颇为不满的白了慕青华一眼——这家伙在这少女面前为了献媚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毫无半点西城黑道大佬的风范。 少女见状柳眉微蹙,脸上有些不悦:“他还是病人,你少折腾他。” 虽是不悦,也只是将本来柔缓温婉的声调稍稍提高了些,听着仍是清柔悦耳。 慕青华说得倒也没错,当时方坤那一拳轰震脏腑,若不是被眼前之人妙手救治必然如慕青华所言,至少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仅仅只是觉得‘体内翻江倒海般的疼’而还能起身说话,便诚敬拱手道:“谢姽婳小姐护命之恩。” “又是潇月的手笔吧?”素衣少女看着云无玉轻叹道,“修炼一途本该稳扎稳打,想必你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才行了这急进求成的法子。” “与那时的慕先生别无二致。”素衣少女转头看向慕青华感叹不已,“这法子虽得速成,却也凶险,调养不当极容易落下病根。” 慕青华被她瞧得竟是羞赫起来,伸手挠了挠头,笑道:“您可别这么叫,我慕青华粗人一个可不敢受您这么称呼。有姽婳小姐冠绝京华的医术必不会有落下病根的可能。” “慕先生统领西城黑道,为西城安宁贡献良多,担得起这先生之称。”素衣少女说道。 “嘿嘿……应该做的,应该做的。”慕青华呆呆说着,提着云无玉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又歉意十分地说道,“这小子以后省不得要多麻烦姽婳小姐。” “潇月跟我说过的。”素衣少女道,“不碍事。” 云无玉瞧得她言语间似乎对凌潇月别有依赖,似乎关系极为亲近,而那位菡月公主亦有几分倾心之意,心下竟不由有些艳羡嫉妒:这两位小姐都是人间清绝,得一人亲近已是非人之福,而他竟是令这两位都有眷顾之意,真是…… 素衣少女从檀木药匣中取出一副药包,交到云无玉手里,说道:“这一副药你今晚和明早各煎一份服下,身上的拳伤明天中午便可痊愈。” “谢谢。”云无玉颔首谢道。 素衣少女道:“既然你已经没什么大碍,我还有些病人需要诊治,就先走了。” “有劳姽婳小姐了。”云无玉道。 素衣少女微笑欠身,转身离去。 直至素影离去,空气中仍似有一缕还未来得及散去的淡淡幽香如兰清雅似莲高洁,如素衣少女的声音令人心神宁静。 “这位姽婳小姐素雅出尘,真是帝京中少有的神仙人物。”云无玉感叹道。 “怎么?莫非你还一见钟情了?”慕青华瞧着他脸上似有痴迷之色冷笑道。 云无玉微微摇头,说道:“只是惊叹罢了。” “没有便好,她可是西城所有男人的梦想,”慕青华望着素衣少女离去的方向说道,“也是整个西城绝不可被触碰的禁区。” “嗯?”云无玉惊异道。 “她叫林姽婳,是整个西城甚至是整个帝京最好的医道圣手,她的医术连凤庭学宫医药课的导师都要望其项背,当然她也是三年前凤庭学宫唯一一个仅以医术一项毕业的优秀学子,也是凤庭学宫近百年来唯一一个免除修炼考核而毕业的学生。”慕青华道,那双狭小的眸子里满是名为敬慕的色彩,“没有姽婳小姐姐我三年前可能已经死在了地下拳市的擂台上。” “凌潇月的凌?”云无玉问道。 “不是,双木林的林。”慕青华道,“当然,也没有差别。” —— 夜之帝宫,幽蓝色的魔晶灯火在穿入宫门的霜风下微微颤动,发出如风铃般空灵的脆响。 幽光摇曳,照落在身披着紫金色的凤纹帝袍的帝王身上,将那本就高瘦的身影显得愈加孤寒。 帝王侧着身立在王座之前,半张脸掩于幽蓝的灯光下幽暗莫明,显露于人前的那半张脸棱角嶙峋如刀削斧凿精致十分也冰冷如石像。 他微弯的嘴角没有应有的笑意,有的只是冰渊深处的阴寒。 王座之下伏跪着数位重臣,但除了立在最靠近王座之下的左相黯月·河没有一人敢仰面相视。 封神帝的性情太过于诡谲阴暗,没人敢触及那份喜怒无常。 一宫空空,满殿俱噤。瑟瑟轻颤之中的帝国重臣们都在守着王座之上的人的开口。 他们虽然都是封神帝亲近的臣子,最受荣宠也最能体会封神帝的可怖。 ——伴君如伴虎。 良久。 王座之上冰冷精致如玉雕的皇帝陛下终于出声——笑,带着刺骨寒意的长笑,笑声断续无序,声色干哑萧索只比这深秋夜里的霜风还要刺人。 笑起来仿佛带着来自地底的森森寒意,挟着刺耳的尖锐,令座下群臣们身上的颤意不觉又重了几分。 “赫赫——赫……赫赫赫……赫——赫赫——”那令人惊心的断续长笑在十数息后终于停止,在场之人们在这短暂的声音里如同煎熬了半个世纪。 皇帝陛下笑了,发出声了,他们才敢小心翼翼的微微仰起头偷偷窥视那王座之上的身姿与面容。 “真是胆大妄为呢……他竟敢向寡人申请在那座叛民的山前建立一座城寨?要钱……要人,寡人还想知道他还要什么?”皇帝陛下的声音越发森冷,他高举着一张来自西地的呈报,幽蓝灯光下那只如鹰的锐目凝视于呈报之上闪动着骇人的光。 封神帝的面色越发阴沉,一声冷哼他将手中呈报愤愤丢下,淡金色呈信悠悠飘荡缓缓落在了左相与跪伏的众臣之间。 左相缓步上前,弯腰捡起了落在地板上的呈报。 阴柔的目光落在纸上。 上书: “陛下万岁 今与玄祭一族议毕。彼方愿以圣子叶紫·阳为质,成就议和之举,以保帝国与玄祭族百年和平。彼族以岁贡黄金万斤、良绢十万匹、圣子质于我军中三事交换帝国兵锋不向。 臣拟于玄祭圣山之东关处建立城寨,一可虎视关西震慑此间叛逆,二则宜于质留圣子显我帝国风度,三可以此为市与关西游民异族互通有无所得赋税充以军资使我军得自给可为帝国减轻军费。事利国民,上呈于君。 玄武正军大统领·龙舞 帝国历一一一五年九月十七日” 看完,左相将呈书传于跪伏着的重臣们,几位大臣逐字悉心看完,面面相觑。 封神帝微侧面目,锐利阴寒的目光落在群臣与左相的身上:“诸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几位大臣如今深受荣宠,都不是纯良耿直之辈,几人眼神相交间便是互通了彼此所想所见,户部尚书季然秉道:“圣武将军镇伏玄祭一族,久议而得此两全之举实可为上善。但建立城寨久扎大军虽可长镇西北群逆,但耗费之巨及时日之久军心向变也未可知。不论圣武将军出于何想,此行都有用兵自重之嫌,臣等以为不可许。” 封神帝闻言略作沉吟又将目光移到左相身上:“左相以为呢?” 黯月·河微微摇头,说道:“城寨不可不立,玄武正军不可全驻。” “继续说。”封神目光一凝,道。 “玄武正军在圣武将军手中经营已久,对于西北之地之熟稔远非国中其他军团可比。他与玄祭圣宫长议至今而得此果,必然换作别人再谈也不会使玄祭圣宫再有退步。掌控玄祭圣子于军中和将圣子留在帝京最大的差别莫过于前者进退全由圣武将军所把控,后者则全由帝京所控。如今七万玄武军贵为四正军之首,十五年来调度全由圣武将军一人所持,虽为帝国之军,而军心所向皆在圣武将军一身,我听说玄武军中只知圣武将军一人信令,这样一支军团与圣战王师何异?圣武将军与玄祭圣宫久议必是二者权衡之下之定局。建立城寨虽有助长圣武将军拥兵自重之嫌,但确是如呈信所言有其三利,利大于弊。微臣的意思是陛下允其建立城寨,但以驻守所需适量分减玄武军收回帝京。既可使西北诸部受其制,亦能使圣武将军不会持兵过多而患。” 封神帝闻言颔首,脸上笑意渐开,笑道:“不愧是多谋善断的左相。此一举数结俱解,可对十五年来不曾变动的玄武军行分兵之举,恐怕会引起玄武军中不适?” 左相摇头笑道:“以圣武将军忠诚良善,想必可以妥善处理分兵事宜,若不然……”左相看向高高在上的封神帝,后者见之心领神会。 若不然,若玄武军异动,帝国不论是行镇压之举或是更为强硬的举动都有“圣武将军拥兵自重”之由令天下信从。 —— 夜深。 天华圣殿之中,群臣议事已决,便只剩下左相伴在封神帝左右。 月光溅落宫门,青白惨淡的渗人。 绯红湛蓝两道飞影踏着这青白月色穿入宫门,在王座之下、左相之前落定。 来人正是北逐凤希恒世子不利而归的凤影、剑影。 两人单膝半跪在王座之下,脸上皆有几分惨淡苍白。 十数年来,十影执行命令向来几乎必成,谁也不知失败的下场。 因为鲜有的几次失败,都是建立在执行者身死在外的情况下。 王座之上的人天威叵测,他们那近侍荣宠纵使看似深厚也不抵帝王之怒。 “被逃了??”封神帝声色阴沉,带着令人惊惧的杀机。 剑影、凤影问声半跪的身体一阵颤栗,头低的更低:“是……” “没找到?”封神帝又道。 “找到了。”凤影答道,“但没留住。” 封神帝闻言疑惑:“哦?杀不了?” 凤影诚道:“杀不了。” 封神帝疑惑更甚,脸上阴沉更深:“天下间除了那几人之外还有人能在合你们二人加上十二名暗卫围杀下保住一个修为低微之人?” “我等在繁霜城外遭遇到了十五年前的南界剑神‘惊虹神剑’流光老先生。”剑影道,“只一剑便将十二名暗卫全部斩杀……” “流光……此人当年乃是迦夜麾下修为至高之人,也算是南界的一代传奇,看来应是蛰伏了十五年久等了这一刻,是我大意了当初便该亲手诛杀了那小子,断绝了戾太子遗党们的希冀。”封神帝冷冷道,随后略显疲惫之色的挥退了左相与剑影,“你们且退下吧,凤影过来替寡人按按身子。” “是,陛下。”剑影身影一闪退入黑暗之中。 左相黯月·河亦是识趣告退,快步离开圣殿。 凤影娇媚笑着,飞身落到封神帝身后,从宽大红袖中伸出如玉芊指轻柔的落在了脸上显现出疲惫之色的中年帝皇身上。 封神帝顺势坐回王座之上,阖眼享受着身后美人指尖温热适宜的按压,释放着这一日间的疲惫。 待到不远处的宫门传来吱呀的轻合声响,封神帝身子左侧也适时传来沁人心脾的温香,绝色的美人软玉似的身子撩人的贴合上来,那原是按在两肩的玉指顺着衣领滑下柔若无骨的挂在了他的胸前,耳旁软语如糯,吐息如兰:“陛下……”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五十九章·习剑 学期间,早上循规蹈矩进行文教课,中午和陆蘅君一起享受难得的午休时间,下午到藏书楼跟随凌潇月修炼,放学后到西城地下拳市依循慕青华安排打拳,晚上在濒死之际接受林姽婳的针灸疗养,每天几乎都在生死苦乐之间反复,带来的收益也是极其明显的。 仅仅不过一周,他便成功突破了三阶的临界,正式步入四阶的门槛。 不仅是修为上的突破,连身体强度以及对于肢体的运用都有了令他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进步。 最为明显的,便是最近面对方坤和龙曜技巧的时长上都有了不小的提升。 连一向多少有一点留手的龙曜最近几天的对练上也逐渐开始放开手脚。 “剑是致胜之物,剑法是运用于剑致胜的手段。”自从当时如心说出这般见解,云无玉对于剑术上的领悟便有了一日千里的精进,在对练上也渐渐不会仅仅只依赖学宫剑术——镜眀司搏杀术、玄武军体术、甚至于在地下拳市所见所感的拳脚套路乃至半路修行的冰系魔法也会见缝插针融用其中。 不过,饶是如此。也仅仅只是让龙曜更认真的对待和他的对练,仍旧无法逾越两人之间十五招的限制。 随着对练越久,云无玉也开始真正认可龙曜当初自诩凤庭学宫剑术分院扛把子的分量,同时也深感想要追上龙曜这些天之骄子的修炼进度绝非一朝一夕所能达成的事。 陆学妹似乎越来越粘自己,每次午间聚餐都会把自己餐盒中大部分的菜夹到他的食盒里(从那次拜师凌潇月之日开始,他的训练强度也不允许他每天只吃馒头这类营养单一的食物,他也便开始带着餐盒准备更多的饭食来应对午餐。) 而每次不小心提及十二月下旬的学宫无比,陆学妹总会忍不住垂泪道歉,他只得轻拥着她柔声抚慰。 这半个多月以来,虽然每天身体上的磨炼几不堪负,云无玉心中却是痛并快乐着,每天充满着期待——期待每日肉眼可见的变强、也期待着午后与陆学妹短暂的相处时光。 与陆学妹在一起时,他总感觉满心都是暖的,暖到足以让他忘记前一日的疲乏苦痛。 这便是……喜欢吗?面对安陵霜华时他只感觉到光彩夺目的惊艳、见到菡月公主时他只有目眩神迷的惊叹、清醒时近距离接受着林小姐的施针他也只有虔诚般敬重。只有在陆学妹身旁时,他可以平心相处,产生出莫明的温馨暖意。 ——也许,这便是龙曜口中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喜欢吧? 吃着陆学妹亲手做的简单可口的饭菜,聊学宫里的趣闻、讲过去的奇遇、谈未来的梦想……和陆学妹在一起时,每一寸的时光都是明媚的。 短暂的结束用餐之后,云无玉告别依依不舍的陆蘅君,大概估算了下时间,快步向藏书楼跑去。 正午十二点整。 云无玉准时走到藏书楼四楼时,凌潇月早已在约定的位置等着他。 他如往常一样手中翻着一卷杂文逸事,见到云无玉到来合上书册负手置于背后。 “你来了。”凌潇月淡淡道,“最近这些日子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就没去看青华给你安排的试炼。” “你本打算要去?”云无玉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凌潇月不论是课上还是课外都并不喜欢处众。 凌潇月点点头,说道:“从实战中能很好的分析出你的弱项,方便更好的侧重强化。” “嗯。”云无玉深以为然,不过对于拳台上每一夜的恶战仍是心有余悸。 凌潇月似乎从他脸上看出了对于拳台战的不适感,微微一笑道:“比起武决你要面对的黯月·尘,青华给你安排的对手至少能保证不会致你于死地,加上姽婳的医术辅助,你要珍惜这段时期的试炼,它能让你处于极度的进步期。” “嗯。”云无玉颔首,“姽婳小姐的医术高明,减去了我绝大部分的恢复期。” 从云无玉口中听到关于林姽婳医术的叹服,凌潇月的嘴角不由微微扬起,露出难得的自然笑意:“那是自然的。她打小就熟读了我家中所收藏的古今医典,不说起死人肉白骨,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她便能将你救回来。” “姽婳小姐从小就住在你家里?”云无玉脑中不由浮起‘童养媳’这类的字眼,不得不说林姽婳和收拾好的凌潇月放在一起还真有几分郎才女貌的匹配感。 “嗯。”凌潇月声音似乎变得温柔,那双寻常锋锐暗藏的眼里也生出了几分怜惜的色彩,“姽婳自幼父母双亡,三岁时便由我爷爷带到了家里。从小她就和我们一起生活,虽非同姓却是至亲。” “原来如此。”云无玉才算明白慕青华所言‘当然也没什么分别’的意思。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姽婳是个‘不可触碰之人’?”凌潇月道。 云无玉点点头。 凌潇月摇头失笑:“是他们过于尊崇姽婳了,她本身是个极其温柔的女孩子。” 对此,云无玉深感赞同,颔首道:“确如所言。” 这几日,他在林姽婳的医馆里接受调养,每每到他离开的深夜时分,林姽婳还在为人诊治,而其中不乏西城乃至西城之外的穷苦老弱。她总是温言笑面宽慰那些处于病苦之中的人们,不论显贵贫贱、秀丽丑恶都是一视同仁。 对于诊金她似乎并不在意,而且对于那些穷困的老弱们,她还会免除费用。 “林小姐医术高超又娴雅端庄,竟没有被招进宫去?”云无玉疑惑道。这些时日听了不少传闻,关于当今圣上的描述,绝大多数是‘好酒’‘好色’‘心迹阴深’,以林姽婳这般奇绝的女子,盛名于闹市中竟能孤静至今实为异事。 凌潇月对此只作淡淡一笑,说道:“我凌家的人不是外人想碰就能碰的。”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像是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但其中的分量却让云无玉不由一惊。 皇帝,外人? 普天之下,竟有人无视王权?即便是地位超然的圣武将军对于皇帝陛下亦是毕恭毕敬。 这便是属于天才的狂傲吗?云无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骄傲。 凌家?这些日子他从坊间市下所闻中整理出如今关于帝京中权贵名流的顶端圈子,譬如菡月公主所在的圣战王府、龙曜的圣武将军府、黯月·尘黯月·明背后的镜巫圣王一脉左相府、武真焱·羽身后的天行法主国师府、以及那座在帝京东北玄秘莫测的梦亲王府,这几家都是当今皇族之外最顶流的世家。 他也打听过关于凌潇月以及凌家,得到大部分的消息都只是关于凌潇月剑法极高的言论,之于凌家或者凌氏只有零星传闻——一个没落的贵族,昔日曾有过辉煌。 至于多辉煌?他私下甚至问过龙曜,龙曜给出的答复也与外头的传言近似——凌潇月的爷爷似乎曾经执掌过帝国的军政,仅此而已。 学宫中同学们对于凌潇月的忌惮亦大都是忌惮其过于超群的剑术、二三年级横扫学宫武决的傲人战绩。 仅仅如此,他便对于皇权嗤之以鼻吗? 云无玉暗下摇头,他印象中的凌潇月孤傲、自信、目空一切但从不盲目。 “前些日子我让你研习的《凝神篇》,你修炼的如何了?”凌潇月问道。 “小成了。”云无玉答道。《凝神篇》属于神弓分院的进阶心法,学宫三年级生便可研习,属于普众型武学。这等寻常武学,对于有《玄武吐纳诀》修持的云无玉来说研习上没有什么难度,一周内将篇幅量本就短小的《凝神篇》练到小成并未花费多少心思。 他甚至心底下有些抗拒学习这个有些无用且简单的弓手心法。 毕竟时间紧迫,若不是凌潇月让他修习,他绝对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凌潇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道:“你惰怠了,以你现在的修为《凝神篇》一个礼拜足以大成。你是不是觉得它只是神弓一脉的入门辅助心法于你练剑无用,才只是为了应付我而随意修炼了下。” 凌潇月轻易地看破了他的心思刀锋薄唇挑起冷笑着。 不由得云无玉不低头,心虚道:“是……” 凌潇月将手中的书册放到云无玉面前书名为《千国遗志》,说道:“在你看来我时常在这里看这些奇闻异志,也是浪费光阴之举吧?” “……”云无玉怔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学识没有无用的,”凌潇月道,“只有目下和未来有用的分别。你认为《凝神篇》是弓术心法对于剑术上的帮助有限,才觉得它是无用的功法。” 云无玉默然颔首,心中所想确实如他所言。 “这本身便是一种思维上的误区。”凌潇月道,“武脉一系下分千百。剑士以剑为身,攻守之道变化无方、拳士以肢为器,练体御气、横练则以身为墙,百战不伤……如此种种看似一脉万花,所修炼的侧重虽有不同,但都殊途同归——都是为了以武入道。而剑术与弓术的分别,便在于一近一远,剑法重于近战时的攻伐多变、夺机决胜于刹那,弓术的机要却是蓄力集势于一点以远压近,胜于百步。” “但,弓术便不能连绵,剑法便不能集势吗?”凌潇月反问道。 云无玉闻言一震,眼中一亮:是啊,弓术便不能连绵多变,剑法便不能集势蓄力一击夺人吗? 看到云无玉若有所得,凌潇月脸上的冷笑变得温和——显然,云无玉的悟性令他满意,他不屑于传教于人,若所传教的是个蠢材那对他而言便是莫大的耻辱。 “《凝神篇》心法虽是初浅,却是各脉修行路子低阶心法中最适宜提升修炼者专注力与视听的法门,战斗中保持心神凝寂对于修行者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心神守静,则见微知著。心神散乱,则破绽百出。” 云无玉愈听面色愈加羞愧,徐徐才长叹一口气:“是我轻看了这心法的重要性了。” “万法如一,一以贯之。”凌潇月淡淡道,“弓术、剑法、巫言、灵咒……无外乎表现形式上的差异。” 此时,云无玉已经对于眼前这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彻底的心敬口服,而心中那份惊异亦是更甚:这个人真的只有十五吗?这具少年的身体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个灵魂?他真的近三年来一直停滞在四阶境界中吗? “《凝神篇》以后你课下修行,从今天开始要进行新的练习。”凌潇月道,“走,去天台。” “天台?”云无玉一愣,“那里不是……” “五楼六楼自然是闲人莫入的。”凌潇月道。 云无玉惊疑的看着他。 凌潇月指了指不远处的打开的玻璃窗口:“看到那个窗户了没?” “嗯。”云无玉茫然的点了点头。 凌潇月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奇趣笑意。 在云无玉愣神间,忽感到肩后传来巨力,惊愕间整个人已经朝着那窗口飞去。 “?!!!!”等他回神之际,人已经飞出窗外。 还未轮得到他错愕完毕想要调整飞落的身形,背后又被不可抵御的力道提起,然后整个人直直高飞而起。 耳边风声呼号,他不知道上飞的速度有多快,等到他感到身形平稳时,人已经落在了藏书楼的楼顶,而凌潇月飞身落在了他十步之前。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会以这种方式带他来到天台上。 “以后到时间你自己飞上来。”凌潇月淡淡道。 “好。”云无玉平静至木然的点了点头。 “拔剑。”凌潇月正色道。 云无玉知道这是他传教的信号,立时平复心境唤剑在手。 “刺。”凌潇月又道。 云无玉,弓身、挺剑、直刺。 凌潇月先是颔首,又是微微摇头,从云无玉手中取过剑,边说边用剑:“用剑之法,与出拳同。眼观鼻、鼻观心,以心发之,气与力合、力与意合、意与神合。你的出剑形至而神散,有力无势有形无意,像这样——” 凌潇月话意一顿,双目中光华骤然一敛,周身气势亦是骤然一变,整个人瞬间变得如同一柄锋利至极的剑。 他挺剑直刺,剑毫无巧变于空气中直出,带着令人胆寒的决然之势,风为之辟而发出“嘶嘶”颤鸣。 云无玉立在他身侧,惊而至恐的看着这一剑穿过视线,从刺至止不及一瞬,云无玉只觉身体上已是一片冷汗。 凌潇月近乎虔诚般收了剑,就如他出剑时那般虔诚,他将剑交回云无玉手中:“从今天开始,像这样练习直刺五百次,每隔一天增加五十次。直到你觉得每一次刺出都到了心意和气力运用的极致。” 云无玉颔首,闭目沉心凝神回想着凌潇月直刺的所有细节,集势聚力,少许一剑刺出。 破风锐鸣。 “不够快。”他心下一叹,再次重复。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六十一章·少年的拳 “嘶——”青锋刺过流风,带出一道锐利的雪影。臂展至尽,长剑平举。 少年平静的脸上随之有了一缕笑意。 ——这一刺平直轻疾,穿风之间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震颤,较之半个月前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不错。”数步外的凌潇月赞许道。 云无玉虔诚收剑——凌潇月说过,欲练剑必先诚于剑,而他做为从习者亦学会了如此对待手中之剑。 “和你相比,仍有云渊之别。”云无玉道。 凌潇月摇头微笑道:“半个月已经有我三分真意,就这一点足以傲视剑术分院绝大部分学子。我每日挥剑千次,除却午后这点时光用来看书,余下的时间不是冥悟便是修炼,你大可不必以我为目标。” “睡梦中也在修炼?”云无玉惊疑道。 凌潇月颔首道:“你不必惊疑,梦中更适合观想照见,对于我来说于梦中修炼进度并不亚于寻常时坐想、练习。” 云无玉半信半疑,一个人竟能在睡梦中修炼不止,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说这话的人是凌潇月又让他对此不由得信了几分。 随着凌潇月修行的近一个月,他确实感觉到了修炼上的巨大精进,这一点是之前从未有过的。龙曜指引他来找凌潇月学习剑术,不得不说是极其明智的选择。 而随着从习愈深,凌潇月在他眼中越发显得深不可测——不论是修为、为人、行事,云山雾罩不可捉摸。 “你从三年级开始就不再参与学宫历届的武比,真的是因为失去了对手而没有了战斗欲望?”云无玉问道。 凌潇月淡淡一笑,“算是吧。” 云无玉又道:“武真焱·羽、辰旸还有龙曜……他们都不值得你一战吗?” 凌潇月微微摇头:“你会去和一个稚子比试吗,哪怕他足够优秀?” 云无玉闻言一震:“他们不都是万中无一的奇才吗?” 这些人无一不是世人眼中的绝世之才,即使是现在的他仍远远不能望之项背,而在凌潇月的口中这些天才们却是如同稚子,他无法想象他们与凌潇月之间的差距,就如同他不可想象他与他们现在的差距。 “世人眼中的天才们,就像那星空中闪耀的群星。”凌潇月道,“当明月高悬时,所有星辰的光芒都会变得黯淡。只不过比起萤火,他们更为闪耀一些罢了。” 凌潇月平淡的说着,那双清冷隽秀的凤目中有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孤高与寂寥。 “他在同辈之中恐怕已是无敌之身,只有前推一辈的强者们可以做他的对手吧?”云无玉怔怔失神,而他几乎忘了眼前人才十五岁,还远远未达到成长的巅峰期。 ——十年后的凌潇月究竟会抵达怎样的境界? 云无玉默然,他想象不到。 “今晚是你在地下拳市试炼的最后一天,”凌潇月道,“让我看看这一个月你是否达到了我的预期。” “嗯。”云无玉点点头。 “下去吧。”凌潇月道。 ———— 天光向晚。 十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秋末足份的寒凉。 较之与九月开学之初,到处是长腿薄衫的清凉美景,现在的学宫少女们大都穿起了较为严实的秋衣。 对此,龙曜这几日常在云无玉耳边大为遗憾。 枫叶渐渐有了橙红的颜色,若是黄昏时分暮气深沉时,着了霜冷,它的红便会如同这秋后黄昏下斜垂的夕阳一样冷红凄艳足以怜人。 大片大片橙红的枫叶随着秋风飘落,送着学子们走出学宫各自归家。 凌潇月与云无玉随着人流走出学宫桥时,远远看见宫桥外枫树下的石道上有两位少女静候着。 一位是穿着朴素的学宫服、扎着马尾辫的清丽少女正在翘首以望,一双美丽的桃花眼中盛满少女的温柔与灵动,却是陆蘅君。 另一位少女素纱遮面,着一身粉紫色夏服亭亭而立,她身姿华美、即使仅露出一双眸子也足以夺尽世间造化,引得归去的学子们纷纷一步三看不舍离去,无疑,正是菡月公主。 “无玉哥哥!”见到云无玉出现,陆蘅君眼中欢喜盈出眼眸,快步迎了上来。 云无玉心中暖意浓浓,脸上笑意亦是藏匿不住。也是快步上前,笑着握住了少女微凉的手儿。 陆蘅君亲昵的挽住了云无玉的手臂,在渐变疏散的人群中靠向了云无玉的肩头。 “小君,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等我?”云无玉奇道。 陆蘅君狡黠一笑:“嘿嘿,这几天我看到你放学后都去了西城,所以今天特地等着无玉哥哥一道放学。” “哦。”云无玉一愣,悄然回头看向凌潇月,后者站在他十步后,还以他自己处理的淡漠脸色。 “无玉哥哥,你最近为什么老去西城?”陆蘅君问道。 “嗯……之前在西城镜眀司兼·职,”云无玉略想,掩饰道,“最近要去那边处理一些事情。” “喔,原来是这样。”陆蘅君甜甜一笑不疑有他,竟没有再问云无玉,“那你今天还去西城吗?” “嗯,”云无玉点点头,“要去的。” “那我们可以一起走吗?”陆蘅君抬起素净的小脸,眸子里满怀期待。 云无玉哪里拒绝的了少女的情眸,几分迟钝的点头应许:“当然……可以的。” “谢谢无玉哥哥。”少女欣喜的抱住了云无玉的手臂,桃花眸子里是盛开的笑意,那眸中的光彩比三月里的桃花更为娇艳万分。 云无玉感受着手臂上紧贴的少女身子的温香柔软,懵懂的心上是不曾有过得颤动。 —— 少女挽着少年在枫林下的小道去远,凌潇月才走向早已等候多时的菡月公主身边。 “你怎么也在这里?”凌潇月问道。 “这半个多月没见你上过一次弓术课。”凤清璎道,“所以我想看看你最近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什么?” “好奇害死猫。”凌潇月微笑道。 “你会害死我?”凤清璎瞧着他满目笑意。 凌潇月略显无奈的微微摇了摇头。 “走吧,看看你这一个月的成果。”凤清璎笑道,“无玉好歹也是我收的小小弟。” “你都知道了?”凌潇月微讶道,显然关于云无玉在地下拳市打拳的事情,也没有逃过眼前这位公主大人的眼睛。 凤清璎微笑道:“二哥说在西城拳市见过你。” 凌潇月闻言一讶,心下暗叹:仅凭这点蛛丝马迹便推断出了关于云无玉和他最近所做的一切,清璎到底不是那些深藏在金屋里的‘花瓶’。 “前日倒是恰巧遇到了清羽殿下。”凌潇月叹道,“还好你不同我作对,要不然多少会让我头疼几分。” 凤清璎浅浅一笑,不在此处多言,一双清眸远远望着并肩而行的那对少男少女,声色变得温柔甚至于带着些许艳羡:“凌,你说他们以后会很幸福吧?” 凌潇月微微摇头,说道:“世间于平凡人有太多身不由己,未来难知,但现在想来是他最幸福的时光。” 他话说的未尽,回答里仅仅只有关于云无玉的部分。凤清璎是何等明·慧的女子,听到他的回答,轻轻叹了口气,那双令人惊叹迷恋的眸子里生出了些许惋惜,她的眸光悄然落在身前少年的身上,那缕惋惜慢慢又变作了淡淡的忧愁。 待少年偏转过身向她看来,她散去眸中那一缕忧愁展颜换回如常的温柔。 凌潇月的感怜还在云无玉的身上:“无玉从踏入圣武将军府的那一刻起,本质上与那位陆学妹已经不在一个圈子,学宫里的爱情纯粹而美好,却往往都踏不出学宫。” 凤清璎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瞧着眼前人,轻声问道:“学宫里的爱恋都踏不出学宫吗?” 凌潇月理性的点点头:“往往是的。” “真是…….这样吗……”凤清璎低语喃喃,娇俏的清靥上有些苍白。 “除非,无玉能甘愿平凡、以后的路没有波澜,他们或许可以走到最后。”凌潇月道。 “一定会的。”凤清璎勉强笑道,又将清眸远远落去。 “天都转冷了你还穿这么少怎么行?”身上忽而一暖,凤清璎偏头看去,只见凌潇月将他身上的那件白色风衣罩到了她身上,风衣内衬着细绒轻易的驱散了这来自秋末的寒意,凤清璎甜甜一笑正要说谢,却看到凌潇月又从纳器中取出一件纱笠戴到了她头上,白纱放落将她娇颜掩的严严实实。 “嗯。这样就好多了,要不然你去了那地方,那些人哪有心思看拳、打拳,无玉借此而胜岂不是毫无意义?” 菡月公主玉齿暗咬,娇颜转羞为恼,心下气道:原来是存了这份念头。不由得温玉小手往凌潇月腰间一拧,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凌潇月吃痛低低哼了一声,惊诧地看着她——印象中公主殿下一向是温柔而矜持,从未有过这样娇蛮的举动。 面纱下的菡月公主赌气于凌潇月让自己从未有过的失态,白了他一眼,脸上却是泛起火辣辣的烫红,羞燥地别过脸去。 ———— 时过黄昏,凌潇月与凤清璎适时进入了西城地下拳市。 虽有白纱掩面、宽大风衣掩住身姿,菡月公主与身俱来的超然之质还是引起了这个以血腥暴力浑浊为主题的地下世界一片哗然。 步步莲风、雍容华贵……在她的身上有太多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韵质,又或者她于世间而言是一块过于完美的灵玉,无论在哪都会令人凝神瞩目。 若非与她并肩而行的是凌潇月、若非在她出现在地下拳市的那一刻作为此间世界之主的慕青华起身笑脸相迎,这个世界里的豺狼虎豹们或许早已凶相毕露、饥渴扑食! 凌潇月在入场的那一刻选择牵着她的手,一身散发出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他太清楚这里的恶浊之下的实力为尊,你只有拥有足够强大,才会令此间众生收起窥视的欲望。 近乎严酷的杀气迅速笼罩住了这个凶蛮的地下世界,甚至于那个被防护气罩隔绝的擂台上也被穿透渗入,使得恶战中的两个武者竟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望向肃杀寒气的源头。 这一战,正是云无玉和方坤。 “他来了。”龙云(云无玉)看着两人渐近的身形暗道,“他此刻的气势好是惊人,若是站在我面前我恐怕连一战的意志都没有。” “这等威势……恐怕连那位都要逊色三分……”方坤的目光落在贵宾席上的慕青华,眼中是无比的敬畏,“不过,若非如此,确也震慑不住这地下世界的饿狼们。” 凌潇月牵着她一直走到慕青华身侧,慕青华早已教男侍者搬来了一张长皮椅,并亲自斟好了两杯红酒,迎着二人奉上。 “公……”慕青华刚要恭敬道出他们身份,被凌潇月横了一眼打断。 慕青华陪着笑脸,转口道:“凤小姐、凌公子,驾临地下拳市,蓬荜生辉啊。” 凌潇月接过属于他的那杯红酒,将另一杯红酒按下:“她不喝酒。” “哦……哦……”慕青华尴尬的将另一杯酒放下,伸手迎道:“两位请坐、请坐。” “劳烦慕先生了。”凤清璎微微颔首还礼,说道。 “不会,不会。”一向老成持重、果决狠辣的慕青华竟也变得有些慌乱,磕磕巴巴说着。那双狭小的眼睛没敢在菡月公主身上多做停留,快速收回后在凌潇月、凤清璎坐下之后也坐回位子上。 “这些日子无玉让你多费心了。”凌潇月道。 “不麻烦,这小子之前就很对我胃口。”慕青华谦虚道,“这段时间这小子进步之快让我大开眼界。” “是吗?”凌潇月轻笑道。 慕青华点点头:“这小子刚到这里时还接不下方坤几招,才过了不到一个月已经和方坤战个有来有回。” “今天是他在这磨炼的最后一天。”凌潇月淡淡道。 “最后一天?”慕青华惊疑道,“若是再给他一周,基本就能有六成把握赢下方坤。” 凌潇月闻言微微摇头,道:“他今天必须赢,不然太慢了。” “慢?”慕青华一惊,“这些日子他起码精进了四分之一境,在战斗技巧上提升亦是惊人,公子您是否要求太高了些……” “他跟我学了一个月,同时在这里跟你练了一个月,你还将《浑元拳意》和几式拳脚教了他,当我不知道?”凌潇月冷笑道,“要是这样还赢不了一个寻常武者,那还学什么?” 慕青华闻言悻然,竟没敢反驳,只是低声自语着:“方坤可不是什么寻常拳师……” 菡月公主适时拉了拉他的衣袖,将他的注意力引了过来:“无玉进攻了。” 拳台上,方坤身燃爆炎,虬筋爆裂的双臂舞动起一片拳影,千百拳影带着熊熊爆炎将他身前一步内尽数罩于一片辉煌红影中。 云无玉亦毫不示弱,裸露的上身尽放银蓝冰华,迎着那爆炎拳影回击出同样强势的冰霜拳掌,二者此时皆是以力相敌、拳拳到肉。 你来我往冰消火溅,对攻之间身影交错变幻,不过十数息,两人之间已是战上了数十合! 台下的菡月公主看得异彩连连,乘着二者全力对攻之后的一错而分,望向身边的少年,轻叹道:“无玉进步真的很大,短短一个月已经赶上了绝大部分六年级生的水准了。” “他本身就有这些潜力。”凌潇月淡淡说道。 “你不要那么严苛嘛。”凤清璎娇声道,“无玉现在真的很强了。” 凌潇月只是摇头:“那只是和普通人比,他的对手是黯月·尘,时间很短不容许他和我有丝毫懈怠。” 少许,又补充道:“就现在,还差得很远。” 提及黯月·尘,凤清璎不再多言,轻轻颔首:“嗯,无玉确实还不够,但——我觉得无玉到时一定可以赢下他。” “不仅仅是在他手下活下来?”凌潇月微笑反问。 凤清璎轻轻摇头,微笑道:“你也不会允许自己只是做到这种地步的。” 凌潇月颔首,表示认同:“当然。” 凤清璎轻声一笑,又将视线落回拳台。 云无玉稍作调整再度冲向方坤,七成真力聚于右掌之中,凝集魔素化为寒冰,在靠近方坤五步之时,提身跃起,右手握拳拳上已是一块硕大的冰蓝,冰霜聚有一尺,伴随着云无玉疾冲之势轰然砸向方坤面目! 方坤似未料到云无玉调整如此之快,匆匆再度祭出爆炎战法,引动起周身爆炎,同时双臂架于身前。 轰!轰! 两声冰火冲撞的暴鸣从拳臂相交处迸出。 蓝红烈光瞬时爆裂。 炫光夺目。 方坤心头忽而一凛,耳畔已响起暴风般的锐响! 呼!呼!呼!呼! 飞燕五连环! 这是云无玉这段时间最常用的招式,而现在使出更兼了一份惯熟后的精炼,腿上所挟的霜风冰寒也不容小觑。 方坤凭借耳力与对这招式的熟识,一双蟒臂架拦遮挡。 一! 二! 三! 四! 五! 五腿连攻,一式猛过一式,方坤双臂硬格渐觉酸麻,心下计数着云无玉腿攻次数! “到了吧?”方坤连受五击,目力也恢复大半,嘴角一挑,正待反攻。 “方哥,你是不是以为我还是就这五腿?”耳边传来云无玉的笑声。 “什么?!” 那五腿攻尽,霜风却未止,才断不过一息,又有腿风扫面而来!甚至较之于前面五腿最猛的最后一扫更为霸道! 方坤不得已又弃攻意为守势。 六扫扫脸! 七摆攻心! 八踢挑颌! 九踹丹田! 十劈于面! 方坤连接骇然,才不过几天没交手,云无玉竟又大有进步! 他高架双臂,被云无玉最后这一倒挂劈腿砸压,气息一直未稳,这一劈砸之下竟是被轰至半跪。 方坤被他一连夺势攻至如此,脸上有些挂不住,双臂奋力一架,将头顶云无玉推出。 云无玉借力翻身一退,卸去了方坤这一推。 他的身体如轻燕飞落,这一点得益于李三所教的飞燕五连环的妙处。 足尖堪堪及地,云无玉弹身又起,飞拳攻出! 方坤面色微变,云无玉的右拳在他眼里极速放大,浓烈的寒意随着那拳面上的银蓝冰光急速盛烈! “又来!”方坤低低啐了一声,虽然修为上、爆发力上云无玉与自己仍有差距,但身速敏捷上、持续爆发上云无玉可谓是一日比一日难缠! 所以他才最讨厌凤庭这些学生,战斗经验一旦丰足,进步之快太过于匪夷所思。 左拳轰出带着他十分真意,爆炎轰然而起。 ——一拳定胜负也好。 方坤心道。 拳拳相交,这一次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势均力敌感,甚至——对方拳上霜风在短暂的相持之后迅速崩溃! 咦? 不好! 方坤大眼一缩,云无玉藏在右拳攻势下的左手以掌为刀悍然击出。 掌刀上蕴含着淡金色的真意,方坤猝然接之! 那掌刀上……的金光看似淡薄,却是雄浑无匹! 而最为可怕的并不是那雄浑无匹的金光,而是那掌刀上传递而来决然的锐意,那种感觉像是一柄迅烈无匹、直取无折的剑,以不可遮拦的直刺咄咄而至! 方坤感受到了那掌上的肃杀之意,令他不自禁屏止了呼吸——寒彻骨髓的决然剑意! 他近乎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剑”直刺腹下若是中了,开膛破肚是必然的事…… 只是那掌刀刺中他小腹的瞬间,那只手化掌为拳,将杀意剑势收进,只带着那一层雄浑金光轰击及身。 饶是如此,拳上那份雄浑力道还是一举将方坤轰飞出了十数步,重重的撞击在拳台边缘的护带上。 方坤大吐了一口血,全身感觉普通散架了一般,他看向云无玉那双大眼里已是一片感叹与敬意,感叹少年天资卓越、敬重对手手下留情。 云无玉走到他跟前,伸手将他扶起。 “你赢了……”方坤叹道,“方才你用的是慕少的《浑元拳意》吧?” 云无玉颔首道:“是的。” “少年天才……能得慕少青眼情理之中。”方坤道,他看着云无玉,大眼中满是感叹之色,“这里终究不是你的长久之地,老弟你以后必将比这个地下世界里所有人都走的更广阔。” “谢谢。”云无玉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六十二章·凌云 出了地下拳市已是七时,夜幕降临。 照例云无玉须前往林姽婳的医馆调理、医治身体。 林姽婳的医馆在地下拳市向南不到两百步远,今晚也是云无玉为数不多在清醒的状态下前往。 凌潇月心性好静,一般大多数情况下云无玉都属于等候着凌潇月开口总结每日的优缺处。 今日也一样。 不同的是,今日出拳市多了个菡月公主。 凤清璎因为夜风偏凉将身子靠近了一些凌潇月。少年走了一小段距离微偏了头看到在夜风中轻轻缩着身子的少女,默默伸手将少女有些冰凉的左手握住带进了风衣外套的口袋,凤清璎偷偷瞧了他一眼狡黠笑了笑,然后变本加厉的将另一只手也伸进了他那并不宽大的衣袋,捉住了他握的不算紧的右手。 凌潇月骤然感受到新加入的小手的冰凉,微微缩了缩眉目,然后又故作无事的直视向前方。 奸计得逞,凤清璎眉眼弯弯、脸上藏匿不住的笑意。 两人一个捉弄一个板正,云无玉一个人在后面跟着被夜风吹着无由来觉得又冷了几分,不自禁抱着自己刚挨完打的身体,紧紧缩了缩几分。脑中跳跃出陆学妹清丽的身影,对比着此刻眼前二人的亲昵之状,心下幽幽道:若是小君在身边……… 三人一前一后静静慢行了一段时间,直到离医馆差不多一半的距离凌潇月才是开口。 “你今天不错。” “是,是吗?”云无玉将沉溺在夜风中漫思胡想中抽回心神。 “嗯。”凌潇月认可地点了点头,“半个多月‘刺式’没白练,最后一刺很不错。” “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当时那样打他应该防不住。”云无玉得到凌潇月难得的夸赞,脸上生起欣喜之色。 “无玉前面铺垫的也很好吖。”凤清璎也赞许道。 “没有,没有。”云无玉不敢迎视凤清璎的目光,羞赫地低下了头,而心里更是惊异她的论述之精确,暗暗吃了一惊。 “清璎说的没错。”凌潇月道,“你一开始就设计好了战法。因为你知道,在修为上你和方坤仍有不小的差距、同时在拳力上更是相距甚远,所以你在前半段的战斗方式上以力斗的假象迷惑了他,让他觉得你会像往常那样和他以力相争。而中途一改之前的腿法惯性,从五连变成了十连从而强改了他认知的惯性,由此打乱了他的战斗节奏,并借此一路夺势,而最后更是藏招,以他从未见过的拳意融入剑招一击决胜。” “嗯。”云无玉颔首,他将自己从头到尾的行为想法全部滴水不漏的解析了出来。 “令我颇为意外的是,你最后化掌为拳并且卸了力。”凌潇月道,“为什么?” “我和方坤大哥没有深仇大恨,不卸力换拳我怕将他重伤。”云无玉道。 “你可知那样的力道根本无法击倒他?”凌潇月冷笑着。 “知道。”云无玉点了点头。 “假如他选择继续战斗而不是认输,你觉得你今天是站着走下拳台,还是被抬着送到姽婳那?”凌潇月冷笑道。 云无玉闻言一怔,然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离开了拳台方坤大哥的生活必然受到极大的影响,而我不会,所以我收手了。” “你倒是慈悲心肠。”凌潇月冷笑着,“如果你之后还保留着这份多余的慈悲去搏生死,那么你迟早会因为这无用的慈悲而丧命!” 云无玉听着他少有的严声厉辞怔在原处,双目木然得看着他——难道收手真的错了吗? 凤清璎看着云无玉面色惨淡不免怜惜,柔声道:“凌,你的话说的有些重了。无玉只是感怜对方而收手,这本身没什么错。” 凌潇月的脸色柔和了些,但语气依旧凌厉:“怜悯——是强者对弱者才能有的东西。而它,根本不适合出现在战斗中,在没有绝对的胜算之前,怜悯以及所有的情绪都会是失败的砝码,这个月你的学程,不、合、格。” 云无玉听着他一字一字吐落,如同一枚枚尖利无比的钉子钉在他的心肺上,他几度张口想要反驳,却都窒于言辞上的无力,而要他认同凌潇月这等同强者为尊的说辞他又无法诚心附和,直到凌潇月最后“不合格”三字的判定,他的面色彻底黯淡了下来,紧握着的、倔强的双拳也无力松弛了下来。 “也许……你说得对。”终末,云无玉脱力似的认同了他的话。 “想来你心里还是不服气的。”凌潇月毫不留情的说破了他的心中所想。 “也许吧。”云无玉并不遮掩否认,平静的颔首。 “抱有慈悲之心在我看来不是坏事,”凤清璎宽慰道,“这是世人中难得的可爱之处。” 云无玉被她一语心中一颤,暖意横流。 凌潇月不置可否的微微摇了摇头,道:“狮子搏兔,亦尽全力。怀仁之心,不是坏事,但它需要建立在你足够强大,否则它必然成为你的负累。” 云无玉默默颔首。 “到了。”凌潇月淡淡一叹,说道。 数步外,一幢二层小楼古色古香,小楼正门之上悬着一块红木长匾,上书四个繁体大字:林氏医馆。字形飘逸遒劲、翩若游龙,看似名家之手。 云无玉先前数见,也只觉字形矫健刚柔并济。而这次细看,忽觉一片磅礴剑意从中而出,那剑意浩瀚无垠势不可当,直贯入他心神,云无玉不由惊得两目圆睁一时咋舌。 凤清璎看到他的眼中惊震,微微一笑:“这几字是凌的爷爷所写,修为越高的人面对它受到的压力越大。” “剑意浩然……难以想象写这几个字的人会有多强大。”云无玉感叹道。 “一个憨批老头罢了。”凌潇月轻哼道,面对着那木匾脸上明显的不悦,脸色微沉低着头走进了医馆。 凤清璎轻笑着跟了上去——不必说,这牌匾上的字,三人中对于凌潇月的压制最狠。 —— 今夜来求医的人不多,一楼的二十余诊座上只坐大半,进进出出还有一些取药问诊之人由六位助理的医护接待着。 凌潇月简单的询问过后得知林姽婳似乎正在后院里接待着两位贵客。 ——一老一少。 便领着两人在一堂人惊艳的目光走向后堂而去。 后堂较之于前楼,无疑显得清静许多。这处院子本来便是林姽婳寻常施诊过晚不便回去的留宿、以及静习医理之地。 在外人看来,由于慕青华的明申庇护、加之林姽婳性好孤静,能受许进入此院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庇护者慕青华也从未能进入后院过。 凌潇月与她情同姐弟这是医馆中人周围街坊所熟知的,算是其中一人。但黄昏前进来的那对老少和现在的云无玉在他们看来都算是生面孔(云无玉这一月虽然常来受诊,却都是由慕青华教人抬来的)。 此刻云无玉跟着凌潇月一道进入后院,前堂众人也只当是那凌姓少年(凌潇月)不知顾忌引着同伴进了那圣洁无比的后院。 —— 医馆后院。 并不宽大的院子里除了正中留出一条一步宽的青石小道通往院子正中的木屋,其余部分被种满了药草,它们被精细的排列着,此时一些应季的药草还开着花儿,夹着那些已熟的药实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云无玉叫不出这种类不知凡几的药草之名,只觉得这些它们虽不如那些名花艳美却也独具一份别致的秀丽,那些花与实在夜风下微微摇曳虽不多情别有温柔。 让他最直感地想到了林姽婳——她也是这般素净温柔,或许她就是药中仙子吧? 后堂的木门敞开着,堂里灯光明亮,依稀传出话音。 其中大部分是温柔的问询,来自于林姽婳。而简短的应答声则有男有女,男声温和低沉似有四五十岁、女声清冷却柔媚似在豆蔻芳华。 凌潇月听闻话声,走到堂前停住了脚步,微仰着脸向着堂内看着。 凤清璎走到并肩处,朝他微微一笑:“好像是凌爷爷?” 凌潇月似若有些苦闷的点了点头:“是他,除了这老家伙谁能让姽婳请到后院单独诊治,摆明了又是来消遣姽婳的。” 云无玉听得一脸茫然:这对爷孙的画风怎么感觉有点不一样? “那还进去吗?”凤清璎笑道。 凌潇月想了想,点了点头:“来……” 话未说出,堂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三人的走进,那中年男子开口道:“我的好孙儿,怎么?带着新欢不敢面对旧爱了?”说罢,便是爽朗大笑,笑得颇有几分肆无忌惮的挑弄之意。 凌潇月闻言脸上的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早就料知了堂里男子的不着调,偏过头对着二人说道:“进去吧,不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胡言乱语什么出来。” 凤清璎微微颔首,跟着凌潇月一道踏上堂阶。 —— 屋内的装饰极其素雅,除了西面墙壁是堆满医学典籍的书架之外,其余墙面仅有几幅素雅的水墨字画,屋子正中放着一张梨木方桌,四边置着四张靠背木椅,此刻方桌西南两面正坐着两人,西面坐着正是林姽婳,南面坐着一位须发灰白的老者,老者身侧亭亭立着一名白衣素裙的女子,女子发如泼墨由一支白玉钗子简约钗着长顺如缎及于腰间,素裳长裙如堆雪衬着女子秀美修长的曼妙身姿,身量高挑与凤清璎相当,背对三人、清冷出尘。 “小婳我这身子骨可有什么问题?” “爷爷您气息、脉象皆平稳,身体里虽有着暗疾但这些年也被您化解了十之八九,您的身子比现在绝大部分的青壮都要好。” 林姽婳才从老者腕上收起把脉的手儿,瞧见三人进屋清丽的脸上笑颜明媚,瞧得云无玉心生摇曳竟有几分目眩神迷,显然这份笑颜与云无玉并无多大关系。 “阿月,你来啦。” “姽婳。”凌潇月还之以笑,笑容温煦亦是云无玉除了在他和凤清璎相处之外少有的温柔。 “菡月公主殿下。”林姽婳微微欠身向她一礼。 “姽婳姐姐。”凤清璎笑应道。 随着凌潇月、凤清璎开口,背对着三人坐着的老者和白衣女子也转身看来。 而在这一瞬间云无玉的双眼并没有第一时间被白衣女子清冷出尘的绝世姿容所吸引,而是落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的面容和凌潇月有六七分相似,而最类同的却是那双眼,或者说是那眼中令人神驰的深邃,像浩瀚的星海一眼望去不见深远,幽若寒潭、静如冰渊,只轻浅对视了一眼,云无玉已觉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若有不同,大概只是老者的眼中多了份坐看闲庭的超脱与淡然,凌潇月的眼中则是剑出寒泉的冷冽与锋锐。 他身量不高,与身边白衣女子相仿,起身之时负手于背,脸上悬着温和的笑意。 从老者眼中强移开视线,那映入眼帘的白衣女子恰如他所想有着一张映衬清绝的绝美容颜,肤若凝脂、身形窈窕,整个人精致得如同昆山美玉由世间最极上的大师穷以毕生精力用最极致的手法所雕琢而出般,云无玉无法在她身上找到一点瑕疵之处,目力所及、心中所感都只能给他带来“无瑕”二字。 云无玉也随之为此刻盛景所倾醉。 ——林姽婳之温婉素雅、白衣女子之清冷出尘、以及凤清璎之艳绝人寰三人放在世间任意一处都足以艳压一方,而同处于这狭小的木屋中更是足以令此间月色为之黯淡,一时里满室生辉、云无玉竟是不忍呼吸,生怕坏了眼前这等绝世盛景。 而这三位唯有“绝世之姿”四字堪配的少女,似乎都与凌潇月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这令云无玉心中也不得不为之艳羡甚至是嫉妒——这要多厚的福缘才能有如此的境遇? 但很快凌潇月的话,又给了他晴天霹雳般的震撼。 “爷爷,姨祖母。” “太师娘。”凤清璎亦同声道。 “姨祖母?”云无玉再次看向白衣少女瞪大的双眼中已是放不下的惊震,他心中一闪而出的念头便是——老夫少妻? 凌潇月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脸上露出鄙夷不已的表情:“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的修士都有回春固颜的能力,而我姨祖母身出东州倾城氏容颜不老不损在修持精深之后本就是常事。” “哦、哦……”云无玉显然还无法接受眼前不论是身姿还是容貌都如同少女的白衣女子居然已经是他们祖父一辈的人。 白衣女子微笑颔首,算是应了凌潇月与凤清璎。 “你是君左家的小丫头吧。”老者略过凌潇月和云无玉,目光落在凤清璎身上,笑道。 凤清璎乖巧的点点头,欠身礼了一福:“清璎见过太师父。” 老者赶忙上前扶起,并道:“这可折煞老夫了。虽然你是晚辈,却是帝国最为尊贵公主之身。” 凤清璎甜甜一笑,道:“父王是您的弟子,清璎便只是您的徒孙,您是清璎最敬重的长辈,当然受得这一礼。” “哈哈哈……”老者闻言开怀而笑,眼中对于凤清璎越发喜爱,口中更是赞不绝口:“君左养了个好女儿,不但模样俊俏的不像话,这品性也是一等一的好。” 他又看看身边的林姽婳,在两位女孩身上反复流连,稍许之后,不由抚须感叹:“我家的姽婳也是一等一的妙人、君左家的好闺女也是世间无二的美玉……你俩我都爱的不行……缺哪一个都是人生憾事……” 老者在二人间左右踱步,陷入艰难的抉择,沉思一番后,那双星瞳中慧芒一闪,似乎找到了最优解:“要不,你俩以后都给我家潇月做媳妇,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爷爷你……”饶是温婉素静的林姽婳听到这近乎胡搅蛮缠的胡话,也粉靥生霞低垂下了脸,而似是碍于长幼又未敢反驳。 凤清璎闻言更是低头不语,那张艳绝人寰的俏脸上绯红如燃、娇艳欲滴。 “莫不是我家姽婳有意中人了。”老者脸色一正,露出大为遗憾的神态。 “没有。”林姽婳恭顺地答道。 “既然没有,那是觉得潇月品性不合心意吗?”老者又是语重心长的道,“觉得他哪里不够好,我让他为你改……” “阿月他很好。”林姽婳道。 “既然很好……”老者问完林姽婳又要将矛头转向凤清璎,“君左家的小妮子觉得我家潇月怎样?” “他……”凤清璎垂着一向高傲的小脸,欲言又止。 生怕老者再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凌潇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上前道:“我和姽婳情如姐弟,和清璎还是同学,你这样问下去以后姽婳恐怕连家都不敢回,清璎以后更不得躲着我走?” “云哥,就别再作弄小辈们了。”白衣女子瞧着事态有些偏离,轻笑着替众人解了围,“脉也让小婳看了,天色已晚,我们早些回去,把剩下的时间留给年轻人吧。” “雪妹说的是,”老者想了想不再执着谁给凌潇月当媳妇,牵着白衣女子的玉手,对四人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与其操这心——”他将目光落在白衣女子美目之中,英武的面容上是无限温柔,“还不如早些回去,和雪妹努力一下看能不养出一个和两个小丫头一样可爱的女儿出来。” “老不修。”白衣女子白了老者一眼,而眼中除了嗔怪还有蜜意柔情。 “回去咯。”老者爽朗一笑,与白衣女子身形一闪,再一瞬已是乘风踏月归去。 云无玉目瞪口呆,吃吃望着,许久才忽然想起,问道:“这位凌爷爷就是医馆牌匾上题字之人,你的爷爷?” “不像吗?”凌潇月反问道。 云无玉摇摇头:“不像。” “我也觉得。”凌潇月微微一笑,认同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十三章·夙·缘 似乎凌潇月爷爷的到来反而是给了林姽婳难得的清闲,云无玉这些日子在医馆中就医,常常看到她一直施诊到夜深,甚至绝大多数时间到他离去,她仍在为病患们在诊治。 待到林姽婳为云无玉细致的检查完身体、配好方子,已是八时过半。 林姽婳简单的和三人聊了几句后,便出了后院到前楼诊治剩下的患者。 三人随着她一道去了前院,林姽婳去了堂里即着手为剩下的十数个病患诊治,三人见她聚精会神便也在旁静静看着她望闻问切、施针书方,不知不觉时光流逝,直至凤清璎腕上传音玉环响动,凌潇月等人回神看去,医馆正壁上的石英钟已然走到了九时四十五分处。 凤清璎歉意一笑,按了传音环消音,走到门外接听,大约过了半分钟回到堂里。 凌潇月向她看去,心知了圣战 王府正派马车来接,便转头向林姽婳投去凤清璎告离的目光。 林姽婳看向凤清璎清靥上面露歉意,才转而向凌潇月投来代送之意。 他自是心领神会走到凤清璎身旁,云无玉低声向林姽婳告了声退,也跟着两人去了。 —— 出了医馆之后,云无玉和凌潇月、凤清璎挥手道别,快步东归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清冷。 深秋下的帝京,在这个时间也到了生息渐偃之时。 街上往来人稀,偶尔还有些载客车马来来去去。 道旁大片的梧桐黄叶经不住秋风飒飒时不时飘摇落下。 桂香也几乎已经消散的殆尽。 两人差着半个身位的距离,漫步在这夜下的西城街道上,菡月公主在前望着直及中天的雪白残月失神,平日里娇媚万千的眸子里似有着隐隐约约的愁绪。 偏偏身右的少年虽是亦步亦趋,却也在想着大概与她无关的事。 月光洒落,巷道沐白。 身上少年的白衣在月光下更显纯白,衣袍内里的细绒驱了这秋夜的寒凉,也温暖了那心头的迷茫。 她是圣战王府的郡主,也是这偌大帝国的公主,身戴这帝国最华贵无双的身份,是令人艳羡的荣耀,却也是与平民不同的枷锁。 离开学宫,未来……会怎样呢……凤清璎幽幽叹息,却不敢远想。父亲是帝国军力第一的圣战王,她不知道这份从小到大的宠爱会不会因为出了学宫而为政治所改变,改变到连两位亲爱的兄长也无法遮护住她。 “凌。”她看向他,“还有不到一年,我们要毕业了……”她叹息,轻语幽幽,很快便被夜风吹散。 “嗯。”少年从繁杂的思绪中抽离,答道。 “我还记得我们刚在学宫相遇的样子,”她说,那对令人惊羡的美丽眸子中是浓烈的不舍与留恋,“转眼就过去五年了,真的好快……” 凌潇月觉察出了她声色中的异样,才发现她因为夜寒微微扯紧了那件白色外套,若于帝京的风云诡谲以他的明睿足以信手拈花,但于怀春少女的心思他似乎总有些迟钝,心下道:许是秋夜寒凉,让清璎这等敏慧的人也会有这些多愁善感。 “其实,七年前我们已经相识。” 凤清璎看着他,眼中有些惊异,在她的印象中初入学宫,应该是他们初见之时。 “在清珂郡主被选召入宫的舞会上。”凌潇月道,“我随爷爷入宫有幸参加了那场舞会,只不过爷爷和我都坐在了舞会的边缘,所以你没注意到我们。” “原来那时候我们就见过了。”凤清璎感叹不已,“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吧。” “嗯。”凌潇月颔首,他不会说爷爷当时看着舞会里盛装出席的贵族小姐们问他想要哪个就给他绑回凌云居,还特地指着还是小女孩的凤清璎询问他的看法以及后续不着边际的云云。 实在无法想象被称作东州第一美人的姨祖母那般绝世出尘的人,竟会喜欢上爷爷那般顽劣不堪的人。他想着那些因为爷爷而发生的令人失笑的画面,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忽而想到:可能……七岁之后,那个老家伙就变得不正经了,那一年似乎正是倾城宫主住到凌云居的时间? 七岁那一年,发生了好多事…… 他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失神,以至于没觉察到身边少女眼中的黯然。 “凌,你想过毕业之后会去做什么吗?”她问到,看着身边这个从来都直锐如一柄锋利的剑的男子,又是笑着摇了摇头,“你向来都有自主的远见,我怎么会问这个。” 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答道:“毕业之后和每一代家族的菁英一样,离开帝京去江湖上游历,并去赴一场约定。” “江湖游历吗?”她复念着这些字眼,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向往与艳羡,“帝京之外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也许吧。”凌潇月颔首,“波澜壮阔也充满危机。” “想来会好过在帝京中沉沦至死。”她笑道,微微垂低了脸儿。 夜色暗沉,街灯昏暝,但他还是看到了她那笑中的苦味——以她这样尊崇的女孩儿,身后又会有多么沉重的背负呢? 他感到疼惜,语气也不免多了些温柔的味道:“若是那时你想去,我带你去看看。” “好,说定了。”她笑了,笑颜如花。 那笑容绽放在他的眼中,一瞬间竟是胜过了中天的皎月,照亮了眸光所及。他似乎明白了那些凡夫俗子们对于她的沉迷,即使是他也难以抗拒于她此刻动人心魄的美。 若是能一直守护这份笑容,也是极好的吧?他心中竟是萌生出了这般从未有过的念头,并且远超他意外的强烈。 “青萝到了。”她轻声道。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辆华贵至极的圣战王府她的专用马车以平稳的步踏从南而至。 马车缓步到二人身前停下,王府女侍长青萝下来相迎,捧着一件淡黄色的披风为她披上。 凤清璎将脱下的白色风衣交到他手中,浅笑道别:“明天学宫见。” “好。” 说完,凤清璎欠身进入了马车之中。 “驾——”金甲骑士一抖缰绳,两头独角兽低嘶一声折身回踏。 踢踏、踢踏……马车在轻快平稳的踏行声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夜色中。 目送凤清璎去远,凌潇月才是披上白色风衣转身向医馆走去。 —— 回到医馆,却发现楼中的灯已被尽数关了。只留下门前的两盏八角灯笼还在照落着浅橘色的微光。 整栋楼清清寂寂,显然病患们和医助们都已经离去。 今夜似乎闭馆早了一些。凌潇月暗暗道,从二楼移下视线却发现林姽婳坐在堂门一侧的楠木长椅上捧着脸儿,眸光定定落在了不远处灯光下的一丛兰草上。 月光下,已换了一身浅绿色长裙的她精致素净的俏脸上有些脱力后的苍白,额前的青丝也不免着了些汗液而微微贴到了脸上。 樱唇微抿挂着几分倔强和不安,与向来那个素静娴雅端庄成熟的她大相庭径,像个失去心爱娃娃的小女孩儿一般娇弱的惹人怜爱。 凌潇月从没见过在她的脸上出现过这般情态,一时间竟有些怔然。但想到这几年她一直日日为慕名而来的病者们施诊至深夜,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她本不必吃这份苦,凌氏虽隐没但也有足够的资本让她三生无忧,她却因为与生俱来的仁心义无反顾的开馆医人不辞劳苦。 三年行而不辍,几乎让人忘了她还只是个花季之中的柔弱少女。 谁也不知这些年月她迎生面死又承受了多少悲苦,常以笑面对人悲心于己,一定是疲惫极了才会有此时的柔弱姿态。 凌潇月感怜,静静立在原处默默看着。 过了片刻,她从兰草中抽神,才是察觉凌潇月已是立在身旁,那俏脸上的倔强与不安立时变为淡淡喜意,柔声道:“阿月,你来啦。” 她的声色丝许沙哑,掩不住的疲惫之意。 “嗯。”他柔声答道,脸上有些埋怨而更多的是怜惜,“天凉了,应该在屋里等我。” “我想早点看到你。”林姽婳幽幽道,随即被忽起的夜风吹的一颤,“哎——” “亏你还是个医生。”凌潇月无奈笑了笑,伸手想将风衣解下要盖到她身上。 林姽婳秀眉微蹙,瞧着他,轻柔的声音里是分明的抗拒:“再拿一件。” 凌潇月以为她顾及自己穿的也单薄,便从纳器中取出一件米色风衣,这次她没再推拒,安静乖巧的任着他裹上。 “回家?” “好。”林姽婳点点头。 她刚从长椅上站起,忽觉一阵目眩头晕,竟有些自持不住几乎虚软坐了回去,幸而被他及时搀住。 “怎么了?”凌潇月柔声问道,脸上满是关切。 她勉强笑了笑,摇了摇头:“头晕。” “嗯?”他似乎不太满意她这过于简单的解释。 而这一追问,却令她不由燥红了脸。 “哎……是月事。”医不避嫌,她坦然道出了。 凌潇月揉了揉她的额头,埋怨道:“太不在意自己了。” “不碍事的。”林姽婳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他矮下身不由分说将林姽婳背起,同时一手摄来墙角的那块“今日休诊”的木牌挂到门上。 “哎,你——”林姽婳试图阻止,却被他极为强势不满的瞪了一眼,只得装作悻悻的缩回了脸。 “阿月,你太霸道了……” “你就好好在家里休息两天,别想乱跑我会让姨祖母看着你的。”凌潇月道,声色中是不容推拒的强势。 “那会好无聊……”她已经习惯了每天为人诊治的日子,一想到两天都要待在凌云居里养着竟有些委屈。 “紫凝天天都念叨着你,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该好好陪陪她了。”凌潇月道。 “好吧,好吧。”林姽婳略显无奈地接受了命运,想到院里那个粉雕玉饰的小可爱嘴角不由扬起轻快的笑意,“我也挺想紫凝的,要不是怕她被人拐走,我恨不得天天将她带在身边。” “她都快十岁了,哪有那么笨。”凌潇月笑道。 “阿?都快十岁了……明年就能入学凤庭了。”林姽婳轻叹道,“可真快啊,转眼连你都要毕业了。” 凌潇月轻轻颔首。 —— 医馆到凌云居的路程并不远,许是太长时间没有在一起,在人前娴静的她一路上似有说不尽的话——或关于洛朝朝、或关于凌紫凝、或关于凌潇月、或关于凌云居里的爷爷姨祖母……凌潇月安静听着,听了一段路,她要他说学宫里的趣闻、京里京外的风云、却没有关于她自己的部分,若是非要有些关联,也只是在医术上力有不能及的悲郁,她的声音温柔轻缓顾尽了身边的人们,却对自己的事避重就轻近乎漫不经心。 夜风吹静,走了大半路程说了千言万语,她伏在背上慢慢安静了下来。 凌潇月以为她过于疲惫睡了下去,小心翼翼颠了颠,托好她有些下滑的身体,放缓了脚步。 “姽婳。”他轻声探询。 “嗯。”背上传来少女的应答,倦意很深但仍旧清醒,“是小婳。” “嗯?”凌潇月闻言一怔,这个称呼是他五岁时候被爷爷接到帝京在凌云居初见当时八岁的林姽婳是听到爷爷让他称呼林姽婳姐姐时,自己打小的骄傲促生的不满——“明明没比我大多少还要做我姐姐,我偏不,小婳小婳小婳!”虽然当时不乐意,但后来还是在姐姐和小婳之间折了中。 “嗯。”林姽婳倔强的低哼着。 他哑然失笑,只好轻轻点了点头,“小婳。” “嗯。”她满意的趴下。 凌潇月感受着颈后她近贴的脸,以及她渐趋平缓的呼吸,似乎已慢慢睡去。嘴角微微扬起,失笑半声,继续背着她向家走去。 …… 又是小半刻钟,她的声音幽幽传来:“阿月,公主殿下长得真好看……” “嗯。” “每一次见到她,我都觉得自己像个丑小鸭。”她接着说道,之于容貌她虽有上上之姿在面对凤清璎之时也显得有些不够自信,声色里竟有些许酸楚的意味,“让人好生艳羡。” 她轻轻叹着遥遥想着,从自己到倾城宫主再到从前至今见过的所有人,最终回想停留在多年前的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女身影之上,那人也生得倾城倾国,但眼藏星海即使在绝境之中依然从容自若,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弱于男子的英豪气概,仿佛是一位天生的皇者,虽处尘泥亦如高立九天之上。斯人已远,只换得林姽婳心下一声幽幽地叹息:若是能成为星小姐那样的人该多好…… 凌潇月闻言微怔,微微皱起了眉头,听出她话中似乎有些不喜,问道:“你不喜欢她?” 背上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公主殿下仪礼甚佳、优雅雍容、品性上乘,让人很难不倾心敬慕,我只是羡慕她。” “小婳也不差。”凌潇月认真地说道。 她又摇了摇头,将他颈前雪玉似的双臂微微环得紧了些,,幽幽道:“不同的。” “哪里?”他问。 她细嗅着少年青丝上的淡淡香气,徐徐眼角闪过一丝苦味,又是摇头:“没什么。” “她好似有些喜欢你。”少许,林姽婳才道。话音中似有轻叹。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凌潇月道。 “能得到公主殿下的垂青定是帝京中绝大部分青俊的梦想。”林姽婳幽幽道,瞧着少年如雪堆玉砌的背颈眼中竟有几分沉迷,若不是不太在意容貌上的处理,眼前人的姿仪未必比那些名流才俊们逊色,甚至在她眼中帝京中没有任何人及得上他,世有无双非他莫属,她瞧得有些失神薇唇轻颤几度险些贴了上去。 凌潇月见她许久不说话,以为她又睡去,但又觉她并未趴回去,稍稍侧回面庞,柔声询问:“小婳?” “嗯~”她闻言一惊才回过了神,脸上一阵烫红,心下更是羞愧不已:林姽婳啊林姽婳,他只是你的弟弟。 “累了吗?”凌潇月又问道。 “啊,没。还好……”她匆忙答道,心下既爱且忧:阿月天资超然、又温柔俊美,世间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只有菡月公主那样的人儿才好匹配吧? 她再次开口,却是如长姐的口吻:“若是阿月能把公主殿下娶进门爷爷一定会十二分喜欢。” 她的声音很轻很低,带着几分怅然,以至于恰逢夜风稍劲,凌潇月都听得不够真切只听了个大概,“嗯,应该没人会不喜欢清璎” “嗯呐。”她微笑着,然后将脸侧着贴回了少年的背上,轻轻阖上了有些沉重的美目。 “也没人会不喜欢姽婳。” “嗯……”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六十四章·元素手 玄祭山南七十里,天丛雪山东部隘口云丛关。 此处本是帝国西面直面玄祭山游牧民族最后一处关隘,而曾因玄祭一族助力始皇帝凤徴有功,始皇帝以合众无间为由而一度荒弃。 而至后世《天书》事发,两族之间再生嫌隙,这个被荒废百数年的雄关再次被启用,虽是启用却也不过常年布数千兵马监督于此防备玄祭一族冲突罢了。 自五十面前一代惊才绝艳的枫叶大祭司横空出世,引其族东进千里,兵锋一度直逼帝京之西最后一道重关函谷关,才使帝国不得不再一次重视这个人数不过百万、信奉道教又兼具游牧蛮野的“癣疥之疾”。 此后,帝国有了专职镇守于此的重兵。 自龙舞横空出世横扫西北叛众,便循势常年被任命为总督西北战事的统帅,玄武军七大兵团亦因此常年轮流受命镇守于此。 今,因为玄祭一族所谓的“天命圣子”出世,再生之祸端被圣武将军以雷霆手段镇服,彼族以圣子为质而相约和平,这座关镇便到了理应被大肆修缮之时。 未待圣意降临,圣武将军便已令玄武军军士领着此间住民以及献诚的玄祭族民一道共同修建关镇。 时销大半月,云丛关镇以云丛雄关为本、关内向东十里为镇,镇中核心建设诸如关下兵营区、兵械库、镇中心圣武府、圣子道宫都已是完成大半。而重新修缮建设的居民楼区、工商区业已颇具雏形,整个云丛关几乎已是焕然一新。 半月快工,玄武军以及共同建设的民众们虽是热情高涨也不免身体大感疲惫,龙舞本是出身平民,对这关镇修建进度的欣喜之余亦是怜惜众人身体,便下令停工、大宴犒赏众人一日。 这一日,不禁酒水、宰牛杀羊要让麾下之众们皆可饮食足意。 全镇张灯结彩、吹笙响锣一派洋洋喜气。 龙舞高坐于镇中心的圣武府与麾下六爱将、军师燕紫秦等宴请玄祭一族代表玄祭族长叶飞及长子、玄祭道宫四长老顾流云、以及被遣此为质的圣子叶紫.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筹光交错歌舞升平,小小云丛关镇也有了几分盛世景象。 连那一向清冷自持的道宫四长老脸上也有了氤氲喜意,席间不时向龙舞举杯相敬,口中偶有云云:愿将军长座云丛关,使两族再无无端争杀。兴致到了高处,竟自荐舞剑于席上。 军师燕紫秦便也乘兴为之抚琴,以致众人意兴。 琴声剑舞胆气合,二者相和颇有几分笑傲人间的绝妙韵味。一为天下名闻的帝国军中神策,一为高高在上的道宫玄修,这一场剑舞琴歌亦算是为此间之事系上一个完美的缘结,昭示写玄祭一族与帝国至少是与玄武军的和解。此事也成了后世关于云丛关镇的一段佳话。 这一舞终了,琴音堪堪落下。 道宫四长老收剑入袖,苍老且劲的脸上仍有几分意犹未尽。 在抚琴者燕紫秦抚掌赞叹声中,笑意满满的归座坐下。 “四长老剑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可谓是西北少有、天下少有。” “不敢不敢,燕先生琴艺高超,尽显大家风范,才是此间绝唱,当饮。” “当饮!” 燕紫秦举杯遥遥致意,两人昂首一饮而尽。 龙舞亦随之举杯,邀满堂人物:“两位先生都是人中龙凤,我等岂能落后?当共饮此杯!” “共饮此杯!”众人随着龙舞起身高举酒杯,一同饮下。 随着这一杯,满堂气氛更上层楼。 直至夜间八九时,堂外一声“圣旨到”,才算将堂中与府外的热烈气氛降下温度。 堂中几乎一时鸦雀无声,一双双本已渐生迷红的醉目也一一澄澈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堂门之下。 龙舞起身离座,六将与燕紫秦亦起身随行。 歌停、舞歇,场中之人皆知此时正到了关乎云丛关镇未来的关键时刻。 传旨太监在六名身穿金甲手持金钺的金吾卫拱卫下出现在堂门前。 那太监一袭淡黄色色的宫服,外罩着一件紫金色的长袍,圆脸小眼肥唇大耳,脸上堆着惯性的笑意,正是宫中近侍当今圣上最亲近的大太监黄皓。 圣武将军带着七人也到了堂门前,龙舞抱拳施了一礼,道:“劳黄总管亲自来传旨,怎不先飞骑传告,龙某也好让人备着接风洗尘。” “圣武将军多礼了,黄皓不过一近侍小奴,怎敢让将军与诸位大人们特地等候?”黄皓笑道,“将军,快接旨吧。” “是。”龙舞领着七人跪拜在地,“玄武正军统领龙舞领玄武正军诸将恭迎圣谕。” 黄皓打开圣旨,宣读:“承封神皇帝陛下旨: 圣武将军龙舞文成武德、忠勇赫世,镇服玄祭、恩泽西土,特此加封卫国公,赏万金、布百匹、良田千顷。 朕闻玄祭已定,彼以圣子质,特许卿建云丛关镇,立道宫供奉彼族圣子。玄祭既定,虽有叛逆余毒未净,然以将军之圣武,苍狼部、青羽流民、夜空之流皆不过癣疥尔、定一关镇无须以我帝国圣师之全力。今,赦令圣武七军还其三、四援于东北、南界诸之战事,钦此。” 大太监读旨方毕,满堂议论纷纷。包括玄祭道宫与玄祭族长等等亦觉十分诧异。 “分军?” “玄武正军整编以来十五年可从未有过分军之事。” “西北叛军盘根错节、局势错综复杂,少计叛逆仍有十数万,仅仅留下三四万如何镇守?” “仅以如此兵力,恐难以震慑余下叛众。”军师燕紫秦看向龙舞脸上难掩忧虑之色。 “陛下这是猜忌我等吗?”众将亦是面有愤愤之色。圣旨上似褒实贬,分兵之意亦是将帝京方的猜疑之意昭然若揭。 龙舞抬手止住麾下议论,抬脸看向大太监黄皓。 黄皓直迎龙舞虎目,心生惊恐之感。在他印象中眼前之人一向谦卑恭敬,少有如这般的冷厉沉凝。 “他莫不是要抗旨杀我?”黄皓心中惊惧忧疑,脸上笑容立时变得干枯收敛,身后一众金吾卫们也呆立当场,个个面上变得全无血色。黄皓捧着圣旨的双手更是忍不住剧烈轻颤:再是谦卑恭谨之人遇到如此分权损本、倍受猜忌屈辱之事恐怕也会暴起。 堂中众人亦感其中气氛变化,变得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大约过了数十息,在黄皓心中却似煎熬了百十年一般。 圣武将军忽而一笑,笑容微微脸上却不见丝毫屈辱之色,他平淡得从黄皓手中接过圣旨:“臣龙圣武接旨,陛下所言极是,我军既与玄祭一族签契和平,的确不需要再以全军镇关,只为防备夜空之流何须四个军团?从明日开始,圣武军一、三、五三团留守云丛关,其余四团择日归还帝京。” 龙舞说得平静,脸上身上也无着半点煞气凶威,语态平和才教黄皓等圣使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心。 他轻轻长抒了口气,白净肥胖的脸上再度堆满笑容。 “黄公公舟车劳顿,辛苦了。”龙舞将圣旨交于燕紫秦后,向内侍总管道。 “幸不辱命就好,这点劳苦比不得将军和诸位西镇于此。”黄皓对满座玄武军将官谦恭抱拳一礼,又低声对龙舞道,“圣武将军可否随小的移步?” 龙舞瞧了瞧他,轻轻颔首。 黄皓得到首肯,却了那些金吾卫,与龙舞一前一后向城前走去。 大约远远离了聚会喧嚣,两人踏上关楼,此处除了几名值班列守的玄武军军士已再无他人。 黄皓才是幽幽开口,带着几分莫可奈何的忧叹:“将军想必心中对陛下分军之举仍怀微词吧?” “君为君,臣为臣。龙舞自是不敢。”龙舞道。 “此处别无他人,将军不必仍作拘谨。”黄皓道,“将军劳苦功高,多年为国征战,陛下本不该这时作如此举动。只是……” 龙舞抬眼看向他。 黄皓举目遥览云丛关镇,看到城寨之中建筑林立已是麻雀小而五脏全,感叹道:“圣令方达,而关镇已然雄立。将军手段未免快了些。” 龙舞道:“此事事关此间安宁,不得不快。将在外,事可从权,这也是帝国军方的惯例。” “话虽不错。”黄皓微微摇头,看着龙舞轻轻一叹:“可将军既非千载长盛的王亲贵胄圣战王,也非昔日势凌天下的云宗主,长自作主难免天家生忌。将军莫不知前一次允诺东海水族以质为和已经惹得陛下不快?” 龙舞颔首:“东海水族数十万,他愿以质为和于帝国利大于弊,我既许了水族王族的恳求,且带着水族圣贤‘瞳公子’归京,这份天怨便不得不受。” “小人素知将军心忧天下,可这些事终不该由将军来做,将军做得一件两件或许天家未必深忌,可将军这些年来做得太多了,小人听说四外异族国中贫贱多知将军而不知陛下,将军即便是起心再公,如此隆重声望可未必是好事。”黄皓叹道,“毕竟将军终究只是外姓旧臣,朝中无人。再有前人亲眷,也难敌三人之虎。” 龙舞微怔,略有所想:“龙舞实不忍民生流离。帝京之事、为政之道终非我所长。” “若是云宗主仍在朝中……”黄皓感叹,又作摇头,“罢了罢了。好歹将军肯了分军之举,多少也能消了天家忌惮以及京中那些悠悠之口。” 龙舞淡淡一笑,却不多言。 黄皓忧容满面望着龙舞连连叹息。许久才又道:“灵阵玄石大约两日之后便到,届时来布护城灵阵由陛下身边的‘凤影’、‘龙影’和‘幻影’三位来主导。” 他深深地看了龙舞一眼,语气更有忧虑。 “居然是十影?”龙舞闻言一冷,又淡淡一笑,“素闻陛下身边十影以‘血影’为首各有神通,俱皆是天下修行各道奇才,取代天法盟与灵社来此布阵倒也合理。” “陛下这是对将军有所猜忌啊。”黄皓道。 “随他去。”龙舞大笑道,“龙某堂堂正正无甚可忧。” “哎……”黄皓长长叹了口气,心知这位多年老相识秉性之固绝非可易。 ———— 翌日晨,凤庭学宫·藏书楼四层一角。 云无玉天光未亮便早早赶到,而如往常一样,凌潇月来得更早。 他到时,对方正将一册《千秋万国志》翻了大半。 “早。”云无玉躬身问安。 “早。”凌潇月将书合上向他看来,略微检视了一番云无玉的身体后微微颔首,“看来这大半个月的训练还是有些成果的。” 云无玉点了点头,如实答道:“离四阶中境还差好一些距离。” 凌潇月随手将书放回书架,淡淡道:“无妨,修为进境快未必就是好事,战斗之时技巧、基础不比虚浮的境界更为重要?” 云无玉颔首。 凌潇月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上楼吧。” —— 天台之上,凌潇月没有授予新的课业,云无玉便如旧继续练着刺式。 凌潇月看他练了一会儿,便闭了眼靠着围栏开始不知是养神或是冥想。 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以及《凝神篇》的研习他很快便进入专注的状态,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打磨着这至简至朴的招式。 破晓、霞散、日起…… 直至耳边传来凌潇月的声音:“可以了。” 他才放下剑从沉浸之中回过神,愕然发现天光已是正午,而天台上也多了一人。 ——竟是菡月公主。 凌潇月早已席地而坐,待凤清璎铺好餐布,他便将凤清璎带来的红木食盒打开,从中端出五六盘菜肴一一摆上。 云无玉有些后知后觉的靠了过去,坐到凌潇月对面,接过菡月公主帮他打好的米饭。 “清璎,有劳了。”凌潇月接过饭碗,道。 “谢公主殿下。”云无玉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哪怕有这些时日的相处。 “嗯,吃吧。都是膳楼的招牌菜。”凤清璎微笑道。 “嗯,嗯……”云无玉瞧着桌布上丰盛的菜式,顿觉腹中饥饿感如潮袭来便是闷声回应,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大约半刻,随着一番风卷残云,云无玉腹中饿感终于被填实。 稍作休整之后,云无玉便拿起剑继续琢磨起了“刺式”。 “阿玉真是勤奋而刻苦。”凤清璎赞叹道。 凌潇月鲜少地颔首认可,道:“他和黯月·尘修为差距甚大,不以数倍努力也无法追赶上对方的进度。黯月·尘虽是个恶劣的纨绔,却不算是完完全全的废物。” “阿玉一定能行的。”凤清璎道。 “嗯。”凌潇月亦道。 听到好友的认同,凤清璎浅浅一笑,低头收拾了二人午餐后的残局。随后,云无玉不倦研习,凌、凤二人在阳台一侧轻声闲聊,如此一直至快下午一时,因修行课时将近,凤清璎便道别离开楼顶,飘然而去。 又过了半晌,凌潇月才走上前去终止了云无玉的长久如一的研习。 “可以了。”他又如此说了一遍。 “嗯?!”云无玉闻言脸上不由生出喜意,同样一句话虽由同一个人说出,在不同的时间下是截然不同的意义。 而这个时间,凌潇月说出这一句话,无疑是肯定了他现在对于“刺式”的掌握。 “你觉得还未够?”凌潇月反问道。 云无玉挠了挠头,脸上有一些自满的笑意:“我觉得也差不多了,最近琢磨了几天,发现在意境和驭剑要领上能提升的部分似乎已经极其有限,虽由凝神篇的帮助,亦不过让每次出手更近气力驾驭的极限。” “的确如此。”凌潇月颔首,“毕竟这是最基础也是最简单的刺击,要想再有升华也只能依靠剑心领悟的提升,行、势之上中阶之人也莫过如此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练了这近一个月的刺击?” “我想应该是通过反复锤炼这最质朴的攻击方式,进而更完美的把控剑式上的变化,提升用剑的精准、稳定以及出手的果决。”云无玉答道。 “嗯,就是这些。”凌潇月颔首,“因为我在之前和你交手时发现,你虽然或许曾经掌握过一些精妙的招式和剑诀,却似乎没有真正系统的练习过剑术,在基础的招式运用方面差强人意。没有夯实的基础,就无法建立足够高的楼层,在我看来当务之急便是让你重新去筑基,只要基础够稳,自然一日千里。” “这些日子,虽然修为进度提升不多,但是我可以感受到每一次战斗对于身体的把控上都在精进,多谢你的引导。”云无玉诚而敬道。 “是你自己足够努力。”凌潇月淡然道,“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我仍旧会继续让你去练习这些基础的招式,至少在每一次出手都能够达到我的要求。” “好。”云无玉道。 “不过,”凌潇月顿了顿,然后嘴角微挑脸上生起一些傲然的笑意,“既然你从习于我,本质上来说也可算我半个门生,有些东西现在也可以教你。” “嗯?”云无玉眼角一挑,惊道:“是您家中的一些私密的技法?” ——据龙曜所言,凌潇月祖父曾是天下闻名的强者,而其家族所传之技法与外界大有不同,连昔日皇家子弟都以入其门下从学为荣。云无玉从不奢望能学习到那些东西,即便是跟随着凌潇月修习着旁枝末节亦是极大荣幸。 凌潇月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只是淡淡一笑,道:“没有外面传的那么玄乎,不过是我家族中统一修炼的元初法门罢了,本质上和灵修的《五行初解》、巫修的《元素入门》没有区别,不过我家族有我家族的解析方式罢了。” 听到只是些偏于寻常的元初法门,云无玉心下便没了那么大顾忌——毕竟若真是练习凌潇月家中的独门秘法,他自觉受之有愧,既是元初法门,在心理上才算过得去:“嗯。” “世间修行之道虽有万千,而从本溯源,其实也不过灵、巫、武三大脉流。巫修以六象为核,养炼魔素而用之;灵修以精神为本,化驭天地间的五行之气为所用;而武者练体固元,化精气为真气。真气一物,无象无形,因人而有正邪或阴阳之分,现今武者多辅炼魔素或者道力强化真气而使之俱有形、象、属性,这些你都应该知道吧?”凌潇月问道。 “龙曜之前有特地和我讲过,”云无玉道,他的目光落在凌潇月身上,想起龙曜口中乃至学院及院外所传的奇迹,疑问道:“他们说你一直只炼真气而不炼灵脉巫脉是真得吗?” 凌潇月闻言淡淡道:“确实如此。我因为自小灵脉、巫脉封闭便一直只修持武脉一脉。” 云无玉闻言大为惋叹:“以一脉修持力压学宫学子三年,若是你双脉未闭,难以想象你现在会有多强。” 凌潇月反问道:“那你知我现在有多强?” 云无玉闻言愕然,摇了摇头:“不知。” 凌潇月冷笑道:“一个人的天资不会仅仅因为外因而困顿,我虽只修持一脉,却已强过同辈之中所有人。” 云无玉闻言,再次想起沐海云当日所言‘独崇一脉者,修行上虽远艰困于多脉修者,但往往也更为强大’,而眼前的凌潇月虽是同龄之人却已远远胜过他所见的所有同辈中人,不正是那话中写照吗? 凌潇月说完,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又道:“不说这些,接下来,我说你记,凝神研习。” 云无玉正色颔首,迅速结伽伕坐、凝神屏息。 凌潇月抬起右手并作剑指,按到云无玉眉心。指尖无色真气随他一念而生萦绕剑指之上、循指度往云无玉眉间天心灵台。 ——这是神传之法,传术者通过真气(魔素、灵力)将所传真意通过指尖玄脉与被传者灵台门户天心印堂所架起的玄桥渡传,令被传者快速且更深刻的记忆下所传习的法诀奥秘。 但此传习法,对传习者气意把控以及被传者玄桥稳定都有极大要求,一方气意不稳或者是没做到凝神静气都会有极大风险。 随着云无玉眉心间传来凌潇月有如寒潭惊锋的凛冽真气渡入,耳边也传来了凌潇月的口诀诵读:“盖周天之术,秉万化之道。合乾坤之妙,得造化之实。循玄心之正宗,溯万象之本源。凡我门者,须知八相以乾坤为正,乾坤者,天地也、阴阳也,万象之元初也,从之而得此法。此之法为我门之元初法。以此之拙,观彼之妙;炼此之法,登之玄玄。” 这口诀晦莫艰深,与学宫中那些元初术式及心法之口诀迥然不同。但出乎意料的随着凌潇月每一字诵达,他心中体内所修持的寒冰之气自然而然地从巫脉衍生化入百骸有如冰雪飘扬之景,而武脉之中真气亦如云起渐成浓雾之势,待到那法诀诵传至尽,云无玉灵台意外清明,而两脉之中的真气寒意已是相交互融,在他体内大有云山雾罩之状。 感受到凌潇月指尖离开,云无玉也适时睁开双眼。 “这便是我家族中的元初术式《元素手》,与外界元初术式不同,我家族的《元素手》以八相为源,灵、巫、武三修皆可修行。这也是我家族在修行一道远胜于世间诸多流派的根本所在。你初得此法,已是一番体会,有何感受?”凌潇月道。 云无玉仔细回味一番,答道:“只觉胸中真气与寒气水孚乚交融、浑为一体好不畅快。” 凌潇月又道:“你之前所专注修炼的是冰系战法与冰系巫术。冰者,水之化也,上善若水任方圆,升为汽而无孔不入,固为冰而坚锐寒冷。外界之法,常常固化认知缘木求鱼,而我族之法重求悟不执于物。” “我明白了。”云无玉闻言惊喜,左掌向上而摊开,体内水寒真气凝化为实结成坚冰;随之数念之间冰融为水滩于掌中;又数念水汽升腾浮于掌上。 凌潇月抬手一拂,将那些水汽化散于空,微微一笑。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六十五章·天才少女洛朝朝 转眼便过去了一个半月,期间凌潇月没有再额外传授法门术式,只教他一心研习《凝神篇》与《元素手》,以及劈、震、挑、扫、撩五式基础招式。招式虽简,却要剑及意及势及力及,虽有刺式成功在前,这五式竟还是令他用了近一个月才算达到了凌潇月的要求。 三日后,十二月十八日便是学宫武决。学宫各个分院为备战武决,例行开启了分院的武决名额挑选,以及各年级排名之争。 照例,每个分院会有三到五个名额,前一期武决排行前三的学子对应的分院可额外获得一个名额。比如上半年排名前三学子:凌潇月(自动获取)、炎阳(已毕业)、武真焱·羽分别隶属于武修神弓分院、巫修巫行者分院、巫修炎之分院,这三个分院在这一届的武决中便可得到六个推荐名额。 学宫武决属于每个分院天才们的舞台,在他们所属的学宫中出类拔萃是必要的先决条件。 而从今日开始,凌潇月也暂停了对云无玉的训练,让他将重心放在备战已久的武决上。 这一次武决,不仅仅是他的武技之证,也是他和陆蘅君的命运之决。 经过一早上的对擂海选(上届分院前五的人自动晋级),云无玉平稳的晋级到了下午最终分选。 剑术分院的最终挑选为擂台连胜制,共为两种方式,一种是挑战胜制式,即主动挑战上届分院前三,胜者晋选败者退位。而退位者可以从第二种晋级方式或者是挑战更高排名的对手或者晋选席位。但为了保证学宫前三战力不受损,每个人期间被挑战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包括新晋选者),第二者方式则是连胜守擂制,以守擂者连胜场次和胜场质量为评判标准(比如期间击败了上届分院前五的选手会被额外加分)择选出前五名,这五人再与上届前五进行对决,排选出前五名参加之后的学宫武决。 剑术分院上届前五人为龙曜、凤翔、司空九曜、顾知行、流川晴空。而除了龙曜与顾知行之外,其他三人都已经毕业,以至于这次挑战武选实际晋选人数只有七人。绝大部分的分院学子都知道龙曜的实力,大概不会去失智挑战名义上的分院第一。真正会有变动的也就剩下顾知行一位而已。 低年级想要或者武决的挑战席位,只有以下克上一条路子,并且只有年级前三可以拥有跨级挑战的资格。不过学宫历年来极少有三年级以下的学子成功夺取晋选资格,而一举夺得武决第一的立宫千载以来也只有凌潇月一人。 毕竟,在学宫中就学的不是帝京贵胄便是各大世家以及平民之中资质上乘的一方骄子,多一段修炼时间很难通过差距不大的天赋来弥补。即便是龙曜、武真焱·羽这般的天骄,也是在三年级以后才开始进行跨级挑战并成功的。 不过这期分院晋选似乎出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入宫伴学近三个月几乎没有出现在分院的云无玉,一个是目前仅仅三年级天才少女洛朝朝,两人几都以腾越之姿一路杀到了分院路选前五。 而名为洛朝朝的少女更是连跳两级,挫败了四年级、五年级两名排位第一的学子,又以不败之姿在守擂赛上连胜七场,以晋选第一积分的身份出现在了最终晋选台上。 下午的晋选格外热闹。 剑术分院中心擂台周围聚满了六个年级的学子,谁都想看看最终晋选的人会是哪些? 黯月·尘也出现了,出现之时剑术分院的骄子们包括主教习姜云脸上都有些凝重——黯月·尘三年以来从未定下过主修,甚至在去年还以剑术分院的名额在武决中夺下过前二十的名次,因为上学期武决又转投暗巫分院,才自动失去了前五的席位,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完全有晋选挑战的资格,而这恰恰是姜云以及前七学子所最不喜的。毕竟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想在唾手可得的时候失去机会——因为他太强大,强大到足以与龙曜相提并论。诚然,龙曜从未输给过他,而他阴狠凌厉的剑术和诡异凶残的暗魔法给人留下的印象却要比龙曜更深刻。 他的到来,连一向轻松自信的少女洛朝朝雪白·粉嫩的脸上都开始变得凝重,不自禁的握紧了那柄两尺七寸长的细剑。 陆蘅君小脸更是煞白,面对黯月家两兄弟她难以抑制心头恐惧,本来只是轻挽着云无玉此时也不自禁的紧抱着云无玉的右臂、紧紧贴在云无玉身上。 云无玉感觉她的身体在剧烈的惊颤,那近在咫尺的温度在这时陡然下降了数分,靠得更近也更冰凉。 他握住了陆蘅君的手儿,试图化去她的惊惧,而一双眼冷冷地看向不远处的黯月·尘。心中暗道:这个时候,我面对他有几分胜算? 黯月·尘似乎很满意满场反馈的效果,有些苍白的脸上生起了带着几分讥讽的笑意睥睨众人一番,最终将目光先落在了总教习姜云身上,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姜云那远胜青稚少女的傲人身姿,然后狂浪笑着:“月余不见,姜学姐越发秀丽了。” 姜云面色微沉,对视而去的目光中略显厌恶,但身为学宫教习她有应有的教养与修持,烈焰红唇轻启,道:“黯月·尘你若是来参加晋选资格挑战,那便做好分院学生应有的样子,若是来观战就做好观战者的姿态,可不要失了佐相大人的脸面。” “姜学姐说笑了。”黯月·尘轻笑道,一双鹰目满是讥讽地扫了一眼擂台,“您是知道的,这一个分院中也就龙曜配与我一战,这样的晋选资格还有什么趣味?” 姜云闻言美目中盛有愠怒,却无可反驳,就目前而言确实诚如黯月·尘所言,除了龙曜几乎没有人可以击败他。她只得冷冷一笑,将目光落到了云无玉与洛朝朝身上:潜力应足,只是修行时间短了,否则应该有能力击败黯月·尘之流,在武决上为分院争取到足够高的名次。 黯月·尘将目光落到云无玉与陆蘅君身上,脸上似笑非笑:“多可爱的小女友,看着令人艳羡。本少今日专程来看你,你可不要令本少失望,否则可会有惩罚的。” 陆蘅君身子因此惊颤更甚,一双清眸中早是一片迷蒙,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只怕早已缩进了云无玉怀中。 云无玉感受着少女的惊恐,心中保护欲更甚,他冷冷凝视着黯月·尘,落字铿锵:“必不会让阁下失望而归。” “呵,那便好,拭目以待。”黯月·尘道。 “哼,可惜了。”黯月·尘话未落,擂台一旁传来一道冷淡鄙夷地声音,那声色清脆虽稚嫩却是骄傲,正是那天才少女洛朝朝。 她年纪小使得本在同龄人之中轻盈的身姿在一堆高年级学生中显得娇小,也是因此直至发声黯月·尘才注意到几乎埋在人群之中的她。 ——墨色长发堪堪及肩,在明光下泛着夺目的亮泽,一张不及手掌大的瓜子脸儿上柳叶细眉杏儿眼、琼鼻樱口,加之肌肤赛雪欺霜,端的美人胚子一个。她着一袭白裳雪裾、手提圆锷细剑,俏面含煞却胜似为她无端添了几分女儿家少有的英气。 因黯月·尘愠怒的视线而排开的人群将她拱卫到黯月·尘的眼中。而后者看到洛朝朝面上虽有愠意,却竟是生生压下了怒火,只恶狠狠地道了句:“洛朝朝,你可别以为他能一直护得住你。” “面对你本小姐需要人护着?”洛朝朝冷笑道,“他们怕你黯月家,本小姐可不怕。” “好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片子。”黯月·尘被激起了怒意,“你最好不要找死。” “呵呵。”洛朝朝跳上擂台,“戗”得一声清响那柄细剑被她拔出,那剑身狭而长最宽处不到三分之一指,通体雪白如冰似玉正升腾着淡淡玉白色的寒气。她挺剑直指着黯月·尘,“有能耐你上来和我打。” “你——”黯月·尘目光一寒,几乎便要拔剑而上,但想起之后的赌约、而眼前少女出自剑阁三宗,与凌潇月有莫大关联,只疑她是凌潇月用来阻断他和云无玉的赌约,竟是生生抑制下了怒气,只作冷笑:“我堂堂暗院魁首,和你一个剑院还未晋选的低年级小丫头对战,赢了也没光彩。” “哼,你就是不敢,就是怕。你怕凌哥哥,还怕赢不了我。”洛朝朝讥讽道。 黯月·尘心思被窥破,目光愈发森寒,虽是咬牙切齿、拳握入肉,终竟只是凶狠无比的盯着女孩,久久不发一言。 洛朝朝见他认了怂,轻“呿”了声,扬着骄傲的脸儿望向姜云:“姜教习,现在就开始晋选吧?” 姜云颔首,心下为之觉着一快。 龙曜瞧着黯月·尘少有的吃瘪,也是十分快意,便对台上女孩儿笑道:“洛学妹,你要是挑战我我就把第一名让给你,再打到第二名去。” 洛朝朝闻言咯咯轻笑,说道:“让着没意思,我要凭实力打上去。” “好吧。”龙曜笑道,“洛学妹天资超迈,为兄在武决前十等着你。” “一言为定。”洛朝朝轻笑着,偏身再望向姜云:“姜教习,我想直接挑战顾学长,可以吗?” “规则之内,自然可以。”姜云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右侧不远处那名穿着浅蓝色劲装、面貌斯文的学子,“顾知行,洛朝朝同学向你发出夺位挑战,去应战吧。” “是,姜教习。”那名学子扣剑抱拳恭谨地施了一礼,随后身子一压、足尖一踩,飞身跳上擂台立在洛朝朝三十步前。 “顾学长,别怨学妹失礼。”洛朝朝道,“上届分院前五只剩下您和龙曜学长二人,我想要快些获得武决资格,只好向您挑战了。” “无妨。”顾知行抱拳而礼,脸上是一片温和的笑容,“龙曜是分院第一人,向我挑战本是唯一的最佳捷径。洛学妹剑术奇秀,知行也没有把握接的下,不论你我谁赢了,之后都是为了更好的为分院的荣誉而战。” “学长谦逊了。上学期顾学长可进了武决前五十,可是分院中一等一的好手。”洛朝朝道,“话不多说,学长接剑吧。” “好。”顾知行脸上谦和一瞬俱消,取而代之的是如临大敌的严肃。他看了一早上的比试,眼前这少女从挑战四年级第一开始到守擂七连战,他一场都没落下地观看,他说洛朝朝剑术奇秀并不是恭词,而是洛朝朝的剑术的确配得起“奇秀”而字——既快又精准、变化莫测,虽才刚入三年级选定主修,却已经胜过了在场九成的学子,即便是他也没有把握能接得住。 顾知行摆出剑起式,体内也迅速祭起了《溪风剑诀》,此剑诀算是学宫剑术中中流剑诀,兼具风、水二素,与他自身属性极为契合,乃是他临敌之时最常用的剑诀,他出身平平、没有什么特殊家族传承,使得学宫中传习的剑法成了他仅有剑法,赖刻苦勤奋他成了学宫中通用剑术练得最好的数人之一。 即便是以天才著称的龙曜,在通用剑术的修持上也未必胜过他,而与他相斗胜负尚在二十招左右。 顾知行未必是属于天才那一列的学子,却以勤奋赢得了分院之中大部分学子的尊敬。 随着他剑诀祭起,淡青色的风息与浅蓝色的水汽快速地化生到了他的身周和剑上。 水光粼粼、风声猎猎,伴随着他手中三尺青锋挺刺,在空气中带起一片剧烈的波纹! 但,洛朝朝更快。快到那柄细剑还未在空中留下残痕,人与剑已然掠过二十步的距离,而先发的顾知行才挺刺出一半的步距! 她似乎没有祭用剑诀,水玉似的细剑像一支天女手中的绣花针,以极快的速度在顾知行身周穿行飞掠,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白痕! 快且险! 即便是没有附加任何的剑诀战法,每一剑都轻易得封住了顾知行的进与退,每当顾知行一念浮起动征初显,她的剑已然封断了他的招式! 匪夷所思!一个三年级的女生竟然仅凭剑招压制住了全力以赴的他……这样的剑技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四年前面对凌潇月之时,只是后者仅一招便将他轻易击败。 可如今他已经修炼了四年,面对的也不是那个妖魔般的人物。 在外人眼中,只看到他反反复复的抬手停手、洛朝朝穿花蝶舞般的身影,却不知他此时的凶险。 终于,在数十息之后,他凭借鱼死网破之志挥出决然的一剑,水汽化柱在青风助力之下与剑冲泄而出,像一条被囚锁已久的怒龙,带着沉积的怒气——这一剑无疑是他十分精神、十分真力的一剑,也是洛朝朝决计不可能阻断的一剑。 可,狂躁暴烈的一剑,并不意味着必然能中,即便这一剑是在他默记了许久洛朝朝行剑与身法轨迹之后挥出的一剑。 洛朝朝似乎早就料到他这一剑,在既定的身法轨迹中陡然一变,差之毫厘的贴着风水合一的狂躁一刺,那狂躁粗若亭柱的风水之柱与蕴含其中的刚正剑气吹得她飞舞的身影如同飘叶,粼粼水光剑身也映照出少女姣好面容上的沉静自若。狂风之上,她顺势飘然而起,高高飞上。 她的身影最终抑止在四丈之上,她的身上开始泛起蓝色的波光,那柄细剑之上的玉色刹那间也愈加明烈。 骤然,蓝色波光爆闪、水汽凝霜,她双手持剑带着一片霜华水汽如一道九天直泻的飞瀑疾落而下! 顾知行目光一紧,瞳孔剧缩,洛朝朝飞落的身影太快,快到他已经来不及闪避,只得忙将周身水汽风息真气凝到一处聚在头顶之上形成一片青蓝色的盾气。 轰!轰!轰! 两个身影在一息之后交撞,冲荡出一片水花。 风息荡乱,剑气飘摇…… 光汽散去,顾知行双手举剑相格,洛朝朝的细剑正刺到了顾知行剑上。 又一息,忽闻一声裂响,紧接着一连串碎裂声传出——“咔咔咔咔,”顾知行双手中的那柄青锋剑猝然碎裂,数十块碎片齐齐雨落。 洛朝朝飞身落至顾知行数步前,将剑插回鞘中,娇声道:“顾学长承让了。” 顾知行瞧着身前落了一地的剑身碎片一脸怅然,徐徐才一摆手、叹了一声:“洛学妹剑法好生奇绝,这分院里除了龙曜没人赢得了你,只怕再过两年,连学宫魁首之名都要落到你手中。” 他又低语喃喃:炎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浪还没到头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好剑法,妙极妙极,不愧是剑阁洛神一宗的传人,假以时日也是我之劲敌。”龙曜抚掌而笑不吝赞叹道。 云无玉亦是暗暗惊叹——若是换做他多少要和顾知行有一番久斗才能分的出胜负,他有把握赢,但绝对不如洛朝朝赢得这般漂亮。这女孩儿先前向黯月·尘挑战,看来并不是因有人撑腰而有恃无恐,而恐怕是确实有那个实力。 不远处的黯月·尘一脸铁青:这丫头还真有几分手段。 随着一战落幕,确定了五席之中的两席,而顾知行自感实力有限,即便是再参加武决也未必能获得更高的排名,便自愿退出了五席之争。 而剩下的四人只需要争夺剩下的三席。排位战便四人之中,云无玉与江宁是旧识,而很不幸抽签时两人被抽到了一起。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云无玉还没有多少把握能战胜江宁,但现在历经地下拳市恶战、凌潇月关门训练,虽然在修为境界上两人并没有拉开差距,但实战能力上却是远远不等。仅仅不到十招,在面对云无玉精气神合一的一刺时毫无悬念的落败。 最终经一下午的遴选,剑术分院武决的名额定了下来:龙曜、洛朝朝、克里斯、卢不韦、云无玉五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十六章·花镜影 十二月十八日,凤庭学宫武决开启。 这是凤庭学宫半年一度的盛会,也是学宫学子及各分院自证成果的盛会。 ……“武修九院四十六人、灵修七宫三十五人、巫修八院四十二人,共一百二十三名学子参加此次武决。愿诸位全力以赴勇登极上,现在我宣布一五年冬季武决正式开始!”学宫塔下,演讲台上学宫教委首席高明诚朗声宣告,随着他话音落下学宫塔上空修行风系巫术的学宫仪仗队队员们一齐打开礼花,一时间满天尽是彩丝飞舞;而地上也是礼炮齐鸣,共迎盛会! 武决初赛擂台,环学宫塔而搭建,以八卦方位而对应设立了八个擂台。 学宫武决对决方式为抽签随机制,同时上届前八人保送至32强。本届中,原八强选手有三人已经毕业,故而余下一百一十八人被随机分配至八个对决擂台。而在抽签之前,所有分院的弟子都已被分散至不同擂台签柜,避免了同分院初赛对决的可能性,较大的保证了武决的公正性。 学宫武决采用的是积分制和末位淘汰制,即在胜负场一样的情况下,以积分高低做排名顺序。而胜负积分共有七种分层,即: 速胜,在一至三分钟内击败对手,可得四分。 力胜,在三至十分钟内击败对手,可得三分。 险胜,在十分钟以上击败对手,可得二分。 和局,在战前双方申请弃战或是双双战至失去意识,皆视为和局,皆得一分。 惜败,对应险胜,失一分。 败退,对应力胜,失二分。 惨败,对应速胜,失三分。 额外加分项,低位对战高位,依照上届武决排名评为sss、ss、s、a四个档位,即2--5名、6--9名、10--17名、18----33名。每跨越一个档位击败对手可获得额外加分,最低一分、最高四分。 云无玉被分配到了西南·巽位,第一轮的对手名叫贺礼,巫修·火之分院六年级学生,修为四阶中境,在其分院中排位第五、上届武决排名一百一十一,算是比较弱的对手。 巽位擂台总共有对决学子十四人。八个擂台在初赛阶段,需要决出三十二强,每个擂台对应则留存四个名额。龙曜帮他查看了巽位人员名单后,大致帮他捋出了需要注意的几个人: 影舞分院第一人:花镜影、 火之分院第二人:莱特、 神弓分院第三人:苍御龙、 水之分院第一人:雪之华。 “虽说影舞分院因为环境减分关系,在武决上一直都属于弱势分院,但花镜影本身武修境界不弱,哪怕失去了‘匿影’这一项关键技法的助力,也绝非可易之辈;莱特天赋一般,但胜在修炼刻苦,算是火之分院中少数几个勤以补拙的人物,上届武决三十二强选手之一,在其分院中,目前也仅次于武真焱·羽,修为大致在四阶中后期;苍御龙没什么好说的你见过,介于纨绔与天才之间的弓手,若不是上头有凌潇月和凤秦川压着,倒是还能在其分院内地位更进一步,修为四阶中境,若是遇到他尽量去压近距离便可,说到底武决擂台对于弓手而言并不友好,毕竟空间不够,很难让弓手和我们拉开步距,当然,凌那种除外;这些人中,你大概最需要注意的是雪之华,她擅长的也是冰系法术,单论攻击能力恐怕是目前水之分院第一人……”龙曜说到这,脸上生起些意味深长的莫名笑意。 “我所修习的也是冰系,单论魔法她对我的威胁应该是最小的吧?”云无玉大为不解,疑道。 “我指得不是魔法方面的杀伤力,”龙曜笑容越发邪性,双眼中也泛出了极具憧憬的光彩舌头吸溜地舔了舔嘴唇,说道:“雪之华,修为四阶中境,水之分院乃至巫修八院第一美女,肤白貌美胸大腿长,长得那可真叫带劲,学宫风月闲社所列风月绝色榜将她排在第七,在我看来起码第四,也就清璎和安陵霜华能稳压她一头。连晏苓那种还没完全长开的丫头片子居然能排到她前面一位,那些家伙评比多少夹带了点私人成分。” 云无玉听得有些茫然,木木道:“就这些?我要小心她什么?” 一旁陆蘅君不满地轻轻拧了拧他的手臂,嘟着嘴,没好气地小声嘟囔:“龙曜学长是让你别被雪学姐迷得不会比赛。” “正是正是。”龙曜大笑,“上届武决我遇到她都差点被‘霜龙之吐息’给一举打下擂台,还好本人意志坚定,最终还是轻而易举地赢了。” “红颜祸水,美色伤身害命。阿玉,你要持守本心,抵御诱惑。”龙曜又作高人大德般劝诫道。 “雪学姐确实好看……”陆蘅君幽幽叹息道,心下竟真有些担心身边的少年遇到雪之华,不论是美色还是修为境界,她竟都对云无玉没有把握。只能祈盼最好遇不到。 ———— 随着八个擂台向里一面巨大的光屏上对战名单的公开,学宫武决也宣告正式开始。 云无玉顺位第七,对应的首战为巽位第四场。 第一战是巫行者分院排名垫底的选手古镇和光之分院排名第四的选手烈山,两人修为都在四阶初境,但战斗效果差强人意,烈山一直用着“光剑连斩”和“炫光术”两种中阶光系魔法试图在古镇冲锋过程中击退对手,但无奈他的主攻的“光剑连斩”造诣有限、而“炫光术”本身除了干扰对方视觉之外并没有太大作用,而古镇身为巫行者在抗魔修炼方面本就强于别门,那“光剑连斩”的杀伤能力在他祭起“巫甲”以后大打折扣,经过五次横冲直撞,烈山最终在古镇贴身连发的“火焰冲击”魔法下败北。 第二战大体如是,巽位上半区唯一值得关注的也就剩下龙曜所提的四人中的花镜影。 花镜影在第三战,对手是长兵分院排名第三的骆轻裘。 花镜影身高七尺余,国字脸刀眉三角眼,眼中精芒如凝,一身黑色的忍服,身子微弓,腰间挂着一柄近四尺长的太刀,一双手藏在袖里,袖底幽光浮动令人心生寒意。 “确实是个强大的对手。”未战,云无玉已经足以判定这人武修不在自己之下,战斗经验恐怕也绝不低。 反观骆轻裘,高大雄壮,一身亮银甲、红披风,手握一杆八尺长的单月戟,戟上镶嵌着红、青两枚宝石,整枝戟因此赤焰吞吐、风息连绵,而除此之外并没有值得云无玉关注的点,看起来像个骑士家族出身的少爷,除了华贵别无一物。 他手中单月戟平平提起指向花镜影,他的身材高大、声音也极其洪亮:“花镜影,这种擂台本就不是你们这些影舞者的舞台,何必自取其辱?” 花镜影闻言双目一眯,那张偏于老成的脸上毫无波澜,也不回声,只是更加压低了一些身形。 “我这身明光铠便是特地为你们这些不擅长破甲技巧的家伙所准备的。”骆轻裘继续说道,“你输定了。” “聒噪。”花镜影声色低沉清冷,望向美女主持人:“可以开始了吗?” 美女主持颔首,抬起手:“巽位初赛第三场,影舞宫·花镜影与长兵分院·骆轻裘之战现在开始!” 说罢,飞身退到擂台。 美女主持人清新甜美的声音方落,蓄势已久的花镜影瞬间动了。 “好快!”云无玉一惊,眼中花镜影的身影就似瞬间消失了一般,再一瞬已经出现在了数十步外的骆轻裘面前。 “影舞可是所有近战职阶中最精修身速的,也是最擅长一击必杀的存在。花镜影更是其宫中的佼佼者,光是速度这一项,连我都要逊色三分。”龙曜笑道,“骆轻裘要吃大亏了,仗着前几届出过一个荆飞羽、这几届分宫中都有稳定前十的人物,觉得长兵分院还是第一流武决分院,不把那些不擅长武决的分院放在眼里,可他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前三,修为不过四阶中境,花镜影是什么人?影舞分院魁首,便是修为硬压都不虚骆轻裘,那可不是有一点好装备就能拉平的。” 正说间,花镜影已然出手,他右手按在腰间,而左袖先甩,数道幽芒带着摄人寒芒从中乱射而出。 “啊!”骆轻裘一惊,似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迅捷,只得匆匆祭起《风火战决》举起单月戟疾旋飞转,以作格挡。 叮叮叮叮叮叮~一连串金铁交鸣,激起星火四溅。 花镜影随之腰间雪白光华倾泻如新月,那柄太刀出鞘凌空劈下! 而随着那一刀斩出,花镜影的身影在云无玉眼中一瞬变成四道,分别出现在骆轻裘前后左右四个方位! 云无玉又惊又疑,不由与骆轻裘换身异位,思考着若是自己面对这奇诡一刀如何应对? 身边龙曜笑道:“花镜影真是毫不给机会,一出手便是影舞一宫近身杀招《影幻居合斩》,骆轻裘怕是要败了。” “这一刀如何解?”云无玉沉思良久,自感无力同时接住来自花镜影四面齐发的拔刀斩技,不由问道。 龙曜微微一笑:“你想得太复杂了。这一刀虽是影舞宫中杀斩,但虚多于实,且方位在出刀之际便已锁死。若是凌,在花镜影出刀之前便已剑指其首,而换做我便会选择一力降十会,他一刀四幻,而我一剑无前,我最多受点轻伤,但他绝吃不下我一剑重击。不过,这仅仅建立在他目前只能做到一刀四幻、幻斩不换身,要是再到了刀身俱幻,就不能硬怼了,抽身退避便是最好的选择。” 云无玉闻言颔首,心下若有所思:凌潇月说世间招数技法皆有破绽,至明至勇皆可取之。看来我的战斗经验还是太浅薄了。 叮!叮!叮!叮!四声齐一的刀铠相击声从骆轻裘身上传出,紧接着众人眼中骆轻裘被巨力压得跪倒在地,那柄造价不菲的单月戟不知何时已被一断为二。 那柄亮如灿雪的四尺太刀横于骆轻裘颈部右侧,宣告着这一局胜负。 “巽位初赛第三局,影舞宫·花镜影胜。”适时,美女主持人上前宣判胜负。 第四局,云无玉上场。 和之前龙曜预料的一样,对手太弱几乎赢得毫无悬念。对方以为云无玉是个新人,甚至还托大想要蓄力吟唱威力大且华丽的五阶魔法来创造华丽的首胜,却不想云无玉现在的身速和剑法之凌厉远超他所想,以至于仅仅一剑破盾、一剑指喉便结束了战局。 期间,凌潇月和凤清璎来看过。不过未待战局结束又去了别处。 “巽位初赛第四局,剑术分院云无玉胜。” 云无玉收剑下台,陆蘅君一脸崇拜,雀跃地带着水杯迎了上来。 云无玉接过水,喝了一口,走到龙曜身边,问道:“他刚才来了说了什么没?” “啊?你说凌?”龙曜的目光始终灼灼地望着擂台,听到他问才勉强回身回了句,但语气中多少有点不耐烦,“嘿,上了上了。” 云无玉回身循着龙曜目光看去,在无数学子瞩目之中,一位身披着浅蓝法袍、手握着一根两尺左右的白玉法杖的美丽少女曼步上台,少女蓝发披肩卷曲如波浪、蓝眸水净瑰丽如宝石、面容秀丽清纯可人、肤若凝脂吹弹可破,蓝袍宽大难掩婀娜体态、纤腰束素更衬夺魄身姿,瑶鼻娇小薇唇未涂本是清丽脱俗,奈何峰峦奇伟玉腿秀长更逞魅惑众生。 虽不及凤清璎绝世之姿,但只论娇媚动人也是人间少有,说尤物毫不为过。饶是多有凤清璎等绝代佳人炼过眼的云无玉此刻也不得不感叹这少女艳得确实惊心夺魄。 “太……太大了吧。”云无玉瞠目结舌从心所感直言道。 “啊——我死了。”龙曜更是夸张的自作按心抢救状,“要命,几周不见她好像大得更离谱了。”说着说着,鼻中一热竟没忍住了流出血来。 陆蘅君一边感叹着一边软绵绵掐着云无玉的手臂,嘴中低声嘟哝着:“不许看,不许看。” 云无玉闻言微微低下了头,脸上红热不已,连连低语:要是没有防备直接对上,还真说不准。先前以为龙曜关于风月榜的评比有失公允只是一家之言,现在见到了雪之华真人,心底不由对那所谓的学宫美人排名亦生出疑惑——以雪之华容貌虽不及凤清璎绝代,也不过逊色于安陵霜华些许,但凭其身姿傲人,也不应低于那晏苓之流? 但稍加思索,似乎也察觉出了其中关键,便问道:“帝京之中似乎没有雪姓的名流贵族?” 龙曜颔首,道:“雪同学家境一般,是和陆学妹一样属于从平民院校中晋升入学的。” 难怪如此。云无玉恍然大悟——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足以让晏苓排名能强行列在雪之华之上,但随之而来又生疑窦:“平民出身,这般秀丽奇绝竟能在这个暗流涌动、势力分明的学宫里至今独善其身?” 龙曜闻言一笑,道:“很神奇吧?先前我也以为她必定逃不过黯月·尘那些人的魔爪,后来发现黯月·尘似乎对她有所忌惮,但我查过雪之华背后也没有那些所谓的金主,她的家境在帝京也只不过属于小富之家,家里做得只是些服装买卖的生意,近年来唯一的变动便是两年前住房从城东平民区搬迁到了城南靠近城中心的闹市区,唉·····我大城东从此又减了一位倾城佳人。” 云无玉瞧着他一脸惋惜的样子,笑道:“把人调查的这么仔细?阿曜你这是图谋不轨啊?” 龙曜嘿嘿一笑,道:“才貌双全、玉脂冰清,这等美女谁不喜欢?之前我还因求老爹帮我上门提亲被老爹打了几顿。” 台上。 她的对手是武修系盾甲分院排名第二的学子,名叫关旭。原本云无玉以为会是场精彩的对决,没承想那名盾甲分院的学子连盾御术式都没祭起,便被雪之华以五阶冰系连攻魔法小阵:极冰·流雨硬生生冲下了擂台…… “美色如狼似虎啊……”云无玉连连感叹,庆幸没有对上这个可怕至极的女人。 “这可是仅仅依靠美色一度杀进过十六强的女人……”龙曜叹道。 “凶险,确实胸险……”边上一位仁兄同感附和道。 待到雪之华下台许久,龙曜才是慢慢回过神,继续着之前的话题:“凌看了一眼对战名单和排序就和清璎去了北面的坤位擂场。” “坤位擂场?”云无玉奇异道,“那边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对手吗?” 龙曜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主要是那边是洛朝朝的主场,作为洛朝朝名义上的师兄,师妹第一次参加武决,他总要去压阵的。” “洛朝朝?喔。”云无玉闻言若有所思,“难怪,我总觉得她剑术似曾相识,原来他们是这层关系,也难怪黯月·尘对她敢怒不敢言。” “这点倒不是。”龙曜摇头,“洛朝朝出身自剑阁三宗,剑阁是东州一等一的江湖势力,凌的姨祖母你见过吗?” 那个清冷绝尘的女修?云无玉回想起那个夜晚,站在凌潇月祖父身边绝代佳人。 “她就是剑阁的当世阁主,也是东州倾城山雪月宫的宫主。”龙曜道,“凌本身不是剑阁弟子,赖于这层关系,和洛朝朝才有师兄妹的关联。那小丫头打小就嚷嚷着长大要嫁给凌当老婆,前年离开剑阁来京入学宫就学似乎也是为了凌而来,现在十二岁已经颇具倾城之姿剑仙风采,再过两年妥妥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我就是搞不懂,你看凌也就比我长得稍微好看一点、剑术比我稍微强一点、脾气又冷又傲,为什么这些漂亮女孩子一个个都飞蛾似的扑上去?她们就不能看看更幽默风趣的我?” 他说着,语气里既是艳羡又是嫉妒,听着比江川郡的陈年老醋还要酸上几分。 “好像人不只是好看一点、剑术也不只是强一点……”云无玉虽然忍住没补刀,而陆蘅君却是叹了一句,“龙曜学长你可能不知道凌学长在我们女生中有多少人喜欢,可能就只有辰旸学长能和他比一下人气。” “我知道!”龙曜恶狠狠状地气道。 陆蘅君噗嗤一笑,不再火上浇油。 “所以,他对我的对局没有留下什么意见吗?”云无玉再次追问道。 龙曜颔首,说道:“当然有的。凌说因为排位分布的原因,在上半区的你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对手仅仅花镜影一个,晋级巽位四强没什么难度。他还说,哪怕真得抽到对位花镜影,以影舞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决等同废了一半实力的境况,如果你连只有一半实力的花镜影都赢不了,可以直接死了算了,以后不要提跟他学过剑术。” 云无玉闻言咋舌:“花镜影好歹也是接近五阶的武者,有那么好对付吗?” 龙曜摆手无奈一笑:“在凌眼里,他确实好对付。” “那,你要战胜花镜影需要多少回合?”云无玉问道。 “起码三十合吧,他太快了,只要不和我硬斗,我很难迅速战胜他。”龙曜道。 “……”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十七章·巽位四强之决 接下来的两场武决似乎让龙曜兴趣缺缺,没等第六场两个对战者上台,龙曜便转而去了其他擂场。 待到下午一时三十二强入围赛开启,龙曜再度回来脸上竟多了不少愁容。 “难搞,这次武决比上次只难不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人这次全冒出来了。”龙曜连连摇头感叹,“无玉你猜我早上都见到了谁?” “谁?”云无玉问道,能让龙曜愁眉不展连观战美女对战的兴致都没了令他不由十分感兴趣。 “我在南边乾位擂台看到了一年没参赛的焱璃学姐,之前以为她是特地为了这次武决而留宫修炼只是传言而已,现在看来她是真想从凌手中夺出悬空已久的武决武魁。”龙曜叹道,“而在离位和坎位我还分别看到了辰旸和凌龙璇,这两人虽然才刚升五年级,但修为属实深不可测,都不在我和武真焱·羽之下,他们前几届一直都没参与武决,这次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参加了,难了难了,这次进十六的人选里,恐怕雪之华、凤秦川、黯月·明这些是最容易对付的选手了,这一届可真是风云啸聚,运气差点,可能十六强就得翻皮水。” 云无玉闻言不由皱眉,无疑龙曜所言中人都不是他目前有什么把握可以战胜的。先不说别的,一会儿迎战的花镜影就已经不是可易之辈。 “嘿,不过这也不是坏事。黯月·尘在乾位擂台,他要是撞上焱璃学姐必败无疑,到时候你们的赌约也就无法维系了。”龙曜略想,笑道。 云无玉摇了摇头,说道:“我准备了近三个月,若真没能和他打一场,反而成了遗憾。” “我劝你慎重,这一战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黯月·尘实力不差,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轻松赢下他,要不是学宫在武决不允许契灵参战,你现在能赢下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龙曜看了看云无玉身旁的陆蘅君说道。 云无玉闻言默默,龙曜说得没错,关于这场赌战的结果,容不得他任性,若是能避战反而再好不过。 “对了,巽位上半区的签抽了没?”龙曜问道。 “抽了。”云无玉颔首。 “是谁?” “花镜影。” “三分之一的概率能抽到,你的运气是真的差。”龙曜扶额,“不得不说,凌真是乌鸦嘴。若换做其他两个,你就可以闭着眼保送巽位四强了。” 云无玉淡淡一笑,说道:“抽到对位花镜影也不算坏事,早点对抗学宫里准一线的强者,就当是更好的历练。” “看来让凌训练了两个半个月,不只是剑术、心境上的提升也很大啊。”龙曜闻言笑道。 “是吧。”云无玉微微一笑,想起了这两个多月近乎地狱般的苦练还是心有余悸。 巽位第一场对战是一胜的巫行者分院·古镇和二胜的暗之分院·幽楼。历时二十分三十五秒,二者修为及战力半斤八两,终以古镇强大的魔抗修持克制下鏖战取胜。 下午一时四十五分,云无玉与花镜影之战终是到来。 未待美女主持人宣布就位,二人已各自站在对位之处。 寒风吹骨,日光微蒙。 “剑术分院云无玉?第一次来吧。”花镜影当先开口,遥遥说道。 台下观众有些惊异,这是他少有几次在武擂上先向人开口,上一次还是面对火之分院的武真焱·羽。都知花镜影不善言辞,似这般先言便是承认了对手的实力。而云无玉看起来平平无奇,即便是早上的初赛也没有令人过于惊艳的表现,而他,竟是引起了花镜影这等学宫准武决三十二强的名流认可? “嗯,第一次来。”云无玉答道。 花镜影轻颔首:“这次学宫武决来了很多新人。”又摇摇头,“也不都是新人,但都是第一次选择来参赛的人。” “嗯。”云无玉颔首。 “你跟那位学了一段期间的剑术?”花镜影又问,“你的剑术有他的影子。” “是。虽然时间不长,但让我有了站在这里的资本。”云无玉道。 “他真是个恐怖的剑术高手,”花镜影感叹,又道:“你也不错。” “对。”云无玉深以为然,“仅仅两个月,便让我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那一定不会令我失望。”花镜影笑了,看起来古板的脸上泛起了欣喜地笑容,躬身、按剑。 “必不会。”云无玉亦执剑在手,待战。 美女主持人适时宣布对决开始。 话音未落,云无玉率先飞掠而出。 蓄势已久,他爆发出了足够惊人的速度,蓝衫叠影、青钢剑亦作飞星,场下观战的众人发出惊异的声潮。 便是龙曜亦为之暗暗咋舌。 ——他们都没见到过云无玉爆发过如此之快的速度,偶有关注云无玉对局的人们,所看到的他绝大多数都是防守反击的路数。 而这次,他却选择了主动进攻,并且以令人惊诧的速度,他像一支箭,脸上除果决无二,势起而无回。 连花镜影也为之动容。 动容的不是他的快,比快云无玉还差他一些,动容的是云无玉的临机决断。 绝大部分对手面对影舞者,无疑都会选择以守代攻,即便是巫修灵修弓射之流的远程职阶亦多以拉开距离为机要。 很少有同境之人面对速度至上的影舞者会似云无玉这般以攻代守,以己之短应敌之强。 但他不得不承认云无玉的选择极其明智。 以爆发性的速度冲至半途,云无玉连连挥出蓄满真气与寒霜的六道斩击,六道新月似的弧光连叠着罩向惊诧之中的花镜影,其中上下左右四道更是一并封死了他腾挪闪避的空间。 要么战、要么退。 十步后便是擂台边缘。 花镜影会退吗?显然不会。影舞宫的魁首面对一个剑术分院的伴学,若是不战而退必会令人嗤笑。 若是战,却是最不明智的选择——影舞并不算特别擅长近身缠斗的职阶,而在宽阔地域和剑士战斗更是攻敌之长,自降胜算。 台下龙曜眼前一亮,甚为云无玉这一算惊叹:“出其不备,又使花镜影不得不以短对长。这阳谋啧啧,这兵法运用得属实妙极。” 陆蘅君虽不擅长战斗,却也知此时云无玉正逼得花镜影不得不正面迎战,算是抢得先机,眼中不由异彩连连,满是崇拜:“无玉哥哥如今竟已经能和花师兄这般的一流强者对战不落下风了。” 遥想半年前初见时,他连慕清华不动战气战法的一招都接不住,不可谓进步神速! 花镜影最终还是选择了接战,腰间太刀悍然出鞘,影舞一门,拔刀式为一大进攻手段,花镜影的拔刀式更是宫中翘楚,雪亮弧光随刀而现带着蓄势之下的凌厉挥出。 那飞至眼前的六道剑气被雪亮刀影一斩即碎,但同时紧随剑气而来的云无玉业已逼至身前。 那不过是限制花镜影移身的手段,云无玉求得便是接下来的近身缠斗,继而化剑士与影舞者的惯有的战斗格局之被动为主动。 “好算计。”花镜影看出他的意图微微颔首。云无玉一身《寒水战决》已经祭起,剑光涌动挟着幽寒剑气纷纷罩身而来。 他唯有太刀疾舞见招拆招。 叮!叮!叮!叮!叮!叮! 刀剑连触,星火飞溅。云无玉每一剑快而狠,剑剑攻向花镜影的周身要穴。 而不止如此。 花镜影看出云无玉每一剑势重意胜、极尽简约,虽是多为朴素招数,却无一不是最优攻法,明明修为境界皆逊于己、速度也不及自身,偏偏每一剑都逼得自己只可守不得攻! 太刀斩击范围为四尺,青钢剑却只有三尺。云无玉太知寸长寸强与寸短寸险之间的优劣转化。 所以,一剑连绵一剑,每一剑都是这两个多月锤炼而成的至精至简——只有连环不绝的攻,才能让修为在自身之上的花镜影被困在缠斗之中! 劈、砍、刺、撩、挑、震! 每一剑朴实无华,而势及力及意及,它们看起来不仅不华丽甚至还会有些拙劣。 但,却是此时带着云无玉以弱克强取得压制之势的利器。 剑上六十八式,时过四分二十八秒。 花镜影三度被逼至武擂边缘,连退六十八步。 终于,云无玉的剑影出现了一丝松懈,而这一丝松懈也让他有了喘息之机,飞纵疾退,一退便是三十步。 云无玉半息之后亦是直追而去。 同样的失误,花镜影不会再犯一次。 未待云无玉剑影斩身,他的身影虚化,随即在原地消失。 “匿影?”云无玉一剑斩落、眉头一皱,而心下暗叫可惜,先机已失。 但这六十八式连攻并非一无所得,至少极大地消耗了花镜影的体能,使他无法做到像对战骆轻裘那般快得几无声息。 “身后!”云无玉心有所感,回身一剑扫出。 叮! 刀剑果然相撞,云无玉堪堪回首,花镜影的身形再度虚化。 云无玉凝目观之,前左右三面不见踪影,心头一紧,身体反应更迅捷,便是抽身飞退! 花镜影的身影凌空而现,赫然是那《影幻居合斩》,四道斩影在云无玉原处身位显现,四刀齐齐斩落! “好险!”云无玉心道,大感影舞者战斗方式神鬼莫测属实难缠。 花镜影一击不中,刀影落至半道与人再度虚化消失。 “看来终需硬接他一刀,否则无法锁定他的位置,也会始终被动。”云无玉心下计量,有了决断。 待到心头再生警兆,云无玉没有再次退避,而是将《寒水战决》催发到极致,水汽凝霜数念之间便在他体外结成了银白一层! 花镜影再祭《影幻居合斩》,四道身影出现在云无玉前后左右! 斩影重落! 嗤嗤嗤! 霜气先触。 仅仅是提前一息的霜气反馈,云无玉一有决断! 侧身向左、举剑横格! 嗤!嗤!嗤!三道刀影在云无玉右肩、胸前、背后留下三道入骨的刀痕后随即散灭,一并散灭的还有那三道人影。花镜影的真身与刀显现在云无玉左侧,那致胜实斩也被云无玉完美架住! “你竟然猜出了我的虚实?”花镜影眉头微锁,惊异不已,看着四面升腾的霜气,顿时了然:“凭借一瞬间的战气反馈做出反应,原来如此……” “不仅仅是霜气反馈得来的判定,还有霜气对于你出刀微不可闻的迟缓效果,否则即使有反馈我也来不及做出对应的防守。”云无玉诚道。 “不愧是他的弟子。”花镜影喟然叹道,“你虽不到四阶中境,却已经将修为可达的一切都提炼到了极致——剑术之精准、战时之决机、反应之迅敏这些便是放在五阶之人中也是少有。” 云无玉颔首。这些时日以来,他每一日都在飞速的进步,譬如五感、体魄、意志等等都远非初入学宫之时可比,若是将他再次放在遇到黑云社的古巷之夜他有把握可以将那女魔法师一举擒拿,也不至于令王敬李三两位兄长还要分心顾他。 不论是《凝神篇》潜移默化地对视听、集神方面的提升,或是那《元素手》让他对于冰之元素的掌控与契合以及冰、水、汽三者之间转化的熟稔,这些变化都是一眼可见极其明显的。 花镜影话落,身影再度藏匿于空。 云无玉忍着身体上三处斩击之伤,心知若是再被斩上两次,便可以直接退场了。 于是,心下便有了决断。 退。 一退二十步,直至退至武擂边缘。 台下龙曜眼前一亮,不由抚掌而笑:“好决断。与其可能四面受敌攻守受制不如背水而战正面应对,背靠极地对别人来说是自陷险境,但对无玉此时来说却是面对花镜影的最优解。” 《凝神篇》?云无玉身体上血流如注,心中却越发澄明,他记得凌潇月说过——《凝神篇》虽是神弓分院中阶大众型辅助功法,却也是神弓一职后续应对隐身法门的高阶灵诀《星眼篇》的前置功诀。 随着《凝神篇》祭起,他的视听与专注力也瞬间大幅提升。 “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凌潇月传达于龙曜所说的——影舞者在明光下战斗等于战力减半的言论。在日光之下,花镜影的身影虽然虚化,却并没有完全消失,之前之所以没有察觉这一点,一则是因为未想到《凝神篇》,毕竟《凝神篇》本身并不具备观测隐身法门的妙用;其二则是因为花镜影自身速度太快,以至于变相在他眼中属于匿影状态。 随着《凝神篇》的祭起,视听神感的强化,花镜影的身影在云无玉眼中不再是不可捉摩。 第一刀,上斩胸前。 竖剑,挡之! “咦?”花镜影微微一惊,只当是云无玉听风辩位赌对了这一斩。 身影复匿,幻空一闪,再度击出! 这一斩,一刀三位攻腹、腿、腰。 云无玉亦对应剑式,连挡三斩! “嗯?”花镜影惊异不已,眉头也微微蹙起,一次可以是意外、但连续两次并且多位斩击被破那便是不是幸运二字可以解释了,他看到云无玉双眼中似有精芒如凝,似乎是神弓分院的《凝神篇》功诀效用,“仅凭《凝神篇》强化视听便能窥知我的形迹?” 他看了看日头,终不免叹了口气:“明光之下,确实对影舞者而言是极大的不利,既然如此……” 他的身影再度遁去。 云无玉感受到空气中灵力被快速的聚合到某处…… 随之而起的,是冷冽如霜风的惊人刀意。 “要一击决胜负了。”云无玉心头警兆,目光一凝,也将周身真气与魔素尽皆合于剑上。 影幻居合斩! 云无玉眼中花镜影的身影闪烁掠近,在离他不到五步处,身影骤然分化! 一分为六! 台下龙曜看得一惊:花镜影居然是藏了实力,暗中将《影幻居合斩》推到了六影斩击之境!无玉危险了! 六影凌空,六刀如月! 云无玉在这一瞬竟是合目,双手持剑决然一挑——以下克上,挑式! 无炫目之华丽、甚至没有多余的真气魔素之点缀,那些魔素衍化的冰气与他体内凝练的真气浑作一体,令这一剑别具凛冽。但,剑式依旧是纯粹的挑式,只有快以及决然。 叮! 刀剑相击! “无玉赌到了!”龙曜一惊,大笑。 是的,他赌到了,赌到了六刀之中的实斩。 花镜影的太刀本比云无玉手中的青钢剑更长,但刀有弧度反而在同时击出时直锋的剑会更先抵达同样的距离。 花镜影五道虚斩随后落在了云无玉周身,而云无玉的剑在短暂相击后、在花镜影错愕的眼里抵在了他的心口前。 “我赢了。”云无玉力承五斩一声闷哼后,淡淡道。 “你赢了。”花镜影收刀落下,叹道。 “如果你在一开始就用上苦无作战,我应该赢不了你。”云无玉放下剑,说道。这一番对战中,花镜影并没有与骆轻裘对战中以苦无配合《影幻居合斩》作战,云无玉自忖若是分心面对苦无,很难还能像现在这样颇具取巧的赢了这场对决。 “因为我想仅仅依靠刀术赢你,”花镜影道,“我的修为比你高出一截,对我来说若是还要依赖苦无那种手法型暗器来赢你,多少会有点胜之不武。你很聪明,没有像别人一样先守后攻,而是抢攻。利用剑法近身的优势,强势压制我匿影的机会,几度险些将我逼到绝境,虽不成也借此消耗了我大量精力,才至于之后匿影出击的速度迟缓了一成。因此,才让你借着明光以《凝神篇》强化视听神感轻易的判定了我的形迹,不得不说你的作战技巧要远胜学宫里大部分循规蹈矩的同学,不愧是他的徒弟。” 云无玉颔首,的确从一开始这些都是他的算计,除了最后的《凝神篇》是灵光一闪。 “这一剑很像他,决然无前。我很羡慕你。”花镜影道。 云无玉微讶。 花镜影接着说道,语气有些落寞:“其实二年级下半学期,我曾私下找过他想拜他为师学习剑术,那时候甚至决定三年级去剑术分院主修,但事与愿违,他以‘你于剑术上天赋有限,即使勤修苦学也不足以抵达至境’为由拒绝了我。心灰意冷下我投身了影舞宫,但这些年在刀术上的苦修却从未落下。” 云无玉闻言愕然,眼前人再怎么说也是如今学宫内影舞宫的第一人,怎么就在他眼中属于‘天赋有限’之流? “可能……他没想到你其实天赋出众投身影舞宫成就魁首吧?”云无玉安慰道。 花镜影摇了摇头,说道:“你应该不晓得,在他眼中我们这些分院之魁首,可能和孩童没区别——毕竟在武道上他是那么耀眼,仅仅二年级就将整个学宫的天才们压的毫无脾气。他说我天资不足,那便是了,不会有错的。” 说到此处,花镜影饶有深意的看了云无玉一眼,徐徐才道:“恭喜你云无玉,晋级巽位四强。” 他的语气真诚,没有一丝败战后的颓废。 “谢谢。其实……”云无玉忽然想到一些节点,“匿影之法在明光下不易藏形,本质上应是与影舞者兼修暗系魔法习惯于阴影之下有所关联,若是研习一些光系魔法再于明光下施展匿影,或许会有奇效。” 花镜影闻言陷入沉思,脸上惊异连连,忽而大喜,豁然开朗,向云无玉抱拳致谢:“多谢指点。” 随后便飞身离开。 ——此后,花镜影在接下来一学期辅修加修光系魔法,亦因此匿影之术大有提升,在六年级下半期武决中一举进入八强,创造了影舞宫立宫以来武决新纪录,而后花镜影以优异成绩毕业并顺利进入白虎正军影子军团屡立奇功成一代名刺,皆是后话。 云无玉跳下武擂,陆蘅君上前环住云无玉的手臂,这一战之中她的心随着云无玉战时的变化七上八下、一度高悬不下,尤其是花镜影五刀斩在云无玉身体之时更是小脸煞白,看到云无玉此时获胜下来才算安下心来。 巽位之争,在云无玉与花镜影之战后便只剩下最后一场。下半区抽签,虽是三选二有一人可自动晋级,却也是龙虎斗,整个巽位人气上的四强选手有三位全在下半区,而这第三场经由宫方抽签,由火之分院的莱特和神弓分院的苍御龙对决,雪之华因为轮空而自动晋级。 神射手在职阶对抗上本是克制大部分巫修,但由于场地限制,神射手在射程上的优势几乎被消减抹平,唯一可以依赖的就只剩下强力的点爆发。 但莱特修为胜于苍御龙,火系巫师爆发能力又是巫修六系中第一。 依靠着炙热至足以融化大部分金属的炽焰魔盾的庇护和连发的火焰冲击及豪火球术,莱特终于在一番鏖战下将苍御龙击倒在地。 凌潇月和凤清璎在这一战接近尾声时到来,很明显洛朝朝又是轻易晋级了。 “赢了?”凌潇月问道。 云无玉微笑点头, 凤清璎眉眼间尽是为之欣喜,笑道:“我就知道无玉能赢下。” 见到两人到来,龙曜上前忍不住为云无玉那一战夸赞不已:“清璎、凌,你们知道吗?无玉这一战赢得可真漂亮!” 不待龙曜滔滔不绝的述说对局,凌潇月淡淡一笑,说道:“开局无玉抢攻连攻七十剑左右,消耗了花镜影的大量精力,随后利用自身冰霜真气特性有惊无险地接住了影舞宫的杀斩·影幻居合斩,之后又利用《凝神篇》妙用看破了明光下花镜影的形迹,数招之后花镜影心态浮动,急于取胜再用影幻居合斩,被无玉猜中实斩一击决胜。” 龙曜听着眼中惊诧的神采越来越盛,最后咂了咂舌,惊疑道:“你是不是偷偷看了无玉和花镜影对决了!?” 云无玉也听得一脸愕然,对局变化几乎全如凌潇月之言,无非就是细处有一些偏差。其他包括心理和胜败拆招竟无一偏差。 凌潇月淡然道:“花镜影修为我清楚,无玉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确,这是以无玉现今所学所有较好的获胜方式,但并不是最极致的获胜方式。” “这还不够好?”龙曜诧异道。 云无玉闻言也不由细细回忆其中是否有所不足,但细思良久自觉都到了极处。 “我不信,你说个所以然来。”龙曜道。 “无玉,你在抢攻之际预留了三分心力,以用于防备花镜影反击可对?”凌潇月道。 云无玉颔首。 “正常对敌,攻七守三是明智优选,但敌强我弱,唯有十分抢攻才能多一线胜机。假若,他缓过气来以苦无投掷辅助影幻居合斩,你的胜率恐怕直接掉到三成。”凌潇月道,“若是我绝不会以消耗他精力为第一主旨,而是以极限抢攻令他无力回神,于抢攻之际尽可能的猱身贴近。在学宫武决上,可从没有限定过剑术分院不能用魔法、灵修不能用刀法之类,你在拳市里练了两个多月的贴身短打,在足够近的距离内舍去剑而用白手,他不但没时间投掷苦无、拔刀斩连匿影的机会都没有。” 云无玉闻言一震,却如凌潇月所言,他有很多机会贴身短打,但一心旨在通过近身消耗花镜影的精力,却没想过贴身短打这一看似无赖却最简便的获胜方式,凭他自慕青华所学的白手技巧,他完全有机会以近身背摔之类的技巧将花镜影摔出武擂。 凌潇月看他有所体悟,便笑笑不再多言:“你好好调整,后天三十七进十六,黯月·尘大概率会利用上届9-16强的奖励‘可有一次挑选三十二强选手做为对手’选择你来对战,毕竟这次的签能抽到的比他弱太多的选手不多,和你对战既是你们的约定,也是他晋级十六强最好的选择。” “什么?他居然没有抽到焱璃学姐?这运气也太好了吧。”龙曜大为失落道。 凤清璎轻笑道:“乾位擂台十四人里只有焱璃学姐能力压他,他得多差的运气才能被抽中和焱璃学姐对战?” 凌潇月笑了笑看向云无玉。 “好。”云无玉颔首,面上平静、心中波澜起伏,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十八章·三星连环 由于武决,期间所有课目都属于暂休状态。次日一早,剑术分院所有主修的学子都被集合到了分院院内。 过了初赛,接下来的赛事无疑受到了分院高层的关注。 在这个早上,连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剑术分院院主顾西洲也出现在了分院内。 顾西洲是一个不到五十的矮胖老头,圆脸小眼宽鼻微塌、肥唇大耳头顶略秃,身穿着金钱花纹的蓝马褂,若不是腰间悬了一柄宝石彩珠镶鞘的宝剑,单看这一身肥膘富贵、笑面眯眼的样子,决计无法让人相信他是一名剑士,还是凤庭学宫的首席大剑师、仅次于宫长安陵梦狐的顶尖高手。 他站在分院六位教习的中间,他右侧立着六年级的剑术教习姜云、左侧立着一位穿着深蓝剑士服的中年女士,她眸子湛蓝、杏眼狭长、柳眉如烟、红唇烈焰,褐红色的长发被高高盘起,鼻梁高耸、双耳小巧挂着两串穿着赤色宝石的垂链,身材高挑、风韵十足。而让云无玉眼中一惊的是她左胸襟前别着的那枚枫叶徽章——黄金、七脉半! “这个是我们分院的总教习·安红砚,姜云学姐的顶头上司,没想到今天她和胖老色鬼都来了。”龙曜小声对云无玉说道,“往常都是进了十六强才会来。” 龙曜声音很轻、又隔着几列学生,没成想还是被顾西洲听见。顾西洲胖脸上那对细小的眼睛一眯,只剩下两道几不可见的细缝,脸上堆砌的笑意似乎更盛了,盛得有几分阴森,肉脸下裂开一条缝,露出微黄的两排牙齿,朝着龙曜方向扫来:“龙~曜——” 顾西洲右侧的姜云微抿着嘴强忍着笑意一道望了过来。龙曜见躲不过,挺胸抬头应道:“到!” “话很多嘛?”顾西洲笑眯眯地说道,“看来武决成竹在胸毫无压力嘛。” “不敢!剑士以自信用剑、以勇气为锋。龙曜谨遵教诲而已!”龙曜高声答道。 “少给老子扯犊子,这次武决你要是拿不到八强,老子就当着全院同学的面扒了你裤子赏你三十大板!”顾西洲嘿嘿冷笑道。 “卧槽!你个胖老色鬼给小爷下套!”龙曜惊怒道。 顾西洲那双眼眯的更细,远远瞧着龙曜,脸上似笑非笑颇有几分渗人:“怎么?升走了一批毕业生,你反而连前八都保不住了?” “??!”龙曜欲言又止,理论上升走一批人,武决对抗强度上理应下降很多,但是这一届明明是妖孽参赛最多的一届,反而是近年来强度最高的一届:光之分院的南明焱璃、火之分院的武真焱·羽、刀斧分院的辰旸、重甲横练的铁狂徒、遁甲宫的凌龙璇……上届学长中虽然也有一些实力不错的,但终究八强里就也就占了三席,若是参赛人员与上一届只减不增,莫说八强,四强他龙曜也敢打包票!但现在这情况,莫说是他龙曜,便是一向发挥稳定的武真焱·羽也未必就能稳住四强席位! “你行你上。”龙曜小声嘀咕了句。 顾西洲看到龙曜吃瘪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官腔式地发言:“嗯哼!这一届初赛,我们的几位同学发挥的很不错,这一次一共有三位同学成功入围四十强,这里我要点名表扬下洛朝朝和云无玉两位同学,请两位同学走到我身边来。” 云无玉受言与洛朝朝从人群中走上前,站到了顾西洲讲台前。 顾西洲仔细地打量了两人一番,然后将目光先落在了洛朝朝身上,对台下学子道:“我们洛朝朝同学这学期刚刚申请加入我们分院主修,就已经进了四十强,这是多么优秀的女孩子。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洛朝朝同学不但剑术绝佳还长得这么漂亮,以后谁还再说我们剑术分院没有才貌双绝的女孩子?嗯?洛朝朝就是我们的院花,更是整个学宫最漂,”顾西洲正要继续抬举,忽然想到最漂亮这个措辞嫌早了些不够准确,毕竟别的不说凤清璎还没毕业,他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旋即改口,“——最可爱的女孩子!鼓掌!鼓掌!” 身边的教习们一脸黑线多少有些不情不愿的带头鼓掌,当然这些掌声绝非因为这个不太靠谱的分院主的话,而仅仅是为了洛朝朝这个天纵奇才的少女。 教习们带了头,下面的学生自然而然也跟着鼓起了掌,很快掌声如潮响彻院间。 顾西洲连连点头,非常满意演讲的效果,他又讲目光转向云无玉,说道:“当然,我们云无玉同学也一样了不起,也是进学宫的第一个伴学学期。你们看看,一个伴学,凭着自己的努力从零做起,进分院五强,现在又进了学宫武决四十强,这是多么励志的人生啊!你们当中许多人出身比他强、资源比他多,却被他超越了。这么好的孩子,和他的侍主——毫无上进心的龙曜比起来,是多么的鲜明!龙曜你好好学学,不要哪一天连你的伴学都比不过喔。为了奖励云无玉同学的努力,我个人决定,只要云无玉同学接下来能进十六强,那么我将向安陵宫长申请让云无玉同学转为正式学生,并且我个人给他提供助学金!” “院长大气!”这一次龙曜带头鼓掌,边对云无玉道,“无玉还不赶快谢院长恩德!” 随之又转头向满院同学鼓动道:“这就是我们可爱的院长顾西洲先生,不仅好色还施恩不图回报!这么好的院长,难道不值得我们真心为他送上热烈的掌声吗?!” “啪啪啪啪,”姜云和那五名教习会意,紧跟着鼓起掌来,直接将顾西洲反悔的可能给堵死。 满院也再次跟着鼓起掌声,顾西洲才要将失言圆过去,却被此时此景生生噎了回去,不由一阵肉疼:圣武将军府的人要我添什么钱……我这嘴我这嘴!哎……那可是一学期一金币,能点好几次柳姑娘的台了。 顾西洲看向云无玉的眼神便得复杂无比,既希望云无玉接下来获胜,又不太情愿他获胜…… 顾西洲讲完话之后,总教习安红砚上台将接下来的武决榜单公布了出来: “此次武决八个擂台决出的三十二强分别是:神弓分院:凤秦川; 巫行者分院:司马彦、路明、古镇; 火之分院:莱特、真红、炎熔; 水之分院:雪之华、凯文; 地之分院:岩松; 风之分院:狂岚; 光之分院:南明焱璃、明河; 暗之分院:黯月·尘、黯月·明、费礼; 长兵分院:路明诚、铁狂歌、骆尘风; 遁甲宫:凌龙璇; 符箓宫:九歌、云恋菲; 百兽宫:百里荒; 玄甲宫:灵山; 刀斧分院:辰旸; 白手分院:慕容冲、段常兴; 钩锁分院:骆十六; 重甲横练分院:铁狂徒、武勇;以及我们分院的洛朝朝和云无玉。加上上届八强龙曜、武真焱·羽、穆如狂、独孤十方,总共会有三十六人参与到晋级十七强的对决中,在此轮比赛中,上届十至十七强选手拥有一次交换对手权,而上届二至九强选手则不直接进入对决,享有夺位赛权,即可任意挑选一位胜场选手进行夺位赛,胜则晋级十六强。” “为什么是十七强……”云无玉疑惑道。 龙曜无奈一笑:“因为凌的冠位一直就悬在那,所以才有了二至十七强的官方说法。” 讲台上,总教习安红砚一按左腕,她腕上那只手镯式纳器向她身后投影出一道丈高两丈长的巨大光屏,上面显示出明日晋十六(十七)的各组对决人员。 在第三排第四对,云无玉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上面显示的是:剑术分院云无玉战横练重甲铁狂徒。 云无玉眉头一皱,心下忧虑——这铁狂徒是重甲分院里名副其实的第一人,已有两届未曾参赛,这一次参赛似乎也是冲着击败凌潇月而去,云无玉观战过他的比赛,初赛的几场对决都是以横练铁躯硬抗攻击将对手硬推下台!其中便有上届十七强之一鞭锏分院现今魁首南宫珉,并且他的抗魔修炼也不差,风之分院次席风雨和御兽(百兽)分院首席百里昌平都未能对他造成有效伤害而被他强势击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横练重甲可谓是所有武道分院的天敌,因为他们的身体经过专业的修持,强度上媲美坚硬的金属,甚至有些横练高手凭借肉身可以抵挡神器之下所有灵兵利器的直伤。他们在武道修炼者的位置,等同于灵修中的灵甲、巫修中的巫行者,属于专门为对抗同脉修行者而生的存在。 以他现在的修为,要对抗这位横练重甲的魁首,恐怕胜率不足三成,而学院武决规则中:不允许对战中特意攻击五官与致命部位,更是将这低微的胜率再下拉不少。若想要击败横练重甲,便必须要找出他们的罩门,否则单凭外攻很难破开他们的防御。 “哼,排的好,这次我要打的他满地找牙。”云无玉正发愁之际,身边的洛朝朝却是惊喜十分。云无玉循目看去,她的对手正是要与自己赌战的黯月·尘。 讲台上的安红砚公布完对线名单之后,又着重讲了一遍武决荣誉与对决安全,然后各个年级的教习依次上台训话,诸如参加过数届武决的姜云学姐详细的为云无玉与洛朝朝分析了对决者所在分院的各项优劣、五年级的教习云长清则侧重于督促三人利用下午的时间好好调整备战如此等等,待到分院训讲会开完已是上午十点,主持院会的安红砚宣布结会,众学子忍耐了许久的枯燥罚站迅速作鸟兽散。 不过,云无玉边走边想才到分院门口,和洛朝朝又分别被姜云和三年级的教习叫住。 “云无玉,你跟我来一下。” “我们到院外的回廊里等你。”龙曜看着脸色有些忧疑的姜云心里大概也知道了什么事,就拍了拍云无玉、揽着江宁先走开。 云无玉快步走向姜云,然后跟随着她走到了她在分院里的一间专属办公室。 姜云的办公室相对清简,除了必要的办公设施,便只剩下办工桌后的墙壁上挂着一长一短两柄剑与人不同,两柄剑都是檀木鞘、青绳缠柄、青锋制式,一柄长三尺、一柄长二尺,剑在鞘中、寒意已罩室间。 姜云顺手关上了门。 走到办公桌前,端凝着墙上挂着的双剑,背着身对云无玉道:“你的对手变了。刚收到教务处的消息,黯月·尘启用了交换对手权,和你原本的对手铁狂徒兑换了位置。” 云无玉闻言眼中一寒,心下道:“终于是要来了,被凌潇月猜中了。” “他应该是忌惮洛朝朝的剑术,毕竟洛朝朝在初赛阶段表现比你亮眼很多。”姜云道。 云无玉颔首,诚如所言在初赛阶段听说洛朝朝基本都是速胜对手,两场对决合起来都没到五分钟,并且其中一人还是上届的分擂四强之一、白手分院的首席慕容珂。 “不过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姜云道,“若是面对铁狂徒你的胜算不足两成,而黯月·尘修为虽然在铁狂徒之上,却不像铁狂徒对于你来说有绝对的克制力。” “我也一直在想如何才能从铁狂徒手中取胜,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云无玉亦感叹道。 “不过黯月·尘目前对你来说也极难对抗。他的剑术不错,更难对付的是他的暗巫术,以及他所掌握的非学宫巫术——镜巫咒,身为昔日圣王的后裔,他的真实战力不可以常规思维去推测,你必须将他当做龙曜那样的对手,虽然前两届他一直没赢过龙曜,但同时那两届他也未曾使用过那些神秘莫测的镜巫咒,难保如今他不会使用。”姜云道,“我看过你的对局,也大概知道你这近三个月都没来分院修习剑术的原因。你的剑术不错,用剑也很精巧,但老实说若是初赛上的发挥是你的全部,你很难有机会战胜他。” “我知道。”云无玉坦然道,他对黯月·尘的实力并没有太过直观的了解,旁人都将黯月·尘和龙曜并举,以他目前的实力要战胜龙曜概率几乎为零。但他最大的倚仗是凌潇月,通过这三个月的从习,他极清楚凌潇月所做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毫无缺漏。 “只是单纯论剑术,他未必胜过你。”姜云颔首对他的实诚自明很满意,又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没有掌握什么术式?或者说剑术上的杀招。” 云无玉摇摇头。 姜云不由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龙曜还没来得及教你,不过即便是教你,也想来只是高年级的分院剑式,那些东西对黯月·尘来说太熟悉,未必有用。” 云无玉又一摇头,确实未掌握什么术式。 姜云心下暗叹:若只是跟着龙曜苦修,又怎能在修为相距甚远的情况下击败几乎和龙曜同等的黯月·尘呢? “我教你吧。”姜云略一沉吟,说道,“临阵磨剑,总比空手上阵要好。。” “可是……”云无玉心头意动,旋即确是眉头微皱,“分院教习不是不能私下传授技法吗?” 姜云微微一笑:“只是不能传授学宫里的技法,我要教你的是我自己琢磨出的东西,不算违例。” “三星连环?”云无玉一震,姜云学姐的事迹他多少有些耳闻——学宫里前十届中少有的女性剑术天才,六年级下半期达到五阶后境,并一举夺得那一届的学宫武决次席,而她当时所创的剑式“三星连环”三剑连环,快如飞星逐月、一剑强于一剑、剑剑追命锁魂,被誉为七阶之下剑者中少有的杀招,就连龙曜对此剑式也是赞赏有加,多有垂涎。 姜云微微颔首,俏丽的脸上露出少许骄容,对于这剑式她颇为自许,败在这剑式下的同阶好手不说十数也有六七。 “黯月·尘恃强凌弱,在学宫里作威作福,不知道这宫里校外有多少平民子弟受了他的压迫、遭了他的毒手,虽然我的剑式不及圣武将军府的玄妙,但也胜过分院里传统的那些术式,至少能让你多一些胜算,你若能依此击败他,我也会十分快意。”姜云道。 说到此处,她的脸上隐有几分怒气,早似厌恶黯月·尘等人许久。 “即便学姐不说,无玉也会竭力而为。”云无玉道。 “嗯。”姜云颔首,抬手将悬挂墙壁上的双剑吸至掌中,“剑式,我会减缓速度演示两遍,你仔细看着。” 话音落下,姜云手中长短双剑剑鞘脱飞射出,两道蓝红寒光立时从中绽放,旋即只见姜云双腕翻动,剑光人影骤然闪动! 长剑绽雷,掣一片令人心悸的幽蓝,矫若游龙迅烈飞出; 短剑吐焰,舞一道灼目焚人的赤红,凶如猎隼鹰击而去! 狂雷怒焰时分时合、长短虽异俱皆破风疾行,加之姜云身影如飞,那双剑于电光火石间连连疾刺,剑光藏蓝电赤芒而先至,双剑连环刺出、一剑凶于一剑,剑剑连环照影锁形,连成夺命寒影,而待那三剑缤纷刺落,剑上雷火亦紧随而至! “三星连环”之所以名为三星连环,竟不仅是那夺命慑影的连环三刺,而是风雷剑三杀连环,环环相扣、连而不绝! 云无玉暗忆招式几番对比,自忖目下绝计无法挡住姜云学姐此刻手中已是放慢速度所演示的连环三剑,这一剑式先锁气机、再以杀招夺人、最后凭风火凶势追伤,不可谓不惊奇凶险。 “剑式以长短剑好设连环,以剑、风、火连携、你虽然目前只有冰性,却也无妨,重冰即可。这一招,你若突然使来,胜算应不低。”姜云道。 “多谢姜学姐。”云无玉深深一躬,无疑这一剑是姜云压箱底的杀招,而如今为了他能取胜却无私得传给了他。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六十九章·奇思青年与他的机巧女仆 待认真研习那《三星连环》的剑式大概,云无玉走出分院院门时,龙曜和江宁在剑术分院前的回廊过道上嬉闹,另一旁的廊柱下过道的木椅上凌潇月坐靠着,手中正在翻着一本古旧的书籍。 凌潇月等了他许久——因为那本指节厚的古籍已被他翻阅了小半。 看到云无玉出来,凌潇月收起古籍,从道椅上起身、龙曜也结束了捉弄江宁。 “跟我去一处地方。”凌潇月说道。 “好。”云无玉点点头,与凌潇月相处久了,似这种没有疑问语气的选择句实际上便是不容推却的命令。 “你们去不去?”凌潇月又对二人问道。 “去啊。”龙曜回得干脆,这三人里也独独他不会将凌潇月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亦因此——云无玉是凌潇月的徒弟、江宁视凌潇月为神祇、而他龙曜是凌潇月的朋友。 凌潇月微微颔首,便前行带路。 四人走出武道分院,一路向西北直行,穿过学宫塔、书楼、教学区,直至走到学宫最西北角的荒废区。 ——说是荒废区,绝大部分原因是这里地处学宫六大主区域最偏远的位置,即使是最近的教学区与其之间仍隔着近约一里的荒地,据说这些荒地几年前学宫高层便有计划建造一处集休闲、娱乐、饮食于一体的商业区,用于丰富校内住校生与校职工的生活,但最终因为太靠近教学区而使该方案被放弃。 不过,这块区域最终还是被某个具备财、政双通的神秘人给租赁了下来,并且传闻是以高价被租赁了十年。 不过,这块区域依旧没有得到合理的开发和利用,那个神秘人三年前租下这块区域后一直荒弃至今。 至于荒弃的理由众说纷纭,有人说这块区域在未建校之前是块坟地,建校之后一直不太安宁,时不时会传出奇怪的声音,有时像雷轰、有时是刺耳的尖锐啸声、有时是……而这里偶尔会有剧烈的震动直影响到最近的教学区、灵修区,灵修区符箓有招神御鬼的法门,无疑就更增添了这一块荒地的神秘。 荒地的外围是山——一堆堆由废弃金属和焚石等等堆成的矮山,乱山之间有一条碎石小道,由于小道两侧是见风滑石的矮山,使得这条小道也处于随时可能被埋没的状态,而荒地矮山间弥漫着介于腐败与焚烧的味道有些刺鼻,更是杜绝了人至的可能性。 凌潇月却熟识路途。 小道蜿蜒如羊肠,几经波转后才是到了荒地的最深处——是一栋占地半顷的石楼,楼高三丈分两层、俱为火山黑石与钢铁混筑,黝黑坚实看起来如同一座堡垒。 石楼正面只有两道窗户,窗户是金钢为框璃晶为镜面,两道窗户距离正门三十步,各占十分之一的墙面,为一楼开放足够的光源,半开的大窗里此时断断续续的闪烁着电火闪光、传出一阵一阵短而极具节奏的锤击声。 “别有洞天啊。”龙曜为此感叹道,看向凌潇月,“这块地方不会是被你承包下来了吧?” 凌潇月微微一笑,未做解释,只道:“有人需要它,所以就包下来了。” “我有些好奇在楼里的人了。”龙曜笑道,“要是住着几个大美女,我就把事捅到清璎和姽婳小姐那,让她们看清你铁屋藏娇、人面兽心的真实面目。”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凌潇月淡淡一笑,说道。 龙曜上前半信半疑地推开了门,但随后楼中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竟一时忘了言语。 云无玉、江宁见到龙曜模样,惊疑不定地也跟上前去。 “这、这、这……”一时间三人俱皆呆立,无法言语。 楼中,灯火通明。 四面墙壁除了,窗户位置都被放满了高至楼板的精铁机械,那些机械自主运行着制作着不同的样件,场地正中被空出一块二十米见方的区域,那块区域的地面上是由一块巨大且极其平整的铁板,在铁板正中一个约摸七尺的精瘦汉子戴着铁皮面罩、手拿着焊枪正在焊接着一个近于两丈高的巨人铁像。 “请——让——开,”一道毫无生色的机械音打乱了三人的震撼,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惊震得状况。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高挑少女,她穿着粉红色的女仆服,肤色白如霜,俏丽而精致的脸上似乎也没有血色,发色水蓝微曲,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雪……雪同学!?”最终是江宁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得喊了出来。 樱唇、琼鼻、肤如雪,最具标志性的奇伟丰胸与不堪一握的细腰、翘臀,若有所不同,那便是眼珠,眼前高挑“少女”的眼珠并不是湛蓝色,而是浅金色。 但,除了丰胸、长腿、卷曲的蓝发,她的面容似乎和雪之华又不太一样,雪之华五官相对更为立体,比如眼角更深、鼻梁更挺,而眼前“少女”看起来更加温婉柔和,五官除了眼睛都要小巧许多。 “……学宫里还有这一号美女?”龙曜惊疑不已,显然眼前人并不是雪之华,雪之华那种貌欲性冷的独特韵味也要远胜这“少女”太多。 而随即,云无玉发现眼前少女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按理说这等身材近乎爆炸的女子无论性子如何清冷移步时总难免于风情万种,而眼前的少女从三人眼前走过时身体几乎没有任何摇动,云无玉丝毫不怀疑她此时若是顶着一碗盛满的清水也不会有一滴落下! 而她看起来极其纤细的双手中正捧着一块沉重的铁质大手。 “她好像不是人……”云无玉惊疑道。 “这么漂亮不是人难道是鬼?”龙曜啐道,但稍微一细想,不禁冷汗涔涔,声音也不禁变得发颤:“莫不是是具僵尸吧?” ——不远处的灵修符箓宫诡异法门极多,其中就有一项是以符御尸。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拿来炼尸还是个人吗?!”联想到少女机械般的声音,龙曜不觉向这种可能性更偏向了一些。 高挑“少女”捧着巨大的铁手平步直行,很快便在三人寒颤的眼神中走到了铁板正中的精瘦男子身边,将那只铁手奉上:“主——人——您——要——的——部——件。” “琳琳做得不错。”精瘦男子放下工作接下铁手,放到一旁,腾出手后抚摩着少女的秀发柔声道。 过了会儿,才真正转过头看向出现在门下的四人。 云无玉、龙曜、江宁……最后落在三人身后的凌潇月身上。 精瘦男子起身快步像四人走来,那高挑“少女”亦追随着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很快而身体依旧保持着平稳,整个人就像是平移一般诡异。云无玉三人被精瘦男子和高挑“少女”突然的快步接近吓得有些愕然,竟愣愣地看着他一路疾行而来。 “他不会是来杀人灭口的吧?”三人心中不由生出这一个念头。 那人快步走到门下,在三人身前两步又突然停下了脚步,同时拿下了那块褐红色的铁皮面罩,露出一张略显沧桑、不修边幅的脸。 龙曜看着眼前这张满脸胡须的国字脸男子只觉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凌公子你来了。”国字脸男子惊喜地说道,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几分与他们同龄的青涩。 云无玉直感这个男人可能比他们大不了多少,也可能和他们同龄。 “来看看你的成果,顺带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认识。”凌潇月淡笑道。 国字脸男子伸手挠了挠头,看着呆若木鸡的三人嘿嘿笑着:“看来我把他们吓到了。” “不至于。”凌潇月道,随手将三人推进楼内。 三人被这一推,心头各一哆嗦,也就从震惊中彻底回过了神。 “江宁、云无玉、还有阿星。”凌潇月一一介绍道。 听到龙曜的小名,国字脸男子的脸上洋起了几分喜意,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龙曜的双肩、细细打量着,连连感叹:“是阿星啊,没想到这么大了。” “你……你……你,你是——”龙曜听着声音看着面孔记忆里模糊的部分越加清晰…… “三年二班周星学长。”凌潇月给了他临门一脚。 “竟然真的是你!”龙曜恍然大悟、惊喜地叫了起来。 “他是?”云无玉显然不知道这个名字,而江宁也似乎不太熟悉。 “周学长是我们学宫的传奇之一!”龙曜道,“也是凌之前机械选修课的满分天才,他三年级选修后仅仅半年便将六年级在内的机械学全部学完……令所有学宫高层都惊震不已。” “可惜,我其他课目以及武修着实太烂,从选修机械学开始便再也没及格过。”国字脸男子苦涩一笑。 “然后,在三年级下班学期您就消失了……”龙曜叹息道,“学宫里传闻您……” “嗯,几乎是被学宫退学了。”周星苦笑道,“学宫里流传的可能是我受不了劝退而投湖自尽了?” 龙曜尴尬地点点头。 周星不以为意,笑道:“其实当时确实投湖了,不过被凌公子拉上来了。” 他看向凌潇月眼中是无比的崇敬:“若没有凌公子,世上应该就没有现在的周星了。” ——他永远记得凌潇月将他拖至湖岸说的话:你拥有足以改变世界的能力,就这么死去,会甘心吗?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将他从颓丧的深渊拉起,并激起了他无限热情。 ——因为说这句话的是凌潇月,学宫里武道无双的天才,力压全宫学子的存在。 “之后我便向学宫提交了休学申请。凌公子为我特地买下了这块地,从那以后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专心做科研了。”周星道。 “这一块区域果真是凌买下的?”龙曜惊异万分,“即便是块荒地,要从学宫手中买下恐怕也要相当高昂的数字了。” 这一块区域几乎占了学宫十分之一的地皮。以学宫寸土寸金的价值,这一块荒地即便是最低价处理也不会低于每年一千金,而显然从周星学长匿隐以来这块地至少已被经营了数年。 “凌你是不是真的入赘圣战王府了?要不然哪来这么多的钱?”实价必然在他的估值之上,除了抱死凤清璎的大腿,他实在想不到身为一个没落贵族之裔的好友还有什么方式可以获取如此巨额的金币? 凌潇月淡淡一笑:“我有我的得钱方法。” “赌?骗?抢?”龙曜又追着灵魂三问。 凌潇月不愿在此处多言,只得淡淡说了句:“你就当我入赘圣战王府了。” “天啊!”龙曜闻言仰面扶额,作痛苦不堪状:“清璎一定是鬼迷了心窍……” 凌潇月听他说得越发离谱,没忍住一脚踹他跌出了三五步,啐道:“就你能扯。” 龙曜站稳身形、拍拍被踹的屁股嘿嘿笑了一阵,边看了一圈楼中遍布各司其职、运转不歇的机械组,少计也有数十台之多,心下又是一番计算,惊愕地看向周星:“学长,这些机械和供应机械运转所需的魔晶石也都是这家伙提供的?” 周星起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是摇头:“这些机械的原材料和外面那些报废的都是凌公子出资购买的,不过铸件、设计和组装都是我们自己完成的,至于能源……” 说到这儿,周星的脸上生起了颇为骄傲的神采:“魔晶石的能源供给虽然稳定持久,但毕竟价格过于高昂。我们在研究中发现,其实大自然中所有的外力通过一些人为的手段后都可以转化成能量,像天雷、大风甚至是水流、以及火都可以通过特定的装置进行转化,像我这一整个实验楼的机械设备都是主要就是靠着学宫北山下的汨江江流所生成转化而成的能源、以及后院的碳火间转化的能源来进行供给。” “那些也可以转化成能量?”龙曜闻言惊震不已,向来那些天地中的自然元素都是用于战斗,整个大陆的固定能量也都是靠魔晶石进行,而在周星学长口中,似乎万物皆可创造能源进行利用?这已经颠覆了大陆上固有的认知! “其实这些千百年来一直都不乏有人去发掘,诸如六百年前西南贝奥领域中的河洛族工匠大师忒斯拉便有过关于天雷转化和人工制作天雷的研究、三百七十年前羽森中的羽族灵巧大师也利用过水流进行能量转化……我也是在前人记录中搜集零星材料慢慢整合而出。”周星道。 “凌说得没错,这个世界迟早会因你而改变……”龙曜感叹道,看着周星身边几如真人的高挑“少女”:“所以说,这个女仆也是……” 周星点点头,右手轻轻抚摩着美丽女仆的头发,眼中无比爱怜:“琳琳是我目前最得意的作品,她的皮肤是我悉心打磨的仿真皮肤、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件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是因为琳琳是技术程序导入毕竟不像高明的灵偶师的魔偶是以灵魂禁锢于形体,她还没有足够完善的思维和情感能力,不过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让她像个真正的人一样能配合我完成所有的工作。” 不过仅仅只是这些,已足以令三人感到惊世骇俗。 “灵偶师只是拘禁灵魂使死物变活物,过于邪恶且有伤天和;而周学长你已经是做到了从无生有、近乎于创造生命的地步!”龙曜崇拜至欲五体投地,“周学长,以后你就是我龙曜心中独一无二的神,永远的神!” “还没做到,”周星严谨地说道。 “迟早有一天会可以做到。”龙曜笃定说道。 “希望吧……”周星轻叹道,只有他最清楚要让琳琳达到自主思维、几近于人还有多么遥远的距离。 “话说回来,”龙曜盯着人偶女仆邪恶一笑,笑得周星都有些头皮发麻,“周学长你这人偶做不地道啊。” “是……吗?”周星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语气也变得不如前面自信。 “你将这人偶的身材做得如此浮夸、这五官做得如此精致,让我觉着怎么那么像水之分院里的雪之华同学呢?”龙曜奸笑道。 周星本是微显黝黑的脸上红得更加厉害,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道:“琳琳的制作上确实有些参照了雪学妹的样子来做的。” “也对,”龙曜忽而了然,嘴角扬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雪之华同学肤白貌美胸大腿长谁不喜欢。” 周星在五官处理上有意做了调整,否则以他的技艺想必做得和雪之华真人一模一样也并非难事。 周星似乎轻轻抒了口气,望向三人身后的凌潇月:“凌公子,正好我最近在做一个大家伙,你帮我来参考参考?” 凌潇月闻言将目光投向场地正中的巨大铁像:“那个?” “嗯。”周星颔首。 凌潇月微微一笑,道:“可以。” 周星脸上喜意横生,受宠若惊地道:“太好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章·一剑·一念 周星领着四人快步走到巨大铁像前。 直至近靠,几人才是看清这并非是一尊只是简单的塑型造像——它有完整的机体,坚硬厚实的精钢是它的表皮,内里有无数复杂且坚韧的线路清晰精细如人体内的血管神经,它有四肢五官、虽然周身一切都是由人工打造。它的高大、坚实、威严,让人想起了东北一带的泰坦巨人一族,而显然泰坦族人中没有这样的铁疙瘩。 这个巨人拼接完毕的左手持着一张近一丈高的巨大圆盾,未装上小臂与手掌部分的右手附近放着一块五尺长的精钢刀身——那刀身光刀柄便有四尺五,从刀柄部分延展出的刀身只有不到半尺、且刀刃部分似乎是特意制作的中空。 “这是我最近这几个月设计的大型战斗装甲,”周星兴奋地介绍着,“地上那块是专用的光刃刀身,等到右手安装完毕之后装上刀身通上线路,输出能源指令便能从那个刀身上拟化出三丈以内任意长度的光刃。” 说着他便踩着机体的手臂部分跳到机体头部后方、然后滑身钻了进去,紧接着只听一连串机械启动声响起,机械装甲周身各个关节中的线路上出亮起了各色的流光。 “起。”机械装甲中传来周星的命令声,随即那个本是坐着的机械装甲在一阵沉重的鸣笛声下缓缓站起,待到它完全站直时,头顶已经无限接近这一层楼的天花板。 “举盾、防护。”装甲中周星再度命令,机械装甲左手应令举起,将那张巨大的圆盾竖在在它身前。 “阿星,你们谁来试下这装甲的防护能力?”机甲中周星说道。 “我先来吧。”龙曜跃跃欲试走到机械装甲前数步,又向机甲中的周星问道:“怎么试?用剑劈吗?” “对,全力一剑。”机甲中,周星道。 “全力一剑?只是精钢可承受不了我的一剑。”龙曜从纳器中唤出那柄惯用的大剑,说道。 “尽可放心,虽然这机甲是并未完成,但防御部分已经完工,抵御六阶附近的修炼者全力一击还是问题不大的。”周星道。 “好。”听到无虞,龙曜双手中真气凝聚,数息之间那柄大剑上尘黄光色暴涨、锐烈剑气呼啸四溢。 大剑高高举起,他的身体上亦泛起极为浓烈的尘黄光芒…… 轰吼~ 剑气怒啸、像是大地的咆哮。 一剑斩出。 剧烈的剑风随着巨大月牙状的剑光纵劈而出,狂暴的气劲吹得附近三人衣袂猎猎、一地的零件器物稍小稍轻者纷纷被狂风暴气卷带而起,一并冲掩向机甲左手的巨大圆盾! 龙曜这一剑威势极大,剑气之盛亦是远胜与云无玉平常对练之时。 云无玉和江宁侧身远远退避出数步,也看得几分心惊。 “即便是现今,阿曜若是全力与我战斗,我恐怕也未必能撑得住二十招。”云无玉心下暗道。 随着龙曜暴烈剑气斩出,机甲中的周星也再次对机甲发出指令:“元光盾力场张开。” 指令一出,机甲左手圆盾中心拳头大的乳白色宝石上立时光华暴涨,从中喷出大量光气,巨大的能量光体随之在机甲的盾上张开,随之变作一个半球形的光壁横在机甲之前。 龙曜剑斩转瞬便至。 暴烈的剑气挟狂躁的大地元素之息重击于那乳白色的光盾之上,激起一片炫目之至的辉光乱流,惊人的爆响声从中而来、恐怖的相撞巨力随即顿时四面冲荡,震得十数步之间轰隆作响,剑气盾气迸成烈风吹得远远站立在三十步开在的众人衣袂猎猎、发丝飞扬。 “阿星进步不小。”凌潇月迎着乱风微笑道。 龙曜闻言一笑,随手将大剑收起,道:“我可是要在这届武决上击败你的人,不努力点怎么行。” “呵呵。”凌潇月付之一笑,显然知悉好友话中的半真半假。 话音初落,不远处的机甲在烟尘烈光也散了大半,只听其中机甲移动之声,数息之后周星驾着机甲从烟幕中走出,到了几人面前。 “好家伙……”龙曜抚摸着机甲左手的圆盾惊叹不已——显然,刚才他那近乎全力的一剑,并没有对机甲造成任何损伤,甚至连用以抵挡的巨盾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周星关了机甲程序从中跳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整体表现都在预期。阿星方才那一剑,爆发出的数值为9491.2元子,已经足以媲美六境强者的常态爆发了。” “元子?”龙曜、云无玉、江宁听得一脸茫然,龙曜疑问道。 “元子是我自己关于修炼者爆发设定的数值单位。”周星颔首道,“即修炼者元力乘以境界增幅比再乘以战器、术式等等各项增幅后得出的数据。每一阶的修炼者爆发增幅都存在差异,譬如六境初始修炼者在无其他额外条件增幅下,常态爆发上限为10368元子。阿星刚才那一剑已经很接近这个数值了。” “那岂不是说龙曜现在的修为已经接近六阶了?”云无玉惊异道。 周星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数值是可以进行逆推,我看阿星那把剑应该属于灵兵那么增幅幅度应该在1.3左右,而那一剑经过蓄力、也非寻常术式增幅必然也有1.3左右,所以阿星的真实修为应该在五境三段左右,也就是五阶中下境附近。” 龙曜闻言心头一震,咋舌道:“这也行?”显然真实修为已经很接近周星的计算。 周星微微摇了摇头:“这要建立在阿星全力出手,若是阿星出手有所保留,那这个数值还是存在偏差的。” “修为境界之分不是只有下、中下、中、中上、极上五个分区吗?为何周学长说是三段?”江宁疑惑道。 五区之分是官方通用的境界划分方式,这套理论已经盛传了千百年。而到了周星学长口中却有了不同的理论分别,令他疑惑不已。 周星道:“关于修为境界的划分其实自古以来都有争论?众所周知,人们通常是以元能转化至三脉得到的魔素、灵力、真气质量而划分对应的修为等级,而五区之分是一千年前辩证之后得出比较主流的划分方式。但经过我多年的测算,我觉得五区之分还是有些过于笼统,对于我的计算方式产生了极大的波动。于是,在一年前我开始尝试十段划分,经过一年来的理论与实践,目前来说十段划分使我的计算方式更为精确,也使我关于元子一说提供了更有力的支持。众所周知,历来对于元力境界的划分为十境,每三阶一个跳跃,一至三境为初境、四至六境为中境、七至九阶为高境。每阶五区,元力值对应分列。在我看来每一阶之间不应该只有下、中下、中、上、极上五个分量,而应该有十个分量,每一个分量应有一成的提升,所以每一阶提升都是一个翻倍。战力值1-3阶应该是100/200/400。 四至六又是一个大区间,一个四阶修者理论上已经可以对抗三名三阶修者,所以四阶的元力值应在一千起步,他们分别是1000/2000/4000 七阶又是一次质变,一个七阶强者所具元力值理论上至少强于两名六阶,元力评估应该在一万,八阶为两万,九阶为四万,至于天阶难以论断初步预估在十万以上。 对应,每一境提升,修行者的元力爆发倍率也不同。通过我的观察计算后得出,三阶之下的修行者爆发上限只在元力的七至九成。四阶为三阶跨度之一倍,四阶至六阶之间每一阶应为1.2的提升。即四阶为1.8倍,五阶为2.16倍,六阶为2.592倍。 七至九境,所增幅之倍率恐怕皆在前一境的二倍之上,而七境与六境又是天堑般的跨越,其倍率之比只在2倍之上即为5.184,八境为10.368,九境为20.736。 而从七境开始,以其修为辅其爆发之倍数可得元力的基础爆发数额的上限为51840元子,而一阶之平民仅为70,二者之间差距为740.5倍左右,是故七境之上的强者也被成为千人敌,始踏进摧城级战力范畴。不过,这摧城级战力最直观的显示仍是巫修,尤其是以火系、地系最为直观。 而能让这些固定数值发生改变的,便是各种秘技以及玄兵利器,但那些东西对修行者战斗加成也会因为修行者本身境界发生改变。譬如,灵品战器对中境修行者有大幅加成,但到了高境修炼者手中增幅就会变得越来越低,这也如同那些传世之中的绝代剑客所言:心怀剑意,草木竹石均可为剑、灵兵顽铁无所不同。” 云无玉三人已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这些理论与数据是他们从前至今闻所未闻的,而前面周星通过逆推得出的结论无疑佐证了这些理论的严整性、合理性以及适用性。 “周星学长你真的是人吗?”龙曜以看怪物般的眼神反复观察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不修边幅的青年。 “如假包换。”周星笑道,将目光落在凌潇月身上,“能得出这个结果,一半还要靠凌公子的帮助。” 凌潇月还以微笑。 龙曜三人闻言,看向凌潇月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惊震——就如同看一座云山雾罩的高峰,仿佛这些时光或短或长的相处并没有让他们更了解这个同龄人,反而是越发捉摸不透。 ——庞大的资产、始终如谜的修为以及他身后那个看似没落的家族,都似乎远非他所呈现而出的表象那么简单。 幸好,他是我的好友,而不是敌人。龙曜心下幽幽一叹。 周星已和凌潇月讨论起这座机甲的相关问题。 而凌潇月也给出了看法:“周学长你的做法还是太保守了。如果耗费这些时间、经费与精力只是为了做一个对抗六境强者的东西,那无疑对于你我的设计与付出而言是失败的。” 周星闻言平直粗大的眉型微微拧结,对于没有得到凌潇月的认可他有些失落,而显然他们的设计初衷并没有达成,对方的话让他也收起了仅有的骄傲之心——也许对于云无玉他们来说,他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惊世骇俗,而对凌潇月与他来说其实是远远不够的。 “要提高机甲本身的强度就应该加入更好的金属材质,而在攻守强度上不论是你设定的功率还是用于提供输出功率的魔晶石都不够格。”凌潇月微微摇头,脸上是失望的表情,和训练云无玉一样,每当对方所做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的话语便不会留有余地、措辞上变得凌厉:“周学长,你大可将做玩具的心思收起来。” “可那些东西都需要极大量的资金……”周星迟疑道,他有能力将他们的设计完美的呈现出来,只是预算上让他中途望而却步,这几年在这座实验室中所花费的资源已经庞大到令他惊恐,科研就像一个无底洞,每一次实验都是将巨额的资金拿来投注,并且至今来说他还没有创造出任何财富。 凌潇月摇头,淡淡道:“钱的问题我来处理,下一次不要再让我看到这种半道而废的残次品。” 周星闻言一震,直觉心口一寒,抬眼看到凌潇月眼中冰渊般的目光,正声回答道:“不会有下次了。” “嗯。”凌潇月语气仍是清冷淡漠。 “这还不够?”龙曜瞧着眼前的机甲为周星抱不平,但也只是在周星身边小声嘀咕:“都能让一个没有修炼过的平民对抗六境强者了,还不够强大吗?周学长你怎么不再提议让凌也试试这机甲的对抗强度?” 周星闻言苦笑,低声回道:“让凌公子来试,机甲可能就被劈成两半了,运气再差点连我都得祭了。” 龙曜听罢脸色一黑,有些不悦:“我和他差距有那么大吗?” 周星摇了摇头,低声道:“凌公子不能以常理度之,我敢肯定的是他的剑意比起同龄人甚至绝大部分中年强者都要强实且纯粹,这个机甲目前的防护能力绝不可能挡住他的剑。” 说完,周星见凌潇月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上前道:“凌公子,下次您再来这座机甲便能完工,不如先给它定个名字吧?” 凌潇月观摩了一阵眼前接近成品的机甲,口中低语道:“形高势雄、信令必达……就叫‘高达’吧。” “高达……高达……”周星低语反复,越念脸上喜意越盛,这名字极合他心意,少许大笑道:“就叫高达!” “上次那个元子测录仪完成了没?”凌潇月问道。 “您这次就是为了那个东西而来吗?”周星问道。 凌潇月微微颔首:“我需要用一下,方便对明天学宫武决的实况做出评估。” 周星闻言一讶,惊异道:“学宫里难道出现了让您都感到棘手的学生?不应该啊……这个年龄段,除非三绝转生,否则不应该会存在和您同级别的存在。” 凌潇月摇了摇头,赶忙指着云无玉,道:“不是我,是他。” 周星做恍然状,笑道:“我就说按日子明天最多才晋十六强的赛程,怎么可能出现那种人。做好了做好了,东西在楼上,诸位随我来。” 凌潇月颔首。 ———— 二楼相对空间要低矮许多,仅仅只有不到一丈高。 相对的,二楼中除了归类分列的一堆堆零件和各种材料便只剩下西边角落里被隔开的一间卧室,以及在正中心位置被特意清理出来的一块三十个平方的空区。 空区正中心放着一个一人高、一人环抱的圆柱体,从二楼地板一直顶到天花板上。 那圆柱体通体呈蓝白,半透,表面材质与各处用以检测修炼者元力值的元灵圣柱相似。圆柱左侧不远处放了一块木质黑板,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云无玉看不懂的公式。 周星领着四人到了圆柱跟前,随手打开了圆柱体右后下方的按钮。 圆柱体上随即光华流转,焕发出淡淡的荧光,那柱体本身的蓝白光色亦开始流动起来,整个柱身立时如同一块缓慢流动的水体,而柱体左侧悬挂着一块光屏,通过一条半寸粗细的金质线体链接在一起,光屏中此刻显示的文字为——元子值:0,元力境界评估:无。 “这就是元子测录仪。”周星道,“它可以测量出你们元子爆发上限,和对应的元力境界。” 随后看向凌潇月又补充道:“目前因为技术层面和材料原因,只能测试六境五段以下的常态爆发。” 凌潇月闻言微微一笑:“放心,我不测。” 话落,凌潇月将视线转向龙曜,说道:“阿曜你要不要试试?” “不了不了。”龙曜闻言连连摆手,他是被之前向‘高达’挥出那一剑后被周星恐怖的推算能力给惊到了,即便凌潇月等人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不愿意现在将全部的实力展现出来。 凌潇月笑了笑,从他脸上移开目光,落到云无玉身上,说道:“无玉,你去测试。用出你全部的实力。” “好。”云无玉颔首,移身上前走到元子测录仪五步前对应的测试位置上。 他随手一召,取出纳器中寻常练习的青钢剑,凝神、集气,数息之后一剑斩出。 满附寒霜的银蓝色剑光凌厉劈向元子测录仪柱体。 嗡嗡嗡~~剑气冲击带起一连串沉闷的响声,随后那测录仪左侧的光屏上便生成出了对应的数值: 元子值2520(+126); 元力境界评估:四境四段。 “四境四段……”凌潇月看着数值陷入沉思。 而一旁的龙曜和江宁已是大喜过胜, 龙曜大笑道:“无玉你这进步也太快了,才多少时间已经接近四阶中境了!看来你我联手称霸学宫指日可待。” 江宁既喜又慕,感叹不已:“云同学修炼速度可真让人羡慕啊,要是再有几个月恐怕都要到五阶了。” 云无玉淡淡一笑,微微摇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时日突破到现在的境界花费了多少努力、经历了什么样的磨炼。但不管怎么说,进步巨大总是值得高兴的。 “周学长,”但凌潇月脸上并没有喜意,在一番沉吟过后,边向周星问道:“一个五阶二段左右的人所能达到的爆发上限是多少?” 周星点了点头,走到黑板架前,那起板擦擦出一道空白,然后拿起粉笔在空白处书写起来:2400*2.16*1.3*1.3=8760.96 “卧槽?!”龙曜看着黑板上的公式计算结果没忍住爆出粗口,“差距这么大?” 云无玉更是心下一寒,他明明已经修炼到了短期内的极致,却没想到还会产生如此大的差距。 “学宫武决最终是为了后面的幻天灵境的试炼进行选拔,所以在晋十六的战斗上是允许佩戴私人武器、防具以及使用学宫常规术式之外的技法进行对抗的,以黯月·尘的家族资本和天赋是可以达到这个数值的。”凌潇月说道。 “五阶二段……这个修为境界是不是估高了?”龙曜问道。 “不高,他的天赋并不差、也没有你们看到的那么闲散。上半年武决时他已经是四阶中后境,现在五阶二段不算高估。”凌潇月说道,“圣王血脉,就算是废材在大量的灵丹妙物堆砌下也不会比寻常人修炼进度慢,何况他比黯月·明不论是天赋还是勤奋程度都强的不止一星半点,这也是为什么要和无玉进行赌战的是他而不是黯月·明。” “相差三倍多……这怎么玩?”龙曜苦笑道。 此时云无玉的眉头也不由得紧锁起来。 “所以,无玉需要一柄好剑和一件足够护身的好甲。”凌潇月道,“这样才可以尽可能的拉平对抗时的差距。” 听到此处,云无玉想到了深藏于纳器中许久的那柄非金非玉的剑,沐海云说过那是一柄堪称稀世玄兵的好剑,只是以目前的他来说并无法发挥出那柄剑的全部潜能。但沐海云也说过怀璧其罪,现在他还远没有可以守住那柄剑的能力。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好的剑。 “黯月·尘那柄玄玉剑算得上灵品,尤其对于暗系巫术有极大的增幅。”龙曜忧道,“良品上级的内甲府中倒是有一副栖云甲可以给无玉,不过未必能抵得住那柄玄玉剑加持下的暗巫术伤害,可剑……我倒是想把明光剑(龙曜的双手大剑)借给无玉用,但无玉一直以来用的都是青锋制式的三尺剑,未必用的惯我这把……” “铛——”龙曜话还没说完,凌潇月已从纳器中取出一柄剑丢到云无玉面前,那柄剑长约三尺一二,剑身如韮叶通体银白、幽光浮动、寒气四溢,光看品相就知道这是一柄品质极高的好剑,“这把剑你先拿去用。” “这他妈的是铸器坊打造的沥泉剑?三年出产量不到十柄的沥泉剑?市价七百金以上的沥泉剑?”龙曜震惊发出灵魂三问,“呜呜呜,卧槽,你到底有多少钱……皇家金库是你开的吧?怪不得那次羡云楼聚餐你不声不响就把钱给付了。” 凌潇月不理龙曜聒噪,对云无玉说道:“沥泉剑,水属寒性,灵品中级。契合你自身的属性,同时从品阶上可以拉平你们之间武器的差距。” “这柄剑太贵重了……”云无玉凝视着剑说道。 “一柄剑而已,”凌潇月不以为然,瞧着他,“若是你赢了这场对决,这柄剑我可以送给你。” “那怎么行!”云无玉当即想要拒绝。 凌潇月抬手终止他的说辞,“这柄剑是你目前最适合的兵器,否则即便你穿着圣武将军府中的好甲,你和黯月·尘仍存在极大的差距,你想赢就听我的。” 云无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诚然,这柄剑极其契合他,他内心也十分想要这样一柄剑,在他对抗黯月·尘这件事情上,无疑凌潇月更有发言权。 云无玉默默收起了剑,心下暗道:等武决结束了便将剑还给他。 “有了沥泉剑加上府里的栖云甲,无玉的胜算就高多了。”龙曜亦颔首道。 “还差点。”凌潇月道,“剑术我不担心,但武技上还有很大的差距。” 龙曜闻言一愣:无玉这些日子虽然剑术上进步神速,但的确还没有修炼过任何术式,这一点远远不及黯月·尘。 “可……只有一天时间了,即便是用上神传法也难以凭这短暂的时光掌握中阶中那些威力较大的术式。”龙曜道。 凌潇月微作思考,随后说道:“差不多要过饭点了,你和江宁先去膳楼吃饭吧,顺便打三份饭菜过来。” 龙曜闻言,知了凌潇月要私下传教云无玉剑诀便颔首应道:“好。” 随后领着江宁下了楼去。 周星对武修兴致不大,过了会儿也跟着下了楼去继续鼓捣那些奇思妙想的设计。 很快,二楼之中便只剩下了云无玉与凌潇月两人。 他在云无玉眼中看到了忧疑。 他与黯月·尘之间极限数据对比后的差异,远远比他设想的恐怖。 而明明他们之间不过才差了半境而已。 1400*1.8*1.3=3276,他在心里计算了下差距,哪怕是有了沥泉剑,他和黯月·尘之间的极限爆发仍有着天渊般的差距。 “差距太大,觉得斗不过,失去了斗志?”凌潇月看出他此时的心态浮动,说道。 “嗯。”云无玉诚道,“我没想过会差这么多。” 凌潇月淡淡一笑,拿起板擦将那一行数字抹去,说道:“数据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战斗从来不只是元力之间的加减乘除,强有强的战法、弱有弱的胜法,过于关注修为上的差距,只会让你失去战欲而无法发挥出自身的极限。” “可是……”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凌潇月道,“我告诉你黯月·尘的上限,并不是为了让你不战而退,而是让你在认清差距后去理智的取胜。” “嗯……”云无玉脸色稍为平复,眼中也有了斗志。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凌潇月看着他,说道。 云无玉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绝对的自信,那份自信也让他明白他不能再退怯,退后就是深渊,这一战原本就不仅仅是为了陆学妹,更是为了三个月来不断突破的自己。 “剑诀术式这种东西,贵精不贵多。”凌潇月道,“临机决断永远是战斗中取胜最关键的因素。千招小胜不如一击致命。” 云无玉颔首。 凌潇月继续说道:“我一直没教你剑诀术式,一方面是你的基础还不够坚实,另一方面多余的术式并不能更完美的强化你的战斗能力。上午姜学姐教了你‘三星连环’,那是一式不错的剑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时使出,即便不能致胜,也足以逆转局势。” 云无玉颔首,说道:“姜云学姐也是这么说的。” “但黯月·尘未必没有防备,向来姜学姐不喜黯月·尘,这一点他极清楚,以黯月·尘谨慎的性子必然会把姜云学姐教你‘三星连环’的可能计算在内。何况剑术分院中不少人还是黯月家的拥趸。”凌潇月道。 云无玉闻言一怔,心下暗叹现实可能真如了凌潇月所言——关于他进了姜云学姐办公室的事早已传到了黯月·尘的耳中。 若如此,那胜算恐怕又下了数分。 凌潇月看出他所想,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柄许久不见的紫竹剑,而这次因为近看的缘故,云无玉看到那柄紫竹剑剑身隐隐半透、竟有几分晶莹如玉之感,而剑镡下口处出刻写着两个一寸大小的隽秀小字:君契。 “且细看,”凌潇月没有给他再多一分胡思乱想的空间,清冷而虔诚道。 云无玉心知他这是用剑的征兆,他要传教自己剑法。 “这一剑我称它为绝境之剑,盖因人在绝境之时可以爆发出远超常理认知的能量,这一剑没有固定的招式,它可以是刺、也可以是砍、劈、撩、挑等等,它需要你在绝境之际摈弃所有念想、自入空明之境,将身体支配权交托于本心,遵从本心去驱使这一剑。剑诀之名:一剑·一念。” 话音落,凌潇月合目神寂,也在这一瞬之间云无玉察觉不到凌潇月身上任何一丝的气息波动,凌潇月明明就在他面前,却让他感觉凌潇月已尽入虚无——剑意、真气、五感、六识甚至身影这一瞬间俱皆消失。 而一念之后,他的眼中凌潇月骤然出剑。 那一剑的仿佛自虚空中斩出。 剑与心如夜华绽放,初觉时剑已斩尽。 无想无念、绝心绝息。 他的剑并没有斩向那元子测录仪,而是斩向仪器右侧十数步外的一块近人高的精铁柱上。 嘶——一道短促的声响,那块精铁柱齐整斜断,而仅仅只是剑气所波及,那根元子测录仪剧烈颤响,一旁的光屏上数值剧烈提升,元力境界剧烈波动不止,最终变成:???? 而元子数值剧烈波动一度跳动到26282.88…… ——而那是目前这台元子测录仪所能测量出的极限数值。 云无玉骇然,才知道周星之前所言:若是凌潇月挥剑,机甲会被劈成两半……并不是虚言。 “绝境之际再用这一剑,因为只有那种情况下,这剑诀才能发挥出超越自身限值的威能。”凌潇月如是说。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一章·武决·学宫之花璀璨之时 翌日。 晋十六的赛程,依旧分别在八个擂台同时展开。 云无玉与黯月·尘之战被安排在巽位第二场。 第一场,正是学宫之中本届赛事人气最为高涨的一局。 光之分院:南明焱璃战水之分院:雪之华 无他,美女之战在任何时代任何场合都容易比其他任何配对下的战斗都要吸睛。 何况是雪之华这般冰心火身、倾城之貌的美女与数个学期以来被赞誉为光之分院之荣光、亦是清丽明艳的南明焱璃之战呢? 不过略让人失望的是,雪之华并不像前几场比赛那样穿着水晶丝裙登场,而是穿了身雪白的袄裙,连裙下秀丽纤长的玉腿也被裹上了偏向保暖的绒袜、双足亦去了标配的水晶高跟靴,换上了一双保暖的兔型雪靴,一身上下将保暖做到了极致。不过,即便是如此,也还是掩不住她那令人惊叹的身姿。 ——而这身偏向俏丽可爱的装扮,却似乎为她夺人的性感上增添了几分异样的韵味。 似乎……更让那些学子们垂涎欲滴、欣喜若狂。 还未战斗,台下已是一片如海潮般汹涌的助力欢呼 “雪之华!雪之华!雪之华!” 这明明是一场两个人的对决,竟让台上的男主持人有种雪之华一人的独秀并且已经获胜的感觉,明明……比赛还没开始。 他看向另一侧的南明焱璃。 南明焱璃还是穿着那身宽大的巫师袍,将整个偏于娇小的身子都几乎罩在了长袍里,连秀丽小巧的脸也被长袍上的兜帽盖过了前额,只露出了一双漂亮的月牙眼。 “明明焱璃学姐也很俏丽啊。”男主持心下不免有些为南明焱璃抱不平。他主持过南明焱璃的比赛,从某个角度来说,可算是南明焱璃的半个粉丝。 南明焱璃淡金色的眸子里平静如水,就好似听不见场下此起彼伏、满场为对手的助威声。 “开始吧。”南明焱璃向他淡声说道。 “哦、哦、哦,”男主持后知后觉式地回应,然后询问了一声雪之华,“雪同学准备好了么?” 雪之华美目流转过四面台,又惹起一阵山呼海唤,她乖巧礼貌式地微笑相应,最后美丽的眸子回落到台上看向不远处的南明焱璃,眼底似有一抹微不可闻地叹息,然后从暖袖中抬起右手。 白光一闪,白玉法杖显现在手,雪之华向男主持颔首示意,表示已经做好准备。 “晋十六,巽位第一场,水之分院:雪之华战光之分院:南明焱璃,正式开始!” 随着男主持退至擂台一侧,南明焱璃左手抬起,一根二尺五六长、神铁木为身、金箍为脊、秘银镶白玉作月牙为杖首的光系凡品上级魔杖应心意所动凝光而生。 “你先。”南明焱璃握实魔杖,从宽大的兜帽中抬起脸,看向数十步前的雪之华说道。 雪之华闻言美目中生起少许不悦,世人皆知魔法师之间交手,谁先完成魔咒就等同赢了大半,而南明焱璃此时却让她先出手,甚至言下之意要一招击败她,足见是多么不将她放在眼里。 “虽然您是前辈……”但良好的修养仍让她压住了怒气,而语气中的不满却是昭然。 “不要误会。”南明焱璃微微摇头,“你只有这一次的出手机会,你有天赋,而我比你多研修了一年。” “你会为你的高傲付出代价。”雪之华冷声道。 说罢,身形微退一步,将法杖高高举起,口中吟咏起冗长艰深的咒语:“北天之上,尊贵的雪之女神及您座下翔于北宇、眠于冰渊的凛霜巨龙……” 随着吟咏响起,雪之华周身散放出点点玉光,周围的空气中也随之生出霜华万点,以流旋之状向那柄白玉魔杖汇集而去。 吟唱渐深,雪之华身上的玉光愈加浓郁,慢慢凝结成万千霜花,那些霜花随着气流朝着魔杖汇去,而她身周的空气流旋范围也越变越大……五步、十步、二十步…… 短短数息,竟已是扩大到了半场之外的南明焱璃身前。 “是霜龙之吐息!”台下一名水之分院的男魔法师惊呼而出! “是雪之华成名魔法《霜龙之吐息》!那个被誉为水系五阶最强攻击魔法的《霜龙之吐息》!”台下越来越多的人为之惊呼。 “天啊!焱璃学姐在做什么?!她竟然还不开始咏唱?!”光之分院的某个男魔法师抱头惊呼,“连雪之华同学都要经过长时间咏唱的《霜龙之吐息》威力必然非比寻常!焱璃学姐怎会如此托大!” “她疯了吗?”台下的人们纷纷惊疑,“魔法师之间的战斗怎么可以想着后发制人?” “完了完了……”某位南明焱璃的拥趸看着雪之华身周越来越密集的霜花雪色面色越来越惨淡。 而台上。 雪之华的吟咏已经到了末程,魔杖上空隐约已显现出一条横天巨龙的身影,巨龙之下一丈之上冰云凝结,整个巽位擂台尽罩在一片灰暗之中。 “唔。”南明焱璃抬眼瞧了瞧霜龙的影子,俏丽的脸上生出几分赞许,“霜龙之吐息,水系中阶五品上等魔咒,以你的修为能施展到极近六阶的水准,倒不愧现今水之分院第一人之名。” 雪之华的脸上极尽虔诚,那双蓝色的眸子此时也呈现出冰霜般的银白,咒语终是在冗长的吟咏中到了完结之时:“咒成。霜龙之吐息·风暴!” ——中阶以上的魔法都存在形态上的变换,而《霜龙之吐息》虽是中阶魔法,却也是水系中阶魔法中少数几个存在成长能力的魔咒,即便是高阶水系魔法师也常将之做为核心战斗魔法来驱使,以龙形线性冲击型的“伏波”、龙形从天而下的“镇狱”、还有此时雪之华手中衍化为全范围冰雪绞杀风暴的“风暴”都是其形态之衍生。 咒语吐落,雪之华那一头秀发飞扬狂舞,白玉法杖之上亦是白光冲天。 紧随着擂台上空一声响彻四方的龙吟,半空处的冰云光芒闪耀! 吼!吼!吼!!!! 先是狂风大作,一息之间冰雪从中化生,随着狂风怒啸席卷在擂台之上,擂台之外五步的防护光罩应之显现! 不过瞬息,擂台百步方圆之内,已是一片浑不可辨的银白! 暴风雪,就此降临。 众人眼中,雪之华的身影随着暴风雪缓缓升起,狂风猎猎、雪袂飞扬,这一瞬间她圣洁而高贵、纯净而凛然,像极了现世的雪之女神。 暴雪横世,是水之柔情最极致的反面,带着毁灭的气息来冻结世间的丑恶。 “这……已经超过了六阶的威能……雪之华真的生气了。”龙曜望着雪之华的身形吃惊道。 云无玉亦为之动容:若是我直面这个魔法,怕也未必能抵得住。那位焱璃学姐似乎只是光系巫修,没有多少冰系抗性、体质只会比我们这些武修更弱……能承受得了这种程度的魔法攻击吗? 淡淡的金光……在昏天暗地的暴风雪中飘摇如烛火,但任狂风暴雪再劲也竟似从未有过分毫的减弱? ——那是南明焱璃的位置。 她屹立在那。 像一株高崖上的孤松。 她抬首仰望。 雪之华的身影已经升到了那森然沉重的冰云之下。 十丈。 “多么瑰丽的雪景。”她如此赞叹着,那双眸子里的淡金在话语吐落的瞬息澄亮,亮得连昏暗的风雪也未能掩盖。 她将那根法杖向着冰云之下的雪之华举对,冻得微微发白的红唇下低声吟咏——数息,吟咏止。 握着那柄法杖的手指间骤然爆发出夺目的金色辉光,那光华注入法杖,继而法杖也发出明烈之至的金辉! “咒成——”南明焱璃的声音依旧清冷孤傲,就如她的身影在狂风暴雪那般高傲危立,“光刃连斩!” 言落,法杖杖首的月牙上迸发出一道金色半月的斩光,一道、两道、三道……十道!百道!…… 弧月金光渐次涌出,向着中天处的华美少女叠斩而去! “仅仅是光系魔法中的三阶连发性法术《光刃连斩》?”台下一干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暴风雪中孤立的南明焱璃。 《光刃连斩》威能不过相当于风系初级攻击魔法“风刃”,可谓是光系巫修手中再寻常见不过的魔法,对于四阶以上的巫修而言,寻常的《光刃连斩》几乎连破盾的能力都欠佳。 “以三阶魔法去破已经完俱的《霜龙之吐息》……”龙曜连连摇头,觉得南明焱璃此用欠佳,毋说二者之间品级的差距,霜龙之吐息释放之时场间的狂风暴雪即是进攻的手段也是无间的庇护。以光刃之纤薄又如何能穿透重重风雪攻击到魔法中心的雪之华身上? 何况,雪之华的修为并不低,只这一手便足以说明她的修为已在四阶中上到四阶极上之间。 “那些光刃似乎有些不一样……”龙曜瞧着从南明焱璃魔杖上发出的光刃,心下生出异样的感觉——金色更正?光芒更盛?还是连发性更强? 总之,与其他光之分院的同学们所释放的有些不同。 咻!咻!咻!咻!! 第一波上百道金色弧光最多只斩到两人之间不到一半的距离便被暴雪冲散。 南明焱璃脸上没有失望,小巧的嘴儿一角微微扬起。 继而将手中魔杖当空一转,金光四溅里将四面逼近的风雪狂势祛退,那只藏于大袖里的右手此时也伸了出来,按到了高举魔杖的左手小臂上。 “去!”她轻喝一声,右臂上魔素暴涨、金光闪耀,飞速顺着右掌度入左手之中。 这一刻,南明焱璃双眼中的淡金之华骤然盛烈。 “闪耀吧!光之刃!” 魔杖受之庞大的魔素加注,杖头绽放出足以灼人的绚烈金色光芒。 嘶~ 光刃。 那短暂休止的金色弧光再度从中飞射而出。 这一次,更加迅烈、也更加锐利! 再度,光刃乱舞、渐次飞上。 但这次,却如作洪流,竟有不可阻挡之势! 沙!沙!沙! 这一次,暴风雪面对光刃狂吼竟成了呜咽,竟是任着它们飞斩而上…… 五丈! 三丈! 一丈! 凝冰碎裂声、继而风雪断止声…… 曾有过半的金色弧光湮灭于暴雪,但最终有一道光穿风破雪直至斩开晦暗的天幕,。 雪之华的身子从空中跌落,整个擂台的暴风雪失了支撑顿时化散。 残风低吟…… 随之而生的是满场死寂,几乎所有人眼中都是“不可能”的惊骇欲绝。 雪之华一手按着胸口——那是被光刃击中的位置,一手持着白玉魔杖强立起身体,口角溢血、面色惨淡,远远仰望着南明焱璃美目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已经很不错,”南明焱璃回旋法杖置于身后,“只是我更强。” “焱……焱……焱璃学姐获胜!”擂台一侧的男主持从这堪称恐怖的魔法对决中抽回神,战栗地宣布着。 —— 乾位擂台。 洛朝朝战铁狂徒 洛朝朝的剑极快、身法更快,她手持着青钢剑如穿花蝴蝶般疾舞于铁狂徒身周,剑光如雪缤纷而落,即便是修为远高于洛朝朝,铁狂徒一时之间受制于速度上的绝对劣势,竟只得守御、不得进攻。 数息之间,洛朝朝的剑已在他周身攻了十数次。 一身玄色战袍转瞬被砍得七零八落,若非一身钨钢重甲有强力的附魔加持、又有他固守之法真气庇护,恐也难逃被那柄神出鬼没的青钢剑斩碎的命运,但数十道纵横交错的划痕却是免不了的。 铁狂徒持六尺巨盾在手,周身金光渐生,他的身体已肉眼可见的被镀上一层亮金,各部位肌体也飞快隆起、只不过数息,他的身体便如同金刚铸造再无半点寻常肉身之感。 “金刚不坏身!”台下众人惊呼一片! ——此乃甲盾横练分院中金身神技,施展之时真气与金系灵力充盈周身从而改变身体属性、达到刀枪不坏、水火不伤的状态,随着修行者修为提升、肉身强化与功法境界提升,此技加持之下,不但使用者身俱千钧神力、更可硬抗玄兵直伤,这也是甲盾横练者之所以能克武修诸脉之缘因所在。 “金光遍体、玄气罡化,铁狂徒这功法已是六重‘九牛二虎、百战无伤’之境。”台下凌潇月眉头微皱,说道,“这两年闭门苦修,他精进挺多。” “那不是因为某人在三年前一剑把铁学长戳自闭了?”身旁凤清璎轻笑道,“看来铁学长卧薪尝胆想一雪当年之耻,凌你有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压力?” 凌潇月微一摇头,道:“那也得他能走到我面前。不过,朝朝这战恐怕不易了。” “嗯。”凤清璎颔首道,“洛学妹虽然速度极快,但年幼力弱,修为有些差距要破铁学长这金身着实有些困难。” 果然,在连攻数十次之后,洛朝朝只觉在斩击一个浑如金刚打造的铁王八上,不由心下有些气急。 在一剑砍在铁狂徒右脚跟处,溅起星火一串无功而返之后,洛朝朝飞身而退远远退出二三十步外。 她的额头上已有些许香汗,这一番快攻消耗了她不少气力。 “小丫头,你破不了我金身的。”铁狂徒看她一时不攻,淡淡道——为了修成这金身神技一报当年武决之耻,他可是在分院中不论寒暑苦修冥悟了整整三年!洛朝朝剑术虽是精绝,可惜修为薄弱,他虽一时伤不到洛朝朝,却可以逸待劳、以守为攻,拖到她失手之时。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不失误。那样的快攻想来已然耗费了她极大量的真气和力气了吧?他不信,她可以一直无懈快攻下去。 不过,被一个才刚到三年级的小丫头打得龟缩着,他铁狂徒总觉得面上无光。 于是,不如劝着小姑娘早点认输,既显现了他做为高年级学长的风度又可以早早结束这颇为憋屈的对局。 “哼!”回应于铁狂徒好心好意的言语的是女孩倔强的轻哼,那柄青钢剑再次被平举而起,熟悉的霜寒之气再度自剑身生起。 “又来了!”铁狂徒心下暗道,没由来的有些烦闷。 咻—— 洛朝朝的身影再次掠出,如一条白龙般疾舞而来! “盾御!”铁狂徒预算洛朝朝的轨迹架盾身前,六尺巨盾上立时金光闪耀! ——再坚不可摧的城墙,经受千锤万打也必然会有磨损,何况是人?洛朝朝的剑很快、也很锋利,全不似寻常女孩子那般轻飘无力,他不想全程靠着金身硬接。 洛朝朝如期而至,青钢剑直刺在巨盾之上,因冲掠之势被阻而弹曲成了拱桥般的弧度! 她的身影也由此一顿,这一顿让铁狂徒看到了她娇俏可人的小脸上生起一道算计得逞的笑容。 “不好!”他想起了先前观战洛朝朝时的场景。 果然——洛朝朝借着他强守盾气反弹高高飞起,娇小纤细的身子直上十丈。 “果然是那招!”铁狂徒暗道。 借力飞到十丈之上的洛朝朝身影凝止,那柄青钢剑上随她心意所致飞快凝聚起巨量的寒气,寒气凝结成霜,在那柄青钢剑上结成一片银白,晨日升半的日光从她身后照来,竟似被当空冻成了一块巨大的玄冰。 转瞬,她持剑的身影疾落而下,她身外空气随她旋舞结霜,一剑一人好似银河泄落。 剑诀·《洛神赋·银河落九天》技成。 铁狂徒不敢托大,仓促间举起巨盾横在头顶之上,并将周身真气灵力尽向上灌! 轰!轰!轰! 只在一念之后,洛朝朝与剑已然到了。 剑引着漫天霜气轰然砸在那扇巨盾之上! 嘶~叮叮叮叮—— 紧接着,她的身子和剑飞速旋绞,冰花在巨盾上飞舞、星火从锐响中溅射。 咔!咔咔咔!!! 不过数息,剑气在铁狂徒头顶上爆开,众人眼中只见那扇巨盾轰然崩裂、四碎如雨…… 洛朝朝的身影继续直刺而下! “唔!”场中不少女学员已经不忍下看,这恐怕会是这届武决中首次死亡案例! 头顶直迎锋利的剑…… 连凤清璎都有些惊愕的掩着了嘴儿。 叮叮叮叮叮叮! 洛朝朝执剑的右手最终抵到铁狂徒头顶上。 霜花碎盾散尽,铁狂徒高举的双手仍保持着方才巨盾的姿势…… 但,并众人所想的没有血飞颅碎的场景。 抵在铁狂徒头顶仅仅只是洛朝朝的手掌。 铁狂徒的大盾碎了,同样洛朝朝的青钢剑也碎了。 “哼,铁王八!”洛朝朝在铁狂徒头顶一按,轻盈的身子飘然飞退,再次落回原位,“我看你接下来拿什么挡我?” 她信手一招,右掌下水蓝色的光华如水波荡漾,那柄剑术分院内挑战顾知行的细剑重现掌中。 剑名:神女眉,剑阁十大名剑之一,水系玄器。 “拿普通的青钢剑击破铁狂徒赖以辅助护身的大盾,再用神女眉作战,朝朝此举确实稳妥。”凌潇月道。 “铁学长似乎只有那一张大盾,接下来对洛学妹又更有利一些。”凤清璎道。 “也仅止于此。”凌潇月道,却并不乐观。 “有玄兵利器加持,洛学妹应该胜算高了不少。”凤清璎瞧着他的神色有些疑惑。 “朝朝修为不够,还发挥不出‘神女眉’的威力。”凌潇月解释道,“否则,铁狂徒挡不住《洛神赋》剑诀之威。” 场上,洛朝朝玄兵在手,再度蓄力凝诀。 有了玄兵‘神女眉’的加持,她真气虽消耗巨大但凝聚寒霜之气化为剑意的速率反而更高了。 平举,合霜、出剑。 白裾飘然、剑影相随。 霜华汇如冰流,随她飞掠而去。 瞬息便至铁狂徒面前十步,神女眉直刺而出! 一振,真气倾泻霜花成雪,一瞬间铁狂徒周身十步之内寒气凛然、白雪横飞。 那雪自然不是雪,而是剑气。 漫目剑气,虽是唯美之至,亦是凶险之至。 ——剑诀·《洛神赋·雪落千山》 避无可避。 铁狂徒咆哮一身,将周身气意尽提,全心一意将《金刚不坏身》推衍到极致。 叮叮叮叮!!!! 雪如期而至,剑随雪而来。 飞花万点,渐次而落。一花一剑气,一剑一处穴。 短短十数息,剑落千击,除了武决规定的面部五官,铁狂徒的身体已被刺了数遍,便是那护身的钨钢重甲也被刺出百十个窟窿,脖子、双臂裸露在外的躯体上无不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但他的金刚不坏身终究还是胜了一筹,虽然看着十分狼狈,可还算是完好无虞地接下了洛朝朝剑诀全部的攻击。 “呼……”十步前洛朝朝低垂着苍白的小脸儿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中细剑垂落,显然以‘神女眉’催动这一剑诀已然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气力。 铁狂徒见她脱力,举身慢步压上前。 “我输了。”虽然极为不甘,但洛朝朝终究还是哭着极干脆地道出了这三个字。 “呼……”铁狂徒停在了五步前,长长抒了口气,心下暗叹:这女娃娃的剑诀竟如此可怕,若不是修为略弱,这一场胜负还真难料……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二章·对决伊始 台下观众一角,黯月·尘凝视着台上随手收回法杖的南明焱璃眼中的忌惮之意更深了几分:“这女人光系修持居然如此强大,幸好那两签都没抽中她……” 《光刃连斩》毕竟不是多么高级的魔法,虽然由南明焱璃使出强行破坏了《霜龙之吐息》,但雪之华受伤不算严重,稍作调息便可起身下了擂台。 晋十六决开始,首战与次战之间有半个小时的空档,用以学宫武决维护组修复擂台磨损以及让后续选手有足够的时间来调整心态与状态。 乾位擂台的首战似乎结束的更快,凌潇月边安慰着梨花带雨的洛朝朝向这儿走了过来。 洛朝朝居然输了?!云无玉心下惊异,洛朝朝的剑术他是见过的,整个分院之中也只仅仅在龙曜之下,而以那样的剑术居然这么快就输了? 那个铁狂徒竟是如此强大? “呜呜呜呜……那个铁疙瘩太硬了,完全打不动……”洛朝朝还在抱怨着对手的可恶。 “铁狂徒是近年来横练甲盾分院学生中唯一一个将金刚不坏身练到百战无伤之境的人,你现在打不破他的金身也是正常,即便是阿曜也未必能轻易破开他的防御,再过一两年他决计抵挡不住你的洛神剑诀的。”凌潇月柔声安慰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洛朝朝似乎哭的更伤心了,“要不是武决的破规矩不让人捅脸,我非给他刺个百十个窟窿。” “学宫也是为了学生的安全着想。”凌潇月抚摸着怀里的洛朝朝轻笑道,“第一次就能打进40强,朝朝表现很好了。” “真的嘛?”洛朝朝从凌潇月怀中抬起脸抹了抹娇靥上的梨花雨,将信将疑地看着凌潇月。 “真的,比他们都厉害。”凌潇月道。 “呜呜呜……”可这一说,洛朝朝又哭得更加厉害了,“可是凌哥哥第一次就夺魁了,就连……就连……呜呜呜……朝朝连十六强都没进,以后怎么好意思做凌哥哥的妻子……” “……”凌潇月苦笑摇头,侧脸看去,身边的凤清璎掩口轻笑,眉眼间尽是揶揄地味道。 九点三十分,巽位第二场对决时至。 黯月·尘当先闪身登台 今日的黯月·尘锦衣华服、翡冠束发,手携玄玉剑、腰悬白玦说不尽的贵气与恣意。他自登台开始,脸上尽是傲然、胜券在握。 他的目光朝擂台以西——云无玉的方向看来,看到一脸泪光的洛朝朝时脸上更是快意,甚为自己的决策感到高兴。 他看向云无玉,也看到了云无玉身旁的陆蘅君。陆蘅君被他一看小脸儿愈加苍白,暗暗握紧了云无玉的手。 云无玉的手很暖,暖到可以将她心中的惊惧祛散了大半。 他也察觉到陆蘅君此刻身体的轻颤,朝她温柔一笑。 然后直面迎向台上黯月·尘冷笑轻鄙的目光。 他慢慢松开了陆蘅君的手儿,直至此刻养炼许久的心境开始有了波澜。他的手心溢出细汗,竟无由来身体上也有一丝颤动——再次真正面对黯月·尘,他的身体并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可以保持绝对的平静,从黯月·尘投来的目光中,他看到了黑暗——如深林暗窟中不可捉摩的幽暗,亦是强大,强大到令他的心境也有了一丝恐惧,他不想让身边的陆蘅君有所感应,所以缓缓松开手、并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 “还在下面龟缩着吗?”台上的黯月·尘张狂地冷笑着,似乎看穿了他此刻的心潮暗涌、无比满意陆蘅君小脸上的惊惧,“或是直接认输,少被本少一顿教训也无不可。” “噌!”云无玉目光一凛,亮剑在手,青钢剑在冬日下反照出凌厉的寒光。 “无玉哥哥,”陆蘅君见他拔剑将战,苍白的脸儿上隐有泪光抓住他的手臂,似乎做了极难的决定,“如果……如果打不过,就算了……千万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云无玉面露着令人安心的笑容,轻柔的将她的手拿开,说道:“不会有事的。” “无玉,暗系巫修奇诡凶邪,尽量不要和他身体有过久的接触。”龙曜上前拍了拍他的右肩低声道。 云无玉颔首。回望,凌潇月则予他安然一笑,说了句:“心守澄明。” 云无玉若有所思轻轻颔首,转身飞身上台。 擂台之上。 黯月·尘的脸上依旧轻蔑,而黑玉似的眼底似有幽寒,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会不战而逃,居然还是上来了,我该说你勇敢?还是愚蠢?” “我说过——会在这里将你击败。”云无玉淡淡说道。 “好,好,好。”黯月·尘抚掌大笑,狭长的双眼眯成两道星寒,“能侥幸站到我面前,你已经足够幸运,不过你的进步,还是让我有些吃惊,做为高贵的佐相之子,我是惜才的,在我出手前再问你一次:你可愿效忠于我?” 云无玉长剑一振,冷冷看向黯月·尘,唇吐若冰:“滚。” “倒是狂妄。”黯月·尘眸中寒意昭然,“就让我看看你的剑可有没有你的嘴这么硬!” 话音未落,黯月·尘掌中玄玉剑一振,逸散出一片灰蒙烟气,旋即他周身亦尽笼于一层灰蒙的雾气之中。 暗系·《黑云战法》应意而启。 云无玉亦不落于后,随之也将《寒水战诀》祭起,周身及剑俱在一片蓝白水汽之中。 未待台上男主持宣布对决开启,黯月·尘与云无玉已是相对冲出。 叮! 第一次剑刃交响便是二者剑术之决的碰撞。 男主持匆匆公告对决开始,便急急退身至擂台一侧。 叮!叮!叮!叮!!!! 短短数息之间,二人剑上博弈便已是数十次。 灰雾水影、银芒玉光,在二人如风对旋、起落的身影中激烈碰撞。 在这一时间,战诀不过是辅助,剑招之胜为二人所争。 云无玉苦练多时,在剑诀与术法上并无优势,甫一交手自是不愿以短击长,所以以快制之争剑招之胜,是他最佳之选。 黯月·尘自恃修为强横,剑术上在剑术分院中一直不过仅次于龙曜,在他眼中云无玉只是龙曜一伴学,对方上来便是以剑术强攻,他自恃身份也不会在区区剑术方面承认不敌一个伴学。 “区区一个伴学,若是龙曜亲来,倒也能让我忌惮三分……” 这一交手,二者之间竟是一连拆上近百招。黯月·尘越斗越是惊奇:这家伙虽然修为上远不如自己,却似乎身法、速度以及用剑精准巧妙丝毫不亚于己? 甚至,某些地方竟还胜过? 明明他与自己用的都是学宫里通学的《凤庭剑式》,为什么他的剑更加精准巧妙? 至一百二十三招,二人皆以“有凤来仪”收尾,二人身影一错而过、四目交错各藏杀意。 错开二十步。 “龙曜那废物教不出这样的剑术,你的剑术是跟……他学的!”黯月·尘惊震不已,方才一番斗剑,他不仅未占先机、反而小败,仅仅三个月,眼前这个家伙居然已经掌握了足以匹敌自己的剑术!他的目光落向观赛人群中的凌潇月——无疑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云无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进如此! “黯月家的贵公子,呵。”云无玉轻笑,“也不过如此。” 话音方落,在二人中间的位置,有一缕青丝飘飘而下,黯月·尘只觉右颊微疼,伸手一抹指尖殷红,他心头一愕、双眼变得阴寒、怒气升腾几有将二十步前的云无玉碎尸万段之心:“你竟敢划伤我的脸,今天你若能从这擂台上走下去便是我黯月·尘无能!” 云无玉未言,垂剑于身侧。心知接下来必将是黯月·尘暴风骤雨式的“回馈”。 压身,弹射而出。 云无玉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战斗懵懵懂懂的少年,跟了凌潇月学剑二个多月深知占得先机的重要。 云无玉的身影很快,比方才交手时更快,快得像一道风。 “你成功惹怒了我。”黯月·尘目光至森至冷,玉剑一振、口中疾速低吟法诀、左手虚握成爪,数息诀止,他那双本就乌黑的双瞳上业已罩了一层雾黑,口中清啸咒名:“鬼爪!” 诀名落,黑暗之气自他脚下急速铺出,正当云无玉飞身攻至半途,那些黑气骤然聚化成一只丈阔巨手,从地底张出朝着飞掠之中的云无玉抓去! 云无玉见状一惊,未待拿只从地面黑气凝聚而上的黑气巨手抓到身下,他撤了冲掠剑势,口中疾吟《冰刺咒》、左手凝聚魔素,瞬息一根一尺长、最宽过他上臂粗的冰棱柱锥化生险而又险地抵在了已到身下二尺的黑色巨手掌心。 但冰棱锥也仅仅只是令那只巨手出现轻微的一顿,其上黑气攀沿冰棱锥疾速而上,冰棱锥体为之所触之处竟是以肉眼可见之速溶解,同时那只巨手摊开的五指也开始做抓握的动作。 云无玉暗惊当即从冰棱柱锥上撤手借力飞身而退。 差之毫厘。 那只黑暗巨手几乎擦着云无玉的衣袂合握,合掌之刹如强酸溶骨般呲呲作响声亦是直入云无玉之耳。 云无玉堪堪落地于数步外,自黯月·尘身下四处蔓延的黑气业已紧追而至! 不得已,他又连连退后六七步,那些黑气再 追了五步才是暂时停止了扑噬之势。 二十步。 黯月·尘将黑气推衍了整整二十步方圆,那只黑暗巨手似是因为遍地黑气的供养又似增长了几分,现已高及二丈、掌长过了丈五,此时五指摊开其上黑烟缭绕、黑炎升腾,立在黯月·尘身后。 果然凶诡。云无玉心下暗道,又将《寒水战诀》催得更盛,体外蓝白之气随即更加浓郁,几近凝结冰霜。 “来啊,不是自觉剑术高超吗?”黑气之中,黯月·尘冷笑着。 云无玉不言,默默横剑身前,剑上寒光粼粼,悄然间又加注了三分真力。 黯月·尘瞧他不回话也不动身,脸上讥讽之色更甚,冷笑道:“你不会以为站在圈外我就伤不到你吧?” “哦。”得来的却是云无玉冷淡的回应。 “那便教你瞧瞧暗系巫术的玄妙。”黯月·尘目光愈寒,他将那柄玄玉剑插入擂台之中,虔诚高吟:“起舞吧!黑暗荆棘!” 话音初落,他双眼之中的幽暗之气又是一盛,他的周身骤然散放出浓郁的黑气,循着他的双手注入那柄玄玉剑中。 剑刺于地,黯月·尘身体上所散放的黑气便如同为一地黑气加注了新鲜血液,那些黑气立时一盛、如同起舞。 嘶~ 遍地生出低沉啸声,成百上千如成人臂粗的黑色荆棘从中而生,而那原本停止于二十步的黑气之圈也顿时疯狂暴涨! “那柄剑不只是兵器竟也是法器?!”云无玉抽身再退,远远看着主导黑气变化的玄玉剑暗惊。 荆棘如蟒应黯月·尘之意随着黑气圈扩张狂舞,与之一同攻向云无玉的还有那只也在疯狂生长的黑暗巨手! 那些黑气生长极快,几乎与疾退之下的云无玉亦步亦趋。 云无玉此刻终才是深刻体会到与黯月·尘真正的差距,而这来自于五阶之上的黯月·尘所释放的暗系巫术也无疑刷新了他对于魔法的认知。 不同于水火风地的行势迅烈、也不同于光系的浩然盛烈,暗系的魔法就像一条毒蛇,看似悠缓却奇诡无比! “同时操纵两种黑暗魔法进行攻击,这家伙是越加危险了。”龙曜道,话中有对云无玉的担心以及对于黯月·尘的忌惮,“无玉麻烦了。” “嗯。”凌潇月颔首,“他和黯月·尘本就有修为上的差距,他心里早有所准备。” “难啊。”龙曜轻叹,台上云无玉面对再次蔓延的黑气圈、化生的荆棘、巨大的黑手一时竟只有腾挪闪避或以冰刺咒抵挡,数息之间已全无方才剑斗之际的从容。 而擂台正中,黯月·尘以左手遥控黑色巨手变化、以玄玉剑推衍荆棘之阵,脸上是分明的戏谑之色。 “操!这家伙!”龙曜看得怒火升腾——黯月·尘显然操纵两个魔咒依然游刃有余,分明是在戏耍云无玉。“要是无玉输了,下午我就指明点他夺位战!” “输不了。”凌潇月淡淡道,墨紫色的双瞳里并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对云无玉极具信心。 而龙曜看向凤清璎,她也只是认真观看着场上的对局,绝美的脸上也无太多担忧之色。 龙曜回看台上,心下忧心忡忡:“以无玉现在的实力,对抗黯月·尘还是有些勉强,若可以不打下去会是最好的选择。” 可云无玉必然不会,龙曜深知他看似不争的外表下比谁都要倔强、都要骄傲。 “我想凌相信他必有凌的理由,阿玉既然现在能站到晋十六的擂台上,就未必没有战胜黯月·尘的可能。”凤清璎宽慰道。 “可……”二人的明显差距,明眼人一看便知,龙曜欲言又止,但看了一眼不远处美目微红、身子轻颤的陆蘅君便生生咽下了担忧的话语。 凌潇月怀中的洛朝朝似是哭够了,不知何时也抹干净了眼泪望向擂台。 “哼,打不过我利用规则换人,战意不行、还骄狂自大,一会儿铁定栽在了云学长手里!”洛朝朝瞧着台上的黯月·尘满脸不屑,带着几分怨气冷讽着。 凌潇月笑着揉了揉她微微凌乱的秀发,说道:“朝朝慧眼独具,说得不错。” “哼,人家可是未来洛神宗的宗主,这点眼力价都没有怎么行?”洛朝朝骄傲地扬起精致的小脸儿、又不满地拿开了头发上凌潇月的手,瞧着凌潇月跺了跺脚:“哎呀,凌哥哥你不要老拿朝朝当小孩子看啦,人家都快十三啦!” 凌潇月笑了笑、满眼宠溺。 龙曜却是目光若有所指地瞧着洛朝朝笑着打趣道:“哪里不像小孩子啦?洛朝朝同学。” 洛朝朝循着龙曜的目光,正是指向她那微微隆起、但还明显未到盛开之际的胸脯,精致的小脸儿上顿时变得气鼓鼓,而忍不住向凤清璎与陆蘅君对比一番——莫说是绝代风姿的凤清璎、便是仅仅比她大了一岁的陆蘅君也要明显胜过她许多,不由大为泄气,带着几分沮丧和倔强说道:“哼,以后——不,明年我一定会更不像小孩子的!龙学长这仇我记下了,明年我一定会在你毕业之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略略略!”龙曜玩心大起,朝她扮了个鬼脸,笑道:“那你要十倍努力咯,不然可赢不了我。” “哼!”洛朝朝没好气的撇过脸去,顺着凌潇月认真的脸再次看向擂台。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三章·逆转 台上。 连番闪躲之后,待到那黑气圈、荆棘阵、鬼手压到四十步方圆,云无玉竟没有选择再退避,而是一手举着魔咒凝聚而成的冰锥抵御黑暗荆棘的攻击、仗着轻灵矫健的身姿反身跳入了黑气圈中,几番令人目眩的闪身变位,如飞燕穿檐般一连逼近至黯月·尘十步之内。 连操纵双咒合攻的黯月·尘脸上也为之露出惊异之色。 云无玉又是侧身避过背后鬼手的凌空一抓,手中冰锥连消带打逼退一根荆棘的鞭击、脚下借着另一根荆棘的鞭击之力,向着黑圈中心的黯月·尘飞身刺去。 这一剑,魔素凝聚、霜气成冰将他手中之剑堆成一根倍成的冰锥——亦或者说是冰枪! 寒气凛凛,便是他身外那些正待追击的黑气化物们也被慑得一顿! 鬼手、荆棘、遍地黑气一时不得欺近,那么云无玉眼前再无一物可以阻拦他攻向黯月·尘! “小小伴学……”黯月·尘嘴角微微挑起、双瞳微眯,话音中有七分讥讽、亦有三分认可,“以弱战强,还敢反身来攻,你已经胜过学宫里九成的学生。但是,你似乎忘了——站在你面前的不但是暗之分院之魁首,还是剑之分院唯二五阶的剑士!” 话落,他的手中黑光炫烈,一柄黑色长剑应召而现。 “让我来教教你学宫里的剑诀吧!”黯月·尘冷笑愈狂,那柄黑色长剑在他左掌中抖出一片剑花。 云无玉只觉其中真气倾泄远胜于他数倍,便听黯月·尘冷声轻喝道:“怒剑狂花!” 那话音才出,云无玉眼中的剑花骤然爆涨数倍,其中有百十道剑影重叠笼罩在他身周,将他的视线与黯月·尘完全隔开,剑花之中真气引着黑暗魔素在他身外剑影中爆开,只是数息,云无玉已然被百道剑影齐绽的黑色之花封困其中…… 唯有一挡。 云无玉集气剑上,挥剑左右连格,力求以快剑封断三面合围而来的黑暗剑影,只是才甫一交手,便觉有如滔滔江浪般的绵绵剑气从中翻涌而来,只一触云无玉顿觉身酸意沉,继而被渐次剑气冲卷,手中青钢剑失了他真气加护立被那狂花剑气绞成数段,而他的身体如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 “好诡异的剑气……”心头昏昏、身体沉沉之间云无玉惊诧不已,适才想起昨日凌潇月所言——暗系魔法善侵蚀人精神而弱体魄,与其他魔法相比强于从内致外,稍有不慎便容易为之所损;比之魔法,它更像灵修,更侧重于精神方面的修持,而它不足之处也同样在此,没有常规地、水、风、火四系那般威力巨大,若黯月·尘是别系的五阶巫修,那么他没有一点机会取胜。 云无玉此刻惊觉,方知上台之前凌潇月赠言:心守澄明四字之意。 ——对抗防不胜防的暗系巫术,唯有心守澄明方能不堕幽暗、立于不败之地。 当下便祭起凝神篇,清心之气立时灌注周身,将本以游离散乱的心神迅速拉了回来。 他勉强稳住身形,喉间一甜一口殷红溢出,只觉五内如遭闷雷几乎昏倒:这怒剑狂花不愧是学宫中走霸道一途之剑诀,哪怕是以柔绵诡秘的暗系魔素御使,也凶险狂暴得紧,若非有栖云甲护身,只是这一击都足以令我失去战力。 稍作检视,发现身体并无大碍之后,他站起身,平举着只剩一尺剑身的青钢剑,再次直面二十步前的黯月·尘。 “哦?剑断成这样还在用?是没有备用的武器吗?”黯月·尘看着云无玉手中的残剑讥笑道,“没有剑我送你一把阿。” 说罢,从左手食指纳器戒指上取出一柄青锋剑随手丢到云无玉面前:“堂堂圣武将军府的伴学,竟然穷困至此,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你——”台下龙曜闻言大怒,黯月·尘这一言不但讥讽了云无玉备战不周还暗侮了他圣武将军府轻待下人,正要上前争吵,被凌潇月暗下拉住。 龙曜并非短智之人,旋即便假作骂骂咧咧的冷静了下来,低声问道:“明明有沥泉剑,为何还不拿出来使用?” “还没到时候。”凌潇月淡淡道。 云无玉撇了一眼数步前斜插在擂台上的青锋剑,那柄剑品相上要比他手中这柄青钢剑要高一个档次,可以归类于凡品中级一档的武器。他漠然收回视线,慢步上前。 众人皆以为他要拔剑来用,却不想他突然抬脚将那剑从中踢断踢至一边。 黯月·尘面色一沉、目欲喷火,咬牙切齿。云无玉这一脚无疑是将他给的脸面狠狠踩到了地上。 龙曜忍不住一声叫好,大觉快意。 “对付你,即使是残剑也足够了。”云无玉淡淡道。 “好。很好……”黯月·尘冷笑,周身骤然凝生出有如实质的浓烈黑光,全数汇集到他的右手与那柄黑色长剑上。 “动真格了!”台下龙曜目光一凛,深知此时黯月·尘的危险。 云无玉亦知,黯月·站在黑圈边缘与他相隔仍有不少步距,而他仍能感受到此刻黯月·尘周身所散发的威势——像夏日暴雨前的浓重云层,直压得人心头低郁,当下唯只将真力提至十成,见招拆之。 “你不会以为刚开始和你斗剑的我是全力以赴吧?”黯月·尘冷笑愈甚,“的确,你的剑技或许足以与我平分秋色;但剑士所具备的战力——招式、力量、剑诀、修为、身法、速度,如此种种之中剑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一项罢了。” 话音落,黯月·尘再度挥剑攻来。 但这一次,他的身影快了数倍,周身黑气也浓郁了数分! 有多快? 云无玉才前踏七步,同时起身的黯月·尘已然挥剑劈至他面门之前。 云无玉心头一凛,举剑挡去。 嘶—— 便已晚了。 那柄黑剑已然自他胸前划落,若非他心生警兆强移后退了半步,那么这一剑必然破开他胸口的栖云甲给他造成足以致命的一击。 身前劲装被裂纸而开,内衬的栖云甲立被划出了一道几乎穿透的创痕。 云无玉抽身飞退,双眼紧紧盯着那柄通体黝黑的长剑——那柄剑恐怕未必比沥泉剑差了多少,起码也是灵品一列的利器! “栖云甲。”黯月·尘微微讶异方才一剑未能建功,瞧得云无玉被划开的劲装下的银白软甲冷笑一声,挥剑紧追云无玉而去。 再一次,斗剑。 这一次,黯月·尘似乎放弃了技巧上争胜的欲望,每一剑皆重力势,剑剑挥动间黑气缭燎,在空气中留下了一道道久久不去的剑痕。 云无玉困于残剑过短、且忌惮于那柄黑剑凶威,出招不免犹豫、迟钝,加之对方着重于以力与势强压,此般处处受制,便未到十招云无玉已然落于下风。 黯月·尘见此,冷笑愈狂,剑上出招也愈发凶狠,短短数十息,云无玉已被连连压退数十步、险象环生! “这便是五阶的压制力吗?”云无玉心下暗叹,诚然黯月·尘招式上愈发狂疏,但凭借着修为上的绝对压制,他一身精妙的剑术一时也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能,“若是能换一把剑……” 手中青钢剑毕竟太残,不到一尺的剑刃有再好的剑术,也不足突破眼前这暴风骤雨般的攻势。 他几度想启用纳器中的沥泉剑,终究都一一压了下去。 ——纳器中,仅仅只有那一柄可用之剑,现在还不是用出的时候。 “挥剑啊!废物。”狂攻之中的黯月·尘快意至面目狰狞,前时斗剑招式上的小败让他大感蒙羞,虽然暗巫术也压得云无玉不得近身,却唯有此刻云无玉在他剑下狼狈不堪的闪避与遮拦能让他感到无比的快意。 “废物——你那些引以为傲的剑术呢?” “以为跟着他学会了剑技,便狂妄到足以战胜我了?” “真是可笑!竟以为三个月的苦练足以追赶我?” “三个月的时间,我不过是为了让你明白蝼蚁始终是蝼蚁!” …… “真是失望呢……我还以为会有更多的惊喜。”黯月·尘讽笑的话语至此暂止,用四十六剑、云无玉退四十六步,至退到擂台边缘无路可退。 一剑,刺中。 黑色长剑在云无玉的左胸刺入,刺了半寸——几乎刺穿胸肌却未刺入体腔。 云无玉半只脚踏在擂台边缘,只要黯月·尘前压一步,云无玉便会彻底中剑而跌下擂台。 殷红的血顺着剑刃流出,却迅速被汽化成缕缕黑烟,此刻云无玉的外衣褴褛、露出的栖云甲上亦是纵横交错的纷乱剑痕,那些剑痕上黑烟升腾。 “这柄黑剑……兼具了黑暗与火焰属性的秘印。”中剑处炽烈的灼痛与飞速流逝的精力清晰的提示着他。 意识,昏沉。 “就这些而已?”黯月·尘冷笑着,慢慢将剑推入他的身体,“蝼蚁就该服从蝼蚁的宿命,再挣扎始终还是蝼蚁。” 一推,一退。 云无玉的右脚已然踏空,心下只将《凝神篇》强行祭着维持着意识清明。台下陆蘅君似是哭腔中求着他认输,那些开赛前讥他不自量力的目光这时似是都变作了不忍和……敬意? 他来不及去看、也来不及去听。 他的眼中黯月·尘的笑意越发狰狞。 “就这么赢了?我竟有些遗憾。”黯月·尘笑着,那张本该白净俊美的脸上是令人恶心的“怜悯”,看着云无玉高傲的头颅因为黑剑渡入的暗之咒力慢慢无力垂下,似乎战斗已经可以告结,他略显落寞的叹道:“我本不该对你这等废物有太多的期待——毕竟一个平民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追赶上我这般天资卓越的贵族。” “是吗?”云无玉的声音忽然变得有力,原本低垂的脸也抬了起来。 黯月·尘目下一惊,心生警兆。 云无玉右手的残剑不知何时换到了左手,而右手中水光粼粼赫然是一柄灵器级的长剑! “沥泉剑?!”他自然是识得这等名流剑器的——当初正是因为没购得这铸器坊九州大师所铸一期仅仅十把的沥泉剑,才迫不得已选了手中这略次一等的黑炎剑来替代,而这样有价无市的名剑居然会出现在眼前这个圣武将军府伴学的手中? “不可能!”黯月·尘惊震道,以圣武将军府的财力绝不可能给一个下人配置一柄这样贵重的名剑,那件良品上级的栖云甲已经是所谓的上限才对! “呵。”云无玉冷哼一声,左半身反身一震,将几乎刺去体腔的黑炎剑逼出体外、在这黯月·尘晃神之际,周身真气集聚双掌、玄海魔素尽附双剑。 他脑中模拟着姜云的出剑轨迹,残剑、沥泉渐次如电刺出! ——剑诀·三星连环! 剑诀猝然发动,即便是修为远高于云无玉黯月·尘也瞬间被长短两剑上爆发而出的庞沛剑气与彻骨冰息逼得连连后退。 三星连环不愧为六阶之中爆发数一数二的剑诀,云无玉此番使来,虽因修为之限未能发挥出十成威力,但已足以扭转败势! 黯月·尘直面冲身剑气冰息亦不敢直撄锋芒,若非修为远高,早在那仓促相对时便被一击挫败! 唯有连连疾退。 云无玉发了狠地爆发真气魔素,而这蓄势已久的一击与黯月·尘的身子从一尺之距直至追至相距着不到一寸的距离。 连追力压三十步。 三星连环的剑势被推衍到了极致之时,纵使黯月·尘修为要高上许多,不备之下终究还是被这一剑重重击身! 哧!哧!哧! 两柄剑、两重冰气、两重剑气渐次中的,黯月·尘手中的黑炎剑当先被巨力击脱手、高高飞起,掉落在十数步之外,随后盛烈的白色冰花在黯月·尘的身体与云无玉之间肆意盛放! 满场噤然。 一个四阶半的伴学,竟一击挫败了学宫中有数的天才人物?众人望着那烟花般的冰幕惊疑不定。 “抓得好时机。”擂台一侧,姜云为此决胜一击轻颔螓首、展颜赞许。 “无玉他赢了?”凤清璎亦有些迟疑般问道。 “仓促之下接那样凶险的一剑……无玉应该是赢了。”龙曜颔首道,又补了句:“即便我比黯月·尘修为略高,也没有把握在那种情况下接住这一剑,毕竟这是姜学姐成名剑诀,除非是有铁狂徒那等随时发动的金刚不坏身……” “虽然他其他的剑招很寻常,但不可否认他发动这剑诀的时机和这剑诀的威力确实都不错。”洛朝朝亦不吝赞叹,“即便是我在那种情况下也很难做得像他一样好。” ——她想到了和铁狂徒的对决,对比起云无玉她胜利的欲望远不如云无玉,一点小小的失势,就让她果断的选择了认输;虽然这更利于保护自己不受没必要的伤害,但斗心上无疑过于轻浮。 如果,那时她选择继续游斗下去会不会赢? 答案,犹未可知。 身侧,凌潇月依旧平静地看着擂台,即使是绝大部分人都认为云无玉已经获胜,他的脸上也并没有喜意。 ——难道,潇月哥哥认为对决还没有结束? 她再次看向擂台。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四章·蝼蚁亦可搏象 擂台中心。 冰花落尽。 云无玉左手的残剑与右手的沥泉剑确实刺中了黯月·尘——残剑刺到了黯月·尘抬起的右手小臂的衣袖上,沥泉剑则刺到了黯月·尘左腰间。 迅烈的剑气早将黯月·尘的一身华丽锦服崩的碎烂,而至于露出他内衬的金色软甲。 两人皆衣衫褴褛。 云无玉的左胸上的创口已然崩裂,殷红的血带着缕缕黑烟如注而涌。 但中了三星连环的黯月·尘虽然更狼狈,周身却并没有绽露出一道伤口。 “什么?!” “怎么回事?” 台下众人纷纷惊爆眼球,无法相信自己的所见——那样的一剑,在仓促之下他竟没有受伤? “为什么?(怎么会?)”龙曜、洛朝朝、陆蘅君尽皆惊疑。 连台上的云无玉亦是剑眉皱起,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对手。 “为什么?” “哈哈哈……”黯月·尘仰面大笑,连笑数声才再次戏谑地看着云无玉,“你一定很奇怪,凭什么我能完好无虞的接下这一剑?” 云无玉默然,真气催发手中双剑再度质疑地向前一推——即使是灵器一级的沥泉剑也无能再寸进,在黯月·尘的身体上因剑刺而浮动起了幽蓝色的光文,剑上冰霜真气因光文的显现而折射至黯月·尘身左半步之外。 一枚尺许八边古制青铜镜从黯月·尘腰间——沥泉剑刺及之处化生,飞至黯月·尘的胸口。 “镜巫术。”凌潇月看着那枚古铜镜说道,“黯月·尘最后的底牌。” 未待凌潇月话落,黯月·尘身体左侧数步外骤然爆发出比先前更剧烈的霜华剑气,号称六阶学员不损的擂台顿时被炸出一个半人深的圆坑。 “镜巫术·星噬、镜巫术·斗转。”凌潇月解道,“前者开启时会吞噬对手爆发出的能量进行暂存,然后转移,后者则是会将所受攻击进行折射,只要所受伤害不到施法者和法器的限值,便只有极少一部分会真正伤害到施法者。那些,便是两者方才对抗之时被暂存的能量。” “这么变态?”龙曜惊愕不已,心下对云无玉又多了几分担忧,“只要一直以守代攻,便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么离谱的巫术,岂不是无解了?” “毕竟是十一圣王·黯月一脉的独属巫术。这巫术对施术要求很苛刻——必须要黯月家的血脉御使黯月家独特的法器才能完美施展,而且每时每刻都会大量消耗施术者的法力。”凌潇月摇了摇头,“这种巫术并非无解,只要你爆发够强或是在他准备之际打破即可——很明显,方才黯月·尘虽然轻于防备,但这镜巫术却是一直处于待启状态,若我猜的不错,他一直在等着无玉使用《三星连环》。” “明明可以力胜,却要以身试险?这是为什么?”龙曜大为不解。 “哼,还能为什么——自然是所谓强者的恶趣味?”洛朝朝鄙夷道。 凌潇月微微一笑:“反复挣扎反复失败,他们总是热衷于这种猫抓老鼠的把戏。黯月·尘在早知了无玉学了《三星连环》前提下,仍要反复逗弄,应是想亲身体验下姜云学姐这成名剑诀的威力。” “那无玉岂不是没有一点胜算了?”龙曜惊道。 “若非如此,无玉的确没有胜算。”凌潇月淡淡道。 台上。 他们相持的位置正是黑圈的中心,那黑圈本失了黯月·尘祭驭、仅靠着玄玉剑上残剩魔力的供养本已淡去、其上的黑暗荆棘亦见枯萎,却因黯月·尘再次握住那柄玄玉剑而再次焕发生机。 ——这便是黑暗魔法的优胜之处,虽威力远不如其他五系,但却可在失去咒主御使下留存许久。 云无玉惊异未绝,黯月·尘抬手按到云无玉左胸伤处,掌心陡然黑暗真气一爆在云无玉吃痛之际将他一掌推飞至半空。 “黑暗荆棘,鬼手!”随后,黯月·尘轻语咒名,如蟒荆棘再次从黑气之中扑腾而起、巨大鬼手亦是紧随其后。 云无玉因那一掌重击伤处,体内立被黑暗真气贯注、盘踞,神思游离、气力滞顿下被两条荆棘架至当空,由那只鬼手掐住咽喉。 黯月·尘好整以暇摄来方才被打落一旁的黑炎剑,抬头看向被困锁之中的云无玉。 “很惊讶吧?全力一击没能伤到我。”黯月·尘笑道。 云无玉昏昏沉沉,只勉力强撑着精神冷冷俯视着他。 黯月·尘故我自言:“早说了,蝼蚁不要妄图去改变命运。你以为必胜的一剑,在我眼中不过是早已翻开的明牌。” “不得不说,不愧是姜学姐成名剑诀,三星连环比我想象中更强。”黯月·尘随手扯去外袍,自纳器中取出一件黑底金边的丝质长袍重新穿上,随手梳理了一番因对战而显得凌乱的长发。 抓住云无玉的鬼手,飞快的汲取着云无玉体内的精力,才不过数息,云无玉已感觉周身无力、心神困乏。 而此消彼长,通过鬼手噬取的那些精力顺着鬼手转入了黯月·尘的体内,他的精力焕发几乎更胜战前。 云无玉此刻如同一只架在烤架之上的羔羊,看起来没有丝毫可以反抗的资本。 黯月·尘操纵着鬼手将昏昏欲睡的云无玉抓至面前。 抬手,不汇真气也不集魔力,却是十成力道的一拳,重重锤到云无玉小腹。 “咳——”云无玉顿觉腹下翻江倒海、剧烈的痛意立时将他脸上血气褪得一干二净,腥甜上涌、一大口血脱口咳出,本已半将昏死的心神勉强有了些许精神他眯着眼瞧着眼前这个得势的贵公子,脸上扯起一道讥讽的笑意。 “很好,死到临头依旧如故。”黯月·尘气极反笑,“像你这样的贱骨头,是必然不会认输的对吧?” “忒——”云无玉身心疲废无力答话,便以含着血沫的一口浓痰对之。 近在咫尺的黯月·尘狼狈避过,才勉强没被吐到面上。而这无疑更加刺激了他的怒焰,他将那柄黑炎剑收起,左手提着云无玉、右手握拳:“卑贱的蝼蚁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话落,爆拳如雨于他面目狰狞间疯狂打落在云无玉的身体上。 一拳、两拳、三拳…… 从最开始云无玉吃痛的闷哼,渐至连闷哼的声音都变得低微几无、身体被动地迎着拳弓曲。 黯月·尘暴虐的乱拳像是捶打沙袋一般毫无留手的落在云无玉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上。 十拳…… 二十拳…… 台下的学子们已经不忍再观战下去,一些心善的学员甚至请求着男主持上前终止对决。 但云无玉没有亲口认输,也还没有失去意识。 男主持看到云无玉的脸上是倔强与不屑。 “他竟还不认输吗?” 台下的陆蘅君已经泣不成声,龙曜脸上尽是怒火。 凤清璎不忍地转过头看向凌潇月,好友的脸上虽然已经平静,却也罩了一层慑人的寒霜。 台上。 不知一口气打了多少拳,直至黯月·尘感到心情有了些许舒畅、右手有些许发酸,才是勉强停下了手。 云无玉已面如金纸,右手所持握的沥泉剑早已脱手落在了擂台上。 呼吸低微至几若不闻,身体泥软得如同一条死狗,若非他左手提着只怕早已瘫在地上。 黯月·尘嫌恶地将他丢下,背过身迎候着擂台下扈从们的欢呼,丝毫不在意满座众人们异样排斥的目光。 “云同学,云同学……”男主持上前小心的呼唤着瘫软在地的云无玉,而连续数声没有得到回应,他开始按照规定进行读秒: “10、 9、 8、 7、 6、 5……” 地上的云无玉忽然抬起了手中断了他的读秒,那个残败不堪的身体以令人不敢想象的坚韧从地上再次爬了起来。 云无玉右手持着残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台下那些黯月·尘拥趸们的谄媚立时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一齐失了声。 黯月·尘转过身来,皱着眉看着他:“卑贱的东西,何必要再次站起来?” “废……物。”云无玉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迎着渐向正午的日轮,半张脸沐浴在日光里,半张脸仍在对向黯月·尘的阴影中,他笑了——勉力勾起的嘴角,明明只有轻微的一点弧度,在黯月·尘眼中却比之前更加可恶。 他好像在笑自己无力——那样的重拳都没令他彻底倒下。 “棉花一样的……拳头,你是……没有吃饭……还是……本来就……体虚。”云无玉嘿嘿无声笑着,肆意地嘲弄着黯月·尘。 “找死!”终于,黯月·尘被彻底激怒,黑炎剑瞬息入手,一剑劈向云无玉。 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管谁是他的靠山这一剑 若是砍死了他也罢,没有什么是左相府摆不平的! 铛—— 虽然未附真气,但这一剑却是他十成力道劈出的一剑。 ——竟被挡下了。 云无玉勉强站正的身体被他一剑劈至半跪,可他的剑却生生被云无玉双手举起的青钢残剑横挡了下来。 不过,也仅止于此 ——云无玉被一剑劈退。 失力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一直滑到了擂台边缘,他才脱力半伏在地。 擂台边缘,迎面是泪光满面的陆蘅君的小脸——她再也无法忍受远远看着云无玉以命相搏却近乎徒劳的恶战,她不想云无玉为她伤至如此。 “无玉哥哥,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她探出手抚摩着伤痕血污遍布的云无玉的脸,痛心到几欲窒息。 “嘿。”云无玉想要咧嘴一笑安慰眼前的姑娘,可惜几乎不成人形的脸怎么看都越发狰狞,“可我……不想输。” 这一战,从头至今他都没想过认输,也许是因为它关乎尊严、又也许是因为它关乎两个人的命运、又也许……只是他单纯想要拼命一次。 而不是像那天暗巷里只有害怕、只想逃。 此刻,他臃肿不堪、血污遍布的脸和他残破不堪、半伏在地上的身体在陆蘅君的眼里都仿佛沐浴在光辉里,变得无比的光辉伟岸。让她不由伸手抹去了泪水,退至一旁等待一场属于两个人的凯旋。 云无玉笑了,这一次笑得豪情万丈。 而他的笑,竟让黯月·尘有种趴倒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站着的人是云无玉的错觉。 “这人……是疯子吗?” 他抬脚踩到了云无玉的背上,试图将他彻底按趴在擂台上。 云无玉的笑并未停止,身体也在他的施压下离着地面只剩下一尺的距离。 那距离……来自于云无玉右手持着的那柄残剑。 “下去——”黯月·尘再度加压,身体上甚至再次散放出了浓郁的黑气。 那一尺的距离是云无玉的傲骨,也是黯月·尘眼中的钉子。 云无玉的身体在他的脚下,终于还是慢慢沉了下去。 七寸、五寸、三寸…… 黑气蔓延下,云无玉似乎慢慢放弃了挣扎,意识也渐向沉沦…… “心守澄明,一念不灭。”恍惚中,他听到了昨日凌潇月的话语。 “只差一点……”黯月·尘俯视着脚下几乎紧贴着擂台的人,心里竟有一丝解脱的奇异感。 光。 白光,盛烈到了极致的白光。 从黯月·尘的脚下,云无玉近乎残破的身体上绽放而出。 盛烈的,几乎令黯月·尘睁不开眼。 紧随白光而生的是寒气,胜于凛冬之雪的寒。 还有……近乎恐怖的剑气! 黯月·尘陡然觉察脚下的云无玉像一头压抑许久的远古巨兽,力量大的令他惊恐! 压不住。 在这一瞬间,云无玉化成了洪流——以冰雪为躯、剑气为骨的洪流,白——一瞬间暴涨至四分之一擂台的白,是冰雪也是剑气! 这些聚成洪流,诞生于本该昏死过去的云无玉的身体里。 “天啊!”所有人不可置信地见证着这一切的发生,那具并不强壮的身体里竟然爆发出了,远超四阶、甚至是五阶的恐怖能量! 洪流之前是勉强睁着一只眼、横剑为锋锐的云无玉,他是这洪流的创生者,也是这剑气的锋尖。 黯月·尘在惊怖错愕间举剑相迎,这恐怖的剑气带着极尽肃杀的凶威,以他无法遮拦闪躲的霸道之势冲淹了他的身体,如同天威不可阻挡、这一刹那,黯月·尘心生出将死于剑气之下的惊怖感,面色一瞬惨淡至极。 那枚古铜镜上的秘法面对这洪流般的剑气也失了无往不利的效用! 一推,百步。 黯月·尘被一举冲到了擂台的另一侧。 那爆发而出的惊天剑气,终究到了强弩之末。 以四阶之身,一气镇压五阶者近百步;若非黄金内甲、古镜秘法在那一瞬间的效力抵消,云无玉剑气爆发之时,恐怕已将他轰至半死。 可惜,功亏一篑。 黯月·尘的身体恰是正好的被压到了擂台边缘,却还未能落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黯月·尘仰面大笑,既庆贺自己的劫后余生、也嘲笑着云无玉命不相顾。 可这笑声又戛然而止。 云无玉剑势已穷,但还有肢体。 以残余之力猱身撞怀,以肘击之。 黯月·尘身体失了衡跌下擂台…… 云无玉缓慢地从擂台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将黯月·尘身前的天光遮尽。 黯月·尘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站起身。 云无玉笑了笑,俯视着黯月·尘从咳血之中的嘴里轻吐数字:“左相府的贵公子不过如此。” 黯月·尘闻言面色阵青阵红、咬牙切齿,最终转身拂袖离开。 “骄其心、躁其行,示以弱、破釜胜。”擂台一角俏丽的巫师少女看着这一场对决落幕、在台上遍体鳞伤强自立着的少年剑士轻语,美丽的淡金眸子中光彩熠熠甚是欣赏,“黯月·尘败得不算冤枉。” 那些拥趸们见了主子败战,也跟随着狼狈离场。 满场不知从哪个角落起,响起了如雷掌声,在男主持错愕的宣布了云无玉获胜之后,龙曜第一个跑上擂台将他高高举起欢呼着万岁,随后招呼着江宁将他搀下了擂台。 随着这一场结束,巽位的观众们也意犹未尽的退了场——这一战无疑是迄今为止最为精彩的一场,云无玉的名字也将踩着黯月·尘的失败传响至整个学宫。 姜云远远向他致意,便低调离去。期间,稍有些认识的同学纷纷向他致喜。 很快,巽位擂台的人便剩下寥寥无几。 中途,陆蘅君好不容易抹干净了眼泪无声地代替了右肩下江宁搀扶住了他。 “谢谢……”陆蘅君低声泣着很快又是泪流满面。 “你回去好好休息吧。”凌潇月渡入真气大致梳理了一番云无玉体内混乱的气息后,对他说道。 “可下午不是还有夺位战?”云无玉少许迟疑,说道。 “以你现在的状态还能再打?”凌潇月反问道。 云无玉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凌潇月道,“不必担心。夺位战对于因对决之后暂时失去战力的学生有优待,就算是有人发起夺位挑战,也会被顺延到次日进行。” “所以,你就好好休息吧。”龙曜跟着附和道。 “可是……”云无玉心底里是很想观战龙曜的对决的,但身体确实不适合强撑着。 “阿宁,你带无玉去找个地方休息吧,等下午我夺位战打完了就带他回府。”龙曜强势替他决断道,同时招呼着江宁再次上来架着他。 “不……不用了,我可以带着无玉哥哥去休息。”陆蘅君极认真拒绝了江宁的帮助。 江宁有些担心她力弱,无法独立搀扶云无玉太久。 凌潇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最终认可了那张柔弱的小脸上的坚定,便颔首道:“那有劳陆学妹了。” “不,没。”陆蘅君小心翼翼地回应着,谨小慎微的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 陆蘅君小心翼翼搀着他慢步走出武决区域。因为有凌潇月的简易理气,他的身体除了皮肉上的硬伤,已经没有大碍。 云无玉不忍陆蘅君娇小的身子勉力的搀着他,将绝大部分的压力撤回到了自身。 两人身子如此紧挨着走了一段,云无玉看了眼日头,已是将近午餐时分。 陆蘅君搀着他向膳楼走了十数步,忽而停下了脚步。 云无玉以为她突然有事,便问道:“陆学妹怎么了?” 她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低垂着脸过了好一阵,才抬起脸儿,望着他,仿佛做了什么决定:“无玉哥哥……” “嗯?” “其实……今天应该算是我的生日。我……我可以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过这个意义不凡的一天吗?”她仰首望着他,美丽的桃花眸子中是一片濛濛水汽——劫后余生的轻松、浓烈的感恩、还有热切的祈盼。 云无玉怎舍得拒绝这番好意?即便是陆蘅君眸中长久以来的温柔也是他不舍得推拒的。他微笑着点点头,干净地答了声:“好。” 听到他答应,陆蘅君泪痕未干的脸上燃起了胜过四月桃花美丽的笑容,而随后她又有些拘谨,小声地询问道:“可是我没有多少钱,不能请无玉哥哥去店里好好吃一顿好的……我可以……可以请你到我家,我……我做些饭菜请你吗?” “现在吗?”云无玉温柔地问到。 陆蘅君轻轻地点点头,“现在,晚上哥哥会回家。我现在只想做饭给无玉哥哥一个人吃。” “好。”云无玉回应地很平静,但心中却是喜意盈剩。 也许,陆学妹做的饭菜并没有羡云楼大厨更精致可口,但他却无比期待去吃这顿为他一人做的饭菜,两个人的生日宴。 —— 陆蘅君的家在西城靠东南方向的小角,这里住着西城绝多数的贫民。 为了赶在正午之前吃上这顿生日宴,云无玉难得一次花费巨资叫上了一俩马车将两人送了过来。 陆蘅君的家是一个仅有两间窄小卧室和一间柴厨间及一道泥土围墙围成的小院,院里养着两三对鸡鸭、种着一小圃蔬菜。 云无玉本来还想到西城街区中心挑一件礼物送给陆蘅君,却被陆蘅君以他身体需要多休养为由按在了她的卧室里。 陆蘅君的卧室虽然狭小至仅仅放得下一张木制小床和一张书桌,却打扫的很是干净,不过女孩儿大多都喜欢些粉色或是绒绒的东西,陆蘅君也未例外。 墙纸是粉色的、床布是粉色的、被子也是粉色的……云无玉实已累极困极,才被陆蘅君搀到床上躺着、看着陆蘅君转身去了厨房,没一会儿他便有了睡意…… 期间,他听到了陆蘅君仔细择菜的声音、听到了她倒水冲洗的声音…… 再然后便睡意越来越重…… 恍惚间,云无玉似做了一个梦,一个绮丽无比的梦。 在梦里他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美丽风景,有雪山莹白高耸令他目眩神迷而仰止;有雪谷清溪幽静泉淌令他心旷神怡几欲沉醉。梦中的他拖着满身疲惫却在穿越清溪时一身轻舒而如获新生,耳畔是百灵般的悦耳清音,他似乎沐浴在春日里的曦光中,身周飞舞着斑斓的蝶。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看到了陆蘅君,绮丽的梦境随着她俏丽的脸出现而被渐渐淡化。 在梦中,陆蘅君蜷缩在他怀中,他感受到了她的身子温软地有些灼烫,她的脸亦是霞光一般蕴红地迷人。 在所见的女子中,她并没有如安陵霜华那般惊艳极致的容颜,更不具林姽婳的娴静素雅、倾城阁主清冷出尘、凤清璎绝世无双,但在这一刻他却无比甘愿醉倒在她娇艳欲滴的绯唇上,她就像一块还未经雕琢的璞玉,还未展现出令人惊异的价值,云无玉惊叹着她此刻的隽秀,手中无刀犹欲几番琢磨而爱不释手;而在此刻,梦境中的冰山、雪谷、清溪以及蝶舞莺啼似是尽皆淡灭,又似变得更加清晰。 那或是绮丽悠扬的梦境,但谁又知自身此刻不是在梦幻里? 或幻或真也许并不重要,只有此际片刻的拥有已是圆满。 “无玉哥哥,无玉哥哥——”陆蘅君娇弱的声音似缥缈在天际又如清晰在怀中,欲断而连、忽而清脆悦耳、忽而如泣如诉,但无论那般,都胜似醇酒醉人,甜美至令他沉醉可死。 他大约是醒了过来。 床边狭而短的简约书桌上,放着一碗热气未散的青菜面,在面条上奢侈地叠放着一对荷包蛋。 他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但胸口前如暖玉般的温热又将他拉回了梦境。 这个午后,帝京的街头风雪正劲,这座平平无奇的小院里却温暖如春。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五章·晋九之战 帝京的雪落了一整个午后,至入夜时分,满城都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白。 月光素净,雪后的帝京夜也显得意外的清丽。 龙曜与凌潇月等几人聚完餐回府时,已过了夜下八时,府里依旧安安静静,除了老管家谄媚的相迎,便只剩下为数不多提早回府的沐海云在正堂里候着他。 “无玉呢?” 沐海云目光示向厢房:“下午一回来就卷在被窝里睡了,好像累坏了到现在没醒。” “喔,本来约好一起回来,但中午他撑着先回来了,回来就好。”龙曜道。 “看来今天的对决很刺激。”沐海云微微一笑,“说说。” 龙曜点点头,将早上云无玉与黯月·尘的对决从细从详从头至尾娓娓道来,沐海云听着眉头从舒至皱、目光从柔至冷、脸色随沉随浮,龙曜说到云无玉绝地反击处,沐海云忍不住抚掌叫好。 终了。 沐海云长长一叹,颇有几分自责:“看来那左相府的少爷比我预想中要强大的多,这些日子我应该多传教一些强力的魔法给无玉的,也不至于对抗时如此被动。” “他的确不弱。”龙曜目光微冷,“比起半年前强了太多,即便是我要赢下他也不容易。” “骄心、躁行,示弱、破釜。这一环一环连环算计,无玉赢得不容易,却也是步步为营而来。在外人看来,无玉赢得侥幸、赢得蹊跷,实际上从头到尾对方都是被无玉牵着鼻子走着。”沐海云垂眸若有所思,“能将二者差距的绝对逆势,通过谋略完美逆转,替无玉谋划之人心计着实可怕,很好奇那是怎样一个人?” “居然有这么多细处的计较?”龙曜听得沐海云分析惊异不已,他原以为云无玉不过是将所有的赌注都投在了三星连环那一剑,因决胜不成才有了最后的绝地反击,未想在沐海云口中从头至尾包括云无玉当时挑衅之言行都是有计划的布局,心下不由又为凌潇月的设算感到背脊寒凉,感叹道:“如果有,那应该是凌的谋划了。” “凌?凌潇月?”沐海云闻言眉头一皱,“你是说教无玉剑术的那个同龄人?” 龙曜颔首,“我们在对决前一天一起去了一个地方,中间有一段时间,他和无玉单独处了一段时间,我想最后一剑和这些谋划都只会出自他的手笔。只是我之前以为凌在于剑术上的骄傲,只会指导无玉如何用更好的剑术去取胜,现在想想,当时他特地独自提点无玉,想来是别有用意。” 沐海云闻言长叹,感慨道:“一个少年,剑术与心计都如此可怕,未来必非池中之物,不是掣风拏云辈,也是江海弄潮儿。” “他的确可怕。”龙曜黯叹一声:这一年又一年的苦修为什么和凌的差距总感觉越来越远? “和他相比,你们这些少年天才们真个儿如智者与顽童。”沐海云道。 “他还有巨有钱……”龙曜再次哀叹道,“他还不带我赚……” 沐海云顿时为之结舌微笑着摇摇头——寻常的天才少年们大多心高气傲,听到这些说辞早就郁郁,而这家伙还真是能自我调剂,分分钟从正经变滑稽将心头苦闷以如此方式迅速化解。 “无玉赢的不易,你们应该好好感谢这位凌少爷。” “感谢什么?”龙曜摆手笑笑,“本来下午打完夺位战,我还想带着无玉一起去凤翔楼宰他一顿,可惜无玉不争气早早就回来睡觉了。” “这就有点狼心狗肺了阿。”沐海云调侃道。 “教他连身价巨万这种事都瞒着我们——不大宰他一顿难解我心头之气!”龙曜轻哼道。 “我说的是——去凤祥楼都不打包点好吃的回来给我。”沐海云摇头“冷”笑道,拿起那根巨粗且长的法杖追着龙曜便打,边笑骂着:“叫你不打包,叫你不带!” 龙曜见状立马撒腿就跑、高举双手投降,连呼:“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两人绕着正堂中间的方桌打闹了一阵,最终隔着方桌南北对望,沐海云将木杖摆到桌子上,喘着粗气道:“要不是老子没吃饭,必不可能让你跑这么久!” 龙曜当然知道这是笑闹之词,要是沐海云真要逮他凭沐海云八阶风系大巫修的能力不是手到擒来?嘿嘿笑道:“沐大哥,体虚就要多锻炼,你瞧我一口气跑十圈气不喘、汗不流身儿倍棒。” “我一个巫修要练什么体?”沐海云笑道,“做客卿有马车,做散修我可以御风而行,能把我逼到靠脚逃命的地步,那么也离死不远了。” 龙曜挠头略想,竟无法不认同沐海云之言:“好像也是。” “说正事。”沐海云收了玩世不恭之色,“我下午在城南暮雪酒吧里看到了你艾伦叔叔和几个玄武军的营主。” “是父亲要回来了?”龙曜闻言生疑,又迅速摇头,“不可能。” 沐海云点点头,说道:“师兄今年年关可能都不会回来过年。前一阵子帝京上流关于玄武正军分军之事传的沸沸扬扬,而上个月军中四营也的确回京了,原以为是帝国西北战事已解,师兄受命让四营援助东线,现在看来玄武军可能真的被分军了。” “分军……”龙曜眉头微皱,心下不安,“玄武军自从父亲掌执以来从未有过如此行事,军中主战人员一直就维持着七万之数的精简,陛下这个时候为何要分军……帝国西北战事一直就没彻底停歇过……” “当时我见到艾伦将军和诸位将军时,他们似乎都面有不快、叹气连连,这分军之事怕不单纯。”沐海云感叹道,“师兄这两月从未在信中提及此事,想来已有自己的决断、也不想让你有多余的猜想。” “也许吧。”龙曜闻言愁眉不展、只是勉强一笑。 “好好备战后天的比赛,”沐海云笑道,“大人的事有大人处理,你就不要太过忧心了。” “嗯。” ———— 云无玉整整睡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日早上被龙曜叫醒,依旧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排位抽选出来了?”云无玉睁着朦胧睡眼、打着呵欠问道。 “出来了。”龙曜道。 “谁?” “焱璃学姐。”龙曜苦笑道。 “我的?”云无玉闻言一激灵,睡眼虽没能睁开,但人却是真的醒了。 “嗯。”龙曜点点头,“明天的对决会被放在地、水、火、风四个擂台上进行,你在水之擂第二场。名单姜学姐传过来了,你可以看下。” 说着龙曜打开传音器光屏,导出一张对战图。 凤庭学宫·一一一五·二期武决晋二至九强对决名单。 地之擂:场一:铁狂徒战独孤十方 场二:凌龙璇战穆如狂 水之擂:场一:龙曜战真红 场二:云无玉战南明焱璃 火之擂:场一:辰旸战云恋菲 场二:铁狂歌战慕容冲 风之擂:场一:武真焱·羽战狂岚 场二:明河战灵山 云无玉细看一遍,然后会心一笑:“黯月·明居然也没进十六强?” 龙曜嘿嘿冷笑,道:“哪能啊,他弟弟把你打得这么惨,我不挑战他挑战谁?再说了,以黯月·明那种绣花枕头,我不是随便拿捏?轻松晋级一举两得。” “两兄弟这下一个都没进十六强,一定大快人心。”云无玉笑道。 龙曜也哈哈大笑拍着云无玉的肩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云无玉微笑,少许,看着南明焱璃的名字,正色问道:“焱璃学姐修为如何?你觉得我有多少胜算?” 龙曜轻轻摇头,叹道:“焱璃学姐去年就已经定位五阶了,今年只论修为应当在我之上。” “你的意思是……我很难取胜?”云无玉眉头微锁,道。 龙曜颔首,又道:“这么说吧——昨天和你生死战的黯月·尘在学宫里最忌惮的除了凌,就是焱璃学姐。一个是暗之分院的魁首,一个是光之分院前任魁首,黯月·尘假使面对焱璃学姐,胜算估计也就两成不到。” “差距这么大?”云无玉惊异道。 龙曜又一点头,说道:“嗯,巫修和我们武修不同,属性间的克制近乎是绝对的。焱璃学姐光系魔法造诣你也看到了,能仅凭三阶魔法《光刃连斩》击败极限发挥《霜龙之吐息》下的雪同学,可见其修为远远在雪同学之上,即便是武真焱·羽都未必能做到这种地步——毕竟,雪同学不只是人长得好看,更是水之分院现今第一人。而焱璃学姐与黯月·尘光暗互克,你觉得黯月·尘有胜算吗?” 云无玉闻言默然,他能击败黯月·尘绝大部分是利用了黯月·尘心理上的弱点,若再战一次,以他目前的实力绝无胜算。而南明焱璃显然不是黯月·尘那种眼高于顶之人,他在战阵技巧选修课上遇到过几次,南明焱璃数次对于战阵课题一针见血的论断让他印象极其深刻。 一个修为远在他之上、并且目前在心理上没有呈现出过多破绽的对手,想要战胜绝非易事。 “想赢下她似乎真的很难……”末了,云无玉略感无力道。 龙曜亦是无奈一笑:“如果你能像对付黯月·尘那样把握时机发出那种强度的一剑,也许能赢。” 云无玉苦笑着摇了摇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莫说使出那绝境一剑,即便是三星连环也恐怕有些吃力。 “安拉安拉,初次武决就进了十七强,明年的正式生名额已经稳了,下一场不论胜负如何,你都已经算成功了。”龙曜瞧他面有难色,笑道。 云无玉闻言颔首——其实,击败黯月·尘已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武决的意义已经达成,倒也不必太过于在意后续是否能获胜。毕竟,到了这个地步,接下来面对的对手都可说是学宫之中各院天才中的天才,胜负之事已不是他一个刚刚入学的伴读生可以掌控的了。想到此处,他心中豁然开朗。 午后,云无玉在书楼找到了凌潇月。问询之后,凌潇月回了一句:“南明学姐魔法造诣不在武真焱·羽之下,若真有什么弱点,那便是不善于近身战斗。但你与她修为差距过大,而光系巫修又是少数拥有闪身换位法门的巫修,你很难近得了她身。并且,光系巫修到了她那种层次,已经具备不错的作战能力,魔法威力虽不及地火,至少已和风水巫修不相上下。这一战,你只需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即可。” “你的意思是我无法击败她?”云无玉眉头微皱,他没想到即便是算无遗策的凌潇月也并不看好这场对决。 凌潇月摇了摇头,道:“和看不看好无关,她和黯月·尘不同,在观战你和黯月·尘之后以她的明·慧,不会给你机会的。” “那……如果换做你是我,这场能赢吗?”云无玉问道。 凌潇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没有你这么虚弱的身体,你现在这状态连黯月·尘都赢不下,何况是南明学姐?” 云无玉闻言面色一垮,问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回去好好休息,把身体状态调到最佳。” ———— 翌日。 学宫塔下,武决擂场。 原先的八面八座擂台,在昨天已被撤除,更换上了应击强度更高、也更为宽广的四座四正方位的擂台,依北东南西设地水火风。 赛程依旧是仅设于早上。 第一场比赛为八点至九点。 第二场比赛为九点半到十点半。 ——其实,绝大部分的比赛都用不了这么多时间,不过为了应对特殊情况才有了一个小时的赛程。 十七强后,绝大部分的选手实力已非常接近,由此也难免会催生出相对时长教长的战斗。 八时整。 四方擂场人声鼎沸。 八(九)强资格对于凤庭学宫学子而言远非十六(七)强可比。那将是可以进入古传秘境·幻天胜境进行特殊修炼的资格,也是一年之中仅有两次进入其中修行的资格。 谁能成为这届的幸运儿?今日之战便是揭晓之战。 今日的擂台,比之前几乎扩大了一倍,从方圆一百零八步增大到了两百步,护御光阵的强度也被提升到了六阶的极致。 学宫这么做的目的,无他——便是为了参赛的学子们可以放开手脚全力以赴。 水之擂。 龙曜如时飞身而上。 他今天穿上了那身色彩斑斓的锦袍,一头狮子鬃似的发型也在昨日进行了新的烫染,显得更爆炸、更张扬。 他肩扛大剑、步伐狂放、目光(假作)深沉、仰首挺胸,一副兼具不良少年与沉稳有志青年的样子,只为了让台下的少女们惊声尖叫。 但,很显然现场只报于一片唏嘘声,只有那些剑术分院的拥趸嘶声竭力的欢呼,试图挽留龙曜高大伟岸的形象。 “这就是剑术分院的魁首吗?看起来像个大猫咪。” “说谁是大猫呢?小曜子天下第一酷好吗!”(某风姓黄衣少女试图辩驳,但很快被嘲讽的声浪所淹没) “天哪,谁会给自己整成猫不猫、狗不狗的样子。” “哈哈哈,笑死我了。穿的这么花,是来杂耍的吗?” “呜呜呜呜,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偶像?龙学长这也太丑了!” “我要换偶像!学宫里就没有剑术又好、还长得俊的小哥哥吗?” “凌学长……还有前天那个打败黯月学长的小哥好像也很不错……” “呜呜呜……凌学长那是块捂不热的冰,还是把那个小哥的信息给我吧!” …… 云无玉在人群中忍不住扶额,早上出门前就劝说过龙曜不要以如此张扬的形象登场,被龙曜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还说他不懂审美。 现在这脸是直接丢到了擂场上。 一边凤清璎掩口轻笑、凌潇月目光平平,好似早习惯了这种场面。 洛朝朝箍着凌潇月的右臂、看着台上的龙曜,俏丽的杏眼弯成了月牙:“龙曜学长今天可真像一只狮子猫。” 龙曜似乎听到了洛朝朝的话,努力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说道:“请叫我黄金狮子!” “小曜子酷毙啦!”风晴暖盲目推崇助长了台上狂放少年的无脑自信。 “切~”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 满场之中似乎也就剩凌潇月云无玉这一角偏于安静,陆蘅君从早上在学宫里和云无玉见面后,就一直抱着他的左臂半挽半挂似的跟在了云无玉身边,安安静静像个精致的瓷人儿。 云无玉此刻亦看她多于看擂台上。陆蘅君之前束起马尾的头发今天被披散开来,乌黑的头发很是秀丽,像一朵雨前的墨云在肩上和背后铺开,而更吸引他的是陆蘅君耳后雪颈边的微红和着双颊上的暖绯别致动人,令他想到了古辞中的一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那似浸了春水的桃花眸子,甚至令他有种想要亲吻的悸动。 陆蘅君半依在他身侧,水汪汪的眸子里容不得四面喧哗只剩下云无玉一个人的身影。 台上。 相对于龙曜近乎夸张的登场,另一位火系分院的巫修真红就要正常许多。 ——一袭火红巫师袍、持一根两尺许的赤晶黑木魔法杖、戴着一顶标配的红色尖顶巫师帽。 加之真红面貌英武、身量高瘦,使得台下此消彼长、一时间多了不少他的拥趸。 “真红真红,你可是真的红。”龙曜瞧着对方从头彻尾的红色装扮、没有好气地说道,“就像一只烧熟的大龙虾。” “废话少说。”真红闻言脸色一沉,双目中已有了怒意,他将手中法杖平平举起指向龙曜,“手底下见真章吧。” “别介啊,我就随口说说开个玩笑。”龙曜打趣道,“你不信问问他们——像不像一只烧熟的大龙虾?” “开始吧。”真红不想再和他纠缠于言语之上,有些不耐烦地向台上的男主持提出开战申请。 男主持颔首,然后看向龙曜,问询道:“龙曜同学,你准备好了吗?” “那不是废话?”龙曜随手将扛在肩头的阔剑立到擂台上,“随时可以开始。” “那好。”得到答复,男主持向擂台一侧后退,同时宣告道:“水之擂十七晋九第一场:火之分院·真红战剑术分院·龙曜,现在开始!” 男主持的声音刚落,真红平指的魔杖立时红光涌动,他唇间低声吟咏疾速且短促,不过数息便至咒名:“咒成:爆炎连珠!” 黑木魔杖杖首的赤晶珠子骤然爆发出灼目的焰红,旋即一颗颗及成人首大小的火球从中呼啸射出,如流星般飞向数十步前的龙曜。 “其实我有更好的建议,”龙曜看着即将飞至的七八颗凶蛮暴躁的火球,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之色,甚至笑意较之前更明快,他随意似地祭起战诀,尘黄色的真气之盾瞬间罩住周身,阔剑竖举身侧,“真红同学,你不如直接认输,也省得我俩浪费力气——反正你也打不过我。” 火球话间便渐次到了,那熊熊火团直将龙曜那一头金发烫得呈金红色! 龙曜举剑朝着那些火球连连挥砍,只见金光乱舞剑气四射,那些火球便被当空劈开,如一蓬蓬烟花崩散。 “去死!”龙曜近乎挑衅的话语无疑激起了真红更为猛烈的怒意,只将体内魔素加倍催发,又从魔杖之中释放出更多、更大、更密集的火球。 龙曜瞧着从不远处如洪流般飞泄而来的火球阵,玩世不恭的笑意慢慢收敛,只将体内真气催发、将战诀推至更高层次,尘黄战气立时浓郁数倍,那柄本是银亮色的阔剑也被彻底包裹于尘黄光气之中,“学宫之中都知道整个火之分院,除了武真焱·羽那家伙,没人能有机会赢我,你又何必徒劳呢?” 话落,龙曜身体上再度爆发出更为炫烈的金光,伴随着一阵虎啸雷音,他的身影以极其暴烈、狂猛之势挟着一头巨大的虎形战气的虚影迎着火球洪流直冲而入。 身法技·虎步!真红目光一凛,这并非是龙曜首次在武决上施展,前两届已有不少巫修或是灵修在龙曜这一身法技的加持下落败! 盖因虎步施展之时,有着至刚至猛的罡气护体、以其近乎狂蛮的冲锋之势抵消外界术法的冲击。 而前几届龙曜对于虎步的掌控远不如现在这么精深,仅仅不过身外半尺的护身罡气、兼具一些猛虎出山之势,而现在却是虎形已俱、虎威已成,甫一祭出,便已生虎啸雷音直震得数十步之外的他心神震荡、几乎中断了施法! 龙曜的身影转瞬飞腾过半,在那过丈的巨大虎形之下大部分火球几乎被一撞即偏,极少数能在龙曜身上留下灼痕。 “整个学宫之中,没有一个剑士会像我一样对巫修来说威胁更致命。”龙曜的声音从火球飞影中传来,“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火、水、地系同阶巫修更容易对付的对手了。” 龙曜狂蛮的身影最终从火球乱舞中冲出,掠行至真红身前数步,双手握剑翻身抡斩! 那柄阔剑舞出一道中秋满月似的弧光,带着雄烈无匹的大地圣威朝着真红右肩劈下。 剑诀·圆月斩! 真红正要退后,忽觉身体如铅实沉重至一时无法移动分毫,便只能匆匆祭起魔法盾。 炎盾熊熊直积三尺厚,真红在这短暂的瞬息几乎将全部魔力都注入这护身法盾之中。 眼中剑光如月、裂风如吼,令他心头凛然、直觉周身冰凉。 喤!!!! 圆月剑光如期而至,霸道凶蛮的剑势并未直接破开魔法盾,真红心头一喜。 可这喜意何其短暂?才仅仅一念生起,他便被接下来的变化惊吓地面无人色! 那柄阔剑不似一柄剑,而如同重逾千斤的铁柱,护身魔法盾虽是挡住了剑锋的突入,却抵挡不住直震右肩的恐怖怪力! 真红几乎瞬间便被砸倒在地,而一身魔力凝聚的魔法炎盾也随之被砸得破碎! 仅仅一剑! 便将两人之间的胜负划出! 真红面色惨白的趴在地上,心中终于明白龙曜所说的——“整个学宫没有一个剑士会像我一样对巫修来说威胁更致命。” 因为他,兼具了剑士的迅敏与狂战的霸道,这种以力为驭的打法一旦近身,对于绝大多数体质羸弱的巫修而言是致命的! “火系巫修虽然是巫修中攻击最为霸道的,但也是巫修之中速度最为迟缓的。”龙曜将阔剑扛回肩头,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说道,“我说过,除了武真焱·羽,火之分院里没人是我对手。劝过你直接投降你不听。” 真红愤愤将脸埋回擂台上,不想再看到龙曜那张得志便猖狂的面目。 “阿曜看起来好欠打啊。”台下凤清璎轻笑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六章·六芒星阵 九时二十九分。 云无玉别过陆蘅君依依不舍的目光飞身上台。 而对面,南明焱璃亦曼步拾阶而上。 她依旧是那身宽大的、酒红色学院巫师袍,曼步走到云无玉面前五十步停下脚步,随手召出秘银月牙魔杖反手握于背后。 云无玉看着步距,眉头微微皱起——五十步的距离是四阶巫修的最佳施法步距,南明焱璃修为超过五阶,至少应当在八十步之外。 她在轻视我?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以南明焱璃以往的表现来看,她从未轻视过任何对局,哪怕是初赛阶段面对那些初到四阶的同学也都不曾有过轻视的举动。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她认定自己的最大突进距离只有五十步,并将这个步距做为两人对决的初始步距,就像每一场对决之初她都将自己摆放在对方的最大战斗步距。 这是作为学姐的风度吗?云无玉心下暗道:相比起绝大部分学生,焱璃学姐倒真是伟光正的毫无瑕疵。 可能,这便是学宫中学子们对于她之所以敬爱的原因吧? “焱璃学姐。”作为后辈,云无玉礼貌先行躬身致礼。 “从三个月前初见,你一直让我惊喜连连。”南明焱璃从宽大的兜帽中抬起脸,同时伸出右手将兜帽掀下,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就此完整展于人前,那一头艳烈的绯色长发亦得以在风中轻舞,亦是此刻众人才发觉她的容貌虽不及绝色,却也能担得起“出众”二字,即便较之于晏苓之流亦不遑多让,而绝大多数时刻,她都将自己藏在了宽大的巫师袍之下,才使得极少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秀丽。她目光熠熠看着云无玉,樱口轻启,继续说道:“能在这里相遇,既出意料、又合于情理。” 台下颇有几分为之真实容颜惊诧的哗然,譬如龙曜更是极其夸张地放声大喊着:“焱璃学姐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云无玉目光微动,即便是与雪之华一战南明焱璃从头到尾也没将那兜帽掀下,此刻之举无疑是对自己的认可,便说道:“只是侥幸,才得以站在这与学姐一决。” 对决未始,台下的死党却已倒戈:“云无玉,我劝你别不识好歹,快投降下来,不要让焱璃学姐累着了!” 云无玉满脸黑线地向龙曜看了一眼——好家伙,居然重色轻友到这般地步?! “胜了便是胜了。”南明焱璃意指前日一战,淡金色的眸子中露出极为少见的赞赏之色,“那一剑可谓学宫一流,我很期待今天你会带来什么惊喜。” 云无玉微微一笑,道:“无玉尽力而为。” “开始吧?” “好。”云无玉颔首,沥泉剑应意召至手中。 “水之擂,十七晋九第二决,开始!”男主持准时宣告。 尾字一落,二人同时动身。 云无玉身形微压,按弓步,足尖一点,伴随着清亮而短促的拔剑出鞘声,他的身影亦弹射而出。 南明焱璃亦将魔杖横至身前,玄海魔力应念涌动,她的身体在煌煌金光之中飘然浮空而起。南明焱璃樱唇轻启,面容虔诚、吟诵如诗: “九天之上的光明圣主,请聆听这来自于尘世的祈愿……” 金色的魔力随着她的咏唱自天上地下飞快的朝她平举于身前的月牙杖首汇聚,化为炫烈而圣洁的金光。 她所咏唱的魔法并非是一路晋级时惯用的《光刃连斩》,随着吟咏,她的身周很快汇聚起了耀眼的金光,使她浮空而起的身体像一个圣洁的日轮,与她身后、渐至中天的晨日交相辉映。 “焱璃学姐这次所用的魔法似乎不太一样……”台下,龙曜眉头微锁,惊异道。 “是五阶投掷魔法《光明龙枪》。”凤清璎凝视着已浮身至一丈之上、仍在吟咏之中的南明焱璃说道,“不同于《光刃连斩》那些连发性的魔法,《光明龙枪》侧重于集精聚萃、追求一击必杀,整个光之分院中能完美掌握这道投掷魔咒的应该不超过三个。” “光系魔法不是一向都偏于辅助、杀伤效果有限吗?为什么焱璃学姐手中这魔法威力强绝,看起来不比火系冲击魔法《龙之焰》和冰系的《霜龙之吐息·伏波》弱。”龙曜感受着从擂台之上传来的强势至极的魔法威压眉峰愈锁:焱璃学姐这魔法隐隐有六阶之威,以无玉现在的修为、现在的状态,要接下这一击恐怕不易。 “龙学长有所不知,”凤清璎正待细说,身后一道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那声音温和雍容、极具气度,令人足以凭声想象出一个身姿华雅、气度雍容的高贵骑士,而声音的主人也恰恰如此,若非那声色中还有些许少年青稚的味道,来人几已与久居圣堂之中的贵族骑士无异——似剑浓眉、熠熠金瞳、银发如缎披肩、面容英武俊美,着一袭淡金华服、腰悬宝石镶鞘的短刀,兼之身姿高健,可谓翩然金玉少年郎,人未至已传名于此间女学生们纷纷惊声尖叫之中。 ——正是学宫之中,被众多女学员冠为风云榜之首的辰旸,只听他继续说道:“光系巫修之所以看似攻击偏弱,只因光系巫修在五阶之前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战斗魔法。这一切根本原因是因为光系巫修在五阶之前所凝炼的光系魔素不足以引导出足够强力的光系魔法,而光元素又是六系之中质化效果最差的属性、加之低中阶之中光系巫术的攻击魔法贫瘠,使得光系巫修在六阶之前魔法战斗表现便远不如其他属性的魔法。而偏偏,光元素相较寻常元素而言,对于暗伤邪损有不可取代的疗愈效果,加之中低阶言咒之中又多治疗、辅助性咒语,再加上世间高阶巫修本就稀少,光系巫修更是不足其中十一,久而久之世间便多将光系巫修列入偏辅助的一门巫修。” 辰旸边说边从为他自觉中分而开的人群走到凌潇月身旁,然后分别向几人微笑致礼:“潇月表兄、公主殿下、朝朝、龙学长。” “辰哥哥。”洛朝朝笑颜如花颇为惊喜地回应道。 “这么快结束了?”凌潇月亦笑,按照排位,辰旸现在应该正在和符箓宫的云恋菲对决才是。 “嗯。”辰旸微笑道,“云恋菲符箓修持尚弱,所以没能挡住我的刀。” “你倒是心狠。”凌潇月道。 “风月绝色第四的云恋菲一刀就劈了……确实心狠。”龙曜附和着连连点头,心下则是暗暗一惊:云恋菲虽说才刚升五年级,却是符箓宫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修为也已至四阶中境,而他仅一刀便取了胜,可见修为之高、刀法之强。又是劲敌一个。 辰旸淡然一笑。 台上。 云无玉自是不会坐等南明焱璃施法完成,疾掠至南明焱璃身下前位,足尖一点挺剑刺向南明焱璃端举魔杖的左腕——自那次与黑云社的女巫修交手之后,他便懂得对付巫修最有效的攻击便是攻击她们持法器的手的腕部,借此打落法器便能令巫修战力失去十之七八。 云无玉身速极快,快得连沥泉剑尖才勉强凝结起一点银白色的霜气。 南明焱璃目光一寒,对他仅以数念便能突进五十余步颇为惊异。 随着她这些时间的吟咏,一根巨大的金色龙枪已在她魔杖前凝成大半。 但云无玉的剑也转瞬到了! 沥泉冰凉的剑锋在魔杖杖身短暂的交触,激起一串尖锐刺耳的锐鸣,划出星火点点。 云无玉暗为惊异:以沥泉剑的锋利,竟是不能一下削断那根法杖? 正待剑锋再取皓腕,云无玉眼中忽见金光闪烁,手中剑竟是刺了个空? 光之跃迁。云无玉旋即释然,再凝目去看,南明焱璃的身影已显现在了右上三丈之上。 而南明焱璃杖前的“黄金龙枪”一丈枪身已俱,枪锋渐形。 云无玉一刺不中,凌空无处借力,身子飘落。然,他早知会有如此变数,左掌之中悄无声息的凝聚起了一根一尺五六的冰锥,在下落之际飞射而出! 南明焱璃施法已至关键,见他以“冰刺咒”攻来,娇颜上闪过一丝异色,却未再施《光之跃迁》闪避,而是右掌迎着冰锥推出,掌心间金光绽放转瞬聚成一道一尺为径的圆形光盾。 锥盾相击,炸出一片金银碎光。 云无玉身子及地,仰面望去,见“冰刺咒”未能成功打断南明焱璃施法,心下暗道不好。 果然,仅仅在光盾抵消“冰刺咒”之后的数息,南明焱璃左手魔杖上的巨大龙枪便已完全成型。 那只藏于宽袖之中的纤白右手在她吟咏诀名之时握住了那根完全成型的巨大龙枪。 投掷魔法,相对于寻常魔法俱有不可比拟的点杀能力,而也同时更依赖于使用者身体力量的掌控。 ——一个清丽的少女巫修凌空而立,高举着一杆逾丈长、通体金光闪耀的巨大龙枪,不得不说是一幅极其美丽的画面。 可云无玉却并不觉得有多么美好,甚至有种寒云笼罩心头的感觉。 在龙枪完全成型的那一刻,云无玉身外三十步之间也同时绽放出一丛丛一人高的金色光晶。 那些金色光晶鳞次栉比、狼牙交错,每一块上寒光凛凛,各自散放着煌煌威势,云无玉正欲起身飞退,却惊觉四面俱有阵阵重压摄身,脸上凝重暗暗惊疑。 ——他被限制了腾挪空间。 随着空中一声娇喝,那根巨大的黄金龙枪从她手中掷出! 吼!吼吼!!! 剧烈的破风声响从空中传出,那根龙枪疾射而下,所过之处烈风呼啸、周围数尺内的光也被旋绞扭曲。 避无可避。 云无玉唯有集聚周身寒水真气,以剑为引,劈出一道银蓝色的剑华。 但黄金龙枪之刚猛,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想,那几乎凝聚他周身真气的一剑,只是堪堪接触到龙枪枪锋的一瞬,便被撞的支离破碎。 黄金龙枪转瞬即至。 云无玉强祭护身真气,双手举剑横迎。 轰!轰!!!! 枪锋及时,金光便将云无玉的身影瞬间淹没。 一阵光耀爆响紧随而起。 再一瞬,龙枪重刺于地激起烟尘滚滚、金色耀光之中一道身影一路撞开金色光晶丛倒飞而出。 一连后滑三十余步,云无玉的身体才算勉强止住了退势。 云无玉收起架剑格挡姿势,垂剑身侧、站直身体,继而闷哼一声一口血丝溢出嘴角。 他遥遥望着龙枪射落之处,那里浑光未消仍有烟尘弥漫,又微微下移视线——右臂余颤不止,右掌虎口处几乎绽裂,一时连剑都无法握实。 沥泉剑颤音连连,剑身上残有金光如液沿着斜垂的剑刃滴滴滑落。 若非沥泉剑剑身坚韧……方才这一击绝无可能挡下。云无玉心下暗道,再次望向半空中的酒红色巫师袍少女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台下观看的学子们亦是几乎都惊震至失声——以辅助及治疗传世的光系巫修竟也有如此惊人的战斗能力? “五阶之后的光系巫修,在战斗方面会有一日千里的进境,兼具保身、攻击、治愈、辅助全方位的能力,与光系大巫战斗绝对会是最令人头疼的事情。”辰旸道。 “焱璃学姐之强,的确令人意外。”龙曜亦是正色感叹道。 台上。 云无玉心知相持下去必无胜机,强压着因龙枪一击受损的暗伤,右腕一振,再次挺剑刺出。 身影如风、剑光如水。 云无玉在这一瞬爆发出更胜之前的战力,心头速战速决的念头亦为此时迸发出更为强烈的战意。 三十步,弹指而过。 投掷魔法最强之处,并非仅仅只是点杀之处的威力惊人,而在于其凝聚成型之后可以在短期内保持形体而反复使用。但这一切需要建立在使用者将投掷而出的魔法具以咒语回收。 云无玉疾掠至那柄龙枪之下,身影微不可闻的一顿,随后飞步踏着枪身而上,电光火石之间已上枪尾,继而重重一踩,以强大的反冲力打断了正在进行回收状态的龙枪。 半空之上的南明焱璃亦因此娇躯微震,那进行至半的咒令几乎为之所断。 云无玉已然高跃而起,与她的步距数息间便剩下不足六七。 她看向云无玉疾舞而来的身影,美丽的月牙眼中并未因“返取咒令”的失败而懊恼,只生出三分赞许之色——若只因龙枪一击而彻底失去战意,反而会令她感到无比的失望。 这样的云无玉,才像是前日在黯月·尘手中反败为胜的云无玉。 云无玉的身影转瞬即至。 沥泉剑柔韧的剑刃如一尾灵动的毒蛇向她左腕扑来。 南明焱璃唯有疾退,同时左手魔力涌动,魔杖于掌心中旋舞。地面之上那些金色光晶丛受到召引纷纷碎解化成一道道金色光流集聚而来。 云无玉的剑紧追不舍,呼吸间又刺至她杖前。便在剑锋几乎触及她中指指背之际—— “咒成·黄金之墙。”她轻语诵唱,简略的释放出这光系魔法·三阶防护魔法。 身下十数道金色光流应意聚结成墙——一道半尺厚、七尺高、四尺宽的黄金光墙立时横亘在二人之间。 云无玉仗剑锋锐,提聚真气双手握剑全力一刺。 剑锋与黄金光墙激烈相抵,不数息,这道由南明焱璃匆匆祭起的光墙终不能抵挡住云无玉全力爆发的一刺而轰然崩裂。 剑锋碎墙而过,再三近触于南明焱璃指背不足寸许之距。 但,终究是晚了。 黄金光墙抵御的数息,已足够南明焱璃自“返取令咒”被阻断的反噬中调复,便在云无玉的剑几乎刺到的一刹,她的身影骤然消失。 刺空。 又未完全刺空,一角酒红色从剑锋处飘落,这一剑也算建功,至少削落了南明焱璃一角衣袂。 云无玉落身及地,再度飞掠而出。 南明焱璃的身影以《光之迁跃》闪烁至了十步之前,樱唇下轻语吟咏,黄金光墙碎裂于空而解落的金色碎光因她的吟咏散而复聚,如夏日流萤之潮向她的位置飞去。 但,云无玉的剑更快,在那些“流萤”集聚至前已然再度攻到南明焱璃身前。 南明焱璃淡金眸子中辉光闪动,她的身体再度以《光之跃迁》换位。 再次出现已在云无玉左后三十步——擂台正北方位上。 云无玉折身紧随。 只当云无玉再次欺近之际,她的身影便会以《光之跃迁》移换方位,每次变换都不过三四十步之距。 一追、一避,如此数次。 台下。 龙曜看着二人追逐移换,眼中忧虑渐深——以南明焱璃的修为对抗无玉,虽被近身也不应狼狈至此,而那些变换的步距与方位似乎都暗合规律,甚至……南明焱璃每一次现身之处都有金光如雨落。 “东南、正北、西南……西北、东北……正南?!”龙曜每数方位、眉头愈锁,豁然一惊,“这是——” 侧目看去,凌潇月与辰旸相视各做无奈一笑。 “无玉输了。”凌潇月轻叹道。 他的话音刚落,南明焱璃的身影正落定在龙曜所预言的正南方位上。 云无玉的身影也在数息里随之追至。 南明焱璃未再变位,而是手中魔杖回旋一转就地立在身前。 云无玉的耳中、南明焱璃数度变位之间不断吟咏的咒言也变得清晰无比。 ——“咒成:六芒星阵·定坤。” 沥泉剑第一次刺过那根魔杖、刺到南明焱璃身前不足半尺。 陡然间,一道金色、辉煌光壁从魔杖之下升起,将沥泉剑强势冲开,连同云无玉的身体也被这份巨力一道掀起。 云无玉双目一眯,顺势飞退出六七步。 “什么?!”只这一退,云无玉骤然察觉身外十步六个方位各有一道金色光壁冲天而起,结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图,而身下同时浮显出玄秘晦涩的魔法纹路。 “魔法阵?”云无玉暗惊,他所见过类似的便是那是沐海云同圣武将军练手之时所展现出的领域,以南明焱璃的年纪及修为绝无可能拥有领域,而唯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魔法阵。他虽未能见识魔法阵的威力,却也知这绝非可易。当下足尖一点翻身欲飞。 只是他身影才起数尺,六面光壁上辉光涌动并与身下魔法纹路齐齐射出数十道光链瞬间将他身体牢牢锁在当空。 云无玉集聚周身真气,以求一次冲破光锁之制,却发觉那些真气每行至光锁束缚处便被震散,完全无法汇集一处。 “这法阵至多能困住你半分钟。”南明焱璃清灵俏语传来,云无玉抬眼去看。 ——她的身体再度飞至了三丈之上,而手中已绰着那杆耀光所凝的龙枪。 枪锋凛凛,正对着云无玉。 “你要不要试一试——这半分钟能不能靠着身体硬接我几次龙枪的攻击?” 云无玉心计无解,只得无奈告饶:“我认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七章·遁甲宫·凌龙璇 经过一日对决,十七晋九人选从中诞生。 待龙曜与云无玉回到府里,九晋五的对决名单也由姜云传到了龙曜传音器中。 九晋五的对决将在新的阴、阳二擂举行,依旧是早上的各两场。 阳鱼擂场: 首战:武真焱·羽战明河 次战:辰旸战铁狂歌 阴鱼擂场: 首战:凌龙璇战铁狂徒 次战:龙曜战南明焱璃 龙曜初得对战表脸色略有些难看,但随即便洒然一笑:“这几个除了明河和铁狂歌,都是难啃的骨头,能撞上八人里唯一一个女生,我这算不算荣幸之至?” 云无玉听他话里的故作轻松,凝重的摇了摇头,说道:“焱璃学姐魔法修为极高,今天我恐怕连她的一半实力都没试出来。” “这还用你说?”龙曜笑着拍了拍云无玉的肩头,又迅速将笑意敛尽,目光投向东北——学宫方向,目光熠熠:“焱璃学姐一年前就是学宫前四,当时可是惜败于夺亚热门的炎阳学长,说起来这是我和学姐第一次得以在武决上交手,令人很是期待。” 云无玉瞧得他眼中的炽热,似乎是信心满满,便道:“你有把握战胜焱璃学姐?” 龙曜摇头微笑,道:“当然没有,从没交过手怎敢轻谈必胜?但老爹有言:‘持剑者,当向强,以勇毅为锋。’所以,未战先怯从不是我龙曜的作风。” 云无玉闻言连连颔首深以为然,若不是以勇气和信念为凭依,他又如何战胜远远在他之上的黯月·尘? 龙曜正经不过数念,接着便是画风一转,满脸戏谑地看着他:“今天我看陆学妹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你身上,看起来是芳心依许的样子,说说看你俩到什么地步了?” “啊?!”云无玉闻言薄面微红,一向自持的脸上竟生出不少慌乱,连连道:“什么什么地步?没有什么?怎么会有什么?” 龙曜听着更是笑意莫名的瞧着他,瞧得云无玉心里发慌,更加慌不择口的摆手否认:“我和陆学妹没有什么,真没有什么,哎呀,你别乱想。” “哦,我能乱想什么呀?”龙曜捉弄的笑意更甚,“乱想你们‘鸳鸯被里成双夜’?还是乱想你们‘你侬我侬不分彼此’?我可什么都还没说,倒是你怎么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呢?说起来你替她解了黯月·尘的威胁,她就算以身相许也不为过,毕竟你长得也不丑,虽然和我比起来差了那么一点点。” “没有的事!”云无玉义正言辞,连音量都不觉中拔高了些。 “没有就没有,你叫这么大声做啥。”龙曜瞧他好似有些动了怒气,笑着缓和下气氛,又追问道:“那你们现在已经是情侣关系了吧?” 这一次云无玉没有否认,倒是认真的点点头。 “陆学妹人很不错,长得清秀不算艳丽不容易招人,性格虽然有些软弱但胜在温柔善良善解人意,配你绰绰有余,你既然接受了人家,以后就要好好对待她,莫辜负了人小姑娘一片芳心。”龙曜如长者般语重心长地说道。 云无玉才点头认是,龙曜又变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长长叹道:“以后守护学宫及天下众美女的艰巨职责就只能由我一人承担了……” 那副贱贱的样子,让云无玉都忍不住想抬脚踹他。 —— 一日后,十二月二十四日,学宫九晋五之决。 相较于往常不同,今天凌潇月并没有出现,只有凤清璎陪着洛朝朝准时到了阴鱼擂场观战。 因为第一场是凌龙璇战铁狂徒。 据传凌龙璇和凌潇月出自同族同宗,而更为关键的是败在铁狂徒手里始终让洛朝朝有些耿耿于怀。 凤清璎到场除了有几分代替凌潇月陪着洛朝朝的意思之外,最主要的还是第二场——他们铁三角之中的龙曜和南明焱璃的对决,做为龙曜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凌潇月没到她怎么也得到场。 “他呢?”龙曜有些不悦的问道,甚至连常用的称呼都换成了有些疏离的“他”字。 “凌说这几天有事,大概是不会来看武决了。”凤清璎道。 “哼!真就是无玉打完了,看也不看了。亏我还把他当最好的朋友。”龙曜不满地说道。 “好啦好啦。”凤清璎轻笑着,绝美的脸上带着几分宠溺的神情,“我还在呢。” “还是清璎好!”龙曜气鼓鼓说着,脸一撇,“凌潇月那是谁?不认识!” “要开始了!”过了不久,身边的人潮开始涌动,千百道目光纷纷望向擂台。 最后三分钟,一道银灰色的身影从擂台西面跳起,飞过滚滚人潮,重重落在擂台之上,惊起一片烟尘。 来人银甲黑袍、国字脸、身高体壮,左手持着六尺方盾、右手握着一杆八尺狼牙棒,正是盾甲分院魁首·铁狂徒。 而随后,一声鹤唳穿云,一道身影从空中飘然落下,数息之后一袭紫衫亦在铁狂徒正前百步之外凝止。 ——来人少年十四五,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身姿修长、披紫云为底、两仪文边、水墨鹤形为主纹的长袍,腰间悬着玄素玉璧一对,长发如墨青玉冠之、手提宝剑,那剑黄金作鞘宝石珠玉镶之瑰丽华美之至。而凌龙璇其人姿态华贵、飘然出尘,二者迥然之质竟是在他身上完美共存。 少年本就姿仪不俗,而入场又是如此优雅奇秀,更是引得满场女学员一片惊声尖叫。光是入场待遇,似乎体态狂蛮的铁狂徒就输了一半。 “他就是凌龙璇?”云无玉惊异不已,道。 龙曜点点头,不无赞叹道:“对。他就是,第一次参赛就轻易杀到前九,每一场对局都游刃有余,即便是面对上届前八的慕如狂。这一届武决,他和辰旸都是亚席有力争夺者,不过他得击败铁狂徒才行。” “凌龙璇是遁甲宫现今魁首,遁甲奇门之术很克制重甲横练一类比较笨重的修者,铁学长胜率并不乐观。”凤清璎道。 “遁甲宫不是只会画画符、倒腾些机巧小人偶攻守、布一些毫无杀伤力的灵阵的吗?那些东西能挡得住最擅长横冲直撞的重甲横练之人?”龙曜对此持疑,虽然凌龙璇轻而易举地闯进了九强,但他还不是不认为凌龙璇能压制住闭关苦练两年的铁狂徒——那可是连他都没有必胜把握的对手。 “那是以往的遁甲宫弟子,灵修一脉先弱后强,修行越深越见强大,阿璇是近数十届以来遁甲宫唯一一个达到‘观其妙’之境的弟子,他的修为已经不在你我之下了。”凤清璎轻叹道,“他可是凌的子侄,会参加这届武决你说会是持着什么目标而来呢?” 一在武道上关及凌潇月,龙曜便忍不住一阵恶寒,他们这些人太清楚凌潇月这家伙的离谱。 遁甲宫几乎近十年没人闯进过武决前三十二,其中关键正如凤清璎所说:灵修一脉修行之路先弱后强,和光系巫修类似,六境之前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而其中尤以幻术师为剧——八阶之前的幻术师几乎是任何修炼者在正面都可以随意欺压的存在,但幻术师一旦进入八境便会逆转此态成就同境无敌之身。可修行本是不易、灵修又最看悟力与守静,八境灵修世间已是寥寥,幻术师更是屈指可数,导致千载以来幻术师日渐稀少,至今帝国之中八境幻术师更如昙花一现,而由此,在七十年前,随着学宫中最后一位八境幻术高手离世,幻术师一门也从灵修总院中被剔除。而修炼难度排名仅在幻术师之下的遁甲奇门,近些年人丁日稀,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若不是今年有凌龙璇的出现,恐怕也离被撤去分院不远。 “你说他已经达到了那个灵修所谓‘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缴’的自在妙境?”龙曜眉头一皱,惊诧不已,幽幽道,“据传那种境界,即便是些七境之上的高阶灵修也未必能达成。” 凤清璎轻轻颔首,“的确是的。” “这么说来……这些人里反而是这个看起来并不突出的凌龙璇最具冲亚的可能?”龙曜叹道,“灵修者最崇上善若水之境,也同时让外界最容易忽视他们素静之下的真实状态。” “凌说阿璇是他们这青年一代中心境修持最为强大之人,不论天赋、根骨、悟性都是上上之选。”凤清璎道。 “你是说——他可能不仅仅在遁甲奇门上修为奇高,甚至有可能连武道体术上也不俗?”龙曜惊异道。 “要开始了。”凤清璎望向擂场上微微一笑,“以铁学长的强大,应该能让阿璇显露出一些能力。” 龙曜颔首,视线也投向擂场,心头又有疑惑,便问道:“清璎,为什么关于凌家世中的一切,你好像远远比外界更清楚?” 凤清璎目光温柔、笑意浅浅,答道:“我父王曾经是凌爷爷的入室弟子,所以关于凌我会比外界更了解一些。” 龙曜闻言一怔,心头似乎感觉到在某个方面那个他最好的朋友有着他无法企及的优势。 擂台上,对决双方已入场。 “学宫武决一一一五冬决,九晋五阴鱼擂场第一战——开始。”时至正点,擂台上的美女主持上前宣告。 “铁学长,请。”凌龙璇面含微笑摊手在前,恭声道。 “恭敬不如从命!”铁狂徒也曾观战过凌龙璇的对局,深知眼前的少年绝非表面上的文质可欺,当下也不推让,瞬间引动战气于身,一声铜吕金钟似的洪音震响,他的身体上立时已是金光流绕奇文浮显——无疑,金刚不坏身再启,更似乎附加了灵气抗性,才有这华光流转、玄文涌动的奇妙之状。 随着《金刚不坏之身》的完全启动,在华光护体之下他的身体也同时具备了远逾寻常数倍的力量。而在左手惯用的巨型方盾显现之后,他的右手中也出现了一柄一丈长杵,那长杵头大而身渐窄,杵首为金箍所制占据了整体的三分之一、其上尽是半尺有余的牙刃,牙刃鳞次栉比、纵横交错,而杵身亮银似是精钢水磨其上则是雕纹龙形、刻录秘印,一杵之上玄威凛凛、极具降魔镇邪的伟力。 与洛朝朝一战之后,他很清楚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一味的防守或者一味的依赖莽撞的冲锋并不能有效的获得胜率,所以自那之后他特地从铸器坊高价购买了这柄下品灵器级的长兵——千钧龙牙。 他本修持的便是金系真罡,而这千钧龙牙无疑完美的贴合了他的需求。自从购入了这柄灵兵,他便开始将之前放下的《降魔杖法》招式好好修炼了一番,这些时日下来又觉修为大进数分。 《金刚不坏之身》一经启动,四体便有千钧巨力齐涌,令他倍感神意充盈,随意地舒展了番筋骨,便在一阵噼啪作响间,但见金影挟着猎猎狂风以万夫莫当之势冲向百步之前的凌龙璇。 他的身速既快且猛,这一瞬间爆发的速度几可接近龙曜这等以快为本的剑士,而席卷着金色狂风横扫的金刚杵其上所蕴含的恐怖巨力从传出嘶嘶崩裂声的擂台台面可见一斑! 学宫中绝大部分学子都无法正面硬接这恐怖的一杵!龙曜面色微变,心头惊震。 一力降十会,莫过于此了。云无玉亦是心目震撼,面色微微惨白:若是我面对这一扫,恐怕直无胜机。 铁狂徒的身影数念之间便冲到了凌龙璇身前,那横扫千军的一杵也顺势席卷了凌龙璇身周气流几乎成就了避不可避的一击。 他这一杵,虽看似平平无奇、无甚变化,却在力与势之上发挥到了极致。若是对手在他欺近之前便选择退避倒也还有几分机会,而一旦近身凭借那金刚不坏之身所挟的千钧巨力便可轻易地将对手强行困锁在天威之下。 狂风卷落叶,以落叶之轻薄终也只能在狂风之中飘摇任随。 凌龙璇此刻便是那落叶。 身形被千钧狂力禁锁,他唯有拔剑相敌。 但一个灵修与一个武修近身斗力在外人看来是不智中的不智,那些凌龙璇的迷妹迷弟们已经有些不忍观看——那样恐怖的一击,会直接把凌龙璇扫飞出擂台的吧?更有甚者重伤不治也并非不可能! 但云无玉隐约于杵影横扫而去的狂风间看到了凌龙璇的脸上似乎并没有一丝慌乱,那张与凌潇月有着几分相似的俊美容颜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和从容的姿态。 他,拔剑了。 从黄金剑鞘中抽出一道清蓝的剑华,像水——像一幕沁凉的幽泉轻易的划破了千钧龙牙所蓄力营造而成的金色狂风,直冲而上。 隔着百步之距,云无玉甚至感受到了那剑华中如寒梅之清傲、如秋水之温柔、以及如大海之无量。 明明只是拔剑…… 云无玉却感受到了无比滂沛的剑意! 连身边的龙曜也为之瞪大了双眼! 这凌龙璇竟也是学宫中极其精深的剑术修持者?! 大杵横扫及之,也瞬间被那一剑冲荡弹退! 铁狂徒显然未料到会有这般变数,一招用老竟一时没有变换招式攻击。 而凌龙璇却是在拔剑隔开大杵横扫之后,飞身而起,身形在铁狂徒身周飘舞数幻剑光闪动如清波,短短数息之间便已出剑数十次! 待到铁狂徒仓皇回神挥舞大杵架挡遮拦,凌龙璇出剑已近尾声,叮!叮!叮!叮!叮!叮!数声兵刃交锋响过,凌龙璇的身影却是飘然已远落在了铁狂徒最初的身位处。 “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法!”云无玉暗惊——这凌龙璇虽在身速上与洛朝朝略有不及,但出手之潇洒、进退之飘逸却要远胜洛朝朝许多。 “果然是极近七重的《金刚不坏之身》,便以我七星剑之利也不能在铁学长身上留下多少损伤。”凌龙璇长剑轻振,远远看着一身战袍尽皆爆碎的铁狂徒感叹道。 云无玉这才是看清凌龙璇手中之剑——那剑宽不过二寸、平直匀长,较青锋剑短上寸许,剑身银白如雪自锷口往下间隔寸许依次镶嵌着黄、绿、蓝、赤、橙、黑、白七色宝石,如北斗而列。其中蓝色宝石光华微微,正是方才大放清蓝剑华之所因。 于招式上,无疑是凌龙璇大胜,而那柄金光剑毕竟是灵力加持为主的道剑灵兵,若是换做沥泉剑之流的武道灵兵,那数十剑恐怕不只是破碎了衣袍……至少他这一身金刚不坏罡气加持的玄甲也会被切碎大半! 铁狂徒目光凛然,深知眼前这个五年级的学弟绝非力弱的洛朝朝可比。 ——仅仅是近身剑术便教他吃了暗亏,那对方拿手的奇门遁甲之术又将是怎样的危险? 铁狂徒收拾心神,将体外罡气再放一分,长杵上再度金光大放! 降魔杖法第一式·风云突变! 管他灵变巧妙、剑法精奇,降魔杖法重力轻变、以力降伏,只要他将杖法催发至极,那么对方便只会深陷在他攻潮之中! 百步,不过数息! 而凌龙璇又岂是以力斗胜之流? 眼见无法于剑术之利致胜,便放弃了战法上的博弈。远远瞧着铁狂徒再次狂风般掠近,左手扣剑在背、脚踏七星步如飘花灵蝶贴着大杵闪避、右手掐剑诀,口中念念有词。 连连退了数步、避过铁狂徒十数式降魔杖法攻势,凌龙璇的身影骤然高飞而起、挣脱出那降魔杖法的狂影暴势。 他口中所念之词也于此际分明:“上清妙法·急急如律令·镇灵·缚!” 那“缚”字一落,他与铁狂徒所处之地显现出一道阴阳八卦玄图,那玄图初现时铁狂徒站在阳鱼阵眼、而凌龙璇飞在阴鱼阵眼之上,玄图大小亦不过才以二人为心的三五步,但只是一瞬,玄图衍化却已将一半擂台囊括其中。 同时,凌龙璇掐着剑诀的右手向前一指,十数道杏黄符纸飘然飞出,如斑斑蝶影飞拥向阵心之中的铁狂徒。 铁狂徒面生惊异,正要舞杖再冲,却觉脚下如同灌铅竟是被如山重压牢牢锁在了阳鱼阵眼之上! “奇门之上,我定凶吉。”半空中凌龙璇淡语如释,揭破了铁狂徒的心念。 那些符纸飞至铁狂徒面前陡然一变,生出一蓬赤金焰火,那焰火熊熊直罩他面目、火气腾腾将他耳目口鼻尽笼,瞬间封断了他对应四感,唯余一触也在烈焰煎熬之中。 铁狂徒低沉闷哼,如同困倦于陷阱囚笼中的猛兽。 炙烤、绝息…… 在外人眼中不过是符纸所衍化而成、仅仅不过勉强遮掩铁狂徒面目的一蓬金红焰火,只有深陷其中的铁狂徒才知如何煎熬、如何可怖。 但,铁狂徒终究不是寻常横练学子,这两年的冥思苦想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修为上的精进、功法上的提升,更多的是心境上的磨炼。 身体一时受缚、四感片刻封绝,并不意味着他就此放弃抵抗! 他几在被焰火封笼后的数息,便是心念一沉,凝神守心,将四体五脏的真气全数归拢于丹田气海之中! 几番沉凝冶炼,在道焰熊熊中他強张大口,将那腹中所蕴真罡长啸吐出! “嗡!!!!”如大吕洪钟、亦似轰雷霆震,洪亮罡正的啸音挟着滚滚江流般的真意自他口中奔涌而出,化成一道有形可辨的淡金光气流风。 凌龙璇面色一凛,侧身避过冲面而来的滚滚音波。 那音波去势雄烈,即便是防护光壁消减了十之八九的罡气冲击,擂台四面十步内的观众亦觉雷音灌耳修为稍低者无不掩耳抱头、痛苦低哼,面色惨白。 连身在近二十步之外的云无玉也不好受,只觉铁狂徒啸声冲击之下心神激荡、五内浑乱!而陆蘅君修为低下,更是掩着双耳痛苦不堪地将螓首深深埋在云无玉胸膛里。 凤清璎亦是面色微变。 “金刚伏魔·狮子雷音!”龙曜惊道,几人之中只有他面色如故未受多少影响。 “五层楼里的秘典?”凤清璎疑道。 “嗯。”龙曜颔首,这是江湖之中流传较广的声波战法《狮子吼》的进阶秘法,亦是收纳于学宫藏书楼五层之中的秘典之一,据说练至大成拥有破障降魔之能,是极少数音波功法中具备无限进阶之能的玄奇功法,亦是杀伤力极其可怖的奇功。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在五层楼中挑选秘典时,无意中在一处角落里看到了这积满尘灰的秘典,一时好奇拾起翻阅,深为其中奥妙所惊叹,当时一度有选为所用配合虎步的念头,但最终被研习要求所劝退——“练此功者,当先成罡气之身、浑炼真气于百骸千穴,久蕴而于一发。”他虽喜这功法的强大,但终做不到为了练此功法转头重修横练,不得已忍痛割舍,从五楼秘藏中挑选了贴合自身属性的《坤剑势》。现在见铁狂徒施展此功,心下既是羡慕亦是感叹:学宫之中没有比铁学长更适合这狮子雷音之人了。 随着这一阵雷音狮吼啸出,铁狂徒面前金焰顿时崩散、连同他身体中的千钧坠力也一并消散。 半空之中的凌龙璇指腕翻动,收了剑诀指相变换做了灵修常用的道指指相。 一时解了禁锢、乘着雷音未消,铁狂徒擎杵在手《降魔杖法》再度使来,金光横泄、战气冲荡,一式风卷残云杀向中天! “起。”高立空中的凌龙璇声若梵音,右手食、尾二指立是凝出两道碧绿灵光疾射向欲飞身而起的铁狂徒。 铁狂徒因前两合交手吃了暗亏不少,深知了凌龙璇手段玄妙,惊疑于绿光用处,便强行止了飞跃之势,避让过那两道绿光。 绿光两束随之注地。 那地面上原本因为铁狂徒狮子雷音的一啸而极近散乱的八卦阵图光影因为绿光之注,骤然再放生机! 阵图凝实,那被冲散坠地的杏黄符纸也似纷纷再活了过来。 铁狂徒暗叫不好。 凝目看去——那些杏黄符纸受了凌龙璇灵光滋养纷纷易形转体变化成了一个个灵体小人,数十个小人叽叽喳喳欢叫着纷纷提着一条白光细绳跳到了铁狂徒的双足旁,在铁狂徒未及反应之际那些小人上下跳动已将铁狂徒双脚牢牢捆住。两脚旁八方八面,小人们扯着光绳将他牢牢定死。 铁狂徒三番加力抬脚,任他如何用力,两脚便似生了根一般被拖在了地面上,即使勉强扯动,也是连着地面上的阵图微微波动起。 这些小人原是连着地上这玄图的媒介?!铁狂徒心下惊疑,掌心里真气灌注,提杵便要将脚旁这些碍事的小人打个七零八落,却听得空中凌龙璇的声音再度传来——“三清妙法、五行真言·金光诀·疾!” 铁狂徒惊惶抬头,半空上凌龙璇不知何时擎剑而指,右手再换剑指虚按在剑身上,此时那柄剑上金色宝石大放光华,凝合凌龙璇所度入的灵力化出金色光剑渐次射下。 道道金剑挟凛凛圣威令人竟生不敢直视之感。 铁狂徒唯有挥杵遮拦。 脚下小人们大力拉扯着他的身躯、让他无法全心应对,头顶金光剑阵渐次而落,如同无尽。 铁狂徒奋力遮拦连连抵挡了六七波剑雨。 与之前几届武决所遇到的灵修不同,凌龙璇的金光剑阵不仅连绵不绝、并且每一波攻势都极其强劲。 上攻下拉几番折磨,终使铁狂徒疲于应对。 待到第十波剑阵冲掩而下,他大杵立地、双手紧握闭上双目将金刚不坏之身催发到极致,迎向金光剑阵。 叮!叮!叮!叮!叮!叮!剑阵渐次打落在金刚之躯上,激起一片金铁交鸣般的锐响。 星火自相击处溅起。不数息,剑阵倾泻星火如花,几乎将铁狂徒的身形掩藏。 十数息过,凌龙璇一气之下的灵力发用殆尽,七星剑上金色宝石光华渐消,宣告着金光诀止、金光剑阵尽。 “呼……”擂台之上,烟尘滚滚星火谢落处传出一声劫后余生般的长吁。 众人凝目看去——那个身影在遭受十数波金光剑阵攻击下竟是依旧岿然而立。 尘烟散去,他满身斑驳,那一身玄甲早就被轰击得破碎不堪。 “这……”台下哗然,那样的攻击之下,他竟是并未遭受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金刚不坏,果然足以抵御绝大多数同境修士的外攻。”凌龙璇微讶,不由叹道。 身下的小人们早在他以身迎剑之时被他强势震散,化回了一张张杏黄符纸。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冲向半空中那个给他带来一整场压抑的学弟。 蓄力、压身、飞身! 半空中的凌龙璇骤然反身压下,右手掐着金刚指相,于指尖凭空幻生出一道金黄灵符。 以比铁狂徒更快的速度俯冲而来! 他竟要近身相斗?铁狂徒心头闪过一念,但这一念戛然而止。 ——因为,凌龙璇一剑挑开了他暴起而舞的大杵,紧接着身影一幻,闪到他的面前。凌龙璇一脚踩在他的左肩将他向上直冲之势强势下压,同时顺手将右手指尖的灵符按到了他的眉心之上。 他高大雄壮的身体竟脱力般被凌龙璇带至地面。在他半跪之时,凌龙璇的身影再次虚化,化作一只彩蝶翩然飞出,至十步之后化形重现。 他惊骇地探手向眉间摸去,赫然发现眉心处空空无物,那道灵符竟是没了踪迹。 铁狂徒惊疑不定,转身凝视着凌龙璇一时竟是进退失据。 “你做了什么?” “铁学长金刚之躯外力难伤,龙璇唯有借用些特殊手段。”凌龙璇道。 铁狂徒浓眉微拧,心中忧疑。对决未分胜负,容不得他过多迟疑。于是再度擎杵飞身向凌龙璇扑去! 凌龙璇脚踏八卦玄图阳鱼阵眼,左手持剑画地以剑为笔、以灵力为墨铁画金钩出一道玄秘的令文符言,符言化生,擂台之上的八卦阵图外围卦文立时流转如飞,那些卦文飞转之时齐齐涌动出对应的象力,数息之间二人之外、擂台之上已是玄文万千、八卦象力齐舞,灵符从无中生、一生三、三生万,不计其数、不可名状,阵图之中灵力激荡、道意充盈,俨然是一方世界。 在这道意充盈之界中,无疑凌龙璇是王,而铁狂徒是犯上者。 明明不过是十步,在他起跃时纷生万相,恍若过了漫长时光,他仍未能冲到凌龙璇面前…… 五步。 七步。 斯人触手可及,又若遥隔星汉。 “锁。”随着凌龙璇审判一语,最终的距离被定格在第八步,阵图上八卦相力化为囚锁纷纷飞拥向他四肢五体,万千灵符亦齐随而至。 他集蓄真罡,欲再张口吐狮子雷音。 “太清妙法·真火三昧·生!”眼前凌龙璇右手道指向他指来,口中念诵。 灵言方落,他的腹中顿时生起盛烈灼热,将他才集聚而成的真罡瞬间焚化殆尽,剧烈的灼痛令一向刚毅坚韧的他都忍不住抱腹痛吟、脸色煞白:“是那道消失的灵符!” 腹中灼痛愈来愈盛,似乎是以他精气真罡为食,飞快的侵蚀着他的斗志。 只不消片刻,他便觉着体内空乏、气力涣散,身体上金刚不坏身的金光以肉眼可见之速淡去,四肢五体上的囚锁将他困兽似的身体高高挂起。 “散。”凌龙璇灵言轻吐,他直感身外压力俱消,阵图、灵符、八卦象力随这一字俱皆不见。他的身体也由此从空中跌落,重重摔在擂台之上,唯有腹中剧烈灼意愈演愈烈,令他半跪在地无法直身。 “我……”铁狂徒几番挣扎、几度集气,除了加剧腹中灼痛别无用处,想到身有千钧神力无法作战倍感苦闷,却也不得不无奈低头:“我输了……” “铁学长,承让了。”凌龙璇微微一笑,右手指相变幻、口中灵言低诵,数息后:“解。” 那解字一落,铁狂徒腹中灼痛骤然消失,压力俱消他竟脱力般软倒在地。 ——这一战,他输得彻彻底底,眼前这个不过才十五岁的学弟手段之玄妙近乎匪夷所思。 台下, “铁学长似乎从头到尾都被他压制着……”龙曜感叹道,移目看向凌龙璇眼中更多了几分忌惮,深信了凤清璎所言,“不论是那灵修高阶身法术《梦蝶之遁》,或是这徒手将灵符打入金刚不坏之身状态下的铁学长体内的手段就已经不是学宫九成九灵修子弟所能做到的了。”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八章·南明焱璃 经过学宫武决临时护工队高效的处理,仅仅不到二十分钟,在凌龙璇与铁狂徒一战中被损坏的擂台台面已经完复如初。 “接下来,将进行的是阴鱼擂台第二场:剑术分院的龙曜和光之分院的南明焱璃学姐之战。”九点二十八分,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主持再次登台,举着话筒高声宣告道,“让我们热烈欢迎目下学宫剑术分院第一人与光之分院的传奇登台!” 显然,这位武决主持深知满场学生极大多数男同学都是冲着那位时隔一年重回武决、并以无敌之姿一路过关斩将的南明学姐而来,随着他话声落下,满场立时想起了如潮的掌声、尖叫声、欢呼声。 ——自然,那些欢呼声里属于龙曜的部分仅有几不可闻的龙曜拥趸者的声音。 经过与云无玉那一场的初绽风华,学宫中已有了数量渐成气候的焱璃党,这焱璃党六分倾慕于她巫术修持强大,而另外四分则是新生的焱璃颜狗。 ——虽然,南明学姐的颜值并不算学宫中最顶尖的那一列,但却是兼具才貌中修为最为强大的一位。 谁能拒绝一个巫修卓越而又容华出众的美少女? 龙曜扛剑飞身而上,稳稳落在擂台正西。 恰同时,对角处淡金辉光凝结,一道黑红身影从中缓缓显出。 甫一现,满场惊哗。 ——盖因一向是一身宽大的酒红色巫师袍掩藏身形的南明焱璃今日大有不同。 她今日极其少见的穿了身墨色三襇裙,上衬一件同色吊带小衣,以两条吊带自左胸处挂起过雪玉似修长秀丽的颈部,将她光洁的两肩与纤细的锁骨部位完美的展露人前,而衣裙腰、胯、右胸处有零星几朵烈焰似的玫瑰朵儿点缀及纤腰处恰到好处的艳红一束,更是增添了整体的清冷高贵之质,短衣襇裙外罩着一件绛红大氅于霜风间飘扬欲起,使本不算高挑出众的南明焱璃却如雪间明焰、夜下玫瑰,竟有几分夺目的冷艳风姿。 做为对手的龙曜啧啧连连,虎目里光耀不已,惊叹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焱璃学姐居然如此有料,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学姐该不会是为了我特地穿上这一身吧?” “并不是。”南明焱璃淡淡道,心下不免轻叹:若不是前日被那云无玉斩破了学院巫师袍的裙角,必不可能会在今天穿这一身出来。 她本不是着重于颜貌上展现的女子,即便是这身衣裙亦是去年春暮姑姑所赠。 比起这身冷艳夺人的“夏之焰”夏服襇裙,她更喜欢学院巫师袍的简约、大众。 ——毕竟,那一身平俗易得、兼具着不错的魔素抗性,即便是破损了也不至于心疼。 不过,这登场之时带来的满场惊哗,还是令她有几分异样的雀喜。 遭了她的冷淡,龙曜也不以为意,仍是带着七分欣赏、三分惊叹地瞧着难得一袭冷艳装束、绽露风华的南明焱璃,过了好一会儿放浪地吹起了口哨,然后大言不惭地大笑道:“不愧是我龙曜看中的女人,这随便一装扮就已经堪比风月绝色榜前十,那些个社员(风月社)都有眼无珠全和瞎子无异!” “……”南明焱璃颇觉无语地瞧着他。 而龙曜似乎见猎心喜,又滔滔不绝地说道:“学姐这一身清冷明艳,就像那大雪深处的寒梅独具清韵,真是我见犹怜、我见犹怜。我龙曜虽然是个粗人,也不忍让学姐遭受一点伤损,不如……” 龙曜话未说尽,南明焱璃却是截了话头,道:“不如你就认输下去吧。” “啊?!这?”龙曜显然没料到对方接话会如此迅速,而被她这一断,满腔戏语就好似被堵了塞全全被硬按了回去。 于是干笑数声,才缓过气笑道:“认输下去也不是不行,只要学姐可以答应我的追求。” 这一说,台下的男同学可就群情激愤了起来,甚至包括那些剑术分院里平时龙曜的拥趸们,要不是不让扔烂白菜、烂水果、烂鸡蛋,恐怕龙曜此时已经面对一阵枪林弹雨了! “下去!下去!下去!” “黄毛野猫还想跟我抢学姐!” “居然以胜负为要挟条件太卑鄙了!” “死龙曜我跟你不共戴天!” “小曜子天下第一!”(有人试图替龙曜挽尊) “……” “也罢也罢——”似乎受囿于台下的群情激奋,龙曜匆忙摆手,而脸上却无一丝羞惭,道:“一个男人要征服一个女人,首先还是需要有过硬的实力,学姐我得向你证明我行。” “哦。”南明焱璃淡淡回应,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也不羞不恼,那双淡金色的美丽眸子认真地落在了他肩头扛着的那柄尘黄色阔剑上,“一三年冬决六十四强、一四年夏决三十二强、一四年冬决十六强……以及今年夏决八强,明明是剑术分院中根骨悟性仅次于凌潇月的存在,却以一个纨绔子弟的形象骗过了学宫所有人,这其中也包括昨日之前的我,我想我们该重新认识一下,城北南明家·南明焱璃。” 龙曜的面色随着她的细数历历慢慢收起了轻狂不羁,转而也变得郑重。 “圣武将军府·龙曜。” 话音落,两人身外无形里气势凝聚——龙曜身周尘黄如纱渐趋浓郁、南明焱璃衣上金光如蝶翩然而起。 “两位……”男主持感受到两面夹击而来的巨大身势顿时冷汗涔涔,不由颤声询问:“是不是……已经可以开始了?” “可以(嗯)。”两人一左一右齐时作答。 “开……开始!”男主持慌乱宣告,急急逃离出擂台。 ——鬼知道这两位院级天骄接下来会爆发出怎样恐怖的战斗? “对决前,我还是要向学姐奉劝一句。”待到男主持下了擂台,龙曜看向南明焱璃,微笑道:“请学姐务必要将我视作真正的对手,而不是一个刚刚晋升六年级的后生,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好。”南明焱璃仔细咀嚼着龙曜话中的意味,认真地点点头。 龙曜得到回答收去笑意,那张狂放不羁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十成十认真的神情,他信手将肩头阔剑斜垂身侧一振,那柄阔剑上祭生的尘黄碎光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轻盈跳动雀跃不已,他的身形微侧,双目凝落于百步之前的南明焱璃身上,伴随着一声威严的虎啸,巨大的虎形战影在他身体上显现。 ——身法技·虎步。 南明焱璃心知他已进入即将冲锋的状态,秀丽的小脸上亦是沉静,心念一动左手纳器玉环中的光月法杖应召入手,平举向前。 玄海魔素随心而动,化作道道金色流光循着她心口、左肩、左臂、左腕、左手渡入魔杖之中。 光月法杖杖首秘银月轮因之大放光华,金色耀光夺目闪耀,煌煌如盛夏正午时悬在中天的耀日。 她双瞳中淡金光华亦是炽盛,如潮盛烈的光系巫力盛放时将她那身黑红夏服衣袂激荡、猎猎而舞。 龙曜狂放的身影一动,她绯唇间咒语亦轻吐而出。 “咒成:光刃乱舞。” 魔杖首、月轮上盛烈金光骤然一炽,随之从中化生出无数道金光轮刃,那些光刃凭空生长,离开魔杖杖首之时便各自延展至了一二尺不等,金光轮刃渐次飞出,纵横纷乱、交错烈舞,星流雨落般掩杀往冲掠而来的龙曜。 这魔咒是为《光刃连斩》的变咒,单论品阶亦不过四阶下级,并非多么高端的巫术,胜在威力与变化全源于施术者自身的修为、以及比《光刃连斩》拥有更大的范围和更密集的攻势。 但对手是龙曜,经由与真红一战后被冠为“武修总院中对巫修威胁最大的剑士”的龙曜。 即便是施术者是南明焱璃,以光系中低级群体法术杀伤力的薄弱,也并无法对虎步状态下的龙曜产生过多的伤害。 龙曜面对着冲脸而来的光刃之雨甚至并未做出规避的打算。脚步不顿、双手持握烈风大剑连挥带砍,一路从光刃中冲撞而过! 南明焱璃眼中闪过微讶,掌心旋舞法杖、同时飞身而退、口中疾语吟唱。 “以光明神之名,号令此间光之元灵……为我庇护、聚结为墙。咒成:六重光之壁。” 她的身影飞退十数步,龙曜越追越近,直至将原本百步之距缩至六七步时,咒语吟止、魔力凝聚。 砰!砰!砰!砰!砰!砰! 一连六响,六道金色光墙渐次自龙曜身前显现,龙曜纵身跃起,从第一堵六尺高三尺阔开始,那六道光墙亦是一道倍于一道,至龙曜飞跃过第四道时,所见光墙已将他的视线和南明焱璃完全隔绝。 “好一道护身魔咒!”龙曜心下暗道,瞧着眼前这近十丈高的金色光壁以及后面那道几乎将擂台一隔为二的巨大光壁,心知强越绝非易事,而一旦飞高,他便成了活靶,攻守必将互换,谁知第六道光壁之后的南明学姐已经在准备怎样的魔法? 不得已身形一顿,集聚真气。 烈风大剑尘黄光色登时大盛,他旋身飞起、抡剑斩向金色光壁! ——剑诀:圆月斩。 巨大弧光随明光阔剑旋舞斩出,暴虐撞往光壁,地系剑气与光之巫力轰然相交,爆出炫目浑光与震天巨响! 圆月光斩锐烈更胜一筹,那金色光壁不过抵挡了一息便在光斩之下轰然崩塌! 光斩破墙而入,继续冲向最后一道更高更大更厚的光壁,但第六道光墙亦难逃厄运,只不过抵御了数息,在龙曜二度催发的真气加持下,渐生裂纹。 不数息,裂纹丛生、裂隙渐横,继而崩裂破碎、轰然坍塌,金光碎落如雪褪。 龙曜剑眉皱起,脸上并无喜意,反倒是心头一警。 ——以南明学姐在自己之上的修为,这用以退守的庇护魔法不至于如此脆弱,唯一的解释只有:她仅仅只是将它施展出来,而并没有继续加注魔力巩固防护。 那么,她在做什么? 光壁坍塌解落,南明焱璃的身影也映入眼帘。 数十步前,她俏然而立,魔杖对指,滂沛的光系魔力从她掌中魔杖杖首传来。 杖首上空,一根巨大的黄金龙枪已然凝聚成型。 正是那五阶投掷魔法《光明龙枪》!而此时南明焱璃所凝聚而成的龙枪要比之前对抗云无玉之时要更粗大一倍有余。 “果然。”龙曜心头一凛,暗道。 “咒成:光明龙枪。”此时,南明焱璃咏唱亦至收尾,咒名一出,巨大龙枪亦随着魔杖所指呼啸飞出。 龙曜既心有所警、自有所备,《圆月光斩》剑意用尽,他清啸一声反势挟着残余剑意将阔剑插在身前,双手真气集聚、地系魔力迸发齐齐灌于阔剑、渡入身前擂场上。 一息,他的身体上爆发出巨量地系战气,烈风大剑剑下向龙枪方向的擂场上剧烈震动,似有一只掘地巨兽飞速地向前掘动、使得擂场上瞬间隆起一道狰狞的鼓裂。 ——剑诀:岩堗。 那些鼓裂越堆越高,至龙曜身前第十步,骤然爆响从地底中蹿出一根黝黑岩柱,继而十数根越来越高大岩柱渐次攒簇,十数根岩柱高起数丈、嶙峋耸立于黄金龙枪之前! 轰!轰!轰!! 黄金龙枪威势极大,连连撞碎六七根岩柱,直突过半才被抵住。 南明焱璃加注魔力,龙曜亦渡送真气。 龙枪岩林相冲互抵,好一会儿二人见难以建功各自散去真力。 一声轰隆巨响,龙枪岩林冲抵相融、一并消散。 龙曜与南明焱璃各退数步,才是消解了彼此战法反冲威力。 龙曜迅烈,未待调息,再度拔剑冲掠而去。 南明焱璃亦是早知道他的行事习性,稍作调息未待龙曜提剑攻到身前,已然施了《光之跃迁》闪身避离。 龙曜一剑斩空,折身而返、提身直冲,飞踏过三十步,又是一剑斩出。 随他剑锋所指,南明焱璃的身影也恰时出现。 但他剑光未至,南明焱璃的身影又再度闪离。 龙曜心有所感,亦是再度折身换向…… 一连数度,龙曜的身影与剑几乎紧随着南明焱璃《光之跃迁》变换的位置便到,而南明焱璃的身影亦每觉龙曜剑气锁定而再次闪离、期间亦有南明焱璃亦放金光乱舞都被龙曜挥剑打散。 二者之间每每不过差之毫厘,交锋之短促、身位变换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此番追逐交锋,一直持续了近半刻。 最终以龙曜据立中场、南明焱璃遥隔三十步凌空而立为暂结。 龙曜目光沉凝,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南明焱璃,烈风大剑上尘黄光气盛烈,已是再次完成聚气。 南明焱璃终究是巫修之身,这一番追逐速战,虽未受一点伤、但也足够令她气息微呈紊乱,惹得额角香汗微凝。 这个小学弟,倒确实与其他剑士不同,对于元素波动的敏感远远超过了五阶剑士应有的水准……方才她每换一个位置,他都能以极快的反应准确地出现在她落点处,若非她久经战阵,说不准已经伤在了他的剑下。 不过……她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她每一次进攻退守换身移位都是经过深谋远虑,这番二十四次变位过程虽是繁杂、施术更是小心却都是有意为之。 光月魔杖被她高高举起,杖首及杖身再次大放光华,金色圣光怒绽四方、几乎将整个擂场都笼罩在盛烈的金色之中。 龙曜好整以暇,遥遥仰视着中天上衣袂如飞、沐浴在金光中、面容虔诚的少女。 少女本已清丽出众的容貌在这一刹被衬得神秘、圣洁而高贵,令他从心底发出恍如目睹传说中圣子降临的感叹。 竟一时忘记了挥剑去战。 台下观者十之八九亦是满目迷醉,不知这一瞬间有多少异性学生心中也生着:此生必娶南明学姐的惊叹? 台下。 凤清璎遥遥看着场中变化,美目中不无赞叹,道:“二十四次移身换位,二十度种咒堆叠,南明学姐对阿星可真下了大手笔。” “小曜子这次麻烦了,焱璃学姐好强。”风晴暖感叹道。 云无玉望着擂场中熟悉的变化,知那是先前南明焱璃对付自己所用的六芒星阵,但听到凤清璎的话语,似乎南明焱璃此时所施展的魔法与之前略有不同,他对于巫术一向本就见识浅薄,不免心生疑惑,问道:“不是六芒星阵吗?” 凤清璎侧首向他看来,瞧见他一脸疑惑,便解释道:“的确是。六芒星阵属于巫修中比较常用的控制型法阵,法阵咒言本身具备极好的成长性、并且法阵可以通过反复堆叠咒力强化其效果,所以上到修为通天的九阶法玄,下到粗通巫道的中境四阶之巫修都会将它当做惯用的范围性控制法阵。” “这个法阵可以无限堆叠?”云无玉问道。 “理论上,只要施咒者魔力足够庞大,便可以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无限堆叠,所以游历者和佣兵们对抗强大的魔物时通常会让巫修反复堆叠咒力强化法阵来短暂控制强大的魔物,全因为堆叠越高的六芒星阵可以控制越强大的对手,比如南明学姐对抗你时,六位单次种咒而成的六芒星阵属于一重咒力,而现在对付阿星的便是经过了四重堆叠后成型的六芒星阵,其威力至少相当于对付你时的四倍。”凤清璎道。 云无玉闻言一震,心下暗暗感叹:我道平时能和龙曜斗上一二十招,原以为两个多月苦练已是将彼此差距大大拉近、现在至少能接下十剑,看来是他一直没用处真正的实力……上次交手,焱璃学姐一重咒力的六芒星阵便将我控制地半分钟不得动弹,这四重咒力龙曜可能破的了? “六芒星阵,列分四类。南明学姐知道阿星有破空类的剑诀,必然不会是以封禁行动能力为主的‘镇魔’……难道是……”凤清璎解答完又将美目凝向擂台中天处,轻语拆解、若有所思。 台上。 南明焱璃高飞吟咏,终于三丈处身影凝止、咒言终结。那柄光月魔杖向前横挥,谢落金光如雨。玄秘冗长的咒语之咒名在绯唇轻启中轻吐而出:“咒成:六星光牢·天禁。” 咒名一落,擂台之上以龙曜为中心、自他身下无数魔法秘文如泉涌而出,瞬息遍布擂台之上,龙曜才微微抬头,从二十步外开始,每隔十步金光冲天而起,刹那间便有三重、共计十八道一尺厚、最低一丈高渐次倍增的光墙将他围困其中。 龙曜阔剑斜垂身侧,身体上尘黄光气随心聚生,立时六面、十八道光墙及地上生出数十道金光锁链向他合围拘来。 而这未够——南明焱璃杖下、中天之上正有六道六边光壁凭空而生、渐次压下。 数十道光链瞬息锁身,六重威势盛大的光壁正将光牢上空重重封禁。 二者视线被缓缓隔开,她在龙曜的脸上看到了淡淡的、还未散去的、意味莫名的笑意。 嗡——一声短促而震耳发聩地盖合声,四重咒力的六星光牢完形,将对手牢牢封锁其中。 “是了,唯有这封天绝地、多重势压的‘天禁’才能万无一失的将阿星这样的剑士完美封控。”凤清璎颔首轻道,“不知道阿星将做怎样的应对?” 云无玉亦是凝眉而望,犹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巫修的致胜手段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在远距离施法进行高强度打击,另一种则是通过控制成功之后再进行蓄能性的稳定强击。 南明焱璃似乎钟爱于后发制人,之于云无玉是如此,之于龙曜亦是如此。 六芒星阵成型之后,她便再度开始了《光明龙枪》的蓄力咏唱,数息之后庞大的魔素再度于她头顶聚化为一柄巨大的龙枪——此次所凝聚的龙枪之大,几胜于之前的两倍。 而这次,她亦不再是手握龙枪进行投掷,而是在龙枪凝聚成型之后,再另起了一个指令咒言用以控制龙枪,“魔力为引,指令咒成。” 清铃语落,金色的圣光从中天射下,在她高举而起的右掌心落化作一道浅金色的咒文印记。紧接着,她右掌向前下方对去,那掌心中的咒文光焰闪动,而她的唇间亦作轻喝:“指令:贯穿。” 那杆龙枪立时大放辉光,随之向下调转枪头,煌煌而去! 巨大的龙枪在裂空撕风而发出尖锐刺耳的啸响,似缓而疾地朝着龙曜所在的方位刺去。 龙曜能挡得住吗?云无玉心下忧疑,这般雄烈的一击就算是没有被锁死身体的他全力也无法接下,而龙曜已被四重咒力下的六芒星阵所控制…… 云无玉侧首望去——连对龙曜一向信心满满的菡月公主的美目中也有了一些忧疑。 那杆龙枪已然刺入六重镇压的法阵之中,再有数息,便会一贯而过终结对局。 骤然—— “坤剑势一·崩岳!” 六芒星阵里爆发出地动山摇般的恐怖震荡,那四重咒力加持下的魔法阵轰然崩坏碎裂成万千金色的光块,金光之下、黄尘掩天。 浑光之中,一道身影迎着龙枪冲天而起! 噌—— 尖锐刺耳的兵刃摩擦声随着那道身影和龙枪的交集传出,但只是短促的数息。 数息之后,龙枪刺地、那道身影高飞。 “怎么会?”少女巫修美目惊诧,有些不可置信地凝视着那道疾掠而来的身影。 “学姐,你还是小看了我。”话间剑光起,直取少女右肩。 “光之跃迁!”纵然惊诧,却未失措,南明焱璃疾语咒名身影在剑光照落之间闪离。 龙曜一剑斩落,“咦”声微讶,落回擂台。 而南明焱璃的身影出现了十步之前——仓促间,能做到这样的位移闪烁已是不易。 咔——一声断裂脆响,那柄光月法杖杖身紧贴着她左手握处生出直纹,紧接着半截乌木杖身咣当掉落。 自此她的眸中终于有了忌惮——眼前这个小学弟的确不是寻常同龄人可以比较,即使修为在她之下,仍可以给她带来足够大的威胁。 “学姐的六星光牢确是凶险无比,对抗寻常武修亦实为上选,可我是龙曜,现今剑术分院第一人,而我身为地系剑士,立地便有地之助力、更兼有倚大地之力为我用的坤剑势。”龙曜微笑着说道,心下不免为沐海云佩服不已——这几个月在沐海云引导、传教之下,他关于地系魔素的修持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亦因此先前总觉隔雾看花、差上临门一脚的《坤剑势》剑诀也有了如今这般匪夷所思的精进,方才才能一举凭借‘崩岳’这一法强势震破南明焱璃所布施的四重咒力的六芒星阵,嘴上轻笑道,“以学姐的明·慧不该放过这些明显的资料。” “嗐,”南明焱璃轻笑着叹了口气,随手摄取掉落在地的杖身、将二者收入纳器玉环之中,“你是特意等着我将四重咒力的六芒星阵堆完的吧,确实令我意外,本以为这足以困住六阶魔物一分钟的星阵至少也能将你封禁至光明龙枪命中之时。” “都是老熟人了,”龙曜笑了笑,将明光大剑横于身前,左手边释放淡金色真气自剑锷处平移将剑上尘垢缓缓扫尽,然后将长剑遥遥指向南明焱璃,“这一番试探,学姐应该不会再怀疑我的实力了吧?” 南明焱璃轻轻颔首,以作认同。 “我想我们都怀揣着同一个目的而来,”龙曜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一击决胜负如何?” “好。”南明焱璃颔首。话落,自袖下抬起右手,玉臂纤纤如冰雕玉琢,在那黑红色的夏服映衬下犹显玉质。修长葱指点落在那一头樱绯色的长发上——长发半挽,缘于墨骨寒梅簪子所钗,而她的手儿正是放在了那支玉簪珠花之上。 那竟是法器?龙曜目光微凝,远远落在了那支梅花簪子之上,先前交手甚近,他竟一直未曾发觉那支簪子的玄奇,一直只将它当做一支用于钗发的普通玉饰。 能将所蕴魔力隐藏的如此之好,那支簪子的品阶恐怕不在明光大剑之下。龙曜暗道,脸上笑意瞬间敛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比认真的神情。 她将簪子拔取,那被拘束许久的长发在日光下铺散开来,绯红成片宛若樱飏。 此下,刘海平切、左右额前各有指宽秀发平于嘴角、余下长发如缎齐挂过肩,如此发式将脸儿修得更加小巧、加之双眸如月浅金熠熠,更添出几分异样的妩媚。众人几乎都不曾见过如此娇媚的模样,纵然那张小脸依然是清冷骄傲,却反而将这娇媚更增了三分冷艳。一段沉寂之后,那些颜狗爆发出了变本加厉的山呼海啸。 “好可爱的焱璃学姐!” “此生高举焱璃学姐大旗!” …… 诸如此类胡言乱语愈发猖獗。 便是做为对手的龙曜亦忍不住为之啧啧赞叹,“以前没发现,学宫里还有这样的美人儿。” 不过,更令他惊叹的是——随着那支玉簪被取下时所散放而出的恐怖魔力。 横如云海,翻涌如潮。 这般强大的魔力,只在那时在燕子巷里武真焱·羽全力施展超阶魔法时感受过。 “丝毫不亚于那个家伙的魔素气息……”龙曜暗下惊叹,亦大为兴奋。 她将玉簪取下后,捧心似地祭在身前,随着她双掌里的巫力渡送,那支簪子缓缓飞起,直至到她眉心前;而后,她美目轻合,唇间吟咏。 不数息,双目再度张开,瞳中光彩已然变化——左瞳淡金浓郁成金,右瞳淡金却作了火红。 双瞳熠熠,眉心前那支玉簪也骤然大放出金、红两色光华霓舞天际。 簪名:花飞雨落,光火冰暗四系共生,家族传承之玄器。 亦妖冶、亦圣洁,在这枚巫器被祭出之后,她周身气势远逾之前一倍,而气韵形神上也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冷冽如腊月深处的寒梅。 这一瞬间场里场外几乎所有都萌生了这一感念。 直面南明焱璃的龙曜更是凛然。 ——我似乎召引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暗下握实长剑,脸上桀骜更生——他可从不是迎难而退之人,从握起剑那一刻开始,愈战愈勇才是他的特质。 与庸者战,胜而无趣;与强者决,败而自荣。 何况,他还输不了。 大剑,双手共握,刺剑入地。 “学姐,我知你去年从五层楼里取了一册高阶秘咒。”龙曜仰望于她,大笑道。 “如你所愿。”南明焱璃再度开口,已然是清冷淡漠之至。 那捧心双掌翻转变作前推状,两边拇、食二指轻贴,其余六指如兰叶般摊开,唇下吟咏、双眸微合、面容虔诚。 随着她吟咏渐明,那枚墨骨红梅玉簪上金红二光盛而复盛,化生出数道绫光将她的身体庇护其中并缓缓托起。绫光之外,金光、焰华绚烂而生,在高高中天横成一片几乎将整个擂台上方全数笼尽。 其艳其烈,如同夏日黄昏的晚霞。 龙曜已觉灼灼,身周是令人窒息的沉厚魔素气息。 他亦不慢,自烈风大剑刺地之时,他便将坤剑势目前所学第二境的“坤合”祭出,所谓坤合,便是立地之上,汲取脚下大地之力为所用、借地之势于不败。 “光耀盛世,焰照云霄;其威凛凛、其势煌煌……万世高立之神明阿,请允许吾等借用诸神之神力……以火神之灼热、光神之炽烈,为我所驭; ……昭昭天光、煌煌圣羽,征伐万恶……” 冗长之咒诵至终结,少女身影业至高天之上。她的足尖下焰云重重、辉光掩日,于焰云光耀中诞生出万千金红焰羽、也横生出漫天流火。 这是光与火的盛宴,亦是至圣至明的诛伐。 地面上,少年双手拖拽大剑,人与剑外尘光蒙蒙,他那健硕双臂上此刻青筋如爆不知包藏了如何恐怖的力量,随着大剑被寸寸拖拽出地面、整个擂台慢慢隆起,就好似被少年一力扯起! 场下几乎所有学子都屏住了呼吸——这将是台上两位天之骄子最后之决! 连那些围观的分院导师们也暗暗集蓄真力,监测着擂场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以防因二人之决出现擂台崩坏的危险。 ——那是足以承受两位六阶强者战气倾泻的擂台,防护光罩亦是特地调高到了可承受六阶半境之人全力轰击的强度。 但没人敢掉以轻心,因为台上两位学子此时所呈现的战力似乎已经达到了擂台的临界。 气氛凝滞到了极致。 二人之势与力也聚集到了极致。 “咒成:”最终,中天的少女先动,素手前推,清音如判:“光~流~焰~。” 只待最后那“羽”字一出,便千羽落、流火坠。 只是,咒成在即,已有零星火烬先坠,飘飘摇摇落到了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哧~” 短暂的宁寂。 “啊~痛痛痛~”蓄势待发下的少年没忍住扔了剑抱着被焰烬灼伤的左臂跳了起来,边吃痛边向着中天上的少女巫修高喊,“哧~痛痛痛,输了——输了不打了,痛痛痛——” 也不管满场错愕、也不管什么规不规则跳下了擂场,拉着助战的两个至交好友(凤清璎、云无玉)叫痛着逃开了。 待到众人回神,早没了三人身影。 南明焱璃有些茫然、更多的是哭笑不得,在一片焰云流火中飘然落下,顺手将玉簪钗回、魔咒散去。 但,才堪堪及地,擂场之上赫然呈现出不可计数的龟裂,千百狰狞、交错横斜,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块区。 “若真是咒诀相敌,究竟会是谁赢呢?”南明焱璃妙目遥望对手离去的方向,心下一声轻叹,颇觉惋惜。 ———— 擂区之外的学宫道上。 “你怎么就……”云无玉还在因为龙曜最后时刻的临阵脱逃感到懊恼。 “你是不知道刚才那火烧得有多疼。”龙曜辩解着。 “明明再忍忍就能决出真正的胜负,哎~你怎么就——”云无玉此刻说不出有多怒其不争。 连一旁一直安静不语的陆蘅君也为之惋惜:“确实好可惜呀,说不定就赢了呢?” “可不是嘛···”云无玉追腔道。 “小曜子已经很厉害了,能将焱璃学姐逼迫到那种程度······”风晴暖道。 云无玉询目看向龙曜右首处的凤清璎,只见到她清浅一笑,若有所思。 伊人美目盼兮,虽是无意也摇神摄魄,几令云无玉也一阵恍惚,惹得陆蘅君微恼,暗下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阵,令他痛哼一声,脸下微烫别过脸去。 “胜负已经分了。”龙曜收起笑闹之态,说得十分认真。 “嗯?!”云无玉不解。 “焱璃学姐修为极高,我现在赢不了她。”龙曜道,“但我自信也不会轻易输给她。” “那为什么不打下去?”云无玉问道。 龙曜摇了摇头,道:“没有意义。再比下去就是修为之战,就算分出胜负我们也会两败俱伤。既然她的目的和我一样都是为了去战胜凌,那么谁去又有什么差别?” “不亲身一试,不会觉得可惜吗?”云无玉惋惜道,“毕竟半年才有一次的机会……” “可惜什么?”龙曜忍不住拍了下云无玉的脑袋,“你觉得我现在能赢得了凌?” “好像……确实赢不了。”云无玉略作比对,点头说道。 “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知道留。”龙曜连连摇头,深为好友的呆板所叹息,“那不就对了,既然明知道还打不过,干嘛费那心力,反正前八保送幻天胜境之旅,武决奖励上无非是比前四少点培元固本的灵药、少那么一两天五层楼借阅的资格。” “说得也是……”云无玉想了想,似乎认可了他的理由。 但当习惯性拍到龙曜右肩时,云无玉眼中一怔,随即又快速地从他后背、腰间、小腿都摸了一遍,然后惊震道:“你连今天都带着负重?” ——他竟没有取下负重,全程穿戴着一百多斤的绑具在和南明学姐对决。 而在那种情况下,仍爆发出了让人恐惧的力量与速度,这到底算是怎样的怪物? “是啊。”龙曜笑道。 “假如……”云无玉喃喃道,假如龙曜取下绑具会不会就赢了? “想什么呢?”龙曜拍了他的肩膀,“你不会以为焱璃学姐就没保存实力吧? 都是千年的狐狸,剩下来这几个可没一只是纯情的兔子。”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七十九章·巫之塔中的老者 夜半,中城魔道工会巫之塔。 与帝京此际灯火阑珊不同,巫之塔内长年魔晶灯华彻照,使得这占地近顷、高二十丈的高塔内终日明光如昼。 巫之塔与魔道公会一样,立世已有两千年之久,乃是初代公会主、法神巫行天彼时闭关开悟之所在。 时历千载,当初法神冥想坐悟之塔如今已经成了收藏历代天下巫修名流秘咒法典之地,但亘古未变的是它仍是天下巫修朝圣之所在。 在初来帝京面谒武真焱之后,经由推荐沐海云有幸来到了这里任职。 巫之塔结构为空心塔,中心立有一根镶满紫水晶,块的秘银柱直及塔顶。四面为环楼层,每层丈高等分六块区域,对应放置地水火风光暗六类魔法典籍,秘典品阶由低到高,共十九层,由六道回环形乌木梯连接,传闻十九层中存放着禁咒《诸天哀歌·人间绝唱》以及各时代大巫们的传世法咒。 而清扫一至六层积尘和整理卷轴、秘典便是他日常的工作,当然他主要负责的是风系魔咒区域的整理,偶尔也辅助这里的老巫师们整理其他五系的传世典籍。 譬如身边这位同至深夜仍未回去休息的、须鬓皆白、连身体都呈现着佝偻状态的老人,便是负责土系魔法典籍区域。 老人姓虞,也许是太过久远,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本名,连姓氏也是沐海云入塔述职第一天与巫之塔的负责人、也是现今魔道工会的十大长老之一、火之部部长罗炎交接时,对方所告知。至于名字,怕只有身为魔道工会会长的武真焱才知道。 沐海云只图有个事做,顺便拿些薪资,对于他人的详细资料向来没有半点兴趣,若让他为了老人的姓名特地去打扰那个沉浸于静修的怪物(他将武真焱和龙舞都列为非人,毕竟自认正常人在那个年龄不可能达到那种匪夷所思的境界。)他怕不是疯了。 只是一面,让他此生都不会再想和武真焱单独相对第二次。 ——明明身处竹木所成的宫室,到处也不见半点烟火之息,他却感觉自己身临地狱火场、天境火界,太过令人窒息。 那便是来自于魔法修为差距的天然威压,那个人……似乎和师尊也相距不远了。 帝京三绝虽然最后一位“幻帝”·殇未见,想来也伯仲之间,果然都是最几于道的人物。 老人的修为似乎不高,沐海云几乎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太多的魔素气息。 “沐君,我听说你的风系巫术造诣很高?”老人整理着书架上的典籍,侧过枯瘦如松的脸向他看来。 “只是略有见解。”沐海云谦恭地答道。 “老朽我在这巫之塔里已经工作了六十多年,也算见过不少当世的人物,能得到武真焱夸赞的巫修并不多,”老人似是有些不满他的谦辞,“你个小家伙可不要在我这个老头子面前打什么马虎眼。” “那好吧,”沐海云笑了笑,知道无法遮掩过去,便恭声询问道:“虞老您有什么想看的?” “唔……风系大巫……”老者若有所思,仰起苍老的脸看着高高的巫之塔内十九层楼间万千锦绣、森罗万象的典籍,“你看这塔中藏书万卷,不知有多少已经多年没被清扫过,想来已是尘积极多,时下无人……” “小子明白了。”沐海云颔首,心念一动乌木法杖应召入手。 正要起语吟诵,却被老人打断:“誒~~需要借助法器才能结咒吗?” 沐海云微怔。 老者连连摇头、带着几分婉叹与说教道:“真正的大巫更注重于自身能量的驾驭,依托于法器多少已是落了下乘,法器只是辅助行咒的器具,若战斗中没有法器你便不会战斗了吗?” 沐海云闻言若有所思,旋即便悟而微笑,随手将乌木杖收回,老者微微颔首抚须微笑,连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 沐海云伸出右手,摊掌向天,双目微闭,唇间低语轻诵。 只一念,他的掌心中便有青色流息化生,瞬息滋长,不数念风息流旋飞腾已过数丈高。 待他双目睁开时,他掌中风息旋上十丈,风息源源不绝,忽如烟云四散,作千百只青雀飞散入十九层书架之中。 又数息,沐海云唇下轻吐:“收。” 只见先前散作青雀之影的千百道风息从满塔书架中飞出,带出或淡或浓的尘黄垢色,交集于中天。 青风尘黄交并一处,随着他掌面翻转缓缓叠落。 不一会儿,在两人之间便积成一块半丈高的尘垢块物。 “控风确是细致而广大,”老者瞧着尘垢块物微微赞许,“只是不知道沐君聚精集萃的功夫如何?” “那小子再献丑了。”沐海云微微一笑,掌心又翻,顷息间将方才散去的风息再度放漫塔内。 而这一次,明显较前次更为浓烈——漫塔之内俱皆青碧,风息回旋肉眼可见。 “这种程度的风息虞老您看可还行?”沐海云询问道。 “差点意思。”老者淡淡道。 “小子怕再剧烈些会对楼中典籍有所影响。”沐海云道。 “看来沐君在控制风区的功夫上还欠些火候啊。”老者道,“分寸由心、广微随意是每一位传世大巫必要的能力。” 沐海云谦逊道:“小子尚不敢与先辈们相比。” “那怎么行?”老者喝斥道,“我辈修行者当有勇攀绝顶之勇气,岂能因前人之辉耀折损枯求精进的道心?” 沐海云闻言略感羞惭,道:“虞老说的是。” “沐君务必让我看到你最上乘的手段,”老者满意颔首,随即唇下吟诵、抬起右臂挥袖一拂,一片淡金辉光散出,那些金光如星海流沙乘着沐海云腾涌满塔的风息而上,然后往着十九层楼间铺开,不过十数息便成金光一片、竞作光壁将满塔书架全全庇护在后。 沐海云望着四面直达塔顶的金光壁心下惊震,方知身边这个看似佝偻的百岁老人拥有着惊人的巫术修持。 “有了这《光之壁》,沐君可放心大胆的驱使风息。”老者微笑道。 “虞老不是地系巫修吗?”沐海云堪堪从这满塔金光庇护的惊世手段中回神,疑问道。 “不过是略有造诣。”老人笑道,“一个巫修精通两种以上属性的魔法并不算值得惊奇的事,想当年那……” 他的心中回忆起近乎尘封的往事、回忆起那个近乎神仙般的人物,那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默默掩了回去,他落寞一笑,改口道:“便是以火道赫世的武真焱,也有着令人惊叹的水系巫术修持。” 沐海云闻言连连颔首:“是小子浅见了。” “继续吧。”老者不以为意,道。 “好。”沐海云颔首,掌心魔素再注,塔内风息愈狂,不数息,已是龙飓乱舞、青气纵横,风息之狂暴犹如百条狂龙怒舞,恐怖吟啸响彻塔间。 两人衣袂猎猎,大有与整座巫之塔都将被狂暴风息托卷而起之势。 “虞老觉得可够了。”狂暴风息中沐海云大声问道。 “唔……在帝京数十年都没见过像这样的风了……真令人怀念啊。”老人没有立刻回应他,伸着枯瘦的手轻抚着狂暴的风息,苍老的眼中溢出一份浓重的怀念,不知是忆那荒野中的风暴还是忆那早已斑驳的岁月。 “够了吗?”沐海云再一次大声询问。 “尽力了吗?沐君。”老人咧嘴笑道。 沐海云摇了摇头,道:“未尽全力,但再进一步小子未必有能力完全掌控它。” “那便算尽力了。”老人点点头,“就这个程度吧。” “好。”沐海云颔首,接着右掌缓缓握起,“诸天之风,随我心意,聚精集萃!” 随着他右掌握合,满塔狂躁风息发出“呜呜”哀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收缩,风之青随着暴风收缩压合而愈趋浓郁、而风之势亦愈加暴虐,大概过了十数息,在一片尖锐的啸响中,暴舞满塔的风息最终被他全数压缩于握合的掌心中。 沐海云额角汗湿,脸上亦微微泛白,这一番手法实令他费劲颇大。 瞧他收尽风息,老者亦随手将庇护十九层楼书架的金光壁化散撤去。 倒是举重若轻,随心所欲。沐海云暗暗惊异,心中感叹。 “瞧瞧?”老者意指着他握合的右掌道。 沐海云微微一笑,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中,一块一寸高碧绿方晶静静而卧,这块方晶在寻常人看来与那首饰珠宝店里翡翠石别无二致,只有在精通巫修的人才深知这一块方晶中蕴含着足以摧毁一座数里城寨的恐怖能量。 “唔……抑九级风怒于方寸,沐君的风系修持已经超过了帝国中九成九九的巫修,只风系这一领域能比沐君高的绝不超过一手之数。”老人注视着那一寸碧绿的方晶赞叹道,“便是老朽也似乎略有不及矣。” “不过是占了体质上的优胜,”沐海云谦逊道,又问:“虞老还会风系法术?” “哎~”老人摆了摆手,“略有涉猎罢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沐海云淡然一笑,翻手合掌好一番功夫才将风息集萃之晶化入体内玄海中,而心下对老者的看法却已是翻江倒海: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到底是何人物?竟能同时将多系巫修同步精进到极高的程度,只恐怕不止地、光、风,火、水、暗三系也未必没有涉猎。 “虞老当年一定是大陆上的风云人物。”沐海云叹道,试图挖掘出一点关于老者的信息。 “不足挂齿,不提也罢。”老者连连摆手笑道,“往事俱矣,人要着眼于未来,未来——是你们的天下。” “不敢当。”沐海云躬身道。 “我观沐君风系巫术修持似乎已近九境,沐君今年还没到三十吧?”老者问道。 “二十六。”沐海云恭敬答道,心下又惊:仅仅凭一眼便能看出我修持几何,原先我只以为帝京中唯有武真焱一人可以……帝京之中可真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 “二十六啊……想当年老朽二十六岁也未及这般修持,后生可畏啊……”老者感叹道,“沐君若是潜心修行,来时必是巫修一道一代人物。” “多谢虞老夸赞。”沐海云道。 “只是这只专注修行一系,多少令人可惜。”老者又道,“沐君有考虑过再多修行几系巫术吗?” “未有多想。”沐海云诚道。 老者连连摇头,惋惜道:“那可不得行。专修一系法术可是大大的不利,譬如沐君要是在近乎封绝的地方遇上了同阶之上的火系巫修之流岂不是只有溃逃一种选项?” “呃?”沐海云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没有同伴,以沐君风系修持确实来去自如,几乎没人可以留住。”老者道,“可人这一生交集何其之多,总会有同行一路的人,贪多无益、执寡难行,以老朽看来沐君还是应该多修习一些别系巫术、提升综合能力,有道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技至临场只羡多。” 沐海云愈听愈默,想着十年来所遇所行只觉背脊生凉,他一直仗着风系巫修超然过得逍遥自在,从未想过假若与人同行会有力有不逮之时。 到底……还是太过顺风顺水了。 “看来沐君有了自己的决断。”终了,老者微笑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八十章·璇璃之决·上 自八强赛败于南明焱璃之后,趁着武决期间等同于聚会式的假期,云无玉难得有闲,在隔着对决日的空闲日子里和陆蘅君挽手同游,两人自那日心意袒露之后,也不再顾忌旁人,越发甜腻。 有些趣味食味知髓,一旦尝过便容易溺于其中,便是以云无玉自律过人,也一时沉迷难制。 隔三差五至学宫人行稀少处——譬如学宫楼后、湖畔丛中如此等等,都免不了云无玉拉着陆蘅君往隐秘处一阵腻歪。 大概,女孩娇嫩微凉的唇瓣是他迄今尝过最为美妙的味道,那是连羡云楼佳肴都远远不及的。 而少女欲拒还迎,无疑加剧了少年无度索求,以至于沉醉于温柔乡中的云无玉这几日几乎都无心修炼,连每日清早跟着龙曜晨练也显得有些惰怠,跑完全程大都累的气喘吁吁。 龙曜于此嘲笑过他体弱气虚、武决一过宛如废物。 云无玉笑而无对。 总而言之,对于修炼之事确实是越发惰怠了。 但他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最近凌潇月似乎都不在学宫,除了凤清璎昨日见到他直言气色不佳之外,其他也没人督促过他修炼之事。 乐得清闲。 难道有什么比和陆学妹在一起更重要?大概没有吧? 今日,到了冬决最终决。 今日之战,关乎到谁能最终站到二强席位、获取与凌潇月对决的资格。 四进二的对决被放在了学宫塔下新建的中心擂场,名曰:天元。 而为了全宫师生观战便宜,学宫特地在擂场外搭建了层叠堆高的围观席,一环一层堆起如同古代斗兽场,观众席一直被堆高到十丈之上、两百步之外,足以容纳下万人。 未至八时,擂场四面人山人海,观战者已是聚集到了擂场百步之外。 云无玉与龙曜几人不到七点便赶了过来,也仅仅只是占到了第三排的位置,可见全宫师生对于今日武决的看重要。 第一战,南明焱璃战凌龙璇。 一个是清妍冷冽的学宫女子之翘楚,一个是俊逸雍容的遁甲宫之天才。 这一决,无疑是冬决以来最值得关注的一战。 二人皆一路近乎轻取,谁能获得第一张晋级前二的门票? 所有人都难料其果,两人都是明眼可见的强大。 看弱实强的光之巫术与难知阴阳的遁甲奇门,这一战的到来也无比的意外。 不知多少年,这两个在学宫中一向被定位单决能力中偏下的辅助向职修竟有朝一日能站在这个学宫用以最终决的天元擂场之上。 八时整。 在一片山呼海唤的尖叫声中,对决的两人款款而至。 一袭紫云鹤舞道袍的凌龙璇凌空落于正东, 一身黑红“夏之焰”夏服的南明焱璃闪身止影于正西。 “南明学姐。”凌龙璇微笑躬身抱拳施礼,一如既往的谦逊尔雅。 南明焱璃亦拱手回礼。 “传闻学姐是为了挑战家叔才重回这武决擂台?”礼罢,凌龙璇问道。 “他竟真的是你族亲?”南明焱璃略显诧异,仔细地端倪着眼前的少年,“你们可真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族叔天纵奇才,龙璇怎敢并论。”凌龙璇微笑道。 南明焱璃闻言螓首微摇,凝目视之,道:“只怕天赋上,学弟未必逊色于他。我说的是性子。” “族叔天才绝伦,我辈望项莫及,心气高傲亦是常事。”凌龙璇道,他言语说着,眼中却是一片崇敬诚然,丝毫没有半点不喜或是羡嫉的异色,皎洁昊然令人无由不心生敬慕。 比起那个同姓如武道妖魔的异类,凌龙璇襟怀朗朗自俱圣贤风采。 若非他亲口道出,南明焱璃也难以相信这两人竟是身出同族? “他是剑道独尊,你是遁甲奇绝。呵……”南明焱璃悠声感叹,“你们凌家光盛产妖孽吗?” 凌龙璇闻言微微一笑,道:“南明学姐光系魔法造诣放在历代学宫弟子中也是独领风骚,以龙璇拙眼之见,大胆妄断学姐辅修的炎系魔法造诣应不在光系之下。” 南明焱璃听罢美目微微一寒,又迅速被温和笑意所掩盖,不置可否,淡笑道:“龙璇学弟看来难缠得紧。” 凌龙璇微微一笑,右手自大袖中伸出,摊掌向上,随他心念起,五色灵光于掌心间如山泉涌动,数息之间聚华为型——灵剑·七星。 凌龙璇信手握剑斜垂身侧,脸上一如既往温和的笑意,略扫一眼四面人声鼎沸,对南明焱璃道:“大家似乎久待不耐,学姐你我不如速战一决吧?” “也好。”南明焱璃抬手拔取墨梅簪子,引来澎湃魔力。 绯红长发再度平铺而散,美如樱飞。引得全场男性学子尖叫如潮。 “武决一过,学姐往后学宫时光应难得安生了。”凌龙璇笑道。 南明焱璃微不可闻地一声轻叹,心下同感——最初因众人追捧的暗喜已然全全消退,现在更多的是陷于人潮的厌烦。她本就不是热衷于声名的女子,否则也不会对于外表的修饰兴致缺缺。 “开始吧。”终了,她淡淡说道,玄海魔素涌动、凌身而起。 “可。”凌龙璇颔首。右掌张开,掌中灵剑自旋而舞,翩然飞至他眉心前。兀自疾旋,散放出流沙萤雨般的辉光。 他双手十指连动各结法印——左手结莲花手印居于下、右手结道指居于上。 十指光华璨然,浩然道意从中向四面衍生,而他脚下玄影明光悄然自成,分呈两面,正是道者所崇的阴阳二鱼图。 “弹指入道境、行道意、衍道真?”南明焱璃美目一凛,心下更是惊叹连连:传闻他已修得灵修一脉梦寐以求的仅次‘上善若水’境界的‘观其妙’境,原以为只是夸大,现在看来竟是分毫不假。 手下亦不敢慢,右手巫器“花飞雨落”随灵动翻飞的芊芊玉指迭换旋舞,簪中魔素雨飞横泄,逸作金红光晕波纹四漾。亦只数息,南明焱璃身周已是金光纷舞、焰影腾腾。 台上男主持早就识趣逃离。 凌龙璇祭剑身前,这短短十数息间,那凭空而生的两仪图业已从最初的数尺方圆延展至了十步有余。图上阴阳二气虚实相间、滂沛灵气从中化生,充盈其里。 遁甲一脉,七阶之前重守轻攻、立地为阵自画阴阳为灵修中第一。 便是到了八九境之后,幻法大成的幻术师亦难以攻伐道阵成型的遁甲奇门修士。 凌龙璇所行,正是遁甲奇门一道最稳健的战斗方式——以灵力为实、道意为引,画地成阵以守待攻。 南明焱璃提身高飞,直至五丈,远远脱出凌龙璇阴阳二气道意的影响。 同时薇唇下疾语吟唱,指间法器上白光耀闪渐至灼灼。 “咒成:六芒星阵·定坤!” 清音落,白光耀。 擂台上六道光墙乍然显现,破土而出、直起丈高,将凌龙璇圈于其中。 六道光墙墙壁上百十道咒文显现,与之并生的还有数十道二寸粗的光链齐齐扑出、纵横交错锁向法阵正中心的凌龙璇。 凌龙璇自然不会束手静待。 只在六芒星阵初显,他口中玄诀亦是疾吐而出——“乾移坤换阴阳转,兑艮离坎震巽变。上清如律,疾。” 玄诀出,他脚下阴阳二气图蓦然大张,一衍百步,几将二分之一的擂台尽铺。阴阳二气图之外,八卦卦文齐显。 左手莲花指相一收、翻腕一拂,大袖中杏黄光华流散八面,转瞬之间各成一道尺许、三寸宽的灵符悬于八卦卦文之上,每张灵符上写具道文底款对应卦文各有篆书一字——天、地、风、雷、水、火、山、泽。灵符现,地面卦文立时各爆冲天象力,瞬间震破六星光牢困局,百十光锁失了本源、堪堪触及凌龙璇身周便已被散灭无踪。 南明焱璃心下虽是早知面对擅长立阵攻守的凌龙璇六芒星阵必难有建树,却未料到只在呼吸间便教破的无影无踪,不由美目一凛、娇颜上再无半点松怠之色。 当下身影飞高,远远离了凌龙璇此刻大张的八卦阵图灵威所慑。 台下观战众人亦是面目骇然——自南明焱璃参加武决以来,还未有过战而不利、更从未有人只在初交手便将她逼退。 而凌龙璇此时所展的仅是遁甲奇门宫中最寻常不过、号为行术之本的八卦阵图。 一个刚上五年级、并且一向在武决相对弱势的遁甲宫学子竟将一年前已是武决四强的巫修天才焱璃学姐一招逼退,若非亲眼所见太过匪夷所思! 又一个姓凌的……姓凌的都是怪物吗?一些高年级的学子和教员们心中暗暗惊疑,只有遁甲宫宫主和凌龙璇的教习们不为所动、暗下皆笑:龙璇的强大可不止眼前这一点点。 擂场观战席西北一角,武真焱·羽遥遥望着擂台正中心处八卦阵图的驭者,一双赤金色的眸子中闪动炽热的战欲与深深的忌惮,道:“这位和你一样从三年级以来一直避战的学弟,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旁的辰旸淡淡一笑,道:“师兄是不太喜欢关注他人的战斗,龙璇同学其实从参与武决开始便都是轻取对手,无一例外。” “好像他的前两个对手……一个是铁狂徒,一个是慕如狂?”武真焱·羽略做一想,问道。 辰旸颔首,道:“嗯。那铁狂徒一身《金刚不坏》几近七重,师弟也没有十全把握轻取,但却被这位龙璇同学数个回合轻飘飘的就赢下了,那刚柔并济的手段……着实不一般。” 武真焱·羽目光一凝,看向他:“在你之上?” 辰旸不置可否,笑了笑,说道:“天然克制,我虽做不到像他那般轻易拿下铁狂徒,但自信未必会输在他手中。” 武真焱·羽闻言一笑,道:“也未必能赢他?看来他的实力不在你我之下。” 对此,辰旸并不否认,轻轻点头,目中凛然,轻叹道:“深不可测。” 武真焱·羽转过视线,看向场中:“那就看我们的南明学姐能逼出他多少实力吧。” “嗯。”辰旸微微一笑,“这位南明学姐修为亦是不俗,此一战胜负难定。” 武真焱·羽却是摇头,道:“凌氏之人不同的……” 辰旸闻言一怔,旋即笑容里颇有些许无奈的意味,道:“师哥说得是。” 忽而,台下一阵骚动,有人惊呼出声:“焱璃学姐在做什么?!人呢?” 辰旸视线被吸引过去,循声向中天看去,原本高飞而起的南明焱璃竟已消失不见,他心头奇异,身边武真焱·羽的语声传来,解破所惑。 “在上面。” 淡淡一语将所有人目光引了上去,方才发现南明焱璃竟已在百十丈的高空上。 因为瞬移太高,以至于人所不见。 ——那里,已经是学宫庇护法阵的上限区域。 南明焱璃已呈俯身下坠之姿,随她而下的还有五根巨大的黄金龙枪! 每一根都粗及成年男子的一抱、长过五丈!五根黄金龙枪疾坠而下,带着撕开天幕的炫光、也带着足以惊天动地的雄威! 百丈而坠,足以令龙枪杀伤威力更增十倍。 “竟然能同时御使五根龙枪?” “魔法……还能这样玩?”观战席上惊诧满座、议论纷纷。 前面不论是与云无玉还是和更强的龙曜对决,南明焱璃都不曾展现过五根龙枪同时御使的手段,并且此次五根龙枪的大小与威力似乎都不在前次之下。 只这五根龙枪同出的手段,便不是光之分院中绝大部分学子能做到的境地。 虽有令咒辅助驾驭,但其中魔素凝聚之艰、用量之大便难以想象。 五枪同下,威若天罚。几令满场观战的学子们都为之色变。 凌龙璇将如何应对? 他的脸上没有显现出任何一丝的忧惧,甚至连表情变化都不曾出现,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就好似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微微向上仰着脸,望向天空疾坠而下的俏丽少女。 这一刻,那个一身黑红骄傲冷艳的少女,似乎化成了光——一道足以融雪驱寒的盛烈金光。 天空中是几乎刺耳的破风巨响。 南明焱璃的身影在十五丈高处顿止,右手扬起、五指蓦张,纤细秀美的墨梅簪子如游鱼般在那玉葱似的指间舞动,五指之上淡金光芒闪烁、五条寸许令咒随风飘扬。 她玉指轻拨,身下五根疾坠的龙枪受意变换,如星群坠落。 凌龙璇动了。 其实在南明焱璃显现在百丈之上,反身携龙枪群下坠时他便动了。 ——只不过动得是左手,道诀连掐、手势数变。 当观战席上发现他动的时候,动得已经是右手——那个之前一直在保持着道指控驭八卦阵图的右手。 那柄七星剑悬停在阵图阴阳鱼最中心点的三尺上,兀自律旋,散放着流沙般的五色华光。 它似乎本就不需要凌龙璇的协助,便足以镇守于阵图。 凌龙璇左手手势六变之后,负于身后。 八卦阵图流转之势缓缓定止,八卦卦文之上八种象力化作八道异色洪流齐涌向凌龙璇负背的左手处。 磅礴道力将他高瘦的身子冲得一震,旋即他的身体上金光涌动、蓝芒闪耀。 最慑人的是那一双星眸,其中蓝光紫芒浮涌欲泄。 他右掌举于眉前,虚握若虎爪。 “冲盈若虚,渊兮若宗。”他低诵玄言,那右掌中毫光涌动,五指虚合、转瞬又张。 “道术·圣敕·掌心雷。” “雷”字出,法相随。本是毫光,却在张手之际变作冲天雷龙,雷龙五道各冲中天。 “轰!”“轰!”“轰!”“轰!”“轰!”五道震耳发聩的轰霆巨响间,雷龙金枪中间相击。 只一瞬,俱化青烟散灭无踪。 十五丈上的南明焱璃娇颜一白,指尖五道令咒齐齐崩灭。她身子一震,几乎失力。 这一合,据阵图而反手的凌龙璇无疑占了她些许优胜。 “仅仅是……道家修行者最惯用的掌心五雷法……”她美目凛然,难以置信。 而观战席上早已哗然 “掌心雷竟然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从未见过遁甲宫的同学与人正面相抗不落下风。” “呜呜呜……龙璇同学的掌心雷好可怕,就好像雷罚就在眼前。” …… 未待南明焱璃身心平复,凌龙璇右手指诀又换,口吐术名:“坎宫·箕水豹。” 字出,阵图正东“?”卦文上蓝光暴起,一只水蓝豹影从中而生,矫跃腾起直扑中天之上。 “离宫·昴日鸡。” 话落,阵图正西“?”卦文上赤光井喷,一尾巨大雉影生于赤光,挟彤彤赤焰扑翅而飞,与那水蓝豹影一左一右共舞同行,直取南明焱璃而去。 二者皆有丈余大小,各为水火之精所化,看似形态并不巨大,与五阶巫修所吟咏的兽形攻击魔法相似,实则差以千里。 直面二者的南明焱璃深觉其中厉害,不敢直面硬挡,左手挥袖瞬发十数道“光刃连斩”稍阻水豹火雉扑近,同时提身疾飞,连连退避十余步,期间唇下吟咏疾语。退势稍止,右手前推,清喝咒名:“咒成:六重光之壁。” “嘭!嘭!嘭!嘭!嘭!嘭!”一连六响,六道光墙渐次横空而立。 那水豹火雉也紧随而至。 “轰!轰!轰!轰!轰!”二者相撞,六重光墙竟是转瞬被冲破其五,不过数息,第六道光墙也被撞破,但水豹火雉也因灵力耗尽一并消散当空。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八十一章·璇璃之决·下 南明焱璃不愧为光之分院数届以来第一天才,以六重光之壁堪堪阻下水豹火雉,左手已然行“光聚之咒”将分散于空的光之魔素重新敛回,汹汹耀光在她身前揉聚成一堵横过十丈、重叠堆积的光之云区。 她长袖一拂,将身前水汽、炎气驱散,左上右下、交垂双掌于身下,那支墨梅玉簪此时悬于她右掌心中。 一双淡金眸子瞬生熠熠、双掌下魔素狂涌,周身立被炫目金光所包裹。 口中吟诀,身体之上神圣之息生而渐浓,不过数息已然充盈周天上。 “辉煌圣剑?”观战席上武真焱·羽瞧着南明焱璃身前随着她吟咏渐渐被拢聚到一处的浓郁金光,当先察觉,判断道。 “那个学宫中被誉为‘光之圣裁’的巫术、光之分院最强攻击魔法的《辉煌圣剑》吗?”辰旸讶异道,“据传是六阶魔法的顶端,几乎等同于七阶魔法了。” “嗯,与我院中的《太古炎罗阵》品阶相同,更侧重于小范围杀伤。”武真焱·羽道。 “师哥半年前那次强用《太古炎罗阵》可是整整躺了一天,我观这南明学姐似乎还未到六阶,强用这等魔法岂不自伤?”辰旸疑道。 武真焱·羽轻轻颔首,认同了他的判断,道:“损伤或许有,但她应几近六境,凭她手中那支品阶并不低的法器,所以即使强行使来也不会造成多大自伤。” “有趣。”辰旸瞧着天空中的少女身前逐渐凝聚成型的圣光巨剑轻笑一声,又看了看在地面上好整以暇的凌龙璇,意趣大生:“这次又换成了几近七阶的爆发型魔法,不知道他又会如何应对?” 万众瞩目。 随着南明焱璃魔法渐成,整个擂台上已是狂风四起、明光如灼。 凌龙璇重持宝剑,身踏中宫。 仰首,天空数十丈处,一柄巨大光剑危悬,剑体已过十丈、仍在近于疯狂地敛聚着这一方区域之中的光之魔素。 天光因它趋暗,而它灼灼炫目。 “让人望而却步的威能,”凌龙璇轻叹道,竖剑身前,左手并剑指抚刃。 那瑰丽剑身因他手指拂拭而焕发出绚丽如夏之夕霞的绮彩。 周身道意齐涌。 “至仁不仁,万物刍狗;道义无名,象帝之先。”中天之剑,辉耀四方;圣光灼然,摧焚六合。那十数丈的辉煌巨剑如圣者裁决而落,剑外灼光,挟着摧焚之势先至。而辉光炙烤中、明锋映照下,他巍然而立,口诵道章。 挥剑,东指。灵力化作道意,祭作指引。 “东宫曰震,神主苍龙。起于伤门,驱散百厄。四灵·青龙,律令既出,听我号之。”凌龙璇脚踏七星,挥剑为舞,一手以道力为墨、凭空画符;舞止,符成,东去,落于震位。 “吼~”一声龙吟,远如亘古。一条苍青龙影从中而出,长啸而起。 起于震位、盘于阵图,矫遒而上,顷息之间飞腾十丈,而青龙之躯亦过十丈,愈飞愈高,亦越长越大,正印了诗文所诵——“龙者,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圣裁之剑煌威而落,圣灵之龙啸穹而起。 万众屏息凝目,仰首以待。 ——是圣剑诛杀圣龙,还是圣龙咬碎圣剑? 这一战之变,已然超越了过往任何一届武决的终决。 在这个晋级终决的擂场上,从未出现过如此可怖的对决场面。 不论胜负如何,场上二人都将被铭刻于学宫历史。 中天二十丈,龙与剑终于相遇。 圣剑欲直插龙身,苍龙无惧无避,仰首以口相迎,正恰咬住剑锋! 这一相遇,亦令光雷交迸、风雷大作。雷霆烈光自龙口处交生,并瞬间横泄四面。数息里,便将龙首剑身全全围掩。 初时,擂场之上上清下浊、立分光暗,不少许光暗交渗,已是混沌不辨。 只听暴雷烈光炸响其中,龙吟剑鸣冲荡其里。 未知过去就多久。 许是数息、又许是片刻、又许是半日光景。 只听擂台之中传来惊天巨响。 混沌光雾轰然崩坍,接着响雷如潮、光爆如雨,又过了数息,光息雷湮、雾散风清。 众人如梦初醒,只见擂台之外数十步的防护光壁已然清晰可见,而其中擂台…… 大半的擂台已然坍塌,只有象征八卦阵图正中的两仪鱼图区域勉强无缺,八卦卦文不得已悬空而浮。 凌龙璇持剑立在擂台之上,南明焱璃凌空百步遥遥相对。 圣剑青龙尽皆湮灭。 但两人却是身在一柱通天的虹华流彩光柱之中、极尽神圣。 破境! 两人竟在对决之中一起破境。 “一、二、三、四、五、六!”惊诧之中的观战者们仔细辨认着两人身上冲天而起的流虹光柱色彩。 “六境!”满场哗然。 一场对决中,诞生了两名学宫里学子中目前绝无仅有的六境! 而对决的两人中的凌龙璇甚至才十四岁! 六境·灵恸! 正式步入冲击高阶的六境灵恸! “看来你我之决,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辰旸望着两柱冲天虹华,淡笑道。 “的确,”武真焱·羽道,“现在的你我未必能比他们更适合进入学宫塔。” “你说,他们俩可有机会将他拉下神坛?”辰旸笑道。 武真焱·羽笑了笑,不置可否。 残台上,两处虹华渐收。 破境既罢,对决亦将继续。 南明焱璃身周金光盛起,耀如日灼。破境之后,在她身上所呈现的魔素浓郁程度远胜于前。 而盛光之外,还有赤焰。赤焰熊熊聚如云霞,将她眷护其中。 她在金光焰云中飞升而起,在一起高临于百丈之上。 妙目微合、口中吟诵。 在场修为高深者,隐隐听得她在天空之上清吟的咒言。 ……“光耀盛世,焰照云霄;其威凛凛、其势煌煌……以火神之灼热、光神之炽烈,为我所驭; ……昭昭天光、煌煌圣羽,征伐万恶……”” 赫然是前日与龙曜终决时几乎完成的秘咒《光流焰羽》! 而显然破境之后,不论是吟诵速率或是光、炎两种魔素聚集、精粹的效率都远远胜于前日。 不过数息,她的身外已是焰云彤彤、赤电闪烁! “太快了……比那天整整快了一倍!”连龙曜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终决。 南明焱璃的意图已是昭然若揭,《辉煌圣剑》的失利令她已不愿再以别的中阶魔法试探。而她也在数合交手中确定,凭借中低阶魔法绝对无法击败眼前这个遁甲宫的天才学弟。 立足于八卦阵图之上的凌龙璇似乎有生生不息的能力,前番数度攻守并未让他呈现出大量消耗灵力后的疲乏姿态。 而她,却是实实在在消耗了大量的巫力,此消彼长于她而言只会越来越不利。她于凌龙璇最大的优势便是通过之前赛季的武决优胜,获得了藏书楼五层的借阅资格,修习了《光流焰羽》这等秘咒,而凌龙璇并未掌握任何的学宫秘术。 但,他遁甲宫手段远超同辈的纯熟,而方才所施展的奇门·四宫阵灵术——《灵术·苍龙》并非学宫中具有的手段,且强度未必下于藏书楼五层中的秘术,令她不由惊疑——莫非,他家传秘术仍不在学宫秘术之下? 她在对决之前也曾深查过凌龙璇的底细,但很遗憾除了“与凌潇月存在关联”之外一无所获,关于凌龙璇以及凌潇月的出身,也只有“西城凌云居”平平无奇的寥寥数字,不死心的她询问过略知帝京上流辛秘的姑姑,得到的回答也是讳莫如深的“不必再问”四字,而明察暗访坊间对于凌云居的一切十之八九都仅限于“一座西城的四合小院罢了”,再深一些也不过是“据说凌云居的主人似乎曾经在帝京中就任过高职”之类毫无价值的讯息。 她也去看过几次凌云居,从外相上看,的确只是一座占地不大的普通四合小院。 但,整个西城似乎没有外人进过那个院子。 ——和城北那座梦亲王府一样? 不太可能,梦亲王乃是帝京三绝之一,拥有着天下绝顶的修为。 似一眼可见,也疑云重重。凌潇月如此,凌龙璇亦如此。 第一次遇到了不知深浅的对手。 所以,她破境之下,选择了孤注一掷。 焰羽万千、流火漫天。 秘咒将成,胜负欲分。 整个擂台已被灼热的气息烘烤得呈晕红色。 凌龙璇祭剑身前、集灵气于身,亦是阵灵术将成。 ……“北宫曰坎,神主玄武。起于休门,威镇邪祟。四灵·玄武,律令既出,听我号之。” 术言出,北宫卦文起,水气盛、青光漫。 玄青之气并未如青龙化形飞腾,而是盘桓于八阵图上,凝气成型、集灵为实,龟蛇巨影顺势而生。 正是,北方守护神兽·玄武之状。 面对南明焱璃煌煌天威的秘咒,他并未以主攻类的阵灵术相抗,而是选择了号称天下防御之极的玄武类阵灵术防守。 “他是………因为心知同为六阶难以在强攻之上与居高临下的南明学姐相敌,所以选择了以守待攻,想通过固守消耗南明学姐的巫力来取胜?”云无玉道,“倒也不失为最稳妥的策略。” “只怕不然。”龙曜若有所思。 说话间,那秘咒《光流焰羽》已然发动,万千金红焰羽飘然而落、赤电千百交错密织若网意图将整个擂台全笼其中;最为可怖的是流火如雨倾泻而下,擂台之上瞬间变作人间炼狱、熔岩地渊! “嘶~”龙曜看着眼前恐怖景象,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感叹道:“乖乖——得亏当时果断放弃对决,否则起码被浇个半死。” 凤清璎闻言轻笑一声,道:“焱璃学姐刚破六境,秘咒威力是要远远强于前日之时。” 场上,随着漫天焰落电击,那玄武之影在一声如牛哞般的高亢怒吼中形体不消反增,瞬息更大一倍。而幻形上的玄青色更是犹如实质化,焕发出青晶般的质感。 轰!轰!轰!轰! 流火光电射落龟身,激起一片八卦幻影,轰隆爆响在击打处的爆破中连连不绝。 轰!轰!轰!轰!轰! 光焰流羽煌煌摧焚,玄武岿然不动安如山。 这是天威与圣灵的一决,亦是极致的攻与极致的守之间的碰撞。 很快,擂台之上只剩金、红、玄青三色,玄武之外的擂台尽熔于流火之下。 凌龙璇拄剑立于天元,一身道袍随风猎猎,灵泉灵力自眉心之间倾泻而出,化作青光玄气融入玄武灵体。 天空中,南明焱璃亦手握法器、妙目微合全心全意渡送魔素激发身下魔咒威能。 矛与盾之决,一时之间陷入相持。 至于对决裁判主持早已远远逃离战场,退避到人群之中心有余悸地远远观看着场中的变化。 十数息。 满地流火熔石成浆,浆上赤电闪跃,很快便将擂台正中心处的八卦阵图包围,浆火之巨又过了十数息便漫过了阵图、玄武灵体的脚掌。 做为秘咒,《光流焰羽》的强大与危险并不仅在于发动时漫天无隙的流火赤电,如同魔法阵般的持续性和冲击至地面后凝聚成熔浆之海的二次杀伤,配合从天而下的攻势,形成合围之势才是它的可怕之处。 凌龙璇不得已举阵飞升。 身踏着八卦阵图与玄武灵体浮空而起。 南明焱璃柳眉一拧,连同满场哗然——几乎没人都没料到会是这般变化。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行阵图是据地而立、取地势而不败。 南明焱璃本想以二段熔浆攻破他据地立阵的优势,但他的阵图似乎从一开始便就是随身而立。 随着他携阵图升空,玄武灵体原本匍匐的身躯站了起来,踏于卦文“乾”“坤”“巽”“艮”四维的巨大粗实的龙爪也完全显于万众前。 青麟遍布、黑金为趾。 每升一丈,玄武灵体便增长一分。 而上升之速愈来愈快。 不过十数息,玄武灵体便来到了中距——五十丈高。 它的躯体也将方圆两百步的擂台·完全横蔽。 席位近靠于擂台防护光壁的师生们深切感受到乌云蔽日的压迫。 天空,焰雨赤电更凶。 但,玄武抬起了被压抑已久的头颅。 巨大粗长的蛇颈在焰电交炽的空中划起一道冷峻的玄青,伴随着一声高亢而愤怒的哞叫。 玄武者,天之四灵·正北圣灵,集地、水二象于一身,自古而来四象中守御第一。 世人皆知玄武守御第一,善于以攻代守、防守反击。 承力而反,是之最常用的的攻击手段。 阵图之上、玄武之中的凌龙璇手中七星宝剑举起,那巨大的龟甲得授意而一振。 熔火回流。 观战者们看到,中天之上出现了两片光焰对冲的异景。 在那异景之中还有玄武高高扬起的蛇首张开喷出的滚滚黑水玄气。 黑水销蚀焰气、玄气湮灭金光,二者皆带着可怖的侵蚀之能。 焰云之上的南明焱璃惊诧睁眼,娇颜之上微微色变。 流火赤电黑水玄气交织的云空中,不知何时凌龙璇的身影出现在了玄武龟背之上,高声而论:“神龟玄蛇合为玄武,至阴至邪镇以北冥。只以守御妄断玄溟何其浅薄?玄武者,守备第一、阴蚀第一、暗袭亦是第一。” 南明焱璃闻言心下烦闷惊疑更甚,玄海魔素全注而出,身下焰云突受巨量魔素灌注,骤然灼耀如日,光焰暴涨,一瞬流焰倾泻竟将十数丈内渲染灼红,立将凌龙璇与那玄武巨影吞没其中…… 这一剧变,令观战席上万千师生惊震立起,齐齐望向金光赤焰炽耀之处。 南明焱璃在这一瞬间爆发出的巫力太过可怖,可怖到足以将这可消化七阶强者对决冲击的防护光罩冲溃! 而直面这般冲击的凌龙璇亦才六阶…… 若是凌龙璇身死其中……几位学宫高层领导面面相觑、形容惨淡。 那中天处的炫目光焰从生到灭不过数息。 众人眼中——那里焰羽赤电兀自而落,却似乎势弱了数分,八卦阵图、玄武之躯乃至凌龙璇的身影尽皆不见。 天空中只有四散的灵力气息伴着赤电焰雨颓然而落…… 难道……所有人的心头都有不妙的预感。 无数道承载希冀的目光紧紧望着中天。 数息。 “哞~”长鸣,玄武之声。 那片由南明焱璃集聚而成的焰云在长哞中骤然崩散,漫天赤电焰雨失了本源缓缓湮灭。 天空中。 半截蛇身。 反弓回吻的蛇首一口咬在南明焱璃的右肩处。 而真正分决胜负出的是一柄抵在她粉颈前的秀丽宝剑。 “学姐能在瞬间将我的阵图和玄武的灵身焚灭,令我感到十分惊讶。”凌龙璇还剑归鞘轻叹道。 “你们凌家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南明焱璃心有不甘,道。娇颜惨然,最终竟还是输在了她刻意规避的近身战斗上。 “这?!” “什么情况?!” 又逢惊变,满座存疑。 只有少数修为高超者,勉强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变化。 “梦蝶之遁。”凤清璎轻声说道。 龙曜恍然、云无玉愕然——在那近乎绝灭的瞬息,他竟凭借着灵修主流的身法灵术完美规避了? 而另一处。 “他似乎料准了下一瞬的变化,所以站在了那个危险的位置。”武真焱·羽想起前一刻凌龙璇提剑现身在龟背上的画面。 置身危境,夺隙而过。 “凌家,可真都是好于冒险的疯子。”辰旸笑道。 武真焱·羽闻言摇了摇头,道:“尽在掌握便不算冒险。”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八十二章·群姝并至 “天元第一决,遁甲宫凌龙璇胜。” 凌龙璇落身台上,南明焱璃以飞身离远,男主持上台公布道。 台下立时掌声雷动、呼声如潮。 凌龙璇向四面满座微笑以应,随即便紫光一闪、身化灵蝶翩然离去。 学宫护工队二十多名队员紧跟着凌龙璇离台便上前开始整修、补筑擂台。 这一战,擂台损坏状况是有史以来少见的严重,但学院护工队工作效率亦足以信赖——先由地系巫修队员在风系巫修队员辅助的情况,将四处崩坏散落的擂台石材从新安置回擂台主体,经由火系巫修以烈火魔法重新熔铸、水系巫修冷却,然后便是建筑人员进行塑型……如此等等,不过片刻,擂台主体便有了十之八九的复原。 半小时的中休时间很快便结束,擂台也几乎恢复了原有的样貌。 所有人都等待着冬决最后一场的到来。 向来是学宫风云人物榜中前列的辰旸、武真焱·羽自武决开始便是夺亚大热门,即使南明焱璃与凌龙璇之战已有远超前面任何一届的精彩,也不能消减学宫之众们对于此战的期待。 一位是刀斧分院的天才新秀,一位是两届武决四强的火之分院第一天才;两人在今次武决的表现不可谓不亮眼——不论对手是谁,无一不是速胜。 若无凌龙璇与南明焱璃双双破境的奇迹,在绝大部分学宫师生眼中,不论是辰旸亦或者是武真焱·羽都是要在战斗表现上强于前战的两人。 不过,从满场潮涌般的欢呼来看,似乎更多的女学员更为期待的是两人的颜值——学宫男颜排位第一、华贵雍容学宫无二的辰旸,男颜排位第四、举止可为骑士模范的武真焱·羽,俊秀美男之决对于学宫女学员甚至是女教员、女教师的冲击可丝毫不在高手之决之下。 ——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打打杀杀,武决也不仅仅有刀光剑影,还有人比花娇、丰神如玉。 况且,这俩人还修为高绝。 正当男主持人要宣布第二场武决开始之际,一位身穿着玫瑰红诱人旗袍的后场交接司仪匆匆跑上来了擂台,向男主持低声说了些什么,男主持听着听着英俊的脸上渐渐生起了遗憾之色。 随后他走到台前,向着四面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无比惋惜地说道:“刚刚接收到主·席台传来的消息——大家所期待的第二场对决被取消了。” 话音未落,满场便想起了震耳欲聋的愤慨讨伐声。 “假赛!内幕!” “为什么要取消我们辰旸的对决!” “学宫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 “我们需要个合理的解释!” “太过分了!竟因为武真焱·羽同学太强大而取消了比赛!” “呜呜呜,这本该是羽同学最有希望夺冠的一届武决。” “呜呜呜,辰学长发烧60度都没放弃刻苦训练都是为了在这次武决上取得好成绩,学宫居然暗箱操作让他失去了表现的机会!黑幕!” …… 观众席上群情激愤越演越烈、越描越黑,听得男主持一脸黑线,几度抬手示意想要接着说完实况,都被激愤言潮打断。不得已,将手中话筒音量倍数开到最大,然后深深吸了口气、以数十年的功力大吼道:“安——静!” 声如雷霆,将汹涌声潮狠狠压了下去。满座不知实况的学生们被震得一懵,才让他有了再次说话的机会。 男主持稍稍缓了口气,生怕再度被声潮打断,赶忙趁着余威说道:“并不是大家认为的那样。我从后台收到的通知是:辰旸与武真焱·羽两位同学同时选择了放弃比赛。对此,我也和大家一样觉得非常的遗憾!” “黑幕!黑幕!”他话声才出,观众席上再次爆发除了更为汹涌的讨伐声,这一次声势之烈令他直接狼狈而逃。 云无玉等人从未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虽然对饱含期待的一战未能发生而感到遗憾,却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云无玉远远看过西北角那个方向——在决赛前,辰旸与武真焱·羽的确是提前离场。 便牵着陆蘅君跟着摇头叹息的龙曜等人从激愤的人潮中离开。 ———— 一日后,12月28日,学宫塔之决。 做为这三年半以来最为特殊的独立武决,只有赛季前八与对决双方被邀请者和学宫高层、各分院院主、年级主教习以及各对应文科班主才有资格观战。 而双方被邀名额也有限,总共十人——挑战者与被挑战者邀请观战人员不超五人。 菡月公主必然在凌潇月邀请之列,而云无玉也在27日下午收到了他的观战邀请。 若不是这两届武决龙曜都进了前八,那么这邀请名额必然会加上死皮赖脸要观战的龙曜。 二人之决定在早上九点。 云无玉才是真正看到了学宫塔内部的真相。 从外相上看,学宫塔是一座占地不到四百方、八面等分、黑晶石为主体的石塔。 高近三十丈、每隔三丈左右有一层塔节,看起古朴肃穆,而因为通体黑晶的缘故,即使是夏昼大晴的正午,塔身也别具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 但当八点半,云无玉随着龙曜一行踏入塔中的那一刻,从外相上对于塔身内部空间的判断,瞬间被击得粉碎。 ——学宫塔内的空间,有着难以置信的宽广,云无玉很难相信一座占地不过四百方的塔内竟有数里之阔的空间,高亦在百丈上才看到了黑紫色的晶石顶板。 看到云无玉的嘴张得巨大,龙曜笑着拍了拍云无玉的右肩,示意他把控一下情绪,并开口为他解惑道:“这是‘须弥芥子法’也叫‘攫空术’,在建造学宫塔时,初代学宫宫长安陵云书以圣贤法力将这五里空境从万里之外挪移到了这学宫塔一层,并永久锁在了这里。” “须弥芥子法?”云无玉惊异不已,“还有这种法术?魔法?还是灵术?” 龙曜闻言大笑,摇了摇头,说道:“简单来说,算是一种空间挪移的法门。也没说一定是灵术或者是巫术,但只有修为高深、且洞悉空间妙理的修行者才能运作。” “能将这么大一块区域从万里之外挪移于这小小的学宫塔内,初代宫长一定是极其强大的修行者。”云无玉感叹道。 龙曜颔首,道:“初代宫长被称为有史以来十位大巫之一,也是最为传奇的一位光系大巫,据传他的修为达到了半步天境……” 云无玉闻言,眼中流露出一片敬慕,良久才长叹一声:“半步天境的光系大巫算得上是绝古纵今了。” 龙曜却是一笑,淡淡道:“也只是在光系巫术修持方面,若是说修为不必菲古薄今,如今的帝京三绝哪个不是到了这般境界。” 云无玉笑了笑,心中认可了龙曜掩于平淡言语下的傲气——帝京之中盛传从立国至今、甚至有史以来,帝京三绝在其各自的领域中可谓是纵古绝今的强大,而身为‘武道之绝’圣武将军之子的龙曜,对于其父的崇拜远胜于世间武者。 “武道至高,可移山填海。”龙曜接着说道,“其实帝京中有不少地方,都用了这‘攫空’法门,像清璎家圣战王府、灵盟底下的阴阳市等等,或多或少都有着如学宫塔五里之境的挪移,听说某些地方甚至还挪了十里之境于一园。” 云无玉听得只剩咋舌,关于这类“攫空”的手法,若不是来到这学宫塔,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 “那这学宫塔上面几层也是这样吗?”他好奇道。 龙曜抬头望了几眼天花板,略作思考,然后摇头:“大概就这一层吧,我听说‘攫空’术需要进行空间撕裂,要长期维持避免被撕裂的空间反弹需要极大的术力,而这一层五里之境,都需要历代宫长每隔一段时间进行维护,要是上面九层都这么开辟,那么历代宫长们一辈子都把精力全放在维护空间稳定得了。” “哦、哦……” 正说间,两人已经踏入学宫塔一层中心区域——整个学宫塔一层是以城区花园广场模式建筑,中心区域是一块百丈之径的圆形广场,广场正北方立着一根三五丈宽、近十丈高的黑曜石塔、塔尖处悬着一块半丈大小的时钟,广场四方各有一处假山喷泉的小景,围着喷泉小景内圈,各分院院主、年级主教习以及各对应文科班主都已早早等候、此届武决前九其余六人:南明焱璃、武真焱·羽、辰旸、明河、铁狂歌、铁狂徒也已悉数到场。 云无玉大约数了下,观战者竟有两百多人。 “真不错,”身边的龙曜喜笑颜开,说道:“学宫前十的美女今天居然来了八个——奥,不对。清璎一会儿也会来,那就是来了九个。” 云无玉循着声看去,也是眼前一亮。 ——由东到西,一路看去可谓是繁花迷人眼,除了他入学以来所见过的、并叫的出名字的:同班同学安陵霜华、水之分院雪之华、姜云学姐……还有更多的是他叫不出名字、偶尔惊鸿一瞥或是不曾见过的美丽女子。 这些女子中,无疑目前是面容身姿精美无暇的安陵霜华最为夺目,但其他女子秀丽娇娆或清新脱俗、或娇媚动人、或高傲冷艳……各竞风华分庭抗礼。 看云无玉不知明细,龙曜依次数来,先指向正东方向、近靠着姜云学姐的娇媚女子,那女子柳眉细目、瓜子脸儿,右眼角处有两颗泪痣,看着楚楚动人,偏偏红唇烈焰煞是勾人,而本就丰乳翘臀极其性感的身姿还穿着极显身段的红色旗袍,无疑更增添了勾心夺魄的魅惑之色,只可惜皮肤微黑,否则足以与雪之华争一争风采,说道:“风月绝色榜第十:鞭锏分院院主兼主教习·风灵燕,”旋即,他又附耳对着云无玉低声嘿嘿贱笑,“玩的一手好鞭子,私底下不知道有多少男同学和男老师想被她拿招牌皮鞭鞭打。” 云无玉听得一愕,随后便恍然大悟,瞧着龙曜的眼神也变得不纯洁——恐怕被鞭打的那些人里未必没有龙曜一席。 龙曜面目堂堂地又将目光移到正西边的一位美丽少女身上。 那少女俏立于一堆灵修分院主之间。着一袭素色道袍,身姿轻盈、体态曼妙,肤白貌美;她的身周那些灵脉院主中也不乏容貌秀丽者,而令她足以鹤立鸡群的当属那纤细雪白的秀颈、如冰湖静姝的水蓝玉眸、以及那以一支雕琢成桂枝通体碧绿的翠玉长簪写意钗起的蓝色柔顺如缎的及腰长发。 少女亭亭而立、眸光如凝,端不似人间女子,自俱着清冷出尘的异样风韵。令他想起了在林氏医馆见到的那位绝代风华的女子——倾城剑主。 只听身边龙曜夸夸而谈着:“风月绝色榜第九·宁夏。单论气质容貌,即便是放在前三都绰绰有余,然成也清冷败也清冷。” “这才第九?即便是气质过于清冷素静也不至于这么低吧?”云无玉不由为之鸣不平。 “唉,这又不是我排的。”龙曜无奈笑了笑,目光意有所指的落在了那清丽少女的身姿上,接着说道:“美玉微瑕,令人觉憾。” 云无玉循之看去,那宁夏身姿翩然出尘,只是平平微波失了些许娇娆风韵。 “哼,龙学长大色狼。”一旁洛朝朝意会后娇颜绯红颇为懊恼地啐道。 云无玉似乎想到了些什么,顺着龙曜话意轻叹道:“年岁再长些,未必不能补全缺憾。” 龙曜闻言却是摇头,轻笑道:“你不会以为她是学生吧?她是灵祀宫宫主、兼任总教习,也就是清璎主修职系的老师,今年应该已经三十了。” “三十?!”云无玉闻言目瞪口呆,直不敢相信眼中容貌身姿如少女的女人居然是一位年过三旬的分院之主,明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中年女人。 “灵修一脉调和阴阳、遵循天理,所以年岁消损相对于别脉要缓慢的多,加上宁宫主五官显幼看起来也就和少女近似。据说宁宫主修为已到八境,是学院中隐藏的强者,不过真假未知。”左后传来一语,云无玉侧身看去,不知何时辰旸已到身侧,云无玉心头一惊,暗下感叹:这位辰学弟竟然无声无息就到了身边,修为之深令人咂舌。 龙曜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也对辰旸修为微异,听完他的说解后颔首一笑,说道:“应如辰学弟所言。”然后目光一转,又移向广场东北方的人群——无疑,每一处人群聚集必然是明珠所在。 东北方一群老男人(龙曜眼中的学宫男性教习、院主、高层都被归入此列,不管是二十三十四十五十)目光所聚、人群簇拥是一位身穿淡金巫师袍的美人——亭亭玉立,年岁约二十六七,精巧的瓜子脸儿堪堪一掌,琼鼻秀挺、樱口娇红,一双桃花眼儿中蓝眸澄澈如水玉令人望之生欢,一头淡金披肩长发柔韧微曲、被蓝色丝带束起一条高高的马尾。或许只论五官精致,她尚不及灵祀宫主宁夏,但在她身上所兼具着的邻家之可爱、青春之活力、与堪堪成熟之柔媚,足以使她力压以狂野娇媚著称的风灵燕、持平或小胜于宁夏。她的身右立着南明焱璃,一向高傲淡漠的南明焱璃此刻却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看来这名金发女子在巫修总院中地位相当尊崇。 “风月绝色榜第八:光之分院院主·黎忆笙。”龙曜的解述适时而到。 “这应该是最宜近人的美丽女子。”云无玉心生感叹、脱口而出。 “我赞同。”龙曜紧跟附议,“比起宁宫主的清冷,和风院主的狂野,性格近人的黎院主可谓是学宫中多数学子的梦中情人了。” “风月绝色榜第七·雪之华。”龙曜目光远远挑了挑右侧不远处一身雪白绒袍的雪之华,眼中生起一丝讶异,旋即又是自笑一声,摇了摇头继续指说。 “排在第六你见过、但今天没资格来,在我看来也是最名不符实的晏苓,下次评榜必然被朝朝或者焱璃学姐取代。” 他说完抬手指向正北面、一堆学院教务高层中间,云无玉跟往一看,目光便瞬间被其中的一位身穿修身黑红玫瑰旗袍的美妇人所吸引——那美妇红唇烈焰、浅含笑意,身娇体媚、无限风流,只是站在那儿不言不说便已勾人慑魄,当得起百媚千娇四字。而琼鼻上一架金丝边的眼镜却是增得了迥然相异的书香气息,而这并不减分,反而更让人为之着迷。娇媚、性感、知性还有掩于美眸笑意下的凛然威仪,交织成了美妇人独特的艳丽。 “季姐,季雨薇。教务处主任,风月绝色榜第五。” 云无玉闻言恍然,这美妇人不正是入宫伴学第一天在龙曜传音器上见过的那名女子吗?只是当时对方着装过于正式,以传音显像的局限及传音时间的短暂,才让他没有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 美妇人远远看见龙曜,与龙曜微笑相应,便又回身接着回应身边诸位学宫领导的攀谈。 龙曜也继续移转目光,重新落到灵修院系聚集的人群之中。 云无玉疑惑不解——明明那一处的风华已被秀娥亭然的灵祀宫主占尽,还能有什么奇秀女子?难道凤清璎入场了?但显然龙曜口中榜中十人已到其八,论排次远未到凤清璎才对。 他追目看去,龙曜的目光落在了与宁夏并身而立的中年男性修士身上,那人也是一身素色道袍,身量高瘦近有八尺,面目清癯,脸上含着淡淡笑意。与灵祀宫主净手而立不同,他左手提着一柄桃木灵剑,身周亦旋飞着数道金色的灵符。 云无玉不明所以——不是指述美女吗?怎么看起了男院主? 龙曜抬手指去,说道:“那位是灵脉·符箓宫的宫主杨泰,他身后……”云无玉这才发现那位高瘦的符箓宫主身后立着一道宫装倩影——那是一位豆蔻芳华的绝色少女,眉若远烟青山之黛、眸如秋水清泓一剪、鼻胜昆山琼瑶细砌、唇似四月樱飞一瓣,青丝瀑落欲生淡雾、玉耳玲珑多余晶坠,当真冰姿玉容好颜色,瞧地云无玉双目怔怔一时忘却呼吸、心中也仅有仙灵二字感叹。如此姿容风仪,若不是年纪尚小,恐怕学宫之中除了凤清璎无人镇得住少女华美。 “风月绝色榜第四,符箓宫·云恋菲。漂亮吧?要不是年纪小必入前三。”他说着又是眉头一皱,转头问向辰旸,“辰学弟,云学妹不是前十六吗?是凌邀请来观战的?还有雪之华同学……” 前八之外,除了安陵霜华这种特殊的人员(宫长孙女)除非受到对决双方邀请,否则是无法进入学宫塔观战的,而云恋菲这届武决止步于前十六、雪之华更是在十六强晋级赛时负于南明焱璃之手两人按理说都没资格进入学宫塔观战,而却双双到场了,那便只有被邀一种可能。 “大概是龙璇同学邀请的吧。”辰旸略想,答道。 龙曜闻言颔首,道:“也是,从未听说凌和云恋菲家族有什么关联,倒是凌龙璇和云恋菲同为灵脉总院之下的天之骄子,确有可能。” 随后,他将最后的方位落在正北——那一处多是学院文教大家级教师聚集的位置,譬如国文大家许先生就在其中。而安陵霜华此时也正立在其中,她右手挽着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老者身躯魁梧、精神矍铄,一双狐狭长目微挟笑意、自俱威仪,手执虬龙盘曲的黑红玉杖、身周有毫光熠熠,远隔两百丈远,云无玉仍能隐约感受到老者的身上有些浩若烟海的巫力修为,他的眉眼间与着安陵霜华似有三分相似,云无玉心头一动隐约猜出了老人的身份。 而这安陵霜华右侧数步,有一位高挑的宮装女子翩然而立。 自云无玉就学以来,在学宫中所见,即便是雪之华那般身姿奇绝、容貌甚佳的女子,在安陵霜华华美尽善的气韵、近乎完美无疵的姿容下也会黯淡些许。除了凤清璎之外极少有女性与安陵霜华并立而不会失色。 而那位宮装女子却以独特的雍容、完美的身姿、以及极其精致的五官勾勒而成偏于温婉的大家之气,竟能与安陵霜华分庭抗礼、平分秋色。而无疑,两位绝代风华的女子所并立的位置将整个广场绝大部分的视线都吸引了去。 前一刻还在感叹云恋菲冰雪姿容的云无玉,此时已是对那宮装女子异彩连连。 ——她身姿轻盈,有着足以令全场爱慕的完美曲线,完美到增减分毫而不可;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青丝如缎,三分堆髻如云步摇平斜、七分青丝清净垂落几及于腰随风微动,一袭梅画宮装淡雅淑静更添古韵,使她如同骚人墨客笔下水墨丹青中走出一般。 若说安陵霜华将姿容之美推至极致,那么宮装女子便是以古之华韵压倒满场。 云无玉叹息之余,心头也一时无法将二者分出伯仲。 “风月绝色第三,宫廷舞乐大家、也是学宫选修声乐主教师:叶清澄;第二,安陵霜华。从前四开始,这些女人的美丽放在哪都是一方明珠、足以倾城。”龙曜由衷感叹,“学宫啊,这几年来不止是武道之秀,连人间绝色也是频出。放在几届之前,我季姐可一直未出过风月榜的前三,哪像今朝——等到学期结束再排,恐怕前五的位置都有点悬。” 云无玉点了点头,从叶清澄和安陵霜华身上收回视线——龙曜未再复赘第一,因为第一所有人心知肚明。 对决时刻将近,最后所至、皆为压轴。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三章·武决之终刻 应时而至,如约而来。 在广场正北十丈黑曜石塔顶端的时钟即将走到九点整时,整个广场所有的目光也不约而同的望向正南方向——学宫塔一层的入口。 亦是这一瞬间,场中所有的娇颜丽影都失去了光彩。 因为,她来了。 三人齐行而至,一身紫袍、束发修颜的凌龙璇与一袭黑衣、披发半掩面目的凌潇月一左一右随行。 若说凌龙璇翩然如仙、凌潇月鬼气森然,那么在二人之间的凤清璎便是超然绝尘不可方物的绝代之姿,轻易地将二者绝正至邪、极光极暗匀和如一。 如同皓月当空,万物静慕。 她,太过清绝无双,像是凝结了世间千万载天华灵韵,完美到不似人间风物。 一颦即秋水,一笑胜春风;步步生莲华,顾盼凝清晖。 她的美过于惊世骇俗,令再惊才绝艳的才人都会感到词穷、再苛刻的好事者也无法在她身上挑出一点瑕疵。华裳盛妆不足以匹配她的容华,荆钗布裙亦不会消减她的光彩,她是世间万千美好的极致、是天地灵光的凝聚。当她在十岁之时,封神帝叹以菡萏之姝洁、皎月之清绝晋封为公主,她便已是帝京最美丽的女子。她的完美如同凌潇月之于武道,远迈俗流不应存在于世上。 若说,在前日武决之后,凌龙璇的身影已然辉耀如星夜至明的启明,那么此刻的她便是星空之中独一无二的皎月,而一袭黑衣的凌潇月亦如那轮同非月初月末不可见形影的暗月。 皓月,天华物宝万世精粹。 暗月,噬光饮暗邪罩夜穹。 他们的共存,过于微妙也过于不可思议,似是诡异也万分合理, 三人在众目相凝间同行至广场前,凌龙璇欠身施礼向菡月公主,得凤清璎微笑以应,随后缓步走到广场中心正西方向一百五十步。 凌潇月则在凤清璎稍作束发后也漫步走到了对应的位置处。 九时整。 宫长安陵梦狐右手长袖一挥,一道七色流彩的淡淡光幕以广场中心为圆心、三百步为半径飞速升起,以圆柱之型直连顶壁将对决的两人圈于其中。 “竟是用以抵消七境高手全力对搏冲击的虹壁!”云无玉望着光壁升起失声一惊,望着被光壁隔绝于众人的二人心下更是惊异不已,暗暗道:难道他们俩的实力已经足以媲美七境强者? 与凌潇月习剑的两个月,虽然他从未见识到凌潇月修为境界,但凌潇月也从未在自己眼前展示过超越六境的手段和能力。 而凌龙璇前日和南明学姐一战双双破六境的画面历历在目,按理说足以抵消六境强者战斗冲击的六色演武光罩已足以应付今日对决。 而宫长安陵梦狐在今日之决,却特意用上了七阶演武光罩用以防护? 龙曜瞧着他面上惊疑,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凌的剑锋过锐,无法用常理去衡量,安陵老头上次就是用六色演武壁,隔着百步差点被凌的剑气破壁斩了胡须。” 云无玉闻言暗暗咋舌,半惊半疑。 龙曜迎着凤清璎走近的身影,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发出感叹:“也只有凌的武决才会让学宫里的风云绝色齐聚一堂。” 云无玉略作思考——似乎武决进行以来,的确没有哪一场对决像今天一样汇聚了学宫里所有的高层和美女,哪怕是前日被称为十数届以来的巅峰对决,也远不如今日的盛景,像叶清澄、季雨薇这两位便只在今日他才算真正的见到。 广场上,七色光罩抵至顶壁后,其上光华迅速消隐如无。 演武壁的布施完成,也顺势宣告着这一学期一次的武决最终决即将正式开始。 宫长安陵梦狐左袖再度抬起,那苍劲如松的手手探出微并成掌,从掌心中射出一道数尺围的白光直飞向广场正中心的顶壁,随后从那白光落点处洒下一道瀑布般的光之雨,光雨中缓缓凝结出数个大字:时刻已至,对决开启。 对立于广场正东、正西两个方位的两人见到空中光字显现,依照对决礼仪走到相距六十步处,相对躬身一礼。 “要开始了。”龙曜目光一凝,低声说道。场外观者亦在这瞬间寂静无声,所有的视线也全数凝聚到了广场中的二人身上。 亮剑。 珠光宝气、紫檀七星,凌龙璇左手中华光一闪,随身灵宝七星剑显现,宝鞘之上霞光微微、紫气氤氲,透着令人神舒意适的道韵。 与此同时,凌潇月左手中亦是紫芒明灭,却是一柄润如玉质、尺隔节痕的紫竹剑,似乎平平无奇,也毫无锋锐。 只这番兵器上的对比,不少人已是眉头微皱,对凌潇月自负有所不喜,连云无玉也不由微微摇头心中也觉凌潇月过分托大——那柄紫竹剑似乎正是当日他初见凌潇月时凌潇月所用的剑,是一柄看起来再平凡不过的竹剑,而凌龙璇掌中七星剑却是实实在在的灵品道剑,品阶之高、剑之稀缺远在凌潇月赠予他的沥泉剑之上。以凌潇月随手赠出沥泉剑的阔绰之举来看,他纳器中藏品之多、之精,绝对不可能掏不出胜于沥泉剑品阶的剑,只能说,他自恃在凌龙璇之上而不屑于用更高品阶的武器。 “潇月世叔。”相较于观者们的忿忿不喜,凌龙璇则是平静如水、毫无一丝动怒的样子,俊美的脸上依旧保持着温煦如春风的笑意。 “阿璇,距离我们上一次交手已经有三个月了吧?”凌潇月说道。 “是的,潇月世叔。”凌龙璇恭敬答道。 “三个月,你进步良多。”凌潇月道,“所以——你认为足以挑战我了吗?” 凌龙璇微笑摇头,说道:“阿璇并不这么认为,世叔天纵之才,阿璇虽有一些进步,但应还不能撼动世叔在同辈之中武道上的地位。” “那为什么今天还会选择挑战我?”凌潇月问道。 “想看看我如今到底进步了多少,”凌龙璇道,“向世叔讨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 “也好。”凌潇月闻言颔首,“三个月了,让我看看你到底进步了多少?” 凌龙璇闻言微笑,“噌”得一声清啸,那柄七星宝剑已然出鞘,执于右掌之中。凌龙璇一双丹凤秀目中光华隐隐,口中玄诀低吟,七星宝剑上水蓝光华敛去,金光显现锋锐逼人。这七星宝剑,本是灵武两用,剑体玄金打造以七色七属性(金、木、水、火、土、阴、阳)灵石为元,可通过驭用者道诀转换剑体主属性,之前与南明焱璃对决时他引用水属性灵石,而使剑身呈现出水态清蓝,而现在他激发金属性灵石则换水为金,呈现出金属性的锋锐刚强之质。 “你还想比剑术?”凌潇月瞧着七星剑属性变化说道。 “总要都试一试。”七星剑金行衍化完结,凌龙璇振剑一笑,道:“世叔不会怪罪阿璇以金克木之理,占兵器克制之利吧?” 凌潇月垂剑身侧,淡淡道:“如果能赢,那也是你的能耐。” “世叔,讨教了。”凌龙璇欠身礼罢,剑光一闪、身影一烁,便已消失原地。 “梦蝶之遁!”观者皆惊异,因为凌龙璇并没有经过任何掐诀吟咒起符便在瞬息间施展出了这灵修道派中要求并不算低的中阶身诀法门。 “他又变强了……”南明焱璃淡金眸子中一凛。她才与之交手,可谓是最知凌龙璇变化之人,两天前的交手凌龙璇梦蝶之遁虽也施术极快,却未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便已使出;变幻轨迹虽淡,却远不如今天淡几若无! 变幻莫测、迅影如风!若是前日面对的是今天的凌龙璇,她自忖恐怕大多数需要吟咏的魔法都无法轻易使出。 ——一个灵修,具备了影刺一般的身速是一件近乎匪夷所思、又让人感到可怖的事情! “这便是拥有‘观其妙’体悟加持下的好处吗?” 场中,在凌龙璇与凌潇月之间的忽而生出数十道蝶影幻舞,寒芒从蝶影中绽放,进而不消数息已是剑气纵横、剑光闪耀。 “他虽未用剑诀,却仅仅凭着《梦蝶之遁》速度与变化的加持出剑,便造就了这几胜于剑诀的攻杀效果!”龙曜凝视着那数十处蝶影纷飞下的剑气绽放,眉头一皱、甚为惊异。 云无玉虽不在场中,却也能从百花齐放般的杀阵中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围杀,心下易身而处,只觉穷于应付,便将视线牢牢锁在了还未动手的凌潇月身上——你,会如何应对? 凌龙璇掐诀幻身、出剑,看似繁复时惟数息。见蝶舞翩然而来,凌潇月亦轻振紫竹剑动手了。 凌龙璇快而翩然,凌潇月则是快而凌厉。 众人眼中只觉他的身影似有一顿,继而十数道黑影从他身上齐时分出,或上或下、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十数道身影疾舞之际紫色剑光亦伴随而舞,或格或挡、或劈或挑、或撩或刺……如此种种变化无常。 紧接着,空中、地上、四面八方金铁交鸣、剑气分崩,满场星火四溅,激烈锐响不绝于耳,但却是只见剑刃短促交错而现,不见二人真身实影。 “《分光化影》,凌的老手法了。”龙曜笑道,“不过似乎比上次使用多了近一倍的化影。” “他这一招……看起来似乎和影舞宫的绝杀技《影幻居合斩》有异曲同工之妙……”云无玉疑道,从一瞬里化影十数道,闪击各个方位,看起来确实与花镜影一瞬六位一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前者分击、后者合围,都是以影身挥击,但明显花镜影所用《影幻居合斩》之时所化的五道影子几与真身无异、但斩法如一;而凌潇月此时的《分光化影》影身只是一道模糊黑影,但每一道黑影招式各异、变化无端,剑气也更为凌厉。 “似是而非,”龙曜淡笑道,“影幻居合斩虚多于实,而凌这一招可全都是实击。” “全是实击?”云无玉闻言一惊,他只道那些黑影皆是剑气所催发的虚像,至多也不过半真半假,却不想在龙曜口中竟无一是虚,一瞬之间分化出十数道攻影、并招招凌厉无虚需要多强大的真气爆发? 龙曜颔首,说道:“二年级下册武决选拔之时,凌在秒败院内三年级首席后,要求同时对战四年级、五年级前三,在征得总教习同意后,便是用了这招一击击败了六位学长。” “二年级?下册?那会儿还没有选择分院吧?他竟一剑击败了六位中高年级学生?”云无玉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曜,说道。 “嗯。”龙曜点头,一双虎目遥遥望着场上十数道黑影,“他的剑气凌厉远胜于常,若论修为当时五年级第一的侯明辰学长还在他之上,但依旧没能抵挡住他那一剑和其余五位学长全被一击挫败。而之后在武决上七决七胜、一举夺魁,从此奠定了凌三年来武修总院第一人的地位。” “他当时最多才四境吧……”云无玉听完龙曜讲述一时震惊不已,“他是如何做到在一堆五境学长手中夺魁的……” “那才夺魁一届的荆非羽学长当时正风头无两,修为已是十年来第一个五阶后境的五年级学员,也不过在他手中抵挡了二十招便草草败了……”龙曜摇头颇为无奈的苦笑道,目光偏移落在了那些蝶影上,摇了摇头,“不过这记录已经被他破了。”不免腹诽:凌家人全是疯子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几乎越两境轻取……”云无玉几乎失声道,眼中对于凌潇月之敬之畏达到了极致,“难怪当时你说他是学宫剑术第一人……这般战绩恐怕世之无二了……”他本以为自己越一境巧取黯·月尘已是难上之难,放在凌潇月轻取荆非羽的无双战绩上看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所以,击败凌成了所有学宫天才们的执念。”龙曜道,“可即便是凌三年多以来境界看起来毫无突破,仍无人能做到,甚至没有人能抵挡住他数剑。” “你也不能?”云无玉惊疑道,龙曜剑术亦不凡,虽然修为未破六境,但恐怕相去不远,凌潇月剑术走得是轻灵玄妙,而龙曜剑术大开大合,按照修为而言,龙曜应与凌潇月有一战之力才对。 龙曜闻言摇头,道:“你太天真了。在他面前修为境界这种东西几乎毫无意义,两境之差都压不住他,我实在想不出同境之间有什么机会可以获胜?” 云无玉闻言默然——凌潇月的剑术之惊奇、身速之快过于匪夷所思,即便是现在已达六境的凌龙璇也不能在速度与身法上对凌潇月产生一丝威胁。 随着那些黑影与蝶影间剑光碰撞渐偃,两人短暂消失的身影也逐渐于人前显露出来。 二人复现于原位,若非两人之间纵横散乱的剑气、缤纷而落的剑光,几乎看不出二人有过半点的移位或是动作。 但,仅仅是数息。 凌龙璇提剑飞掠,紫衫猎猎而舞,便是以云无玉眼力亦只看得他身影数变在空气留下一道淡紫。 侧目看去,龙曜脸上亦是微沉,显然亦未料到凌龙璇即便未掐《梦蝶之遁》灵诀,身速亦有如此之快! 场上观战者、甚至一些分院主亦不由异口同声惊呼而出:“好快!” “凌龙璇可说是近些年来难得的修行奇才……”安陵梦狐抚须感叹道。 “那他会输吗?”安陵霜华闻道。 安陵梦狐笑而不语。 云无玉转目看向凌潇月,眼中的凌潇月垂剑于侧,似乎还未动作,云无玉心头一惊,刚要脱口而出,却发现那个凌潇月的身影忽而雾散,竟是一道残影! 云无玉追目看去,只见凌潇月的身影在眼中闪烁而进——以他此时的目力竟是追不上凌潇月的身速?! 剑影交叠,两位学宫天才再次交锋。 紫袂如风、黑衣如电,金剑流光、紫刃迭影。二人身速、剑速愈来愈快,唯有四面冲荡、在演武罩上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锐烈剑气勉强留刻着二人对拼的激烈,云无玉的双眼已经慢慢追不上二人比斗的身影。 叮!叮!叮!叮!叮!叮! 广场上两道身影惊鸿而舞、飘忽不定,剑刃交集迸发的星火短促的生灭于空中。 数息过后,云无玉虽一时难追二人手中剑招变化,也能看出黑影之速越发迅烈、攻势渐趋凶厉,紫影身速剑速渐显不及,隐隐之中已被压制。 二人交拼越演越烈,四面冲荡的剑风剑气亦越发凌厉,竟将演武罩击得鼓荡而起、其上光色也浓烈而起! 又过数息,身于中场的两道身影在一片炫目的黑紫光爆中骤然而分。 两人的身影终于再次变得清晰。 凌龙璇一退二十步。 凌潇月一退七步,手中竹剑写意一划、复垂于侧身前光爆骤然散灭如烟。 云无玉这才看到,那柄紫竹剑上有一层黑紫色的光气氤氲。 “试剑结束,差距甚多。”凌龙璇稍作平复气息后洒然一笑,丝毫没有因为斗剑失利而有一丝挫败感,“世叔剑术奇绝,龙璇还是远不能及。” “比上次进步了不少。”凌潇月不吝夸赞,“已能在我手上走过二十招,倒也不负族中三门第一天才之称。” “是世叔手下容情,否则龙璇早在第十剑就败了。”凌龙璇摇头说道。 凌潇月微微一笑,不再就此多言,道:“比剑术你没有机会赢我。” “嗯。”凌龙璇颔首,“龙璇也从未想过在剑术上和世叔一较长短。” “比什么?”凌潇月剑眉微抬,瞧着他。 “身外化身。”凌龙璇微微一笑,说道。 “好。”凌潇月没有推拒。 二人说罢,各自退后,一直退到东西两边演武光罩边缘。 若有灵犀般同时合目凝神。 “这几年中就算武修总院无人赢得了他,灵修和巫修中就没有想过对决之前展开法阵或者阵图以守代攻吗?”云无玉想到与南明焱璃一战时,对方悄无声息间布下、将自己困锁的六芒星阵以及凌龙璇对战南明焱璃时立地不败的八卦阵图,按理说修为高者,全力固守或是如南明焱璃、凌龙璇掌握法阵之能,就算在速度上不及,也不应在拥有阵、图的情况下轻易被修为不如的的人击败,否则修为境界岂不如同虚设、经年苦修毫无意义? “并不是没有人这么做过,”龙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目光远远落到斜对角的南明焱璃身上,然后摇了摇头,道:“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正说间,随着两人闭目凝神,两人眉心处紫气吐落渐如雾浓。 “他们在做什么?”云无玉惊异道。 身边观战者们亦多是疑惑不解、议论纷纷。 龙曜摇了摇头,亦是不知。 “应该……”凤清璎若有所思,徐徐,绝美的清眸中似有所解,带着几分猜测,说道:“应该是想进行‘斗灵’之类的对抗吧。” “斗灵?”云无玉惊异道。 凤清璎微一颔首,道:“斗灵是一种以魂灵对抗的战斗方式,以灵力导魂体隔空对抗,算是灵修之间比较特殊的对决方式,不过通常只有极于修‘性’的道派修者和专注修行幻术的幻术师才会使用这种方式进行对抗,因为它对于魂与灵的把控过于精细、对于修行者精神力强度要求太高。” “那是不是说灵力越强就胜机越高?”云无玉问道。 凤清璎颔首,又微微摇头:“通常是。但他们俩所用的法门并不像是学宫里的手段,而凌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可凌龙璇灵修太过强大了……”龙曜也不免担忧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四章·学宫武道之梦魇 场中。 数息过后,凌潇月灵台处紫气似是尽落,那些紫气融光合意在他身前三步处凝结成一个与他等高的紫色虚影,虚影又在数息间轮廓渐实,五官面目乃至神情体态俱皆呈现如真人,黑衣黑发、面容清冷,赫然是凌潇月本身模样! 凌潇月悠悠睁眼,看向对角——那处,凌龙璇眉心间仍在吐落紫气,势态恢宏竟有如银河倾泄,紫烟缭落在他身前也似凌潇月一般凝聚出一个人形轮廓,几在凌潇月幻身成型之时,凌龙璇身前幻身也随之明晰——却是一个高大雄壮、身披金甲、手绰金色长刀的战将形象,一张黄金狰狞面盔将战将的面目掩藏,但其威凛凛却让在场学子们心生敬畏。 那凌龙璇的幻身战将神形凝成之后,受着身后凌龙璇眉心紫气的注入体型飞速增长,过了数息竟已达十丈之高,引得场中观看师生一阵惊呼。 至此,凌龙璇灵台紫气方是止出、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凌潇月。 看到凌潇月身前虚影,凌龙璇长叹一声,俊美的脸上几分歉意、几分舒心,说道:“原来世叔所能调用的灵力竟真只有四境初期的灵修的程度,不过若非如此,龙璇只怕也无一丝胜机。” “莫非阿璇觉得我会输?”凌潇月瞥了一眼那高过十丈的巨大幻身,淡淡道。 “阿璇不敢。”凌龙璇道。 “用贵其精,不贵其多。”凌潇月道。 “是。”凌龙璇躬身聆诲。 “来吧。”凌潇月微抬起脸,双眸凝辉、精光闪动,身前幻身如若被注入魂魄一般,右掌下紫气凝光瞬间化生出一柄和他手中别无二致的紫竹长剑,缓步上前。 而凌龙璇所凝金甲战将亦是同时拖刀踏前,巨大刀锋在广场石板上划出“滋滋”锐响、带起一道金色花火,巨大身躯如挟千钧之势,每一步踏落风烟卷尘竟有地动山摇之感,即使有演武罩阻绝力量涌泄、整个广场却也无法避免剧烈不已的震荡感,四面假山、铸物摇摇欲倒,不少师生面色惨白、心生恐惧。 ——这还未开战已是这般境况,若是真开打岂不拆了这第一层的学宫塔? 众人纷纷将目光落在那色泽欲显的演武光罩上,不少人已经怀疑那虹色光罩是否足以消解场中二人接下来对决的战气冲击? “只看形体,两人也差距太大了……”龙曜不免感叹道,“简直是以短击长,凌似乎过于自负了。” 云无玉默然不言,心底竟首次怀疑这一战凌潇月会输。侧首看去,凤清璎闻言却只是风轻云淡地一笑。云无玉从那双完美无疵的眸子中看到的只是纯澈的信任,而没有一分忧疑色彩。 ——为什么,她会那么信任凌潇月的强大? 场中,对决已起。 两道幻身走至两百步之距时,各自手中兵刃光芒大放。 金甲幻身战袍一抖,掌中长刀刺地,从刀尖处雄浑金光如滚滚江浪四面铺开,瞬息间于金波之下一道巨大的八卦阵图铺满战局。 “这!!!”满场惊震,异声如潮——谁能想到凌龙璇以幻身布阵图竟是远胜真身之广、之快! 阵图之上,奇门遁甲者施术加成、攻守强度、身体素质都有巨量提升,阵图越大、光华越盛效果便越强,而似凌龙璇将阵图布满全场几可等同立于不败之地! 凌龙璇或许真能在此击败凌潇月?这个已经存在了快三年的困局难道今日会被又一个姓凌的打破?场中观战者已有越来越多的人心中冒出如此念头。 但,不论是如潮惊呼声还是异想之念都在接下来的一瞬消散。 ——凌潇月的幻身迎着迎身布来的八卦阵图踏去,右掌下的紫竹光剑抬起,信手纵切横划,身前几乎推衍全局、金光漫漫如海的八卦阵图竟在两道墨紫色剑光之下如纸一般被切开,划散归虚。 “没了?!!!”众人错愕——那巨大八卦阵图竟那般随意被破灭了? “这才是他最无解的能力之一。”龙曜如斯感叹道,“不论是巫修的星阵还是灵修的阵图,只要他出手够快都能解化。” “这……也太离谱了吧?!”云无玉一脸惊疑,似是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龙曜苦笑摇头,说道:“不世出,独一份。据凌的解释说‘只要于势未成、循源而解就可以’,但我就没见过哪个灵修巫修能在他面前布成法阵的,而我也尝试过,却没法像他一样瞬息分解法阵。” “也许是他真的研读了所有的法阵典籍……”云无玉道——他喜爱于藏书楼翻阅书籍,也许正是因此? “他身上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能力,像是掌握了某种秘力。”龙曜低声道。 “秘力?”云无玉讶异问道。 “就是一种有别于传统修行所得的特殊力量,像火道中至暗至邪的凶冥狱火,雷道中衍射极快、威力绝伦的太一玄刹之类等等,那些秘力会刺激拥有者对于该类属性力量的掌控、对应属性术法的修行、加强术法的威力。”龙曜道。 “以及压制拥有者的修为?”云无玉反问道。 龙曜闻言摇头,“那倒是从没听说过。” 云无玉嗤之以鼻,这些时日从凌潇月身上除了感受到剑意精纯强绝之外他并没有看到属性上的加持,他的剑气太过纯粹,除了锋锐至极别无余物。根本不存在所谓的秘力(异力)。能一剑斩灭八卦阵图,只能是凌潇月对于凌龙璇行阵机巧、运力变化把握的太过精妙! 场上。 见八卦阵图瞬间被斩灭,凌龙璇苦笑一声:“哎,世叔你这……” “抱歉,习惯了。”凌潇月平淡的声音中略显尴尬,又试探般问道:“要不……你再布一次阵图?” 凌龙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身外化身之战已经是阿璇以长击短,没了阵图也罢。” “好。”凌潇月一颔首,幻身身影微曲随后如电射而上。 凌龙璇自是不会松懈心神、妄自托大,只在凌潇月幻身动身一瞬,金甲幻身也受意翻转长刀当空劈下,刀身挟滚滚雷芒、轰隆爆响,那盛烈之至的蓝紫雷光充盈于空、绚耀于地,直将那三百步方圆全全笼罩,“嗤嗤”紫电亦是在巨大长刀斩落之际铺满地空!那些久受学宫高层法力养护的广场地板只在接触到紫电刹那便是纷纷崩飞爆碎、化为齑粉。 “瞬成雷域!太一玄刹!”场中有识者眉目一跳,脱口而出。 龙曜亦是惊诧不已,没想到前嘴刚提,现在这秘力掌控者就出现在了眼前! “麻蛋!真他娘的离谱,感悟出‘观其妙’境、身俱太一玄刹异力得其一就足以笑傲世间,这家伙居然身俱二者,这一届武决真是妖孽,这小子不管我们藏不藏拙都恐怕会是本届亚席,说不准还真能把凌这家伙从神坛上拉下来。” 那一刀与飞身而起的凌潇月幻身于四丈高相交,只是一刹,凌潇月幻身似不能抵挡巨刀千钧之势与漫天遍地暴虐紫电,只在身体被漫漫电网触及的一瞬,巨刀斩身轰然而落! “唔——”场中女子们惊呼掩口。 而其余人也多惊震失色——三年不败的凌潇月在幻身之决上竟不能挡住凌龙璇一刀? 胜负已决? 巨刀斩地,地面裂分,地晃天摇之势四面传出,竟令巍巍学宫塔也似有了些许震动,而那地裂之势狂延疯蔓几乎瞬间便将那演武光罩激发、将光罩内的地面全数崩裂,若非光罩阻绝,只怕整个广场都将龟裂开来。 待震势缓和,众人眼中两人所战之地呈现出一道宽过数丈、深有十数丈的巨大沟壑纵列正中,其余位置也都是大小裂口纵横漫布,已无一处完整的地砖。 宫长安陵梦狐看得微微抽搐、满心肉疼,心底不由暗骂:凌家人都是疯子!疯子!这才仅仅是凌龙璇随手挥出的第一刀,鬼知道这俩人一战之后,这一层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物力去维修养护! 一击决胜了? 烟尘散,巨刀落。刀身深深斩入地下,裂隙狂蔓至凌潇月真身十步前,暴虐刀风吹得他黑衣猎猎狂舞,也将那一头泼墨般微呈凌乱的长发吹拂而起,露出那张兼具俊美与狂傲的脸,而原本在巨刀之下的凌潇月的幻身却已消失不见。 莫非,一斩破灭了?云无玉侧过脸看向龙曜,后者轻轻摇头。 “以他的强大,不会这么轻易就输的。” 云无玉认同颔首,回望场上。 场上,凌龙璇并未因此一刀之威而在脸上有丝毫松懈。那巨刀刀锋堪堪斩落,便挟漫漫雷霆、暴虐刀风以千钧巨力狂劈乱舞,刀光纵横、雷芒交错,数息之间那金甲幻身十丈之内已被遮拦得密不见隙。 而暴虐刀威与太一玄刹的无上凶威肆虐之下,二人间瞬间地裂成壑、石破烟飞、黑风煞煞,片刻之间演武光罩之中便已如修罗业场浑厄难当。 那光罩也被场中狂暴力量激得形体显现,鼓胀凸起此起彼伏、连续不断。 象征着虹壁承压上限的七色光晕处处纷呈,可见凌龙璇此时幻身战力全开的可怖! “秘力对拥有者加持远非寻常能量可比,而太一玄刹这类自然类的秘力则可使拥有者瞬息掌握等同修行境界之威的同系属性能量,并且在不依赖御主的情况下,亦可自主的发挥出等同御主的修为境界的杀伤威力。”龙曜看着场中密织无隙的紫色雷狱眼中是深深地忌惮,“太一玄刹被称为圣罚天威,其杀伤能力与破魔镇厄之能在传世秘力中也是数一数二乃是百年不遇的玄秘之力,对于道派之人修行上有着天然的裨益,这凌龙璇本就已经领悟‘观其妙’境,两相增益,恐怕学宫之中这两年内除了凌没有第二人能镇得住他。” “那两人也未必简单。”云无玉遥遥看向对角的武真焱·羽和辰旸,说道。 “必然。”龙曜笑了笑,“一个是天行法主的儿子,天生的火灵之体;一个是天行法主的传人魔武双修,皆是不凡。下一届,凌龙璇、辰旸可谓双骄,那些小学弟小学妹又要苦哈哈一年咯。” “那我们这一届的双骄呢?”云无玉随口问道。 “我们这一届?被凌一枝独秀压的没起来过……”龙曜苦笑数声,扫了一眼在场的同届天才们,最后落回身旁,从凤清璎绝代风华的身影上微微停留,付作一叹,“哪有什么双骄……” “要分出胜负了。”凤清璎明眸一亮,轻轻一笑道。 “这么快?!”云无玉、龙曜俱是一震,凝目紧紧看着场中变化。 ——紫烟啸集、紫电蟒舞,其间昏昏,如同末世。烟舞电闪晦暗间,有剑光如星芒闪动,却不见剑影来去,而时而倾泄如江潮的剑气四处冲荡将演武光罩斩出一道道几乎崩开的突起、划下一道道明眼可见的痕迹,足以证明场中两人对决的狠厉。 太过混沌,以至于大多数观战之人只能看到巨大的金甲巨人挥舞战刀的身影。 砰!砰!砰!!! 演武光罩隔绝了场上大部分的声响和斗力冲荡,仍有令人惊惧的巨大爆响从其中传出,那三百步方圆的广场中心,恐怕已无一处立人之地,其中物事也大概都已毁于一旦。 大意了……宫长安陵梦狐与身边的教务处主任面面相觑——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一战应该是一场速战速决,没成想凌潇月与凌龙璇会想到以斗灵之法对决。 凌潇月这小子怕不是对武决之事不厌其烦,暗底下联合自家侄子拆了这一层广场以泄私愤?安陵梦狐心下幽幽道。 叮————一声尖锐且绵长的兵刃交鸣之响从混沌杀伐深处传来,竟轻而易举的刺透了演武光罩,传递到场外众人耳中。 继而,早已呈现出浓郁七色流转之态的光罩上忽然显现出细密交错的深紫色剑痕。 “不好!”安陵梦狐没由来心头一惊,立是左手平举法杖向前压去,“祈光之圣主名,化光明之——” 最后的“盾”还未言出,那演武光罩骤然崩裂成千万个彩色的碎片,其中压抑已久的雄浑力量立时冲泄而出,绚如光爆! “盾!”言落咒成,此间光华如万川归海齐聚于宫长安陵梦狐左掌中的黑红玉杖上,于瞬间化作一张比演武光罩更为巨大的光墙将光爆纳于其中。 “还好……”他长长舒了口气,对于自己及时施法阻绝光爆冲击的反应颇为满意。 “宫长修持不减当年啊。”右侧,剑术分院院主顾西洲赶忙上前一步恭维道。 “嗯……”安陵梦狐右手轻抚长须略做羞惭地一声轻咳,“久未出手,还是有些手生了……” “哪里哪里——就这瞬间施展光系七阶·光守之界的手段,全帝国也难找出一个。”顾西洲奉承道。 “哎~过了过了。”安陵梦狐连连谦逊道,但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那欲拒还迎的明显笑意。 “切。”身边不远处的宫廷舞大师叶清澄轻啐一声,暗暗避远了半步的身位,表现出昭然的厌恶——剑术分院主顾西洲学宫中出了名的老色胚,身边不少女性高级教员都或多或少的在学宫舞会时遭遇过他的咸猪手,敬而远之是她一贯的态度。 “爷爷小心!”正在安陵梦狐享受着顾西洲阿谀奉承之际,大概是手中魔力灌注有疏,他身前的白色光墙忽然绽裂出一道人高的大口,紫电暗烟纷涌而出。 近在咫尺,安陵梦狐猝不及防、而顾长风毫无防备便是首当其冲。 “宫长你!谁!”紫色洪流冲掩间传出顾西洲惊愕而短促的惊呼。 所幸,那些流烟紫电只是其中残余,大部分的威能已被安陵梦狐魔法所净化。 数息之后,烟流消去。 安陵梦狐抖了抖抬起用以遮拦的右侧披风,上面还有些许跃动的紫色电芒,紧张的看了看被他挡在身后的孙女以及学宫中文教类的美女教师们,看到她们完好无虞,才长舒口气安心地回过身。 在他身前,有一个被电得须发焦黑、甚至身体上还有“嗤嗤”电芒偶尔跃动的矮胖身影。 “这谁啊?”安陵梦狐一手掩着口鼻、一手以法杖撇倒身前显得碍事的身体,然后探脸四处寻觅:“顾分院主,顾分院主……” “我……我……在这。”脚边的矮胖焦躯勉力张着嘴、在身体一抽一抽间断断续续的回应着。 “啊!你是顾分院主?”安陵梦狐“惊诧”地看向地上那个“焦”躯,抹着口水作泪,两泪纵横,矮下身想要揽起顾长风的身体,又被他身上残余的紫电电得缩回了手,“原以为你又好色、又爱虚荣,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伟大,在临危之际以身当之,让我们免于受难,你真是太伟大了!” “宫长你……”顾西洲还在抽搐之中,刚想说些什么,被安陵梦狐截断了话头, “什么都别说了!太伟大了,这一刻你是我们全校师生的表率!” 安陵梦狐察觉顾西洲身上电芒尽消,拖起他还在颤抖的身体,揽着他的肩头向场中师生道:“同学们!老师们!记住我们的顾分院主,今天他是我们的榜样!”边说,边抬袖假做拭泪。 顾西洲只觉颜面尽失,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 烟光散去,凌潇月凌龙璇相对而立。 凌潇月的幻身立在凌龙璇真身面前数步,堪堪收剑垂于身侧。 而凌龙璇所凝成的金甲幻身也在凌潇月身前不远,巨大战刀悬停于凌潇月头顶不到半尺的位置。 “你‘身外化身’技法是越加熟稔了。”凌潇月感叹道,“几乎完美到没有破绽的地步。” “亦还是‘几乎’罢了,只要破绽必然逃不过世叔的眼。”凌龙璇轻叹道。 “型巨威广,”凌潇月看着眼前巨大的金甲幻身说道,“你的选择没有问题。” “阿璇不敢在细微处与世叔决胜,哪怕是在拥有十数倍于世叔可用的灵力总量上,却还是错估了世叔驾驭灵身的手段。”凌龙璇道,“千密一疏,阿璇想知道假如我灵身控御的更加完美辅以八卦阵图助力,可有机会战胜世叔?” 凌潇月一笑而不答。 凌龙璇见状又是轻声一叹:“阿璇懂了,或攻或守只要行动必有破绽。” “不错。”凌潇月微笑道,抬手一触那近在咫尺的巨大刀锋,只听“咣当”一声碎裂脆响,从刀尖开始巨大的金甲幻身绽出万道紫色剑芒、瞬间碎裂成齐整无比的光片崩解散落。 广场中剑气纵横、久久不散。 凌龙璇微笑拱手躬身退下。 这一战,又是凌潇月胜了。 “可惜。”叶清澄低声一叹,观战过数度学宫塔之决,这一次无疑最具悬疑,凌龙璇的修为可谓是百年来学宫最强的五年级学生,但即使如此也还是未能战胜三年之前就站在这里的妖怪,“又加剧了凤庭武道的梦魇之声名。” “叶先生似乎有些失望?”季雨薇道。 “怎会?”叶清澄清丽无方的脸上勾起两道迷人的酒窝,曼妙清眸遥遥望着场中垂剑独立的黑衣少年,“他注定会是武道上下一个绝顶,此一决不过是将疑人之口堵上一堵。” 季雨薇亦凝目同看,闻言微颔螓首,算作认同。 东北角,一决高下已分,换得南明焱璃一声喟叹,怔怔失神。 黎忆笙轻拍着爱徒右肩,示以宽慰。她深知这一年爱徒刻苦修行、精进巫术之所为,柔声道:“你天资卓越,不必执着于一时之强弱。” “只是有些遗憾……” “人生如意,十未一二。若因一时挫折成为心头业障,便是修行的大忌,殊为不智。”黎忆笙道。 南明焱璃低头沉吟数许,再抬头时,那双淡金眸子中已是一片清朗。 黎忆笙见爱徒已是释然,欣慰一笑。 胜负既分,观战者们便开始一一退场,不过片刻,偌大一层广场周围已是仅剩寥寥十数人。 主持学宫塔终决的宫长安陵梦狐,安陵霜华、叶清澄、姜云。 东边,云无玉、龙曜、凤清璎、洛朝朝; 正西,凌龙璇、辰旸、雪之华、铁狂徒。 以及仍在广场对决位未走的凌潇月。 “凌?”龙曜有些讶异地喊了声好友,却发现剩下十几人都没有退场的意思。 凌潇月并没有回应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西边凌龙璇所在的人群中。 “铁学长,我知道你为了与我一决苦练了许久。”凌潇月说道,“止步于阿璇之手,你必然意未平。” 铁狂徒望着他,一双虎目从暗淡到炽热仅仅因为他这数语——他太想从凌潇月身上洗刷两年前惨败的屈辱,以偿这两年不分昼夜的苦练冥悟、洗筋伐髓。 “我让阿璇邀请你来,便是为了给你这个机会。”凌潇月接着说道,“若战心不死,就上来吧。” 铁狂徒从他点名于己开始早已攥紧了拳头,随着那一字一字落下,他身体上的颤动也剧烈到无以复加。 “喝!”他终于按捺不住飞身上前,魁伟的身躯落在沟壑纵横、一片狼藉的广场上激起一片烟尘。 “以学长的悟力与坚韧,不应于学宫中蹉跎。”凌潇月道,“这一战之后学长会有取舍。” 铁狂徒凝视着凌潇月,他的身躯极为魁梧,本是高健的凌潇月也比他矮了一个头,而此刻看起来他的眼神不像平视,而似凝望。 他虽然不喜凌潇月,但凌潇月是懂他的。修行至此,在学宫中可学可进已然极其有限,便是老师陈桐也已不强他多少——他应该踏出学宫去历练,去见见更广阔的天空。 其实,从他最初的打算中,也是此届武决不论夺亚与凌潇月战否,明年都将毕业出宫闯荡。 但,未能再决凌潇月始终是心头憾事。 “嗯。”他颔首,沉声回应。 “朝朝,”凌潇月侧身回看。 “哥。” “看好我和铁学长的对决。”凌潇月道。 “嗯。”洛朝朝颔首应道。 凌潇月转回身,再度看向铁狂徒,说道:“学长一定想知道七层金刚不坏身能否挡住我的剑?” “的确如此!”铁狂徒大吼一声,全身金光聚现、光华直照数十步。 金光随他真罡凝聚愈演愈烈,不过数息铁狂徒的身影已然被浓烈无比的金光所笼罩,辉耀如烈日。 凌潇月垂剑而待,等着铁狂徒功诀完备。 ——他要与铁狂徒全盛之态而战。 又过数十息,铁狂徒身上巨量金光归纳回藏,显现出如金刚煅铸的金色躯体。 ——正是横练神诀《金刚不坏之身》几近七层大成之相。 “几近七层金刚神躯,可受灵阶兵刃直伤而不损,减免六阶魔法、灵术五成的冲击!”龙曜看着铁狂徒大成金身连连摇头,“这样完备状态下的铁学长,六阶之下的武修绝多数都只有避战一途。” 金光俱敛,在熠熠朝辉之下,在铁狂徒体外尺许生出一道隐隐可见的浅金色光罩将他已是金刚之躯的身体护住。 “那是横练一脉经年苦修而得、用以消解外力冲击的气壁,不论是对巫术、灵术或是真气都有一定的抵消作用。”龙曜瞧得云无玉眼中疑惑解道,“在七层金刚不坏身诀加持下,光这层气壁就能抵消不少伤害,任寻常三四阶的修者攻击一时半刻都不能打破那层气壁。” “那修行精深的横练强者岂不是可以在万军之中横冲直撞、百战无伤?”云无玉惊疑道。 龙曜颔首,道:“确实如此。不过横练长于体御、轻于敏攻,也只能做到短期内的‘战无伤’罢了。” “哼!乌龟壳子、大号沙包。”一提这个,洛朝朝便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有能力占据上风,却困于不能破防而致败。 蓄功已罢,铁狂徒再掣千钧龙牙在手,目光灼灼凝视着不远处的凌潇月。 凌潇月见他已是齐备,袖下翻腕那柄紫竹剑归藏于纳器中,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清亮刚直的青锋长剑。 “青锋剑?无加持?”众人心下俱是大震,虽说青锋剑强度上、锋锐上看似胜过那柄紫竹剑,但也却只是寻常兵器,以铁狂徒的金身之坚,灵品兵刃以下几乎不具备击伤他的可能。 “就算我是持烈风大剑也未必能伤铁学长啊……”龙曜疑道,凌潇月纳器中能随手送出沥泉剑这等利器,必有更为高档的灵兵,而他竟用这等随地可获的寻常之剑来迎战,“铁学长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勉强掌握四阶《刚身》的横练新秀了,《金刚不坏之身》的守御强度也远非《刚身》可比……” “哼,凌哥哥也不是三年前的凌哥哥了。”洛朝朝对于凌潇月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一旁凤清璎闻言轻笑一声,浅浅颔首附和着洛朝朝的崇拜。 “你还是还从前一样狂。”铁狂徒冷冷道,话声中有了些许的不悦。 凌潇月淡淡一笑,垂剑斜指于地,真气一念而度、剑上锐风回旋,微微啸响。 剑气初成。凌潇月此刻所展露的似乎只是四阶初期剑修所具备的能力。 龙曜立为意会转头看去,只见洛朝朝美目微红、泫泫欲泣。 无疑,凌潇月是有意以洛朝朝此刻修为为准与铁狂徒对决,从某种意义上说算是替洛朝朝出气。 不过,小丫头这么敏感的吗?龙曜暗下轻笑。 正思间,铁狂徒动了,象步犀行、杵舞飚动! 一瞬里,那狂蛮金身带着风沙走石、搅得十数步混沌狂舞而行,一步一踏因没了演武光罩所消皆有地动山摇之感。宫长安陵梦狐暗中集气,只待有变便施咒庇护阻绝。 二人只见本就只隔不到百步,铁狂徒数息便到那千钧龙牙杵抬手便是“风卷残云”之式,九牛二虎之力挟狂沙卷石轰然而出,将身前两丈之内尽数笼罩。 那凌潇月的身影瞬间便被撕扯细碎化无乌烟。 “残影!”铁狂徒浓眉一挑,心头倒不惊异。三年前凌潇月身速之快便不会被他所及,三年来他虽有大进,以凌潇月天赋自不会停滞不前。只是凌潇月显然是在他一式攻出的一瞬动身,于他未知未觉中穿过这狂蛮巨力、风沙走石的合围的。 快!太快! 一击未中,铁狂徒已自转身,但自觉背心处连着数击,待他转身横扫猛砸凌潇月悉数料知,抽身而退数步,却一折身踩着他猛砸而下的龙牙杵翻身飞起,再度折到他身后,又是一连十刺。 每一刺落点皆同,全在他后心正中处。 并非铁狂徒行招迟缓,实是凌潇月身速过于灵动迅捷,以至于看起来相对笨拙。 只是凌潇月此时所用剑气及力都在四阶初境范畴,如此十数剑也不过勉强刺破体外的气壁罢了。 铁狂徒追击遮拦,凌潇月避实击虚,来去数十息,他已中了六十七剑,剑剑不离后心。便以金刚不坏之身之坚,竟也觉得后心微痛、气血微滞。 铁狂徒心生烦躁,自知难以在速攻上追及此刻以洛朝朝身速修为之态对决的凌潇月,当下转换攻式变为“狂风卷云”的固守反击之式,大杵如风四面遮拦一息之间便将周身遮护在杵影之中,以待连中数十剑的后心处气血顺畅、真罡修复。 虽然凌潇月此时所用之力等同于洛朝朝,但他丝毫不敢轻待,洛朝朝是洛朝朝、凌潇月是凌潇月,两者始终是不同的。 铁狂徒依仗此固守反击之式,步步紧逼。近压之势看似缓慢,实则亦是一息十步。 凌潇月眼望着他步步逼近,终是在将被近身前一瞬,身影一闪落到铁狂徒身后十余步。 青锋平举眉前,四面清光如百川归集于剑身,待光华尽集,一剑刺出。 那凝集清光随剑而去,于他轻振剑身又化流光万点,点点银辉清冷夺人、漫漫剑气如海而泄。 “雪落千山!”洛朝朝惊呼道,凌潇月虽然手法上更为简练但所使得确是她那日与铁狂徒一决的剑诀《雪落千山》无疑!只是,他的剑诀更为凛冽锐利、纯由剑气所成而无附加剑诀所需求的冰寒罡气,以至于同一招使出,她的剑诀看起来如仙如幻、而凌潇月的杀气凛然! 不过,凌潇月此时所使与她又有所不同。 那些剑气在铁狂徒身后三步时,并非与洛朝朝那样散作雪舞,而是先散后合集聚一点,再度增速渐次成线一贯而去!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本该散华的剑气却以无比精密的方式一半用以击溃铁狂徒用以防御的杵影之圈、余下剑击反复击打着铁狂徒的后心正中。 千击百刺毫无偏移! 从出剑到剑诀尽不过数息,众人凝目看去,凌潇月已然翻腕收剑回垂身侧,铁狂徒周身黄金之躯丝毫未损,而后心正中处却有不足一分的红点,那一点周围金色消退隐约有裂纹浮现、血瘀凝聚。 铁狂徒后心血气一时凝滞,转身也变得极其困难。 但也仅仅只是数息,红点外属于金刚不坏身的金色再次覆盖,裂纹也尽数消去。 只有那千击百刺所留下的红点凝结不去。 洛朝朝何等明·慧,立时便领会了凌潇月这数十息用剑之所示。 龙曜眼中一亮亦连连点头欣喜道:“没错没错,无论铁学长金身之诀如何完备,一旦进入战斗状态,只要用攻便会轻守,对于强身至上的武修而言,后心正中一点始终难以完美顾及,哪怕金身罩门移转,也改变不了寻常锻体时不易精修的薄弱;而在坚硬的东西,面对骤雨般迅烈而精准的对点打击久而久之都会呈现出疲态。” 但随即又摇头轻叹,“只是要在对等的战斗中精准而持续的攻击到横练武修的后心却并不是一件易事。” 铁狂徒转过身,看向凌潇月的眼神中再度变得惊异而忌惮。 “铁学长,你最大的弊端便是不能兼顾攻守,或者说顾前而疏后。”凌潇月道。 铁狂徒闻言垂首默然,许久后才抬头再看他,幽幽叹道:“这世间像你这样的武者终究是少有的。” 凌潇月微微摇头,道:“但依然存在。面对强大而灵敏的对手,这始终会是你的致命破绽。” “该如何?” “一心二用,重守于后,前攻为守。”凌潇月道。 “嗯……”铁狂徒闻言颔首,停滞于六层不坏金身大成许久的修行有了方向。 “演示给朝朝的教学已经结束,”凌潇月道,“接下来是赠予铁学长的一剑。” 铁狂徒虎目一缩,心头一紧——败在方才凌潇月以四阶之身巧变之剑上多少心有不甘,修到百战无伤之境,却不能真正一敌凌潇月如今真实剑境,怎会无憾?当下真罡凝聚,全数集于身前。虹华流转、金光灼灼,不过数息铁狂徒体外已是大胜于之前金身之状。他心知与凌潇月只将会是硬碰硬的一合之决,所以无须防护身后。 似矛与盾。 凌潇月亦侧身成弓、平持青锋于眼前,真气度送凝练为真罡。 那柄平实无华的铁剑瞬间因真罡与剑意所驱迸发出摄人心魄的水寒清华。 剑华如实,将剑锋又是延展一尺有余。剑华与刃化作一体,青白冷锋凝光寂影煞是慑人。 “剑罡?”铁狂徒虎目生骇,剑修一途以气魄养剑心,以剑心凝剑气,气炼为罡,罡臻为元,修得剑气时便可以隔空伤人,但剑气仍为虚质,虽有威力却也有限,而剑气养炼成剑罡之后便能化虚为实、无中生有拟化剑体,剑罡之锋锐开金碎石、锐不可当,全赖修剑者剑心养炼。世上剑修何其多,而养成剑心之人百中无一、凝练剑气者又是百中无一,这也是之所以魔武双修或是灵武双修以外道属性之力辅佐剑诀之威者甚多的原因所在。剑心通明已是难得,剑气纯粹更是鲜有、煅气成罡者万中无一,便是帝京中修得剑罡之人也是屈指可数,至于化罡归元的剑修天下间也未必有几人。“剑心明彻”“上善若水”“巫心玄妙”“幻心九虚”等等都是每一修行之道不可枯求的妙境。 秉执剑心修得剑罡者,即便是七阶剑修也未必可俱,而养得剑罡者便如同道派修行者觉悟“观其妙”境,足以跻身剑道一流。 凌潇月此刻剑罡似成,即便是只持着那寻常铁剑也变得危险无比! 虽说,几近七层的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但面对那尺许剑罡他也毫无把握。 凌潇月没有给他太多遐思的空间,拟锋初成,一剑刺去。 铁狂徒大喝一声,使出十二分真力全部灌入护体真罡之中。 剑躯转瞬相抵。 青白金辉一刹剧炽,炫至夺目! “叮——”金铁交鸣般的剧烈锐响从中传来,继而是浑厚真罡轰隆爆响,暴烈罡风四面冲荡、冲天而起的炫目光爆瞬息将一攻一守的两人淹没其中! “咔!咔!咔!咔!咔!!!”光爆之中传来清脆的断裂声响,还有铁狂徒困兽般的嘶吼。 又数息,光爆渐偃、嘶吼渐歇。 二人已然分开。 凌潇月持剑如初,只是手中那柄青锋剑只剩下了半尺剑刃。 而铁狂徒金刚不坏身金光向黯,也到了崩解的边缘。 “百战无伤,七重金身不坏果然不是寻常铁器可以轻易伤损。”凌潇月轻叹一声,随手将残剑丢到地上。 “你……还未出全力吧……”铁狂徒低声道,凌潇月自是留了手,以世间剑士尽皆推崇的剑罡之威断不会因为兵刃品质之故轻易崩散,便是凌潇月徒手以剑罡为剑亦可轻易破开他这才勉强至七层的金刚不坏而不损,他魁梧身躯上金光骤散,整个人脱力倾倒,依靠着手中千钧龙牙杵支撑才是勉强半跪在地,心口一道寸许红痕绽现溢出一缕血红,他脸上却无战败后的颓丧之色,反倒是心意满足后的畅快,“剑罡,竟真的是剑罡……” “竟然一剑击破了铁学长全力守御之下的金身?”云无玉惊愕不已。 龙曜虎目惊寒,一时默然。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八十五章·轻者多败 随着学宫塔之决落幕,翌日学宫也将本届冬决排名及对应奖励下发到了各个分院。 云无玉隶属九至十七强,按照积分排名在第十二名,依照排次得到了第四档的奖励即:十金币、上品养气培元丹药十枚、三日藏书楼五层借阅资格以及至为重要的、分院主顾长风所许的明年正式学员资格。 ——但,还需要经过入学资格审核,自然是文试方面。 学宫所奖励的养气培元丹品质极高,据说都是出自宫廷级炼药师之手,其效用除了固有的养气培元,还有队伍服用者内气提萃、加速服用者修行的良效,并且没有副作用,不过丹药效力也仅限于六阶及以下,但即便是如此,放到市面上也是一枚值价远超数十金且供不应求,而三日五层楼借阅资格可以修行到学宫所搜罗的天下秘籍亦是绝大部分学子梦寐以求的事,反而那在平民眼里看似最为丰厚的十金在奖励中属于最是无用之物。 ——但对云无玉来说已是十分丰厚。 当从龙曜口中听闻在流市中那十枚丹药单价已达四十五金,云无玉当即就拿出一颗塞给龙曜想要抵掉纳器的债额,并且已有将剩余丹药全部拿出去售卖的想法,被龙曜黑着脸给阻拦了下来。 ——学宫虽不禁止学员拿奖品贩卖,但云无玉身为他的伴学、圣武将军府的一员,做出如此行径怕不是将他和将军府的脸面全丢尽了?况且就云无玉目前的修为这十枚丹药用处极大,直到沐海云归来帮劝才将云无玉贩卖丹药的念头给完全打消了。 在上半日和龙曜切磋打闹、下半日镜明司里和李三王敬顾玲等几位亲熟好友分享下获得十六强的喜悦后,趁着余暇约了陆蘅君压了几番西城的马路、拿着学宫的奖金难得奢侈了一番后,一天也就过去了。 次日。 随着冬决结束,学宫也迎来了秋学最后的读学时光。 早上二主一选三节文教课目结束之后,在湖边和陆蘅君共享午餐,经过了那一日之后,小学妹对于他的依赖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的羞于人前相见,到现在坦然相互喂食,任着云无玉时不时突然起意的搂搂亲亲大有几分听之任之的意味。陆蘅君的任君采撷,无疑加剧了食味知髓的云无玉的放纵。不过云无玉倒也不是那种放浪形骸之人,在人前多少会维护好小女孩吹弹可破的脸面。 这不云无玉又乘着陆蘅君递勺喂饭的档口,瞧着四下无人一口亲到了她娇嫩的脸颊上,惹地本被冬日冻得微微泛白的脸儿一下似火一般烧红了起来。 “哎呀,无玉哥哥你——讨厌!”陆蘅君娇憨而略带赌气的将饭勺丢回饭盒,跺着脚羞红着脸啐道。 “唔,没忍住没忍住。”云无玉舔着脸安慰着,顺势要将她娇小的身子拥到怀里。 陆蘅君本会任着他拥抱,忽然脸上绯红如血,慌慌张张的推开了云无玉,咬着唇儿低声道:“人来了,人来啦!” 云无玉循着她的视线转过身,迎面而至的是龙曜贱兮兮笑着的嘴脸。 “你侬我侬让人好羡慕啊。”龙曜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切。”云无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受惊的小兔一般的陆蘅君,小女孩红着脸向龙曜道了声好、告了个别,然后乖巧地收拾去餐具跑开了。 龙曜挨着云无玉坐下,一脸笑意瞧着小女孩跑远,才揽着死党的肩头,贱兮兮地笑着:“陆学妹最近越发俏丽了,你小子真他娘地好运,不声不响捡了个宝。” 听到死党对于女友的夸赞,云无玉嘴角上扬,道:“是吧。” “好了,来正事了。”龙曜脸上促狭地笑意一收,起身拍了拍云无玉的肩膀,正色道,“凌让我过来喊你,他说一会儿在老地方等我们。” “喔。”云无玉闻言一凛,看向藏书楼的方向。 —— 正午,藏书楼顶。 云无玉随着龙曜上来时,入眼便见到天台正中央的凤清璎,她身上罩了件白狐领子鹅黄鹤氅、束着一条雪玉晶花绦、脚上穿了双浅色羊皮小靴,立在一群彩尾凤鸟之间,皓齿明眸、胜雪肌肤将那些缤纷竞彩的鸟儿都黯淡了下去,在她身上似乎总能看到惊艳时光的美丽,即便是相处已久的云无玉却是如每一次隔着日子见到她时都会再度陷入容华沉醉中。 龙曜也好不到哪去,直到凌潇月一声“阿曜”才将两人唤醒。 云无玉才发现凌潇月就立在她身右不远处,背靠着天台护栏正向他们看来。 他这一声,惊醒了云无玉与龙曜,也将她身边那些学宫所豢养的凤鸟们惊起,扑腾着翅膀四散飞开。 这天台似乎是凌潇月他们三人的私有领地,明明不算高,云无玉却从未见过登临或是窥视之人。 “你找我?”云无玉随着龙曜定回神走了过去。 “对。”凌潇月点了点头,“再过几天就是幻天胜境的历练了,你有兴趣吗?” “嗯?”云无玉一怔,问道:“那不是每届学宫武决前八才有的资格吗?” “是前九。”龙曜看着凌潇月不满的纠正道。 “你可以去体验一下。”凌潇月道。 “我可以?”云无玉疑问道,但显然从之前的相处中,凌潇月给他的并不是选择,而是必受。 “凌是学宫蝉联第一。”龙曜幽幽道,“手里一直有一个固定的名额,去年我还向他买了次名额被他狠宰了一笔。” “值价一百五十金的名额,我只收你六十六金这也算宰吗?”凌潇月不屑地说道。 “是六十六金二十七银五十铜!可那是我攒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零花钱。”龙曜叹道,“你那次卖给雪同学一定没有这么贵。” “嗯,你猜对了,三十金。”凌潇月道。 “什么?!”龙曜一听几乎跳了起来,咋咋呼呼骂骂咧咧说道:“你个重色轻友逮住熟人使劲薅的混蛋!”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凌潇月笑道,“你是比雪同学好看,还是比雪同学乖巧?我收你六十六金都算是仁至义尽,上次卖给黯月·尘那废物我可是收了三百金的。” 龙曜要看从死党口中占不到一点儿便宜,转向凤清璎告状道:“你看,这家伙真是深藏不露的重色轻友,他居然给外人漂亮妹子折上折太不是人了!” 凤清璎瞧着两人打闹只是抿嘴轻笑,一双美目若有所指地望向身旁并立的凌潇月。 “要是给清璎只收一金。”凌潇月道。 “咱们关系这么铁,给清璎你居然还要钱?!”龙曜颇有几分怒其不争地咆哮道。 凌潇月轻轻颔首,看着身边的绝色少女,道:“因为是清璎,所以才收一金,圣战王府的菡月公主是不会接受免费的馈赠的。” 凤清璎骄傲地轻哼一声,算是满意了这个回答,绝美无瑕的脸上笑颜如花。少许,对云无玉解释道: “你是本届前十六,刚好满足了学宫对于幻天胜境名额赠予的下限。” “那原先排在第九位的明河呢?”云无玉疑道。 “明河的胜场基本是险胜,最后九进五对战武真焱·羽那家伙又是惨败,战绩和总积分都不好看,被教务处依照惯例审定降级了,而凌手里的推荐票就决定了你们九人其中一个参与幻天胜境历练的资格。”龙曜道。 “哦哦,可是……”云无玉欲言又止,他想说买不起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怪异。 “我可以白送你。”凌潇月看出了他言下之余的矛盾,“若是朝朝这次进了十六,这名额兴许就不会给你了。” “可我……”他想说不想无功受禄。 “那就一枚养气丹吧,正好抵得五六十金,也不算你白拿。”凌潇月顺意说道。 “行。”云无玉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 “拿着。”凌潇月随手从纳器中取出一块淡紫色的玉牌丢给云无玉,他抬手接过只见玉牌上面白光氤氲、灵气溶溶,正面刻着“幻天玉牒”四个古篆文,正是武决八强特殊奖励——幻天胜境历练凭证。 云无玉小心将玉牌收纳,然后取出一枚养气丹递上。 “幻天胜境历练开启的时间在五天后,以你现在的修为应付起来会有些勉强。”凌潇月收了养气丹,说道。 对此,龙曜亦是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幻天胜境入境门槛是四阶,但能进入其中的无不是整个帝国各地宗门里最优秀的适龄天才们,莫说无玉就是现在的我也没把握能走到最后。” “这几期下来,那些笨蛋们多少会有些进步。”凌潇月道,“上一次炎阳学长带队失了手,看来他们成长了很多。” “南边的玄天道出了几个硬茬子,还有梦谷的那个小子,上次最后就是因为武真焱·羽和谢流云学长被他们夹击出局了,导致我们没夺魁。”龙曜无奈道。 “夜氏兄弟?还有影?”凌潇月皱了皱眉,问道。 龙曜点了点头,道:“梦谷那个影简直是大号的花镜影,刺杀手段极其离谱,在北桥单刷了炎阳学长;而夜家上次增加了一个女人,弓术和剑法相当出色,雪同学就是被她‘射杀’退出了胜境。” “夜雪——雪同学跟我提过这个代号。”凌潇月颔首道,“控弦之术在上次胜境里独一档,所用之术是《北辰七诀》。” “对对对,就叫夜雪。”龙曜苦笑道,“上次就是用的‘贪狼’一箭,一里开外一箭射倒了雪之华同学,当时我们都来不及挡下,光说箭术那女人恐怕都快追上你了。说起来这些人好像都是冲着你来的,尤其是那个‘影’。” “有趣。”凌潇月冷哼一声。 “所以这一次你还是不去收拾下他们吗?”龙曜道。 凌潇月闻言摇了摇头,又看向云无玉说道:“有阿璇就够了,够凶险无玉历练的也就够有价值。” 云无玉闻言脸上微微发白——虽然从凌潇月手中接下了幻天玉牒,但显然心底并没有做好进入胜境和那些天才们交手的准备。 ——那些天才们恐怕并不在学宫这群骄子之下,以龙曜的强大似乎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真是一群未知而强大的对手,头疼。 凌潇月的目光并没有从云无玉身上移开,而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目光淡淡地看着他,说道:“你自从与黯月·尘对决之后越发疏懒了,这几天没有一日全心全意修炼过吧?” 云无玉被他瞧得心头发麻,本就略显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气,又被他全全说中更是丝毫不敢反驳。 ——而事实也诚然如此,和黯月·尘一战侥幸获胜之后,长久积攒的压力仿佛得到十分的舒放,压力尽消又得到了陆蘅君的芳心相许,此消彼长便一时对修炼一事兴趣缺缺。若不是今天被龙曜叫来,他恐怕都快忘了该怎么战斗。 凌潇月从他脸上移开视线,嘴角微挑、冷笑愈明,说道:“你的修为本就不算多高,而若以你现在的状态进入幻天胜境,撑不过半天就会被淘汰离场。” 云无玉本是极其骄傲之人,尤其是与凌潇月存在着近于师传徒受的关联,凌潇月这半激半讽的一语,无疑将他心底里的骄傲生生激起,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几分血涌后的红白,双拳紧攥。偏偏无从辩驳,只激得他面庞微垂,双目微红、双唇轻颤。 “凌,过了吧。”龙曜看他面色如火,轻轻拉了拉凌潇月袖子低声道。 “现在说,好过进去之后丢人。”凌潇月没理他,口中更是变本加厉。 云无玉没了声响,四人间也变得死寂得针落可闻。 好一会儿,云无玉抬起了头,咬着牙说道:“我不会轻易输的。” “技不如人,可不由得你。”凌潇月冷笑道,“你看起来不太服气?清璎——”他看向一旁的菡月公主,“劳烦你和他试试手,让他知道些地厚天高。” “好。”凤清璎微微一笑,走到天台另一侧。 “你居然让公主和我试手?”云无玉双目微微一缩,脸上又羞又恼,他们三人之中,龙曜常与他交手各知深浅、凌潇月剑术精绝远非可及,而凤清璎据他所知主修辅助系职阶·灵祀,辅修的虽然是弓术但并不算多么惊世骇俗,而天台这点步距显然不适合弓术发挥,他虽敌不过龙曜和凌潇月,但让凤清璎和自己交手,凌潇月讥讽之意昭然,怎能不让他感到羞辱和愤怒? “怎么?觉得受到了羞辱?”凌潇月转头看向云无玉,冷笑道:“你信不信,你在清璎手里都走不过十招?” 云无玉不语,但双眼中已是红热如火,若是站在对面的不是凤清璎他心中都要将对手撕碎以平不忿。 “我劝你慎重。”龙曜脸上似笑非笑,对他说道。 难道我还赢不了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展现过射艺之外战斗能力、修为看似平平、主修辅助性术法的公主殿下? 于羞恼间他从纳器中取出了一柄青钢剑——再如何不忿,公主殿下始终是他敬重之人,还是他名义上的义姐。若对付一个以灵祀为主修的女孩子还要用上沥泉剑全力以赴的话,岂不让耻笑? 只要能恰到好处的赢过她就好。 瞧他取用了青钢剑,凌潇月冷哼一声,退到一旁。 龙曜亦微微摇头随着凌潇月退至天台一侧。 云无玉后移数步,退到天台底侧与凤清璎遥遥相对。执剑在手,心诀默念运起《寒水战诀》,剑上蓝白水汽迅速凝结,很快便裹于剑体、继而环于周身。 云无玉这些日子虽然对于修炼确是有些惰怠,但在与黯月·尘之战后,对于水性·冰寒之力的掌控却是在潜移默化之中有了不小的进步,这数息之间便将寒水战气聚于周身的功夫,令龙曜也不禁暗暗颔首称赞。 对处凤清璎亦于同时风华尽收的绝美双眸中清辉涌动,只见她从鹤氅中抬起如玉纤手,各成莲花手印并结于身前,只听她薇唇下轻吐咒名:“灵动·启。” 以她身子为中心,十步为径内清光浮涌,图画圆阵,四面八方灵气化作淡青光流集聚而来,阵中随即因灵气集汇而有白鸟幻象浮升于她背后,双翅伸展振出清蓝水光如珠链,将她庇护其中,她本已是倾世无双,这水光链华、灵气氤氲交相辉映下更是圣洁无比。 饶是云无玉再无见地,也知道这是灵祀宫中独有的加持类法阵。而这言出法随、瞬间成阵的手段,足见凤清璎修为远非自己方才所估算的那么简单。 起码四阶极上,极有可能已是五阶了! 云无玉心头一震,但随即又是轻松——哪怕是五境又如何?黯月·尘一个五境魔武双修的天才不也败在了我手中?公主殿下修为再高也只是个辅助性质的灵祀罢了。 “瞬发灵动图腾?清璎的修为在不知不觉中又是大进。”龙曜如斯感叹道,“以灵动图腾加持,清璎这是不打算给一点机会了。” “为什么要给机会?”凌潇月道,“他这份轻视之心若不能早早剔除,迟早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祸害。” “无玉,小看对手可会让你品尝失败的恶果喔。”凤清璎轻笑道。话落,右手举起,清冷而炫目的正午日光下,云无玉看到她冰削玉琢的皓腕上那只烟紫色的翡翠镯子上清光闪动,从中飞出一青五绿六道纤丝光缕,那六道飞光瞬息在她身周凝止,化显出五柄二尺长、半指宽的青铜短剑,以及悬立在她右耳旁一柄二尺六七长、通体苍翠如璃晶剔透的剑。那支剑纤细狭长,清光氤氲、青气缭缭,剑身从剑锷之下到三分之二剑刃处镶着七颗品质非凡的宝石,看起来非金非玉、灵气逼人,可见这柄剑的品阶远胜另外五柄青铜古剑,其质之胜恐怕直逼他纳器中那柄还不知底细的青红玉剑! “灵剑·云影。”龙曜凝视着凤清璎右首处悬浮的古剑带着几分阔别重逢的喜悦,“差不多有三年没见到了,圣战王竟真将这剑传给了清璎,不过听闻圣战王府这御剑奇术一层一变,清璎这六剑齐御到底算到了哪一层?” “三层吧。”凌潇月抱手在胸道,“以清璎的天赋只会多不会少。” 凤清璎六剑祭出,不待多言,右掌玉指翻飞、轻喝一声,只见她身后白鸟图腾振翅舞动,六柄灵剑在那图腾海量灵气灌注下,疾射而出。于她身前以那柄非晶非玉的灵剑为首,作连环旋舞之姿引着六道青虹似的灵气向云无玉掠去。那六剑来势极凶,风鸣如割,剧烈啸响;剑影所过,空如扭折;云无玉目生骇然,左手引着周身寒气向前一推,体内魔素急速凝聚,低语言咒,立时于左掌上化生出一块巨大的冰锥——长过一丈、身前最粗处直有他一半高,这冰刺咒虽是品阶甚低,强在能随着他修行愈深威能越强,似他现在这一手,虽是匆匆聚成,也自信足以抵御五阶之人寻常之人术、法、技、诀的冲击。 但这天台之上本就没有寻常之人,凤清璎看似娇娆柔弱手下施为之法可是圣战王府中号称奇攻第一的《御仙剑术》。只见那六剑旋舞而来,初与云无玉手中冰锥交集的那一刹,他已感受到六剑之上锋锐无匹的剑气以及六剑之间凛凛肃杀之威,仓促间全部魔素凝聚而成的巨大冰锥竟是勉强抵了一瞬,便从头崩裂。而那六剑旋绞而来更以摧枯拉朽之姿将巨大冰锥切碎肢解。 其中剧变不过一瞬,云无玉才见掌中冰锥崩碎之时,六剑已在眼前,六锋凛凛慑目,惊得云无玉一身冷汗,所幸直及他眉目前半尺,青铜五剑齐齐回转、为首玉剑转身以柄一拍砸到他胸口,其上所挟巨力将他震退数步,几乎跌倒。 凤清璎收剑归器,随手散去阵图。 一招。 仅仅一招,他竟就败在了凤清璎手下。 云无玉脸上惨白如纸,双目圆睁不可置信。本以为让出足够的步距是出于对凤清璎的礼让,殊不知若不是这些步距恐怕他连吟咒抵御的时间都没有。 良久。 云无玉才从惨败上醒神,胸臆中堵着一腔闷气。 龙曜上前,揽了揽好友木然的身体,笑道:“早让你慎重了,清璎哪里是楼下那些花瓶。” 云无玉惨然一笑,回想起前日学宫塔之决时龙曜若有所指地那一句“我们这一届,哪有什么双骄啊”,他原以为是凌潇月强横远逾,龙曜自嘲和武真焱·羽不足以与之并列,而恐怕是眼前看似娇弱的公主殿下无意于武道上的争锋,轻易地舍弃了与凌潇月并作双骄的可能性。 “清璎可是三年级上册和凌一起杀进武决八强、最后输在凌手上的人呐。”龙曜笑语也适时传来。 早该在凤清璎徒手瞬放那白鸟图腾之时,他就该知道眼前这倾世无双的公主殿下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么娇弱。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六章·契灵 “无玉,承让啦。”凤清璎轻笑道,曼步走了回来。 “狮子搏兔,亦尽全力。”凌潇月如是道,“在并非知己知彼之时,还心存轻视便是取败之道。” 龙曜则是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笑嘻嘻说道:“看吧,叫你轻视清璎,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没把握能打赢她,御仙剑术那可是圣战王府的立世名技,连五层楼秘藏都没有资格碰瓷的秘技,她是无心参与武决,要不然恐怕这两届次次和凌对决学宫塔的都可能会是清璎。” 云无玉带着几分木然地点了点头,心头仍有被方才六剑惊艳锋芒压制的余悸。 “公主殿下为什么会这么强……” 他想不明白,明明凤清璎平时在校修炼的并不算多么刻苦,甚至还有些轻疏,而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却几乎不下于龙曜,最可怖的是凤清璎所主修的乃是辅助为主的灵祀一门。 “嘿嘿,灵修一脉重心修体悟,不像武修侧重于打熬筋骨。”龙曜笑道,“圣战王府秘典繁繁、灵萃浓郁,有圣战王为她亲自指导修行,比起在校自是胜过十倍,而清璎天资卓绝恐怕我们在校一周都抵不上她在府三日的所得。” 说着又是一声不知酸羡的感叹:“学霸啊,总是能在你后知后觉中远远的甩开你。” “也非全是,”凤清璎不觉已是走近至一二十步,轻摇螓首道,“我在府中修行并不多,能有这些修为,半数得益琼羽的馈赠。” “琼羽?”云无玉、龙曜皆是疑惑,但旋即龙曜便恍然大悟,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有牠。” “牠?”云无玉惊疑问道。 龙曜颔首而笑,解释道:“牠是清璎的契灵,非人非物非妖非魔,算起来隶属于圣灵一类,故而是‘牠’。” 云无玉双目中疑惑未去,并无法因为好友的解惑中构想出凤清璎契灵的形态。 据他所知,契灵常态下一般不过鳞虫毛羽灵之类,学宫中并不主张学员外放契灵,以至于他对于契灵的概念很笼统,而镜明司中王敬李三两位兄长因为家资修为之故并无契灵,使得他对契灵几乎一无所知。 只知契灵之物,多属于修为高深的豪侠与出身极好的名门贵族之流。 他知道学宫中大部分贵族学员都拥有契灵,却匮于一见。 正想间,凤清璎似乎看出了他心下困于见识上的不足,右手皓腕轻翻,腕上晶莹凝紫的翡翠镯上清光纤丝飞舞、惊人灵息从中散溢。那素腕清光转瞬之间眷护她周身三尺,丝丝缕缕华光流转,如霓霞竞舞甚是瑰丽。 “琼羽。”听得菡月公主一声轻吟,那些虹丝霓缕齐齐俱聚至她身前交织而落、惊人灵息亦交融于其中,绮光愈盛、光华璨然,继而将菡月公主身影没藏,惊人灵息更是暴涨,竟将三人瞬息震退数步或数十步远,那绚彩至极而白,白光蕴蕴从中生出一道气势凌人的如山轮廓——隐约似一条巨蟒。 光消气凝,在众人眼中显出一条体围数尺、盘身而卧,止有三丈之高体有温润月白毫光的玉白色蟒身,蟒身之上是一只无角龙首,而龙首之侧倚坐着目光亲昵的菡月公主。 云无玉惊骇之余,悄目审视发觉这玉白色巨蟒?颈背等处有着六对灵巧的白色羽翼,六对羽翼上又有六色灵气挟生,似乎正对应地、水、火、风、光、暗六种原初相性。 “六种元素齐俱?”云无玉暗下大惊,“世上竟有这种存在?” 灵息炽盛、圣威煌煌,在这玉白色巨蟒?的身上云无玉几乎感受到了不下于那日艾伦将军与沐海云对决时施展绝技所爆发而出的威迫感! 所幸,当他对上这只玉白色巨蟒?双目时,并没有从那双清丽如蓝宝石般的眼中看到一丝凶性,反而体会到了温【如春熙般的适感、以及纯粹无比的圣洁之气。 ——近似于菡月公主身上的气息。 凤清璎轻抚了抚巨蟒?的额角,敛裙自蟒身轻身落下。而那条巨蟒也在她落下之际光华敛聚耀烈,回缩于数尺之间,一念之后烈光隐褪,从中显现出一道与凤清璎一般高挑的女子身影。 画姿月容,绝世独立。 云无玉失声失色,因为眼前女子竟与凤清璎样貌、韵态竟有七八分相似,气质上若有相异也仅仅只是凤清璎清雅灵秀,而这女子更偏妩媚成熟。 “殿下。”女子绯唇轻启,向着凤清璎欠身施礼,声色娇媚动人,尽见贵妇丽人之风韵。 云无玉神色一晃,始才发觉这女子姿仪体态更为风流摄魄,不似凤清璎曼妙天然圣洁无暇。 “琼羽是我的守护契灵,亦是我半个老师。”凤清璎轻轻颔首相应后,向云无玉道。 “她和那条白蟒哪个才是真身?”云无玉瞠目结舌,问道——一条神圣巍然的巨兽转瞬之间又变幻成了一个倾城佳人,虽是亲眼所见,他还是难以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那女子听着云无玉言语秀眉微蹙,有些不悦。 云无玉脸色一白,心道:大约是巨蟒之称引起了女子的不悦。 “是白矖,”凤清璎矫正道,“白矖是琼羽的兽身,分类上更近于蛟龙,而非蚺蟒。现在是她的灵身。琼羽是太古圣灵纯血后裔,也是当今独一无二的白矖,知阴阳、合天道,通晓五行六素,是最亲和圣性的圣灵种。我因和她自小订了共生灵契,所以得以在修为上轻飞速进不受滞碍,即便我不修行,亦可受共生灵契和她的‘匀神’天赋馈赠而拥有身体极限的灵脉修为。” “也须殿下天资超迈,否则琼羽便是想‘匀神’共予也有心无力。”琼羽摇了摇头说道,落在凤清璎身上的目光里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琼羽遍知古今,从未见过像殿下这般绝世资质之人,只可惜殿下对修行一途终是少了些热忱,否则早过了这六境灵恸。” 凤清璎晏晏轻笑,一双清绝美眸轻轻放在对首处的紫衫少年身上,宽慰与琼羽道:“有你护着我,世上能伤及我的已是屈指可数,你知我自小便对舞枪弄棒之事没什么兴趣。” 琼羽听罢轻轻颔首一叹,漫眼温柔地瞧着凤清璎,展颜一笑,半是无奈半是欣慰道:“有你这天姿妙体加持,只要不荒废灵力修持,进境虽是缓慢了些,也终可抵达至境。” “琼羽,多谢你啦。”凤清璎道。 “你我共生,无须言谢。”琼羽道,“现在你的境界不高,所持灵力不适于我维持灵身在外太久,我先回去了。” “好。”凤清璎颔首。 琼羽平颔作应,便作玉光消散重归了凤清璎识海深处。 待到琼羽消匿,云无玉方才回神,一脸惊愕不已,道:“契灵都是可以人形现世吗?” “当然不是。”龙曜道,瞧着凤清璎素腕上的玉环眼中羡而叹之,“只有圣灵、魅影两类灵种可以在中阶之时幻化人形,其他灵种据传只有修至九境之后方有化形之能。” “那牠的样子……为何和公主殿下相似?或是说契灵化形亦可随心所欲?”云无玉问道。 龙曜闻言摇头,说道:“因长处久共之故,灵种化形多数是与契主相似,只有少数契灵会另作形态。契灵一旦初化便是定形,而后虽有变化也都是微调稍改,即便魅影之类精通幻力常有千面也实只真形一种。那些山野大泽之中的无主灵种,上古太古之时与人种交互甚少,多有半兽之形,见之讹传为精怪,便有了许多诡异传说,即便是人灵共存的今日,在化外之地也仍有不少不合人视的化形灵种。” “也并非全如此。”凌潇月道,“幻世之大,无奇不有。虽始皇帝凤徵一统幻世距今千一,我族对于这茫茫大世的探索有限,四海八荒之外仍有未知无数,古籍上描述的妖魔鬼怪精灵至今所见所知也不过只鳞片爪。只局限于人与契灵之种,未免小瞧了这幻世之大。” 龙曜闻言轻哼了声,自知在所知所学上远不如他,便不再争辩,口服心不服道:“知道你平时都泡在藏书楼里。” “跑题了,”凌潇月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向云无玉道,“契灵属于与人签订契约后的伴生灵种,而契约签订类别也大有不同,相对应得到的效应也不同。” “契约也有分别?”云无玉问道。 “自然,今世契灵分为先天、后天二类,先天契灵以血命契之,多为家族传承。在被传承者出生满月之时,传承者将家族血脉契灵命魂精血凝为烙印封印入被传承者的灵台识海之中,此类契灵会随着伴生者成长而成长,到达成长期可以通过契主神念感召而化形。 后天契灵则是通过试炼、战斗等等方式获得无主契灵的认可,通过签订各等契约而从属御主。 契灵以天资划分共为五档,即:凡庸、上奇、珍异、世稀、绝世。天资差异,会影响契灵修炼速率以及最终境界的高低,不过后天仍有补救、改良的可能。 契灵以种类分为:兽种、魅灵种、精怪种、圣兽种、圣灵种五大类别。 兽种包括禽属与兽属两大类,是最为常见的契灵;魅灵种只有正邪属之分,为灵态契灵之总称; 精怪则是山石草木类修得灵性灵智的契灵之总称,也相对常见; 圣兽种是超脱于普通禽属和兽属之上的兽种,为上古、远古传世圣兽血脉之遗属,具备神圣属性的特殊契灵; 圣灵种则是远古、上古神圣灵物之遗属,保存着神圣属性的同时,也具备着独特的术之语和术之力,通常也具备近乎不死不灭的灵身。 灵契共有四类:其一为命契,此为先天契灵独有;另外三类为后天灵契,即共生、主从、平等三种。 譬如琼羽与清璎签订的是‘共生之契’,属于后天灵契之中最高限制的契约。共生之契,生同死共、灵命共予,在此契约之下二者可为一体一命,主死灵灭,而同契灵与主修行互补增益亦是所有契约之中最为紧密的。但灵种的寿命比人类要长的多,此等契约世间九成九的灵种都不会选择签订,古往今来签订这类灵契之人也是少之又少。”凌潇月道,他的双眸落在凤清璎身上感叹不已,“而清璎是那少之又少中最为稀少的一类人。” “可不!”龙曜亦是感叹,“传说白矖是太古以来的天道灵种,而琼羽是极北无方幻域数百年圣灵之气化生而成的圣灵,八年前无方幻域据传因‘圣启’指示入京朝贡了这只圣灵白矖,而这只当时不过才渡过了幼生期已是直达五境巅峰修持的白矖却于一面主动与清璎签下了共生之契,令当时朝见而来的天下名流莫不惊叹,似乎因此第二年封神帝便册封了清璎为公主。” “圣灵种很稀有吗?”云无玉奇道。 只是刚道出口,头上便捱了龙曜气极反笑地一扣:“世间契灵,圣灵之种已是不可一见,而愿意降身与人签订契约的更是少之又少,像清璎这般被圣灵种主动以共生为契的数遍千古也没几人,要知道圣灵之种寿逾千载,即便不与人签订契约也能修至九境极上甚至直达圣天,比起那传说中五方为神的五大圣兽更要珍奇!” “至为关键的是白矖身俱‘匀神’天赋灵术,在共生灵契加持下,即使清璎不修炼,也可以此获得不俗的修为。”凌潇月道,“灵种灵术天赋万千,绝多数是攻伐守御加持之道,似‘匀神’这等天赋灵术,在圣兽种圣灵种之中也是极为鲜见的。” 云无玉听得暗羡不已,心下只道:若是我也有此等契灵加持,如今修为恐怕已直及龙曜了吧? “说起来若是学宫武决允许契灵助战,恐怕连凌都未必赢得下清璎。”龙曜笑道。 “毕竟是等同神境强者的助力。”凌潇月不置可否,颔首道。 “难。”凤清璎却是摇头,“凌不能以常理度之,琼羽虽强,终究不是我自身的能力。” “那可是等同于八境稀世强者的助力。”龙曜连连摇头不信,看向凌潇月,后者只是笑而不语。 龙曜心中一凛,目光一沉,只道是越发看不透这个认识了数年的至交好友。 “世间所有灵种都能结为契灵?”云无玉问道,对于契灵之事,他浅若无知,见到白矖琼羽之后如同打开了一扇新世之门,一时便有疑问连生。 “清璎属于特例,”龙曜摇了摇头,说道:“并不是所有灵种都可契约,灵契成否在于灵种天性是否可御、人与灵相性是否相合、人的能力是否可以达成定契,契灵性恶难驯、相性不合亦或是灵胜于主都有可能造成妨主甚至是反噬御主。人与灵之契,人始终为主而灵为辅佐,若不然即便强行成契也必有遗祸。” “如果反噬会怎样?”云无玉道。 “轻则血败气坏,损伤根基。”龙曜道,“重则精神崩溃,三元破损。” 云无玉听得一阵寒颤,不免对契灵之事心生遗忌,便道:“是不是变强都必要依赖契灵?” 龙曜闻言摇头,道:“倒不是。人的强大至为关键的还是在于自身。从古到今也不乏无契者修行到至境。人与灵种相契,在修行上各取所需、各得所补,契灵与人久伴共处修行渐深心意联系便越是紧密,有契灵助力孤身行走于世也要安全的多。” 话音未落,龙曜双目中精光一闪,左臂抬起左掌虚握,掌心应念而生出淡金光球,只听他口中轻啸一声:“金九!” 左掌中淡金光芒登时绽放,伴随着一声雄威凛凛地长啸,一阵狂风自龙曜身下呼啸而起。 衣袂猎猎、长发飞扬。 数息之后,烈光散去,只见一头及他肩高、体长近丈的金毛狮子护立在龙曜左侧。 这金毛狮子头、颈两处披着金色战铠,背上套着皮座;肋下有一双羽翼,此时为收拢状态,约摸已有六七尺之阔。 双目炯炯,似有神光。 “我的伙伴金九,”龙曜介绍道,“珍异品契灵金光王狮,五行:金,魔法属性:光、风,目前四境巅峰。” “四境巅峰?”云无玉闻言一震,咂了咂舌望着眼前这头威风凛凛的金毛狮子,幽幽道:“那岂不是能单挑我?” “呵——”龙曜假做轻蔑地哼了声,抚摸着契灵战兽,道:“灵种相较于人种更亲和于元力,加上身体的强度具备天然的优势,九境之前单纯战斗能力同阶人与灵有着近乎半阶的差距,金九现在都能跟我打个有来有回,你可不一定够打。” 云无玉闻言语塞。 凤清璎道:“这只金光王狮是圣武将军特地从西荒带回来的珍异品,在整个帝京里都称得上珍奇契灵,当时圣武将军为了帮阿曜驯服为契下了不少功夫。” 识知契灵的短短片刻功夫,他已经分别见到了绝世的圣灵品和稀有的珍异品契灵,不由好奇身为学宫三年来第一人的凌潇月所契灵种会是什么? 随他目光所至,凌潇月虽是了知了他的心思,却似乎并不打算做出回应,反而是身边的龙曜忽然不可自抑的发声狂笑了起来。 云无玉不明所以,看向凌潇月,后者脸色微沉似乎不太好看。 “哈哈哈哈哈,你就让无玉看看,哈哈哈……”龙曜一边大笑一边向着凌潇月挤眉弄眼。 云无玉看向凤清璎,她浅笑微微,倒无半点异样之色。 “好吧。”终了,凌潇月轻舒一口气,伸出双手,凝神集灵,“金灵、紫夜。” 与凤清璎和龙曜不同,凌潇月并非一手凝气唤灵,而是双掌齐出、灵光同现! 云无玉正要惊呼出声,忽觉凌潇月虽是双手召灵,但不论灵气浓郁程度或是场面盛大程度都远不及凤清璎与龙曜,他双掌心中只是一玄金、一蓝紫两道尺径清光射落,继而显现出…… 一只玄龟? 一条狗? 黑背金文的玄龟,不过两尺大小,看起来与普通玄龟无异,若有差异也似乎仅仅是那只玄龟五体与尾呈玉白色,龟首有一根琉璃色的独角…… 至于狗……好像和最普通的凡庸品灵种蓝羽犬无异,水晶质感的蓝色毛发、两肋下长着两对标志性的小不足寸的紫色羽翅、似犬似鹿的头部……似乎就是一只普通的蓝羽犬! “玄龟?蓝羽犬?”云无玉有些不确定地说道,虽然同时拥有两只契灵是件很令人惊震的事情,但却是两只凡庸品的契灵又似乎不太符合凌潇月这学宫第一人的身份。 凌潇月颔首了,极其认真地说道:“玄龟金灵,北之圣兽玄武血亲后裔;蓝羽麟紫夜,未来的圣灵月麟。” “明明是狗和玄龟,不就是放不下脸面承认是凡庸品灵种,你又在编!无玉别听他瞎扯,以前他就这么吹的!”龙曜收敛不住笑容,忍得无比辛苦地说道。 “是麟不是犬。”凌潇月正色道,“不论是《蛮荒经》还是《异兽诸录》、《灵种收录大全》都将蓝羽麟列为麒麟遗属,虽然血脉传承遥远了些……而且,紫夜不是普通的蓝羽麟、金灵也不是一般的玄龟,它们会随着我一道名扬天下,成为像爷爷的圣武狻猊一样的存在。” “你信吗?”龙曜反问道。 “当然。”凌潇月道。 云无玉迟疑。 “我信。”凤清璎莞尔一笑,看着凌潇月认真地说道。 “在凌面前,你每次都这么好骗。”龙曜脸上的笑意顿时枯萎了,耷拉着脸哀怨地看着凤清璎。 两只契灵显形后便绕着凌潇月鞋边亲昵地攀附着,凌潇月宠溺一笑,随手从纳器中取出些灵丹丢向两只灵兽,那些灵丹灵气氤氲、隐有霞气其中赫然有几枚是他刚转手于凌潇月的学宫所赐的养气培元丹! 拿上品灵丹喂凡庸品的契灵?云无玉心头暗暗滴血,不由暗道:暴殄天物。 连龙曜也是连连“啧啧”摇头,笑骂道:“随随便便和两只凡庸品灵种订契已是不一般的手段,随随便便拿平民求都求不到的上品丹药喂狗整个太羲都找不到第二个人。” “你知道我灵、巫之力有限,自然不能以寻常方法养练契灵,这些灵药品质不错灵气充盈拿来喂养它们是极好的选择。”凌潇月道。 “你可真是个不合常理的疯子。”龙曜叹道,看着那两只还在幼生期的一龟一狗微微摇头,又道:“你喂了这么些年,也没见它们破境,真不知你图个啥?” “机缘未到罢了。”凌潇月淡淡道,说罢又从纳器中取出四枚灵丹给两只契灵分食。这些灵丹本就是养气培元、滋补真灵的嘉品,对于契灵而言更是难得的补食,即便是皇亲贵胄也鲜有似他这般如糖丸随意丢予契灵食用,龙曜那只金光王狮越看越馋几乎口涎三尺、望眼欲穿,龙曜脸上一红,立是将契收归识海之中。 “他以前……都这么喂吗?”云无玉咋舌不已,靠近了跟对龙曜附耳问道,瞧着凌潇月这片刻之间喂出七八颗上品培元丹,心里连连默念着六十、一百二、一百八……看得心惊、数着肉疼。 龙曜点头,低声回道:“虽然我们都认为依赖丹药辅助修炼,对修行有所遗祸,但也没人会拿这些灵药去喂狗……” 正说着,龙曜忽觉后心一寒,微侧过脸正对上凌潇月冰冷一瞥,悻悻然闭了嘴。 凌潇月将那四枚灵丹喂完,信手一招,将一麟一龟收入了识海之内。 “以你的能力,获取品阶更好的契灵并不是难事。”云无玉说道,“为什么会选择这两只看起来只有凡庸品质的契灵?” “缘分。”凌潇月道。 “缘分?” 凌潇月颔首,仰首远眺思绪回穿到多年前某个夏日的午后:“在那年,我起念想要拥有契灵时,紫夜和金灵便来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你就与它们签订契约了?”云无玉异道。 “嗯。” “可它们不过是品级最低的凡庸品。”云无玉道。 “那又如何?”凌潇月道。 云无玉一愕,竟无言以对。良久,释然一叹——少年此代,若有人能不依赖契灵修得至境,眼前之人必是其一,以凌潇月的天资,确实不需求于契灵的强大。而似乎越自信的人,对于契灵的品质需求都不高,世传圣武将军的契灵战犀也是凡庸品,以龙曜的家资要想求得“世稀”品的契灵应也并非难事。 契灵始终是外物,人的强大与否更在于自身的修行。 想到如此,云无玉方兴起的求取最佳契灵之念顿也烟散。 龙曜目光反复在云无玉身上打量,歪着头奇道:“那日你与黯月·尘对决之际所爆发出的绝强冰气不像你本身具有。现在看来你对契灵之事知之甚少,我怀疑你未失忆前是有契灵的,或者说你的体内也许封印着先天契灵?” 云无玉闻言眉头一皱,仔细回想当时确实体内所爆发出的冰霜之气远超自己所想、强度之高也不是他四境中阶所应该有的强度。 凤清璎瞧着他螓首微颔,亦有同感。 “契灵与人休戚与共,感应到御主有危险便会护主。无玉的体内应是封印着一只品阶不低、修为不弱的契灵。”凌潇月说道,“想来是从前无玉尚无驾驭契灵的能力,使它不得不被迫进入封眠状态避免无玉受到境界差值带来的损伤。” 龙曜颔首认同,看向云无玉说道:“在清璎未到四境之前琼羽也是以封眠状态沉于识海进行平缓修炼,无玉也并非没这种可能性。无玉,你试试以灵力感应识海深处试着感召,看有无契灵灵识反馈。。” “好。”云无玉道,随即便结跏趺坐、闭目凝神、五心向天、调动灵台灵力探入识海深处。 少许,随神识内驱,见得一片昏昏溟溟一片混沌,便是他识海所在。他以灵识击于混沌,见万千星点如夏丛萤火惊而纷起烂漫于空,他乘微光而深行,不知行了多久多远,直至一片幽暗无光可依,便四放灵力,却有如泥牛入海许久不起波澜。 伫立良久,仍无回应,云无玉轻声一叹,退离识海重回真实。 “没有任何反馈。”云无玉摇头起身道,不免失落。 “没有也没事,等年后父亲回来,到时我让他带你去搜寻一只合适的契灵。”龙曜安慰道。 “契灵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妨修行。”云无玉道,“不必劳烦将军,等我修为高了,以后自己去搜寻一只。” “也好。”龙曜笑道,“自己想要的才是最好的。” 云无玉颔首,不再于契灵之事介怀。想到一周后的幻天胜境之行,深觉自身需要一番提升,还未使用学宫奖励的五层楼借阅资格挑选功法,便问道:“我明天想去藏书楼五层借阅秘典,现在我应该挑选一册怎样的功法对于目前来说收益最大?” “我觉得你应该选择一门剑诀,目前来说你所掌握的只有姜云学姐所传的《三星连环》以及前几日我教你的《圆月剑斩》,多一门剑诀傍身便多了一分保障。”龙曜当先说道。 云无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凤清璎。 “剑诀多些固然有好处,但眼下来说练成五阶之上的剑诀并非朝夕可成,一周后便是幻天胜境开启之时,对无玉来说赶着练强大的剑诀未必是件时下最有利的事情。”凤清璎道,“我觉得找一门身法技潜修入门,或是寻一册心诀巩固内修稳步提升更为合适。” 云无玉闻言深以为然,但显然时日太少不足以令他借阅并掌握两门秘典,在身法与心诀上他必须做出抉择,于是便转向凌潇月寻求建议。 凌潇月这三月不到对他自身修为与实战能力的提升帮助莫大,几乎替他省去了不必要的所有弯路,他的意见无疑至关重要。 凌潇月略一想,便道:“武技贵精胜于多,我的意见和清璎一样——去选择一门身法技或是心诀,身法技对于近战修士而言极为重要,不过我的意见更侧重于心诀——你虽然有《玄武吐纳决》、《元素行契》这些不俗的心诀,但这些心诀都是注重于行气与体悟,弱于属性上的强化,选一册强化自身属性的心诀对于你目前来说最益提升。” 云无玉闻言颔首,思量一番,道:“好,就心诀。”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七章·藏书楼 翌日清晨,学宫藏书楼五层。 管理员是一位灰发棕瞳的中年女士,约摸四十岁,穿着一身宽大的暗金色院士服,身形微胖、面容清瘦,脸上有少许暗斑,戴着黑框眼镜,不苟言笑有厉色。 在接过学宫颁发的“一五冬决十六强·云无玉”黑木牌子后,对他一番打量后,中年女士扶了扶镜框,像猫头鹰一般锐利而幽沉的双眼灼灼落在云无玉的脸上,再次确认道:“六年一班龙曜伴读编号11110901003伴1509104云无玉?” 云无玉点头,并将伴学卡牌交付,道:“是。” 中年女士结果伴学卡牌,指尖度送灵力,旋即那铜制铭牌上显现出详细名目。 ——学子姓名:云无玉 学宫身份:六年一班龙曜伴读 住址:城东青龙街15号圣武将军府 入学日期:一一一五年九月四日 选修课目:军阵技巧 主修:剑术分院(侍主) 辅修:神弓分院(侍主) 编号:11110901003伴1509104。 确认无误之后,中年女士将铭牌还给云无玉,说道:“你的借阅时间仅有三天,不论是在藏书楼中阅读或者是借书籍外读都会被计入时限,藏书楼中秘术典籍只可自习不可传阅,违者轻则驱逐出校、重则废除修为。” “学生记下了。”云无玉恭敬答道。 “嗯。”中年管理员颔首,信手一拂,她身后那扇画满秘字灵纹的黑曜石门便缓缓打开,紧接着从中涌泄出一片近乎炫目的银白辉光。 扑面而来,是无比浓厚的魔素、灵气。 云无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头剧烈的激颤,抬脚踏入那银白辉光之中。 “楼中秘典繁繁,切记莫要繁花迷目、贪多不决,借阅之期弥足珍贵,早做抉择便是早得精进。”身侧,中年女士规劝之声如洪钟醒身。 云无玉闻言一震,立时收束心神,回身抱拳恭身道:“谢前辈提警。” 话落,便再无迟疑踏入书楼之中。 随他进入,中年管理员又一挥袖那扇秘术石门便再度缓缓合上。 “倒是个极好的苗子,以伴读生进武决前十六,似乎已是十数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 “竟也是须弥芥子的手法……”云无玉踏入楼中顿觉天地广阔、八面通达,展现在他面前的是琉璃镜面遮天遍地、光华辉煌的通明世界,其旷其阔不下于学宫塔一层。 在他身前一片空旷,极目处皆是水晶宫殿般的空旷视界,而他身前悬空挂着三枚一尺长短的标注玉牌。 一曰:“灵” 二曰:“巫” 三曰:“武”。 云无玉心有所感,无意中伸手握住那枚“灵”字玉牌,便觉眼前光影变幻、空间扭曲,数息之后身前幻生出一条翡玉步阶悬空而上,云无玉循阶而往,只见百步之外有书架重重,双目所及,架上有书册、玉简、竹简、纸籍等依类而置;每个书架丈高丈八长,有典籍百千;如此书架不见其深、不知凡几。 云无玉拾阶而上,数十息后便到了书山之前。 这一近看,才是窥视大概。 ——这一片书架,皆是灵修典籍。而这些灵修典籍,共分三类、以三区分,即:术、诀、阵。又以修炼要求,由外到内分为:中阶、高阶两块区域。 中阶典籍占了七分区域,高阶典籍占余下内里三分。 云无玉求知心起,便选了“阵”类区域,一路走马观花而入。 《五行生克阵图》、《九宫八卦阵》…… 一路观行,不觉渐深。 随着他一路深入,周围光彩渐渐晦暗,待到他醒觉身外灰暗时,已是走到了阵图典籍藏书深处。 回身遥望,显示阅习限制的“七境可阅”的木牌已是悬浮在数十步后。 “这里……全是些七阶胜者境可研习的阵法图录?”云无玉心头一震,已有回头之意,但心头一直以来的求知欲又让他莫名停住了脚步,“只是看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他犹疑未决,忽觉右眼角有绯红微光闪烁,侧首看去,檀木书架上第三层,有一册古旧纸质典籍正不时泛动着绯色夹杂着丝缕幽绿的光,那本古籍周围典籍寥寥无几,置放处极其空旷。 云无玉抬手取来,上有五字,如蘸血书成的古篆文《血海骷髅阵》。他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总纲有书:“修阴煞之气而造血海,炼摄魂念力而控尸骸。” 只一眼,云无玉便觉灵台失守、神魂沉溺。 “……成此术者,以死地为生域,以阴煞为玄攻,血海成、尸山炼,虽万夫不可敌……随术愈深,阴煞之气、摄魂念力渐成,神魂愈强而肉身愈腐,修达至境神魂为躯不为物伤。但切记,成我术者,当避至阳者于至阳之天时、远幻修者于幻境外,盖因至阳者为生克、幻修者为摄魂术之克。” 秘典之上的文字如有魔力,令他竟是一眼直入其中,但亦不过所及半页,云无玉只觉身处阴寒血腥之地,心道不好,想要强提精神,睁眼而望,却见眼中已是一片血色汪洋,无数具残尸骷髅在血海中竞相立起,朝他缓慢爬来。 云无玉疑幻疑真,自忖都是幻想魔障,便闭上双目,而却耳畔尽是挣扎惨号、索命哭声,如潮如波纷纷掩近。 遍体生寒刺骨凉透,他身体不自觉微微发颤,而颤动随着四面密不透风的残尸骷髅号声而愈发剧烈! “我不能在此沉溺……”云无玉强行保持着灵台一缕清明,却奈何身心渐堕幽渊,神魂半已丧落。 “真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孩子。”五层书楼某处,有人轻叹一声。 继而似有一只炽热无比的大手,将他从无边血海幽渊中提起,从那血腥幽寒中带离。 云无玉再次睁眼时,四面血海尸山已然不见、哭声惨号亦尽数消失。他再次出现在最初的位置,抬起的手正从那枚“灵”字玉牌上放下。 之前所历,如同幻象。 “早教你不要贪求,你却偏偏去翻阅那最深处的秘典。五层中所有的秘典都有着强大的禁制,强行去阅览轻则神魂失陷损伤心境修为,重则走火入魔癫狂失心。而你方才所阅览的本就非你所修的灵脉秘典,加之又是七境之上之术,若非见你有抽身止见之意,我绝不会施手救你。”一道沙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正是那五层楼管理者中年女士。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云无玉回首遥遥向着门后方向抱拳躬身道。 “不该看得东西别看,我不会再救你第二次,另外你已耗了半日,可别在日落之前还无所抉择。”中年女士隔空道。 “小子明白了。”云无玉颔首道。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最右侧的“武”字玉牌。 光景复变。 云无玉稳步再入。 武修秘典分做:式(招式)、诀(武诀)、步(身法、步法)、心(心诀)四大类。 他循着心诀类细览而入,走到尽头,却见到四区最终又合归一个书架。 末架之上,共分四层,由下至上为步类十五卷、招式十三册、武诀十一部、心诀十篇。 《游龙九变》、《凤舞九天》…… 《斩天剑式》、《魔刀》…… 《无影瞬狱杀》、《炫烨光刺》…… 《黎皇武典》、《六阳经》…… 云无玉才历血海骷髅术之险,见此一架高绝武典自是敬畏,便脸色苍白转身便走,却是一不小心碰到书架,引得一番晃动,第二层本就半本悬于架外的一册秘典便在摇晃间落了下来。 云无玉赶忙捡起,无意中瞥了一眼首页目录,上有数行 ——魔刀·千刃 魔刀·霸斩 魔刀·瞬杀 “习我魔刀者,断……” 却是那册名为《魔刀》的招式秘典,云无玉怎敢再翻?立是将秘典合上,放回书架,然后头也不回的逃离。 七境、六境……云无玉心下一番计较,最终耐住欲望,走回了四境与五境的心诀区域之间。 权衡再三,走到五境心诀书架前。 “《炎炎功》、《小金刚神力》、《止水心诀》……似乎都不错,但与我相性又不是十分契合……” “咦?这册《剑心诀》好像更好?剑者,器也……杀人术也……以至仁心养剑则得仁者剑……但剑术一道目前不明之处咨询凌潇月就可以,这一册虽好,恐怕也不能在短期内于我有太大帮助。” 一番选阅,云无玉只觉满目琳琅,只觉都想搜罗不知该舍下哪本,东挑西选相对比照又各有不及之处。 “只可惜三日太少,我也学不了这许多。”云无玉摇着头将手中书册一一放回,边感叹道:“若是能进前四前二,多个几日就能学下不少了……” 至最后,手中便剩下了三册最有补益的心诀秘策。 ——《剑气书》、《寒霜真气篇》、《冰心诀》。 一者养锐炼剑气,可强化他空有剑式而无剑气之威; 二者凝练寒气,增幅他《寒水战诀》之威能,更益于战斗时随身攻守之能; 三者养气于内粹化真气、引寒入体,为升华他冰系魔素之功。 三册皆是可短期内收获增幅的良诀。 “是养剑气?还是增攻守?还是粹化冰气?”云无玉取舍不得,便各阅粗略。 《剑气书》:剑气者,生于剑心成于剑锋,为心之锐发也,伤人与锋芒之余…… 《寒霜真气篇》:行气周天,舍阳取阴,以丹田为冬泉,生发冰寒。真气初成…… 《冰心诀》:冰者,水之华也。为水之坚、汽之凝,欲成至利、非惟百结。冰冻三尺岂一日之寒?故而,一日习一时坚,千日炼千日寒…… “功非半日,求于刻苦。”云无玉越读卷上文字,愈感身心裨益,“冰心诀……冰心诀,我所擅长的不正是水寒冰霜之术?此诀不论于短于长,对我来说都受益匪浅,就他了!” 既有选择,当下便舍了其他两本秘策,怀抱《冰心诀》而去。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八章·这江湖真是险恶啊 接下来的几日云无玉收起了轻纵之心,在柔情蜜意安慰了陆蘅君安心小别之后,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修行之中。 当然,时间太短。短短五日的浸习也不过令他粗浅地掌握了《冰心诀》的前三层进境。 而只是这三层进境,也令他收益良多,真气凝寒之功远胜之前倍余,功发守御之间不自觉里也有了不俗的寒气加持。 而最为直观的恐怕是《冰刺咒》,虽然在凝聚形体上增长不多,但冰锥之坚实却是已然直抵铁石,倒是应了《冰心诀》总篇之言“欲成至利、非惟百结”。 期间,沐海云又传了他一道《冰爆术》,这是一门与《冰刺咒》截然相反的魔法——通过短期内集聚寒气形成球形冰压,再经过反复压缩到极限之后骤然释放,而形成小范围的气爆效果,吟唱快、范围小而威力大,品阶上属于四阶中级魔法,不过遗憾的是该咒术并非成长型魔法,巫术修持的提升对于它的加成并不高,沐海云亦只是抱着让他多一些护身手段的想法而传授。 当然,修行魔法对他而言始终只是辅业。 龙曜在前些日子传他《圆月斩诀》之后,又教他练了一式学宫里通用的《十字斩诀》,这两式剑诀虽是简易、却极是适合做为之后修行中高段剑诀的前置基础剑诀,发力技巧、杀伤效果都算不错。这几日修行下来,也都掌握了十之七八。 一周调整转瞬即至。 幻天胜境的开启之地在学宫塔四层。 早上八点,云无玉跟随着龙曜,乘坐着学宫塔专属升空梯来到了四层楼。 诚如龙曜之前所言——学宫塔除了第一层之外其他楼层并没有再以须弥芥子之法扩容,而二、三、四随云无玉路行所见,也并没有传言中所言——豢养异界魔物、妖兽、邪灵之流。 当然,学宫塔有七层,至于上面三层有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窥知的了。 四层很宽敞,四面雪白璃晶为壁也为整个四层的空间提供了极致的亮度。 纵横数百步之阔、八面等分的楼厅,仅以十数根成人一抱的水晶柱过渡着上下塔层的压力。 楼厅正中有一块三丈高——几乎贯连到四层顶壁的黄玉石雕,说是玉雕却没有细致琢刻的主题,只是近乎随意的在并不算多么规则的圆柱石面稀稀疏疏的划了几道凌乱的长痕,长痕或长或短或曲或直,长者从下到上贯穿整个玉柱其深不可见、短者不盈尺许浅若淡无。 云无玉与龙曜到来时,厅中——黄玉石柱周围已经聚了九人。 从东至西顺位而列:凌龙璇、南明焱璃、武真焱·羽、辰旸、铁狂徒、铁狂歌——正是此届武决前九的其他几人。 以及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长:安陵梦狐和光之分院院主:黎忆笙。 “就等你们了。”宫长安陵梦狐遥遥向二人道。 云无玉报以羞愧,不由暗下埋怨道:“早让你早点出门了。” “又没迟到,”龙曜撇了撇嘴不满地说道,脸上则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大大咧咧地笑着,说道:“做为主角当然要压轴登场了。” “就你嘴贫。”安陵梦狐眯着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眼里似乎透着一缕似笑非笑地味道,对龙曜道,“届届有你,次次垫底。” “靠!前八也叫垫底?”龙曜惊道,“一百多支队伍,前八能叫垫底吗?” “赫赫……三届以前什么名次需要我说吗?”安陵梦狐冷笑道,“这届这个配置,要前三都没进,我向圣武将军告一声,先打折了你的腿。” 龙曜被唬地一噤,不敢搭话——老爹虽是天下无敌,但也管不了学宫宫长打折他的腿、甚至还会来帮忙按着不让他反抗。 低眉伏眼地拉着云无玉加进了黄玉柱子周围的学生圈。 瞧着二人到位,宫长安陵梦狐清了清嗓说道:“如你们所见——眼前这块黄玉石柱便是链接灵识进入‘幻天胜境’通冥圣石,”他说着,左掌中那根标志性的黑玉法杖高高举起,魔力催动盛如洪流的金色魔力自杖首飞泄而出,灌注到黄玉石柱之上。 不数息,黄玉石柱汲取魔力而焕发出似金似玉般的淡淡金光,金光四散氤氲如雾迅速弥漫了整个四层楼厅。 很快,此间便已是如梦似幻的朦胧胜境。 灵力庞沛、魔素充盈。 云无玉自觉身体三百六十处窍穴、六神百骸、周身毫孔都如沐于春风,说不出的快意舒坦。 “每次幻天胜境开放之时都会在这些界石周围散放大量的元气,这些元气极其菁纯对于修行者们裨益非常,好好汲取这可是难得的福泽。”身边龙曜解释道。 安陵梦狐似是有意让他们多吸收一会儿圣石元气,无言之中加注魔力刺激圣石,使得厅中光气更为浓郁数分。又过了小半刻,金玉石柱上回敛光华,满厅灵气魔素亦随着金光渐退渐收。 待到金光收尽,那巨大的石柱上、众人面前各显出一道手掌大小的印槽,椭圆环状、深约一寸,大小规格正与凌潇月赠予他的“幻天玉牒”一般。 “将你们手中所持有的幻天玉牒嵌入槽口,再凝神度识便可进入幻天胜境之中。”宫长道,“幻天胜境为幻天圣石所主导之虚拟时空,与外界光阴流动之比为四比一,你们将在幻天胜境之中历练一月,此中元气浓郁、修行速率远倍于外界,更有机缘极多,望诸君多自珍用;但同时,机缘亦意味着挑战,每次幻境的开启亦是全幻世少年天才之同台,幻天胜境虽小,亦是一座风云诡谲之江湖,惟有至勇至明至坚者方有可能战至终末,最后请诸位同心砥砺,于此界中大展身手扬我学宫风采!” 慷慨陈词罢了,宫长安陵梦狐向九名学子正中的光之分院院主黎忆笙处抱拳,恳切道:“此次幻天胜境之旅请黎院主多多照看这些天才少年们了。” 黎忆笙微欠娇躯,还礼道:“荣幸之至、份内应当。” 宫长微笑颔首,向众人道:“接下来这一周,我会为各位在此护法,请放心神游胜境。” “谢宫长。”众人齐声恭敬道。 随后,安陵梦狐将手中法杖高举,唇下低语吟咏,数息之间灿若星夜的流光之幕从那支黑玉魔杖首飞泄而出,将整个四层楼厅乃至整座学宫之塔笼罩其中。 黎分院主会意,挥舞法杖向九人分赐祝福,祝福圣光化作十字圣纹烙印至九人眉心中。 “这是灵魂链接之印,若你们在幻境之中遭遇不可抗力的局面或是身败之际,便可以神识秒解此印,我便可接引你们的灵识宣告退局,以避免你们在幻境之中遭受损伤灵识而坏了修行心境。幻境之旅尽力即可,最忌强为,可记住了?” “记下了。”众人答道。 “嗯……嵌下玉牌,进入幻境吧。” ———— 玉牌嵌入,光华流转。 云无玉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光景千变,身如一叶孤舟于苍莽汪洋之中翻转沉浮不辨天海。 暴风狂浪、鬼哭神嚎,耳昏目迷,六识难定。 过了不知多久,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道缥缈空灵的轻语。 “新至之幻旅者,欢迎来到幻天胜境,正在为您创造幻体。” 云无玉茫然睁眼,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片虚无混沌之间。 入眼处,他正以虚无灵态漂浮于空中,由四肢起他的肉身似乎正在重新构造,云无玉惊疑地打量着逐渐完备的身体,暗道:“龙曜说幻天圣石会在幻境之中为幻旅者重新打造一副用以历练的躯体,只要幻旅者放空灵识,幻天圣石便会完美复刻现实中的身体素质和修为,果然如此。” 随着身体复刻完毕,混沌中的缥缈声音再度传来:“初临的幻旅者,请为您设置您的专属代号做为您幻境之旅的独立身份。” “需要与现实身份相关吗?”云无玉问道。 “不需要。” “那……”云无玉想起前些日子与陆蘅君在学宫湖畔相依相偎之景,当时红叶飘香、落雪满径极为冷艳清绝,便脱口而出道:“就叫:落红影吧。” “好的,幻旅者‘落红影’已为您登记成功,接下来将为您随机投放降临点,做为新晋幻旅者,您将有一次复活福利,祝你幻旅愉快。” 话音渺渺、光景迁变,待到流光再定时,云无玉已然身处在一片茂盛梅林之中。 “这便是……幻天胜境吗?”云无玉折梅抚花倍觉真实无异,不由喃喃自语道。轻身一跃,飞上梅树,举目四面遥望,只见梅香如海,一片冷金寒红一直蔓蔓到数里之外才有一条清水河,河外遥遥似乎有城池村落飘然在寒雾之中。 “龙曜说,幻天胜境每次地域会有变更,但整体布局仍是以四方小城拱卫中心主城,变得多是四小城外的山林河海暗谷村落。进来之前,龙曜让我去西方小城等他聚首……”云无玉抬眼看向日头,时至正午,日轮南偏,大略估算了一下自身位置——应是幻天胜境正西方野外,暗暗欣喜:“倒是巧了,想来远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城影轮廓似是大城,距此似乎不到百里……只望能及早与龙曜汇合。这幻世之中有百处修行名家共存,粗算人数得有七八百人,入境要求为四境之上七境之下,只怕大半人马都不是我所能对付的,但愿一路畅通,少生事端。” “凤庭学宫·琉璃击杀北麓仙宫·麓戈,达成幻境首杀,奖励积分四十!” 天空中骤然显现出一道光文,一道威严神圣的宣声亦同时传响四方。 “琉璃……琉璃……应是焱璃学姐的代号吧?!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猎杀了一位强人,我也要努力了!”云无玉说罢跳下枝头,取出一柄青钢长剑,戴上竹笠、裹着粗衣布衫扮作普通行者模样,快步而走。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走到梅林尽头,到了清水河前。 云无玉抬眼而望,隔岸杨柳成林,只是因在冬深,而枝条枯索,但也如同美人长发,随风扬舞骚弄余媚。 “倒和学宫湖畔的景致相类。”云无玉自语道,清河横有五十步之阔,因为河上有桥,青石所筑、宽不过丈,仅容一马通行。 桥上有人。 美人。 紫衫高领,领下秀颈玉琢,白发如雪、螓首蛾眉,玉立亭亭。 执一柄水墨丹青油纸伞,不知挡得是左岸梅雨飘香还是右岸杨枝烂漫? 她目光宁静,宁静的如同毫无生气,清冷目光落在清冷的河中,与其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倒不如说是一尊极其精致的玉雕。 她长得极美,即使是放在群芳竞艳的学宫里也能有一席之地。 龙曜曾说——幻天胜境中除却各地历练学子,还有大量幻境原生住民,历练成绩的根本是积分积累,不论是击杀其他学子掠夺积分、或是猎杀幻境之中的精英魔物、甚至击杀这些原生住民也有分数奖励,只是击杀太多原生住民会受幻境中无处不在的正道盟通缉,而惹上不必要的危险。这便与外界相似——作恶多端终归会遭受天谴人伐,除非你有凌驾于此间的强大,否则没人会去为了几点微不足道的积分去杀死收益鸡肋的幻界平民,当然此界修行境界的上限是七阶,而进入幻境的历练者们往往都达不到这个高度,七阶的幻旅者未必有,但七阶的正道盟执法者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眼前这个女子弱柳娇花,脸上也没有一丝幻旅者风尘仆仆与朝气锐锋的面貌,面庞清冷娴静似是一位幻境中原生世家的大小姐。 云无玉慢步上前,拱手询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此去西城还有多少路?” “西城?”紫衫女子从河面上移回视线,向他看来,她的声音恬静而微微沙哑,却不如她的容貌美丽。 她白纱掩面,朝他看来时雪白娇颜上生起微微笑意,雪靥清丽本无暇,两颊又生薄薄梨漩更是不可方物。 清丽虽胜,但云无玉并非沉迷美色之人,见识过菡月公主绝代之姿,自也不会因此沉溺其中。 但那双似雪桃花、墨玉水眸,明明秋水一剪,却让他无端一沉——这双眼睛,像极了陆学妹的眸子,只是陆学妹更温柔也更多情。 “西城……大概一千六七百里……远吧。”紫衫女子似乎有些拒生,不善于言辞,短短一句顿了三四次。 “喔……喔,谢谢姑娘。”云无玉得到回答,抱拳躬身礼道,遥望东方,举步便行。 “其实……不用谢的。”在错身之后,传来了紫衫女子恬静的声音。 “那怎么行……沐大哥说得人恩施,当向人——”云无玉微笑回首,却忽觉心口一寒。 心生警兆,虽仓促祭起《寒水战诀》、横《冰刺咒》护体,但为时已晚,一截细如筠竹的银色短剑轻而易举地刺透以往无往不利、攻守兼备的冰锥,拨开寒水战诀凝成的护身战气,一阵短促的刺痛姗然传来,那柄细剑已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紫衫女子清冷的眸子中是淡淡的笑意,只是很快又化作了失望。 云无玉这才看清,她手中的伞乃是秘银为骨、紫竹为杆,贯穿心脏的细剑是为伞中剑,剑身上紫气淡淡、斑斑如泪。 伞是云烟银骨伞,剑是霞飞雨落剑。 “这江湖……真是险恶啊。”云无玉哀叹一声,一点真灵离体而去,投往东方。 紫衫女子信手拔剑,剑上无垢如新,云无玉的躯体迅速烟化汽灭,美丽的眸子落在地上残剩的那只竹笠与青钢剑上,摇头轻叹:“可惜是个菜鸟,连积分都只给一半,真教人失望。” 正卷·第一卷·沧流 八十九章·再战胜境 幻天胜境极东之外,真灵殿中。 柔和的金光之中,云无玉破碎的身体缓缓重新拼聚。 在他数步之前,一袭淡金色祭司袍的黎分院主平举金晶月轮法杖于眉前、薇唇之间吟诵如诗。 流沙一般的金光在她衣袍、眉眼与飞舞的金色长发间流动闪耀,她目光柔和而虔诚,神态姿仪极尽神圣。 她清靥无瑕、眉目胜画,柔荑如玉、纤身轻盈,沐浴在这淡金色的圣光之中极尽圣洁而优雅,令他不禁想到那传闻之中精灵族少女,为此而不由心生感叹:黎院主的姿容,被风月闲社里那些好事之徒仅仅列在绝色第八位多少是有失偏颇了。 少顷,云无玉的身体再次完成塑造,缓缓落到她的面前。 “黎院主这里是……”云无玉睁开双眼茫然看着四周,此处光辉彻照,遍地金石琉璃,看起来像一处神殿。 “幻天胜境四方之外的边缘世界,我们这些七阶之上、各个学宫的领队护道者无法直接进入幻天胜境,被安置于此为你们这些历练者护命护道。”黎忆笙道。 云无玉颔首,长吁一口气,感受着身体新生之后的僵硬。“感谢黎院主护命重塑之恩。” “每个新临的幻旅者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黎忆笙道,“但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消耗了,接下来可要小心了,学宫弟子可没有人在第一周就被淘汰出局了的哟。” “不会了,”云无玉羞惭不已,低声辩解,“是我大意了,以为那位小姐是幻境中人……” “吃一堑长一智,胜境之中便是江湖,不要轻视所见到的任何看起来柔弱之人。”黎忆笙柔声道,“轻者多败,幻境中身死只是败退,但人生没有重来,请一定要在幻旅之中体悟江湖的残酷,这是难得无损历练的经验呢。” “学生知道了。”云无玉躬身稽首诚心受教。 “嗯,再去闯荡吧。”黎忆笙法杖一挥,云无玉只觉身体轻盈如蝶,便被浩然巨力送出殿中。 —— 再降,幻境之东·丛林。 胜境亦有月升日落四季轮转,再踏足时,正值弦月欲隐、朝霞漫天。 云无玉边感叹着死而复生,边欣喜于朝华之美。 “这一次,定不能轻易被击败了。”他握紧拳头,脸上并没有太过挫败的神色,只有如这盛烈霞光一般的炽热朝气。 “和那些天下新锐们相争以我现在的修为并非易事,若是再选择横穿城市,只怕都走不到西城与龙曜聚首……”云无玉眉头微锁,思量一二,将目光投向身后——丛林茂密、群山连绵。 “此间既然与外界无异,那么山林之中必然也有凶兽猛禽,不如穿越其中一路潜行,既是避开了城村乡野的群英恶斗,也能借着凶恶猛兽好好历练实战,一举多得。” 他本不是犹豫不决之人,心里既下定了注意,起身便往山林之中快步而去。 不消片刻,已然是身在天光隐隐的幽深山林之下,远外虎啸鹰唳、近处虫鸣兔隐,也幽也静、亦凶亦险。 云无玉心头一紧、不敢轻心,立时祭起《凝神篇》心诀,耳目效力俱提升到了极致,数十步内风吹草动丝微可察。 脚步亦轻,右手青钢长剑在握、左掌心里魔素聚集随时凝冰化物。 随他渐行渐深,山林树木愈繁愈密,走了约摸片刻光景,举首眺望不远处已是在一片百十丈高的参天巨木遮蔽之下的密林。 身前是一片犬牙交错、积重如同沼泽般的灌木丛,日光艰难地从顶上愈见高大的巨木密织如盖的繁叶间隙中钻下,在密林白日的深蓝色中留出些许星子般的光亮。虫鸣亦不知何时尽皆掩去,四面静悄悄,如死寂一般。 云无玉按低身子,步子亦是缓了下来。 侧耳细听,只有他钻过灌木低丛树草叶子与他衣裤摩擦的“沙沙”声响以及他胸腔里心脏跳动声、甚至是脉搏律动也悉数可闻,四周静的可怕。 握剑的右掌不由愈紧,不觉竟是渗出了些许汗液。 ——丛林,是猎者的天堂,广袤繁杂,身在其中者,皆是猎者,亦是猎物。 约摸过了小半日,他身上运转着《寒水战诀》、左手掐着《冰心诀》将凛凛寒气运转周身,一边挥剑挑撩,仗着周身寒气庇护祛褪藏匿其中的蛇虫蚊蚁、且行且进,总算是有惊无险的从茂密繁盛的灌木丛中走出,也算真正走到了这边荒大林的深处。 ——茫茫参天巨木之下,微光难透,以至于多数巨木之间仅有些许低矮不盈于尺的弱质草木得以生存,潮湿、阴冷、以及腐败的气味充斥其中。 巨木与巨木之间间隔是巨大的,不知年数的新旧层层落叶的堆积,让人难以轻易的分辨落叶之下到底是潮湿的林地还是沉淤的腐泽。 但最令云无玉忧虑的并非于此,而是那隐藏于远处四面八方巨木之后与阴暗之中刻意压抑的低沉的喉咙滚动声、以及那些在身后灌木丛里渐渐远去虫豸蛇雀散退声。 ——它们正在逃离,几乎慌乱的逃离。 云无玉心头凛然,四面审视——近午的森林之下,只有轻盈而散乱的绿色萤火给予稀薄的光亮,从中借着《凝神篇》心诀的辅助捕捉到几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幽幽亮,如鬼火般骇人。 “它们”试图压抑着气息,而随着云无玉一步一步踏入林中地,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沉,如同那积蓄已久的山洪——随时崩泄一泻千里! 第一百零三步。 云无玉停住了身。 前面是一片湿稠的泥沼,依据目力观测,这一大片泥沼几乎横截了前方近十丈的步距,且不宜绕行——因为泥沼狭而长,从左侧幽暗深处一直蜿蜒到数里之外。 似乎曾经是一条河流,因为堆积的落叶、腐物太多最终被演化成了泥沼。 若是提气而越,他需要一鼓作气、并且在需要中途借着《凝冰决》瞬冻出一块浮冰借力,这期间不能有半点失误,否则一岔气便可能身陷在泥沼里难以脱身。 承此危悬,云无玉面上凝重,却生出一丝笑意。 ——暗处的你们应该很心动了吧? 他一止身,那黑暗中的气息也压抑到了极致几近于无。 无声对峙。 一刻。 嘶~ 杀气徒然暴涨,终是幽暗深处的家伙们性耐不住,伴随着一片贪婪暴虐的长嚎。 嗷~呜—— 狼! 黑暗深处目光猩红之色剧烈闪耀,六七道青灰色身影从中飞扑而来。 云无玉定睛一看,身影未全、十余道锐烈罡风当先罩身而至! 云无玉长剑横挥,寒水战气从中而发,两方锐力相击,并作数蓬冰花水汽崩散于空。 紧接着,黑暗中的身影齐齐显现,数道银芒刃影向云无玉斩来,云无玉集聚寒水战气于青钢长剑,横剑身前相抵。 叮!叮!叮!叮!叮—— 金铁交鸣数响,云无玉只觉剑身上千斤巨力震来,气息一滞,不敢硬敌,借力飞身而退,直是连退十余步,才止身半跪稳住身形。 右手虎口甚觉酸麻,低头看去,青钢剑上已是留下了数道深痕。 而不远处,数道身影落定。 “麻烦——”云无玉目光一凝——那处一首四并立着五只四尺高、六七尺长的巨大野狼,周身青灰而环首一圈银灰色的鬃毛、以及健壮的前肢及其近一尺长的银色利爪无不宣告着它们的身份 ——丛林中数一数二的团队型猎者、以凶残与隐忍著称的猛兽:银鬃郊狼。 “四只三境极上、为首的那只恐怕与我境界相当。” 对峙。 书籍有云:豺狼虎豹之类与之相峙时不可以示弱,稍有破绽或是显弱彼类便会攻杀而来。云无玉信而不疑,而当此时更不适宜有退避之举——他想走,那些家伙也必不会放过。 于是长剑一振,各般心诀祭起严阵以待。 他直视着那只头狼,那头狼亦打着响鼻凝视着他。 少顷。 狼群动了。 那头狼仰首发出震耳撕心的尖锐啸音,从口中吐出一颗直抵成人头颅大小的青白气团卷着大量腐枝败叶贴着林地直冲云无玉而来。 遥隔远对,云无玉亦可清晰的感受到那团青气中蕴含着可怕的魔素能量,几乎直抵一个五阶风系巫修蓄力而发的风气弹。 以此为信令,身后四只银鬃郊狼齐时飞扑而出! 迅风烈影!四尾恶狼于扑跃间张牙舞爪又是遥遥刮出八道罡风先行而至! 双方之间不过十五六步之距,攻势一起转瞬便至。 而这次,云无玉攻已有备、双方皆在明处。 狼群攻势方起,云无玉也长剑扫出,冷锐剑风横荡而出向那八道罡风敌去,同时再度抽身而起、踢着身后百丈巨木快步直上。 剑风与罡风对冲,响起连连爆音,那四尾恶狼从中冲出,几乎贴着他衣角攻到,而那青白气团亦是几乎掩面攻到! 十字斩! 云无玉低喝一声瞬驭剑诀,青钢长剑纵切横斩挟着锐烈真气与他修持已久的冰寒魔素合威击出,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五六尺大小、冰蓝明锐的十字斩影。 此剑诀虽是兵械武修基础武诀,胜在集气极迅、近身威力不俗,虽有攻杀范围小而形式单纯的硬伤,却也不失为武修兵械的近攻利器! 十字斩光几乎贴着已卷着大量腐枝败叶积成半人大小的青白气团斩出,却在驭用瞬息便将这气团斩开破碎,而精锐剑气横穿气团而过不减威力,狠狠斩向身下其中一头银鬃郊狼脊背上,那只郊狼猝不及防被一击斩开后背猩红热血激溅四射,被剑诀余势压倒在地,低呜一声没了生息。 云无玉未及欣喜,忽觉一道猛烈锐锋冲着腰间扫来!足尖仓促一弹翻身躲避,已觉腰间一痛,眼中只见一只银白色的狼爪刮下一片衣角、带着数道血红扫落。 轻身飞落到十步之外,云无玉左手按住腰腹,向那处看去——头狼亦转身看来,目蕴凶光、獠牙显露,右前爪下按着从他腰间划落的那片衣角。 云无玉略作检视,所幸躲避迅速,只是被刮破了表皮,但火辣辣的疼痛感直入神魂无比真实、体内真气魔素之耗亦是明显。 “还真是与现实无异,无论是体损或是伤痛。”他低声自语。 不待他多想,那头狼已是当先扑来——手下之死似是激起了它的怒火,飞身而起,挟着猎猎青风、口吐爆气、爪掀罡风合威而至。 另外三头银鬃郊狼亦紧随而起。 云无玉亦被激起斗意不退反进,长剑一振挥出数道剑风扫向三只从狼,同时飞身而起,迎着青白气团冲向头狼。 云无玉所挥剑气较之前更菁纯锋锐,几乎一触之间便将三只从狼所发罡风斩破,三只从狼不敢直撄锋芒纷纷避退。 立时,在云无玉面前便只剩下了头狼一敌。 这也正是云无玉想要的。 久战必不利,擒贼先擒王,这是他方才就定下的策略。 只要能将头狼击杀,那么其余三只从狼便不足为虑。 以最直接的方式、最精简的爆发、最极致的对碰头狼,甚至于那团浑蕴菁纯风系魔素的青白气团他都选择了以战气加身的方式直撞而入。 护体水寒战气只顶了一瞬,旋即衣衫爆裂、右胸、右脸、右肩、右肘被锐烈风威冲出大片血痕! 而这些,云无玉只是咬牙强扛,只为了左掌之下最全量的魔素聚集。 近身! 头狼的眼中闪过讶异——明明这个人类有足够的能力抵消它所吐的气团,为什么选择直接以身体强冲? 但交锋在即,它亦只有以自己最擅长的爪击迎击! 双爪并起,带出猛锐罡风、卷着落叶如流罩向云无玉左右面目! 爪锋之锐胜于刀剑,近在咫尺的云无玉深觉凶险——这一击绝非那青白气团的冲击可比,一旦被击中恐怕会殒身当场! 但,退无可退。 云无玉亦非毫无对战经验之人,而此对搏本就是生死竞速之举! 猱身而进、左掌推出。 砰!!!! 两处一响。 一处是云无玉的脑后,一处是他的身前。 脑后是头狼差之毫厘的双爪合拍,身前则是他印至头狼腹下的左掌。 白气蕴氤如凝。 “冰爆术!”伴随着他嘴角吐露最后的咒名,白光耀闪、冰花璀璨,一瞬爆涌! 一块直抵人高的巨大冰晶之丛从他掌下瞬间爆开,一同绽放而起的还有殷红血花。 腰腹本是兽类惯有的弱点,而狼的腰腹更是脆弱。 只这极尽功力的一击,便使银鬃头狼几乎直立而起的庞大身躯在短暂急促的哀鸣中轰然倒下。 云无玉晃动头部,强自从那雷轰般的狼爪合拍的余震中提回视听目力。 看着因这初用魔法建奇功的战果,大为感叹:“沐大哥说这《冰爆术》品阶与《冰刺咒》相近、只是爆发上更强数分,没想到竟是如此强劲。若是冰系传统巫修使来只怕更为可怖,传统巫修无愧为各门之中攻杀能力最为出众且直观的职阶……” 身前头狼胸腹被冰晶丛爆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汨汨地流着温热的血液,猩红碎烂的体腔里竟有一颗青绿色的晶石闪动沁亮的光彩。 “竟是灵核……”云无玉探手拾取,放在眼前细看,灵核乃是世间所有非人灵种都有可能本源之力凝结衍化而生结晶,妖族名之妖核、精灵名之魄丹……是极为稀有之物,一般只有五阶之上的灵种才具有,多数用于灵品战具铸造之用,品质越高越是稀缺、融炼效果也越为上佳。手中这枚青绿灵核隶属风系,看起来勉强够得上炼器级的品质。 而拾取了灵核之后,云无玉赫然发现在这头银鬃郊狼体内竟还有一本巴掌大的小册,云无玉顺手取来,匆匆一瞥,上书有一行字:《太极三十六式》。 “竟真的会爆出武典术式?想来方才这头狼双爪其攻之式出自其中。”云无玉想起龙曜所言——胜境之中不同于外界之处在于:试炼者身死躯体会迅速消失避免于不必要的侮辱,以及所有对搏之人、灵、物都有概率爆出他(它)们所持有的术式典籍与奇珍异物,而这些东西都可以划为私有带出胜境,而他(它)击杀了试炼者也会概率攫取试炼者身上的招术技法,这本《太极三十六式》是散手(拳)修者通用的基础招式,也许是这头银鬃郊狼曾经猎杀过拳修试炼者故而持有这本武典。云无玉收之入怀,再度将重心放在战斗之上——毕竟,与这小群狼群的恶斗尚未完结,他急需迅速击杀对手然后好好休整一番。 头狼惨死,那三只从狼一时战栗,竟不敢上前,这也给了云无玉缓气回神的时间。 头狼一死,剩下三头银鬃郊狼群狼无首除了三面环伺,全无方才狂暴凶残之状。 而云无玉一击得手战意正炽,只稍作调息便提剑先手攻出。 又经片刻厮杀,几乎是一面倒的虐杀追击,三头银鬃郊狼终是全部倒在了云无玉手中。 而这一番恶战,体能消耗甚巨,云无玉不由嗤笑一声:竟是连体能都与外界如出一辙。 语罢,便抬着头狼尸体一路踏水轻纵越沼而过。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章·初战 朝升暮落,时光如梭。 或逐豹于澗、或战狼于野、或击蚺于泽、或猎鹰于巨木……不知不觉云无玉已在这茫茫大林中恶战数十,其中有大胜而行、也有狼狈逃窜,惟有衣衫褴褛和满身伤痕记录着他数日以来的收获。 不过在胜境之中,衣甲兵器等外物只要一日之间没有战斗都会被修整复原,这也算极少数与现世不同的好处吧,否则只怕未出边荒他已衣不蔽体、状若野人。 昼战于野、夜藏于巨木之上或是深洞之中,听着森林之中兽啸禽音每一日每一时都处于惊险刺激之中。 战斗与夜悟,令他的身心修行在悄无声息中获得了巨大的进步,而胜境中无比浓郁的灵气亦更是刺激了他的精进。 仅仅这数日,困囿近一个月的四阶中境的瓶颈似乎有了松动,云无玉自觉突破便在这一二日之间。 是夜,弦月如钩高悬中天。 云无玉一如既往地置身于百丈巨木的树冠间打坐冥想、运转真气。 身受月华、万籁俱寂,最是利于观想行气。这是他数日以来经验之得。 气行三十六周天,灵台清明、神感通透。云无玉长吐一口浊气,睁开双目。 月辉皎皎,似乎正在亥子之交。 云无玉正待闭目养神,湛蓝夜空中忽然绽裂,如同蛋碎,无数道巨大的金色裂隙在轰隆巨响中显现,从中激射出金光煌煌。 “胜境崩溃了?”云无玉举头仰望着天穹惊变一惊,疑道。他的第一念头是——假若胜境真的破碎了,他们这些于其中试炼之人的灵魄会不会因此受到波及损伤?从而威胁到现世的真身? 与之相伴的还有威严而浑厚的声音,那声音似从四极而来,又似是无处不在、充盈于这一界天地之中。 万道金光在中天之上合聚,演化成一张金光熠熠辉耀夜空的横榜,金榜横天高高在上遥遥有千百里之阔。 “本届胜境历练首周初试之旅结束,金榜之上将显现各类三甲之名,以资鼓励!” 从右至左纵书: “幻世天骄,胜境逐鹿。初战满周,兹以此榜,昭于天下。 积分总持三甲: 天魁:凤庭学宫·琉璃持有积分620 天罡:梦谷·影持有积分600 天机:神谕玄机阁·玉麟持有积分580 破敌三甲 万决:梦谷·影击杀试炼者:十三。 千伐:凤庭学宫·狂徒击杀试炼者:十 百战:东洲剑阁·水寒击杀试炼者:八 斩灵三甲 天猎:凤庭学宫·琉璃单人击杀五阶将级异兽六、击杀四阶锐士异兽三十三; 玄猎:神谕玄机阁·玉麟单人击杀五阶将级异兽五、击杀四阶锐士异兽三十六; 神猎:万兽宫·百里荒单人击杀五阶将级异兽二,击杀四阶锐士异兽四十二。持分总榜上之人,头筹者积分增十之一、亚席者增百之七、季位者增百之五。经此一周之试炼,入世者八百零八人折去七十八人,余七百二十人,总持积分排名前五十者得匿身珮、后五十者得显真镜。如上奖励现同天机卷发放于现世存活之试炼者。” 天音恢宏响彻胜境,七色光霞灿烂而生从中有数百道绚光散放八方如流虹泻落,其中有一道青灰色落入云无玉怀中。 漫天霞光、熠熠金榜随着数百道绚光潜入于世渐渐消散。 “焱璃学姐真是厉害,首周便在这八百多天骄中脱颖而出登于榜首……”云无玉遥遥望着横榜之上的姓名感叹道。 方才那青灰色绚光入怀后化作了一个尺许卷轴、与一块三寸六边青铜镜。 “这便是天机卷和显真镜?”云无玉瞧着怀中二物道,拿起那枚青铜古镜未待细观,脑中便生注解:“显真镜,胜境独有灵物,可观测不高于自身修为一境之内之人、灵、兽等诸类修为,限用次数:6。” “原来是用以观测对手修为之物……虽然只有六次使用权限,但也不少了,能避免不少危险了。再看看天机卷……”云无玉放下青铜古镜拿起卷轴,脑中亦生注释:“天机卷,胜境机要统述之物,可查询胜境历练排名及自身积分。” 云无玉微讶,展开卷轴。 ——卷轴完全展开后,仅有一尺五六长短。卷面淡黄古旧非帛非绢非皮非纸,而是光织之面。卷上,只有纵书名目数列,皆为古篆书写、自右而左分别是:幻天概述、万兽图录、往世天骄录、现世天骄录。 云无玉伸指点在“幻天概述”名目上,只见名目上金光一闪、横铺开来,上有文字图录展于眼前。 “幻天胜境是为古之圣者以无上法力凝聚、拘取浩浩灵力所成幻境灵景,此中所有皆为现世投影……胜境构成主体为五城八荒,即:苍木、白金、玄水、赤炎、后土五城与八方八荒、以及五城八荒之间上百村落、荒野等……幻天胜境现世每半年开启一次,为期一周;胜境时光流逝为现世四倍,因灵气浓郁之故修炼所得却为外界之倍余……胜境为修炼胜境亦是现世天骄逐鹿之境,而自开启之日始,胜境每日每时都在流逝大量灵力而致境体以周为期进行收缩,八荒、野境、四方城、最终容人之域仅为中都后土城……胜境即是江湖,群星逐鹿胜者为王。” “积分获取规则:凡猎杀三阶人、灵、兽者,基础所得皆为四分、四阶为十、五阶二十、六阶五十,及其所持有积分十之三,越阶猎杀每超一阶基础积分翻倍。每周积分总持排名前三者获得特殊奖励与积分额外提升,最终日排名前三者与宗门获得胜境五阶以上随机秘典、灵核、灵药等胜者奖励。 注:胜境悉如外世,不可伤及无辜,凡杀、伤无辜(原住民)者皆将受幻天刑司缉捕。” 画卷左面有幻天胜境地图,云无玉以指收张地图亦随意缩放;地图外圈部分已经暗淡、以一圈亮红色的光圈划分,而地图西南角有浅蓝亮点标示,云无玉大略猜想,正是自己所在的位置,那亮红色的光圈恐怕正是天机卷所言的胜境收缩边境之明示,不由暗暗喟叹这天机卷之神奇、幻天胜境背后主宰者之莫测。 亮红色光圈已在地图四分之一处,而自己所在的位置是西南边荒名为十万大山的山林偏外围,据时日推算光圈应在一周后掩过此处,想到这里云无玉不由无奈轻叹一声:借着边荒大林的掩护一路潜行到西城附近的计划到底还是有些天真了,这微缩版的大争之地怎么会容许试炼者们一路苟到最后? 若人人如此,岂不是辜负了幻天胜境创造者的初衷于苦心? “终究还是要与天下骄子们正面一决的。”云无玉心道,暗暗自勉——这近一周的浴血苦行不知不觉中打磨了他的战意,不再像初入幻世时被无名女子袭杀后的自怯。 时至今日,若与那女子正面相抗,云无玉自认虽仍不能力敌,也有几分全身而退的把握。 云无玉拂手收起此页,点开“万兽图录”名目,显现出次目录,分别为:七阶胜者境帝级兽灵类、六阶灵恸境王级兽灵类、五阶大成境将级兽灵类、四阶锐士级兽灵类、三阶劲卒级兽灵类。 “帝级兽灵类……”他点开第一列名目,画卷展开,只见图文详实记述,其上帝级兽灵只有一名,上书—— 后土王蛟 评阶:帝级,中都后土城镇守之兽。 身俱风、土、火三属性妖力,是为幻天胜境兽种之最,凶猛至极、力冠于世,善用岚之吹息、熔岩之火、后土之力,非人可敌。今镇守于中都后土城通天塔第九层。 可掉落物品:六阶及以下各类秘典、六阶灵核、及各类稀世灵植。 历史被猎杀次数:1。 “七阶兽种……便是只有七阶初境,也足以抵得上七阶中境强者的战力,竟有人能击杀它?”云无玉惊异不已,继续向下翻查却并未看到猎杀者信息,略感失望。 “七阶既是后土城镇守之首,想来六阶王类兽灵多半是东南西北四座城的镇城兽灵……” 他又往六阶王级类翻看,果不其然六阶王级兽灵上也只有十名,分别是他所想的四方城兽灵、占据八荒边野里的四大兽主以及飘忽于百村之间的光暗两只邪魅魔灵。 六阶看罢,继续向其余翻阅,那五阶将级图录上兽灵种多了数倍,约有五六十种,而四阶锐士级则有上百种,至于三阶劲卒级更是有二三百种之多。他所猎杀的兽灵,大多数都在三阶劲卒一列,只有那只银鬃头狼勉强入得四阶中境。 “以我之力猎杀一只四阶半的兽种已是极限,焱璃学姐却是在这短短数日里猎杀了六只将级异兽和三十多只锐士级异兽,算上击杀击退的学宫外的强者们战斗强度胜我不知多少倍……”云无玉原本对自己这五六日间斩杀了一二十只猛禽凶兽颇为自喜,查了这兽谱之后对比那些榜上强者却是天差地别,不由失笑,自惭坐井观天小觑了此间同辈们。 “也不知我现在总持多少积分了,在榜上又排了多少名?”云无玉轻叹一声,收起万兽图录转而选取查看“现世天骄录”。 卷宗展开,右侧有一行烫金小字,笔走龙蛇极为遒劲,书曰:“龙飞凤舞竞幻穹,群英荟萃决胜境。” 又有正书备注一行:谨以此榜收录当世英杰逐鹿之现状,每日子时一更。 “天魁星:琉璃、天罡星:影……”自右向左,便是排行名录前三十六以天罡星名排位、随后七十二以地煞星名排序。卷首一百零八名之外则不挂星位只写代号。 井然有序八百余人代名,云无玉点取代名便见得其下积分详细,譬如所猎杀的兽灵及数量、所击杀的对手数量如此等等。 翻查许久,他才在卷宗左侧末尾倒数第二行见到了自己的代号。 ——第六百七十七名:落红影,总持积分105分,其中猎杀兽灵锐士级银鬃头狼一头、劲卒级银鬃郊狼十六头、劲卒级青尾豹三头、劲卒级角隼一只、劲卒级幼年铁臂灰熊一头,共获得积分84,首周七日存活总赠予积分21。 “居然是现存倒数第四十四名……”云无玉自嘲苦笑,只觉脸上无光,“这名次怕不是学宫倒数第一了……” 他旋即查阅名录,学宫八人目前全部存活,而距离他最近的人是代号为“狂歌”的同学,持有积分为242,名次是第二百零七…… 而其他六人,除了焱璃学姐之外全在十到一百名…… “我还真是……”丢人二字悬在嘴边,但始终说不出口,许是心底的倔强和灼人的羞耻感吧。 看完之后,他心情多少受了些刺激,连查阅往世天骄录的欲望全没了去,随手合上天机卷,带着三分羞愤调息打坐、观想冥悟修炼去了。 —— 月迁星移,夜尽天明。 云无玉结束一夜休养,稍整衣装从树冠之上飞踏而下。 早晨的深林依旧是鸟鸣虫静带着几许冬季应有的冰凉。 流冰融澗、猛兽低伏,经这一周的苦行锻炼,云无玉已然是适应了丛林荒野的生存,此刻嗅着晨下清新而带着些许腐朽味道,竟有几分亲切。 在腹中饥饿感的催促下,他从衣袋中掏出熏干的郊狼肉大快朵颐,一番进食之后他清晰的感觉到体能的完全恢复。 “是时候回到森林的外围了。”云无玉自我打气着,提剑稳步前行。 …… 行走了两日,到第三日的清晨,云无玉于林下所窥得的天光渐趋大亮,抬目四望间视野也渐渐开阔,云无玉心头微喜展开天机卷地图,其上所示他此刻已经接近了西南森林的外围。 他微微一笑仿佛看到龙曜爽朗大笑的样子,心头便更多了几分动力,合上天机卷,快步而行。 大约走了小半日光景,正行到一处茂林。 数丈高木比比皆是,几乎将周围天光遮去了大半。 本应是接近正午时分,边荒地带应有的嘈杂响动到了这却忽而变得十分静谧。 云无玉心头一警,缓缓停下了脚步。 与深林里狼群虎豹的战斗,让他对环境变化的警惕有了十足的提升。 云无玉凝神静气,暗驭《凝神篇》心诀加持五感,又以《冰心诀》催动冰气作游丝状往四面铺开——这是他在近日恶战中领悟出的妙用,虽然启动较慢,但却稳健许多,避免了无数次不必要的战斗。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 他目前以《冰心诀》加持下自身所炼冰气化丝所能达到的探测范围上限,而这也是绝大多数五阶以下中近程职阶能发起突袭的最大步距。 数息,西南、上? 云无玉虽未能直接找到对方的位置,却以冰丝的末触探知的异样气息大概判断出了对方的位置。 但对方的气息几轻若无,大概的步距也在四十步之外。 他停下脚步的一瞬,对方也察知到了他。 敌暗我明。云无玉眉头微微一皱,压身横剑身前作随时拔剑而战的姿态,缓步后退——在如此不利的状态下,他不想作盲目的战斗,退出战圈无疑是最优解。 但对方并不想让他就此脱身,就在他后撤六七步之际,数道寒芒从西南上方的树影中疾射而来。 咻!咻!咻! 银光如电穿林打叶而来,直取云无玉两臂与胸膛。 “噌——”地一声清响,云无玉拔剑而迎,朝着寒光所罩连挥数剑。 叮!叮!叮! 一连三响,全数遮拦。 三支尺许精铁弩箭齐齐坠地,云无玉退了半步,右手虎口微微发麻,一双星目从弩箭上扫过、遥遥看向袭来的方位。 ——弩箭是平凡的弩箭,甚至都没有附加元力,可见对方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射手。 这个步距……近身武者?黑暗巫修?还是奇门术士? 很快对方便给了他答案——又是三支弩箭飞速射来,这一次电芒闪耀、撕风鸣啸。 显然,上面附加了极其可观的雷系威能,炽烈的电芒照得他眼中皆白! 方才那三箭只是试探!神射手?! 云无玉气运全身,仓促之间不敢直缨锋芒,便飞身而起差之毫厘地避开了这穿身三箭。 而随即,又是惊觉蓝芒罩面,仰首看去——只见一道蓝白霹雳蜿蜒横空,正朝着他头顶砸下! 云无玉身在半空不得腾挪闪避,惟有长剑一抖挽出剑花一片、兼以《冰心诀》、《寒水战法》为辅度入凛凛寒气化作一片霜花迎击而去。 炽~霜花电芒角力竞作白雾腾腾一片,寒气从剑身出循着“霹雳”而上,而疾电雷光则是顺着剑锋奔赴而来。 嘶~云无玉直感雷击入身一阵酥麻,长剑几乎脱手,立是向后跳出。 “哎呀!”几乎同时半空之上亦传来一声惊呼。 至此,隐者显现。 那人退身落在十余步外。 云无玉戒备而凝目看去——那人一身浅青色劲装,面目藏在墨绿色的纱笠之下,约摸比自己矮了半头,腰细肩窄、胸脯微微隆起,看来是个女子。 方才那半空中惊现的霹雳闪光正是她左手所执、垂挂盘绾在地的十三节长鞭。鞭节本身银白,此刻因有电芒闪烁之故愈显夺目,而鞭长直逾八尺,才使得方才劈砸下来有霹雳经天的慑人心魄。 既然出现在这里,便不可能是幻天胜境住民,而云无玉累日恶战苦修也刚好急需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 方才交手,他已可大概判断出对方的修为与自己只在伯仲。 如此甚好。云无玉长剑一振,低声自语道。 “哼!”对方亦是一声冷哼,显然与他有一样的念头。 无须言说,云无玉挺剑向前再度往浅青劲装女子刺去,剑上寒雾腾腾显是将《冰心诀》、《寒水战法》俱皆催放到了极致。 见他起身逼来,劲装女子亦是长鞭如龙游蛟腾般舞起,十三段银白鞭节上蓝芒耀闪旋舞成环叠圈大有将云无玉一人一剑困锁其中之意。 一剑一鞭转瞬相及,当空嗤嗤作响,这十三节鞭不同于皮质软鞭之流柔韧无锋、也不似八棱钢鞭之流刚猛不曲,鞭节从刚而又有鞭链增变化可谓是刚中有柔、曲中有直,兼有二者之长也自然俱二者之短,若是直鞭云无玉自不敢拿着青钢剑直磕、若是软鞭云无玉也不能轻易速近。 见她甩鞭成圈迎面罩来,云无玉转刺为挑集聚真气抓住这圈叠成环未及合缩之际,重重向上挑斩。 叮——只听得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寒气电芒交触辄爆,他手中长剑果是将那鞭圈外环挑开,十三节鞭圈围之型震而溃散。 云无玉的身体亦乘势欺上,便是近到了女子身前三步。 与凌潇月学剑三月,除了用剑基础功夫的夯实,对各类兵器及各种职阶的长短亦是深得了解。 于三尺剑而言,与长鞭等长兵交战忌于长、善于短,长兵攻距半程之内越近则越有利,反之则越不利。 自从在武决上险胜暗月·尘之后,他对凌潇月之言更是深信不疑。 此番虽是第一次和持十三节鞭的这类对手交战,他也毫无迟疑如此奉行。 那女子见他欺近,低声惊呼、手中鞭法微滞,抽身欲退。 但身在空落之际,而云无玉又是挺剑直刺而来。 只得长鞭一抽,甩作一团横护于身前,用以抵挡云无玉长剑。 叮叮叮——铁鞭钢剑猝然相接,迸出一串火花,寒气电芒再触亦是连连蓬爆。 云无玉一击得势又是连连紧逼,快剑连攻对手周身要害。 至二十合,女子因长鞭近身行招受限已是败象显现,云无玉利剑直取中宫,被对方双手持鞭横架栏住,便顺势左掌击出直按往女子右肩之上,这一掌满含寒水战气、七成劲力。 “哎——”女子闷哼一声,身上饶有细密蓝色电芒护体也被他狠狠击退飞出,勉强在十余步之外止住退势,按着右肩看着他。 云无玉虽不能看到纱笠之后女子的眼神,却也深觉她此时应是恨意十分。 只这一交手,云无玉已判断出对方修为与自身伯仲,但似乎临敌经验很弱,方才若是他早蓄魔素以冰爆术打出,恐怕这一掌即可废了对方右肩及整条右臂。 只叹方才出手保守,只想顺势夺得一点优胜。 “真的是……又不是学宫比武,云无玉你在优柔寡断些什么?”他心下亦是自恨不已。 不过,方才这一掌多少还是建了些功,让这女子足足这近半分钟也没敢再度出手,只是远远极其戒备地看着他。 凝息对视。 数十息寂静如死,云无玉左掌之下暗蓄魔素,默咏《冰刺咒》。 对方未退,必有再战。 心头忽而一凛,有所感,云无玉目中一寒,眼中那女子骤然起身向他掠来,他亦不作余想,弹身而起再度挥剑相迎。 眼中女子身速极快远胜于方才交手之时,转瞬便过了数步。 “出鞭?!”相距不到十步,无疑是那近于中长兵器的十三节鞭最佳出手时机。 但女子并没有如他所想,而是全速欺近,又掠三五步她手中那条银白节鞭瞬收换转变作了一柄二尺五六的柳叶细刃。 她周身蓝芒闪动,身速再提,隔着六七步外抬手一刀劈出,待云无玉细看之际已是劈至他眉心之前。 “好快!”云无玉星眸一眯,本是挺剑直刺女子腰腹,不得已提剑上挡,堪堪接住女子快刀劈下。 铛——刀剑交,星火溅。 而柳叶细刃上所附带的雷光电芒乘势攀来,迅速追附到云无玉右手、右臂,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抽剑脱开,只这一招之失,女子如他前时斗招即是得势不饶人,便是一连数刀直攻云无玉周身要害,而身形亦迅,竟是一时逼得云无玉只得守御。 或以凤舞游击、或以惊电直掠、或以彩蝶穿花、或以鹰击长空……女子用刀虽有些许稚嫩,但招式惊奇多变难以捉摸,云无玉所习剑招只有《凤庭剑式》十路且见识未多,一时便困囿于女子手下刀影之中,而雷相属性对拥有者身速方面亦有加持使得本与他修为相近的女子战法启动之际在速度上竟也压了他半筹。 兼之,雷相克水相,女子刀影之间蓝光霍霍、电芒如织,逼得云无玉一时更无进理,一来二去劣势更显。 片刻之间,二人已交手数十招。 云无玉大略摸清了她招式路子,趁着女子换招变位之际,大力一剑劈退,抽身跳出战圈。 女子见追势被阻,也未追击止住身形。 云无玉稍作检视——前身后背背了六七处刀伤,不过所幸都是皮外小伤,未有大碍。 只是这一时失了锐气,令他有些不乐。 自从跟随凌潇月学剑以来,同境对决他还未在招式比斗上有过如此狼狈之态。 “天下骄子果然没有一个可易,哪怕一个和自己修为伯仲的女子也不容小觑。”云无玉心下暗道。 “哼,就你会用刀剑?”那女子冷哼道。 声色娇憨虽稚气未脱,但落字铿锵好胜犹自生三分英气。 似乎比我还小?云无玉闻声一怔,不觉羞愧。原以为只有学宫里才有如洛朝朝那般近乎不世出的天才少女,却不想眼前与自己战力伯仲的人竟似乎也比自己小一些。 “再来。”云无玉淡言回应,长剑一振,将冰心二诀运到极致,携风引霜再度飞身而出。 方才虽然一度居于下风,困囿于眼前女子雷相战法加持下的身疾刀快招式惊奇,却也在交战之中发觉水相虽被雷相所克,但凭借凛霜寒气似乎能减缓对方的身速与出刀速度,是故再度出手便将二诀全力催发、身尽罩于冰寒之中,以求减弱对方雷性战法加持的优势。 “嗯?”女子见他先手迫来颇为惊异,明明方才交手她几乎全程压制了云无玉的出手,甚至几次击伤对方的身体,而对方竟还敢贸然出手?云无玉急进于前,不容她细想,战法再启蓝白电芒再附周身,随即身子一动,如风掠出。 快剑急刀中途相遇。云无玉心下不由为之惊叹:虽是自己先出手,对方却能转瞬掠至半程,雷之相性在速度上的优势果非水火之流可比。 不过随即又是想到凌潇月:他灵巫二脉俱塞,只修纯元真气,却有着拥有无上雷相——太一玄刹加持下的凌龙璇也不及的速度, 遐思短暂,交手在即。云无玉心记着方才交手的细节,而在全力驭使的水寒霜气影响下,再次面对女子惊奇绝快的刀法便从容了许多。 十数息间,二十招过,女子越战越是讶异,终是觉察到了其中奥妙。 “哼——居然利用冰寒之气减弱我的身速。” 云无玉不答话,只将手中之剑驭使得更快——招式之上的劣势始终存在,哪怕此刻已对眼前女子的招式有了些许了解所带来的好处也仅仅只是足以架拦遮挡,仍是守多于攻的局面。 好在这女子刀法未至精湛、修为也未胜自己,加之男女气力上的差距,战到四十招时,此长彼消他已隐隐均其势。 而女子似乎愈战愈急,刀法从三十招开始全是抢攻急取,刀速虽更胜、而云无玉也发觉其招式渐显散乱。 “天下招式无非快慢曲直、刚柔虚实,此中用法没有高下之别,皆以克敌制胜为终旨。临敌之际,惟心如止水,方耳清目明致破虚妄。”久战深持,云无玉愈觉凌潇月传授剑术时所言之真实不虚,愈熟女子刀式之后,他战意愈胜、愈斗愈勇,手中剑招虽然仍是平平无奇的学宫招式,却已腐中生奇、推陈出新,渐渐生出长剑如臂、人剑合一的奇妙感觉。 而青衣女子越斗越惊,刀法不觉由盛转衰、由攻转守,只觉眼前少年剑法看似平凡,却用的愈发诡异。 斗上七十余招攻守置换,云无玉已是从九守一攻之势变作了攻七守三,而青衣女子因为战法消耗、招式用老败势渐显,额角亦是汗湿。 又过二十余招,几近分际。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一章:联手 咚……咚——咚!咚咚!!! 剧烈的震动随着由远而近、呼吸之间自遥远的地方传达于二人心头。 令二人不得不默契的罢手,即使是胜负即分之际。 狂躁的罡风袭涌心头,似乎比巨响到来的更快! 云无玉与劲装女子惊愕跳分,毫厘之间一片灰黑色的罡风自他们二人中间轰过,径直冲撞到十数步外的巨木之上,紧随着一阵巨响,那棵需要两个成年男子合抱的参天巨木竟是“吱呀”一声轰然倾倒下来! “如此凶猛狂暴的力量……”云无玉望着倾倒下来的巨木目露骇然,“隔着数十步仅凭发出的罡风便将这般巨大的树木一击轰倒……便是六境的武修也未必做得到吧?除非是魔法……”而显然这并非魔法,那罡风雄浑刚猛,虽然其中蕴含着庞沛的风系魔素气息,但更贴近于武者所爆发而出的罡气……或者是—— 云无玉若有所觉,回眸看去,恰巧迎上了青衣女子的视线。 两两相交,俱有惊震。 方才那道雄浑无匹的罡风打落了仓促之间退避的女子的纱笠,显露出了女子的真容。 ——杏眼乌瞳柳叶眉,雪肌瑶鼻樱桃口,如锦缎般柔顺的乌黑秀发被一根红绳高高束起一道马尾。若非双眸中含锐意增添英气,倒不失为是个青春俏丽的邻家少女。 看起来年华及笄,似乎确实要比自己小上一些。 少女的眸子很快再次投向罡风所起的方向,而愈来愈剧烈的震荡感也令云无玉收束起了打量的心思。 很快便有答案。 一道巨大的黑影在瞬息挡在了二人的头顶。 遮云蔽日。 罡风又起。 但这次云无玉与少女都看清了罡风因何而生。 ——掌影,几至半丈的巨大掌影高高扬起,将森林与黑影间仅剩不多的光亮遮去大半,暴虐的罡风在那只巨大的手掌张开时呼啸而起。 轰!!!那只巨掌以迅雷之势轰然砸下,所挟罡风暴虐无比将数十步之间的树木小枝纷纷吹折、漫天青黄叶飞、近处稍纤细的的灌木更是直截被连根拔起、尘石草木一时惊扬! 两人已是第一时间抽身飞退,却是难免各受了这一掌余势竟是各被震退出了十五六步! 云无玉以剑刺地,又是连滑了数步才是勉强止住这一掌之下的罡风余波,抬眼看去,那少女亦是被震退到了三十余步之外。 远目相视,惊骇不已。 二人仰面循掌望去,一个五六丈高的巨大身躯雄立于正中,两肩如岭、身被铁铠,遍体灰黑长毛垂如挂、獠牙巨口、一双铜钟巨目猩红如血,方才那震天撼地的一掌正是来源于这巨兽粗如廷柱、宛如浑铁所煅的前肢。 “铁臂灰熊!”云无玉暗惊,与他之前所猎杀的那头幼年铁臂灰熊不同,这头铁臂灰熊体型之巨已达到了天机卷所记录的最大值,并已具备了成熟期直立行走作战的能力,只是天机卷的描述中成年铁臂灰熊“擅驭暴风、大地之力,披铁甲、持巨木为战具”,而这只铁臂灰熊似乎仍只擅长以肢体冲突做为攻击方式,并且眼睛也不是他所见过的那只铁背灰熊那样的暗金色…… 血红色……难道是进入狂暴状态了……如此恐怖的肢体力量也远远不是作为将级(五境)初期铁背灰熊应有的力量……若是这头铁背灰熊果真进入狂暴状态那可是接近于六阶灵恸境的战力,远不是我现在所能对抗的。云无玉脑中极速运转,第一时间做出了退避的决定。 “逃!”而作为对手的少女显然也是相同的判断,甚至还大声向他提醒。 云无玉闻言一滞,心底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咒骂——身具雷相加持的少女在速度上有着他目前所不能比拟的优势,在这一声喊出时,少女的身影已然如一道淡蓝色闪电闪离战场、遁入密林之中,少女的逃离很快便将铁背灰熊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吼……吼……吼…… 巨大的熊脸挡在他的眼前,滚雷般极具压迫感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动着。 那双猩红的巨目像两轮巨大的红色暗月照射写他,四野霜寒、寂然无声,令他足以清晰的听到胸膛里的心脏跳动与脉搏里血液的流动。 他已被这只凶暴狂蛮的铁背灰熊气息锁定,贸然退离极有可能成为它的午餐。 巨兽徐徐而进,云无玉低声咏咒,亦徐徐而退试图将两者的步距控制在十余步。 这个步距,他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不论是守御或是闪避。 巨兽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云无玉心神紧绷至极时骤然暴起,飞扑而来的巨大身影再一次遮蔽了云无玉头顶的光亮。 继而,右爪挥下挟着一如既往的暴虐罡风与雷鸣般的音爆,令整个地面为之震荡。 云无玉面色煞白,这一掌力逾千钧,若是被拍实了恐怕连肉泥都不会剩下。 “冰爆术!”随着他低咏咒成,咒名吐落,左掌下积蓄许久的冰系巫力在手掌向上抬起之际立时化作一个拳头大的冰气团,银蓝冰华熠熠耀闪,在那巨掌落下之时,如同积压已久、坍缩至极骤然爆开,爆响之间冰花如星云绽放,爆炸力波四面横衍,巨量冰气、凛凛寒威竟令云无玉与巨掌之间的空间为之一顿,那横压而下的巨掌下落之势便因此一顿。 但停顿的间隙极为短暂,短暂到连一息都不足,不过这刹那的空隙业已足够,云无玉借着冰爆术强大的反冲之力倒飞而出,差之毫厘的避过了那轰然砸下的可怖巨掌,再度拉开十数步的距离,尽提真气飞身而走。 青衣少女已是无踪无影,铁臂灰熊杀性正炽自是不会再轻易放过云无玉,一掌未中,见云无玉欲逃,便四足着地狂奔逐去。 —— 铁臂灰熊一路滚烟卷尘、震地疾行。铁臂灰熊虽体巨身重,但因修为高强行速丝毫不下于同境人类武者,云无玉极力奔逃,始终脱不得这巨兽的追逐。 奔逃小半时辰,云无玉气力渐泄,那铁臂灰熊却是愈追愈凶,二者之距也从最远的七十余步渐渐被缩短至了三十步。 “这东西真是难缠……”云无玉越跑越是心惊,越发胆寒,只觉心头阴云笼罩、冷汗涔涔——这铁臂灰熊这般锲而不舍的追逐,显然是非不死不休不可。 这一路,穿林过澗、飞崖登峰,他几乎是将所有崎岖险途全都试了一遍,却奈何身后这只巨兽不但战力骇人更是迅猛矫健异常,即便是遇到了某些窄小的崖间险道短则翻越而过,而路逢高深蜿蜒的崖道则倚仗金刚之躯、霸道猛力碎石破道也要紧咬不放。 难道他所猎杀的那头幼年铁臂灰熊是这头巨兽的子嗣?可这是幻天胜境,虽然人物境地尽如现实,应不至于这些虚拟而成的兽种也具备了如同现实的血脉情感吧? 但若不是,这巨兽又为何对他如此追迫? 这短短小半时辰奔逃,恐怕已有数十里之距,哪怕是前些日子招惹的那些银鬃郊狼群锲而不舍。 莫非……他脑中跳跃过一种可能。这数息间的分神遐思令他身速不经意间下降了些许,便忽觉头顶阴云笼罩。 “不好!”云无玉暗惊,面色一僵,只觉周身气流迟滞、四外杀气凛凛,便发现脚下地面似有千百斤的吸坠之力、身体也立时变得无比沉重起来,令他一时举步维艰,“一时不察竟是被这巨兽近了步距悄然设下了地(土)系重力场!” 以他修为想要从这重力场中脱身,也须数息运劲于周身破压,但这头铁臂灰熊绝不会给他这个时间——将他锁定之后,那只巨大的手掌再度高扬、引聚起暴虐罡风。 云无玉面色煞白,转身相对,暗咏《冰刺咒》左掌竭力以冰系魔素引聚身周冰气、右手斜垂长剑亦尽化寒水真气,做好了殊死一抗的准备。 心中不觉生出苍凉念头:看来今日是要陨灭于此,淘汰出局了。 正待他欲以全力相敌时,腰间忽感一阵冰凉,紧接着整个身体便倒飞了起来,云无玉正要运劲相抗,却听得一声俏声轻喝:“别乱动!” 他觉着声音有几分熟悉便卸了劲力,接着他的身体被拉进了一片藤蔓灌木丛里,粗糙的叶面与杂乱的荆棘刮的背后和两臂生疼,不过仅仅只是数息。随后,只听耳畔风声呼啸、眼中光影迅速由亮变暗,而眼前不远处的那只铁臂灰熊的巨掌也只差分毫地轰然拍下。 他应是被带进了一个狭小的岩洞中。在腰间冰凉铁链牵引下,云无玉倒飞的身子越飞越快,身体两侧的岩面由阔变窄、不数息已只足一人可过的宽度,复过十数步,渐行渐阔、幽而复明,云无玉倒飞的身子也被松放及地。 “暂时安全了。”身后那人收起铁链说道,“跟我来吧。” 云无玉稍作打量——眼中的光亮来自于洞壁上点燃的火把,所处的位置似是洞穴的中段宽度也仅仅只容许两个人并肩而行,声音的主人已转过身带头先行,他只能从火把摇曳的微光中看出对方穿着一身浅色衣裳,身子纤细、比自己略微矮了些许。 那人走了一会儿,发现他没跟上,便停顿了身形,有些不悦地啐了声:“哼,你若是觉得我会害你,就出去找那头铁臂灰熊再打一架吧,反正它在外面还没走。” “哦、哦……”云无玉自知理穷、又受人恩惠,愣愣地含糊应了两声,快步跟上。 这岩洞八弯九曲甚是密深,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十来步走了好一会儿,直至洞口那头巨熊狂怒吼声渐远渐轻,云无玉心下估算应已走了半里之遥。 那人停下脚步。 至此,两人已是身处在一处相当宽阔的谷地之中。 天光自两侧千仞高的山裂间照下,谷地两侧各有石室一间,谷地正中石凳石桌一应俱全、谷地之间青苔翠藓、修竹野花盎然生机,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块由石壁沁生的泉水所积成清池。 清池一畔不远,起着两个竹木扎成的架子,架子中间生着火堆,正架着两条尺许的鱼儿烤着。 此时此地光亮如外,云无玉才是看清站在不远处之人的体貌——那人背着他立在池子前,一袭青裳淡雅与她身前清池修竹相映相衬、窄肩秀娥、纤腰束素,乌黑秀发被高高系起仍有及腰之势,发上耳间除却系发红绳别无饰物。 不过那红绳上却有几分巧思,为数股红线细编而成,在束发处简易的打了一对蝶形对称的小结,垂下一长一短两道,短者过耳、长者垂肩,上面各串着几片半寸许的碧玉竹叶,光泽鲜绿如方沥雨。 “竹……”云无玉脱口而道。 那女子闻声转身,下意回应:“嗯?” 入眼,是一张少女妍容——樱口琼鼻、眉目如画。 云无玉一怔,倒不是因为眼前少女娇容清妍。毕竟有菡月公主、倾城阁主、林姽婳那般绝世姿容在前,少女秀则秀矣,不至于令他惊异,只是他觉得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 好一会儿,他才惊觉:“是你?!” ——竟是先前那个和他斗了近百招的少女,只是眼前的少女眉眼之间没了之前初见的凌厉英气,加上这身婉约淑质的青裳也并非之前的浅青劲装才让他一时错愕。 少女水眸清灵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道:“那身劲装方才和你交战甚久有些破损,加上一身汗渍尘垢就换下了。” 话落,伸掌向他,又道:“认识一下,玄天道:竹雪。” 云无玉微愣,伸手接掌相握,少女素指青葱如玉、本是柔美之质,只憾指面掌心微显粗粝应是兵械久习的缘故,回礼道:“凤庭学宫:落红影。” “喔,原来你是北国凤庭学宫的学生,我说怎么那么难缠。”少女感叹道,“兄长和阿姐都说以我现在的修为应该在四境之内少有对手的。” 云无玉挠了挠头,几分羞赧,道:“竹雪小姐刀术鞭法也很厉害,在下险些便输在了竹雪小姐手上。” 少女听他夸赞自己嘴角微微扬起,不过最终还是轻哼一声将这浅显的喜意掩去,指了指一旁的石桌石凳,道:“先坐吧。”说完便转身继续翻动那两条烤鱼。 “话说,竹雪小姐为何选择救我?若是方才你在暗处刺我,我是绝对防备不住的。”云无玉依言坐下,疑惑道。身为同在这幻天胜境竞技的对手成功击杀便能获取积分,若异地而处他恐怕就算未下黑手也不会轻易援手,而眼前这少女先前还与自己竭力厮杀,现在却在千钧一发间将自己救下,令他一时不解。 “我竹雪要杀人一定是在一对一的境况下,趁人之危夺人性命非我所求。”少女道,话意未尽,“而且……” 云无玉狐疑地看着她——先前密林之中她以暗箭先手袭击他,但又好像那两波弩射都有试探修为之意,而她话中有话似乎与他猜想一致。 少女心思玲珑看出了他眼中的意味,说道:“你也发现了——那头铁臂灰熊当时处于狂暴状态,并且与一般兽灵的狂暴有异。” 云无玉闻言微微颔首。 “正常情况下,兽灵进入狂暴虽也主以本能兽性战斗,且都是以所修兽技为辅、且并未完全丧失作战智商,而这头铁臂灰熊却完全以兽性本能战斗、完全没有一点战斗技巧,”少女顿了顿,微翘螓首看向洞口——相隔甚远仍可听得那巨兽在外狂嘶怒吼、爪击洞口,“寻常兽灵狂暴持续时间并不长,在失去目标之后便会慢慢冷静下来,然后选择离去,而它——不但狂暴的极其突兀、径直朝我们攻来,连狂暴的时间都长的不合理。” “你是指它是人为役使进入狂暴,并且以猎杀我们为目的行动的?”云无玉惊道,“幻天胜境之物也可以被人为支配吗?” “自然,我兄长和阿姐说过幻天胜境之物悉类外界,在现世可以做的、在幻天胜境也可以,譬如我道盟三观之一的玄虚观便有役鬼、乱魂之术便可短暂的操纵兽灵之物为所用。”竹雪道。 云无玉想起这头铁臂灰熊似乎在一开始就是直奔自己而来,便疑道:“这头巨兽莫非是你盟中之人所控?” 竹雪闻言摇头,道:“先前我也有过猜疑,但我道盟中玄虚观那役鬼、乱魂之术役物与役主不可相距太远、操纵时限亦短,即便是以我大哥的修持也不过能控驭片刻,方才这头巨兽追了你小半时辰,至此时仍在暴怒状态,显然并非我道盟中人所控,而且我也仔细观察过,它脑后并无玄虚门所用的灵言符令,并且此次来胜境历练玄虚观弟子只有我兄长夜魅一人,若是他必然不会在发现我之后攻击我。” “也是,胜境历练团队有一百一十队之多,囊括天下名门其中擅长御兽控灵的也不在少数……”云无玉颔首,若有所思。 他本是心思细腻之人,方才穷于奔命而无暇思索其中细节,此时冷静下来仔细捋了一番前因后果,忽而觉察到了一分异样,看向不远处闲手翻转着烤鱼杆的少女,少女似是了知他心思流转,带着三分笑意看着他。 这个小半个时辰里,少女好整以暇的沐浴换衣、熏烤食物,然后在极恰好的时刻从铁臂灰熊掌下救下了他。 而那头铁臂灰熊又似乎在追逐他许久到了这里才骤起发难…… 万缕千丝,都似乎与眼前的少女有些密不可分的联系。 云无玉轻叹一声,幽幽说道:“竹雪小姐从一开始你就设计好了一切吧?” 少女微微一笑,水玉明眸清波熠熠,道:“你好像猜出来了。” 云无玉面露无奈之色,道:“虽然我没什么江湖游历的经验,但应该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他抬手指了指远处洞外仍在躁动狂怒的巨兽,“这头铁臂灰熊一开始就是冲你来的吧?” “是,”少女坦然承认,“也不全是。三天前我就发现了它一直在附近游弋,目标便是我们这些不到五境的独行幻旅者,在遇到你之前它已经在我眼前击杀了一个四境修者,那人还是我南界五盟排名第三的‘屠龙者之城莫宇世家’的好手,修为及战力甚至在你我之上,从那时起我便决定找人联手破局。”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将被这头巨兽所关注。”云无玉颔首,轻叹一声如是说道。 “它的速度、力量等等都在我们之上,而人为操纵下必然会对我们这些‘猎物’不死不休,”竹雪道,“若不是我早早便以此地做为避难之所,恐怕两天前我便和那位莫宇世家的师兄一般惨死在这巨兽的掌下。” “竹雪小姐为何选择我作为联手目标?”云无玉疑道——按理说藏匿于边境之地的四阶幻旅者大有人在,甚至也不乏五境之上的好手蛰伏,而眼前的少女却选择了他? 少女只是玩味微笑,却不直接作答。 云无玉略加思索,便是猜出了少女的用意——过强者易为所制、逊己者易为所累,而他与竹雪修为伯仲、战力亦相差无几,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方向。如此也便解释了当时少女为何是以劲弩连攻两阵愈用愈强,而不是以暗袭者狮子搏兔亦尽全力的手段,全是为了试探他的实战能力几何。 “幻境之中以积分为至上、而杀伐无尤,人心险恶更胜于现世,竹雪小姐就不担心我此时反水鹊巢鸠占?”云无玉微笑着反问道。 少女螓首微摇,笑道:“因为你是聪明人,时间也不允许你那么做。” 云无玉闻言微讶,心下默默惊叹于少女心思缜密全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诚如少女所言,即便是他现在有能力击杀了少女也绝不可能有能力独自对抗洞外的巨兽,而依据幻天胜境的生存红线推演,最多三五日此地也会成为生命禁区,到那时他也会被直接淘汰出局。 少女趁热打铁又道:“胜境之中如现世江湖,积分是取乱之数等同于现世的宝藏秘典引人相争,强横者恃其勇而独行于世,弱小者于乱野要么依附强横、要么联手弱小,一味的独行勇进只会像小舟漂于沧海求生求存何其渺茫?” 云无玉为之所动,心下凛然:我原本只存着潜身偏远,以图和龙曜等人相会西城,这份苟活求存的想法和这少女的远见卓识相比真是让人汗颜。是啊,既然胜境即是现世江湖,江湖亦不只有亡命夺宝、血雨腥风,也有相互扶持、共进共退的情义。况且,如今也没了退路,若不与她合作恐怕想出这大林边境也是难如登天。 少女看他脸色数变,最终豁然如明,知他心里已有了决断,便伸来右掌向他以示合作,道:“意下如何?” 云无玉伸手相握,道:“此厄之前,但愿精诚共进。” “只是此厄?”少女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解决了洞外的大熊和其背后役使者之后便分道扬镳?” 云无玉闻言一滞,显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但也只是一怔,看着少女姣好面容上的十分诚挚,无由一颤,忙是接道:“如若所去相近,乞愿同行。” 少女收回纤手,美丽的眸子如新月般弯起,带着几分娇俏笑意,轻哼道:“这才对嘛。” 正恰少女左手翻烤的鱼肉色泽已呈金黄,她从左腕翡翠玉环纳器中取出两三个青瓷小瓶调味品一番点撒后,将其中一条烤鱼递到云无玉手中,道:“这胜境模拟试炼也就罢了,偏偏连五感六欲都设置的如现世一般,也忒让人头疼了——幸好我和兄长阿姐打小行走江湖,跟着学了这些烹调技巧,要不然这些日子都得生食荤腥了,尝尝吧?” 云无玉接过烤鱼放到嘴边,瞧着少女啃食下肚,才动口吃了起来。 少女瞧他如此警惕,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意,心下也知——在这争胜之地若是连这点必要的戒心都没有,早就该被送出局了。 不得不说,少女虽然看起来比自己年幼,但这烧烤的技巧却是要远远胜过他的,这鱼外酥里嫩、口感鲜香,除了调味稍微辛辣了些极为合口,令云无玉不禁感叹自己前些日子吃的简直不堪入目,便是细细品尝了起来。 不似在帝京及学宫他所见的女子们,许是生于江湖的缘故,少女极是高效的吃完了整条烤鱼,然后到那清池溢下的细流旁清洗了手上的油污,回到石桌对座坐下,瞧着还在细嚼慢咽的云无玉噗呲一笑,道:“你们学宫的学生都像你这般吃得细致缓慢吗?” 云无玉闻言脸上一阵羞赧,声音低了许多:“只是好些天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所以吃得细了些,竹雪小姐手艺真的很不错。” “哈,多谢夸赞。”少女银铃轻笑,“兄长阿姐也说我在厨艺上的天赋胜于修行。” “嗯……令兄们说笑了,竹雪小姐你的修行天赋即使是放在我们学宫中也是千里挑一上上之选,像你这么厉害的女孩子我在武决时也没见过几个。”云无玉说道。 “真的吗?”竹雪闻言颇为欣喜,双手托着脸儿向他凑近了些,追问道:“我大哥说你们学宫历来是这胜境大决中最难对付的一个团体,每一次都有单人积分问鼎之人,他还说你们凤庭天才云集全是妖孽。” 他除了陆蘅君之外极少如此贴近同龄少女,不由得稍稍向后仰了些许、并微微侧过脸去,声色略显慌乱道:“可能你前几届来参加试炼的学长们更强吧……”只是话未落,他便觉并不妥当,这一届来参加试炼的学子中不但有龙曜、武真焱·羽、南明焱璃那些老牌强者,还有凌龙璇、辰旸这等新晋天骄,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在师长教员们口中此次试炼学子综合实力之强堪称近十年之最。 只是话不及收,便被眼前少女有些鄙夷地轻呿了声,道:“嘁——没有说真话。一百一十个宗门里,目前排在积分前一百的就你们凤庭最多,甚至前二十里现在都占了三个。” 云无玉只得尴尬地补上一句:“应该……应该是我拉低了学宫的下限。” “这句话很真。”少女坐回身,笑道:“现在咱两都是南北第一宗门的垫底。”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二章、合弱制强·上 “那你的冰气在瞬时能发挥到何种地步?”竹雪问道,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泉池,“像这样的水域广度能不能冰封?” 云无玉看了看数步前的池子——深六尺、阔一丈、长丈余,心下暗暗估算,少许,以《冰心诀》催动《冰刺咒》数息凝聚魔素化气成型,冰刺凝约尺许翻腕弹射飞出,冰刺入水、凛霜寒气迅速铺开,不过二三息,那清泉池面已是一片寒白,冰结之状飞速展开,一念之后原本泉响叮咚的池子已然冻成一块。 云无玉收劲回气,才缓缓道:“我修为不够,无法像正统冰系巫修那样直接冰结水域,像这般速率凝结水池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竹雪看着那凝水成冰的泉池微笑道:“已经足够了,现在我有六成把握能除掉洞外那头铁臂灰熊了。” “你的意思是……”云无玉看着眼前的南国少女略加思索,颔首道:“我懂了。” “既然明白了,从今天起我们就在这里养精蓄锐、巩固修为,四日后再出去和那头熊以及它背后的家伙决一死战。”竹雪道。 “嗯?”云无玉闻言一讶,“为什么要等到四日后?” “因为四日后是胜境红线推近之日,”竹雪道,“而迎战一个比我们强大的对手自然需要最佳的状态,兵法有云:以逸待劳。我们不急自然就轮到他急了。” “可这……”云无玉眉头微皱,看向洞口,“对方身具五境修为,若是硬闯进洞来我们也未必应付的了。” “他不敢。”竹雪笃定说道,“其一,他不确定洞里除了你我是否还存在其他人;其二,御兽、驭灵之流修行者苦修精神控驭之能,绝多数在体魄、近战方面远弱于同境修行者,除非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选择以身犯险,而我在入口里设下了十几个陷阱、同时还放了一二十道雷火符,便是能冲破这重重关卡走到我们面前,他的状态也必然折损了十之七八,那时我一人都能击杀了他。” 云无玉听得暗暗咋舌:这竹雪小姐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思缜密、手段之繁怕是连那些常年行走江湖的老油子都难免也要着了道。 “你左我右,”南国少女的行动极其干练,在云无玉解决完口粮之后,将两侧的石室迅速分配,“从今晚开始就好好修炼吧。” 说罢,马尾利落地在云无玉眼中甩出一道靓丽的墨色流云,径直朝着右面的石室走去。 “啊?好。”云无玉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往左面的石室去了。 —— 石室之内无它装饰,只有正中、靠着洞壁的位置横着一块二尺余高、半丈宽、近丈长的石床,床面勉强算是平整,石室顶部原是有些倒悬的石棱,但都尽数被切了下来,使整个顶部看起来颇为平整,地上有些干草,想来都是那南国少女竹雪所为。 云无玉微微一笑,心下有几分满意这个心思细腻、体贴大方的临时的同伴,抱起干草齐整地铺到了石床之上,便坐上石床结跏趺坐、闭目凝神当先运转起《玄武吐纳诀》,意行周天、真气流转,不一会儿身体之上已是升起了腾腾白气。 ———— 后夜。 清冷霜白的月光洒落在广袤无垠的大林之上,四野虫鸣起伏,不知藏匿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杀机。 洞外,铁臂灰熊铜铃双目中血红渐褪,许是因为大半日的悲怒无果无寄、它似是虚弱不堪地匍匐在地。但即使如此,那双巨目依然牢牢守着那狭小的洞穴入口。 呼~呼~呼呼~低抑而剧烈的鼻息如同夏日黄昏雨后渐偃的闷雷,仍有些令人色变的威势。 ——但也仅只如此,对于弱者它是那么猛不可当,对于强者它只不过是一堆无用的肉山罢了。 譬如,此刻落身在它头顶的男子——皂色八卦袍、木钗冠黑发,面容清癯、身量清瘦,倒三角眼儿略微凹陷、目有精光。 尽管他的身形相对而言如此悬殊,但铁臂灰熊的疲惫的眼中却生不起半点抗拒的念头。 因为男子来自西域蛮荒之地的万寿山,乃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御兽宗门的万兽宫的高徒。 它的心脏上种着属于万兽宫独有的咒印,男子于它有着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真是废物,”清癯男子不满地用右脚皮靴磨蹍着铁臂灰熊的前额,冷声咒骂着:“才不过大半天的暴怒状态就已是近乎瘫痪了,终究只是五阶将级的兽灵……可恨,若是我能操控那五城守护的兽灵或是那游弋于百村乱野间的光暗邪魅魔灵也不必在这荒野之间隐迹藏行,专挑这些小菜鸟下手。” 清癯男子跳下巨熊之首,小心翼翼的走到洞口之前,左手举着火把,右手并指祭出火焰将之点亮,往洞口处照了照。 “就是从这里逃进去的?”他似低声自语,身后的巨熊瓮声应答,“如此狭小,似乎还很深……莫非是两日前脱逃的那个小丫头?” 想到此处,他的心中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迅若电光的身法、凌厉奇诡的刀法还有防不胜防的符咒与弩箭,当时自恃以修为远胜独身轻取,没想到不但近身交手未能占利,更是无备之下腰上连吃了两箭,所幸对方修为低下,未能造成致命伤害。 不过,也足以令他心有余悸。 “不过是些才四境的小家伙……”清癯男子似是给自己壮胆,但眼角那一抹寒意又无不征示着他对洞中可能存在的那名南国少女的忌惮。 他侧着身体向洞内探了几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小心。 大约走了十息,洞穴的宽度勉强够他正着身体,而抬眼探去,眼前隐约有火光明灭、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幽暗寂静。 心有余虑,饶是自持修为远胜,他也不敢再往里直行。 略做考量,他选择正对着洞穴深处盘坐在地,左手自右袖底下取出一张杏黄符纸与朱砂小盒置于身前,打开小盒,右手中指蘸朱砂、聚灵凝意于符纸上飞速写画,一二息符画成。 杏黄符如得性灵无风自起,飘飘然飞到他眉心前,而他亦双目微闭、低念玄言将灵台灵力化为周身淡金道意向着那杏黄符度送而去。 杏黄符纸受他道力蕴养宛然如活,竟于淡金荧光之中生出形体姿态,八足、葫芦身、六眼……不数息一只两尺大小的六眼魔蛛化生而出,落地——匍匐在他身前。 若有熟识万兽宫之人,必然知道这是万兽宫修士惯用的《符化真灵》的手段,是以灵力塑体、秘言造型的独特技法,所塑之灵物品阶优劣与修士灵修深浅、所用媒介符纸好坏息息相关,而他年不过二十,已能塑出四阶灵物的六眼魔蛛可见其玄修之不俗。 此法因万兽宫门下弟子惯用于探墓寻穴多为天下人所唾弃。 但此技法用于替身试险无疑是极佳的选择。 清癯男子又低吐了一串秘言,那只灵态·六眼魔蛛受到指令向他一叩首,八只纤细长足飞速攀身上墙飞速往洞穴深处探去。 十步、十五步、二十步……随着六眼魔蛛越探越深他嘴角的笑意也愈加浓郁,便也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这笑容很快便被凝固。 六眼魔蛛探入至五十步时,忽然爆响连起,隔着一二十步他的眼中尽是一片炫目蓝白——洞壁、洞底、洞顶狭小的空间之内暴起密如蛛网的雷芒电火,电火之中寒芒骤起、罩面而来! “雷火符?!陷阱!”清癯男子低声咒骂,忙是拔出腰间寒铁扇,身体急退之间张开扇面挥舞遮拦,一阵叮叮当当、星火四溅。 连连退出六七步,雷火爆裂之声渐是消退、其中射来的箭矢方也被他尽数打落。 他左掌以灵化水汽、运足打出,清风如浪将身前昏昏烟尘火气打散驱尽,断矢残箭细细密密攒了一地、三十步前数张残符悠悠散落。 而那只灵态·六眼魔蛛早已被乱箭雷火所毁变作了半张杏黄残符。 他目光幽寒,身体微微颤动。 符灵已损,他自是不会以身犯险。 他祭起天眼秘术再往洞穴深处探去,只是一连探入百步,仍是茫茫不见底,而一路所过灵力欲涌、杀机伺伏,不知存有多少陷阱爆符。 心下犹疑,伫立许久,最终愤恨转身。 “最多五日,胜境红线便会漫过此地,到时我看你们可能龟不龟缩的住?” 石室之中,云无玉早闻得洞穴甬道之中的声响,右手按剑以待,几次想拔剑飞身而去,但终是一一按捺下去。 等到远外没了声息,云无玉才是松开剑身,再度合目行气、凝神练功。 —— 朝生暮落,时光如流。 渴饮石泉、饿食鱼肉,不知不觉四日便过。 云无玉于天顶泄落的晨曦辉光起身,幻天胜境中元力充盈远胜外界,仅仅只是四日静心修练,他已觉自身精进极多,几胜现世半月有余,隐隐已有随时突破至四阶后境之感。 摊开天机卷轴,只见那胜境红线果然已是推移到四方蛮荒之地边缘,于此处大概仅剩百里之遥,按时间推算,最多日余。 云无玉合上天机卷走出石室,只见南国少女竹雪已是在石桌旁等候。石桌上默契地放着两盘烤鱼,一人一份。 几日相处二人已算熟悉,云无玉打了声招呼,快步走到石桌旁坐下,拿起属于自己的那盘烤鱼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少许,用餐完毕。 竹雪递来手绢,云无玉接过擦净嘴角油渍。 “今天就要一战了,准备的怎么样?”竹雪问道。 “有五成把握。”云无玉答道。 “五阶的御兽师最多只能操纵一只同阶兽灵,”竹雪闻言道,“我们今天将会同时面对御兽和役主,按照我们的计划,你绝大部分时间需要独自对抗那只随时可能进入狂暴状态的巨熊——你的压力会非常大。” 云无玉瞧见眼前少女一向运筹帷幄的娇俏容颜上是少有的担忧不觉心头一暖,便故作淡然一笑,道:“不过是一头失去自我意识的蛮兽有何可惧?倒是你要面对它背后的役主,对方修为在你我之上,才需要更加小心。” “役主大多不擅长近身战斗,我和他斗过一次,没有御兽在旁,我有四五成把握敌住他,”竹雪冷笑道,话语中对那个铁背灰熊背后之人有些不屑,“届时就需要你将那头蛮兽拖住。” “嗯。”云无玉颔首道,目光投向洞口,“一切按计划行事,出发吧。” “嗯。” —— 云无玉当先出了石洞。此时正恰朝阳初升、万物复苏。 略带清寒的晨光自大树之间的空隙中洒落,令这一方天地都镀上了一层淡金。 云无玉舒展身体,贪婪地大口吸上了一口这洞外久违的林间气息。 虽只四日,也竟恍如隔世。 天地静好、风物动人。 只可惜,不远处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阵凶戾的长啸,惊得此地数百步之间鸟飞虫散。 巨大的身影缓缓立起,那双熟悉的猩红血目凝视而来。 ——铁臂灰熊。 但今日不同,它的右肩上立着一个身着皂色八卦袍的清瘦青年,面容清癯使他看起来极其显老。 “他就是铁臂灰熊的役主?”云无玉心下暗道,右手中无声唤剑在手、暗暗握实。 ——生死大敌,若是以一敌二他绝无半点胜机。 “就是你在洞外堵了我四天?”云无玉高声冷喝道。 “单凭你可不配,”清癯青年冷笑道,“洞里剩下的那些老鼠呢?” ——他始终对竹雪心怀忌惮,而洞中到底有几人他也不敢确定。 “全让我杀了。”云无玉淡淡道,手中青钢长剑平平举起,摆出冲锋力战的架势。 “全杀了?”清癯青年显然不太相信,脸上冷笑愈厉,细细打量着云无玉,两目之中尽是轻蔑,“你若是有把握以一敌二,四天前岂会逃得那么狼狈?” “你也说了……”云无玉冷声道,当下以《冰心诀》催动《寒水战法》,周身立时生起凛凛霜白之气,寒气之重令三五步内草木生白、石尘凝霜,“——是四天之前。” 清癯青年面色一凛,看出了云无玉如今修持已然不低,只论冰寒之意未必下于四阶中境的冰系巫修,而云无玉自身则是个剑士,一个兼具四阶中境冰系魔素加持的剑士再差也有和自己斗上百十招的能力。 只是他不知云无玉身具《冰心诀》这等专属对应提升的心法,才会对云无玉修为出现误判,以至于令他生出如临大敌之凛然,当下举起右掌以灵力为引、咒言为令:“飞沙走石。” ——此为风、地之类的大型兽灵常具战技,铁臂灰熊作为其中中阶兽灵的代表亦最擅长,此时他尚未强令铁臂灰熊进入狂暴姿态,故而仍能令使它使用此类战技。 咒令一出,纵使铁臂灰熊万般不愿也须以心力为引聚起周身魔素转化为风、地二相魔力,它血盆大口张至极致,庞大的魔力如漩涡般在它深渊巨口中汇聚,演变做暴虐风息与狂嚣尘意。 技未出,已是地动林震、落木萧萧漫天乱舞。 气势之雄,直在三十步外的云无玉亦被震得气息微乱。 “这便是五阶兽灵真正的战力?一头清醒的铁臂灰熊所成战技竟是如此可怖?”云无玉心头暗惊,同时步滑成弓、举剑平眉。 战气合聚,凛凛冰霜之气瞬时凝于掌中剑上,令三尺青钢满布银霜驱褪掩面而来的狂暴风息、将略呈紊乱的气息镇而静之。 “吼~”铁臂灰熊咆哮如雷,狂暴飓风卷着山林之间的乱石土块横轧而来,仅仅只是刚自巨口中成型吐出,竟已是瞬息横成十丈、蔽日遮天般逐步将云无玉眼中光亮掩盖! 同时,云无玉剑诀亦成,凛凛寒霜纵横成十字斩形轰然对出——正是兵械之流通用攻诀《十字斩》,斩形成而寒气凝,云无玉此刻所成之十字虽只有丈余大小,却是极尽锋锐、冰寒,斩光所过只见草木皆白、俱皆摧折。 二者于正中相击,风霜尘石登时爆裂巨响,饶是以铁臂灰熊五阶初境之霸道,竟也在战技点面相持上逊了半筹,竟令那十字斩斩入数步方才耗尽余势。 但云无玉全力一击也仅能如此。十字斩亦仅能在那飞沙走石正中间的切出一丈的数息裂隙,随后十丈横幕仍是余势不减熊熊掩来。 草木横飞、猛不可挡! 不过数息对于云无玉而言已经足够,足下骤然发力、身起如风,他举剑为锋便如一条旗鱼般往那横幕裂隙中直贯而入! 飓风飞石虽被他以十字斩强行裂缺,但其中狂涌绞旋巨力依然刮的周身生疼,甚至两臂及上身的衣裳瞬间便被撕裂崩坏离体,但所幸风石势雄而力短,前后之间也不过仅仅一丈深、而他冲势迅猛,转瞬便从中穿越而过。 那清癯青年显然没有料到云无玉会以这般不要命的打法横穿铁臂灰熊的战技,以至于数息之后云无玉飞身挺刺到他身前仍有几分错愕,匆匆聚气成盾护住心口,却不防云无玉中途偏移自他一时未防的右腰下刺去。 “啊!——”清癯青年惊惶侧身一避,只听一声裂帛脆响——虽是避过贯穿右肾的重创,但也难逃右腰被划出深深一道血口的命运。 云无玉飞掠出数步,又踩了那只刚释放了威力巨大的战技正处于空虚回气状态下的铁臂灰熊右背,顺手借着余势在它肩胛处划出一道尺许深、半丈长的口子,然后再飞身落在十数步之外。 一剑两伤。云无玉笑眯眯地看着清癯青年,脸上是说不尽的讥讽之色。 此处无声胜有声,那清癯青年惊诧云无玉剑术犀利与战机把握精准之余,也被激地怒气冲霄。 面目森冷,几要将云无玉生吞活剥;抬手祭起一张赤金色符纸,口中念诵有词,不数息只见那只铁臂灰熊身形似乎暴涨了三四分、猩红之色充盈于双目、周身长毛竖立如锋林,整个身体再次变回了那日雄壮如山的样子,步踏之间地面轰然欲裂,林间叶落纷纷、尘烟滚滚。 云无玉目光一凝、面露凛然,异道:“狂暴?!”所惊异地并非是铁臂灰熊狂暴之姿,而是亲眼见识了狂暴之状是由人所操纵,不由暗暗感叹:到底是见识浅薄了,学宫之中也有灵修百兽宫传授控驭兽灵的技巧,想来但凡进入胜境之前做好调查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无所知。若是在遇到竹雪之前便与眼前清癯青年交手,只怕胜机渺茫、万不存一。 不过他眼下所要做的并不是要以一敌二,或者说与这进入狂暴状态的铁臂灰熊相抗。 眼见巨兽进入完整狂暴状态即将再度发起攻势,云无玉脚下生烟早是跑出百步开外。 “可恶的懦夫!”清癯男子才是操控铁臂灰熊进入狂暴,见云无玉突然逃遁牧马不止,抬手欲祭雷火符追击,奈何云无玉数息之间已在百五十步外,已非自己符力所及躁怒不已,正想飞身去追,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洞口心疑竹雪等人仍在洞中,只疑是洞中鼠辈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而不愿顾此失彼,便以咒令驱使铁臂灰熊径直追了云无玉而去,心忖以云无玉的修为绝无可能逃脱御兽的追猎,飞身藏到一处二三十丈高的巨树树冠中,一双倒三角眼冷冷盯着洞口,冷笑道:“如此雕虫小技也想瞒过道爷这双眼睛?” ———— 原以为云无玉“以身为饵”去远之后片刻,洞中“猎物”必会逐一现身,却不想过了半刻钟洞中仍是毫无动静,清癯男子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冬柳般的稀疏眉毛紧锁,喃喃低语:“若是洞中真有那小丫头,以那小丫头雷相身法做诱饵不比这水相加持的小子更为安全?难不成真如那小子所言洞中之人全被他击杀了……” 但转念一想更觉不对,“蝼蚁尚知联众抗强,来这胜境历练者无不是帝国各地天之骄子,明知一人不可敌我,断不可能互相厮杀,洞中一定还有其他人!至少还有那个丫头!” “莫非……莫非……”他越想越是惊诧,望向洞口的双瞳剧烈收缩,不觉身体上寒意笼罩,“他们的目标是我?!!!” 细思极恐,清癯青年只觉背脊凉意刺骨,拔腿要向着咒令感应的方位奔去。 ——一个竹雪已经足以令他忌惮,若是还有他人,一旦被近身他绝无幸理!若不是他们有意等着蓝衫少年(云无玉)引诱着役兽去远无法迅速回援,绝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出洞。 猎物与猎手的转换是如此迅速,他再无一点自恃身强的念头,只想赶快与役兽会合,而偏偏役兽此时距离甚远,他虽以咒印召令,却得反馈甚微! “不妙……不妙!”他有些抓狂。 “哼!狗贼休走!”正此时,洞中清脆俏声夹着凛凛杀意传来,令他不得不背过疾行的身形正面抗衡——来者正是再熟悉不过的竹雪,素知竹雪身法迅疾,他不敢自负能快过那条迅若火石的十三节鞭、也不敢轻视她手中那强劲锋锐的精巧短弩。 双耳风闻锐劲破空,清癯青年立时聚灵画符作盾,只听“砰!砰!砰!”三声连响,他堪堪张开的灵气护身盾平腰处连中三箭便散为虚无,未及惊诧迎头已是银芒罩面,那条十三节鞭挟着嗤嗤电芒紧随攻至! 所幸他早有所备,早在护身灵盾张开之时已掣剑在手,见那银色节鞭攻来,剑上生出熊熊赤焰斩去。 剑鞭相交、雷火轰鸣,便是一阵噼啪连响。对方不及他修为精深,长鞭即被一剑逼退。 而对方似是早知会是如此,随手松开十三节鞭任其在空中蜷缩堆叠,腰下蓝芒耀闪又是抡刀斩来! 清癯男子双目惊缩抽身飞退,差之毫厘的避开了足以破腹的一刀,掐着“缩地诀”连连闪出十余步才是定住身形。 这才有空打量——竹雪已然再度穿上那身劲装,正伸着左手接住那条随手撤开的十三节鞭,右手挽刀成花斜垂身侧,隔着竹笠薄纱似笑非笑地看着清癯青年。 清癯青年左手一抹腰间、额角涔涔已是汗湿,所幸只是外衫破开,并未伤及身体。 不过即使如此,他心中震撼亦是巨大——只是短短数日不见,竹雪不论身法刀术远胜于前,虽然修为提升有限,却已难缠许多。 若非修为远胜,只怕这一照面他已身受重伤! 不过他更在意的不是竹雪,横剑身前、眯眼冷声问道:“你没有其他帮手?” “哼——”竹雪冷哼似嘲,掣鞭挥刀再度杀出,“杀你这样外强中干的对手还需要其他帮手?” 鞭影如风、电芒如蛇,刀光似练、蓝芒照影;他与竹雪原不过十余步之距,而竹雪雷相加身,呼吸间便是攻至。 他亦非初临江湖的雏儿,只在竹雪起身之刹,亦是重聚护身盾气、左手掐着缩地诀易位提速、右手引着真火诀将剑包藏于熊熊赤焰之间,操着伏魔剑式迎击而去。 刀来剑去、鞭扫身避,以缩地诀加持腾挪、时以雷火符辅攻,转瞬交手一二十招,他招式不及竹雪精妙而修为胜之,一时也能力压竹雪攻势,但心中犹恐还有其他人伏击暗算,便一路且战且退往役兽所在赶去。 百里、七十里……五十里……相持愈久,他心下便是对于以铁臂灰熊追击云无玉的做法越发懊恼,虽竹雪爆发的身速极是迅疾,但显然做不到像那少年那般长久、持续的高速移动,将铁臂灰熊远远引开,而役兽不同于契灵行动并无法做到心灵契合般的高效,控驭全依赖于咒印、指令也偏于单一,指令控驭距离也依赖于操纵者的修为,似先前他对铁臂灰熊下的指令是追击云无玉,而他目前的有效控驭距离也不过数里,超过距离役兽便只会无脑执行最近一个有效指令。 他必须快点赶到役兽身边,否则任何一点意外都会令他万劫不复! 竹雪显然也深知他所想,一路追击使尽浑身解数,意在令清癯青年疲于应付,消耗巨额体力、精力,得势不饶人,即使不能毙杀他、也要令他在与铁臂灰熊汇合之前近于半废。 如此之下,一个竭力奔逃疲于应对,一个奋威厮杀全力以赴,一时之下竹雪竟是以弱克强大占上风。攻势连叠之间,清癯青年数度险象环生,几被竹雪快刀烈鞭伤及要害,而周身之外雷光霍霍、应面惊心更令他叫苦不迭。 “可恶!这小丫头片子不过数日竟是精进如此之多!”清癯青年暗下又惊又怒又恼,惊于竹雪一日千里的修为、怒于恐有设伏不敢停身全力相敌以力挫之、恼于这几日唯恐洞中猎物乘隙脱逃紧绷着心念看守洞口、又须分心控驭铁臂灰熊未能静心修炼使得毫无寸进,如此一静一动、一张一弛、一进一止、一劳一逸之下,才有了眼前这小丫头以四境之身近身压制他五境之修的困境,若是放在平时,便是以修为力压,眼前小丫头也绝无可能在他手中撑住数十招的可能! 他暗中数十次引动符咒,几乎大半都被竹雪瞬息阻断,余下次数虽匆匆祭成也因身近及竹雪身速迅疾恐伤及几身、而不敢全力施为。 御兽之流,战力一半归于所役之兽、三分归于灵符咒术,此下这二者都倚仗不得,使他不得不受竹雪强攻近战所制,一路只有招架之能! 又是几近窒息、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连连绵绵战了近约半刻,快刀烈鞭在他尽力遮拦下仍是在他周身留下了十数道浅痕,将他本该衣冠楚楚的模样打的狼狈不堪。 他一边疲力遮拦一边感应着役兽的距离,只觉咒印反应渐趋强烈而稳定,似是在某一处停了下来,不由心头大喜:莫非铁臂灰熊已经得手将那小子毙杀了? 又立时否定:若是毙杀了,必然有积分入账的反应,看来更像是追上了,并且目下处于僵持。 越想喜意越盛:只要是僵持了,以那小子之能无论如何是敌不过铁臂灰熊的,毙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我也须快些过去,这小丫头片子属实难缠的紧。 当下结气聚盾全力提速奔逃。 竹雪亦察觉他心头变化,俏面之上却无慌乱,但手下攻势愈加凌厉,刀芒如月、鞭影如蛟狠狠砸在清癯青年浓郁至深绿色的护身灵气盾上,合威一击便打出两道龟裂之痕。 ———— 东三十里,平湖。 云无玉修为尚浅,无法一口气踏水飞过这数里湖面。 铁臂灰熊越身而过,庞大的身躯重重踩落在云无玉身前二十余步,溅起冲天水幕,也将云无玉堵在了湖面之上。 半个时辰的疾行消耗了云无玉大量的体力,缓住身形、脚下凝水化冰立身于水面,仰首看着水幕高飞泄落,双目之中并无被堵住后的惊惧,而是一脸轻松释然,当下长抒一口气消解因狂奔疾行之下身体的剧烈反应。 长距离的追逐,并没有令铁臂灰熊那一双猩红血目里的躁怒消退,反而似乎更加浓郁了一些。 未待云无玉气息完全平复,它左前肢高高扬起,引聚狂暴风息,直将周围的水面带起一个巨大的水涡流漩朝着十数步前的云无玉轰然砸下。 云无玉嘴角微挑、长剑一振,足尖一点旋身飞起引着身下冰寒水流化作一道水龙卷侧避过那骇人掌风旋击而上,直取向铁臂灰熊右眼。 巨掌落下暴风震水,再起骇浪拍空!铁臂灰熊虽只余战斗本能,也知云无玉剑气凌厉;而据平湖之上,强水反克弱土,云无玉本身重水寒修行,持得地利,虽招法平凡未成术诀,也令它本能的抗拒水龙冲脸,便侧过熊脸闭上双目,让过云无玉身剑冲击。 长剑引水龙划过铁臂灰熊右面一侧的青黑长鬃及面肉,云无玉直感如划铁锉铜,虎口震颤连连而耳畔亦传来一串尖锐声响,心下震撼不已:全力守御之下的铁臂灰熊当真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先前能划伤铁臂灰熊全是占了它全力施法后的虚弱空档。 不过,他也不指望一击伤到眼前巨物,逼它转攻为守后只是足尖一踩,飞身落到二十步外。 铁臂灰熊觉察无伤,锁着云无玉气息咆哮转身,张口便是一道满蕴风系魔力的巨大气团响雷吐出! 云无玉抬手挥出十字斩诀,冲消去部分气团威力,脚下凝水成冰,接力侧身飞起远避,堪堪躲过气团轰击,那气团远远砸到百步之后爆起冲天水准,云无玉侧首以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不觉心有余悸。 不待喘息,那铁臂灰熊蹚着湖水、带起汹涌湖波向他狂奔而来。 云无玉不欲力斗,足下凝冰迎之而退。 远以气炮吐射、稍近一点便以狂暴掌风挥击,铁臂灰熊的攻击密而不懈、步步紧逼,云无玉则是不断凝水为冰、步步借力且避且退,不觉水位渐深,从最初的略及铁臂灰熊足跟到了它直立而起也至胸腹之高,而位置悄无声息中也到了平湖三分之一处。 云无玉不再退避,而是趁着铁臂灰熊惊疑不定之际飞身踏过熊顶,落到了巨熊身后,左手收剑负背,高举右掌以《冰心诀》为辅全力催动周身水寒真气聚于手臂之上,又吟咏《冰刺咒》调动玄海魔素化为凛凛冰息,寒烟冰气在他手臂及掌中凝聚化合,生出一片丈余的凛凛霜白,正值日轮东照,更令这冰气如云似将半空尽笼、惊寒夺目。 连铁臂灰熊竟亦是为之所震一时木然。 “凝!”云无玉大喝一声,右掌挟寒霜冰气按于水面之上,惊寒四漫,几乎瞬息便将十步之间凝冻成冰,冰白一路直漫到铁臂灰熊面前,将铁臂灰熊刚要跃起的身躯压下! “好不容易将你骗到这里,让你这么轻易的跑了岂不白忙活了?”云无玉冷笑一声,飞身至铁臂灰熊头顶三丈之上,疾唱《冰爆术》咒语缩压冰系魔力,数息之后咒成冰爆,直在铁臂灰熊头顶炸出一片炫目雪白,强逼铁臂灰熊闭目低首聚气防御,一阵轰鸣剧震、冰爆尽销,虽威势惊人但除却在那巨兽头顶炸出几处尺许秃块并未造成巨大损伤,而云无玉一边感叹这巨兽物防魔抗俱皆强大、亦对冰爆术所达成的结果表示满意——爆破四散的浓郁冰气将那些他之前闪避所留下的浮冰连冻成片漫漫衍出数十步,连同他身下这一块几乎将铁臂灰熊周围方圆三十步都变成浮冰流雪之域。 困陷于冰湖之下,铁臂灰熊赖以攻守的地、风二相威能便算是废了大半,而他只需不断巩固冰面,便能持续压制铁臂灰熊。 “一剑若不成,那就千刀万剐。”云无玉啐道——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有足够的把握将这头失去理智的巨兽斩杀在冰湖之中。 时间……他回首望去,心有忧疑。 正卷·第一卷·沧流 九十三章·合弱制强·下 二十里……十里……五里! 咒印感应的距离越来越近,令他心中的喜意不觉越盛,这一刻钟的避让奔逃终将迎来胜机。 他再次将被击碎的护身灵气盾张开——这已经是第四次被眼前少女快刀烈鞭硬生生攻破护身盾,这一路上硬扛多而还击少,虽然过程狼狈了些,但无疑追行役兽的时程快上不少。 求稳是他做为万兽宫次席弟子一向以来的行事准则,若不是如此也不能数战全胜,在这尽是帝国天骄的猎场中十三日毫发无损,并赚下三百二十的积分! 虽不及首席大师兄荒高居总榜前五十,却已足够令他跻身这第二周结榜的前三百,这俩小鬼身上的积分再不济也有一百五六十,那么达成击杀便有一百一十分入账,届时凭借四百三十分杀入前两百乃至前一百也犹未可知! 役兽的方位已在不远。 此处天开地阔、山林形缓,飞踏在不过数丈高的树木顶端遮拦着竹雪刀光鞭影,清癯青年的心中疑惑窦生、而隐隐不安——此地既然如此开阔,那个小鬼为什么反而会被铁臂灰熊追上并截停于此? 湖…… 辽旷几有近十里的大湖。 水态清澜,倒影山廓。 数里之前,一人一兽争斗正酣——蓝衫少年兔起鹘落、身影变幻,掌间剑下白芒倾泻、雪寒如潮,而巨兽深里湖中怒吼狂啸、拍掌击涛,远远可见长鬃飙扬、怒目圆睁,虽攻势雄烈,却奈何那少年身法飘然无定、全无半点和巨兽正面相抗之意。 远远看去,巨兽齐肩之下都已为厚厚冰层所覆盖,若不是两臂不时上扬扑击也恐怕早就被埋在那渐渐堆起的冰层之中。 清癯青年瞧得面目骇然,原以为是铁臂灰熊以修为、力量强压于少年,却不想不知因何此刻却为少年以冰霜之力所困囿于近于湖心处,有力难使、穷于守御,随着他飞身渐近,更是发现铁臂灰熊头部、颈部、两肩及一双前肢上纵横罗列着密密麻麻的创痕,深或见骨、浅破皮肉,猩红的血液大半已经凝结、余下也将它周围的湖面冰层染的绯红。 他以咒印略作查看,轻轻舒了一口气——创伤虽多,不过因为役兽体魄强度极高,并没有真正造成能够影响战斗力的损害。 只是这一分神,腰间旧创处又挨了身前少女一鞭,护身盾气虽是挡住了铁鞭上所挟爆烈雷芒,却挡不住鞭扫最直截的力道震击,立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逼得他不得不收束心神好好应对少女连环不懈的强攻。 迎面,湖面清风吹起纱笠一角,露出少女清秀容颜,杏目之中是对湖中之状的十分足意、以及奸计得逞后的狡黠。 “原来如此!”他失色惊骇,双目剧震。从四天前甚至更早之前他似乎就被带进了眼前少女的设计,二者之联手、四日的劳逸置换,今日猎物与猎手之间的心理转换,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是一场精心的谋划,对方完美利用了他求稳多疑的心理弱点,制造了这一场赌局。 正常人都不会全力以弱击强,而眼前少女偏偏利用了他的多疑不遗余力的消耗他的精神、体力乃至于斗心! “一个小丫头片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有这么缜密的心思!”他有些抓狂、几乎要失声咆哮,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被眼前两个比自己小了三四岁的家伙给全程戏耍。 但是……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足以快速杀死铁臂灰熊…… 不过,很快他的疑思便被打断。 正在两人与铁臂灰熊困囿处渐战渐近,眼前的少女俏声喝道:“换位!” 清癯青年心头错愕,少女刀鞭撤收,一脚踹到他横挡于心口前的铁木剑身上,这一脚势大力沉、加之起势突然令他只觉虎口巨力震荡、身子不觉被踢退半步,而身处空中虽有乘风符护持也不免身形不稳一时脱力。 而铁臂灰熊那处,云无玉收到信号亦是左掌尽凝周身魔素祭出《冰刺咒》凝成巨大冰锥居高临下强按到铁臂灰熊头顶正中处,在一阵短促而剧烈的闷哼痛嚎中,铁臂灰熊勉强抬起的熊脸再次被强势压低到水面之上,而大量冰气倾泻灌注之下,周围冰区再次被强化了数分。 随后,云无玉足尖一点,挺剑飞身直刺向清癯青年后心而去。 清癯青年才稳身形,声闻背后凌厉冰寒剑锋啸响而来不敢轻心,转身左手抽出腰间寒铁扇尽张扇面,只听一连串“咻咻”锐鸣,扇面中飞出十数道冰蓝寒光尽罩向云无玉而去。 云无玉《水寒战法》催放至极、长剑变换,挽出剑花一片,一阵叮叮铛铛金铁交鸣将罩面寒芒尽数打落,却是十数枚寸许钢针。 继而真气、魔素并放,劈出《十字斩诀》,剑光纵横直冲清癯青年而去。 清癯青年见状,左袖底飞出杏黄符纸落于身前三尺,以灵力为墨、以玄木剑为笔极速写画、兼以口吐真言,瞬息,杏黄符纸红光大放、符身尺许化丈,生出赤焰熊熊,他厉声轻喝:“赤焰符!去!” 声落符再变,俱化作一团横空火云拦于十字剑光之前! 轰!!!!!! 二者相及,轰然爆响,而水火二相本是刑克,使得这二技对冲形势更加爆裂,连起一串气爆轰鸣,水化汽、火作烟,横荡一片! 云无玉趁势而进,左手祭出冰刺咒凝成一尺冰锥、右手快剑连劈带刺,两面夹攻丝毫不给清癯青年再次书符行术的时间。 清癯青年色厉齿切,不得已左扇右剑与冲至身前的云无玉缠斗在一起。 就此,云无玉与竹雪完美完成交接互换。 竹雪飞身悬立在铁臂灰熊头顶两丈高,扫视了一眼身下的巨兽——满身创痕、又被重重寒冰所尽封身躯,此刻正是待宰之时。于是,樱口轻启咏咒集力,她的身周很快泛起浓郁的蓝紫色辉光,继而光气生芒、电闪雷鸣,随她半合双目虔诚吟咏渐快,不过二三息,她周身蓝紫色辉光尽作雷光电芒,遍体雷光随她高抬左臂指天一声娇喝,立时如龙腾起直冲中霄!其势威凌浩荡,便是已战到三十余步之外的两人也能深切感受到其中浓郁至极的浩然肃杀之意。 “雷法?!”灵修最近自然之道,虽然灵、巫甚至于武道皆有引雷之法,但三者引雷之术类而不同,巫修引雷之法以自身魔素催动、化形为雷侧重于范围杀伐;武修则是以真气衍化,多用于辅佐招式发挥,并且多数需要借助于灵、巫二力作辅;只有灵修引雷是为以己心感天心,以灵力为引招来天雷之象,杀伤虽未逾巫咒引雷但镇魔破妄却远非巫修或是武道所能企及,并且巫修引雷只要有对应的属性抗性或是魔法护盾防护便能抵消大半,但灵修引雷却是以天雷为主、自身属相为辅,一旦引成威力莫大,非倍于引雷者修为便难以防御! 而铁臂灰熊虽然体魄远逾于常、在自然抗性上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但此刻已有创痕无数,一旦天雷入体,必将造成巨大损伤! 清癯青年心急如焚,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个女娃子居然是三脉同修,并且于灵修上的造诣并不下于武道! 云无玉亦是暗暗惊诧——初见初战之时竹雪并未展现过半点灵修上的手段,即使以雷相辅战那也是以自身体质所契、魔素外化所致,直至此刻他才明白为何竹雪对于猎杀铁臂灰熊会有十足把握,果然,来到胜境历练的帝国天骄们没有一个是可易之辈,即使是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少女也有着令人惊叹的底牌。 清癯青年面露骇然,显然竹雪的引雷之法已具相当火候,中天之上云集气合、昏光闷响,天雷聚变在即! 而云无玉攻势凌厉狂蛮,之于近身作战,云无玉招式上并无竹雪刀法那般精妙,但变招之快、出手之狠远非竹雪可比,眼见竹雪雷法将成而自身无法腾手应对、以咒印敕令,不觉急火攻心,“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绝不可困囿于此、坐以待毙!”他心下暗道,深知再有半分迟疑将是万劫不复,御兽师作战若无御兽,便与士卒战斗裸身无甲、手无兵刃作战无异! 当下顾不得强行施法的反噬,一边咳血一边尽放灵台灵力,强张开远逾于前数倍的灵力护盾,云无玉急战全攻无守竟被灵气展开的一瞬震退十数步! 趁隙,清癯青年双目剧张,血丝如飞,其间代表五行之相的五色光芒大盛、周身亦源源不断爆发出五色光流。他口颂道家真言、左手早弃了寒铁扇而掷出藏于左袖中的所有杏黄灵符,以符为信、灵力为桥,直系数十步将他周身灵力与道意尽数灌注到受困之中的铁臂灰熊身上。 “御兽真诀·共生!”真言诵尽,诀名吐出,他身体挺直如僵,眉心处五色华光如柱将他与铁臂灰熊脑后相连,他面如金纸灰败至极,脸上却是极尽快意! ——共生之法乃是御兽一门绝境求生的法门,以身为祭、以灵为桥一旦开启御主与役兽便会处于体能共联的状态,届时役兽与御主肉身强度、灵力、魔力、真气等等都会全部处于共享状态,以御主完全主导役兽行为,虽御主将完全处于定身状态但以役兽所共联的肉身强度以及共生之法所额外赋予的庇护加持,几乎短期内很难被同阶修士所伤! 竹雪见此状俏脸煞白,而自身引雷之法已到关键时刻,无法动身发声,急以目光向云无玉示意——“打断他!” 来不及了。云无玉本欲反身再上,见此惟有摇头、木立原处,抬头看着以身为祭的清癯青年。 ——因为清癯青年已喝出行令 “不动如山!” ——土系兽灵种中高等的防御法术,铁臂灰熊身为其中典型自是具有,而先前没有大量真力供给、又无役主信令,才至于轻易困锁于冰封之中,而现在灵桥成而真力灌顶,即使遍体鳞伤它也依然可以施展而出。 滚滚天雷轰然而下! 蕴蕴黄光也同时而生! 强攻与至守剧烈碰撞,直将湖面炸起一片耀目炫光,冰花四溅、惊雷炸裂、尘光漫天。 一片混沌之中,隐约可见蟒身般粗壮的雷柱之下一个数丈为径、半球形的尘黄光壁横于水面之上,而光壁之下不知何时部分冰层已是崩解,铁臂灰熊抱头蜷缩、如山铁背弓着,源源不绝的尘黄浑光正从它弓曲的身体上散放而出度入光壁之中。 竹雪不解地看着静立着的云无玉,杏目之中渐渐生出惊疑羞愤:难道他竟是存了坐收渔利的打算? 可现境不容她多想或退身,随着清癯青年真力灌注链接,铁臂灰熊的反抗越来越强烈,施法若败则伤己身,竹雪强忍着溢出口角的鲜血,收束心神全力渡送灵力加持天雷聚变。 时过十息,天雷炸裂、尘盾轰隆,身陷攻守对抗之间的二人惟有全力相搏,各自倾注灵力灌注于各自术法之上。 笠纱飞扬之间,显露出竹雪渐近苍白的娇颜,光洁额头之上热汽腾升、汗珠细密,可见她灵力灌注已将穷尽。 清癯青年虽然一路而来消耗甚巨,但终是在灵修上比之竹雪远有一境的优势,而守御本就相对于进攻耗费颇低,若非役兽周身创痕不容有失以至于须要全面无懈防护,现在的他便足以腾出手对付一旁木然而立的云无玉。 “再有十息,以这引雷消耗,这小丫头必然尽空灵力再无一战之力。”清癯青年瞧着半空之中的煌煌天威对自己方才决机之果决深感庆幸,二人刀法剑术之精的确对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威胁,但终是修为低下,未能对己身造成致命之伤,而在这共生之法链接之下,纵他剑术惊奇、锋芒锐利又如何?一境之差,又如何破的了以肉身强度著称的铁臂灰熊的防御?毕竟只是四境的剑士罢了…… 他悠悠想着,忽的一激灵,脑海中闪过一个深埋已久不堪提及的身影,不由深深“嘶”了口寒气,短小眉毛惊心一跳,又连忙摇头置否,暗自庆幸:那种怪物天下间也就那么一个……还好只有那么一个…… 思绪游离立定,他将灵台灵力渡送更增一倍,铁臂灰熊身外尘黄光壁立时暴涨数分,而天雷之势似为之反冲,被上推数尺。 竹雪左掌一震,纤细轻盈的身子几似飘萍般摇晃欲落,而喉口一甜、殷红血丝自嘴角悄然溢出。 她脸上苍白如纸,灵台灵力已近空竭,全凭着心性坚毅强以残余灵力混着魔素真气支撑着天雷引渡。 但魔素真气虽与灵力同源,但终非灵力,很快头顶引聚雷云颜色渐变、天雷之势趋向涣散,雷霆之威也渐落渐弱,使得那尘黄光壁得势渐长、光壁之中的铁臂灰熊身躯随着光壁上推而渐直,其声也愈发嘹亮! “难道……要就此而止了吗?”竹雪花容惨淡,嘴角鲜血流出愈快,想着即将身死更是心如死灰。 感受着天雷压力渐消,清癯青年脸上笑意愈盛,再次倍增灵力输送,意求引雷之法反噬之害重伤竹雪,届时再与复得自由之身的役兽合力格杀云无玉。 “终是我赢了这一局!”越想越是快意,不觉间撤守全力全心加持役兽防御战技的发挥。 又是数息,对拼正激,他忽觉心口处寒意笼罩、血流如凝,直如鹰隼锁兔,令他极感不安。 凝目,却见之前一直木然而立的云无玉竟已换了弓步冲刺的架势,那柄本是右掌持握的青钢剑此刻已经换到了左手中,右手所持则是换了一柄三尺一二长、刃如韮叶通体银白,剑体幽光浮动、寒气四溢。 “灵器?!”清癯青年瞳孔剧震,而云无玉的架势令他亦觉得有几分熟悉。 陡然,云无玉身上爆发出巨量至可怖的寒气,身影骤起! 杀气、寒意、剑气在云无玉身影弹射而起的一瞬一齐爆开! 身似风、剑如电,快得令他目不可及! 十余步之距竟于转瞬,而剑气、寒意、杀气也冲至他身前的一刹那再次爆裂! “他四境的修为不可能击破我链接铁臂灰熊之后的护身盾气!”双目圆睁看着云无玉冲掠而至,虽心底如此判定,但眼中却是忍不住震颤! 迅影逼近的云无玉的身影忽而在他身前停滞——一切如凝,风停、声顿。连他张口欲言的喉口也如塞哑。 “三星——”云无玉近在咫尺低语的声音却似缥缈天际,话未落、剑已动,杀气炽、寒意爆、剑气泄! 双剑连环刺出、剑剑锁形照影,尽笼心脉!而随之凛霜冰寒如山罩至,狂暴杀意、锋锐剑气渐次冲击而来。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名字,一个在幻天胜境武决中并不算过于优异的名字——零五冬届最终单人积分排名第十、凤庭学宫火云。排位莫说放眼历届,即便仅是那一届都不算绝顶,但那是师兄们口中“致命的玫瑰红”、“夺魄的风雷双剑”,那个久远的女人自创而出、惊艳一时的剑诀便是如这般双剑齐出、锐绝同境! “三星连环?!”他脱口失声道出剑诀之名,少年左手的青钢剑已然刺落在最外围的灵力盾气上,旋钻锐鸣刺耳极啸,浑厚的灵力盾气竟是挡不住一瞬便在青钢剑下支离破碎! 长剑直入尺许,刺在他坚若磐石的肉身之上! 叮!叮!叮叮叮叮!!!! 剑尖旋钻星火四溅、极力冲抵,激烈如金铁交击!云无玉左臂上肉眼可见的青筋虬现,而清癯青年脸上则是显现出渐近扭曲的疼痛之状。 咔!!! 最终青钢剑承受不住旋击之下的巨力骤然崩碎成片! 未待清癯青年面庞放松下来,云无玉撤出青钢剑崩裂下受到余震满是鲜血的左掌,右手沥泉剑锋悍然接上,引着三重气意继续旋击青钢剑锋造就出的裂点。 沥泉剑出,剑气更盛、更锐、更烈。 云无玉摈弃杂念、一意向前,尽将随凌潇月所学的刺之一式完全展露,剑锋也变得锐不可当。 “是那个人的手法!”清癯青年面露惊骇,尘埋的回忆不可自抑地涌上心头,只这心神失守的一瞬,在剑气反复冲击、裂点成缺,本具濒临支离的共链兽躯防御终在极致爆发的剑诀下轰然破碎,巨量冰气与凛凛剑气冲贯而入。 这些变化看似繁复,实则只在数息之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后知后觉的痛感齐时炸开,与役兽的灵桥因此断裂,尘黄光盾消散无形,残余天雷顺势而下再一次将铁臂灰熊镇入湖中! 而云无玉长喝如啸,双手横推沥泉剑一鼓作气凌空刺着清癯青年的身体压出数十步,再重重落在湖面之上。 清癯青年双掌握着沥泉剑身,口中不断喷涌殷红鲜血,那双三角眼中满是惊疑、懊悔与不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你……你竟是凤……庭学宫的?!……你是火云和剑魔的……”话未尽而生机逝,清癯青年的身体向着湖底沉落、迅速化为点点萤光消散。 “火云……姜云教习吗?”云无玉剑眉微锁,踩身拔剑,心中思道:三星连环是姜云教习独创剑诀,火云应是姜云教习胜境之中的代号,而剑魔……那又是谁? 另一处,失了清癯青年的链接,铁臂灰熊身体中残剩的灵力所成的防护被竹雪所引的天雷强势轰破,而心脏处来自于清癯青年咒印的消散也带去了被奴役的它仅剩不多的生机——御主死役兽残、役兽死而御主轻损,这本是御兽一门亘古就有的共生关系,也因此受世人唾弃已久。 随着一声不知是解脱或是恐惧的哀鸣从铁臂灰熊口中长长嚎出,竹雪那条满附天雷的十三节鞭从它的心口贯穿而过,彻底断绝了它的生机。 “叮!越境击杀幻旅者万兽山门·万俟秋风,奖励积分四十(五境基础奖励+翻倍奖励)+掠夺积分四十五(合作掠夺各取十之三之五)+合作击杀将级役兽积分四十,总计一百二十五。”适时,云无玉脑中响起一声类于幻境接引使的声音,将这次猎杀奖励奉上。 “结束了。”竹雪飞身到云无玉身边,轻拍着有些愣神的云无玉轻声道。 “嗯。”云无玉颔首还以微笑,与她一同飞落到湖岸上。 一到湖岸,云无玉满身疲惫不顾形象仰身躺下,这一战他倾心尽力,松懈下来只觉全身骨头如同散架,周身更是提不起半点力气,仰面望着已是午后的云空,瞧着蓝天之上流云如絮,心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幽幽叹道:“终于是结束了……” “嗯。”竹雪抱腿坐在一旁,不知何时已将纱笠解下,微笑回应着他,也如他翘首瞧着天际流云。 微风将她如墨如缎的长发轻轻拂起,在云无玉的眼中悠扬,云无玉不知不觉间目光被移转到那清绮青丝上、移到女孩清秀美丽的面庞上,她的侧脸有些和陆蘅君一样温婉的弧度,却带着几分骄傲的明媚。 他瞧得有些痴了,但只是一瞬,心下暗骂自己:云无玉啊云无玉你在想些什么?立是转过头,微微合着眼小憩。 不一会儿,疲意袭来,几乎睡去。 忽听身旁竹雪骤然起身冷喝道:“谁?” 云无玉心头一惊,持剑翻身半跪而起,而眉心前骤觉阴寒凛然,心下惊道:好快! 只在他这一念生出,只觉周身如坠冰渊寒意彻骨;紧接着,眉心一尺前一支银白爪刺显现而出挟着幽幽黑气漫目,黑气之后是一道飞身而至的瘦长黑影。 无声而近、显形出影,快到连云无玉、竹雪两人都没来得及有实质性相抗的动作! 竹雪正要挥刀掣鞭横身相挡,却发觉脚下竟如灌铅、身体也如千钧负重,丝毫动弹不得。 云无玉欲提气行功抵挡,奈何周身气力尽竭,连《寒水战法》都运转不得,借着《凝神篇》捕捉来人出手轨迹横剑挡到颈前。 那人“咦”声惊异,因为右手爪刺所击正是云无玉颈部,云无玉虽是抵住了爪刺所攻,却是抵不住他爪刺上的庞沛真力,被一击震飞出去,摔落在六七步外。 阳光之下,人影显现。 身高七尺五六、一袭黑袍,以黑巾蒙面,裸露而出的体肤与上半张面目苍白如雪,几似毫无血色。 左手藏于长袖之下,隐隐有青白幽光;右手持尺五爪刺,黑背白刃刃光清寒。 ——无疑是一个精修暗杀伏击之道的影舞职者。 那人双目里寒光一闪、身影一摇,再看时已是掠至云无玉头顶,爪刺齐于左肩祭起幽炎一片,这一爪杀气凝而力集精,看似势小实凶威凛然,云无玉目光一黯,心下暗道:此人杀道修为只怕与花镜影师兄伯仲之间,而杀气似乎更为精练,莫说现在身疲力竭,便是平时状态也未必能挡的下。 一旁竹雪亦是目露凄然——此人早在暗处埋伏已久,待到他们与清癯青年恶战分晓才是现身杀出,她费尽心机与云无玉才联手杀了清癯青年,没想到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黑袍者修为远在他们二人之上,甚至还略高于清癯青年。此下,任她机心玲珑也到了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之境。 “结束了……也罢……”她看了云无玉一眼,奈何一叹,不忍地闭上杏目,引颈待诛。 远处似有龙吟熊吼,渐近似生地动山摇。 “啊!!——”惨叫声随即传来,沙哑、尖细而凄厉。 似乎……并不是云无玉的声音。 竹雪惊疑睁眼,却发现黑袍者的爪刺几乎抵在了失去反抗之力的云无玉的心口前,而他的身上插着一杆九尺长枪——枪锋如雪贯胸而过、斜刺而出,露出整截七分长的枪头与一尺长的银白月牙枪腰,将黑袍者的身体悬空在云无玉身上一尺处,枪腰上挂着蓝白色的流苏,流苏上血珠点点,随风而舞。 而黑袍者的背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人,那人身材健硕、短发平头、浓眉大眼、阔面重颐,两鬓及颌下有些许短小稀疏的胡须,身着褐布短衫两臂裸露、臂上肌体贲张如两条大蟒有千斤之力,手戴鳄皮金丝手套,此时右臂直拳正轰在黑袍者后心护身黑气盾上,臂上苍灰熊首轮廓隐约浮现、拳面有阵阵熊吼生出。 “破!”雄壮青年大喝一声,“嗡~”拳面瞬起一阵钟磐撞击般地洪亮梵音,黑袍者背部衣衫瞬间崩碎成片四面震飞,肉眼可见的劲波气浪自那拳下、黑袍者身体上四面冲开。 “哇!!”黑袍者身受两重剧创、五内俱损,一大口血不可自抑的喷出。 “熊罴劲!南界破天行会门下?”黑袍青年恨恨问道。 “正是破天门下。”雄壮青年道,“我门中人最是见不得恃强凌弱、趁人之危、暗中偷袭。” “你们此刻所行不也是恃强凌弱、背后袭人?”黑袍青年冷笑道。 雄壮青年闻言结舌,想着当下所行确实是趁黑袍青年不备背后重伤于他,一时讷言不能反驳。 “我们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在他张口结舌之际,一声冷哼由远而近,在四人眼中一位白衣少年踏水凌波而来。 飘然落在雄壮青年身旁,探手握住那杆银枪。 “好俊俏的公子。”竹雪暗暗惊叹。 ——来人白衣如雪不染纤尘、身姿颀长剑眉星目、面若敷粉、唇薄如刀,以一枚铜环将泼墨长发高高束起,端的玉树临风、俊秀清逸。 云无玉只觉这人飞来如光风拂面,竟不觉生出自黯形秽之感,心下历数所见之人,竟只有白夜、辰旸、凌龙璇以及拾掇之后的凌潇月几人得以在容貌气度上与之相提并论。 黑袍者正要辩说,却被白衣青年拔枪出体的痛意生生扼住喉口发声。 “阴暗之徒还敢巧言辞令?!”白衣青年冷声道,声色清冽而脆如金剑击玉。 枪刃抽到胸膛处,他翻腕一绞将黑袍者格杀当场,才继续抽出,斜垂一侧轻振枪身,将长缨与枪上血迹抖落。 黑袍者的身体重重压在云无玉身上,才慢慢化作萤光四散而逝。 “才脱恶狼、又入虎穴,今日终是凶多吉少了。”云无玉瞧着白衣青年杀伐果决、生人莫近的样子暗道。 “唉……梦涯师弟你这……每次都不让对方把话说完。”雄壮青年瞧着生机绝灭的黑袍者,对白衣青年埋怨道。 “有何可说的?无非是一些贪生怕死或咒骂怨憎之类的话,早早结果了,省得脏了耳朵。”名为梦涯的白衣青年冷冷道。 “这俩个也杀了吧?”雄壮青年瞧着毫无还手之力的云无玉和竹雪,笑嘻嘻地说道。 “那我们和那家伙有何异?”白衣青年指着黑袍者生机消散之处不屑地反问道。 “嘿嘿,我当然是开玩笑的,要我动手了,你恐怕连我都捅了。”雄壮青年笑道。 “嗯。”白衣青年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靠!你真会那么做!”雄壮青年睁大眼睛看着白衣青年骂骂咧咧,“你可真是把帮会的宗旨贯彻到骨子里!我可是你搭档!” “会律高于一切。”白衣青年道,“如果连这幻境历练都不能遵守,何谈于现实?” “有你,是我的福气。”雄壮青年哀叹不已。说罢便向云无玉伸手拉去,边道:“在下破天行会第三小队队长张山,这是我的搭档赵梦涯。” 云无玉略有迟疑,但看着眼前之人似乎并无敌意,便接手站起身,道:“凤庭学宫·落红影。” 一旁,因黑袍者之死身上禁制解除的竹雪走上前来伸出左手搀住几近脱力的云无玉、右手袖下暗捏符咒,杏目冷芒落在二人身上。 ——经此一战,她也几近强弩之末,正面与二人相抗其实并无半点胜算。 自称为张山的青年瞧着她满脸戒备,只得讪笑着收回手,在她身上稍作打量,最终落在她右领下寸许处——玄丝绣出一个“玄”字,字上有“?”卦纹,与其上有龙形回纹将那“玄”字环扣于内,便朗声笑道:“大妹子是‘玄天道’门下新秀吧?” “我是玄天道破阵堂下。”竹雪冷声道。 “南界五盟,同气连枝……”张山说道,只是话未说尽,一旁的白衣青年冷冷接了一声:“莫宇世家除外。” “嘿……”张山闻言尴尬一笑,又对竹雪道,“这是我们五盟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姑娘是清楚的。” “可胜境之中积分为上。”竹雪道,听到五盟之约语气缓和了许多。 “胜境即江湖,积分获取的方法有很多,没有必须以猎杀友盟之人的条件。况且,假如我和梦涯师弟真要动手,以两位现在的状态恐怕也未必能逃生吧。” “嗯。”竹雪闻言幽幽一叹,松去手中暗捏的符咒,算是认可张山的说法。 张山见此心照不宣笑了笑,又道:“我和梦涯师弟等来此胜境以挑战强者为旨,锄强扶弱顺手为之。两位此下受创颇重、功力大损,如果信得过我二人可就此调息休养,我二人可为你们护法。” 江湖儿女不计小节,竹雪心下既是信任了他所言,便不再扭扭捏捏、心存顾虑,抱拳道:“那就有劳两位师兄了。” “小事。”张山笑道。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四章·胜境传说 起初云无玉尚有防范之心,打坐调息之时留着三分心思留意着二人,但试探了半个时辰见二人始终远远背立在二三十步开外,便渐渐放下心来,全神贯注地进行着调息疗伤之事。 云流日转,白驹过隙。半日光景有如弹指,随着他从调复结束中睁眼起身,已然是垂夕将暮、天光向暗。 竹雪比他调复结束的更早,已和张山二人在数十步外的河滩旁支起了木架,三人围着木架、点起篝火,云无玉远远被诱人的烤鱼香味勾起了腹中饥饿感。 毕竟是恶战之后,整整一天未进食,此时调息结束自然而然轮到了饥饿感如潮水涌向心头。 云无玉不由快步而去——不知为何,仅仅是四五日的相处,云无玉对竹雪有种天然般的信任与亲近感。 木架旁为云无玉预留了一个正北的位置——也是在竹雪和那甚是健谈的张山之间的位置,隔着烤架正对着看起来生人勿近的赵梦涯。 赵梦涯即使席地而坐怀中依旧怀抱着那杆银枪,身位也似乎和竹雪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而略微偏向了西边的张山,左手举着吃了一半的烤鱼小口细嚼着,而右手轻扣长枪、一副随时待战的样子。 “给。”竹雪将新烤好的两串分别递给张山和云无玉。 “谢谢。”云无玉接过,便是一番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便将一整串的烤鱼如数啃尽,才算稍稍平复了腹中剧烈的空洞感。 “瓮中有粥,如果实在等不及竹雪小姐的下一组烤鱼,可以先舀些垫下喂。”张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大笑着递上一只干净的瓷碗。 云无玉这才发现木架上还有一个陶瓮悬着,正在“滋滋”冒着热气,接过碗道了谢,起身看了一眼陶瓮,发现其中煮了满满一盆,便从中舀了一碗,吃了起来。 张山见他行事磊落,颇有几分豪侠之气大合胃口心生喜爱。 张山为人豪爽、年纪又是最长,江湖阅历最是丰富,云无玉急着填肚、赵梦涯性子清冷,就剩他最为空闲无事,一边给竹雪递上早就洗净、串好、腌制完毕的鱼虾肉蟹,一边与竹雪闲聊搭话,从天南地北、江湖朝堂到趣话奇事在他嘴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竹雪被他逗得笑语连连,四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无意之间被他带的亲近熟稔了几分。 云无玉喝着米粥,心下生出感叹:这人也不过比我年长了三四岁,却似乎成熟许多。 而对坐的赵梦涯置之轻呿,似乎对于同伴的八面玲珑甚是不屑。 待到半刻后竹雪将所有的菜品熏烤完成,云无玉早将米粥下肚,与张山各为竹雪和赵梦涯添上一碗米粥。 “方才看张师兄一拳便震碎了那黑袍人的护体真气,所使可真是破天九劲中的‘熊罴劲’?”竹雪问道。 张山颔首道:“确是‘熊罴劲’。白日我和梦涯师弟所诛之人身出西域星落殿,非我南界之人却能一眼看出我出身何门也是不凡了。” 说到此处,张山长声喟叹——暗下感叹若不是速攻得手,要想轻易拿下那人绝非易事,若非因此也不会默认了对方以背后袭人的讥讽,不过事既已去思之无用。 “张师兄年纪轻轻已达此境,必是破天会中一等一的俊杰了。”竹雪赞叹道 张山闻言却是摇头:“我门破天九劲先天之质重于后天之修,而‘熊罴劲’只是九劲中第四层境界,我天资驽钝应是无缘九劲之至高了。” 说到此处,他看向赵梦涯接着说道:“若论天资卓越,我会中这一辈应是梦涯师弟第一。” 竹雪瞧着面目清冷的赵梦涯怀中银枪,异道:“我听闻破天一会以白手称雄南界,也有赵师兄这般擅长兵械的吗?” 张山闻言一笑,道:“兵械是白手之延伸,我会中虽以白手成名,但并非只长于白手散数,上至帮主下至帮众,都有称手兵刃以备不时之需。我会虽非贵盟海纳百川,但也并不排斥散手之外的强者来投,而梦涯师弟以及东方护法等都属此列。” 听到“东方护法”之名竹雪杏眼一亮,连连颔首道:“以一柄铁剑扫平荆郡豪强,立破天旗帜;以西来之身败尽南界剑客,立破天威名。是了,我倒忘了‘西风剑士’是贵派中人。” 张山叹道:“东方护法剑术卓绝,为我破天会跻身南界五盟立下极大功劳。” “东方先生是我辈楷模。”一向静声默言的赵梦涯此时忽言,话中极是恭敬。 “会中你最是倾服东方护法。”张山笑道。 “因为他强大。”赵梦涯毫不避讳地答道。 “嘿嘿,会主更强大,那为什么师弟不更倾服会主?” “我自是敬服会主的。”赵梦涯道,“倾服东方护法剑术人品和敬服会主修为魄力并不冲突。” “话不多、但会说,”张山笑道,“反正你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滴水不漏。” “原本就是。”赵梦涯冷哼一声道。 “对、对、对~”张山摇头颇显无奈地认可了他的说辞。 “说起来贵会会长林霜刃也是一位南界武林屈指可数的人物,麟琰哥不止一次地向我们夸赞霜刃会长胆魄非凡、气度恢弘,有乱世豪雄之风。”竹雪道。 “哦?这位林会长有什么功业吗?”云无玉闻言来了兴趣,问道。 竹雪面露微讶、张山赵梦涯二人亦因他这一问脸上竟有些错愕与不快,毕竟于南界而言,南界五盟的影响力远远超过南界诸州郡之长。 竹雪旋即释然,毕竟云无玉是北地人,帝京与南国相距十数万里之遥,对南界之事一无所知也属正常,便如数家珍般说道:“这位林会长身出于贫民窟中、无门无派,十六岁通过南阳城主府少年武决大选夺魁得到进入胜境的资格,并在当期夺得幻天胜境天魁,一年后于南阳城啸聚百十少年建立社团,以此于三年间横扫南阳收得团众万余,更团为会,立名破天;又三年整顿精备、南征北拓,从者如云,至二十五岁破天行会便跻身南界前五,难能可贵的是林会长亲贫者远贵胄,好为底层之人鸣声,破天行会势力所及多清平之象。” “起于微末、逐鹿群雄。确实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云无玉由衷钦佩道。 “哼,要不然怎么入得我麟琰哥的法眼?我麟琰哥可是连莫宇家主之流都不放在眼里的呢。”似乎每次提起麟琰这个名字,竹雪总是忍不住嘴角上扬、满是崇拜。 “麟盟主龙章凤姿、天纵英才,以弱冠之年镇服越城,随后数年立二堂、收三观、降四象,不到二十便将本是中流势力的玄天道推到了南界第一盟的高度,而今麾下高手如云、盟众遍及南界,可谓风头无俩。”张山拱手笑道,“会主说平生最佩服的两个半其中一个半都在贵盟之中,可是令他又羡又妒呢。” “哪两个半人?”云无玉好奇问道。 “这第一个自然是玄天道盟的麟琰盟主,以麟盟主这纵横南界、翻云覆雨的手段,自是江湖第一流,连我们会长大人亦深为惊叹、常谓之是南界江湖数百年不世出的人物、未来未必不能成就一统南界武林之伟业。”张山叹道,他心中历来最为推崇会主林霜刃,但每每提及麟琰他也不得不承认——纵是会主林霜刃这等江湖豪雄比之麟琰亦要失色三分,若将会主比作啸傲山林的百兽之王,那么那位麟琰盟主便是随时可乘风而起、拏云摩月的潜渊之龙。 收束心神,张山又继续说道:“这第二人,便是昔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御风行江湖的沐先生,沐先生修为高绝、豁达好义,于我南界武林同道有大恩。至于最后半个则是以武勇为我们会长大人所敬重……” 说到此处,张山看向竹雪,若有所指地淡淡一笑。 竹雪何等聪慧,“一个半人”“武勇绝人”“隶属玄天道”三条信息在心中稍加整理便迅速浮涌出一个身影。 “张山大哥可说的是凌星师兄?” 张山闻言颔首,笑道:“正是。” “果然是他呢。”竹雪噗呲一笑,“看来林会长对那一届的胜境之决仍是耿耿于怀呀。” “如何不是呢?”张山轻叹道,随手给火堆添上根干柴,“我们会长每每提起那一届胜境之决,虽是以一分之胜夺得了那届魁首,但心中至今仍不觉快意,毕竟那一战他二人从始至终未能分出一个胜负,而出了胜境之后,他与凌星先生一创破天、一归玄天道再无交逢更是引为憾事。我们会长常说——凌星天生神力可谓是修行破天九劲绝佳之材,天赋之高连我们会长都艳羡不已,而如此人物不能引为己用实为至憾。我们会长敬重凌星先生武勇却轻其甘为马前之卒,所以才只佩服他半个。” “凌星师兄可不是什么马前卒。麟琰哥说‘纪宸先生一人可抵十万甲兵’,护卫纪先生乃是重中之重、万分荣光之事。”竹雪微微色变隐有不悦,辩驳道。 “百辟神刀万钧斧,神机天算鬼神惊。”张山闻言颔首,“世说麟琰盟主能有今日成就其中助力最大的便是这位‘神机天算’纪宸先生……” “可依旧改变不了凌星先生是护卫的事实。”赵梦涯淡淡道,不论是江湖亦或者是朝堂之上,以修行者的高傲对于甘为护卫之流皆有不耻,而凌星身为十年前与林霜刃并列为南界双子星,不似林霜刃开宗立派或是成就一方霸主也就罢了,偏偏甘愿蛰伏为一人之护卫,若是如昔日剑神流光为镇南王那等绝代天骄所聘倒也是一桩美谈,可传闻那纪宸手无缚鸡之力、仅仅只是麟琰帐下一谋士,以至于凌星至今深为南界武道所诟病。 “但那是纪先生的护卫。”竹雪气呼呼地反驳着。 “想来能让凌星先生这等天才人物甘心护卫,此人定是不凡。”云无玉若有所思,颔首一语终结二人的争执。 “纪先生自然是不凡的。”竹雪轻哼一声,骄傲地瞥了一眼赵梦涯,似乎很满意云无玉的声援及正确认知。她对于那位纪先生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敬意,一提及纪宸她便没了一向的冷静自持,言辞亦是激烈许多。 莫非那纪先生是她倾慕之人?云无玉暗下思忖:是了,也只有如此才能令这样的天才少女方寸失守,想来那位纪先生容华气度非常人可及,若不是如此如何能让竹雪这样的天才少女为之倾心呢? 张山也顺势打了个圆场,带过话头:“十二年前麟盟主也曾在胜境夺魁,直至我们会长和凌星先生联手夺魁那三年可谓是南界天骄的巅峰时刻。尔后,便重回以南北对峙为主、五方角逐不休的乱局,其中涌现的天才人物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九年前的东洲剑阁倾城月水、极北云麓仙宫的北冥渔;八年前的西方贝奥领域的狮心王子、你们凤庭学宫的魏晟永;七年前极北凛霜剑城的欧阳、贝奥领域的城时明……” “听起来真是一届一换代、届届不重样。”云无玉感叹道,“天下英杰辈出,这十年间竟无霸榜之人?还是这些天骄们夺了魁首就无意于胜境角逐?” 张山闻言摇头,道:“是也不是。似麟琰盟主十五岁一举夺魁,是有绝对实力连魁的。而我们会长大人夺了魁首之后便投身江湖无心于胜境争逐。除此之外,这十年间有望连魁者便不多了,之如倾城月水、狮心王子、北冥渔等夺魁之时已是临近十八岁,自动失去了再入胜境的资格了,其余如欧阳、魏晟永之流则是次届惜败、无力连胜。能连届霸榜者可称是人中龙凤、天骄中的天骄,这样的人这十年间屈指可数……” “‘黯夜邪影’城时明、‘白凰’白羽姝、‘剑魔’零。”赵梦涯清冷的眸子中陡然一亮。 云无玉直觉浓烈战意扑面而来,循目看去却见赵梦涯手握银枪无声扣实,暗暗惊道:“枪锋向强、战心不止。这家伙好强的战意。” “欸~师弟,你虽天资超然不过想要挑战这三人,尚须先在这次胜境中夺魁才行。”张山拍了拍搭档的肩头劝诫道。 “我知道。”赵梦涯眼中战意未散,不过握枪的手已是松开。 “这三人堪称十年以来胜境最强。城时明剑术似妖如鬼、至快绝刚、邪气凛然,连续霸榜三届,是这十年间连魁最长之人,退场亦是因年限已至而非为人所败;白羽姝灵巫双修、修为高绝,紧随城时明之后连续夺魁两届,因喜着一身白裳、又以白电素火之术横绝一时,时人称之白霆焱凰,后因修为超限而退出胜境之决,也是近百年来第一位连续夺魁的女子。而最后一位‘剑魔’零……”说到此处,张山不觉吸了一口凉气,“他可能是有史以来剑术乃至武道之上绝世无双的极才,也是这个胜境数年来横压在那些天之骄子心头不可祛除的梦魇。 我有幸与他有过一面,至今心头所印亦只有‘可怖’二字……在决心于后土城迎战他之前,我设想了所有的应对方式,并对自己的拳法与力量积攒了足够的自信、在面对他之前我以为不过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再强也强的有限,直到与他正式会决之时,我才知道当时甚嚣尘上的传言并非言过其实,当我面对那柄再平凡不过的青钢剑时,所做的种种准备都是徒劳,我只是并不完全地接住了他一剑,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竟是掌握了那般锋锐无匹的剑意,我接住了剑招,却没接下剑招之中渐次锐烈的剑意,继而溃败至死。那时我才明白他何以敢以‘零’字为代号——零者,为万劫之始、亦是万道之终;而他是真正做到了以一人横镇天下,并且是以匪夷所思的少幼之身…… 未足十三,从未有人做到以此年岁将整个帝国最天才的青少年们压到窒息,那一年所有天骄眼中都失去了光,那一人一剑四阶身,却将一群十七八岁五六阶的天骄们的骄傲打得支离破碎。初登场便邀战群英、败尽名流,那一届除了首周乱战而死者之外,其余七百五十人近七成、其中包括其同门七人在三周之内尽为之所斩。是月,后土城血流漂杵、月红夜绯。他的剑术太过精绝、剑气太过锋锐,修为之差在他面前罔若不存几乎少有人能抵得住他数招,便是当时上任天魁荆飞羽亦是不到十招草败,亦是在那一届创造了胜境积分史的神话——超越上限的9999。” “同门也可以掠夺?”云无玉惊异道。 “不能直接击杀掠夺,但可以通过决斗方式夺取。”张山道。 “那位‘零’可真是可怖……”云无玉感叹道,“为了攫取积分竟是如此不择手段。” “不算吧,”张山道,“他与同门之决是在胜境结算日前夜,胜境之中已无外敌,而荆飞羽是主动挑战、其余六人则是以六敌一。” “无敌。”云无玉吃吃说道,暗下惊骇:“这个‘零’倒真是天下莫敌,力挫上届天魁,又敢以一敌六,哪一项都足以称为传奇。” 张山闻言颔首,长叹一声又接着说道:“要说那位荆飞羽也是一代天骄,若不是身逢‘剑魔’零也必能达成连魁之举。尔后,时光辗转又到次届,次届之时那位‘零’不再主动斩杀异敌,而是选择联手新晋同门‘依’以猎杀胜境灵种为趣,同时亦宣告天下:第四周可来后土城决死。那一届,‘零’与‘依’联手将胜境将级以上灵种诛灭殆尽,传说连那后土守护兽灵亦遭厄运……只是那一届,众多天骄们仍在前届被轻取的阴影之中,真正到了第四周前去挑战‘零’者寥寥无几,而毫无意外‘零’与‘依’的联手再次缔造了积分榜的历史——以诛灭灵种共登九千,其中诛灭五城守护灵种的成就怕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我在天机卷上看过后土王蛟确有一次被击杀的记录,原以为是集一门乃至数门之力合力击杀,竟没想到是被二人联手所取,莫非时‘零’和‘依’都已是半步七境?”云无玉惊疑道。 张山摇头予否,道:“当时‘依’修为勉强半步五境,而‘零’自始至终都只是不到五境的修为,为人所忌惮的一直是他那匪夷所思的身法、夺魄惊魂的剑术以及破尽万法的极致剑气,不过‘依’是灵祀主职,在诛灭后土王蛟之战时为‘零’增幅极大,这应是令他们得以成功的关键所在。” “以后土王蛟七境之身,怕是只须触碰到零也足以令他重伤倒地吧?”云无玉道。 “这便是零的可怕之处。近半夜的诛灭之战,后土王蛟不论是肉身攻击或是法术攻击竟连零的衣角都未能触及,反倒是肉身被创连连,直至最终血流虚弱而死。”张山叹道。 “绝对冷静的心、极致无误的身法、锋锐惊人的剑。”云无玉深深吸了口寒气,骇然道:“到底是怎样的环境才能缔造出这般恐怖的怪物?” “呵……”张山苦笑一声,“凤庭学宫啊。” “凤庭学宫?零是凤庭学宫的人?”云无玉惊道。 “你竟然不知道?”这次轮到张山吃惊,而赵梦涯、竹雪亦是纷纷侧目。 “剑魔”零之名这几年可谓响彻胜境,无人不闻之色变。 而此人既是凤庭学宫的骄傲,亦是凤庭学宫的梦魇,他的剑既快且狠,不论敌我除却“依”之外尽诛之。 这样的人在胜境中是个禁忌,但在其所在院校应是个绝对的传奇才是,为何身在凤庭的云无玉竟是一无所知? 云无玉羞赧一笑,解释道:“我是今年秋季才入学凤庭的,且是以伴学的身份,算起来还不算是凤庭真正的学生。” 三人闻言恍然,张山更是连连颔首,道:“难怪你不知道‘剑魔’零,说起来他自第二次参加胜境之决后,似乎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已经连续五届没有再入场了。” 五届?两年半?云无玉心中一亮,他们口中所谓的“剑魔”零身份呼之欲出,暗暗惊震道:竟然是他?! “以他的实力若是这五届都参与,必然能创造出胜境有史以来连届霸榜最长的记录。不过,他已然是个传奇,似乎连续霸榜的记录相对而言倒显得意义寻常了。”张山叹道。 “也不知他这届是否参与了。”竹雪幽幽道,“若是能见上一面也算行有所值了。” “梦涯师弟也渴求与他一战。不过若是遇到了,十有八九咱们都是要被一剑贯心了。”张山打趣道,话间目光落在云无玉身上,“来或不来,得问落红影兄弟了。” 云无玉想起那道清冷淡漠的身影,摇了摇头,答道:“他没来。” “莫非是提前毕业了?”张山问道,“以他的天资提前一两年毕业也属情理之中。” “没有,”云无玉道,“我能来胜境历练,便是靠他赠予的胜境玉牌。” “他竟然会将玉牌赠予你?!你竟与他相熟?”张山瞳孔剧震,在他印象中那个人一向是生人勿近比师弟赵梦涯还要清冷淡漠一百倍,而这样的人居然会将胜境玉牌赠予云无玉这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一个仅仅入学不到半年的人居然会和“剑魔”零相熟?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 “怪不得……怪不得你的剑招明明很是寻常,剑法却和常人大不同,原来你认识他!”竹雪恍然而惊呼道,又追问道:“他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寡言冷血、杀人不眨眼?” “唔……他……”云无玉回想着所有关于凌潇月的画面,许久才幽幽道,“他偏爱静思独处,不算太难相处。” “剑法呢?是不是像传言中那么可怕?”竹雪又问道。 “深不可测。”云无玉颔首道,他想到学宫塔中双凌对决,“我应该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一招都接不住啊……”竹雪闻言娇颜苍白,但很快又是惊喜雀跃,喃喃自语道:“果然和大哥说的一样强大,大哥果然没有骗我……” “魔鬼。”赵梦涯轻道,话中有了几分萧瑟,云无玉的剑术与修为他算是有所了解,一招击败云无玉他一问远远做不到,他自诩武道天赋不俗,相比起那个传言中的同龄人竟还是有着云渊之别,那样的人除了魔鬼二字他不知还能以何冠之? 张山笑着拍了拍搭档的肩头以示宽慰,一切不言而言——不必泄气,先去挑战本届魁首,慢慢来。 赵梦涯回以寞然一笑,目光却愈发坚定。 —— 四人吃喝谈说,直至饮足饭饱,而天光不觉渐深,来到了零点时分。 而今夜,正是第二周的放榜之时。 第二周的总持积分排名愈发激烈,天魁、天罡、天机三个顺位的分值极其接近。前十人员变化极大,譬如上周的神谕阁·玉麟已经跌出前三下降到了第七位,武真焱·羽则是冲击到了第三位、铁狂徒也靠着排名第二的破敌积分直冲到了第五名。前两名仍旧由焱璃学姐和梦谷·影占据,两人一前一后积分都突破了一千五,目前焱璃学姐一五一七、而影也到了一五一零,但影的破敌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十人!远远超过了第二名的铁狂徒的二十人。 “凤庭·琉璃一年前见过这个名字,当时还没有这么强,这一届竟是连续霸榜两周的总持积分……还有这个焰羽……不得不说巫修在攻击能力方面确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张山瞧着榜单艳羡不已,南明焱璃和武真焱·羽高额的猎兽数量几乎直追以御兽寻兽猎兽为长的万兽宫首席,而破敌之数也在总榜高高在上,暗下不由吐槽:巫修,不愧是虐菜神器。 “影。”赵梦涯直直盯着破敌榜首的名字。 “他?老熟人了。”张山苦笑道,“梦谷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极才,快剑如电、一击必杀,最像剑客的刺客,也是当年‘剑魔’零手下败将之一,昔日两战两败。这几届似乎都是特地为了‘剑魔’零而来,你现在还敌不过他,他也不会找你打。” “喔。”赵梦涯轻轻点头,默认了这个结果,又看着总持积分第一和破敌第二,“凤庭学宫·琉璃、狂徒。” “这俩倒是可以一试。”张山笑道,看向云无玉,“如果落红影兄弟能稍微提供一点他们的信息就更好了。” 云无玉尴尬地摇了摇头——显然这并不符合他行事的原则,说到底他还是凤庭的学员。 “哈哈,开个玩笑。”张山大笑道。 “嗯。”云无玉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张山与赵梦涯对他们有救命之恩,假若张山非要问个究竟,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应对。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五章·集镇逢危 四人围着火堆闲话至夜深,从天南地北聊到各家师承,除去涉及私密之事,无话不可谈。 也让云无玉大概了解到南界顶流破天行会与玄天道等的大概构成。 ——玄天道为组合型盟会,以原初麾下二堂(破军、神机)为首,收并玄虚、真言、灵图三观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宫七大势力组合而成的庞大盟会,现今盟会核心驻地坐落于南界南华城,盟会秉持兼爱、平等之教义,其会众及教义信众遍及南界不下于十万众,是为南界乃至整个帝国最大的江湖势力,会主名为麟琰,现二十七岁极具信力,在盟众及南界平民眼中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而破天行会则是比较传统的江湖势力,内部构成为江湖帮派常具的:内门、外门、刑律、财政、库务五堂,各设一正二副三位堂主。外门为普通弟子共五千名、内门为精英弟子共九百名,其余三堂则各有骨干百十,五堂及门外遍及破天行会所慑南阳、金阳、南楚三城记名弟子、编外人员总摄万众。破天行会秉持锄强扶弱、仗义疏财之铁律,在混沌江湖中也算是难得的清流。 与凤庭学宫不同,玄天道的教习并没有门墙之分,只要有足够的天赋支撑,盟众可随时在九门之中任何一门修习技艺,譬如竹雪虽为破军堂下弟子,却身兼玄虚观道术与青龙宫雷相魔法。盟会成立以来,历届幻天胜境历练先由九门门众投票推举,再以武斗方式择优选取八人,尽量以公平公正为前提,如此行事的好处是每届所选都是盟下最为精锐的青少弟子,而有时也不可避免的出现某一门占据半壁江山的境况,譬如此届破军堂下便占了三人、玄虚观占了两位;神机堂、青龙宫、朱雀宫各得一位,而其余四门全部落选。 破天行会专精散手、体术,会众十之八九皆以会主林霜刃所传的内劲真诀《破天九劲》、拳术《形意八法》为修习根本。盖因破天会下多为平民,对于兵械之法少有研习,而林霜刃以一双神拳威震南界,从者自然以修习白手散数为荣,张山便是会主林霜刃的死忠。而赵梦涯、东方剑属于带艺来投的另类,以林霜刃恢宏气度自是容得天下英雄。 赵梦涯之枪名为冷月,品质为灵器上品直追玄器。所修习的家传枪术名为《凤舞六绝》,共有六式,招式虽少论及精妙尚在竹雪《破阵三十六式》之上。 连张山亦是自嘲虽是有半境修为之差,若是生死斗也敌不过赵梦涯手中银枪。 而三人听闻云无玉至今只会《十字斩诀》、《圆月斩诀》两种武修通用武诀,剑术也仅限于《凤庭剑式》十路,却竟与玄天道精英弟子、一身玄天道秘技玄法的竹雪斗了个旗鼓相当纷纷瞠目,而知道他仅是勉强跻身此届凤庭冬决十六强后,更是惊震不已,连连感叹凤庭学宫底蕴之深厚、学子之精强,张山不由喟叹:连排在前十六的云无玉尚且如此,真不知那高居积分榜前二十的那几位凤庭学宫的菁英又该强到哪种地步? 且不论琉璃(南明焱璃)、炫辰(龙曜)、狂徒(铁狂徒)、焰羽(武真焱·羽)这些熟面孔,便是那新晋势头极猛的璇玑(凌龙璇)、银煌(辰旸)二人想来也是深不可测——而据云无玉所言,此二人才十四岁,修为远在他之上。 张山暗叹:不愧是集帝京之翘楚、京华四方之俊才而成的院校,凤子麟儿真个儿是不计其数!此次和师弟联手想要一路挑战至后土城到那琉璃面前只怕不易! ———— 天光微明,张山、赵梦涯前来道别,他二人本是以挑战天下英杰为目的,见竹雪云无玉状态全复,便没有理由继续停留。 目送二人东去以后,二人也收拾起身往东北方向的西南驿而去。 西南驿是幻天胜境五城八驿之一,八驿分布八方,夹于边荒、百村、四方主城之间,乃是通往四城的必经之路,亦是五城之下最大的集镇。 竹雪欲去南城·赤炎、而云无玉则是与龙曜约定于西城·白金相见,西南驿是距离此地最近的集镇,幻天胜境历练已经进入第三周,随着胜境红线推进、前两周的厮杀血斗,生存下来的历练者锐减逾半,剩下来的历练者只会比上两周所遇所见更强、也更为集中,抱团同行是二人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张山和赵梦涯两位师兄有自己的打算,否则四人同行更要安全一些。”竹雪如此说道。 云无玉亦颔首认同,对此也是略感抱憾——不过既然是来历练修行,将赌注总寄托于他人总归是一种怯弱。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纷争,两人在最近的村落里购入了两套幻天胜境原住民的粗麻布衣以及两顶草编斗笠用以掩饰身形。 风餐露宿、数日疾行,期间两人联手击杀了数十头游弋于百村之外、荒原林漠之中的兽灵,其中将级六头、锐士级十五头、劲卒级三十头,二人无论是联手默契、乃至自身修为都有了明显的进步,云无玉自感四阶后境突破在即,暗暗感叹幻天胜境中源气充沛远胜于外界,竟使修炼速度成倍提升! 无怪乎学宫弟子尤其是平民出生都想获取这为数不多的名额。 只是云无玉尚不知的是胜境之中源能之所以如此充裕,实是因为每次开启都是汲取了天下各处近半载的源能炼精转化、演化成这幻境之中的一草一木、万事万物,才成就了胜境之中源能浓郁的境相。幻天胜境与真实世界不过是互利互惠、成就反馈,实界赠予源能修补幻天胜境,幻天又将这些源能回馈给每届前来历练的世界各地的俊才们。 第二周的前三道具奖励是替身瞬移符和同契灵犀符,前者可用于瞬间脱离战场——以所持十分之一积分为代价创造一个替身、并将自身传送到百里之外的随机友方所在的位置(非战状态无损耗),普通瞬身移位符使用次数为:1,而排名前三所奖励的使用次数为5/3/2;后者为定位同门定位之物,使用之后可与同门一人进行灵意锁定,依此便可感知同门的即时位置。排名前百的历练者可在二者之间选择一种,在进入胜境历练之前,龙曜便嘱咐他一定要活到第三周,届时他领取同契灵犀符便可定位来寻他。 至于百名以后的历练者奖励则是第一周排名靠前的奖励“匿身珮”,匿身珮功效为“启用时会隐藏佩戴者修为”优先级高于显真镜,时效为两刻钟,但使用次数仅有三次。 历练进入第三周,便逐步开启围绕着在中城·后土建立据点的团体积分竞争模式,第二周结算日发放逐鹿令(据点旗),每一个宗门/学院/社团/门派积分首名为最初执令者,团体最初积分为100,建立据点、击杀异敌、拔除异己据点、团体擂台决胜都可掠夺败方积分。 是故,无论是替身瞬移符或是同契灵犀符都是为了团体竞战所备,避免集结之前人员过多损耗。—— 五日后的晌午,云无玉与竹雪远远瞧见巨木搭建的哨塔高立,再朝着哨塔行二三里,周围的人流渐渐繁密,心知西南驿集镇已是到了。 三丈高、近丈宽的由数百根巨木堆垒搭建的巨大木门耸立在眼前,镇门上沿横木上刀凿斧劈雕着三大二尺方、粗犷而略显歪斜的三个大字:西南驿。 木门之下是熙熙攘攘的人流,粗衣布履肩担谷物果蔬赶集而来的农户、身着锦绣绫罗圆面肥身的商贾、体魄壮硕背缚手提阔刃的江湖豪客、粉面涂朱体态婀娜的风流佳人……千面百相一眼之间竟是见了大概。 夹杂其中还有一些如他们二人装束——草编斗笠、粗麻布衣的行客,他们似乎也在人群中扫视观察,其中有几人遥遥对上云无玉二人,都各自心照不宣低头掩面随着人流进了镇里去。 云无玉与竹雪相视一眼不由苦笑——原本借这身江湖草莽惯用的装束是为了藏于江湖,却忘了那些都是戏本里的说辞,真正的江湖或者说真正的民间应该是像眼前的幻天原住民那样士农工商、老幼青壮各循其业而穿着,像他们这样特意的遮掩反而越显突兀。 云无玉拉着竹雪走到城角处,将草笠掀到背后挂着、伸手在城墙上攃了些土灰,先给自己脸上抹了一片,又往竹雪两颊各抹上一道,竹雪原本精致的脸庞此刻看起来显得脏而粗糙,像是远来赶集的乡下少女。 “这样就好多了。”云无玉微微一笑,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竹雪心思玲珑知他意图,也掀下草笠挂到背后,带着几分报复的心思,伸手将云无玉额前头发捣得微微凌乱,随后对自己也如法炮制,做完这些拍手轻笑,道:“戏做全套,脸上有尘、头发微凌才像是远赴而来的赶集人。” “嗯,周全。”云无玉低笑赞同。 ———— 西南驿集作为集镇,内部设施并不完备,除了必要的酒楼旅舍,其余玩娱之地除了夹于高楼之间、半藏于地面之下的赌坊,再无其他。 镇中建筑多为低矮土房,只有零星几栋的酒楼旅舍为土木混制。集镇不大,云无玉粗略观测不过方圆数里。 镇小而使来往人流集中,云无玉耳听目视,已觉眼前茫茫人潮中杀气暗伏。 甚至似有斗杀之声于集镇某处角落中遥遥传来。而他侧首看去,竹雪脸上亦是忧虑,心下暗道:此处只怕不太平,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随着人流步入镇中,装作一副胜境中的原住乡民初入集镇的样子,脸上洋溢着一副淳朴笑容“惊喜”地四处打量着四面风物,为了更近似于赶集而来的乡间兄妹竹雪甚至于右手挽着云无玉的手臂时不时指着两旁的建筑物雀跃惊呼,云无玉自是了然,以兄长的身份“宠溺”地回应着她的表情动作语言。 一路充斥着演技的“游玩”,在仔细查看了集镇中的人、事、物之后,天光也到了正午。 两人虽是武者,却也扛不住远道急行而来的风尘仆仆与一早上的略显吃力的表演、戒备不觉饥肠辘辘,于是拐身进了最靠近镇北门名为“同福”的酒楼。 胜境之中因为铁律之故,没有人愿意在人群拥挤处动手杀人,一旦因为误伤原住民而被刑司盯上,将会受到来自于五城刑卫们无穷无尽的追捕。在整个幻天胜境的历史中并非没有试炼者妄图虐杀原住民快速获取大量积分,但除了二十多年前的被冠为“罪业弥天”的雾,再也没有第二个在五城刑卫无尽追猎之下安然活到试炼终结的。 想要复制雾绝代凶名者几乎无一不倒在最高六阶后境刑卫的冰冷刀锋之下。而即便是雾,也因为刑卫的追猎干扰,最终与当届的冠位失之交臂,屈居于“血海凝霜”霜之下。 这一番探查,集镇之中明眼可见的试炼者竟有十五六人之多,而掩身藏形、乔装未辨者更不知还有几人? 小小集镇杀机四伏,二人如履薄冰不觉比前些日子荒野急行更要谨言慎行。 踏入酒楼之前,二人默契启用了匿身珮的掩藏修为的功用——酒楼之中鱼龙混杂,必然有试炼者杂于其中,出镇在前变数能免则免。 —— 酒楼之中,肴香酒气腾腾、入眼之处皆是举盏言欢大快朵颐的景象。酒楼不大上下分两层由中间环形木梯相连、三百余平,一楼两侧靠窗两两相对的四座雅座各一排,中间大圆、大方摆了八九张桌子,一楼所坐多是些江湖豪客、赶集乡民与镇中平民之流,二楼只有雅间十数,想来都是些镇中与外来的贵客。 二人不想多生事端,便选了一处靠南离门不远的雅座。 刚坐下,便有一名矮胖敦实的圆脸小厮笑容可掬的殷勤上前,递上一册菜单,询问二人道:“欢迎光临本店。这是本店的菜品,二人想吃些什么尽可告诉小的。” 云无玉还以微笑,接过菜单翻看起来。 “佛跳墙10银币 雁南飞7银币 御品官燕6银60铜币 …… 蒜香牛肉45铜币 鱼香肉丝25铜币 尖椒肉丝20铜币 …… 炒青菜4铜币 蛋花汤3铜币 米饭2铜币 ……” 这小二八面玲珑似乎极擅攀谈,在云无玉细看菜品之时,便和竹雪搭上话来。 “两位看起来是第一次来这西南驿吧?” “何以见得?”竹雪微微一怔,美目中生出几分戒备。 “看两位是行走江湖的打扮,”小二压低了声近靠些许,“若是这十里八乡来赶集的农户,多少会带着担篮凳袋之类的物件,若是赶赴大城修炼学习的学子,也应背囊佩剑;似两位这般两手空空而来,想来定是五大城中的世家子弟身手不凡,小的虽是眼拙心瞎也瞧得出二位满身风尘之下卓尔不凡的气质。” 竹雪越听越是惊异,眸中光色也愈加森冷,渐渐不觉生出些许杀机。 云无玉亦是暗惊,深深看着这眼前貌不惊人的店小二,试图在他脸上查出些异样,只是眼前人淡然若不知仍旧故我而谈:“只是那些五城来的世家公子小姐大多身上带着令人敬畏的气势,压得小的抬不起头来,便是口中那些江湖豪客也有着几分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同的威势,而两位平易近人又不像是那修炼之人……” “阁下想多了,我们只是跟随着长辈进镇里贩卖果蔬的乡下人,家父家叔还在南街摆摊,我们俩兄妹是来贵店简单对付两口再给家父家叔打些饭菜带去。”云无玉暗下拉了拉竹雪衣袖,淡淡说道。 “真是吗?”胖小二挠了挠头,满脸置惑,“我这双眼睛鲜有看跑,小姐样貌端丽、气质不凡莫说这西南驿的十里八乡,便是五大城来客中也是少见……” 被云无玉这一提醒,竹雪也迅速冷静下来,展颜如花娇声笑道:“小哥儿好会说话,定是要忽悠我们两兄妹多拣些贵的点了好多拿着抽成奖励,奈何我与哥哥身上好不容易才攒了几十个铜币可经不起小哥儿骗。” 胖小二闻言一窒,胖脸上显出几分局促,干笑两声,又堆着和悦的笑意说道:“两位误会了,我小何可不是那样的人,仅是因为两位气质不俗才有此问,本店热情好客不问贵贱,来即是客,公子方才也看了菜品不知道可有入眼的?” “我们乡下赶集的只求廉价、饱腹即可。”云无玉道。 “喔……”胖小二闻言若有所思,“不知两位预算如何?可需要小的推荐几个?” 云无玉微微一笑,道:“连同家父家叔四人份二十五铜,不知能吃些什么?” “二十五铜、四人份……”胖小二闻言,细细一想,然后眼前一亮,道:“笋干咸菜两份六铜、炒青菜两份八铜、蛋花汤一份三铜、四份米饭八铜,总计二十七铜,两位行走不易,这四份米饭算小的给二位折送一份,刚好二十五铜,您二位看成不?” “那就多谢小哥儿美意了。”云无玉微笑道。 “得嘞!两位稍待,我给两位备菜去。”胖小二长布一挂,向后厨去了。 二人看着待到胖小二去远,竹雪低声说道:“这小二挺能事,方才寥寥数语竟是将你我的乔装疏漏一一说出,惊得我一身冷汗。” “眼力不俗,”云无玉亦道,“方才此人言语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有意提点,若不是我以显真镜暗中窥测发现他与常人无异,便以为他也是乔装的试炼者之一。” “若是他启用了匿身珮藏了修为或是他的修为远在五阶中境之上呢?”竹雪道,美目看了一遍所在雅座小隔间,“即便是镇里的酒楼雅座,也不应不收取半点包厢费用才对。” 云无玉闻言一寒——只道竟是忽觉了此处细节,若对方真是藏匿此间的试炼者,方才暗中以显真镜窥探恐怕反而将他们二人暴露在对方面前了。 “大意了…”云无玉幽幽一叹,言语上虽是尽量做到滴水不漏却不想在手上出了岔子。只冀望以显真镜百步窥探之能,令对方错会是这楼里别处的来客中混了试炼者吧——亦或者,对方仅仅只是个八面玲珑的店小二。 不一会儿,胖小二便捧着二菜一汤两碗米饭及打包好的饭菜快步而来,走到桌前一一稳稳放下, “客官,笋干咸菜一份、炒青菜一份、蛋花汤一份、米饭两份,及打包笋干咸菜一份、炒青菜一份、米饭两份,二位贵客饭菜齐活,请慢品。” “有劳了。”云无玉颔首道,自筷筒中取出两副筷子递给竹雪一副。 “有幸为二位贵客服务是小的的荣幸。”胖小二笑脸盈盈躬身退出雅座隔间。 “等等!”云无玉招手叫住对方。 那胖小二闻声站住身形,眯着本就狭长的笑眼问道:“客官还有吩咐?” 云无玉假作叹息,犹疑道:“我兄妹二人初次进城,贪这地儿清净,不知这里是店中雅座,我们身上也无钱多,劳烦小哥儿把我们的饭菜也打个包,我们出去吃即可。” 胖小二闻言一怔,随后又堆满笑意,道:“两位多虑了,我们酒楼除了二楼的雅间需要收取包间费用,一楼任意座位都是不收费的,两位且安心坐下吃,不必担心。” “竟是这样吗?我们听说城里面的酒楼的座位都是要收取费用的……”云无玉“讶异”道,停住了起身离位的意思。 “是这样的。您说的是五大城里的大酒楼,我们同福只是镇里的酒楼哪敢收这收那,您说是不?”胖小二笑道。 “那便好,那便好……”云无玉连连颔首道,“小二哥如此热心周到,令小弟倍感亲切,小弟能否冒昧问一下小二哥名姓,让村里的亲戚长辈以后进镇赶集都到同福来吃让小二哥接引,好多些提成奖励。” 胖小二听着先是错愕、接着眉开眼笑、喜意满面,拱手道:“那敢情好。小的姓何,大家都叫我胖子,两位蒙不嫌弃叫我胖子或是小何都行。” “胖子!给二楼三号房上菜!”话间,听到酒楼前台传唤。 “那胖哥您忙。”云无玉起身拱手道。 “二位吃好喝好,有事可再传唤小的。”胖小二拱手告退。 —— “呵……”云无玉瞧着在楼中忙上忙下的胖小二身影长叹一声,剑眉微微皱起,道:“这个何胖子十有八九也是和你我一样的试炼者。” 竹雪颔首,道:“大隐隐于市,一般人也绝想不到一个试炼者、外界某个门派的天才人物会蛰伏乡镇酒楼之中做一个跑堂的店小二。” “我看他举止言谈似乎并无恶意,应是存了相安无事之意。”云无玉道。 “我看也是如此,”竹雪道,又轻轻摇头,不知想到什么清丽眸子中光华一黯,“但再怎么心存相安、隐身蛰伏,再过三日胜境红线也将漫过五城之外的任何村镇——这里也不会例外。” “不管怎么说彼暗我明,能少一个未知的敌人总不是坏事。”云无玉道。 “嗯。”竹雪低声道,看着眼前同伴心中生出茫然——以凤庭学宫的实力必将成为我盟最终劲敌,彼时刀剑相向,落红影你我又将如何自处呢? 云无玉一边吃、暗中观察堂中人物、从衣着气度中看出仅在这一楼之中竟有数名试炼者,而其中几人更是离着两人雅座不远。 两人吃着饭菜各怀心思,过了片刻饮足饭饱,便要唤来胖小二结账。 未待起身,便觉阴影笼罩。 云无玉心中一警抬眉看去。 不知何时,五名高大汉子围在了雅座之外。这五名汉子,个个身高八尺有余,身着橘黄无袖劲装、手持长刀阔剑。 为首一人方脸浓眉、右眼角至右嘴角处有一条狭长刀疤狰狞如蜈蚣,蓝瞳宽鼻、发褐及肩扎出数十条细辫,双臂粗如虬蟒,右手提着一柄五尺长的九环雁翎大刀,向着云无玉咧嘴冷笑、右脚正踩在他所坐的木凳之上。 看起来像是此地欺行霸市的豪客。 “几位……有何……贵干?”云无玉“强装”自若、语中不乏惧颤地问道。 疤脸男右侧一名白脸男子嘿嘿狞笑上前,色眯眯盯着竹雪微微隆起的胸脯,绕舌舔嘴贱笑道:“姑娘长得真俊,不如……” 话没说完被疤脸壮汉一个爆栗拍趴在桌,一边似是指桑骂槐地骂道:“装尼玛!” “唔!好痛!老大!”那男子起身抱头痛呼。 “该!”疤脸男身后三名壮汉笑骂。 云无玉似乎看到疤脸男脸色乍冷,毫无征兆那柄雁翎大刀抽起劈下,刀风呼啸、焰光煌煌,威势极是骇人!直向他面目落来! 亏得云无玉早有戒备、捻诀在手,疤脸汉子挥刀劈出之际,立是抽身飞起,堪堪避过刀锋焰影,紧随着一声爆燃脆响、他身下那张木凳与身前一角桌面俱被一刀两断、焚为焦木。 云无玉额角微汗,一双眸子骤然森冷,脸上伪装的惊惧一瞬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愠怒,看着疤脸汉子冷冷道:“在下与舍妹只是来此赶集的乡民,阁下真就不怕刑司刑卫的剿杀吗?” “呵呵呵……”疤脸汉子冷笑数声,随手将雁翎大刀刀身燃起的赤炎震散撂在肩头,看着云无玉满脸戏谑,“四阶半的赶集少年?你仿佛在逗我笑?” 云无玉闻言剑眉微皱,左手于袖底暗中摩挲着匿身珮,其上征示着生效的温热仍未散去,心计绝非在此处出了纰漏,脸上不动声色,只道:“在下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乡间少年。” “平平无奇?”疤脸汉子好整以暇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小五。” 话音刚落,自他身后转出一人。那人身材清瘦、身披麻衣、头戴草笠,走到疤脸汉子右首,抬手揭下草笠,看着云无玉。 云无玉心头一震,这人正是在镇门之前与他对视过的几人之一,当时各自默契低头掩面,各作不知。 原来如此!云无玉与竹雪相视,各自了然。 “怎么不再装?”疤脸男冷笑着,横刀捧在身前、以手轻抚,余光瞧着云无玉与竹雪如看阱中之兽、掌中之物。 云无玉暗暗掣剑在手,冷笑道:“这镇中除了你我之外还有不少试炼者,现在动手如同自爆方位,阁下可想好了?” “哈哈哈哈哈……”疤脸男闻言笑声愈狂,“西南驿乃是我们焰武门定下的集合点,而今我们六人已聚会于此,这镇里是有一二十名幻旅者也不瞒你就这短短一早上的功夫已经被我门清了小半,余下三成不计划着早些逃出集镇岂不成了蠢猪笨驴?” “团体战在即,你们不在五大城筹谋阵地,却在这即将红线的边驿做事?”云无玉冷笑道。 “五大城从第二周开始便已大量渗入四方一流势力,我们焰武门在西界虽也算有些名望但终究算不得顶流,现在跑去五大城无异于送分,不若过两日红线收缩各大势力集向中城·后土,再进外城徐徐图之,不求高列前茅、得个前一二十总是稳当的。”疤脸男道。 云无玉闻言一凛——这眼前数人虽然看着五大三粗,但无论从装成江湖豪客张扬跋扈来混人耳目、还是对于所俱能力、时局的推演判断都可见并非短智之人。 这焰武门眼下所奉行的无疑是游弋边缘捕食弱小,而向自己与竹雪这类尚未与宗门集结、且实力不强的人无疑是他们的最佳目标。 雅座狭小,六人说话间已渐呈合围之势将两人困在雅座之间。 云无玉心知今日无法善了,那焰武门六人自觉志在必得,脸面上颇有些自喜之意,合围之势也变缓生懈。 不趁此际,更当何时?云无玉左手悄然祭起寒水真气、暗扣桌底真气蓄满之时骤然一掀,灰白寒气挟着残羹剩饭筷碗瓢盆登时连桌飞起罩向疤脸汉子和近靠上来的左右二人,竹雪亦心有灵犀祭出嗤嗤电芒杂入其中!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六章·召唤师小何 云无玉与竹雪修为本就不逊色于六人多少,事起突然便是为首的疤脸汉子也不得不惊诧、横刀蔽面、聚气边挡边退:“妈的!有诈!小心!” “老大!呃——” 在疤脸汉子掩面而退时,耳边随之传来短促而惊恐地痛呼,疤脸汉子暗骂一声“卑鄙”立是顶着霜寒电击、强集赤焰真气以掌推出将身前霜电碎物一并震散。 再抬眼看时,只见原在右首的白面汉子已是半跪在二三步外,胸前一左一右插着一柄青钢长剑、柳叶细刃。 “老三!!!居然下手如此下作!”疤脸汉子怒骂,“简直有辱世家名门!” 云无玉竹雪齐齐拔出刀剑,云无玉更是一脚将生机将绝的白面汉子踢出数步,白面汉子蜷缩着身子呜呜低哼了几声、鲜血迅速淌了一地,眼看是活不成了。 “杀人啦!!”周围的食客登时惊起四散。 “你们仗势欺人在先,而我们临机决断罢了。”云无玉笑道。 “是个杀伐果决的狠人,我倒是小看了你们俩。”疤脸汉子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 ——他原以为眼前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伙不过是初入胜境侥幸苟存至今的雏儿,没成想出手竟会如此果决狠辣。 在云无玉一脚将白脸汉子踢到大厅正中,来自于原住民的慌乱惶恐迅速被点燃——尖叫声、哭声、慌乱逃窜声惊恐万状俱皆呈现,楼中顿时乱做一团。 趁着五人失神的档口,云无玉与竹雪挥刀舞剑自合围中冲杀而出。 而五人虽悲痛于白面汉子惨死于两人手下,也在悲愤交加之中纷纷掣刀挺剑紧追二人而来。 不过三五步,两人便觉身后五道雄浑刀气裹着灼灼焰浪冲泄而来,知一时逃离不得,两人便停步折身各运战法、尽放真气护住周身,时不过瞬,二人各祭《圆月斩诀》挥出一蓝、一白两道圆月斩光迎向冲掩而来的五人杀诀。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声爆响,两处杀诀相抵,红白蓝炫目如花火、猛烈气浪横冲四掩将数步之内的桌椅震裂崩飞一片狼藉。 因这一阻,五人也顺势再度围到面前。 不待两说,疤脸汉子引着两个手持双手大剑的汉子向着云无玉杀来,另一边那个名叫小五的瘦高汉子和剩下一人则围着竹雪而去。 双剑一刀俱是重型兵刃,五人所催动的战法皆是以烈焰辅助战斗,身上、兵刃之上俱是火烈灼灼,极其凶险,而三人配合亦是十分默契,疤脸汉子挥动雁翎大刀横斩腰间而来时,另外两名汉子也一左一右紧随抡剑一个上斩云无玉颈部、一个下截云无玉小腿。 上下三路同时发难,云无玉剑眉一皱,轻身跳起避过右侧扫堂一剑,同时竖剑身前大放真气、魔力,险之又险左、前一刀一剑同时劈在青钢剑身上,“铛!铛!!”两声厉响,云无玉虽以冰气抵消焰浪冲击但却抵不去一刀一剑上雄浑刚猛的巨力冲泄而来,虎口剧震欲裂、长剑几乎脱手,云无玉心口一致,一口血直冲咽喉几乎脱口喷出——仅一合,云无玉便落下风、险被重创! 另一边竹雪亦不好受,同时面对两个擅长武斗的同境武修,虽然仗着刀法精妙得一时相持,但只过数息也渐险象环生! 不容云无玉喘息定神,身前三人又是力劈狂斩而来,只一合试探,他们已确定云无玉只在速度上略有优势、而力斗上却要和他们相差甚远! 不可恋战!云无玉深知力战不可敌,以二敌五绝无半点胜算,眼下也只有且战且退、且战且想。 云无玉剑法迅疾、竹雪身法轻敏,只是这酒楼之中桌椅满布腾挪之地有限,加之被惊吓退到四面的食客们好巧不巧又将门窗等可做逃离的出口尽皆堵死,而焰武门五人战法大开大合、刚猛无俦、又以合围之势此番此消彼长立时占尽优势。 那五柄赤焰熊熊的长刀阔剑攻势如涛狂蛮不绝。数十招过,云无玉与竹雪被逼到一楼中心处,背靠而立,五人也从最初的三战一、二战一变作了合围之势。 四面残桌断椅“哔啪”燃着,满堂之间烟火寥寥、四外食客早已逃了七七八八,剩下几个不知身份之人隔着火光远远围观着。 只这片刻交战,云无玉已被伤六七、外罩麻衣破碎不堪,而竹雪亦是狼狈,虽只左臂被伤了一刀、但麻衣碎散,显露出了内里所着的浅青劲装。 “南界玄天道!”疤脸汉子很快发现竹雪右领下的纹徽,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南界玄天道的大名江湖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且如今高悬积分榜前三十的夜家三兄妹皆是出自于玄天道盟下,伤了眼前女子就是与玄天道为敌,以焰武门的实力不论是外世还是胜境是绝无法与玄天道抗衡的,一时竟不知该进该退。 疤脸汉子先是一惊、继而怒气更甚、略显狰狞的脸上生起近乎疯狂的笑意,“玄天道又怎样?胜境之中皆是凶兽,我今儿就要亲手杀个玄天道的天才祭我兄弟、盛我道心!” “老大!她在这,玄天道的人恐怕随时会出现在这!若撞上那妖弓·夜雪可就不妙了!”小五惊恐道。 “那妖女能杀咱们两位兄弟,咱们凭什么不能杀她的同门?!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疤脸汉子闻言暴怒、继而气衰、随之呜咽、最后双目失色漫目空洞——仿佛那个名字是一个禁忌,将他心中恐惧瞬间点燃、放大直至充斥着身体的没个角落! “走吧!走吧!”小五斜眼示意两个师兄弟拉着疤脸汉子退后,疤脸汉子被拉着退了几步,却突然甩开两人的手,拖刀再向二人冲去。 “胜境之中皆凶兽,今天已经揭破了彼此身份,走也是死,不如杀了痛快、为三师弟报了这仇!” 四人一怔,随即默然。 ——诚然,今天就算放过了竹雪、云无玉,接下来两周也必躲不过玄天道毒手,况且玄天道与他们本就有仇! 见五人再度提刀亮剑而来,满面哀容、悲愤凶戾,心知再报凤庭学宫之名也是多余,便右手默默垂剑冰心诀辅以增幅、将寒水战法催放之极,左袖掌下《冰刺咒》暗驭聚气成冰。 竹雪亦是无声调运起战法,周身数息之间便是电芒炽耀,右手柳叶细刃收起、祭出更适合与中长兵刃对战的十三节鞭。 鞭上雷光闪烁,早将战法效用附满。 恶战,一触即发! 焰武门五人冲至两人五六步前高跃而起二三丈、周身俱生烈火熊熊、长刀阔剑各自引出焰光如练,似一道道横空长虹飞流而下! 焰光瞬将酒楼中照得通红如炉,焰浪更是当空横冲直掩将十数步之间所遇之物尽皆灼焚,隔间、楼梯、灯罩……等等尽入焰红,满堂满楼一片火海! 而身处火海中心的云无玉竹雪二人更受灼痛、六面八方焰浪冲掩、遍地遮天所见皆是焰红,艳艳彤彤直迷人目、混混沌沌闷绝气息。 眼见五人飞身斩至,云无玉左手一举,将凝聚成型一尺余长、半尺为径的冰锥朝着疤脸汉子面门疾射而出,去如飞梭、快若惊电。 但仅数息,以往无往不利的冰锥只在焰空中飞了数步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当空消融,未触及疤脸汉子身前便是冰消雪融、蒸作水汽了…… 云无玉暗惊:这焰武门修炼火道武学果然有不同寻常之处,我这冰锥几乎是以玄海三成魔素凝聚而成,竟然撑不住十息就当空蒸腾了? 身背竹雪亦同时以满附电芒的十三节鞭迅击于最先冲至身前的小五阔剑之上,未待她长鞭一振将电芒成蛇顺着鞭身、剑体攀附到小五双手及身体,却先觉烈焰灼手,惊声痛呼间长鞭几乎脱手,鞭上电芒也立是崩散。 二人各是惊诧,飞身而起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刀剑加身,却不防那疤脸汉子落地反身一脚飞踢各在云无玉后心、竹雪右肩踹了一脚。 二人身受剧震、几乎咳血,被当空踹飞,而另外四名焰武门汉子见状高飞而起、长刀阔剑再聚灼火烈焰轰然而下,势要将两人凌空斩杀! 云无玉、竹雪惊忙集聚真气横剑横鞭迎向焰刀烈剑。 轰!!!!!! 刀剑长鞭相格,灼火烈焰却是以凌下之势强压,登时冲散云无玉与竹雪身上猝然聚成的寒霜、蓝电战气,将二人狠狠砸落! 砰!!! 重重坠地! 云无玉、竹雪虽得半跪将四人刀剑挡在了头顶尺许,却是一时身形受制,一身腾挪功夫、速移法门全被限制。 一力降十会,莫不如此。 数步前,疤脸汉子旋玩大刀步步踏进,大刀之上火焰随着他真气魔素加注越来越盛蹿升起一道宛如恶鬼的凶焰。 十步、九步……六步……越来越近,他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癫狂。 至第三步外,他停下脚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二人,他将手中雁翎大刀高举而起,刀上焰影红光掩盖了他半张模糊不清的脸,脸上癫狂的笑意似乎在这一刻被冷漠替代,他手中的大刀就像审判者许下的惩戒。 他的双臂因为经脉中狂输而过浩浩真气被高高鼓胀而起,巨量玄海魔素循体而上、注入刀身助长刀躯凶焰,也将楼中火焰召引而来。 刀躯汲饮烈焰形体飞速暴涨,数息之间便增长数倍;至十息后,那柄雁翎大刀汲饮满堂烈焰后,刀躯已达二丈有余。 “若非你们是玄天道弟子,岂有资格葬身在我门至高刀诀《炽烈斩》之下?”疤脸汉子冷笑道,脸上癫狂的笑意又迅速被虔诚所替代。 他仰面凝视着巨型刀身,继而合上双眼、低声祈语,数息,目睁,原本棕色的双瞳已然如同烈火淬炼赤红如晶。 云无玉、竹雪强行抵退四人刀剑,仰望上空。 横刀如火云,煌煌熠熠,威势迫人! 四面火焰成壁淡如水幕,两人各以冰气、电芒试击,只见冰气、电芒尚未及那火壁便嗤嗤几响被灼灭无形。 二人见状凛然,而头顶巨大火刀卷着横空灼焰随着疤脸汉子的睁眼煌煌压下,带着令人窒息的灼热感! 近乎无解之局。 云无玉面色一沉,凝息集气、滑步成弓,再驭剑诀。 竹雪亦尽聚体内魔素化为湛蓝电芒尽绕周身,口中吟咏秘语,施展青龙宫雷法。 ——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殊死一搏。 青龙巫术·龙吟! ——竹雪周身电芒汇聚于她高聚的右手并起的食、中二指指尖,随着咒成之际化作一道碗口粗的湛蓝雷柱、伴着响彻四方的龙吟声直冲而上,撞向漫空火云、煌煌刀躯。 剑诀·三星连环! ——云无玉挟凛凛冰息、飞身而上,剑光如雪、如电,剑气冲霄。 尽管如此,在如挟煌煌天威而下的火红刀躯之前,依旧如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那,毕竟是集了焰武门五人之力、久蓄而成的高等杀诀。 只是短暂一触,剑光崩、雷柱碎,剑气溃而雷光散! 但,巨大刀躯也为之一顿,在雷、火、冰交拼而生的一连串爆炸巨响之后,那巍巍焰刀上竟也生出了裂纹几许! 疤脸汉子脸上显现出不可置信的错愕,不仅因为二人合力在焰刀上造成列缺,还有骤然而生,自天上而来的可怖拳意! 喤!!!!! “阁下可曾听闻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拳法?”洪钟之声与木崩石裂巨响同时传来,那声音似从天外又像似近在咫尺。 紧接着,头顶的楼板不知被什么震开一道一丈宽的口子! 然后,一个巨大的拳影从天而降,拳影之上风息缠绕,隐隐显现出虎首张牙之状。 “拳诀·撼地?!”疤脸汉子惊疑道,“形意八法·虎形?阁下是破天会中人?” “破!”回应他的是一声喝令,只见那巨型虎首轰然砸在巨大焰刀刀背上。狂风掠火,本应让烈焰更盛的风息却以凌天无匹之势将满场烈焰冲击出一个巨大的空区,而那只虎形巨拳上似有万钧之力只凭一击便将焰刀砸得裂纹丛生。 “破!破!破!!!”那人连喝三声,那只虎形巨拳虚影也连砸三次,一次威势重于一次,在第三拳轰砸而下之时,焰武门五人全力所凝聚而成的巨大焰刀被砸得粉碎。 满堂灼焰因刀躯崩碎,亦被巨拳所挟的强劲风息一并震散! “什么!”疤脸汉子满脸不可置信。 虎首巨拳功尽亦灭,只留下漫漫拳意飘荡未散,烟尘焰烬之间,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是你!!” 在场七人无不惊诧——赫然是那个跑堂小二何胖子! “你究竟是谁??!”疤脸汉子双目如欲喷火,他早在对云无玉二人决意动手之前已探查过酒楼中的绝大部分食客,虽有那么两三个人可能是试炼者,但也不过是五阶之下的小虾米!只是他没料到一个跑堂的小二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鄙人是破天行会麾下、内门精英二队队长召唤师小何!”何胖子稍定气息,随手惯性将长毛巾往肩头一挂,抱拳问道,“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他这近乎无厘头的一语弄得诙谐,竹雪没忍住噗嗤一笑。 何胖子很快又觉得气氛不对,赶忙摆手陪笑道:“一时习惯没改过来,抱歉抱歉。” “我住你妈!”疤脸汉子勃然大怒,深感被羞辱,提刀便往何胖子胸前砍去。 “鄙人都已致歉!你这人怎就如此容易动怒呢?”破天行会本就精通白手散数,何况何胖子是其中翘楚?说着侧身避过,左脚下一拦、胖手往后一带,只听一声“哎哟”,疤脸汉子被摔了一个狗啃泥。 何胖子摔完疤脸汉子左脚移转前踮、右腿微曲,身体微微后倾,左掌护胸搭于右臂臂弯、右掌前探微曲,正是白手经典招式“问路手”。 他身形矮胖敦实、脸上不笑也有三分笑意,本应是温和近人之貌,但在此刻焰武门五人看来却是充满嘲弄戏谑、极为可恶。 疤脸汉子从地上爬起身,掸了掸衣上尘土,看着何胖子:“五阶中境,阁下修为虽胜于我,但也不多。” 何胖子瞧着对方手中的显真镜,脸色微变,笑意尽敛,道:“是。” “血气上浮、手实步虚,《撼地》乃是拳道六阶杀诀,阁下为破我门刀诀越境强用,恐怕已是真气尽用了吧?”疤脸汉子冷笑道。 “是。”何胖子淡淡道,摊手坦然:“毕竟是集诸位之力而成的秘法武诀,若非鄙人以高凌下、避实击虚即使耗费功夫也难以轻破。” “阁下本可以置身事外,偏要来掺和这个摊子。”疤脸汉子脸上的笑意再度鲜明,好似胜券在握。 “唉……”何胖子悠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了?” “当然,送上口的肥肉岂能不要?”疤脸汉子冷笑道。 “鄙人还想劝诸位罢手,各自归去来着……”何胖子忧伤不已,“没想到你居然想要我的命。” “怪只怪阁下救人心切、无所保留。”疤脸汉子冷笑道。 “我破天中人最是见不得有人恃强欺弱、以众凌寡,既然撞见了,岂有不出手?”何胖子淡淡道。 “胜境之中人皆凶兽,哪来那么多温情?”疤脸汉子听闻“破天”名号时眼角不觉一颤,继而嗤笑道。 “胜境即江湖。人若在这虚幻世界中都无法坚守道义,何谈于现世?”何胖子感叹道。 “说得再好有何用?今天你们这南界顶尖的天才子弟们都将是我焰武门刀下亡魂。”疤脸汉子狂笑道。 “未必。”何胖子依旧平静如水,“鄙人可没说就只会拳法,要不你猜猜鄙人为什么叫‘召唤师小何’而不是‘拳道小何’?” 疤脸汉子闻言一怔,脸上惊疑不定,但随即又是心一横、面一沉,冷笑不已:“故弄玄虚。” 说罢,雁翎大刀横于身前,再度祭起熊熊赤焰,对身后四人道:“动手!” “鄙人说话向来真实不虚。”何胖子摇头叹息,右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杏黄帛画、左手并作剑指、口中念诵有辞:“南次二经之首,曰柜山,西临流黄北望诸毗,东望长右。英水出焉,西南流注于赤水,有兽焉,其状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者多土工。” 念诵间,他的身体金光大作。漫漫金光自他眉心、心口处以晦涩难知的玄文喷薄而出、环绕周身,他那矮胖敦实的身体被似慢而快地托起,直飞到三丈高处,那些玄文随之从他身周齐齐、规律地汇聚到了他右手所执、此刻展于众人之前的杏黄帛上。 帛上,画一兽,似野猪而獠牙弯如新月,四足非蹄:前爪如鹰、后足如虎,皆有利爪。 右上卷首有名:狸力。 “别让他完成咏唱!”疤脸汉子脸色越来越沉,惊觉危急,当先绰刀飞身劈向何胖子,身后四人亦紧随其后。 云无玉竹雪自是不会坐以待毙,立是飞身迎上。 但双拳难敌四手,况且疤脸汉子修为还在二人之上,两人只拦得小五在内的三人,却被疤脸汉子带着一人强突了过去。 长刀烈火,灼华当空。 疤脸汉子与另一名焰武门汉子几乎以全力驱动赤焰战诀附于兵刃斩击向眼前吟咏之中的何胖子。 两柄长刀挟着赤焰堪堪斩至何胖子身周三尺,却听一声沉闷如石钟敲击的嗡响,数道玄文应声而现、环护于何胖子身周。 玄文上光纹波动、秘力四冲,竟将疤脸汉子二人反震摔出。 “吾愿以灵魄神力为贯世之桥,引尊灵而来;以玄海巫力塑尊之虚壳,盛尊灵法身;以吾之玄海灵泉为供养,奉尊行战。 听从吾之祈愿、吾之召唤,约成,现世!” 冗长秘言诵尽,何胖子双手凌空裂帛,那杏黄帛开裂之时一道金光涌动的虹桥从裂帛中生、横贯向遥远的虚空之中。 吭嗛~~吭嗛~~吭嗛! 由远而近,似有什么从那座通往虚空的虹桥遥远彼岸传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个巨大的身影最终显现在众人的眼中,正是杏黄帛上所画之兽! 同时,何胖子双手不知何时以平放在胸前,双掌之上魔素化作黄色的尘之华塑型画影。 再数息,虹桥对岸的异兽化作长虹飞过虹桥投入何胖子身前的尘华之中。 “吭嗛!”随着一声高昂的吼叫声,何胖子身前掌下的尘黄辉光凝聚出方才雄立于虹桥对岸的异兽。 “不过是一头野猪!”疤脸汉子惊疑过后,冷笑道。 话落长刀聚火,大吼一声,向着异兽劈出一道《十字斩诀》。 那异兽见熊熊十字烈焰之斩迅烈而来,棕色的铜铃大眼中似有一分轻鄙、九分暴怒。 “吭嗛!”异兽低吼一声,不管不顾迎着十字烈焰直撞而去! “砰!!!!!”十字烈焰之斩与异兽相冲爆发出直震酒楼窗棂的剧震,火红色的剑气与尘黄色的气爆猛烈冲击变作金红气浪四面冲荡! “不过如……”疤脸汉子看着淹没在赤焰之中的异兽冷笑,只是笑声未落、话未说完,一道土黄色的巨影从中直冲而出! 未及退避,胸前一声闷响,后知后觉的剧痛传来,他整个人倒飞而出。 肋骨、五脏、六腑……断裂之痛、破碎之痛还有撕裂之痛一齐传来,眼中金星闪烁、脑中鼓乐齐鸣…… 好可怕的力道…… 砰!!! 最终,又一声闷响,他被重重地撞在了堂中某一处庭柱上。 但还未来得及支起身体,那可怕的撞击再次顶到了他胸膛上。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耳边是师兄弟们惊恐地哀嚎,还有身前不可阻挡的冲撞声。 他感觉肋骨碎了一遍又一遍、感觉脏腑被捣地稀碎、感觉呼吸越来越轻却越来越响,响得似要震碎耳膜,终于心脏不再跳动,因为似乎彻底烂成了一堆碎肉。 ———— 疤脸汉子死了。 被那只异兽硬生生、不知疲倦地顶死在了酒楼的门边庭柱上,胸口被异兽地獠牙和头撞得深深凹陷下去、内脏被撵地碎烂。 死的不能再死。 饶是竹雪自小闯荡江湖,也被眼前的场景恶心得扶墙干呕。 云无玉亦面色惨白。 “山海古经残卷之上有言:狸力是土工之兽,最善凿山裂石……虽不过玄级中品,却是土行勇力之翘楚,也是我目前所能招引而来的最强异兽,若非万不得已……”何胖子似乎也未想到会是如此境况,深深吸了口寒气,“玄级对应中境(四、五、六阶),没想到狸力相比起现世的五阶异兽竟要强横如此之多。” “不管怎样你救了我们一命,尚有强敌仍须作战。”竹雪止住干呕,看着眼前面无人色的焰武门四人,目光一片冰寒,看得那四人不觉后退。 “有必要赶尽杀绝?”何胖子眼中有些不忍。 “有。”云无玉道。 “呵……”何胖子奈何一叹,“胜境之中人如凶兽,果然是有几分道理的。” 不待他话落生悔,云无玉与竹雪迅影掠出,焰武门四人早就被异兽狸力吓破了胆,一身战力大打折扣,加之云无玉竹雪本就身快手疾,斗了二十来招,有两人一前一后被竹雪云无玉砍翻,而小五与另一人竟被狸力堵在角落,小五手中阔剑已被折去大半,仍尽放着赤焰战气与狸力死斗;另一人和疤脸汉子一般被狸力开肠破肚血淌了一地、只剩进气不见出气,眼看是活不成了。 不数息,狸力似是躁怒,那对獠牙上激射出一片尘黄光幕,小五聚火挥剑劈斩发现竟是无济于事,唯有凝集真气,聚成一张气盾抵在身前,那片光幕横压而来似有万钧之重,真气盾虽可抵住光幕欺身却抵不住横推巨力,直将他一路压至墙壁之前,如一张巨大蛛网,将他压缩在墙壁、护身盾气之间的狭小空间内。 狸力见光幕生效,四足扬尘,接着奋力猛冲。 砰!!!!狸力身影如风、挟千钧巨力、以獠牙为锋,在这闷雷般的巨响中,小五气盾崩碎、身体也被狸力獠牙贯穿生生抵在墙壁之上。 “吭嗛——”数息之后,感觉到小五气机尽灭,身体虚化为烟,狸力视线移转落在云无玉、竹雪与在角落里里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及掌柜身上 云无玉心头一凛,对望而去,心中虽有深深寒意,眼里却不敢露怯丝毫,竹雪亦然。 狸力正要大发凶性,却见狸力身体忽然泛光、继而虚化,目有不甘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云无玉侧目看去,只见何胖子早已盘膝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大汗淋漓、喘息未定。 “狸力还是凶性过甚了……”何胖子朝他歉意一笑,“幸好及时中断了祈请。” 云无玉见危机已解,随意靠在一旁的庭柱上,长长吐了一口寒气,只觉背后沁凉——冷汗早已湿透。又立是警觉扫了一眼堂中,发现除了角落里相拥剧颤的酒楼小二和掌柜,原先远远站在一旁观战的几人早已不见。 “安全了……”竹雪垂鞭强立,经此恶战已力尽身疲,心下暗道:若是那异兽目标向我,我绝无幸理。 而转头看到何胖子,又不觉握紧了手中长鞭、暗附电芒。 何胖子瞧她仍有戒备,笑道:“这位玄天道的妹子大可不必如此防备在下,何某若是想要趁火打劫何必在两位极危之际施以援手、何必在狸力狂性大发之际强断祈请之召?南界五盟同气连枝,起码在第四周团战之前不会有意气之争。” 竹雪闻言略作细想,亦觉如此,赧言歉意道:“是小女子误会了。” 何胖子毫不介怀,摆了摆手,又看向云无玉,笑道:“阁下方才所使得是凤庭剑术吧?” 云无玉闻言一凛,不觉暗握长剑,但随即又是松开——若对方有意诛杀自己,绝不会在那异兽(狸力)狂性大发、转攻自己之际强行召还。 便颔首如实道:“凤庭学宫,落红影。” “我观阁下剑招虽然平平,但用剑却是精妙,很像我遇见过的一位故人。”何胖子道。 “是他?”云无玉问道。 何胖子颔首:“是他。” 又一笑,道:“果然没错,你和他的确有些关联,他当年可凶的很……” 他抬头望向门外,目光缥缈、心绪游离,游离至有些遥远又刻骨清晰的回忆中,徐徐,才悠悠道:“他当时将整个幻天胜境的天才们都血虐了一遍,一度让天下新秀们恐惧不敢重历胜境,几乎所有遇到他的都恶称他为‘剑魔’,我虽也是他剑下败将,但我却十分感激他——没有他我必然会在白手一道上蹉跎,而不会重拾修行召唤之术、专心琢磨机缘所得的《山海异闻·残卷》。另外,我应该是少数没‘死’在他剑下的人之一。” “他似乎改变了很多在别人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人,并使身边的每个人都在合适的方向变强。”云无玉想起了那个在学宫一角的“堡垒”中奇思妙想并付诸行动的青年、龙曜还有自己。 “他应该是神明。”何胖子眼中一时无限虔诚,又失笑道:“不过他的剑确实可怖如魔、无人可当。” 云无玉:“……” “言归正传,”何胖子收起回忆,再次看向两人,“如果我猜的没错,两位接下来出了集镇应该是各奔东西,一个去白金城,一个去赤炎城,没错吧?” 云无玉、竹雪颔首。 “此处距离白金和赤炎,都有一千五百里之遥。长路迢迢……”何胖子摇头微笑、有言而止,看着二人。 二人心头微怔,隐隐也有所犹疑,云无玉道:“阁下觉得哪里不妥?” “还有两天就要进入第三周,目下试炼者所剩最多四成,这四成强者散布在五城之间,试问两位莫说单人行动,即使联手又有几分把握安全走到西城和南城?” 二人闻言眉头微拧,诚如所言,论修为两人在剩下这三百余人中只在下层,连今天在西域二流的焰武门都能将两人逼入绝境,若是遇上五方一流的十几家势力,恐怕更是毫无还手之力。脸色不由变得有些难看,相视一眼,默然颔首。 “依何兄言,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云无玉问道。 “不如在这西南驿集镇中静待。”何胖子道,“据我所知,因为焰武门清场之故这集镇中剩下的历练者不会超过一手之数,这些历练者大多在四阶中境到后境之间,以两位的实力应是不难对付的。” “可我与朋友入胜境之前便约好在白金城见面,竹雪姑娘也与亲友订了赤炎之约。”云无玉犹疑道。 何胖子闻言一笑,道:“恐怕两位与好友的西城之约早过了时间吧?” 云无玉颔首。 竹雪亦有些黯然,道:“确实过了数日。” 原本不论是云无玉或是竹雪都是要在第二周结束之前到达西城与南城,而因初入胜境对于距离的误判以及被那御兽师困囿于山洞之中蹉跎了时日,才至于误期不抵。如今第三周将过,即使二人再赶赴指定地点,也恐是人去城空。 何胖子继续说道:“你们既是和团队中人有约,而你二人逾期未达,在确定你们存活的情况下,想必他们中自有人在利用上周结算日的奖励‘同契灵犀符’定位了你们的位置,以胜境的车马速度,从五大城到此快则一日慢则两日,与其盲目前往已经失约的目的地,不如静守于此,安待友人来寻。” 云无玉闻言沉思良久,看向竹雪,道:“何兄的提议的确相对稳妥一些……” “嗯。”竹雪颔首,认同了二人的观点。 “明智之选。”何胖子笑道。 “说起来,何兄的召唤物乃至于召唤术似乎与常规的召唤师不太一样?”行程既定,云无玉抱着来之则安的心态将之前心中所惑托出。 “嗯,的确不一样。”何胖子道,“普世召唤师分为灵召与巫召二类,前者修灵力以招引魂灵之物为主,后者修巫力以招魔兽之类为主,二者共通点是所召之物皆录于兽灵图录之上俱为现世三界所有,且受空间距离限制;我所修行的是遗古召唤之术,须以自身精血为墨于杏黄帛上画影图形;行咒之时,以灵言俱名讳、所在,再裂画为隙、以灵力为桥贯通时空,以巫力塑形为其容器,祈请所召之物投影而来……” “祈请?”云无玉讶异。 “投影?”竹雪亦惊奇。 ——众所周知,召唤师所召唤之物都是真实灵物,以召唤契约及召唤师修为约束下可以长久的存留在召唤师身边,而方才何胖子所召来的狸力,似乎随着何胖子解契就消失了。 何胖子颔首,道:“对,祈请。普世召唤术召唤者为上位而召唤物为下位;而遗古召唤术则是召唤者居下位,以祈请的方式召唤山海古经上所载之物,穿越时空投影助战,投影存留时间全赖祈请者自身灵、巫二力的储量,‘它们’并不属于现世,也许并非这个时空所有,又也许早已湮灭于光阴长河……而我,也仅仅只是将它们短暂的具现于世。” “《山海古经》?”云无玉疑道——他也曾在书楼中查阅过一些兽灵类的图谱诸如《万兽图录》、《海外兽灵总汇》等等,确信从未见过狸力之类的异兽,也没有听过这册图集。 “古经是我在第一次胜境历练时无意所得,与普世对于兽灵品阶的划分不同,古经以天、地、玄、黄四品划分。但我手中的也只是残卷,所记录的异兽数量有限、品阶最高也不过是玄阶上品。”何胖子叹惋道。 “单是狸力的凶威远强于同境的铁臂灰熊,都足以令人惊畏了。”云无玉心有余悸道。 何胖子闻言惨然一笑,道:“是远强于普世同境召唤物,但消耗也异常可怖,狸力存世短短半刻就差点耗光了我一身的灵、巫之力。” “短短片刻便足以改变战局。”竹雪亦感叹于狸力那可怖而直接的杀伤效率。 “说起来先前贵会的张山和赵梦涯两位也曾救我们于危难,”云无玉道,“破天一会锄强扶弱、重义轻利的行事在这胜境之中可谓是特立独行独树一帜。” “哈哈哈,我们只是遵循帮规行事……”何胖子摆手笑道,“你们竟然还遇到了张山和梦涯师弟倒是有缘。” “只是都如此行事,贵会试炼积分岂不是会很低?”云无玉疑道。 “不过是少一些无关紧要的积分,”何胖子道,随即正襟危坐,一脸笑容褪去,变得正重而诚敬,“我们会长说‘于胜境历练便是到江湖上走一遭,凡事须恪守本心、勇义当先’。至于团队积分那些东西——钻营取巧也罢、强取豪夺也罢,活不到最后的都是白忙一场,三流势力不会因为历练积分的多少变成一流势力、一流势力也不会因为胜境的失败沦为三流势力。” 说到此处,何胖子支身站起、满面意气, “我破天弟子来此历练,图得便是向强求战、仗义行侠!” “说得好!”云无玉忍不住起身鼓掌大赞,“张山、赵梦涯与何兄大改小弟对江湖豪门的一贯认知,也让小弟对于胜境之旅有了新的感悟。” “多谢赞誉。”何胖子抱拳道,不过忽然想到什么,脸泛微白,“不过……虽然我们行会大多数历练者是如此,但也有一俩个凶猛好战的……” “比如现在破敌榜第四、总持积分第七的尹红衣?”竹雪问道。 “嗯!嗯!嗯!!”何胖子连连点头,额角不禁冷汗涔涔,“那女人极其凶猛残暴,你们要是撞见她一定要调头就跑,千万不要有一丝犹豫!” “听起来好像确实很可怕……”云无玉道。 “可要怎么知道所遇之人是她?”竹雪柳眉轻锁,问道——关于何胖子对于同为破天行会尹红衣的评价她总感觉有些存疑,但何胖子脸上的恐惧又不像是作假。 ——而高居前列的积分又说明那个女人绝非柔弱。 “一袭红衣、腰悬长剑的就是她!”何胖子压低声音说道,不知不觉间声音里竟生出了几分惧怕的颤抖。 竹雪颔首表示记下,暗下心道:届时应眼见为实。 三人又接着交流了些许各自所知——云无玉对于南界五盟之问,何胖子一一解答、竹雪偶尔补充所知;何胖子与竹雪对于北界势力亦是兴致盎然,奈何云无玉见识鲜少也只能对于凤庭学宫之内的所知作出答述,饶是如此听到关于凌潇月、龙曜、南明焱璃等人的粗略讯息两人也是颇为满足。大约聊了半个时辰,三人算是熟络,云无玉竹雪对于何胖子戒备之心全消,便各自回归打坐调息。 店中小二和老板过了许久见再无战斗方才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爬了出来,一边抹着冷汗一边整理着打坏的桌椅台凳,那些焰武门试炼者的尸体早已虚化,见识到这些诡异变化与方才血腥战斗之后,他们看向何胖子的眼神里满是惊畏,甚至刻意尽量远远避开三人所处的位置。 小半个时辰之后,何胖子率先调息结束——此战中本身他体能的消耗并不大,打坐也更多是为了真气的调复,比起竹雪云无玉两人体力元气损耗、身体背伤自然是要快了许多。 又过了许久,竹雪与云无玉也终于分别调息结束。 而此时距离正午恶战已经过了近半日,原本悬在中天的日头更是不知不觉挂到了西陲。 云无玉适才发觉何胖子正伏窗闲看——看街市中如故熙熙攘攘的人流、看山外美得如梦如幻燃着冷霞的残阳。 “幻境始终是幻境,即便做的与外界十分相似。” 云无玉颔首默然。 ——酒楼里试炼者的杀斗仅有酒楼中的人们还有些惊惧,仅仅隔着一道门的街市却是往复如初,而这不过才过了一个下午。 ——他们是外来者,也是真正活着的人,胜境中的一切都由胜境所主导,规则定律也罢、喜怒哀乐也罢,都是。 ——亦或者,他们也不过是棋子,只不过胜境只放置棋盘、制订规则,而放任他们所为。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云无玉幽幽感叹——胜境是棋盘,是天下骄子为机缘、为修行前赴后继、尽驰欲望的棋盘;那么,现世呢? 又是谁的棋盘? “你们已经完复如初了,我该走了。”何胖子忽道。 “嗯?”云无玉一怔,但又随之释然,张山、赵梦涯如是,何胖子自然也可如是。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何胖子看了一眼仍在惊惧之中的店主和小二——无疑,他们眼中他成了异类,一个魔鬼般的存在,何胖子洒脱一笑,将目光投向夕阳西下的边陲、亦或是更为遥远的彼方,“玩够了,我也该去做应该做的事情了。” “应该做的事情?”云无玉疑道。 “挑战这个世界站在顶端的天才们。”何胖子眼中意气风发、并不高大的身形上似乎也因此光芒万丈,“琉璃、焰羽、狂徒、水寒……我来了!” “嗯……为什么没有提影?”云无玉从中察觉似乎少了个分量极重的名字。 仅是因为这个名字,何胖子眼中的意气风发像是被生生遏止、身上光辉也失了成色,他脸上自信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苦闷与气结,苦笑道:“因为那家伙是真的打不过,除了零——好像还没人赢过他。”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七章·相会 翌日,清晨,西南驿集镇镇北门,清水河上石桥。 石桥往北,路有三,东偏北去往南城·赤炎,西偏北去往西城·白金,正东北去往中城·后土。 一夜无事,云无玉与竹雪议后决定在此等候各自团队前来。 这里是两人最后、必然的分别点,无疑也是最佳守候的位置。 晨光熹微,夜霜始尽。 一轮白璧从遥远东方的寒云中破出、升起,洒落着晶莹的冷白。 镇中人声始沸,城前雀语鸦嘶。 一切有了清晰的生气。 石桥旁,枯柳带霜,颓然垂落、随风微动。 二人心有灵犀同感今日是同行的最后一日,默然不言、微微垂首珍惜着这最后的同处。 至九时一刻,少女心有所感的抬起头,远眺长道,清丽的脸上有了几分雀跃喜意。 云无玉心有所动,跟着看去。 ——东偏北的直道随着丘陵地势蜿蜒起伏、远远数里之外似乎有人影在晨光中走来。 玄天道的人到了?!云无玉看向少女,从她的脸上也确认了这一点。 终是要分别了啊……云无玉心中怅然若失。 一分、一秒…… 他们的身影忽然停止。 他们似乎也看到竹雪,与云无玉。 远隔里余,如同静止。 云无玉的目力甚至还无法看清到底有几人。 侧过脸看去,在竹雪清靥上见到了惊疑——虽然欣喜之色仍未褪去。 “咿咿——”天空中忽然传来高亢、清亮而尖锐的长鸣。 那锐鸣惊空遏云,令云无玉心头一阵颤栗,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怎么会有通体银蓝、熠熠生光的老鹰?” ——那鹰盘旋在百尺之上,巨翅张扬、目露凶光,只是通体银蓝像光织霜集而成,而不像活物。 那双凶目直直地盯着他们,又似是只锁定着云无玉一人。 竹雪也发现了这一切,脸上的惊疑之色变作惊骇! “鹰眼秘术!”竹雪惊呼出声。 云无玉忽觉气息一顿,似有什么将他心脏照锁,抬头望去——像是老鹰的目光,又好像是来自于一里之外玄天道众之中。 ——那里,似乎有人抬弓搭箭。 继而白光无由而生,令云无玉无法睁开双眼,伴随而生的是一声由远而近、高亢短促的狼啸声! “三姐不要!”耳边是竹雪的惊呼,残余的视线中她的身影想要拦挡在他身前。 一枝箭,数息之后他在炫目盛烈的白光中看到了一枝挟着耀目白光的箭矢破空而来,带着令他惊颤窒息的死亡之气! 他的身体僵直到自己无权指使,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箭径直而来! 耳边又似乎响起了一串玄秘的疾语,他来不及分辨其中字音,但他清晰的听懂了最终的结语 ——“咒成·六重光之壁!” 砰!砰!砰!砰!砰!砰! 随声判落,六道丈高数尺阔的黄金光墙在他眼前、光矢之前渐次而落,巍然屹立! 但那光矢锋锐无匹、似有裂军破阵之威,一连四道黄金光墙都只是堪堪抵挡了二三息便被旋绞崩破,碎为齑粉! 连破四阵,直冲五重,在第五重光墙中心处激烈旋绞,二者相抵之处碎光散华绚如焰火。 最终——“嘣!”地一声巨响,墙体难敌箭劲轰然崩碎! 光失直贯而过,带出一片明眼可见的、星雨般光流。 哚!!!!! 第五道黄金光墙虽然未能阻挡光矢,却也消耗了大半光失所挟的暴烈劲力,使其最终止步于第六道黄金光墙之上。 光矢钉在第六道光墙正中,兀自剧烈颤动,残余劲力使所挟碎光如暴雨般击打在光墙之上,留下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云无玉因此视力得以恢复,眼中最后的黄金光墙挡住那支锋锐无匹的光矢的目的达成,在数息之后与光矢一并散作“金沙”随风扬去。 云无玉心有所感抬头仰望,一道纤细轻盈的身影徐徐落下——来人一手平持银白月牙巫杖于身前、一袭宽大的酒红色巫师袍罩住身体,身外金光如练环绕飞舞。 随着巫师少女翩然落在云无玉身前,东偏北直道上的众人也现身至一水之隔的石桥对岸。 来人,四男二女,其中一人赫然正是胜境第一天在桥上袭杀他的紫衫女子!她此刻左手持长弓置于身侧,右手食、中二指虚扣于弦上,随时待发。 ——无疑,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正是出于她的手笔。 紫衫女子与身前的巫师少女隔岸相视,一时剑拔弩张,无暇将视线再次落在云无玉身上。 “焱璃学姐!”胜境重逢,云无玉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欣喜,“竟是你来接我!” “嗯。”身前少女简单的回应了声,继续与对岸之众相峙。 “天魁星位·琉璃?”对岸的紫衫女子抬弓相对,右手扣弦。 其余人等也纷纷进入战备姿态。 “玄天道盟?”南明焱璃嗤笑一声,“似乎也……不过如此。” 紫衫女子闻言美目一寒、愠怒蔓生,听出南明焱璃口中鄙夷——堂堂南界第一势力的新秀们只敢以众凌寡罢了。侧目一扫示意其余人放下兵刃法器。 “杀你,我一人就足够了。” “哼,”南明焱璃置以轻笑,看着紫衫女子手中所持的那把银色长弓话语中似乎多了几分赞赏,“妖弓·夜雪还像那么一回事。” 石桥不过五六十步,五六十步之距对于巫修或者是弓手都不算特别友好。 妖弓·夜雪弓开满弦,双手各以灵、巫之力脉脉渡入,银弓之上因灵力渡入而大放光芒,而右手双指扣弦处则因巫力渡入而凝聚出一枝满附电芒的紫黑色光矢。 南明焱璃右手翻转法杖绕指旋舞,面对夜雪弓满弦张、蓄势待发,却作好整以暇之姿,那双美目之中因体内巨量魔素转化为光之元素而愈发金光熠熠。 “方才那一箭就是《北辰七诀》中的天枢·贪狼吧?” “不错,正是上一届猎杀了你们凤庭学宫一名冰系女巫修的贪狼。”夜雪冷冷说道。 “可惜,我不是雪之华学妹,你的妄想必然落空。”南明焱璃还以微笑,停下玩转掌中光月巫杖之姿,信手握住以杖首光月指向夜雪,“让我猜猜……这一箭是不是以破巫著称的《摇光》?” “你猜错了。”夜雪淡淡说道,右指放弦,箭鸣破空、去如紫电。 咻!咻!咻!咻!咻!咻!! 六箭连珠,箭上紫电闪耀将六箭之形串联成一道成年男子臂粗、长逾二丈的巨型“箭矢”。 “我果然还是不太熟悉神射手的战斗方式,”南明焱璃自嘲一笑,面对巨箭飞速而来不闪不避,“居然只是连珠箭技。” 话音落,巫力一念而渡,光月法杖上立时金光爆涌,只听南明焱璃低语咒言,速至咒名:“咒成·光炮!” 咒名呼出,巫杖杖首金光先是压抑至极,随后反弹爆涌、喷薄,巨量金光集聚成辉耀光团伴随着轰隆如雷鸣的剧烈响声,倾泻射出! 紫电与光炮于河中处相遇,两者皆是纯粹之至的能量倾泻,立时激起震天巨响,巨量可怖的魔素夹着紫电金光爆裂炸开,激起冲天水花、直将本就清浅的护城河床底部炸出一个直径五六尺的半圆大坑。 光炮魔箭持续倾泻冲击,直至数息之后才是相销殆尽,而河面上已是爆破连连、坑生一片。 一合决罢,南明焱璃放下光月法杖,妙目中异彩连连,半掩于兜帽之下的俏脸上生起了带着几分狂热的喜意——历练胜境已久,难得一遇敌手。 连珠箭技算神射一职的中阶通用技法,而光炮也不过是光能冲击的升级版本,二者在品级上堪舆伯仲。 难能可贵的是对方作为一名神射手却有着令她惊讶的魔素修为与不俗的巫力倾泻能力。 同样南明焱璃的巫术修为亦令玄天道六人大为震惊——仅凭一个中阶的光系冲击魔法竟将夜雪的连珠箭技逼平,这种事是在以往从未发生过的。 “一个神射手竟然有这么高的魔素修持。”南明焱璃明眸溢彩不吝赞叹道。 “你也不差。”对岸,夜雪淡淡回应道。 “好强的弓术……”云无玉望着久久未能平复的河面惊叹不已。 “我三姐可是南界年轻一辈第一神弓手。”身后竹雪低声说道,言语中充满了崇拜与骄傲,“即便放眼整个幻世年轻一辈,也鲜有与她匹敌者。” 云无玉闻言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凌潇月,但又很快摇头置否——不是因为凌潇月弓术不强,而是他内心更倾向于凌潇月是剑士的身份。至于凌潇月弓术到底强不强,他未曾窥其全境,只知道凌潇月极其精准、在弓术技巧方面无可挑剔。 竹雪的低语很快将南明焱璃的视线吸引过来,扫了一眼竹雪,俏面之上闪过惊异、而更多的是不以为意。 “你怎么和玄天道的人混在了一起?” 竹雪闻言登时戒备,身子后退半步柳叶细刃现于掌下、横于身前。 云无玉也以为南明焱璃会格杀竹雪于当场,不觉将身体挡在了竹雪身前,急忙说道:“我和竹雪在南方大林中相遇,守望相助才活到如今。” “喔,我又没说要杀她。”南明焱璃轻轻颔首、淡淡说道,接着又将云无玉心头余虑打消,“当然——也不需要挟她为质。” “可……”云无玉闻言一讶,显然当下状况敌众我寡,如果他是南明焱璃,挟竹雪做人质是最佳的对抗选择。 “不需要。”南明焱璃淡然道,将视线转回。 “小竹!”对岸,夜雪身右走出一个身高略高半个头、眉眼之间与夜雪、竹雪有着六七分相似的白衣红发青年剑士上前向竹雪喊道,又向南明焱璃问询道:“阁下可否能将舍妹交还于在下。” “二哥。”竹雪高声回应,又怯生生看了一眼身前的南明焱璃——说到底,能决定她可不可以走到对岸的还是眼前这个修为极高的凤庭学宫女巫修。 南明焱璃未做回应,她本身就不爱多言,在凤庭学宫里是如此,对于学宫之外的人更是淡漠。 “去吧。”云无玉为她做了决定。 竹雪略作思量,向南明焱璃深深一礼致谢,再向云无玉轻道了声再见,便飞身往玄天道众人中去了。 待到迎回竹雪,白衣剑士上前抱拳一礼,对南明焱璃致谢道:“多谢阁下放过小妹。” 南明焱璃摆手,淡淡道:“不必。” “我若是阁下,应不会放过如此筹码。”白衣剑士叹道。 “我若是你,即便是亲友受了挟制,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南明焱璃淡淡回道。 “呵……阁下果然是明眸秋水,”白衣剑士感叹,十分诚挚道,“诚然在战场上放过您这样的对手殊为不智。” “你虽然战力未必是这群人中最强,但一定是其中中枢主事的人。”南明焱璃道。 “是。”白衣剑士道,“在下夜雨。” “听雨剑·夜雨,破敌榜第十一、积分榜第十一,善于敛芒藏锋,早有耳闻。”南明焱璃颔首道,“你想怎么做?” 白衣剑士负手在背,凝视着她:“你放过了小竹,我们欠你一命。” 他抬手指向云无玉,接着说道:“而这条命你可以选择是你走还是他走。” “喔。”南明焱璃淡淡以应,眸子微垂,似有思量,徐徐抬脸难得一笑,“那我说……我要带他一起走呢?” “你做不到的。”夜雨轻轻摇头,置否。 南明焱璃美目一凛,心下也知夜雨所言不差——以她的修为虽然明面上力压玄天道众人,但与其中顶尖者诸如夜家三兄妹差距未多,要在现下强手云集的玄天道之众围战下带着云无玉全身而退可能性极低。 但她生来性傲,既然来了便不可能抛下云无玉而去,况且…… 当下便再度平举巫杖于身前,作战斗之姿。 夜雨见她一意孤行,轻叹一声,退至夜雪身侧,抬手一招,示意动手。 夜雪长弓满弦,再凝巫力成箭,剧烈白光自那冷白箭尖上闪耀炽烈,远隔数十步云无玉再次感受到了身体如僵、炫光夺目。 “贪狼!”他心头一凛,知道对方又是故技重施,并且目标依旧是他。 ——破敌以弱,是历来善战者不变的选择。 但这次身旁的南明焱璃并没有选择以六重光之壁助他防御,而是飞身而起,祭杖身前、疾语吟咏,飞速至终。 “嗷呜——”对岸,短促狼啸脱弦而生。 云无玉静心凝神想要挣脱心身被锁的困境。 “咒成·光剑之雨。”耳畔是南明焱璃攻伐之咒名咏出。 天光骤亮至炽白,白至足以剥夺普通人的视感,云无玉眼中云空之上无数烈光凝合而成的尺许小剑向着玄天道众人如雨射落,遮天遍地漫目皆白。 “王福生!挡!”对岸,夜雨令出。 “来了!神圣光盾!”被命令的人上前,然后骂骂咧咧地争辩道:“是全能王·福生!” 云无玉再无瑕余想,眼前贪狼一箭啸响而来!一瞬便过半距!云无玉奋力挣扎,身心禁制似有松动,只是那箭实在太快,快到他身体只是强行移动了寸许,那箭便是到了。 “完了——”云无玉面色惨白,闭上眼黯叹胜境之行还是到此为止了。 但接下来的数息,他的身体上除了烈箭所挟的狂躁劲风吹得身形不稳,并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痛感传来和死亡阴影笼罩。 “诶诶诶诶——”身边传来了熟悉的揶揄声,“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废材啊?” “嗯?龙曜?!!”云无玉急睁开眼,只见许久未见的龙曜正提着那柄烈风大剑为支撑,右脚踩着剑背,将满是“鄙夷”之意的脸近放在他面前。 “菜,太菜了。”龙曜“无比失望”地摇头收起近看他的脸,收脚、撂剑于肩,转身面向玄天道众人,半步之前那支光箭已然断作两截迅速消融。 而对处,南明焱璃所发的漫天光剑之雨尽数插立在一扇纵横数丈、横蔽在玄天道众一丈之上的金色光盾上。而那磅礴光盾、漫漫金光都来自于此刻飞身悬空立于玄天道众人之上的一名清瘦青年高高举起的右手食指处的烟紫翡翠指环上。 ——那青年面貌平平、五官柔和未见锋锐,身高约七尺,周身若有什么奇特之处那恐怕便是他身后所背负的一堆器物:十字大剑、桃木符剑、短弩、圆盾、银丝犀皮手套……甚至是乌木法杖、八卦铜镜等等各类修行器物似乎一应俱全。 “竟然将焱璃学姐的光剑之雨全数挡住了?”云无玉惊呼出声,那名青年看起来平平无奇,若非此时出阵以盾御阵,云无玉几乎不曾注意到玄天道众之中有这一号人物。 南明焱璃亦是微讶,显然没料到会被挡得如此轻易。 似是力量不济,青年堪堪举着光盾抵了数息,那翡翠指环上光芒由亮转暗,他从半空中脱力跌落下来,巨大光盾因失去了御主瞬息散灭,但插立在盾面之上的千百光剑早已没了巫力持续灌注威力亦尽,只听“叮叮叮叮”一阵雨落击尘的响声,散乱一地随即消去。 “挡下一个不到五阶的范围攻击魔法,还是以杀伤力低微著称的光系法术就让你巫力耗尽了?”夜雨搀手扶起那清瘦青年打趣道,“就这?你好意思叫全能王?” “这个女人不一样,”清瘦青年看着远处的南明焱璃眉头微皱,试图辩解,“她的光系法术攻击强度和一般的光系巫师大不同,我感觉都快赶上火系巫师的攻击强度了……不愧是积分榜第一的存在,差点没要了我老命!” “挡不了?”夜雨再次低声问道。 “除非影锋那家伙来给我开个战阵·‘地载’增幅,不然有点费劲。”清瘦青年道。 “那还是能挡的。”夜雨淡淡道。 清瘦青年闻言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毫无人性的队友,道:“你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松?” “又不是我挡,”夜雨微笑道,“况且,有依依妹子在这你死不了,再说了——堂堂全能王·福生怎么可以连一个女人的攻击都挡不住?那样可太丢人了。” “……”清瘦青年哑口莫言,良久才苦惨地说道,“以后还是叫我全能·王福生吧。” “好的,全能王·福生。”夜雨笑道,显然拒绝了清瘦青年的自我否定。 ———— “要伤我龙曜的兄弟和我龙曜最亲爱的焱璃学姐也得问问我手上这柄烈风大剑答不答应。”龙曜收回打量那王福生的目光,直立着大剑,高声宣道。 “炫辰。”玄天道众中,夜雨呼此名号,将龙曜目光引了过去。 “夜雨。”见到他,龙曜玩世不恭的脸上立是变得郑重,“看来你我上次未完成的对决要提前了?” “来得正好,”夜雨笑道,“既是完成上次历练未完的对决,又可将你们截杀在此以削弱凤庭学宫的综合战力,可谓一举两得。” 他说着,身影一闪,便越过玄天道众人到了石桥半腰处,解下背负剑匣横于胸前,紫檀匣开剑出其中,以黑鲨为鞘、鞘上镶有鸽蛋大小宝石十数枚以珠链之状斜环于鞘上,剑柄紫黑似是玄木所制、顶端镶嵌着一枚六棱绯色灵晶,剑锋未显已见其剑价值不菲、品质极高。 剑刃开、寒芒显,玉白霜华随着剑身寸寸出鞘而愈加浓郁,数息之后剑身尽显,纹络纵横、古朴雅致,平直宽正、湛清如银。 剑上寒芒照雪,剑身雾华氤氲。 如雾中清波,如雨后新虹。 剑名:雨虹,水相上品灵兵。 夜雨容颜俊美,本就玉树临风,一剑在手更添玉秀清雅。 “说实话,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还要来抢我饭碗的人。”龙曜飞身踏前,满脸不悦,“上次没揍赢你,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你打的满、地、找、牙!” 话音一落,大剑朔风卷尘当先而出。 “今天老子要宰了这小白脸,谁来谁死!” 夜雨似是被他激起了斗心,挥手示意玄天道众人退下,随后长剑引霜召雪迎身而上。 “那也看你这金毛野猫有没有那能耐!” 龙曜与夜雨这突然暴起的对决打乱所有人的布局设想,二人在石桥中心激烈对拼令两岸之人一时错愕,不知该战还是该退。 夜雪轻叹一声,终是放下长弓退至玄天道众人中;南明焱璃亦放下巫杖,静静看着石桥中二人比斗,妙目微沉若有所思。 —— 石桥之上。 龙曜剑式以《凤庭剑式》十路为本、以《狂沙战诀》为辅,剑光起落间烟尘飞扬、狂风卷石,大开大合、极尽猛锐! 夜雨剑式以《破阵三十六式》为基,以《听雨诀》为辅,剑影纵横间水光潋滟、寒意浮涌,灵动秀美、清逸隽雅。 若非二者间剑光纷然交错、剑影纵横层叠,真气密织于间、剑气触爆连连,绝无法令人相信这两种决然不同的剑意、剑招竟会分庭抗礼、激烈相持。 不过片刻,二人便斗了一百五六十招,至此,凤庭剑式十路已穷、破阵三十六式亦尽,二人之间已是纯凭心意作战,用剑之法随心达意变幻无穷,手中之剑见招拆招、以力抵力。 众人看得暗暗喝彩。云无玉亦是异彩连连,半年以来第一次见到龙曜全力出手、并与人在招式上恶斗了如此之久,而对方亦是不俗,本水受土克,在属相受制之下却不落下风,剑招之上更是全无破绽;凤庭剑式本讲求清逸灵动、刚柔并济,龙曜却以大剑使来尽行刚猛狂放之道;而破阵三十六式本是刚强勇锐为先,而夜雨驱长剑反其道而行之,虽看似柔韧飘逸,却是丝毫不减剑式凶险;是故,虽然同样是凤庭剑式与破阵三十六式的对决,二人使来远胜于云无玉与竹雪的精妙绝伦,此刻所呈现出的效果也自是远远强于当时他们对搏的精彩。 又是斗了一刻有余,二人依旧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这一来二去已是交手近三百招,似乎仅凭招式上的博弈两人只怕斗到力尽体乏之前恐是难分胜败。 以剑相格之后,二人默契同时飞身而退,各退出十步。 “半年不见,进步不小。”夜雨稍稍平复气息,凝视着龙曜——半年之前,虽然二人也斗了一场,不过那一场在百招之后龙曜因剑式刚强便气息不稳,由强转弱;而今天,力斗三百招,龙曜竟是稳健如故,剑招之上毫无破绽。 “要不然怎么有把握取你狗命?”龙曜笑道。 “痴心妄想。”夜雨淡淡一笑,左手并作剑指,引灵泉、玄海、丹田之力化作湛湛清光注于剑躯之上,从剑锷之下顺至剑尖之上随指拂拭所过,剑体生出清光如许、如蕴一川秋水。 龙曜心领神会,知道对手意图以剑诀争个高下,便也不多言,垂剑于身侧,气随心动、心随意动,引动玄海魔素与浩然真气循体而上,尽入右臂贯注于大剑之上,烈风大剑收受巨量真气、土相魔力注入,顿时锋芒毕露、尘黄光气绽如欲爆! “早就给你备好了这个!” “是崩岳?!”骤然由龙曜之处为心数十步间震感愈发强烈,云无玉心头惊疑,侧首看向南明焱璃。 ——那日武决,龙曜于六芒星阵中以此诀破之,不过当时昏光蒙蒙、烟尘漫天,他并未看清龙曜剑诀起手姿势,只有震颤全场的震感与此时相似,而做为当时龙曜的武决对手南明焱璃是少数完全看清龙曜剑诀起势之人。 石桥在愈发剧烈的震颤中摇摇欲散,护城河中水翻如沸,似乎方圆数十步间的一切都因龙曜剑诀起势而剧烈颤动起来。 南明焱璃微微颔首肯定了云无玉的猜测,但一双妙目却是落在龙曜对首的夜雨身上,柳眉微蹙、面有疑色。 龙曜二十步前,随着龙曜剑诀所引动的尘华弥漫、水动桥摇,夜雨所祭剑诀亦到了极致十分——他将长剑双手平举于眉前,脚下滑步成弓,随着他体内巨量真气、魔素度入,剑体上清光如凝,水汽如烟笼罩了他的身体,桥下清流因他剑诀引动以左右水龙之姿逆流而上,继而那一双星目忽生寒白,剑体寒芒涌动,他身外、剑上乃至身下河水以明眼可见之速霜白、冰化。 “《破阵九诀》里的铁马冰河?”竹雪心头一震,“没想到二哥这么快就练成了?!” “嗯,二哥这半年来一直在刻苦琢磨这套剑诀。”夜雪道。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竹雪瞧着因夜雨一剑引动的漫目冰霜、彻地寒白轻喃古句,无疑,此时的夜雨已将《铁马冰河》剑意、威能尽数催发。 —— “不对……”南明焱璃妙目一眯,视线越过桥上蓄势一决的两人,落在玄天道众人中。 妖弓·夜雪、竹雪、背负一堆器械的清瘦青年……掩护在人群之后、甚至是战力不足一论的竹雪身后的蓝裙少女,以及站在原本夜雨所处的位置右侧的黑底金边华服的黑发青年。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那华服青年身上——如墨长发以银环微束,似乎看起来比七尺五高的夜雨还要高上半个头、但要清瘦许多,面容与夜雨相似,脸色体肤略呈苍白,眸如点墨、漆黑的几近毫无光彩,唇薄如刀、似沾了霜雪而微微泛起如玉质一般的莹白,他的双手藏匿在宽大的衣袖之中,他的身上有一层淡如烟墨的光气笼罩,眸子微垂似乎毫不在意石桥之上的对决。 “那个人……墨影邪魂·夜魅?!”她眸子一缩,想起了对应的名字,夜雪的弓、夜雨的剑、夜魅的鬼夜家三兄妹本就是玄天道这几届的历练王牌,前二人的手段她已经见过,独独一时忘了夜魅的存在,因为他——太过阴冷静默,几乎到了与世隔绝的境地。 她与夜家三兄妹并没有交过手,夜魅夜雨虽是在凌潇月时期便已登临幻天胜境,但早前几届并不算惊才绝艳之流,而到她历练胜境的那一年间,却正逢夜魅闭关未至、夜雨独木不支早早退场,但在她中间缺席的两届恰是夜家三兄妹齐出威名渐显之时。 且不同于夜雨、夜雪,夜魅似乎并不热衷于猎杀对决,以至于时至今日夜魅的积分排名都不过勉强挂在前五十的末尾。 比起夜雪神出鬼没、百步穿杨的弓术,夜雨斩风辟雨、十步杀人的剑法,夜魅御鬼使神之名显然过于低调不显。 但这并不说明夜魅不强,她曾仔细翻阅过夜家三兄妹的历届历练详情,在夜魅闭关修炼之前的数届,一直是玄天道历练小队真正的大杀器! 南明焱璃心觉有异,再次将目光转回桥上——二人蓄势至极、剑诀即出,“龙曜……” 夜雨不似冲动鲁莽之人,为何会轻易答应了和龙曜进行单挑对决?仅仅只是因为上一次的历练胜负未决? 或者说,龙曜身上存在着什么令他忌惮的东西? 龙曜……会有什么变数? 难道是?! “不可坐以待毙!”她妙目一颤,忽然察觉出了其中玄妙心中剧震,立是将光月法杖举起,玄海魔素一念引动,周身金光瞬时大盛! “九天之上的光明圣主啊,请聆听这来自于尘世的祈愿……” “咻!” 正当她吟咏起《光明龙枪》的咒语时,心头警兆亦生,令她不得已中断吟咏,同时换驭《光之跃迁》移身换位。 只在她身影闪烁的一瞬,一枝利箭擦肩而过。 “果然有异!”南明焱璃现身在三丈之上,右领处裂出细口、隔岸处夜雪拈弓搭箭再度瞄准她——方才那一箭几乎掠颈而过,正是出于夜雪之手。 她方咏咒,对方便立刻箭射而来,可见夜雨下场与龙曜一战果然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所预谋! 必须在龙曜与夜雨对决终结之前完成施法!南明焱璃收束心神再度吟咏:“九天之上的光明圣主……” 只是诵言刚出,又是一箭疾掠而来。 南明焱璃心中略生烦闷,再捻《光之跃迁》移身换位。 只在她身影方显,夜雪的箭便紧随而至! 换位! 箭至! 换位! 箭至! …… 一连七度,夜雪的箭总会随着她的身形显现而来,几乎不给她一点吟咏魔咒的时机! 她的身影已经换位到了近三十丈高,俏丽小巧的脸上已有几分不耐,她素知神射手因目力极远、弓技爆发速率之高、射程超远以点破面的特性一向是巫修的天敌,却从未遇到过像夜雪这般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神射手,而偏偏哪怕远隔了二十余丈,她的魔素波动竟还是难以逃脱对方的神感! 直到此刻,远处的夜雪才放下长弓——并非她无力追击,而是桥上对决的两人的剑诀已然发动! 滚滚尘黄、恐怖震威随着龙曜一剑挥出,瞬息淹没了石桥南面的视野; 对首,夜雨亦一剑推出,身下冰龙挟着漫漫霜华向着滚滚黄尘倾泻而去! 轰!轰!轰!轰!!! 冰流尘海相冲互撞!剑气魔素于震天爆响中四面宣泄!石桥因两人剑诀交拼而剧烈震动、摇摇欲坠! 崩岳诀启,龙曜身下开始裂隙、崩破,数息之间桥体裂纹丛生,在一声巨响之中,桥体轰然崩塌,尘光弥漫、碎石横飞! 砰!砰!砰!砰!!!! 紧随又是一阵爆响,河面水柱连生冲天而起! 云无玉双目惊寒,抬手聚气遮拦下冲击至身前的冲荡余劲,虽隔二十余步,冲击余劲仍是极其惊人,竟还是将他逼退了数步才是止住退势、站住身形。 放下双手看去,石桥上的二人对决已终。 ——各自左手抱肩,龙曜咳血倚剑而立、夜雨口角溢红垂剑于侧。 两人已隔三十步,三十步间石桥已尽数坍毁。 “龙曜。”南明焱璃轻身落下,伸手搀住龙曜摇摇欲坠的身体,飞退至桥边。 对首,夜雨收剑归鞘,右手摄来檀匣置于其中,合上、挂回肩后。 不过,与龙曜一决虽是略占上风,夜雨却也几乎一时再无战力,步履虚浮地退回玄天道众之中。 看向龙曜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异:这家伙短短半年,竟然进步如此之大? “夜雨暂时废了,学姐接下来可能要全靠你了。”龙曜自倚城墙立着笑道,“桥毁了,至少一时半会儿他们失去了短兵相接的机会。” ——他自知现在要胜过夜雨全无可能,而现下与玄天道敌众我寡,借由与夜雨对决趁机毁坏石桥无疑是最佳的抉择。而南明焱璃长于远斗群击,隔岸之后,对方阵中仅有夜雪一名神射手可以相敌。 南明焱璃先是颔首,又复摇头,看着此时已然抬头相对的夜魅,道:“只怕不易,不过这已经是现下最佳的解法了。” “不管怎样,我都会拖到他们赶来。”南明焱璃低语,话音中充满令人信任的坚定。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八章·少年的心动是不羁的风 夜雨缓缓退到原位,遥遥看了一眼对岸的龙曜,对夜雪、夜魅二人说道:“那家伙进步之快有点出乎我意料,现在恐怕已不下于五境中境,没能斩杀他虽是可惜,不过他一时半刻也没了动手能力,石桥已经被损毁,接下来就要看你们俩了。” “需要远攻法术?还是弓术?这些我也可……”王福生上前一边翻着背囊里对应的兵械法具一边自荐道。 但话未说完就被夜雨打断,“你那半吊子的弓术、灵术、魔法就算了,怕是连人家的光系防护法术都打不破。” “雨哥你……也太瞧不起人了……”王福生试图争辩,但又觉毫无说服力,不由得声音也低了许多,而随着身旁一直静默不言的夜魅伸手按肩,他立时噤若寒蝉,默默退后半步。 ——夜魅,始终是这个团队最危险的存在,哪怕他自负全能,对于夜魅灵威的恐惧却是自年少一直挥之不去。 “好。”夜魅无比干净的回应了夜雨的请求。 而夜雪亦早是默契的抬弓凝箭——目标,琉璃。 —— 夜雪的箭像一只猎鹰的锐眼紧紧锁定着她的身体,她平举而起的法杖更像是随时戒备的护具。 周身光系魔素如潮蜂拥,将三人所在尽数笼罩在圣洁而威严的辉光之中。 夜雪的箭锁着她的雪颈,也锁着她身后龙曜的眉心——只要她敢闪离,那么接近报废的龙曜便是夜雪箭下亡魂。 龙曜苍白苦笑,强行换掉了夜雨似乎并没有得到更好的结果——他挡不了夜雪的箭,他和云无玉都成了南明焱璃此时的负累。 “学姐——”龙曜第一个念头是让南明焱璃解除辉光庇护独身逃离。 但被南明焱璃抬手拒绝,“我应付的了。”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境地,作为最初的待援者云无玉自然是最觉有愧的,若不是为了救他而来,龙曜和南明焱璃也不至于困囿于如此境地。 “别妨碍我,我要专心应敌。”南明焱璃淡淡道,右手法杖平持、辉光闪耀,“咒成·辉光壁垒。” 咒名呼出,一瞬之间,闪耀着紫罗兰光纹的金色壁垒被光之魔素具现,数息之间推衍十步,直抵到石桥之前。 —— 竹雪遥遥看着对岸金光浮涌、盛烈辉煌的半球形屏障,居于屏障中心的凤庭学宫女巫修左手法杖杖首银月之上金光璀璨、双眸之中金光水泄绚飞,那具娇小的身体上爆发着令人惊叹的魔素能量,或许凭借这极具庇护效力的魔法屏障,那位凤庭学宫强大的女巫修足以抵挡三姐夜雪魔箭冲击,可一旦大哥夜魅出手,纵使那位女巫修再强也是必败无疑。 南明焱璃放她归队,云无玉与她生死同行,无论哪种情谊,她都无法坐视两人退场。 她将不忍的目光投向夜雨——夜雨虽然比夜魅小,却是整个玄天道历练团体中真正的话事者:“二哥,能一直活到现在,全赖他与我并肩同行,能不能……放过他们?” “是吗……”夜雨闻言,顿了顿,看了一眼被南明焱璃掩护在身后的云无玉,又在南明焱璃与龙曜身上深深凝眸,俊美的脸上生起夹杂无奈的笑意,轻轻摇头,最后余一声叹息,“于私情私理,我们应该放过他们;但于公,则不可——这一届的凤庭学宫锋芒过于强盛,第三周前十占三、前二十占五,这是历届以来任何宗门、院校、帮派所派队伍从未有过的,如果不在此地折之一翼,第四周的会战将没有团队可以抵御他们的锋芒。” “可是……”竹雪还待言语争取,被夜雨伸手抚摩着她的头发的动作生生止下,一抬头便看到兄长满目怜爱。 “小竹,胜境即江湖,情义固然不可或缺、但道盟荣誉更是至重。”夜雨语重心长的说道,“第三周过半之后,团队竞技大于私人之争;你要明白,若只是你我四兄妹与他们三人他地相遇,自是可以一笑而过;现下盟众齐聚,便容不得这私情私义。” “唉……”她自是懂二哥说得这些,二哥所做虽然有些违背江湖道义,但却是从实为了道盟荣誉,而凤庭学宫又是当今夺得胜境团队试炼魁首最有力的争夺者。 “你二哥的决定不会错的。”夜魅柔声道,即使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沙哑、沙哑的像是南国深秋落叶漫天飞落的萧瑟,但他眸子中鲜不可见的爱护柔情却赋予了声色独特的温柔,“道盟蝉联魁首、荣誉断不可失,凤庭学宫是今次最大的阻碍。” 大哥夜魅寻常话少而精短,只有对她时才极尽温柔与耐心。 话落,他宽大的右袖袖底下浮光如墨书、黑气无中生有转而浓,旋即一柄三尺许、挂满金色符箓的白色绸伞显现于他手中。 墨染千山!竹雪见之一颤——大哥竟不惜动用它? “她是个强大的对手,”夜魅望着南明焱璃,“值得我与阿雪全力以赴。” “积分榜第一,实至名归。”夜雨遥遥看着盛烈金光之中的少女,颔首道。 “若仅是因为她的强大,阿雪足以限制,”夜魅摇头置否,“我的灵觉告诉我——他们有后援,并且已经不远。” 夜雨闻言眉峰微蹙,立是拉着竹雪退后,然后对被众人守护在中央的绿衣圆脸少女道:“依依,劳烦你助我调养回复。” “好。”名为依依的少女,颔首轻应,随着夜雨就地坐下打坐调息,她也将手中绿玉巫杖双手平举奉于胸前,微闭杏眼、口诵真言,她的身体上泛起淡金、水绿二色荧光,以水流之姿渡入那支不足二尺的绿玉短杖杖身,经由短杖之后,自杖首蓝色圆晶化作一片交杂金、绿二色的温润玉光将夜雨的身体笼罩其中。 随着那片玉光滋养,夜雨身体上真气渐盛,他的脸色也由恶战之后的苍白慢慢红润起来。 “那是……”龙曜觉察有异,剑眉微微皱起,看向南明焱璃。 南明焱璃俏脸上亦生凝重,“是白魔法师。” “主司疗愈、净化、回生巫术的白魔法师?”龙曜一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那岂不是……” “嗯,”南明焱璃微微颔首,“看起来白魔法造诣并不低,夜雨恐怕很快便能恢复六七成的战力。” “那麻烦了……”龙曜幽幽道,“玄天道特地选了个白魔法师补充团队,看来对团队竞赛志在必得。” “哼。”南明焱璃不置一词,似乎对于玄天道这番选队并不认同,手下魔素渡送更增三分,将本以十分浓郁的庇护金光推演至浑若壁垒、毫无破绽。 随着她将辉光壁垒构筑至极,对首处,夜雪亦是弓满如月。 “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熠熠星华、除邪灭妄,北辰七杀,破军其首、予箭名之!”夜雪轻吟如祷、漫天星辰投映作图在她的身下六尺之径内幻生,随她星名咏出、星图之上北斗之星一一辉耀,至七星之首、天勺之柄端其星大亮,遂而引领图中众星作如雨散华聚至夜雪指尖箭上,弦响筝鸣,那支星光汇聚的光箭瞬间炽白如烈日大放炫目耀华。 箭于光耀至极时离弦,带着惊魂慑魄的凤鸣啸响,拖拽着绚丽七彩化作飞凤之姿掠河而过。 其光灼灼、其焰煌煌,锋芒所去贯似长虹,护城河面因之所过,而被灼焚出一道数尺许一时不可重覆的凹径。 “摇光箭诀!”龙曜心头一凛,看向南明焱璃——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儿上满是凝重,少女无声无言,只默默将巫力再进数分。 刹那间,飞凤之箭汹汹而至,辉光壁垒触碰到极具相克威能之箭立时激起一片剧烈的震荡、轰鸣爆响,几乎瞬间便被破入三分,壁垒光色几乎黯淡,南明焱璃左掌覆握右腕,再度加注巫力,烈箭之下,辉光壁垒仍是几度震荡欲裂;数息之后,辉光壁垒终于重复盛烈,也将那破魔克巫的摇光之箭强抵在五步之前,那箭在光壁上兀自疾旋烈舞、仍有将辉光壁垒强撕爆裂之意。 “这才是完整的北辰七诀才有的威力…”龙曜长抒一口气,看着那炫光七彩的箭矢心有余悸。 云无玉闻言心头凛然,暗暗道:我道同为北辰七诀之一,贪狼威力为何远逊于这摇光,原来方才射向我的不过是缩减的杀诀……只不过那缩减版的贪狼箭诀亦远非我所能应对的,当时自忖能在夜雪手中敌得些许再不济也能脱身而走,现在想来真是有些天真了。 龙曜惊叹之余,侧首看向南明焱璃,不由双目一缩,惊呼出声:“学姐!” ——不知何时,南明焱璃的右嘴角溢出了一缕殷红,那张娇俏秀丽的小脸上也透着丝丝苍白。 为了强阻这极致刑克巫力的箭诀,她所付出的代价远比他想的更要严重。 “闭嘴!”南明焱璃轻斥道,“滚一边调息去。” “嗳。”龙曜悻悻退到一边坐地调息,心知这位看似清冷不近人情的学姐此刻决然的庇护之意,也知当下时局紧迫实容不得半分迟疑——学宫同援的其他人不知道何时能到,光凭焱璃学姐一人抵挡玄天道众人实非易事,他也必须加快恢复,至少在夜雨进场之时他能分担掉该分担的压力! 可玄天道岂会轻纵这唾手可得的胜局?夜雪摇光箭出,另一边的夜魅也动身了。 夜魅走到桥前,将那柄绸伞举起撑开,挂在伞骨末端的十数张金色符箓飞舞如活,伞面墨画山水云鹤呈于人前,淡烟如墨自伞面撑开之时将夜魅清冷淡漠的身影笼罩其中。他双唇微微翕动,吟语着奥妙难知的秘文,灰雾渺渺、寒气森森从伞中四泄而下,不过数息便将夜魅与玄天道众人隔绝,身影愈变缥缈虚迷,直至淡若不见,只余下一个随时随风化散的虚影。 “那是……鬼?”南明焱璃柳眉轻蹙,既惊且疑。 她这一惊诧,将正要打坐调息的龙曜惊起,循声望去。 对处,在夜魅的身影彻底虚化后,在他的周围那些如烟淡雾却随着他唇间连绵吐落、渺然不断地秘言引导下缓缓汇聚出一个手持巨剑、巨大的黑影——轮廓如夜魅,只是身形高达二丈有余,面目低垂身藏匿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 “夜魅的鬼……”龙曜寒声道,面色更凝重了数分,“他动手,不好办了。” “都是鬼魅魂灵吧?”南明焱璃从未与夜魅交手也便不知夜魅这凝灵手段的虚实强弱,而看那黑影鬼气森森似乎与寻常鬼道之物类似。 只要是鬼道之物绝多数都惧怕光明。南明焱璃心中稍定,专注巫力渡送与摇光箭诀相持。 龙曜眉峰微蹙,隐隐觉得有异,但看南明焱璃与那夜雪术法相持已是尽力,只得将心中不明暂时压下,一心调息。 ——他与夜魅并未真正交过手,前两届幻旅凤庭学宫因为凌潇月的缺席与荆非羽的毕业都折戟于八强,并未与玄天道对决于终战。其余虽偶有和玄天道众交逢,夜魅鲜有出手,都是由夜雨、影锋上来接战,故而,夜魅仍是玄天道中止于传闻、深浅莫知的神秘角色。 夜魅的鬼……他远远见过两次,而这一次才算是完整的见识到。 那黑影凝聚成型,缓缓抬起脸。 云无玉远远瞧得,双目剧缩——那根本不算是一张脸,浓郁至吞噬光亮的黑气浓缩成一团、五官难以分辨,眼睛的位置处是两个冰冷寒白的凹洞,凹洞深处闪烁着两团炽白的焰团类似于瞳孔,之所以他会认为那是黑影的眼瞳,是因为“它”正直直地向着他们三人看过来,白色焰团里隐约映着他们的样子! 被巨大黑影盯上的一瞬间,他感觉周身阴凉如冰、彻骨生寒,心下暗道:好诡异的黑影。 “这玩意真他奶奶邪门。”身旁传来龙曜的惊疑话语。 云无玉侧首看去,似乎是因为迫于黑影邪异气息之故龙曜已停止打坐,起身望着对岸的巨大黑影皱眉道。 “去。”黑影之后的浓雾里,传出夜魅低沉而沙哑的喝令。 那巨大黑影受了命令,拖剑挟着漫漫黑雾飘身而行、径直踩着河面飞渡而来。 黑影飘来之姿似慢而快,数十步距离不过弹指,转眼便已逼至河岸。 “好快!”龙曜惊呼而出。 云无玉心头震颤。 南明焱璃美目凛然。 “珰珰。”忽而如玉击响凭空传来,对岸虚雾之中的夜魅亦恰时清吟如祷歌: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那巨大黑影瞬息自河岸移位至南明焱璃所织之辉光壁垒之前。 巨大的长剑被高高举起,在散放着冰冷辉光的日轮之下悬停,剑上所挟之黑气于空中肆意张扬,如同恶魔利爪獠牙毫无顾忌地在空气中撕出一道黑色的豁口——剑之所在吞光噬影,即使天光明亮亦不能照投那一道直辟一丈五六的玄幽。 巨剑只是停顿一息,便亦审判之姿直劈而下,幽幽黑气、冷冷黑炎、炽炽黑电在那一剑中尽皆生出带起一道可怖的黑色半月状的光幕。 嗤~嗤~嗤~嗤!!!! 巨剑暴虐斩击于辉光壁垒之上,可怖灵威与雄浑巫力剧烈交拼,黑气光炎与煌煌明光交之辄爆,立时在南明焱璃与黑影之间炸裂出阑干交错的玄光素影。 “咳~”剧烈光爆之中,云无玉似乎听到南明焱璃闷哼一声。 那柄黑气巨剑以截江断流之势徐徐压下,剑身所及金光如江河倒泄两边瀑扬。 光爆一直持续了十数息。 直至那柄黑气巨剑斩落及地。 南明焱璃后退了数步,身前还有仅剩不足一尺的金光屏障。 殷红的鲜血自她嘴角溢出艳如山茶。 无疑,在夜魅的鬼剑与夜雪的摇光箭诀双重攻势之下,辉光壁垒已然濒临崩溃。 “他的鬼……并不怕耀光。”南明焱璃看着辉光壁垒上悄然蔓生如同蛛网般、驱之不去的黑色光纹俏面如霜,“甚至对光有着诡异的腐蚀效果。” 而此时,那黑影之下时步间一张画满玄文灵符的两仪图影凭空显现,竟是无视辉光壁垒的神圣气息直铺至她的脚下! 她的双手感受到了来自脚下玄图与光罩之上的黑色光纹所具邪异灵力,双眸随之生出昏沉之感被她凝神驱散,但脚下被玄图所及处只觉灵台、玄海两种灵力、魔素正以令她惊诧的速率流失离体为之所汲!心头剧震:这黑影的所挟手段似乎直摄心神、更会汲灵噬巫郁气虚体,和暗巫魔法竟然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处!可暗魔法惧怕光魔法的弱点这黑影却是分毫没有。夜魅的鬼……果然不同寻常……也许…… 她看了眼龙曜,心中一动:剑士、地系……原来如此……之所以夜雨强战龙曜,只怕是地系魔力所挟带的重力效应对于夜魅的鬼有一定的失重效用。 她本是极其敏锐灵慧之人,这一番猜测实已中了十之七八。 但就算早洞知如此,境况也不会胜过如今多少——毕竟,只论修为夜雨尚在龙曜之上。 她谨慎连退数步脱开那诡异图阵钳制,不觉已退至龙曜与云无玉身边,面色凝重:“不妙。” “岂止不妙。”龙曜惨然一笑——对岸夜雨在那白魔法师的疗愈下似乎状态恢复,已然再次持剑走到桥前。 云无玉无声挺身拔剑护在南明焱璃右侧,若是夜雨等人再度发难,他唯有死战为身边挚友、学姐这两个因他而陷难的人拼的一线生机。 龙曜心头宽慰,向南明焱璃苦笑道:“我与阿玉这次恐怕难以逃出生天了,待会儿我与阿玉顶上去,学姐你尽力脱逃,至少要保住下周的团队战胜算。” 南明焱璃略作沉吟,然后颔首,轻道:“好。” 真是个哪怕到了绝境仍旧保持着剔除多余无用情感的女人。见她决断如此迅速,龙曜暗叹一声颇觉难过,随后强提气力精神,持剑护在南明焱璃左侧。他看了看对岸的玄天道众人,夜雪张弓再满、夜雨横剑蓄气……全员严阵以待,而他尝试调动体内真气、魔素,已是几近空空如也;而右肩被夜雨杀诀《铁马冰河》一击重创,至此时,更是令经脉封凝、百骸僵硬,不由暗笑:可真是……山穷水尽。大不了就拿肉身为学姐去挡吧。 学姐……龙曜在这似乎千钧一发的时分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的少女——不及一掌的小脸上此刻是十二分的对敌专注,月牙眼儿里闪烁着一如既往的骄傲和不甘,柳眉纤纤、琼鼻玉耳,樱唇紧呡、秀颈雪白,绯红的长发绚如火焰……他第一次这么近而仔细地看着南明焱璃,心头竟有种不可自抑的怦然颤动,在这个虚幻世界的冬季、在这个生死在即的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青春的悸动,令他不由自主地、极力深情地凝视着身旁的少女。 少女似乎感受到了他那不合时宜的炽热目光,朝他望来,美丽的淡金眸子里充满迷惑:“龙曜?” “学姐。”他觉得喉咙里异常的干涩,连声音也莫名变得低沉。 “嗯?”南明焱璃忽然有种身边的少年剑士比对岸玄天道众人更加危险的异样感觉,不自禁得向着右边的云无玉靠近了些。 “如果……”龙曜极力的整理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字句,试图拼凑出一段唯美深情的话语。 “嗯?”南明焱璃不自觉又退避开一步,迷茫地等待着他后续的话。 “如果……我们这次都能活下来,那么学姐,”他顿了顿,试图作出一副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并加上近乎深情的凝视,“千山万水,你愿意陪我一起去看吗?” “哈?!”南明焱璃短暂的错愕过后,想也不想一法杖敲在这个不着边际的队友额头上,“堂堂圣武将军之子平时都爱看些青恋童话的戏文吗?” 然后一脸“嫌恶”的跳到前方,选择迎面仰视着夜魅所凝成的巨大黑影,娇小的身躯和俏丽的小脸上是清晰的决然,只是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发现眼角微不可闻的轻颤以及胸腔里似乎变快的心跳。 “啊?!”额头上传来后知后觉的痛,少年脸上是恶作剧失败的错愕,左手一边扶额一边自我怀疑,“那部青恋童话剧的台词不是这么念的吗?”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九十九章·梦谷·影 黑影巨剑再挟裂空黑光、嗤嗤电芒轰然斩落。 夜雪三箭连珠各引冰、雷、炎巫力渐次而来,灿若飞星,先前连续催动两次贪狼、一次摇光三道箭诀她亦是消耗巨大,才使此次仅以连珠箭术发用,虽如此,威力亦不可小觑。 夜雨雨虹剑上清光再现,听雨剑意愈发浓烈。 杀意昭昭、威势汹汹,云无玉龙曜二人见状正要抢上,以身抵之,却被南明焱璃拂袖驱退。 “走开!我可以。” 云无玉龙曜望向南明焱璃俱皆错愕——不是说好了,他们拼命挡下,学姐乘机脱身吗? “我可以。”她再次说道,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儿上是不容置榷的坚决。 不待二人多言,那柄光月法杖再度被她右手举起、像夜昙一样陡然绽放出无比炫目的金光、瞬推五步再结壁垒,辉光之盛甚至将黑影那柄无往不利的巨大黑剑反震回数尺! 咻!咻!咻!!! 夜雪的箭也到了,渐次攒落在辉光壁垒之上,三箭所挟冰霜、雷芒、赤焰与辉光剧烈相冲,直在壁垒上连连爆起三簇绚丽夺目的光团! 强敌二人,南明焱璃娇小的身躯连番剧震,一声闷哼,樱口再溢殷红。 龙曜目眦欲裂,持剑欲祭剑诀,却不想空乏气力连举动烈风大剑都是困难,不由气急攻心,“哇”地一声吐血跪地。 云无玉亦是忧急,引聚周身真气、魔素迎着那再度劈落的黑影剑斩以圆月斩诀飞身迎去。 噹!!!! 两剑相交于辉光之上。 巨剑之上黑气玄雷瀑落而下,瞬息便将云无玉包围其中。 云无玉正想运气使力强行抵住,却忽觉气虚力溃、头昏目沉,被巨剑镇落! “阿玉!” 转眼之间,云无玉龙曜全全失了战力,南明焱璃心下暗叹一声,双手持杖、竭心尽力渡送魔素加固辉光壁垒的抗御强度。 夜雪之箭倒是抵住,但那黑影巨剑下压之势仍旧如故寸寸迫下,其身下玄文诡阵亦是慢慢再度铺开、朝着三人缓缓推进…… 难逃一败了吗?龙曜幽幽一叹:就这样输了还真是不甘心呢。 云无玉昏昏沉沉,几乎不省人事,眼中天昏地暗,只见得那道娇小的身影孤单立着,心头愧疚难当。 夜魅的鬼、夜雪的箭还有远处夜雨的剑气……南明焱璃明眸从玄天道众人身上一扫而过虽沉未暗,一双柔荑上魔素渡送只更加注。 金光辉耀如少女的骄傲,不屈于强、亦不屈于邪。 或许是她心神凝寂、专注无二,所释放的光之巫力不论纯度或是强度远胜于前,强威之下竟是连那黑影巨剑及其身下诡异阵图也被强行阻隔于四步之外、不可再进! 光爆不止、巨响连连,三人各施威能,一时相持。 一敌十数息。 南明焱璃虽是用力强横,但夜魅夜雪终是伯仲之敌,辉光壁垒盛光未减可久持之下也不免被二人合力而再度势压。 她的脸儿渐显苍白,细小的汗珠从发间额角渐落渐急,巫修的体质始终是羸弱的,久持之下不只是魔素消耗甚巨、还有体能的损耗亦极大。 到此为止?她嗤笑一声,纤细的双臂仍是不懈地倾注魔力。 “真是令人意外的魔力强度。”夜雨隔岸感叹,“天魁之位名副其实。” “已是强弩之末了。”虚雾中,夜魅幽幽一叹,带着几分敬意。 夜雪未语,眸光如水。身下北辰星图再现,首星重明。 ——北辰七诀·摇光·破军。 似北辰七诀这般强度的箭诀,以她现今的修为短期内也不过只能使用四次,而她决意为南明焱璃送上最后的一箭,当作礼赞。 夜魅的身影在虚雾中重现,他遥遥看着强压之下的南明焱璃,忽而负手一叹:“可惜了。” 夜雪闻言微怔。 —— 一道煌煌灼目的银白从遥遥天外而来,挟着赤、蓝、绿、黄、金五色绚光,浓郁的五行之气高在百丈之上时便已笼罩此间。 龙曜仰首望去,眼中晦暗尽驱,露出劫后余生的畅快笑意。 南明焱璃亦是唇角微扬,不觉手中魔素渡送也少了几分。 头顶那柄黑暗巨剑没了抵御汹汹而下。 ——但这已经不重要。 ——因为他来了。 最应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炫目白光星坠于地,直直落在南明焱璃与巨大黑影之间。 其上五色五行之力紧随而至,散华如霞。 白光形具,却是一柄剑——一柄以白芒为锋、玄金为躯的宝剑,剑身有七色宝石从剑锷往下布作七星。 剑名:七星。 ——灵武之剑,凌龙璇的剑。 那剑插立在地之时,便将黑影震退数步。 “上清妙法·诛邪退避·镇灵!” 云空之上传来凌龙璇清朗而不失威仪地宣语,话音落、一柱淡紫灵光从中天射下,直落百丈精准无误地注入在七星剑柄之上;旋即,七星灵剑五色光华迭影连铺,大放浩然之气,一张书俱符言的八卦阵图以灵剑为心横铺开来、直推十步。 巨大黑影似是极其忌惮七星灵剑所挟灵威,在八卦阵图铺开之时便连连退避。 “天佑星位·璇玑。”夜魅看着七星灵剑、迎着散布于百步之间漫漫道意,似叹似喜、意味莫名。 “嗯?!”夜雨心头骤然一警,惊觉有异,回身看去——一道银光似电挟着令他惊诧的锋芒锐意从数十步外冲阵而来!“依依小心!” 仓促之间,连他也不及挥剑相抗!对方的目标无疑是他们之中最为弱小、又至为关键的身为“白魔法师”的依依! 夜雪皱眉、夜魅惊疑! 剑魔·零?这般迅疾可怕的杀意令三人心头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名字,但旋即否定——因为此届零根本没有进入胜境,并且来人锐意锋芒虽胜,杀性似乎并没有零那般炽烈突然。 ——若是零,只怕他们还未及反应,依依便已经身亡! 那道银光掠至玄天道盟众人身前时,光芒也炽盛至极,盛光之中一道月牙状光弧瞬画而出,起于盛光极耀处、终于依依身前! “依依!!!!”众人惊骇! 依依匆忙间祭起光盾,但光盾几乎迎刃瞬间破裂,连一息都未能挡住!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几乎闭目受戮! “叮!!!!!!” 金铁交鸣,金光银芒炸裂。 银芒掠众而过,飞向凤庭学宫三人。 紧接着一个身影被重重击飞,连摔带滚终于在十步之外的岸边上止住身形。那人双手抵着一张精钢圆盾,盾中心几乎被洞穿。 “他奶奶的……猛的这么离谱?!” ——持盾倒地者正是王福生,方才依依身前一瞬里金光乍现,正是他瞬放的中阶盾御魔法·神圣之盾。 王福生看向依依,见她毫发未损,才长抒一口气,而望向对岸银光落止处仍是心有余悸。 ——突袭者,银发如缎、金瞳似星,银衫短刃、高健俊美。 “天英星位·银煌。”夜雨双目一凛,道。 不是辰旸又是谁? 辰旸只在王福生身上颇为诧异地扫了一眼后,未去理会玄天道众人的惊异,满脸歉意地看向南明焱璃,关切问道:“学姐,你还好吧?” “无碍。”南明焱璃淡然答道,见一时无虞才是轻轻舒了口气。 “那便好。”辰旸颔首释然微笑,他的笑如春风拂面、静美柔和,加之朗星般的金色眸子、温如春熙的声音更是令人迷醉。 连南明焱璃也不免心生感叹:这样的美少年即便只是站着不动,对女人也有着近乎致命的杀伤。 “我和龙璇在路上遇上了点麻烦,所以耽搁了一些。”辰旸继续说道。 “麻烦?”南明焱璃疑道,看了眼据阵而立的凌龙璇与他,才发现不论是一向清雅绝尘的凌龙璇还是华贵雍容的辰旸此时看起来都是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形容之上也有些许狼狈之色。 她柳眉微皱,心下更是惊异——凌龙璇不下于己、辰旸亦不遑多让,以二人修为手段联手竟还被逼得狼狈如此?难道是遇上了西域北域众人的合围? “此事容后再叙,”凌龙璇看着玄天道众笑着建议道,“不如先应敌吧?” “不错。”辰旸亦笑,短刀掣出,祭起战诀,周身立时笼罩在闪耀银光之中迎向玄天道众人,“诸位伤我凤庭学宫同学,这事似乎无法善了了。” 他的目光瞬时变得像他右手所执的那柄短刀一般锐利、冰冷,那一身雍容华贵也在这一瞬间里生出如同权位至高者的威仪。 ——即便如夜雨竟也有一刹的恍惚,似乎这位银衫少年不是同位历练者而是帝国王座之上冰冷无情至高至贵的王。 夜魅执伞黑瞳愈冷。 夜雪俏面亦寒张弓满月、聚气成矢。 夜雨剑眉微沉,心下忖度:银煌、璇玑虽是初入胜境,却仅仅三周已然后来居上高登积分榜第九、第十八,心机手段只怕不啻于我们这些老人,此二人风尘仆仆而至、但我等也与龙曜及琉璃消耗良多;彼方龙曜半残、而我盟也不过在依依圣疗咒帮助下才恢复了二三成实力,阿雪连发四诀真气、魔素已耗损不小,大哥为求速胜亦大费真灵祭出《邪影秘术》,而那璇玑灵术修持似乎不在大哥之下、所具术法也颇克大哥的邪影……以六敌三,,小竹尚小、王福生修习驳杂都算不得真正的战力,看似人数占优,实则能胜与否全在我们兄妹三人;那银煌身速奇快,方才王福生能挡下那突袭一击多少有些侥幸……若是影锋在,倒可保依依无虞……可现在,即便能围杀掉这几人,我等也必伤亡惨重,殊为不智。 他的眸光落在南明焱璃身上,俊美的脸上满是遗憾:只差片刻便能令琉璃退场,可惜功亏一篑。 片刻权衡过后,夜雨散气收剑回匣,微笑上前,道:“阁下刀法奇绝、璇玑道术玄妙,但在下的剑法、舍妹的箭术以及家兄的秘术亦非平弱,凭两位和现下虚弱的琉璃有把握胜得了我们六人?” 辰旸闻言微微皱眉,然后冷笑,双眸一眯:“以三敌六自是没有十成可能,但斩杀一二全身而退、或是玉石俱焚仍有相当把握。” 凌龙璇亦笑,笑如春煦化雪,无论是身处何种境地他的脸上总是一副淡然从容的笑意,明睿始终、智珠在握:“我学宫学子向来是荣辱与共。可惜了,今日之后,幻天胜境凤庭学宫与玄天道盟两大强团再无争霸此届之力。” 夜雨闻言一凛,剑眉微微一皱。 ——此番围杀南明焱璃等三人之举本就是为了第四周的团队之争有夺魁把握,凌龙璇与辰旸的到场无疑已让围杀之事旁落,若此刻与凤庭学宫恶战,纵使侥幸获胜,他们六人也将所剩无几,届时想再争此届团队第一也再无可能。他一心为求玄天道团队再登魁首,这绝非他所欲所求。 再斗无益。夜雨暗道,心下计定,抬手示意兄长夜魅、三妹夜雪解除当下战技,夜魅夜雪二人虽然抱疑、但也默默听他号令,夜魅暂停指令驱使邪影退至河岸边,夜雪亦放下长弓解去北辰灵图、化散摇光箭诀。 做足姿态后,夜雨上前,微微一笑,道:“围杀凤庭学宫的三位,不过是未来日计之,假如易地而处,凤庭学宫的各位想必也会如在下而为。如今虽然各有损伤、却也都并未真正折损一人。” “所以——”辰旸打断夜雨之言,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在下之意是——不如就此罢手、各退一步。”夜雨道。 “攻取不成、退身求存?”辰旸冷笑不已,“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阁下若不认同在下之言,大可一战。”夜雨虽被窥破意图,却毫无恼怒之意,坦然而对道,“两位仆仆而来,远非十全状态,若是强行动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玉石俱焚。” “那就玉石俱焚。”辰旸星目一眯、抚刀冷笑。 夜雪、夜魅闻言脸上都有几分怒意,各自运气驭诀。 竹雪樱唇紧呡、娇颜黯淡,提着刀、遥遥看着云无玉心有不忍。 南明焱璃亦平举起巫杖,凝聚光之魔力。 其余人各有动作,一时剑拔弩张,大有随时战起之势。 夜雨微笑自若看向凌龙璇,凌龙璇也看着他作思虑之状。 两人是场上唯二没有备战之意的人。 徐徐,似乎是场上局势推到了最紧处,凌龙璇才作一声万般考量后颇显无奈的轻叹,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此时动手虽可逞一时之快,但对学宫历练却没有半分好处。” “可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们,三位学长被围杀之辱岂不是白受了?”辰旸眉头一皱,甚是不悦。 “总不能让狂歌、狂徒和羽三位学长去面对第四周的团决吧?”凌龙璇叹道,“学宫已经连续数届没能走最后了,如今我等八人俱是一时之秀,有极大概率是能夺得团队竞赛积分榜首,个人荣辱不如暂时放下。” “可……”辰旸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凌龙璇看向南明焱璃及二人,询问道:“焱璃学姐,你说呢?” “嗯。”南明焱璃略作考量后微微颔首,认同了他的做法。 “那就暂和。”凌龙璇得到她的答复做下决定,再次将目光落在对岸夜雨身上,高声答道:“可以暂时罢手。” “明智之选。”夜雨微笑道。 “今日之怨,来日必向玄天道讨回!”辰旸悬刀于身侧,冷声道。 夜雨闻言笑容敛尽,回道:“我在后土城待君来讨。” 说罢,便领着玄天道众人转身北去,竹雪深深看了一眼云无玉,夹杂着几分庆幸与无奈。 云无玉自是知她一眼意味,还以淡然一笑,只道是彼此所处阵营所迫,心下倒也无多介怀。 竹雪面露感激,然后垂眸低首、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随着玄天道众人离去。 片刻后,待玄天道众人去远,凌龙璇与辰旸面色骤然苍白、身形摇摇欲倒,显然是玄力耗尽。 两人相视而笑,谋算得逞。 “哈哈哈哈哈,真是惊险。”辰旸索性弃刀席地而坐大笑道,方才不论是凭着残余真气强行突阵一举镇住玄天道众人、还是一直以强硬姿态势压玄天道众人配合着凌龙璇不能露出丝毫气泻体虚之态,都不可谓不步步凶险。 “兵行险著,侥幸成了。”凌龙璇微笑道。 南明焱璃见两人如此姿态,美目微沉、惊疑更甚,问道:“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将你们俩逼迫到如此狼狈?” “时间紧迫,师兄和两位学长还在中土城大本营等着我们,雇了马车边走边说吧。”辰旸道。 “第四周将启,后土城八方群英汇聚必定不太平。”凌龙璇亦道,“确须尽快赶过去。” “好。” —— 昨夜,西城·白金。 时过三更,晓月西残、星子银白,流霜漫地、街无行人。 犬声遥吠、雄鸡待晓,万籁空寂。 月黑风高,适于杀人;月白风清,亦宜杀人。 城东南,同福客栈。 忽然有一银一黑双星自东方伴飞而来,拖拽着两道长长的、辉耀的尾迹,划破白金城的夜穹,最终坠落在这客栈的房顶。 流光非星。 双星坠于房顶之上,并未砸出应有的爆破巨响,甚至连在生脆的瓦片上都没发出碎裂之声,便立刻在并不宽阔的房顶之上疾掠乱舞而起。 锋锐劲气、冷光焰芒在流霜回雪的月夜下交织成令人惊叹而畏怖的瑰丽画面,而夹于其中不时轰鸣的剧烈爆响更是增添了瑰丽之下的凶险。 数十息后,光影渐明,却是一黑一白两个高健身影刀来剑往,二人腾挪闪移极快交错生风,而变招更是令人眼花缭乱难以细辨。 又过片刻,二人快刀利剑早已来去了数百招,虽是杀诀未用,但每每刀剑交拼之际迸发而出的真气、魔素、灵力,以及短促恶战爆发之下的体力之耗可谓巨大,加之飞至白金城之前已有恶战,终令银衫少年暴起横辟一刀强行结束这一番剧烈交锋。 飞身急退,一退二十步。 黑衣青年一震之余,也不返身追赶,将手中短剑斜垂身侧,淡漠地看着银衫少年。 稍停之下,二人面目身姿才算暂时显现。 银衫少年金瞳如朗星,银发若锦缎,面容俊朗、棱角分明,一袭银衫更添几分华贵,笑意微微、谦和雍容,一身贵族骑士气质足以令妙龄少女、贵妇佳人沉醉迷恋。 黑衣青年剑眉刀目、唇薄如刀,面容俊秀,泼墨般的黑色长发仅由墨绿色的布条简单一束挂在肩后,身量比起对首处的银衫少年高了半首,看上去七尺半有余。 与银衫少年温煦谦和的笑容相异,黑衣青年的脸上始终是如同万载冰渊般毫无波动的冰冷淡漠,那双如刀般双目中的漆黑瞳仁里亦是令人惊颤的冷冽之意。 他浑身上下仿佛是一柄磨砺至锐的剑,快而冰冷甚至超过了他手中那柄二尺五六长的青钢短剑。 “追了一天一夜,也追够了吧?”银衫少年笑容一冷,含着几分不耐的怒意,说道。 ——青钢短刀平平祭起,右手徐徐轻抚而过,刀身之上立时燃起了熊熊赤焰。 这是杀诀的起式,斗到此时,即便他自诩刀术高超、天资绝尘,也不得不承认修炼时间的差异下近身拼杀面对眼前的黑衣青年没有半分胜算。 ——若是再多一两年时间修炼、或是手持星夜银刃、亦或者胜境之中不禁制家传秘力的使用,他都有三分把握与对面黑衣青年战得三分胜算,但现下,确已无计可施,只剩以杀诀放手一搏。 但他心知,即便是以杀诀相搏,其实胜算也极其低微——对方修为远在他之上,技巧、杀诀也不在他之下。 幻境历练八百八十人之中,他自信足以击败九成九的对手,剩下的伯仲者一手之数,唯一可能敌不过的只有一人,而这一人恰正是眼前之人。 ——亦或者说,这人早就在西城等着他们。 ——梦谷·影。 三届以来的单人积分无冕之王,之所以无冕是因为他三届以来明明有实力战至结算日,却总在团队竞技的第四周首日退出胜境,而至第三周结算日时,他的破敌数与胜敌质量都是最高的。 他不在乎团竞奖励,也似乎不在乎个人排名,他似乎每一届一直在找寻什么、又或者在等着谁? “困兽之斗。”影淡漠地看着那短刀上骤然迸发而起的炽焰,手中短剑一振、瞬间生出耀白至刺眼的冰气,冰气一念成冰将青钢短剑裹上了厚厚一层。 银衫少年不过脚尖一踮、推刀身前,后用杀诀的黑衣青年便已动了——剑气凝霜、飞身一跃,只见他身后所过冻成冰块一片。 一念,十步。 再转,剑至。 吼!!!! 幸好他的刀一扫驭诀推出,熊熊赤焰立时爆燃眼前,刀气爆于其中,蓬张成巨大焰花、一瞬尽斩三步之内。 ——武诀·怒剑狂花。 影锐目一缩,“咦”了一声——这怒剑狂花与他此时所驭《破浪斩》同属中阶武道杀诀,《怒剑狂花》属于《圆月斩诀》的升华版,通常是以环身一周斩出剑花的方式,以求尽破周身之敌,而眼前少年却以纵舞剑花的方式斩出,尽封他《破浪斩》进攻路线,不可不谓另辟蹊径、妙到毫巅。 对方身具火属性,以魔力化焰增幅杀诀,更是完美契合《怒剑狂花》这以攻代守的杀诀之旨。纵他一向眼高于顶,也不免暗暗赞叹。 若是同境争锋,这一合他已在武诀驭用上落了下乘,只可惜他修为远要胜过眼前少年,而魔力属性上更是刑克! 《破浪斩》乃是寓战蓄势、以点破面、以直破曲的杀诀,若仅是一息十五步的蓄势,他或将被破于中途,可惜他蓄了三十步,整整蓄了全程的二倍势! 剑出,以断浪辟风之势,汹汹冰霜气如猛虎下山并与凛凛剑气合作巨箭虚影破入身前剑花焰影之中! 蓬!!!! 冰与火剧烈而短促的相冲、刀气剑风触之輒爆竞作绚烂光爆,狂暴锐劲化作无形气浪从中而出四面冲掩,自两人身下始,瓦砾四面崩爆、横飞而起! 蓬!蓬!!蓬!!! 一连十息,爆响连绵成片。 “噗——”冰霜赤焰交拼最剧烈处传出咳血声,紧接着一道银色身影从中倒飞而出。 哒!哒!哒!!!银衫少年倒飞出十余步,又踩着瓦片退了六七步才是止住身形退势,最终持刀搀身强立在鸱尾处,金瞳微生黯然遥遥望着一击将自己挫败的黑衣青年。 “你就是银煌吧?听说你才十四岁,”黑衣青年振剑驱散身前两种杀诀对拼后的残余浑浊烟气,冰冷淡漠的漆黑眸子里露出一天一夜以来仅见的赞赏之色,“在我十四岁第一次进入这胜境时远做不到这种程度,像你这样堪称绝世的人物……”黑衣青年垂剑身侧,漆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仰面看向渐渐西垂的霜白皓月,喟叹幽长,“上次见到还是在三年前……” “再见了,来自凤庭的天才。”黑衣青年目光一冷,飞身刺出。 “原来差距竟有这么大……”银衫少年的心中也闪过一道遗世孑立的身影,惨然低语,看着对手的身影疾掠而来,俊美的脸上却无半点临“死”退场的遗憾、坦然自若。 本是必死之局,但数十步外的月光下忽然有淡紫色的蝶影飘闪而近。 似缓而疾,近二十丈的距离竟然只是弹指间便过了。 蝶影化人,持一剑破空而来,将黑衣青年影的剑拦挡在辰旸三步之前。 来人正是凌龙璇。 “梦谷·影?”凌龙璇眉头微微皱起,七星剑上灵威剑气迸发震退黑衣青年,疑道。 “嗯。”辰旸面色凝重地道,“他很强,远在你我之上。” “必然。”凌龙璇淡然道,“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被伤得这么重。” “还行。”辰旸试图挤出一个故作无谓的笑容,却被胸口剧烈的痛感扯得嘴角轻颤。 “从学姐那听说你特意请命来西城等云学长,我就知道你是冲他来的。”凌龙璇微笑道,“不过我没想到明知道还有巨大差距你还是真敢去挑战,也没想到你差点就没了。” “你只需再晚来一点点,”辰旸微微一笑,云淡风轻,“我就没了,你也会没。” “不至于。”凌龙璇摇头否定,“我没你快,但比你能跑。” “你会跑?”辰旸一笑,反问。 “不会。”凌龙璇收起轻松之色,望着飘然落在十步前的黑衣青年少有凝重,“不过这次确实有些棘手……” “他的身速很快,用剑也快。” “比你也快?” “比我快。”辰旸颔首,俊美的脸上略显困苦、无力,“以我六层的《星步》、小成的《星流诀》都只能勉强赶得上他。” “毕竟是以速杀称著于世的梦谷高才,”凌龙璇安慰道,“几乎差了整整一阶的修持,你能勉强赶得上他,也算不负星辰氏‘星流光驰,快刀无双’的美誉了。” “学宫里恐怕只有表兄能与他在速度上堪舆伯仲了……”辰旸望着对首的黑衣青年感叹道,侧首看着身边的挚友,不免忧疑,“你有把握吗?” “世叔天下无双。”凌龙璇目光炯炯,答非所问。 辰旸微微皱眉,哑口无言。 “我不及世叔,但也不会被外人所败。”凌龙璇微笑道,“你先打坐调息,我来和他掰扯掰扯。” “好。”辰旸颔首,就地打坐。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章·无冕之王 影清冷的目光落在凌龙璇身上时,意外的有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炙热。 他的嘴角微微挑起,冷如冰雪的脸上燃起了兴奋的笑意。 “你身上有一份很熟悉的味道。” “那个令你两战两败之人,”凌龙璇微微一笑,“——是我的世叔。” 影闻言眼角一寒,凝视着凌龙璇,冷冷道:“你们果然与他有些关联。” “若不然你也不会盯上他。”凌龙璇指了指辰旸说道,“我听说你这两年来一直在等着我世叔的到来,才冒险不断截杀我凤庭的顶尖学子以求激怒我世叔重新进入胜境?” 影闻言颔首。 “可他不会再来。”凌龙璇摇头置否。 影闻言,如墨的眸子里如同深幽平静的渊潭被投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惊起剧烈的波澜,震荡许久后又回归幽静,只是再次幽静时,那双眼中多了份暗淡无光,他轻轻叹息一声,再度凝视着凌龙璇,眼中的光彩忽而复明、略呈苍白的脸上又有了笑意,他声色微哑,但炽热更盛十分,道:“过去那些凤庭的顶尖天才们连我都可轻易击败,的确不具备令他动起再入胜境的念头。但是你与他似乎同宗同源,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届的凤庭内部之决你才是第二,而并非琉璃……并且,你还是历届以来最接近‘零’之人。” 凌龙璇于此不置可否,星眸之中却是生了几分对于影的叹息,道:“你入执太深。” “如果挫败你,下一次‘零’就一定会来。”影眼中的炽热愈发浓烈,手中二尺五六的短剑上不觉已清光湛湛甚是慑人。 凌龙璇身觉对方剑意浓烈,心知恶战在即,星眸中神光一凛,也将剑意尽放至所修之极,掌中七星剑亦萃选金行道力化作白金一片、锋锐凛凛。 剑锋明锐、剑气明烈、剑意浩然,此时此刻凌龙璇奉行剑心,全然是剑士之势。 “好。”剑意之盛,令影也为之一叹,他本以为眼前少年精修灵术、道法不俗,纵然是辅修武脉剑道,修持也必然有限,却不想对方展露剑意身势竟也直抵五境之极、直达六境之前,一个灵修却能在武脉·剑道修持上不下于同境剑修甚至隐隐越过,必然是掌握了剑心通明的妙谛。不由心下不知是嫉是羡地感叹:为道而观其妙、持剑则剑心通明,‘零’的身边都是这般惊艳于世之才吗? “阵图·起!”凌龙璇左掌引聚灵力化为纯正道意凭空虚按,登时以他身下为始、一张十丈之径的八卦阵图浮现,阴阳分明、八相流转,浩然道意瞬间充盈此间天地。 凌龙璇身处八卦正心、阴阳交汇,阵图八相道力自八方汲取化作八色光流聚汇于他身上。 遁甲一门以灵阵聚天地八相之威能予攻予守予身用,传世以来便有立地合阵不破之名,只是对于修行者道心纯澈、天地八相的领悟要求过于苛刻而使得传世以来大成的遁甲奇门者鲜少,使得世人逐渐摈弃了遁甲奇门之术。凌龙璇是凤庭学宫近百年来不世出的遁甲宫奇才,深得其中之妙,虽尚只有六境初的修为,却已尽得遁甲奇门真髓,否则也不足以在学宫武决上,力压身为巫修翘楚的南明焱璃夺得次席。 数息之后,八卦阵图上八色光流渐淡,而凌龙璇身上则是泛起淡淡荧华,将他的身形衬得如梦如幻。 影刀目微缩,心知凌龙璇在这短短数息之间已然借由八卦阵图汲取了此间足量的灵气化为所用。 不待影身动,凌龙璇掌中七星灵剑一振,在惨白月光下辉映出一片粲然银白,薄唇下似有微翕,他的身体猝然如同夜昙般绽放出一片紫色荧华,紧接着身形虚化飘然散灭。 “嗯?”影微微一怔,但瞬间便明,只是颇为诧异地低语道:“梦蝶之遁……” 话未落,身形倒飞、掌中短剑在身前数个方位极速挥斩。 只听一阵“叮叮珰珰”金铁交鸣的锐响,数阵蝶影连迭而显、银白剑光从中纷然而舞。 火星四溅、剑气激鸣。 影连六七步、掌中短剑连舞十二次,凌龙璇的身影才自数步前的蝶影中复显。 只是勉强显现之中,凌龙璇正作抚剑蓄势之姿,那柄白金为锋的灵剑上已是附着着一片湛蓝雷光璨璨。 一剑斩出,雷霆万钧。 ——杀诀·圆月光斩。 剑光如月,横推数步,剑意凛凛、雷光暴虐,瞬掩十步之间,俱作一片苍白惨淡! 影心头一凛,不敢托大。掌下真气灌注,亦以《圆月斩诀》劈出,同时提身飞退。 雷霆圆月斩光在原来站立之处的屋顶劈出一个直径半丈许的巨大窟窿,飞起的瓦片、椽子刹那便为剑气雷光所摧灭。 影匆匆对斩而出的圆月斩光也不过仅仅相持一息,也被强势崩解。 凌龙璇剑气、剑光笼及近十步。 所以他又退十步。 影剑眉皱起,俊美的脸上显然有些不悦——交手不过十数息,他已经退了十数步,不觉已被逼回了他与辰旸交手前的位置。 “难缠。”他心中评价——在那八卦阵图加持下,对方的身速、力量等似乎已经接近于己,“这便是观其妙与剑心通明双加持的利好么?竟然短期内有超越半境的增幅……”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他心下再次暗道。话间,短剑斜垂身侧,眸光冷凝微微低垂如不见身外之物,他的身躯、体外随即泛起淡淡莹华。 气息若无,光华幽明。 凌龙璇剑眉微皱,心中有所顾虑,并未直追返身退回八卦阵图之上,着湛蓝雷霆并与银白剑气借着灵阵助力试探性斩出一剑。 剑华如水,三十余步也不过瞬息斩至。 影似是避之不及,被凌厉剑华一斩而过,那隐于苍白莹华中的身形顿如波动水漾、竟被径直从中分切? 一击即中。 但凌龙璇的脸上并没有分毫喜意。 几乎只在瞬息,身下八卦阵图最外围的八相灵纹一齐嗡嗡作响、分别立起八色光壁。 灵纹示警、玄威齐振。 八道黑影亦从八面显出、剑斩而下! “影幻居合斩。”凌龙璇星目微凛,俊美的脸上古井无波,似是早就料到了如此变化。 “五方雷灵请附吾身,尊圣敕令,五雷速发。”口诵灵诀、手掐道印,仪式立成,掌心雷发。 只见他摊左掌为介器,掌中雷光耀白,宛然有龙吟凤哕,光涌至耀处、轰隆爆响中,五道雷光攀五指而上瞬间由寸至丈再如蛟龙腾起横扫四面! 嘭!嘭!嘭!嘭!!! 一念七响,八卦阵图上坤、巽、震、兑、离、坎、艮七位影之身影被雷龙冲击爆灭。 而乾位灵纹光壁之上,剑华如水而泄,竟将一条雷龙斩断破灭,那剑光苍白胜雪,说不出的冰冷刺骨。 ——正是藏于八影之中的影之真身。 四条雷龙扫灭七个虚影之后,在凌龙璇控驭之下合围扑向影。 影一剑断破之后余势不减反增,在阵图上蜻蜓点水似地一踩弹身而起横剑身前迎着雷龙汹汹直冲而来。 雷龙怒啸、雷霆爆闪,间有剑光疾舞叠成一片银白花丛,自乾位连铺十步穿雷破震数念间推到了阵心天元处的凌龙璇身前! “两仪·虚实轮转。”凌龙璇处惊不变,早已捻符横剑引动阵法变化。 银白剑花丛前影身影复现,飞身、剑挟青霜斩首而去。 呼~ 凌厉地绝杀一剑好似斩在棉絮之上,力无所着、而锋锐却被迅速迟滞消磨。 虽是如此,却也不过一息,短剑依然斩断了凌龙璇颈项。 剑光过,身影碎。 ——虚影。 “灵阵之中,我即是天。”声音传来,凌龙璇的身影再次显现在离位灵纹之上。 锐气尽,影的身影也就踏实在了阵图之上。 立时八面灵纹上八相之力凝作光链齐齐扑向落在天元正位上的影。 影双目微缩,左掌、右剑尽爆青白霜气、同时身形虚化。 八相之锁瞬息绞碎冰霜之气、相扣成结,但影的身形早已不见。 凌龙璇以神念感知,察觉阵图上对手气息消尽,便翻掌之间散去八相之锁,身形重归于天元正位。 二十步外,苍白莹华如萤火聚合,影的身影从中复现。 影的面目微沉,身上的杀意也变得浓烈昭然。 凌龙璇收起淡淡笑意,变得严正。 “不好对付了。”身边传来一声轻叹,辰旸已然调息完毕,提刀走到了身旁。 “毕竟是近两年的无冕之王。”凌龙璇不置可否,说道。 “嗯,南界新生代影舞第一人。”辰旸道,“方才他与你交手虽是认真了几分,但你应该也察觉到他未用全力。” “半步七境的影舞天骄……我虽自信却不至于自负到仅凭灵阵加持便可正面匹敌。”凌龙璇道,遥看黑衣青年、负手淡笑,“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梦谷神妙步诀《星辰步雪》堂堂梦谷高徒岂能不会?” “平心而论——你以六境初之身能三度力压他已是惊世骇俗。”辰旸喟叹道。 ——明明凌龙璇与自己修为相距不远,却能与影短期内堪舆伯仲,而自己除了一开始能较之一二,后面只能狼狈逃窜,差距不可谓不大,颇令人沮丧。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凌龙璇微微一笑,“五境终也还是五境,况且他还没动全力。” “嗐~”辰旸自知好友这是安慰之语,但接下来的局面并不容乐观——那人可是一尊半抵七境的庞然大物,也是南界屈指可数的影舞天骄。同是一方极才,修为差距如此悬殊,好友若想独战只怕绝不会像方才那么轻易。他看了一眼脚下阵图,再看向远处的影,正色道:“你要立阵而守?” “守不可久,久则必败。”凌龙璇道,话落,左手结金刚指印垂指阵心,体力灵力如流循指注入阵图之中,他低诵真言、散发神感,数念之间脚下阵图饱食真灵忽而如活,灵光熠熠向四面波澜涌动,立时铺满了整个房顶。 影心存忌惮,只在灵光熠闪、波涌横推之时飞身而退,一退便退到了飞檐兽首之上。 “与其困守,不如进攻。”凌龙璇笑道。 辰旸见状亦是大喜:“只要将阵图铺满此处,虽然稀释了原本的攻守强度,却也让你有更广阔的加持范围。” 凌龙璇看着远处的对手微微摇头,道:“若是这样不可胜,就需要你来助力了。而且 ——这种铺法舍长用短,本就是为你铺的。” “毕竟,南界第一、无冕之王。”辰旸叹道。 凌龙璇话落之时,已然掣剑飞去、先发制人。 对首处,影亦动了。身影如蝶一闪一烁点踏数步、踏空如点水。身影步踏生灭处显现出星白流萤、清绮素丽如幻如梦,而其掠速追风逐电迅捷至极! 星辰步雪!辰旸星目一缩,心下惊震。先前他欲以家传六层《星步》脱身,正是被这亦幻亦真、追风掣电的神奇步法一路紧追不舍难以脱逃,才不得已在这客栈之上与影再次正面相抗。 那《星辰步雪》步法一启,影本就如同鬼魅般的身速变得更加无法捉摸,而八卦阵图因为铺张过大灵威远不如之前浓郁,虽在凌龙璇神念指示之下以八相妙力笼罩此间,却似乎难以对启用《星辰步雪》之后的影产生多少影响。 凌龙璇手按《梦蝶之遁》,紧随影身位变化。一阵金铁交鸣、玉击玎珰,两人身影在房顶之上飘闪不定、变换无端,十数息间已是交手数十剑。 又过片刻,那星辰步雪所化星白萤流越生越繁多、越显越短促,转眼便是漫布楼顶之上,影的身影在其中闪烁愈加急促,剑光飘雪而下、剑气乱舞纵横。 凌龙璇虽有阵图加持,但梦蝶之遁终是道术而非身法之技、加之修为上本有差距,短期内虽可相持,对决时久其中缺陷也就慢慢浮显了出来。梦蝶之遁所化的蝶影闪烁之速依旧保持着长久如一,却是已慢慢跟不上影那逐步升速的星辰步雪的蝶影。 再斗二三十息,空中二人身影显现渐渐频繁,剑影纷然交错不分、间有暴雷玄冰炸裂愈凶,二人之战已然到了如火如荼之际、全无保留之处。 轰!轰!轰!! 气劲冲抵、冰雷交触,混成中天之上爆破轰鸣不止,而层层叠叠肉眼可见犹如怒海惊涛浪涌般四泄的剑气锐光亦足可见二人战斗之激烈。 骤然一瞬里,半空中辉光乍耀至极,辉煌炫目直令此间亮如白昼。 砰!砰!砰!! 又是一连串爆鸣从耀光中传出,随后一紫一黑两道身影从中倒飞而出。 辉煌光爆极其短促,在两道身影错分之际便迅速黯淡了去。 光华偃息,方才恶战的两人已远远分开。 凌龙璇止身回至辰旸身侧,身下八卦阵图亦收缩大半,只剩下了十五步方圆。左手抱胸、紫衫微凌有数道破口,口溢幽红、身被数创。 对首处,影亦黑衣数裂,右腰下、左肩上各有一道剑伤。 凌龙璇创挂玄霜,影伤起朱炎,一冰一火衬个了针锋相对、秋色平分。 影刀目微缩、眼中已有几分躁怒与惊奇——这一决,他技力全竞,原以为可以像挫败辰旸一般将凌龙璇势压,却不想对方灵武合御、攻守无懈竟是将他一路强攻全部抵御了下来。得了攻守易型,凌龙璇虽处劣势,却也劣的不多。 他修为远胜凌龙璇,而倚这近乎一境之差全力施为竟然依旧奈何不了凌龙璇,如何能令他不惊奇诧异? “如此剑术、如此灵术手段……凤庭第二,名副其实。”影合剑于鞘、沉沉低语,三分赞许七分叹服。 ——五届以来,他交手过三位凤庭亚席,有修为伯仲的炎阳、凤秦天,实力稍胜于他的黯·月穹,可即便当时掌握镜流暗巫术、修行了属性极克的地系魔剑术的黯·月穹也远不如眼前这个修为尚弱于己的少年遁甲修士带来的威胁更大。 明明是个灵修,却掌握着极其精妙的剑术,不论是以力相搏或是以技相争那少年竟皆不落下风。 “若是我世叔来用这剑,定然会更好十倍。”凌龙璇摇头叹道,“我果然还是差了许多。” “你赢不了我。”影冷声道。 凌龙璇颔首,并不否认,只淡淡一笑,道:“我本就不认为能独力击败你,此番一战仅仅只是我想看看学长学姐们口中近两年来胜境之中的无冕之王有多强、剑术又是如何独到。” “哦?”影冷声回应,再度将手掌覆握在合鞘之后的短剑上。 “诚如学长们所言确有独到之处,也担得起无冕之王的冠称。”凌龙璇点头赞许,随即又话锋一转、嘴角轻扬,声音平淡而自信,“若下一次再见,不论是道术或者剑术,我都能赢你。” “嗯?!”影眉头微拧,察觉了凌龙璇话中的诡异——对方说的是下次而不是下届,虽然当下仍处力压之势,但他心下也不得不承认凌龙璇天资之绝伦,再过半年连他也没有把握是否还能再次势压对方。但对方说的是下次而不是下届,下次可以是历练终日、也可以是下周、甚至可以是明日,在如此不确定且短暂的时间里,对方凭什么可以笃定结果? 影心中莫名,锋利如刀的双眼凝视着凌龙璇,双眸之中有疑惑、忿怒以及极致的冷意。 既然不解,便尽可认为是嘲讽。 “何意?” ——最终,影还是森然一问。 “因为——今夜之后,你我不会再在这胜境相遇。”凌龙璇微微一笑。 紫衣少年话声方落,那本已收缩的八卦阵图再度展开铺满整个酒楼的楼顶,八相灵纹辉光熠熠、满图灵气充盈、灵威盛烈,辉光暴涨将整个楼顶照彻如昼。 影心头忽明,一双刀目不由剧烈收缩, “你想?!!” “不错。”凌龙璇脸上的笑意盛如夜昙怒放之时,带着几分少年气的机谋得逞的狡黠,“阿旸,也休息够了,一起送这位无冕之王上路吧!” “好。”银衫少年咧嘴一笑,体内真力迸发,祭起家传战诀,周身立是金光粲然。 影愤然拔剑,他蓄势欲以拔刀之式出手本就存了以短促暴虐之势一举重创对手的意图,短剑久蓄杀意、真力,脱鞘而出便带起了令人惊骇的磅礴剑气,寒芒如月横铺而出,瞬间斩空断风威势凛然! 但八卦阵图全力展开,凌龙璇便不再是主攻而是换为据守辅攻,作为主攻的辰旸有了好友观其妙道意辅助之下灵阵的全力加持,不论是《星步》之速、《星流诀》之攻杀强度都远胜于前,短期内与影全力相斗也不在话下。 只在凌龙璇疾诵真言、指结道印,召来《奇门·四宫阵灵术》以守为主的玄武阵灵抵住影拔刀斩之威,辰旸以横刀集势身化流光飞焰战住飞身而来的影。 银焰飞光、玄冰迭影。 一瞬十合来去。 出于意料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影赫然察觉这先前在他面前一败再败、只有溃逃之能的银衫少年已然具备了与自己堪舆伯仲的战力! 灵阵加持。影瞧了一眼据立阵心、不断结印施术的紫衣少年暗道,而再环顾——数十步间,八相光壁高立、八相之力炽盛之至,而头顶黑白之气云聚流动,显然对方已将天上地下尽数封控。而面前这个银衫少年显然短期内不会给他强行突破灵阵而出的机会。 他们……还不足以杀死他,但他们……也并没有想要杀他。 影脸上一瞬生起悲凉之意,继而大笑,已成悲壮。 “阁下非一人可胜。”凌龙璇仰首看他心下了然,轻叹道,“但我既然来了,凤庭这一届必须夺魁,不允许有任何变数。” 话落,手印再变,乾、坤、离、震、坎、艮、兑、巽八相光壁收受道意,各生一星宿灵影——角木蛟、箕水豹、井木犴、翼火蛇、奎木狼、毕月乌、斗木獬、虚日鼠,八道灵影化形具影方罢便冲天而去。 之前在学宫武决上与南明焱璃相斗时,他亦不过只动了箕水豹与昴日鸡二宿灵,此番八宿灵影齐出是他现今道修所持极限,与影死战,容不得他和辰旸有半点藏私。 见身下八灵齐来,影心知此劫难避。再无留手,左袖一扬,掷出飞光如星落一片,心动意执之下那星光点点纷纷扬扬拦向八宿灵影。身前辰旸身法、刀诀全力而发容不得他轻觑小视。 恶战。 从四更至天光微明。 以一身力战凌龙璇神鬼莫测的灵术与辰旸快若电光石火的刀术,影一身气、力、势、意终被迫至极限。 嗡!!!!—— 辰旸已不知挥刀几百,眼前的影突然气势暴涨、体生绚烈耀光如柱直贯天地!他立被震得倒飞而出,而眼中凌龙璇所驭八宿灵影、乃至八卦灵阵俱被影骤然爆发而出的耀光震碎如璃晶碎羽。 阵解。 影的身躯被绚烈耀光光柱送至中天。 辰旸退回凌龙璇身侧举首看去。 “赤、橙、黄、绿、青、蓝、紫……赌对了。”凌龙璇望着那冲天贯地的耀彩光柱微笑道。 光柱之中,影垂眸看向凌龙璇,畅意一战之后,清峻的脸上已没有了当时的不甘与悲凉,只有释然与一缕遗憾,“先前你与我交手是为了试探我的修为几何吧?” “嗯。”凌龙璇颔首,“阁下能力压辰旸修为必在六境中后以上。我和阁下交手其一的确存了试探之意,但也确实如先前所言——想看看阁下的剑术、也想看看我与阁下力战之下还差距几何?” “若我修为不在这临界值,你今日凶多吉少。”影道。 凌龙璇闻言,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每一次对决都是一场赌局,胜负在于各自筹码、手牌与心计。” “……”影闻言一怔,深深看了凌龙璇,继而微微颔首,化作一声喟叹——凌龙璇终不似辰旸,每一步都做到了进退有余。 身上七色耀光越来越盛,胜境不容七境之上之人存在此间,他弥留时刻将尽,但心中遗憾未解。 他深深凝视着凌龙璇,询问道:“我和‘零’还有多少差距?” “世叔败我只须十剑。”凌龙璇答道。 “他果然是不会再来了。”影闻言释然一笑,身影在七色耀光中逐渐淡去,最终与辉光一同消散在此间天地。 “真难过,第一次胜境之旅居然会被打的这么惨。”辰旸自影身影散灭之处收回目光,苦笑道。 “我不也没赢?”凌龙璇笑道。 “可你也没输。”辰旸撇了撇嘴“不悦”道,再次抬首看向天空,“以后不会再输了。” “必然。”凌龙璇拍了拍好友的肩头,“得快些赶过去了,我们已经耽搁一个晚上了。” “嗯。”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一章·惊变 ……“那影竟是强横如此?”急行的马车中,云无玉听到辰旸、凌龙璇二人在那白金城被影逼迫得只可赌影修为已达六境瓶颈、借由联手全力恶斗迫使对方气意攀至极限使其强行破境而挣得全身而退的结果感慨万分,一敬那影猛锐无敌、二敬凌龙璇临危不乱、计略不凡,为团队之胜敢以身相试兵行险着。 “影是必须要除去的。”凌龙璇淡淡道。 云无玉闻言一怔,看见那张与凌潇月有着几分相似的俊美容颜上挂着的淡淡笑意里带着几分不容置榷地坚决。 ——像影那样强横的对手,换做他或是其他人只怕死里逃生、远远避之便算是侥幸的最佳选择吧?而凌龙璇似乎早在去救助辰旸之前就存了要让影退场的决定? “我和影上一届勉强算交过手——那人实力之强只在当今胜境里所有人之上。若是单独遇上,在他‘影舞’之流的身速很难有脱身幸理。”龙曜微微皱眉,显然不太认可凌龙璇当时的冒险之举。 “诚然,以我一人的手段去堵截他的确没有多少把握。”凌龙璇微微一笑,若有所指地瞧向辰旸。 辰旸岂是毫无心计之人,被他这一瞧立是明白了前因后果,笑骂道:“好你个凌龙璇!你小子居然顺水推舟将我当成了送他破境的诱饵!” “这叫‘借势而为’。”凌龙璇淡淡笑道,“以你的斗心和实力,除非世叔亲至,不然没人能轻易拿下你。经你一夜的消耗,虽他影强横盖于此间,也无论如何都必将为你我所制。” “好算计。”南明焱璃轻叹道——这位小学弟算死了影守株待兔遇到辰旸后,必然不会放过这等到嘴的猎物的心理,在勘定影之修为已在六境临界后,果断出手强行催使对方破境退场。比之凌潇月那种强横不世勇锐无前,凌龙璇这类心计与天资俱皆恐怖的人物只会更为可怕。 她的心中竟有几分隐隐庆幸凌龙璇只是队友而非对手。 若是对手……就算她修为盖过凌龙璇,所得结果也未必不会是另一个影。 凌龙璇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接着说道:“我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算计也仅限于对付如影这类略强于已的对手,若是将影换做世叔再多的阴谋诡算也不过徒劳而已。” 凌潇月吗……云无玉暗暗惊疑,学宫塔之决算是他见过凌潇月比较正式的出手,但那场对决凌潇月所表现出来的程度看起来似乎只是略强于凌龙璇的样子,应做不到像影这般需要在凌龙璇的谋算之下二人联手方可抵御的程度才是,莫非自始至终凌潇月并未全力出手过? “影很强,”辰旸闻言颔首,“但和表兄仍有巨大差距。” 巨大?云无玉闻言心头惊疑。一路以来在他的认知里凌潇月从最初的“大概略强于龙曜”到“大概略强于凌龙璇”、“以及大概与夜家三兄妹伯仲”,而在听张山之语、何胖子所言后对于心中判断虽几度推翻,却始终不认为凌潇月与同龄人的差距到了足以断层的地步。 但现在,再从凌龙璇、辰旸二人口中得知——以影这般有跨越年龄段优势的顶级天骄仍远不如凌潇月,如何不惊疑震撼? 心中也不免诧异——被冠为“剑魔”之称的凌潇月,两年半以前到底有多可怕?如今又有多深不可测? “到了。几位老板。”架板上中年车夫在“吁”声中逐步停下马车、掀开帘布一角对众人说道。 “有劳了。”凌龙璇微笑道谢,然后对对坐在帘门另一侧的南明焱璃微微躬身请先,“焱璃学姐最长,请先。” 南明焱璃颔首,当先掀了帘布走了出去。 云无玉微露愕然,车夫是胜境中人并非真实,而凌龙璇竟是对虚幻中人仍能保持着一视同仁。 “他们不过是……” “众生有相,在此间我等与他们其实别无二致。”凌龙璇淡淡道,话落又分别招呼着龙曜、辰旸与他下车。 云无玉闻言若有所思,一边跟着龙曜走出车厢。 从帘门中探首,当先入眼是一道足有五丈高、六丈阔的巨大城门,再仰首往上瞧,近二十丈高的雄伟城墙雄踞在前,城门正中往上至十二三丈高处斧凿般刻着三个尺寸逾丈苍劲古朴的大字:“后土城”。 “好高大的城墙。”云无玉感叹不已。 “据说胜境五城的规模乃是以现世帝京·太羲、东都·洛阳、西京·贝奥、南都·南华、北都·云舒大陆五大城的规模为模板所塑造,现在看来的确不遑多让。”辰旸亦如斯叹道。 “只可惜也就外部空似。”龙曜摇头冷笑,话里带着几分对于胜境主宰者的鄙夷,“譬如这后土城虽也像帝京划分了四方城区六十四街区,但在本该雄踞帝城的中央区域换置了一座九层试炼塔,其余四大城也都是如此——核心建筑一一被替换了去,据说是为了避免现世强者镇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这虚幻胜境也莫能例外。”凌龙璇淡淡一笑,不以为意。 正说间,晨光初盛的天空忽然传来一声神圣礼赞之言、并一行金光灿灿的古篆文字同步现于穹顶:“凤庭·狂徒连诛十二位幻旅天骄,锐贯青霄、天下无双!” “不好!”辰旸见状面色剧变,龙曜、南明焱璃、凌龙璇亦同时暗叫不好! 云无玉见此,心知城中大本营内必然生了变故! “走!”龙曜飞身疾走,十万火急地往城里冲了进去。 四人掐诀行气紧随其后追去。 ———— 凤庭学宫的大本营据立在九层试炼塔北面临街的一处客栈里。 当五人急行赶到时,本该雅致华贵的客栈已然成了一片显眼的废墟。 客栈三层,深逾二十丈。而凤庭学宫的大本营坐落于被包下的后院之中。 楼坍庭毁,即使坐落于最深处的院房也被可怖的刀风剑气劈毁了大半。 五人一路深入,地上躺了二三十具尚未完全消散的幻旅者尸身。 一地断兵碎刃、残焰低咽、霜烟飘摇狼藉不堪。 最深处、半间房里半张桌前一躺、一跪、一坐着三人。 铁狂徒、铁狂歌、武真焱·羽。 “狂徒学长!”一怔之后,龙曜虎目悲戚,惊慌失措地跑上去慌乱不已地抱起了遍身伤痕触目惊心的铁狂徒的身体。 但铁狂徒的身体上属于生者的温度正在飞速流逝、伏在龙曜臂弯里的脸也似铁石一般冰冷刺骨。 “狂徒学长已经‘死了’。”南明焱璃黯然一叹。 “我哥他……已经退场了……”持枪半跪在地的铁狂歌悲戚低吟、脸上热泪已残。 “是谁?是谁!”龙曜悲愤交加,虎目含泪回扫过那一地正在消融的幻旅者尸身,“凛霜剑城!” ——其中几具尸身上未加掩饰的绣着银色剑徽的袍服昭示着他们的身份。 凛霜剑城——北域五大势力之一,门下弟子主修冰系魔剑术,数届以来与凤庭学宫都不太对付。但仅仅凭一个凛霜剑城是绝对对抗不了铁狂徒、铁狂歌与武真焱·羽三人的联手的。 “是北域五大势力的联盟!他们打探到我们人员并不齐备悄然结盟在昨夜三点突然围杀而来!”铁狂歌悲愤道,“我哥为了掩护我们一人抵在前院力战一天一夜,被硬生生消耗至真气无以为继才被破了金身。” “咳……咳咳……若非铁狂徒学长以身为盾我们决难以守住这逐鹿令。”一身血污、瘫坐在木椅上的武真焱·羽左手拿出护在胸前、印着凤庭宫徽的金色令旗交到走到身前的南明焱璃手中,俊美的脸上苍白无血,身体负荷似乎也到了极点,他看着龙曜怀中身体逐渐虚化的铁狂徒,脸上充满崇敬之色,“这一役,我们以铁狂徒学长身死、我和狂歌同学重伤为代价才逼退了北域五门的合围,但也留下了北域五门三十人的性命,狂徒学长更是一人横敌凛霜剑城与雪刀门诛其十二人伤三人,而雪狼谷、幽月庭两家势力也被我和狂歌同学杀得几近溃散,只有那云麓天都退的早还保留着较完整的团制。” 以三人退五门合围,不论龙曜私下对武真焱·羽有多不屑,此刻也不得不敬服对方而至动容。 “你们都是凤庭的英雄。”凌龙璇如斯叹道。 “若非我逾期不至,让大家分了人手来搜寻我,才至大本营被趁虚而击,都怪我,是我拖累了大家!”云无玉却是满面羞愧跪倒在铁狂徒身前。 铁狂歌闻言仰面看着云无玉悲愤交加的脸上也有几分愤恨,诚如云无玉所言因为他的逾期未至,大本营分出大半人手用以寻觅他,但更多的仍是迁怒于北域五门阴毒险恶,毕竟在出人寻觅云无玉之时还在第三周结算日前,这个时间段绝大部分历练势力尚未在中土城集结,各大势力一般都会在这个时间段默契各自派人出城接收未到场的门人,而北域五门却在此时发动突袭合围,显然是蓄谋已久! 众人自是都先后想到了这一点。 南明焱璃道:“选择出城寻你是经过大家商讨后的决定,往常这个时间段中土城内所有势力也都是默契各自整合备战第四周团决,是北域五门坏了规矩,并不能怪在你身上。” 云无玉默然。虽说如此,但若非他在西南驿集耽搁,以学宫众人能力面对北域五门之围也不会有折了铁狂徒的可能性。如能以铁狂徒为盾、龙曜南明焱璃等人为矛,在接下来的团队角逐也会稳健、轻松许多。无疑,作为团队的破绽,铁狂徒退场的罪责他至少应背上一半。 铁狂歌的悲怆木然、众人的包容都令他深感愧疚。 “北域五门,哼!接下来就拿这些阴险的蝼蚁们开刀!”龙曜咬牙切齿、怒目圆睁抬首北望。 “嗯……”南明焱璃颔首认同,右手托颌、看着满地狼藉破败眸光幽明,俏脸上似若有所思,“北域五门必然是要除去的……” 凌龙璇听出她话有余意,心中亦有算计,说道:“铁狂徒学长退场,之前的谋划已经不合时宜了。” “不错。”南明焱璃轻叹道,“原本据中以邀战四方、以战养战的打算没了狂徒学长铜墙铁壁的压阵,再据此四战之地只会有害无利、有死无生。而北域五门的据点在正北城楼上易守难攻,从地利上而言很适合做为我们接下来的据点。” “同时,我们应当选择性的结盟。”凌龙璇道。 “嗯。”南明焱璃轻颔螓首,“眼下中土城已是群龙聚首,天下豪门之间相互忌惮,接下来的几日都将是群雄混战、豪强兼并,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也为了能更稳健的走到最终日,结暗盟是最佳的选择。你们说呢?” “刚强易折,我同意结盟。”辰旸首先表态。 “同意。” “同意。” 龙曜、武真焱·羽、云无玉、铁狂歌也先后表决。 “那好,今天白天休整,我们先为羽、狂歌两位同学护法疗伤,”南明焱璃扫了一眼地上的敌众尸身,一向含着笑意的月牙眼儿里盛着鲜见的一片凛冽,“子夜的债子夜讨回。”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二章·远交近攻·上 子夜,北城城楼上。 征兆着胜境收缩驱杀的死亡红线紧贴着城墙外围已然近在咫尺。 此刻居于高耸伟立的城墙的塔楼无疑成了这决胜之时最好的战略点——易守难攻、居高临下。 四方顶流宗门俱爱于此类立足,即便是以南界群首著称的玄天道亦不例外。 凤庭学宫偶也与西、北两地诸名流竞夺过城楼之上为据点。 而绝大多时候,则是敢拒中央、力敌四战。 中央之地最为危险、但也最为获利——盖因九层通天塔立于中央,而幻域百宗积分团队争夺最后的胜负手亦全看那九层通天塔中试炼获取。 ——胜境之决,无论中途如何掠取攻夺、权谋算尽,最终都会汇聚到通天塔下或决死、或竞塔成就最后的排名序列。 —— 风萧萧,月冷冷。 天穹之上,几片苍云横铺向中欲遮蔽住这如刀璨、如霜寒的光亮。 今夜无星。 ——所以月色愈发惨白。 偏偏月残弯弯也像北地蛮骑的弯刀一样看着叫人胆寒。 北地五门的旗帜在城楼楼顶并齐插着,在萧萧散乱的北风中欲张欲扬最终又莫名缠结在一起。 郭晓从缠结的旗帜中收回目光,回望了一眼身后烛火摇曳、灯光昏黄的城门楼室——那座楼室狭小的空间中藏着九位盟友。 白日里那场他们阴谋发起的突袭战,近反被仅有三人据守的凤庭学宫打出了伤亡过半的惨烈结果。 幽月亭全军覆没、雪狼谷仅余下重伤的一人,雪刀门亦剩重伤一人、轻伤一人,连他们——号称北地第一宗门的凛霜剑城也被打得只剩下他和重伤垂危的小师弟。 ——只有从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的云麓天都进攻时身处后方、强攻不利时及时撤退保留着比较完整的建制,却也在撤退时被凤庭学宫那位火系精修的魔法师强力狙杀。 ……以一人敌七位云麓天都的高才不但不落下风、甚至隐隐压了些许……焰羽……老对手了,上届见面时还远远没有这么强大,仅仅过了半年,竟然已经成长到了整个北地菁秀无人可敌的地步了?传说他是帝京中那位巫修当今最传奇之人的亲子,如今看起来传言的可信度已足八分了。 但三人中最可怖的还并不是焰羽,而是那个名唤“狂徒”的横练体修,焰羽如今虽强,却也不可能敌得过凛霜剑城以他为首的八人之剑,而那狂徒却一人抵在阵前先是挡下了他们近四十人的首轮冲击,而后又以独战他们凛霜剑城与雪刀门十六人,经过由夜到日数个时辰的血战、间被幽月亭盟友暗魂巫术削弱抗性,才算被击破金身、最后诛杀,而为了达成这一战果,他们两门几近覆灭,虽说横练修士极克武修,但强横如此却是他入胜境挑战三年以来第一次听、第一次见! 仅是三人便将他们五门逼得体无完肤,难以想象整个凤庭成员聚集将是如何恐怖? 幸好胜境之中重伤濒危者只要六个时辰的调养便能状态尽复,只要守过这一夜,据城而守、依仗六位云麓天都的冰雪系巫修盟友居高临下而战,他们总有一战之力。 他看向对首处、坐在城墙石栏折角上的盟友——同样受伤不重的雪刀门队首白狼,在白狼的眼中他看到了劫后余生般的侥幸。 做为如今北地五门少有仍具备一战之力的近战修士他们二人当仁不让的负责着今夜的戒守。 “郭晓。”夜风萧瑟中传来白狼低沉地声音,带着几分悲剧式的苍凉,就像他的名字——白狼,一头失了种群寄身茫茫乱野的狼。 “嗯?”郭晓很不喜欢这种悲凉的感觉,微微皱了皱眉,疑惑地看向对方。 “我觉得我们完了。”白狼脸上苍凉地苦意似乎弥漫地更浓郁了些,在惨白的月光下转化成了笑。 郭晓皱着眉,听着他继续絮叨。 “组织了近四十号人的袭杀被他们三个人依靠着一座小破院给守了下来,最后甚至折损大半才换了对方一死两伤,这样的战绩对于北地五门来说说是奇耻大辱都不为过。” “三个人……三个人啊……即使是拿人去堆,三个六境的修士也该被活活堆死了,何况他们还没有三个六境。” “我玩了三年的胜境历练,从来没有被一个横练修士这样骑脸虐过。” “那位狂徒的确是迄今为止历练所见最强之人,哪怕是与影对抗也未必会落下风。”郭晓感叹道。 “我们和凤庭差距太大了。”白狼幽幽一叹,苦涩无比,“比过去任何时候差距都要大,他们敢于立足四战、邀斗天下,而我们集结五门却只敢缩于此间、居高而守。勇气、信念、战力都不如,我实在想不出我们该怎么赢?” “或者说,该怎么活下去……凌晨的袭杀或许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郭晓闻言摇了摇头,“那已经是他们为数不多最为虚弱的时候了。” “背弃礼义之行,所招受的报应也必将无比猛烈。”白狼苦笑着仰着方正的脸迎向中天的苍月忏悔般地闭上了双眼,像极了迎月啸崖孤独的狼。 只是虔诚忏悔也好、自怜认命也罢,这份孤独始终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十数息后,耳边传来了郭晓沉默后的惊呼。 “敌袭!” 敌? 对于北地五门现下最可怕的敌人无疑只有凤庭,带着冲天怒火的凤庭! 紧闭的双目也在郭晓出声后的一瞬间被剧烈的白光刺得睁开了眼。 ——二十余丈前的空中悬立着一颗巨大的炽白色光球,光芒灼灼说是一轮白日也毫不为过! 光球直径约有三五丈,隔着二十余丈的距离仍能感受到其中丰沛至可怕的魔力威能! 郭晓的示警很快便惊动在城楼楼室中打坐调养中的五门盟友。 门扉窗棂纷纷作响,九道身影持器渐次飞出。 九人一一落在廊道中。 调养时间虽然未足,但也足够他们恢复的七七八八。见此,白狼心下少安。 “不过是光系巫修用来大范围照明的《炽光术》,郭队首何必如此惊惶?”云麓天都中一名圆脸斜直眉的盟友不以为意地瞧了一眼远处的巨大白色光球,轻笑道——笑意虽轻,但却是明明白白地讥讽着郭晓不识巫术之道、小题大做。 这人是云麓天都此次历练队伍的第二人,名唤嬴步辽,虽是第二人却是目下云麓天都里积分最高、破敌最多的一人,一手《霜龙之吐息》极其纯熟,先前击破狂徒金身固守亦效力颇巨。 “步辽师弟不可大意。”云麓天都队首嬴戈矛上前向郭晓点头致歉,看着远处的巨大光球,沉声道:“既然如此大张旗鼓,想必凤庭学宫重阵到了。” “戈矛师兄不必忧虑,”嬴步辽脸上依旧故我挂着不以为意地笑意,“此处易守难攻,那焰羽又是重伤未愈,现下到场的至多只有一位琉璃,而那琉璃是个光系巫修,光系巫修最忌讳在这近乎暗夜的状态下作战,若是非要在此时以下克上只会被我们云麓天都的冰雪巫术肆意欺之。” 嬴戈矛闻言微微摇头,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巨大的光球。 “队首,那个光球还在增大!”有人惊呼道。 那光球明目可见地进行着体积的倍增,很快便胀到了十丈之径,将这个城楼前照得亮如白昼——但它并没有停止增巨,似乎要胀到将整个塔楼众人的视线占满为止? “哈哈哈……传闻里此届无双的琉璃莫非一直是靠着这手段把人亮瞎致死的嘛?”嬴步辽讥讽笑着,笑声刺耳而张扬。 身后众人也随之带着几分奉承之意跟着轻快的笑了起来。 众所周知照明魔法伤害极其低微,即使是九阶大魔导士来用也难以对普通人除了视觉之外照成多少影响,更何况在场都是北地五门的精英修士? 城楼上的笑声充斥着轻快,他们甚至忘了上午时候那三个凤庭学宫的强者们所带来的恐惧。 只有两角司职戒守青年的脸上有些深深的不安,以及一向谨小慎微的云麓天都队首明睿的双眸中充斥着深深的疑惑。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这《炽光术》除了照明之外当真别无用处吗?”郭晓眼见着步步逼迫到身前的巨大光球忍受着众人的讽笑的目光,向着云麓天都的队首不耻下问。 ——凛霜剑城虽然也以冰系咒法辅助剑术修持,但是对于巫修一道他们始终是门外汉,尤其是几乎极少涉及的光系巫术。哪怕在已知炽光术是照明术的升级版本,可面对着危悬在睫的巨大光球体形所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他总觉得其中蕴藏着难以言述的危机! “《炽光术》的确只是高级的照明术,乃是古代先贤光系大巫谛珈仿照大日悬空、普照世间所创造的大范围照明术,对于人类的危害如果不计算强光对于眼睛的损伤几乎为零。”嬴戈矛郑重地解释着,声音平稳坚定,但目光中的困惑却是越发浓重。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只会刺激视觉……”郭晓闻言低语,而来自于城楼前巨大的炽光球所放射的剧烈强光已经开始刺激着他的双眼几乎开始产生微闭流泪的冲动,令他不得不侧过少许面目、微微垂下眼帘,避开强光的直照。 “强形十丈、强光至此……必不可久。”数息之后,嬴戈矛亦无法再直视那盛烈光球,震撼之余亦是疑叹。 郭晓闻言心中猛然一惊,立是追问道:“以那琉璃六境修持维持这般绝强状态能有多久。” “维持如此巨体盛光哪怕是神境的光系巫修亦不过最多半刻,”强光中嬴戈矛微微摇头,“而即便是有同境灵修辅助,六境的光系巫修再是天才绝世能有个三五息也是不凡了。” “三五息!”郭晓闻言一惊,直感周身冷汗涔涔,猛然回首抬眸! 辉耀之至的日轮中一道模糊轮廓从中闪出,似乎是一道人影! “小心!!!!!”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三章·远交近攻·中 郭晓这一声惊呼立时惊溃了身后众人脸上的笑意。 众人中有历多届幻旅者皆不约而同惊恐地回忆起当初那个凌身而起、踏二十丈于弹指间的可怖少年! 视高险绝地、数十天骄据守如无物,仗剑独行尽斩阻道者、幻天之下莫能当之。 那是一个可怕的梦魇、一个将杀人剑术精致到艺术的不二少年,可怕到至今众人回忆起仍是胆寒肝颤。 此时,在众人眼中极速放大、清晰的身影迅烈的一如当初那个紫衣少年,横执着一柄二尺余的短刃,从耀光中飞身似流星般掠来! 快,快到了令人惊叹,快到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郭晓横剑聚气未半,对方已经冲到了身前,锐烈的银白刀气便将他狠狠冲开撞飞出一侧! 危险!!! 郭晓侧飞而起时惊恐地回看那些他想要一力庇护、挡在身后的众人! ——以对方锐气之盛若是冲击到那些云麓天都的盟友之中,只怕是无人可挡其刀锋! 但幸好——一道灰白身影横移而至,引着一片灰白霜气紧跟着挡在了一众被惊得面无人色的云麓天都巫修骄子们之前! 是白狼。 身为雪狼谷的队首、雪狼谷数十年一见的弟子,他虽不及凤庭璇玑琉璃、南界玄天道夜氏三兄妹、东洲剑阁洛水寒、西南神谕玄机阁玉麟兄妹等人那般耀眼夺目,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北地一流武道天才,自幼苦修在目力、神感上更有着寻常人所不及的惊奇天资,在郭晓惊呼之前他已然因心头警兆而全力蓄势待守。 身周及横推在身前做格挡守势的弯刀上浓郁如实的灰白霜气便是雪狼谷中的《雪崖刀势》·雪山御推演所生,他目前修为五境中上,而那《雪崖刀势》亦以修炼到了五重境的壁垒,此刻霜气漫漫成墙,冰寒凛冽初生成便将他身下三五步内结出一片苍白的霜花。 守势已成! 白狼心中一喜,抬眼对看去。 那飞星掣电般的身影亦是到了! 眼前郭晓的身子被高高撞起——他以身为盾为自己蓄势御守做最后的助力。 而撞飞郭晓直冲而来的银白身影似有微不可闻的一顿,来人的身形面目也在这一瞬之间在他眼中骤然清晰。 银发如缎、剑眉星目,英朗俊美。 少年! ——又是一个凤庭的少年!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高傲。 虽是不同的丰神如玉、俊秀非凡,但双眸中所含着的微微笑意,却是有类同的轻蔑。 明明蕴藏轻蔑,又不见半分讥嘲——那种感觉就像是人面对鼠蚁爬虫一般,是俾睨众生的俯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而明明对方才是个比自己要小几岁的少年人! 少年仅凭急掠之势冲撞开了郭晓的横拦,至及他身前却是挥刀成诀了。 “飞星斩。” ——少年轻喝诀名,手中短刀横挥而来,刀光粲然间只见赤焰如浪、刀芒飞纵如天外流星疾驰而来! 急掠身速所附带的锐势更加注了这一刀之迅猛锐烈! 锐不可当、猛不可胜! 白狼仰望着那乍起如月轮状的焰焰刀芒心头猛然一颤,对身前苦聚而成守势诀不觉没了先前的信心! 轰!!轰!!! 不及多想,两式相交。 那漫漫霜气先是剧烈一震,继而凹陷、然后在那柄短刀上骤然爆起的赤焰刀芒中崩溃破散。 “这少年竟有如此可怕的力量?!”而举刀横格的白狼也在此间只觉千钧之力冲撞于刀身、双手及臂巨震如碎,全凭着一口血勇坚韧才未使战刀脱手,但整个人却受这一劈之力连退数步才止住退势,心下惊叹不已:“好一招飞星斩……竟真有流星撞地的可怖威力……” 惊惶之间,抬眼看去,好在那银衫少年似乎也因两诀相交所造成的回冲之威被止住了冲掠之势,身影在数步前一顿。 幸好……还是挡下了……白狼心有余悸暗暗道。但念头未落,眼角余光中寒芒乍生! 数支羽箭破风而来!! “危险!!!”他与郭晓同时出声惊呼,各自起身而赴。 却见眼中银衫少年嘴角微挑,挥刀闪身而来! 白狼、郭晓心头一警,心知目下二人未愈之躯绝难以独力牵制眼前少年,若是任由少年冲掠至身后那些未结成阵的云麓天都巫修队伍中将会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于是相视一眼,便下了合力同拦的决定,至于那几支羽箭只能交由身后众人去应对处理了! “冰晶盾!”云麓天都的骄子们虽然轻视来袭之人,却也不敢以肉身直迎那数支,匆忙之间作为队首的嬴戈矛便下了各自集气化盾防御的指令。 众巫修速咏引气瞬间一张张冰蓝色的护身法盾便凝结在了各自身前。 “剑魔不在,以凤庭学宫余下之流武修的箭术只怕是连我们的护盾外壁都击破不得。”嬴步辽冷笑道,丝毫不将袭来的三五支羽箭放在眼里。 ——他的确该有这份自傲,云麓天都一宫最善冰系法术,而宫下冰盾之法远逾世间水类盾御魔法的强度,对于武道类型的刀兵锐气之防也有极其不俗的表现。 而正如他所言所料,那些箭矢射在众人所凝结而成的冰盾之上至多不过是没入寸许,并不能伤到盾后之人分毫。 “哈哈哈哈……果然不过如此!”嬴步辽看着身前那些叮叮落地的精铁箭矢侧看众人大笑道。 众人也正要和声发笑。 忽见正在暗淡的光球之下又有一道长有近丈的蓝白锐光急掠而来,目标似乎正是大笑之中的副队嬴步辽! “副队!箭!又来了!”几个眼尖的云麓天都修士警示道。 “不过是下面凤庭众人的无能狂怒罢了。”嬴步辽不以为意地道。 “不!是连珠!”一人惊道。 “纵然是连珠箭又如何?又不是夜雪那妖女。”嬴步辽笑道。 “不!箭上有电光!似乎是灵雷!” “嗯?!”嬴步辽错愕微怔,闻言回身看去——脸色骤然煞白! 三箭连珠成线,箭上雷光闪耀、电蛇狂舞,其色蓝白炫目、灵威激荡赫然是灵修道派正统雷法! 而箭速锐意亦远胜于先前那三五羽箭! 他匆忙聚气加固冰盾,却听一声刺耳碎裂之响,身前自觉万无一失的蓝白冰盾居然未抵一瞬便被一贯而入崩碎如璃晶! 他瞳孔剧张、面无人色,再觉胸口巨力贯入时耳边已是惊惶声四起、接着那些声音又似遥遥飘在天边。 “……步辽师兄……” “……步辽师弟……” …… 随后在意识极速消散之前,他的身体被不可抵御的巨力一直拖拽到了墙面前,似乎被牢牢钉在可城楼楼室的墙壁之上…… 而那连珠三箭最后一箭的箭羽上系了一条黑色的细长的布条,在眼中最后的残光里、他的身体似乎被扯地一震,一道陌生的身影借着布条飞身而来…… “嘿,我龙曜的箭术虽不及凌那个变态,但也是实打实的凤庭前三。”来人大笑着,玩世不恭的脸上带着几分猖獗的意味。 “龙璇学弟的灵阵加持、灵雷附着果然非凡,居然第一箭就将他魔法盾给击破了。” 破敌榜十三,凤庭学宫·炫辰。 城楼上众人俱皆骇然——连珠一技竟射死了云麓天都二号人物,虽然嬴步辽轻而无备,但冰晶盾早已凝实,其自身更是五阶中境的强力巫修,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射死了?原本北地五门是确认了此届凤庭并无专职神射手参与幻旅,自以为凭地利之险、又有众多刑克焰羽的冰系巫修坐镇,只要熬过今夜便可高枕无忧,谁想凤庭阵中不但有如昔年剑魔“零”那般的极速武修,而一向只以近身力斗著称的炫辰竟也有着不俗的箭术造诣? “完了!”郭晓、白狼激斗银衫少年之隙,相视一眼互见绝望——那身为大地剑士的炫辰,上届便以冲阵骁勇、无视魔法阵型闻名于此,失了居高临下的地利,只怕那些状态复半的云麓天都的盟友以众敌一,也难有胜机。上届的炫辰仅仅四境巅峰便可乱冲多名五阶初、中修为的巫修灵修所组成的阵型,如今半年过去,谁又知他又精进几何、强了多少? —— 子夜深深,南城·巷道。 明月如霜,青砖沐银。 夜静人稀,白日里的市井繁华之象至此时也便褪的一干二净,偶有几只来自巷深处的犬吠徒添着这午夜的寂静。 三人一路南下,只有一双双隐藏在黑夜下窥伺的眼睛,像荒原里的狼群,零星散布在一路而来、街道两侧的客栈、酒楼、烟柳巷居、大小桥底……甚至于破败的乞丐污棚等等一切可以藏匿身影的位置。 那些窥伺的目光里藏匿着冷厉的凶险、热切的疯狂、小心的试探……但终究无人出手。 三人粗衣深笠加深了他们的猜测,从而加剧了他们心中的忌惮,而今日今夜的幻旅者之间的默契也无疑抑止了他们的冲动。 “到了。”居中一人掀下斗笠,显露出一头极其耀目、火焰般的披肩长发,而更夺人的是那一双足赤金瞳——瑰丽耀眼的金色没有一点瑕疵、一丝暗晦。 ——正是武真焱·羽。 左右二人也随之掀下斗笠,露出面容。 ——铁狂歌、云无玉。 “到了……”望着不远处的南城城门楼,云无玉亦低语,声色中有一丝劫后余生地侥幸,而正如声色所映,他的后背与双手掌心早已不觉汗湿 ——武真焱·羽、铁狂歌重伤未愈、他修为低弱,如此三人从不知其数的各地天骄们的窥伺中穿行而过,仅仅凭着难以保证的第四周首日之潜规则、以及各家势力间的猜忌疑虑——忌武真焱·羽修为手段、疑三人所行是作为诱饵或是其他目的?这一路南下不可谓不如履薄冰、凶险十分。 眼前,城门楼下主道两侧各有两寨两两对立。 与此间绝多家势力隐迹藏行不同,这四寨四家虽也营门紧闭,但却明帜扬旗标示身份。 由里向外、自东而西各为:莫宇世家、战城,破天、玄天道盟。 “为何少了梦谷?”云无玉悉数旗帜,独独不见先前辰旸、凌龙璇赞叹不已的影所在的梦谷旗帜,疑惑道。 “梦谷向来是不参与第四周的团竞的。”武真焱·羽道,“作为纯粹以影舞之流所组成的势力,过于单一的配置使他们很难对团竞魁首发起竞争,而影长期在第四周首日退出胜境,更使他们失去了竞争力。所以,这几届梦谷弟子都会随着影一道退出胜境。” “原来如此……”云无玉道,又疑惑,“可这样……不是白白浪费了七日幻境的修炼增益吗?” 武真焱·羽闻言一笑:“此间的源气充裕对于低境的修行者确有极大裨益,但至五境之后,修炼者对于悟性的要求高于对于源气的依赖,而各地的顶尖宗门、势力的天才们大多并不缺这一个月的修行资源,来此历练也都是为了证明自身不弱于人,梦谷做为南界顶级宗门势力其门下弟子来此历练也是为了从杀戮中提升自身对于杀心的锻炼、杀意的淬洗,至于团竞荣誉、团竞所奖励的那些道具,他们自是不会放在眼里的。”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四章·远交近攻·下 “哦?不速之客?“正说间,一道鄙夷的冷笑声从前方营寨林立的阴影中传来,六名身逾八尺、褐发苍瞳或穿短衫劲装、或是赤裸着上身的健壮青年从东侧的营门下走出。 云无玉双目一紧,深觉出来人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意,而每个青年身上所散发而出的强大气息更是直罩面目-------他们都很强,每个人的修为都在五境之上,而此下武真焱·羽、铁狂歌俱是重伤未愈,若是交辞不善起了冲突,他必须全力以战起码·····护住三人中乃至整个凤庭学宫团队里的核心武真焱的安全!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凤庭学宫子弟····”六人居中、最为雄壮的青年在月色下瞅了瞅武真焱·羽虚掩于灰色斗篷之下、衣领处的凤庭纹徽满是讽意地轻觑一笑道。 幻天历届竞争之中,南界五盟尤以屠龙者之城和凤庭学宫最为不对付,盖因历届以来屠龙者之城弟子在凤庭学宫学子手中折损最多,譬如此届屠龙者之城聚会后土城前所折两人中有一人便是折在了南明焱璃魔法之下。 “以我区区三人,竟也能惊动屠龙者之城诸位全阵相迎?”虽是抱着和谈之意以身犯险来这南界五盟聚会之地,但言语行为受辱而不还击向来不是凤庭学宫弟子所为,武真焱·羽何其骄傲?当即便反唇还击。 这一言,立时将屠龙者之城众人激得脸上阵阵青白变幻,数届之间哪怕南界五盟最终夺得团竞头名,屠龙者之城也几乎次次先身折戟,虽冠称南界顶流五家豪门之一,面对凤庭学子哪怕次次以倍数相迎也是十有九败,是故对于凤庭学宫,屠龙者之城学子有着先天上的忌惮,今日听闻凤庭三人南下,屠龙者之城团员想也不想便是倾巢而迎! “找——死——”一言不合,那居中为首的壮硕青年双拳集聚苍蓝真气,拳上立时蓝芒遍声、轰雷炸响! 其余五人亦是同时真气提聚,便闻苍蓝真气闷响如雷、各生电芒闪烁、更有幻音如同蛟龙吟啸。 “《九霆轰天手》?”铁狂歌面露惊疑,双眼微眯,低声向武真焱·羽询问道。 后者轻微颔首,淡淡道:“是。” “千年前‘屠龙者’莫宇屠龙技之一,罡猛霸道、威力绝伦,这几人起势伴有龙吟、电芒、雷音应至小成,即使只有当年‘屠龙者’一分真威,也是不可小觑。”铁狂歌低声说道,悄然持枪在手、眼中颇为忌惮。 闻言,云无玉更是倍加谨慎,心中不觉存了以命相搏之意。 “还打不起来。”武真焱·羽云淡风轻,却似毫不在意。 “尔等既来送死,那新仇旧怨今夜刚好一结!”那为首的壮硕青年先身上前,举拳便要冲杀而来。 铁狂歌面上一凛,运动战诀、右掌下真力爆吐,化作淡青战气护在周身与精铁枪躯之上,目下对于武真焱·羽之语半信半疑、不敢不做半分准备。 云无玉亦是无言将周身尽罩于水寒战气之中,右掌下掣青钢剑在手。 场面一时狂澜暗涌,正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一道银色飞光自西而来,挟锐音爆鸣如星坠地以禁断之威标立在两方之间。 爆音消、激尘散。 一杆长枪,长九尺、锋七寸,新月为腰,皆灿银若雪,新月腰上系月白轻缨正随着寒凉夜风飘然舞动。 云无玉见之觉熟,随即了然不觉心头一喜。 铁狂歌暗为一惊,心下只道这一枪仅凭一掷便有音爆之势、枪锋刺地时更有雄浑真力隔着二十余步仍能冲面而来,修为决计不在他之下,只恐是直逼五境中上之流。 铁狂歌微微侧首询向武真焱·羽,后者低声赞叹:“这人手段即便是放在学宫之中也足称上流,这枪锋锐意在整个长兵分院里恐怕是都找不到一个。这一届南界好手确是不少,也难怪龙璇学弟会提出这远交近攻的策略。不过此人应是不是来索战的,看起来更像是来解斗的。” “‘冷月银枪’赵梦涯?”屠龙者之城中的弟子欲斗之势被这飞来一枪所阻,其中有人立时辨认出了这杆长枪的主人,一言之下六人齐时忿怒西视。 “有客远来,莫宇世家的诸位身为一方豪强大族怎连这点待客之道都不懂?”豪迈朗声笑语先人而至,随后四五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从不远处的西面营寨营门下渐次走出。 “张山大哥?”云无玉闻言一喜,高声唤道。 西面诸人身形在月色下渐近而明,居中身量宏大者听闻云无玉呼唤,也似颇为欣喜,高声回道:“是落红影兄弟吗?” “嗯!” “嘿!可真是巧了!”那几人近前,正是几日前一一见过的破天行会几人------张山、赵梦涯、何胖子以及一个未曾谋面的壮实青年。 赵梦涯、何胖子向他微微点头。 张山大笑上前也不顾武真焱·羽、铁狂歌脸上惊疑防备之色给了云无玉一个猛虎抱树的拥抱问候,然后爽朗地拍了拍云无玉那并不宽阔结实的肩膀,“不错不错,昨日从竹雪妹子口中听说你们在西南驿的境遇,夜家三兄妹没能送走你,果然别人也送不走!今夜夜雨那家伙假惺惺地说凤庭学宫的人今夜肯定会南来,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你。” “哈哈···可能是我比较没用。”云无玉挠头自嘲道。 “说什么呢?!”张山作不悦状,“我张山认可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废物。” “能活到后土城,就比七成的试炼者强。”其余几人虽不满暂时身为队首的张山对凤庭学宫(云无玉)过分热情,但也不得不跟着上前,一向惜字如金的赵梦涯少见的说了这么长的整句话。 虽然听着不像好话,但云无玉知道他持着好意。 “梦涯老弟说得不错,”何胖子笑嘻嘻地说道,“首次入场、修为低微还能一波苟到后土城,光这一点就够你出去大吹特吹‘我和剑魔·零五五开’了。” “那能一样吗·····凌是一路杀到这里,而我是连滚带爬苟到这里。”云无玉尴尬不已,道。 “哈哈哈·····苟到也是到。”何胖子大笑道。 “咳~咳~”赵梦涯低低咳了两声,示意两人稍微注意点场合。 张山、何胖子循意朝着屠龙者之城众人方向看去----月色虽有几分朦胧吗,但屠龙城之城的众人脸上阴沉沉一片还是清晰可辨的。 张山尬笑着撤手,缓缓退身到了赵梦涯等人间。 “张山、何胖子你们几个意思?”屠龙者之城为首者冷声质问道。 “表面意思。”张山丝毫不给情面,“我与落红影小兄弟久别重逢分外惊喜有何不可?” “你现在是代尹红衣暂领破天行会,”那人冷笑不已,“我是不是可以说你-----或者说你们破天与凤庭学宫暗通款曲?” 张山闻言一怔,黝黑粗犷的脸上生出几分不悦。 “随你的便。”何胖子小眼一眯,婴儿肥的脸上笑意全收,冰冷地瞧着屠龙者之城的众人,在那为首者身上停留许久,“你们莫宇家要是想和我们打一架倒也不必用这些毫无意义的借口,直接来干便是。” 话落,张山与那壮实青年率先手集真气、收指为拳,赵梦涯也随即收枪在手真诀暗驭。 “要动手?”屠龙者之城为首者冷笑,再次质问道,“要在凤庭学宫的人面前动手?” “可笑!我们和你们莫宇家动手难道还要挑地方?”张山本身就不是温善纯良之辈,屠龙者之城与破天行会势力范围相接,破天起势以来亦多受屠龙者之城打压,历来两方在现世便是多有摩擦,时有大打出手,所谓‘南界五盟,同气连枝’之约起于玄天道盟的牵头,也仅仅生效于五盟下属弟子幻天胜境中历练时期,至于破天行会与屠龙者之城在约定中各自奉行的也不过是不对对方背后捅刀、未抵后土城之前不向对方弟子出手,仅此而已。对方这一激,没有让他抑制怒恶,反而是令他抛去冷静,图个快意。 “哼!愚不可及!‘蛮熊’张山倒是不负此名。”屠龙者之城队首冷笑不已,显然是不愿在此和破天行会大打出手,毕竟武真焱·羽三人尚在场,五盟共行还没到提前破裂的时候。 “呵~呸!怂货。”张山唾痰冷讽,随手散去真气。 左右三人也一一收手。 “你们随我来,”张山不再看屠龙者之城众人,侧首对三人招呼,“夜雨他们早在玄天营里等着你们了。” “好。”武真焱·羽微微一笑,颔首而道----玄天道盟看起来也非可易之流,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云无玉闻言颇为意外-----毕竟当日在西南驿中玄天道盟众人可是抱着十成十的杀意要除了他们三人,若非凌龙璇等人及时赶到,那一日他和龙曜十有八九是要折在西南驿了,而今夜玄天道盟竟然主动邀请他们前去商议? 屠龙者之城众人面露不快,似有上前横拦三人入营之意,却被张山冷冷斜睨了一眼,“若不敢战就滚一边儿去,长了耳朵就好好听老子再说一遍——夜家三兄妹亲提要见的人,不想提早被踢出去就少上来碍眼!” 屠龙者之城众人被他一喝竟一时怔在原地,而当张山再次将玄天道盟夜氏三兄妹提来,那一众人脸上只是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却是闷闷不响没敢上前一步,为首青年撇下一声不悦且怨怼的冷哼领着一众人转身退入了营寨之中。 “只会恃强凌弱的废物东西。”张山低声啐了一口,眼里眉梢全是鄙夷不屑。 —— 三人随着张山四人一路行入,四家营寨深深,再无阻碍通行者,四家之中与玄天道盟并立于内里的战城众人至始至终也未曾露面。 原本武真焱·羽有存了几分需要动手打入的准备,此刻无须用来,倒是省下了不少功夫,也多了调息养愈的时间。 不消多时,七人到了玄天道盟营寨之前。 比之外围破天行会与屠龙者之城,玄天道盟的营寨不论是规模上或是配备上都要远胜二者许多。 随着七人近前,只听一道破风锐鸣居高临下传至,随后一支一尺五六的短矢径直射在走在最前的张山脚跟之前。 “来者何人?”一声喝问从营门左侧的箭楼上传来。 “破天,张山。” “原来是张山兄弟,多有得罪。”那人闻言歉意回道,随后只见一道黑色身影飞身而下,落在七人面前。 此人五官柔和、面貌平平、身形清瘦背上、腰间林林总总、杂七杂八带着数不清的物事。 云无玉认得,正是那日在西南驿外所会驳杂又惊险十分替玄天道盟白魔法师挡下辰旸必杀一击的人,似乎叫“王福生”。 “富生老弟,这三位就是凤庭学宫的使者,我依夜雨兄弟的意思把他们带到了。”张山笑道。 “这位嘛~上次见过的。”王福生一眼瞧见站在张山身后的云无玉眯起眼一笑,又在武真焱·羽和铁狂歌两人身上扫了扫,深深看了武真焱·羽一眼,神色一凛,道:“火系魔素如此浑厚菁纯,阁下是现今破敌榜第三的焰羽吧?” “是我。”武真焱·羽淡然答道。 “一战而退北域五盟,连杀雪狼谷、幽月亭数人,阁下真是太强大了…”王福生连连感叹不已,眼中尽是崇敬之色。 “全赖狂徒学长一夫当关罢了……”武真焱·羽幽幽一叹,不愿引以为荣,而是为铁狂徒身死深深自责。 提及于此,铁狂歌脸上亦是黯然,缄默不言。 “狂徒可称是十年以来胜境之中最强横练武者了,可惜了……”王福生观言察色,知众人不愿于此多谈,为铁狂徒之死感慨一声也不再多言,转面对破天众人道:“有劳张山老哥带人到此,夜雨久待,我带三位先过去了,就不和老哥多叙了。” “请便。”张山颔首,扬手对云无玉道,“落红影兄弟,那就下次再叙了。” “嗯。”云无玉微笑。 张山说罢,便是领着队中三人转身而去。 何胖子离去之际,与云无玉微笑道别,杏子眼中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五章·远交近攻·结 玄天道盟营寨简易。入了寨门之后,步三十余便直眼可见的一左一右两个木制简易厢房拱立着中间稍为高大宽深的主营。 王福生为三人掀开主营帐门,营帐内灯火明堂,只见前些日子所见的夜家三兄妹以夜雨为尊各按正座,左右循序往下:右一客座是位阔面重颐、高冠束发的健壮青年,着玄青战铠、披绛红披风,双腿交叉、左膝撑起,腰悬阔刀、随意将二尺圆盾横置在身前低案上,以盾为盘、上置一块肥大的蹄髈。闻四人入帐,青年只是淡淡地扫了云无玉三人一眼,便继续着大快朵颐。 那青年身旁一席空着,酒菜早备,似乎是给王福生所预留。 紧随空座之后,右侧客座依次坐着一男二女,竹雪亦在其中,而那名白魔法师少女则居最下。 竹雪望见云无玉入了帐来,虽是敛着欢喜,一双清眸里却是藏不住轻快的笑意。 云无玉微笑颔首回应。 夹在两位少女中间的少年,红袍如火、背负三尺余的赤晶法杖,身姿颀长、面容俊秀,正端杯浅饮,望见三人入帐似在武真焱·羽身上深深停了一眼、微微挑眉。 云无玉心下略计,见玄天道盟竟是一人未损不由暗下感叹:不愧是十年之间常与凤庭学宫相堪伯仲的南界第一势力。竟在这凶险十分的三周历练中一人未折、全员到场。 左侧客座尽数空着,不过只上了三座酒菜。 “莫非玄天道盟早知了我们今晚只会来三人?亦或者说我们离开大本营之后便被他们得知了行迹?”云无玉心下暗暗吃惊,不论哪种可能,无一不说明了玄天道盟团队的神通广大。 “‘听潮观雨,玲珑机心’,‘听雨剑’夜雨文武双全、多谋善断的声名早有耳闻。”三人以武真焱·羽为首,武真焱·羽身形微前于二人,扫了一眼堂中布置、三座酒食,向着正主三座正中的白衣青年朗声笑道。 “‘天火’焰羽,半载不见,今次声名更甚于前了。”夜雨领着众人起身,摊手作接迎姿态,“诸位,请。” 武真焱·羽并未立即上前,再次看了一眼左侧席位,笑道:“迎客于左,贵盟倒是盛情。” “君子贵左。”夜雨微笑道,“帝京贵胄、‘天行法主’之子,焰羽公子南来,自然是应予如此待遇。” 武真焱·羽眉峰微皱,心下微凛------幻天胜境本是匿名幻身而历,这夜雨竟是完全知晓了他的身份信息,不过以他这等天资手段合以年龄信息能被玄天道盟察知得出,也属理所当然。 微微一笑,领着云无玉与铁狂歌依次入座。 待三人坐下,夜雨与玄天道盟众人也随后坐下。 “贵客自远而来,我等先敬三位一杯。”夜雨示意众人各斟满杯,高举杯盏敬来。 武真焱·羽微微皱眉,现世之时对于声色犬马嗤之以鼻,对于酒更是有几分厌恶,不过为了所行之事,他还是掩下厌恶之色,微笑着举杯相迎,道:“亦谢贵盟款待。” “我先饮此杯。”夜雨仰首一饮而下,左右夜雪、夜魅、右座玄天道众人也随其后纷纷饮下。 武真焱·羽虽有一瞬迟疑,但也在夜雨三人落杯之前掩袖缓缓饮下。 云无玉、铁狂歌见武真焱·羽如此,自是没有推却之由也紧随饮下。 幻天胜境中的酒保留了现世中应有的纯冽,对于感官的刺激仍在不过却不具备醉人的能力,只可当是过个饮酒的瘾头。 见武真焱·羽等人满饮,夜雨忽然笑问武真焱·羽:“阁下就不怕我在这酒中下了毒?” “阁下向来磊落光明,若是想对我三人下手,我三人只怕连这玄天道盟的营地都进不来,何必在这区区酒水中下毒?”武真焱·羽淡淡笑道。 “好!”夜雨闻言,抚掌大笑,“不愧是‘天行法主’之子气魄胆识果非常人。” “酒也饮了、夜也深了,你我也该入正题了。”武真焱·羽笑容收敛,淡淡道。 “哦?敢问凤庭学宫君可作主?”夜雨亦敛笑,问道。 “阁下是认为羽无此资格还是无此份量?”武真焱·羽道。 “放在他时自是有的,”夜雨微笑,“不过贵方此届炫辰、银煌、琉璃、璇玑乃至已然身退的狂徒份量恐怕都不在阁下之下。“ “看来阁下是认为我学宫诚意不足?”武真焱·羽冷笑道。 “确有几分,”夜雨施施然承认,“我原以为南下三人是你与这五人其中两位。” “学宫虽有十成诚意,但也不会冒一分风险。”武真焱·羽道。 “你什么意思?!”右客座之首的健壮青年闻言不忿,拍案握刀、起身厉喝道。 夜雨身右夜雪亦虚按案侧长弓,眸光冰冷。 夜魅则是一往如故的目光低垂、神情不辨。 场上玄天道盟众人闻此一言神色各异,一时几乎剑拔弩张。 只有主座夜雨微笑如故,不见喜怒。 云无玉暗叹武真焱·羽此言是否太过,暗自握住身侧长剑剑柄。 铁狂歌冷面亦然。 见众人如此恼怒,武真焱·羽却是直面无惧,声色朗朗不减,道:“任谁有前日之事,都不可能交底而来吧?” “所以,阁下与两位都算是凤庭学宫的弃子?”夜雨笑道。 “你——”铁狂歌闻言不忿,几欲提枪起身,被武真焱·羽随手按住。 “我能来此,便足以代表学宫。”武真焱·羽不卑不亢道。 夜雨深深凝视了武真焱·羽一眼,似乎要从那张俊秀高贵的脸庞上看到一丝属于那个年纪的浮躁或迟疑。但,很遗憾,即使他目光如炬、无比侵略,徐徐、仍无一丝破绽可捉。 他轻笑一声,再次抚掌,笑叹:“好!好!好!便只是羽殿一人也足够份量! 只是在下有些好奇,以往贵方眼高于顶,向来没有与人——尤其是与我南界合作的意欲,今次愿来,夜雨既有所料、更出意外。” “只怕是因折了那横练无敌的狂徒,才会向外寻求胜机吧?”右一座那健壮青年冷声嗤笑附和道。 武真焱·羽闻声斜睨了那人一眼,知他既身列夜氏三兄妹之下,在玄天道盟八人团体中地位必然不低,再观他穿戴置闲、心中对青年身份大致了然。铁狂歌闻言面有忿怒不熄、云无玉亦是眉头皱深,他只作清傲淡笑,持杯离座而起,缓步走到那健壮青年面前,道:“玄天铁壁·月影锋?” “正是。”健壮青年傲然道。 “东北集镇以一敌七、斩其三,尽挫燕山雪之众;一身横练霸体,确是好武勇。”武真焱·羽微微一笑,那健壮青年脸上受他夸赞傲然更盛,但他话未说尽,接着道:“只可惜那燕山雪不过是东北蛮荒之众,开宗治学之日尚短,虽名盛其地,放在这幻天胜境的大决中却不过是个末流宗门。若是换做我学宫的狂徒学长·····还能跑了大半只怕引以为耻。” “你!”月影锋为之气结,却无从作辩--------同样是横练体修,铁狂徒曾在西北集镇外以一敌十二大破之,其中堪及二流的北地宗门雪天宗更是在此战中被全员诛灭,彻底退场。不论是战绩还是对抗强度,两者都相差了一个量级。此届历练,只说在横练一途他可说是被铁狂徒全线横压,不过也仅被铁狂徒一人横压罢了。而夜雨亦曾直言:若是凤庭学宫全员齐备,此届没有一个宗门可以与之匹敌,包括玄天道盟。 “不过,阁下所言倒是不虚,若不是折了狂徒学长,我学宫本确无意与人合作。”武真焱·羽接着说道。 “焰羽公子之意是自认凤庭学宫此间无敌或者足以以一宫敌百门?”月影锋冷笑道。 “全员齐至,自无不可。”武真焱·羽傲然一笑,转身睥睨全场玄天道盟之众,道:“敢问,我学宫以狂徒学长为前盾,炫辰、狂歌为锋刃,我与琉璃学姐为羽翼、璇玑学弟为中枢,辅以银煌及落红影为策应。此间-------谁堪敌之?” 铁狂歌听得热血澎湃,云无玉则是闻言郝然-------学宫八人全是上乘精英之众,独独自己看着像是挂上去凑数的。 一言之下,玄天道盟众人尽皆默言,夜雪、月影锋等虽各有不忿,却也不得不默认这个事实-----此届凤庭学宫配置太强,八人之中六人都可归纳于此届幻天中一流战力,铁狂歌虽逊也可列入三流及顶接近二流,至于云无玉与竹雪伯仲大致也能在中流偏下的区间徘徊。 亦因此,天下百宗几乎在首周之后都将凤庭学宫视为夺魁热门、无上劲敌,亦才有了各方前三周对于凤庭学宫之众毫不掩饰的针对,譬如西北集镇对于铁狂徒的两门合围、后土城的北域五门的围剿、以及西南集镇他们对于云无玉三人的截杀。 良久。 “精彩。”夜雨起身抚掌微笑,“凤庭学宫此前确有无敌此间的战力,只叹是突然折了狂徒这横练无敌的关键战力,如此十分力也折了三分功。” “即使如此,学宫自问仍尚能与天下宗门争锋。”武真焱·羽淡淡道。 “若我们将三位强留此间呢?”夜雨清隽眸光忽冷如冰,脸上仍挂着三分笑意,话音落席间杀意昭昭、一时冰寒。 云无玉、铁狂歌骤然绰枪、按剑而起、一左一右护在武真焱·羽身侧。 “玄天道盟自是有能力将我们病残三人强留于此。”武真焱·羽从容如故,“届时凤庭学宫也确实无力团队夺魁····· 不过······终日这团竞第一的位置也必定不会落在玄天道盟身上。” “哦?”夜雨挑眉,冷笑。 “若我三人今夜回不去,凤庭学宫自将视玄天道盟与南界五盟为不死不休之敌,届时便会将宝押注在东洲剑阁的身上。只是不知道以玄天道盟如今的战力可否应对得了加上炫辰、银煌、琉璃、璇玑四人助力的东洲剑阁?”武真焱·羽嘴角微微挑起,反声相询。 (注:团竞终日团队必须保持半数以上的建制才算有效即5/8。) “呵呵······”夜雨朗然清笑,收起冰寒杀机,“我玄天道盟磊落光明,自是不会作这宴上围杀、诛灭来使的事。” “可谈?”武真焱·羽复问。 “值得谈。”夜雨坐下颔首笑答。 武真焱·羽坐回原席,云无玉二人也随之坐下。 “夜雨公子先前说得不大对。”武真焱·羽淡淡说道 “喔?哪里不对?”夜雨微讶,问道。 “凤庭学宫要合作的不是南界五盟,而是玄天道盟。”武真焱·羽道。 “阁下的意思是要我玄天道盟背刺盟友?这可并非君子所为。”夜雨轻摇酒杯,戏谑道。 “南界五盟的盟约向来是至第四周的第五日。”武真焱·羽道。 “没错。”夜雨道,“所以贵方想要我们做什么,而我们之间又是以怎样的形式进行合作?” 武真焱·羽闻言摇头,道:“无为。” “无为?” “无为。” “何谓?”夜雨微异,众人惊疑。 “前五日两方河井不犯。”武真焱·羽笑道。 “只要求一个河井不犯?”夜雨讶异道,“若是其他四门相犯又当如何?毕竟南界五盟只是名义上不互攻的盟约,玄天道盟无意也无权干涉其他四门的举动。” “只要贵方不参与,便算无关。”武真焱·羽道,“第六日八方会盟,南界四门自有处理。” “看来贵方早有决策,”夜雨闻言笑容微冷,“看来贵方也不止与我盟有合作。” “自然。”武真焱·羽道,目光一冷,“学宫只求一个公平的竞争环境。” “这对那些中下宗门来说可并不公平。”夜雨笑道。 “幻世如现世,公平之言向来由上层者决定。学宫只是不愿再重蹈旧日覆辙。”武真焱·羽面容深沉,上届凤庭学宫在第四周入主后土城之前遭遇多方围堵折损二人、而后团竞周又被五方围追堵截,最后以积分第八名潦草退场,对于参与者之一的他而言可谓是莫大的耻辱,也是凤庭学宫的耻辱。 “夜雨公子莫不是想为那些中下层的投机者们出头?” “自然是不会。”夜雨笑道,又问:“那玄天道盟可以得到什么?” “保四争一。”武真焱·羽淡淡道。 “看来贵方早就做好了万全计划。”夜雨叹道。 “是。”武真焱·羽凝视着他,目光灼灼如炬,“从我们三人踏进玄天道盟的营地开始,要么阁下现在下令合围杀了我们三人,然后迎接剑阁与凤庭的联袂提前退场;要么你我二方携手并进保四争一。现在,请夜雨公子选吧。” “我同意。”夜雨颔首,又是感叹,“没想到如今的凤庭学宫明明英才济济,竟还会取用如此金断玉碎的刚烈手段。” “若非零无意于此、而今幻天又是英杰辈出、事有不期,我凤庭学宫绝不会行这下乘手段。”武真焱·羽亦叹。 “若他在此,天下百门第四周开启便可直接退出胜境坐看贵方夺魁了。”夜雨叹道。 “诚然。” ------------------ 四更,送君别后。 夜雨独立营门之下,负手在背,望着凤庭学宫三人身影渐没于灰白月色之中。 “张山先生。” 话音中,一道魁伟身影从阴影中走出。 “夜雨公子。” “张山兄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夜雨转身,看向来人。 “夜雨公子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凤庭学宫合作。”张山幽幽一叹。 “是。”夜雨坦然道,“与凤庭学宫合作利大于弊。” “有利于玄天?”张山直直看着他。 夜雨微微摇头,“我并未以背弃南界五盟盟约为代价。” 张山又复深深看了他一眼,徐徐,幽幽一叹:“张山明白了。” “嗯。” --------------- 五更,天欲明。 时值冬月,月轮尤皎、霜花甚白。 “呼~”北城楼顶,龙曜长长吐了一口浊息,温热的气息在寒风里吹卷起一团团灰败的冷白。 烈风大剑直直插在一袭白底金边巫师袍的青年胸口,将对方的身体牢牢禁锢在城楼顶的瓦砾之上。 -----青年,云麓天都的队首,北域首屈一指的冰系魔法天才学徒,嬴戈矛。 此刻嬴戈矛的气息有出无进,一眼可见的行将就木。 在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一头狂野金发的少年人,一脚踏在他鲜血汨汨的胸腔上,野蛮的拔起那一柄暴虐的阔剑,将他偏于瘦弱的身躯强势带起、又沉闷地砸回。 “不过如此。”神思散灭间,他听到对方啐了一口,飞身远离、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个不值一提的麻烦。 “不是吗?”恍然间他也不禁自嘲,只是再也没有回头和懊悔的机会。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六章·天才与天才 次日。 即幻天历旅第四周第二日,亦是每届百宗天骄幻旅最残酷的日子,只因这一日所有残存的百宗天骄学子们都将被逼迫到后土城中进行最后的团决厮杀。 帝国境内五方的顶级宗门、教派、学宫会如同壶中炼蛊般在各自的领域内开启对于次者的猎杀。 这一次,本为中元翘楚的凤庭学宫侨居到了北城门下,或许原中元势力的角逐会更加变幻莫测,但也同时基本宣告了中元无主、北疆已定。 ------ 北疆十七门,一流五门之盟昨夜已被诛尽,剩余者诸如冰天原之流虽已勉强具备冲击一流宗门的实力,但终究是不如北域五盟,更远逊于常年屹立在幻天之决顶端的凤庭学宫,其门下新晋首席玄霜也算天资不俗,年仅十六已具五阶中境的实力,更是在第三周结算时高居于积分总榜天巧星位,可谓是北境之中新生一代可数的年轻天骄。 但,这样的天骄在黄昏下的北城、一日的蛊炼式混决中也仅仅是侥幸站到了最后。 身边的师兄弟们在辉煌的光焰之雨与横铺数十丈的巨大八卦图影中被无情绞杀,而他手持雪牙双刃尽放魔力成盾亦只是在此中苦苦支撑、眼睁睁看着亲友们一个又一个倒下。 中天之上,俏丽的圆脸少女樱红色的短发随风飞扬,高举的乌木法杖肆意地宣泄着令人惊惧的魔力气息,漫天的火焰像星雨般从她手中法杖顶端的巫珠中凝气成型、狂舞飞泻。 百步之前,俊美隽秀的紫衣少年灵剑立地为媒,左手并作剑指低眸吟诵、周身俱起氤氲紫气汇集于灵剑之上散入地里,铺成这玄秘庞大的灵韵道阵,加持着彼方七人。 其余,银发锦服的贵族少年、金瞳赤发的少年巫师、黄发如狮鬃的少年大剑士、持枪轻甲青年、灰蓝劲装少年剑各星列于八卦阵图的乾、兑、巽、艮、震五个方位,似乎····仅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人能逃出生天。 眼中的七人,是他入历练数届以来遇到过绝无仅有强实的团体。 而真正绞杀他们一门六人甚至仅仅出动了红发少女与紫衣少年这两人? “以二敌六·····还是在猎杀大半日状态未满的状态下······这便是我们与凤庭学宫之间的差距吗······”玄霜仰面看向中天的少女,心下幽幽而叹,“原以为····我们足以对抗五盟中任何一门·····现在看来五盟趁着凤庭学宫人员未俱而毁约围杀竟是没错的·····因为他们整体·······太强了。” “冰天原·玄霜?”那名黄发如狮鬃的少年大剑师扛着阔剑走出巽位,近前问道。 “是····我····呼······”正在他回答之际,身外的压力忽而尽消,他近乎脱力的持剑拄地才勉强令身形不至于倒地。 抬眼一看,黄发少年已在十步前,身外的火雨之幕与八卦阵图虚影尽数消尽。 他们意欲何为?玄霜略感惊诧,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猜了,”黄发少年大剑士看出了他的不安,咧嘴笑道。同时随手向他抛来一物,玄霜伸手接住,摊手一看是一枚鸽蛋大小、淡紫色的药丸。 “这是复元丹,你吃下去,我等你一分钟。” 复元丹?能迅速恢复气力和部分元力的回复型药物?玄霜大感诧异,但目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心想着幻天药物不会伤及真身本源如今已是必死的合围之局,便狠了心仰口吞下。 身体机能果然在药丸进入腹部之后迅速被滋养恢复,而消耗的魔力与真气也得到了大量的补充。 他迅速结跏趺坐、运功调息。 “时间到。” 大约是运行了一个小周天的功夫,耳边传来黄发少年大剑士的声音。 玄霜依言起身,状态已然恢复十之五六。 “或许你应该认出了我,但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第三轮终天孤星位、未来的天下第二骑士·炫辰,年方十五。”黄发少年大剑士道。 “天巧星位·玄霜。”玄霜抱拳相应,眼底却是一震-----眼前的少年修为与他伯仲,竟是还要比自己小一岁?而其他六人或多或少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大半都不在自己之下?!凤庭······究竟是什么怪物集中营? “我知道你,所以要给你最公平的退场方式。”黄发少年大剑士道。 “最公平?”玄霜看着眼前形貌颇有些怪异滑稽的少年大剑士讶异道。 “对,最公平的退场方式。”黄发少年颔首道,“你是北疆数十年来不多见的武道天才,身在二流流派却能在和我相近的年纪抵达五阶中境,我叹你天资、更敬你临溃而不退的勇毅,所以----我要给你一场一对一的对决,让你以少年天才武士的身份体面退场。” “·······”玄霜默言,眼前的少年虽然形貌滑稽,言行却是一等一的光明磊落,换做别人绝不可能在必胜的围局中还要冒险与实力相仿的对手进行公平的对决。 这份坚持,是世间少有已被渐渐遗忘的骑士精神了。 “阿玉,你看好了。”龙曜背身说道。 云无玉颔首。 龙曜再度凝视于眼前的青年,遂将烈风大剑双手并举至额前,武诀一祭体内土属魔素与雄浑真气立时迸发而出,在他身体周围与大剑之外裹成一层厚厚的橙黄色气壁。 对首处的玄霜亦然,银白色的狼牙双刃交错身前,双刃与其人尽藏于一片霜白气罩之中。 ——北疆寒季苦长,故而北疆各流派修行之法亦多为冰寒一列。武道战法以凛霜剑城为首、灵脉修持以幽月宫为尊、巫道咒法以云麓天都至上,冰天原虽居二流,却也是凛霜剑城之外、北疆武道堪称上流的宗门流派。 凛霜剑城主修剑术,冰天原主修刀术。二者皆算是帝国境内冰系武道战法的翘楚。 而恰恰,云无玉涉及冰寒战法,这也是龙曜起意要与玄霜一对一公平对决的私心之一,当然最主要的依旧是——龙曜嗜好以战养剑、从战斗中自我提升。 “你是帝国这一代中难得的骑士。”战前,玄霜如是说,“你和南界玄天道的夜雨亦是这两届中我最想要挑战的对手,如今虽然以这样的境地与你一战,但也不枉此行了!” 话落,身动。 只见玄霜微一压身,随后整个人弹射而起,双手双刀贴臂反扣,身若流星般飞掠。 人未至、刀意先及,并与霜风流气凛凛冲面掩身而来。 云无玉身在五十步之外,亦觉冰寒刺骨,凝目看去,凛霜如雪不知何时竟已将二者之间的地面铺了一地银白,而龙曜的身上亦挂满了点点霜花。 那玄霜疾掠飞斩的身影业已在瞬息之间化生除了一道巨大飞驰的狼影,那双刀便是狼口之下最引以为傲的锋牙! 龙曜动了。 虎啸声震、踏步前行——以家传《虎步》为始,步步踏行之间凛凛兽王雄威化作无形气浪四面冲荡,将身上霜花、身外风雪尽数荡破祛退! “不愧是是圣武将军战法,至刚至猛、威烈无俦。”凌龙璇为之星眸一亮,尽是赞叹,“不过短短三周,龙曜学长的修为似乎大有精进,这《虎步》战法较之武决之日精深甚多。” “嗯,同为五境的玄霜的冰天原战法所织就的风霜刀气因此一息辄破……”南明焱璃亦托着下颌幽幽道。时至今日,对于那一天和龙曜的对决她仍耿耿于怀——龙曜虽然修为一直稍逊于己,但身具《虎步》这种破势踏阵的秘法、又有刑克巫术之流的霸道战法、惊人怪力,若是两人当时全力以赴,那时究竟会鹿死谁手? 场中,见身势遭破,玄霜虽异未惊——他早就听闻眼前少年巫师克星的盛名,也大概了解过对方的战斗方式。 身势不过是武诀附带的余威,而他亦不是那些体质脆弱不堪近战的巫师。他的依仗是双掌之中的雪牙双刃。 既已欺身,便凌空斩下! 双刃破风、带起两道如雪瀑般的刀气之幕朝着踏至身下的龙曜力劈而下! 刀风爆鸣,尖锐刺耳。更为可怖的是双刃之上挟着如巍峨雪山倾塌而下的凛凛雄威! 这,便是冰天原一派的修行,崇拜雪峰、寒崖与苍狼;修成雪崩之威势、寒崖之凛冽、苍狼之孤绝。 与凛霜剑城只修雪山之巍峨庄重、冰原之浩瀚寂寥是完全不同的。 “好刀法。”龙曜见猎心喜,身影不退反进,举剑相迎,身体立为那双刀所挟的千钧威势压地微微下倾! 云无玉瞧得一惊,换做是他对方这一斩退避是最佳的选择。 但龙曜是不同的,迎难而上以力破巧永远是他第一选择,只见掌下真气魔素尽数爆放——彼之所以依不过区区雪崩…… 而我,雪山崩倾又何惧?龙曜仰对来者虎目灼灼,双臂青筋暴起聚来千钧暴力、虎躯一震将双刀压势反顶,继而周身真气俱入剑中引动土象魔素。 “崩岳!” 玄霜听得身下少年一声烈喝,双刃只觉斩在了沉厚浑实的地表岩面之上!随后双眼之前爆发出了令人炫目的尘黄耀光将那少年的身影与横举而起格挡他双刃的大剑淹没…… 轰!!! 约是相持了数息,玄霜只觉双刃之下的混沌尘光中爆发出崩山裂石般地剧烈崩爆感,狂暴地系魔素裹挟着刚猛无俦的真气形成层层气浪掩面,竟连同他所施驭的冰寒刀气山势一并崩破碎裂反冲而来?! 玄霜双目骇然,立是借势收刀卸力抽身反退飞出。 却见崩爆的气浪浑烟之间,一道黄色飞光紧随着他冲掠而出! “嗯?!”——来人自是龙曜,他只是想不到对方竟是面对两道武诀对冲的狂暴浊息毫无顾忌从劲气崩爆的中心冲掠而出。 但已不容他余想,因为那柄宽阔的大剑已然挟着沉黄色的锐光向他的胸口挑斩而来。 唯有架刀抵格。 可怖的巨力从双刀之下传来,震得他虎口酸麻、双刀几乎脱手! “好惊人的力量!”玄霜双目惊震,几乎不可置信,“看起来明明并不壮硕的躯体为何会蕴藏这般不合常理的力量?” 刀剑相格,身下少年狂野骄傲的面目亦在狂暴浊息中显现。 那少年嘴角挑起,扬起算计得逞的笑意。 他双目一缩。 那大剑从他双刀全力抵压之下凌空之际以不可思议的转刃为面、换横为斜、卸去他下压的力道,又骤然转挑为抽,带着那个身体在刀刃与剑身刺耳划磨的锐鸣中从他身侧飞掠而过。 ?!他心头巨震,少年变招的方式和速度太过奇诡,只是这转瞬的交锋与变招,两人之间的方式已然剧变。 被卸力而处于极速顺势下坠的他强行只能强行扭转身体,架起双刀呈十字交格作抵御之式,同时口中低吟咒语。因为反势居高临下的龙曜在与他错分身形之际,已然再度扭身,劈出一道《圆月斩诀》! 哐!!! 宽阔的大剑当空斩出一道完美的沉黄色弧光,像极了中秋之夜高悬的月轮。 挟着沉厚大地之息与刚猛真气、可怖怪力的强直一劈几乎轻易震溃了他匆匆布成、无处借力的招架,在刀剑交击的震鸣中他被径直砸在了地面之上。 剑势暴烈,将他架起的双刀强势砸到了他的右肩之上,将他的身体一并压成半跪之姿。 弃刀。 强忍剧痛,速咒成型,左手聚集魔素向上击出对着重剑欺近咫尺的少年印去 ——中级魔咒《冰爆术》。 啪!! 极致压缩的冰系魔力在解压后瞬间爆开,在他的掌下、龙曜的胸前绽放成一团巨大、瑰丽而危险的水晶之花。 眼前的少年虎目俱张,果是没料到他这破釜沉舟的一手。 终是一换一……他咧嘴一笑,心下宽慰。 但,在冰晶之花盛放掩他他视线的瞬间,他看到少年脸上的惊态似乎突然消失了。 嘭! 他被冰爆术的反震之力、与少年恐怖下劈的怪力重重地打倒在地。后背、后脑在沉闷地撞响中同时砸在了地面,将他震得头晕目眩,加之身体重伤,几乎在一瞬间便失去了战力。 “的确是好算计,要不是我早有防备,就中了你的招儿了。”冰晶之花消融碎散,黄发少年的身影缓缓在他眼中再次显出。 ——少年左手横于胸前,掌前祭着一张厚厚的圆形土盾,盾形随着魔素散去迅速消解、无数尖锐的冰碴从上纷纷掉落。 ——地系低阶魔法《土盾术》。 “你是个不错的对手。”黄发少年笑道。 “谢谢。”玄霜气力神识稍复,左手拾起一柄刀支起身体。 ——谢对方让自己全力以赴的一战、也谢对方给了自己可以体面的退场。 横刀刎颈,意识散归。 云无玉望着那个高瘦的身影自刎倾倒,然后身体如流萤般消散,心下却因这短促的交锋对决惊震未休。 龙曜临战的悍勇巧变、用剑之法不拘形式,以及改变驭用架势的武诀施用(《崩岳》)都令他大为惊诧。 而玄霜的临敌制变、绝地求生的果毅亦令他受益匪浅。 而从修为上来说,二者大略伯仲,但玄霜却是被龙曜后发而制。 二者的胜负,不仅是临敌经验、战术变通还有心理上的博弈。 龙曜更果决勇锐。 “阿玉,”龙曜看向他,一笑,“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有不同的差距。” 他又转头看向渐没的残阳,“你在帝京与凤庭习以为然,不过是……我们这些人看起来优秀的‘平庸’。”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七章·混决 团决第四日·黄昏。 残阳如血,寒天犹艳。 天都后土,九重塔下;十里纵横,幻天广场。 以血为径,胜者南来。 来者二十三,杀势森然,旗帜鲜明。为首者,白衣红发,龙章凤姿,左手携鞘、右掌持剑,虽三尺青锋上血渍未凝,而其身却是一尘不染,与身后众人血污厚重甚是不同,衬得其似浊世佳公子。 正是夜雨。 夜雨仰首,远望中央高塔,一双星目中清冷沉璧、虽有炽热却是微淡至极,全不似踏马天元、少年得志该有的样子。 他,太过沉静、少年老成,亦因此虽然年纪低于影锋、夜魅等人,却仍是玄天道盟青年一代当之无愧的掌舵人。 夜雨剑术清逸,修为与天资在幻天胜境历届以来的人众中虽高却算不得绝顶,单人积分亦常年在二十名左右徘徊。 但历五届幻旅,自他从第三期开始正式掌舵,至今为玄天道盟已连夺两次团竞魁首。 他是领袖型战略者,南界武林隐隐将他当作麟琰的接班人。 时人感叹——南界八年前有麟琰横空出世便已令本在二三流的玄天道盟跻身南界第一,若未来夜雨完全成长,只怕天下名门都不可与之争锋。 “雨哥,没想到凤庭真个儿将中元区域放弃了选择北进,并且这一日也全无回扫中区抢夺积分的打算,将整个中元势力的积分全便宜了我们南界五盟。”身右,王福生上前惊疑而喜地笑道。 “如今我们四门团竞持有积分分别位列第一、第五、第八、第九,确是从未有过的顺利。”战城队首战心大眼浓眉间亦是欲抑而显的喜意,这一路入主中区比之历届而言近乎顺遂,这尚未到终日团竞积分竟已至3040(存活人数*基础分100+存活成员总积分*0.3),几乎持平上一届团竞在终日时的积分!究其原因便是这早早入主了后土城中区,在没有凤庭学宫对抗下以这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日之间扫除了中区的所有宗门,获取了这大量的积分。 众人皆有喜意,便是一向清冷淡漠的夜雪的脸上亦有些许笑意。 独独夜雨剑眉微皱,星目之中原本的淡淡犹疑却是随着众人的欢颜笑语莫名更是深沉了几分,他深深向着那座象征幻天胜境荣耀的高塔再次看了一眼,侧首询于王福生:“福生,现在团决实时排名如何?哪家宗门势力排在我们之后?” 王福生闻言敛住笑意,从行囊中取出天机卷轴,摊开依循目录检索到本周新添的团竞积分名录,依令读取道:“依天机卷轴申时一刻所更新的排名,现居首位的是我们玄天道盟积分为五千三百二十分;位列第二的是狮心皇庭,积分为四千九百六十分;位列第三的是东洲剑阁,积分为四千八百四十分……” “嗯?”夜雨闻言一凛,身旁夜雪、影锋亦各有疑色,破天代队首张山、何胖子等亦是目光一缩。 “凤庭这次竟还没入前三……”夜雨犹疑不已,“就算……放弃了中区竞夺,凭凤庭一夕扫尽北区的实力,也不应该到这第四日仍不进反退。” “凤庭学宫在第四位,积分为四千六百。”王福生续读道。 “比昨天就上升了不足五百分……”夜雨眉峰皱得愈深。 “他们去助力了东洲剑阁?”夜雪道。 “嗯……东洲剑阁的积分一日之间涨了一千两百分,一跃从第九名上升到了第三名。”夜雨颔首凝眉,目光眺向东方,“东洲三宗,剑阁虽然向来优胜,却强的不多,以往几届灵宗、巫宫与剑阁三方角力,到团决第六日多是玉石俱焚。” “如此说来……凤庭学宫今次是与剑阁结了盟,有意将往日常在决胜圈之外的剑阁扶成影响终局的砝码?”夜魅微微抬起深藏于黑色斗篷中略显苍白的脸,森然目光向北,露出两排如玉白牙更增寒意、那张寻常情态无波的脸上也燃着玩趣笑意,“有趣。” “纵使多了剑阁又如何?剑阁除了洛水寒之外余者皆不足虑,以我们四家如今近乎全盛之力对抗区区一个剑阁助力的凤庭又有何难?”屠龙者之城队首莫宇连城冷笑道,粗犷的面庞下是近乎昭然的讥讽,颇为不满夜雨的谨慎过甚。 夜雨不以为意,作为掌舵者,他早不是轻易为外人言语扰乱心头清明寻常热血少年人,偏头继续询问王福生,道:“福生,报下个人实时积分情况。” “好。”王福生颔首应答,会检目录,报道:“目前个人积分排在首位的仍旧是凤庭学宫的琉璃,积分是两千一百分;排在第二的是神谕阁·玉麟,积分为两千零二十分;排在第三位的是狮心皇庭·金锋,积分为一千七百三十分;排在第四位的是凤庭学宫的焰羽,积分为……” “不对。”夜雨目光一寒,抬手打断了王福生的传读。 “玉麟先前入过前三,但上周明明掉至第七,而那狮心皇庭的金锋,三周以来的个人排名便未曾进到过前十……” 夜雨眉头紧皱,心头疑云深重,只觉当下乱象纷呈,生出几分难以把控的恶感,回首看向众人,询问道:“那金锋修为如何?各位有谁曾与他交手过?” 众人交而接言,少许,战心上前道:“我首周第三日在西北森林之中曾与一名狮心皇庭的青年交过手,那人修为与我几在伯仲,现在想来那人金发碧眼阔面尖耳似是贝奥王族之人,应是金锋无疑。” “应该不错。”夜雨闻言轻轻颔首,又问道:“以战心队首五境中阶的修为都不能战下,想来应是狮心王族高才无疑;不知你与他交手时,他可曾用出贝奥一族兽影圣力加持?” “却是未能……那人使一杆青龙戟和我斗了片刻胜负未分便退了去。”战心叹道。 “看来……这狮心王族的英才也不容小觑。”夜雨颔首道,得了信息心中隐忧更盛,又对王福生道,“读下破敌榜单。” “好,实时破敌榜……万决:梦谷·影,击杀数三十七(已退); 千伐:神谕阁·玉麟,击杀数三十四! 百战:凤庭学宫·琉璃,击杀数二十七! 十步:狮心皇庭·金锋,击杀数二十三!” “咦?这两人怎么突然上升了这么多?”王福生揉了揉眼,反复确认了天机卷轴上的名录。 “原来如此……”夜雨闻言一怔,遥看向西,清逸萧然的身姿蓦地一顿,俊美的面容上亦生苍白,“凤庭真是好算计。” “神谕承天拟道,执阴阳、符神鬼。星力为御,犹以太白、辰星为甚。”夜魅亦随目看去,声色幽幽,“他们……来了。” 金乌西沉,暮霜横漫,幽红暗生,转瞬辄血! ——不似残冬的夕光染红了浓霜,倒像浓霜深处玷染了残夕。 有人,西来,挟血成煞。 渐暗的暮光下、渐浓的绯霜间,一道道身形从广场最西面浮现,像无间地狱中索命的恶鬼在幽暗中爬出。 众人皆瞧得不觉一阵胆寒——人对于未知之物天然产生敬畏,而是敬或畏则源于未知之物于人而言是善或恶。 而西来尚未明晰的那些影影幢幢与之携来的浓郁杀气昭示着来者应恶,恐怕连那肉眼可见愈加繁重的绯色霜气亦带着始作俑者的意图。 那些身影最终在约两百步外分明了起来。 来人、八,五高三常。高大者身量八尺到九尺不等;三常者,二人七尺一人六尺五六。 五个高大的身影以最高九尺的身影为中心,将三名相对瘦小者拱卫于正中。 那最中间相对瘦小的两人,以形影轮廓看似一对少男少女,另一人则是侧立在两人对角处,三人之间呈一个等边的三角区间。 左侧少年持剑身躯微压呈几分低伏佝偻之状,右侧少女提绫引镜微微落后半个身位凌空而立,另一青年则捻符诵言。 浓霜暮雾之下,八人面容不辨,但即使隔着两百步,少年微微低垂的双瞳幽红若燃火冷灼暗焚凶异不已,而少女呈仰面颂祷蒙着轻纱的面容上微闭的双眸璨然如星圣洁无暇令人敬慕。 “道意……”夜魅仰起脸,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庞上生出几分迷惑与忌惮,“为何如此古怪?” “怎了?”夜雨问道。 “那对男女身上的道意极其纯粹,恐不在璇玑之下,一至邪至阳,一至圣至阴,偏偏竟能相携共进……”夜魅惊疑不已,“即便是我们三兄妹这般血脉共融,阿雪与我同时施展北辰七诀和邪影秘术之时也要相互避离一些距离,而他们如此刑克的道术能量竟能极其违背常理的相处亲密无间?奇怪……” “神谕阁的秘法向来不为外人道、玄秘难知,或许其宗有特殊推衍方式令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短暂相存吧。”夜雨道,“大哥,你说这俩人道意之纯不下于璇玑,以你之见至多能强几何?” “那两人似乎已在七境临界,即使常态之下那少年道力便胜过璇玑不少,那少女最差也在伯仲,而现今两人似乎正处于某种秘法构建的联系中,并经由某种方式催发,那少年现在恐怕足以与影抗衡……甚至有过之,他身上的杀气直让我想起一个人……” “零?!”夜雨一惊,身后众人闻声一阵寒栗噤声,那可是凡历经过那个时期之人心中不可祛除的梦魇。 “嗯,那似地狱般的杀意与煞气,我只在当初的零身上感受过。”夜魅道,“他很强,比我们所有人都强。” “若如此,只怕此劫难越了……”夜雨幽幽叹道,声色中带了几分苍白无力。 “他不是零,”夜魅道,“终不是零。” “也是。”夜雨惨然一笑,“凤庭真是给我们备了一份大礼。”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八章·铸神 两百步外的暮雾愈发浓郁,其间血色亦是愈发昭然欲揭。 南界四盟众人神态各异,四众队首亦一时举棋不定。 夜雨皱眉愈深,对面虽仅仅八人隔着两百步之遥却仍带给他如临悬渊的可怖之感。 战心亦浓眉紧锁,先前因一路顺遂积分大涨的喜意也在八人出现后极速降却。 张山脸上忧疑不定,武者的敏锐竟令他生出面对一群庞然巨兽不可与敌的敬畏感,而其中最大的威压自是来自那个身形微呈佝偻低伏状的少年人! 莫宇连城则是在惊惧之后,粗犷的脸上愈发不耐,他向来不喜这种如芒在背、且不可描述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只会刺激着他更强势的爆发。 西来八人不进,南界四盟不退。 两方人马相峙数息。 偌大广场竟呈一片死寂。 “装神弄鬼!”终是南界四盟之人倚众按捺不住,莫宇世家队伍、莫宇连城身后一道高大健壮的身影腾越而出,一路以左臂聚风、右臂引雷祭出莫宇世家宿世名技《九霆轰天手》朝着八人正中的少年爆轰而去! 二百步,风聚雷就,高大青年拳势已成,双臂风雷齐啸隐隐已具《九霆轰天手》三重境界“风雷震”之雄烈! “连营族兄此技之威足以撼山裂石、震荡鬼神!甭管那人是何妖魔鬼怪,也要被这一击轰出个本来面目!”莫宇世家队伍中一青年激动握拳大叫道。 莫宇连城亦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不少轻松的笑意-----他素知他族弟这性子火爆的师弟的能力,在莫宇世家乃至整个屠龙者之城青少一辈都属于上上之才,拳法造诣、体魄悟性如今亦是同行之中除自身之外的佼佼者,而《九霆轰天手》乃是初祖莫宇传下的绝学秘技,至刚至阳、刚猛无俦向来最是刑克阴邪诡异之物,用来对抗眼前这凶险莫名的对手无疑是最佳的手段,况且族弟连营这一拳已具三重境风雷震、鬼神惊之威势,纵使不能一击力挫那邪异之状,也必不会为之所伤。 这,便是莫宇世家千百年来以破魔屠龙为天职所衍生的自信! 想到如此这般,莫宇连城不由得意而笑,带着几分轻嘲看向自西面雾起之后便一直有所犹疑、而名义上贵为四盟领主的夜雨。 “若是邪异驱使····以莫宇世家的秘技对抗确是上上之选······”夜雨还之轻轻颔首,从道义与术理层面上认同莫宇连城的看法,对于对方眼中的不屑与潜藏的嘲讽视若无睹,“希望连营兄这一击能破秽镇厄、建立大功。” “连营这一拳,足有我九成之力。那邪异之状虽看似莫名诡异,我看不过虚张声势,必为吾弟一拳所破!”莫宇连城大笑道。 “籍望如此吧。”战城队首战心闻言颔首,脸上忧疑此刻少了几分,“那边除了那对修为精深诡异的少年男女之外,尚有实力强劲的狮心皇庭之众,我等切不可让连营兄孤身犯险。” 话落,战心便向身后战城众人招呼,“战城儿郎随我接战!” “遵从队首令!战意如火、不死不灭!”战城之众应声如一,齐齐整整同时开启战城通传战法《战神诀》,道道金光自战城之众体内齐时涌出、凝聚若实、眷护各自周身。战心手持凤尾刀、足下生风身先士卒直追莫宇连营,身后战城之众紧随而去。 “那对少男少女身上好像有某种法阵链接在一起,像这样轻进并不是明智之举。”何胖子远远瞧着绯色暮雾之中、被六个身材高大的狮心皇庭半兽族武士守护之下的少男少女,眼中疑霭深重,低附在暂代队首的张山耳边劝道。 “虽然我会向来和屠龙者之城不对付,但今日若落于人前恐为笑柄。”张山心下思忖、眼角一挑便挥手示众各启战法跟上。 “我认为胖子你说的没错,”一向寡言清冷的赵梦涯向着何胖子微作颔首,认可了他的判断,旋即绰枪在手、战诀速捻、祭成周身淡蓝如兰,“但以众敌寡还要落于屠龙者之城那群夯货之后于行会声誉有损,况且对方只有八人,踽踽不前在整个南界武林都将是抬不起头的事情。” “可是----”何胖子想说当初‘剑魔’·零也是一人杀地南界五盟少年英杰俱皆失色、闻名惊惧,但身边破天行会友众俱已掠身而过、奋勇向前,便不得不将喉中劝话全部咽下,暗不可闻得低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张杏黄帛画、口诵真诀,再次将当日于西南集镇大逞凶威的异界远古异兽·狸力召引降世,举身跟上,而心下惶惶莫名生起,何暮云不由暗暗忧叹:希望不会是又一个‘零’。 “我们也上吗?”影锋横盾绰刀,侧身看向夜雨。 “不可。”夜雨未言,右侧的夜魅淡漠回绝,他抬眼遥望、漆黑深邃的瞳中生着少见的忌惮与幽重的猜疑。 “魅哥觉得有问题?”王福生异道,“在场可都是南界最顶尖的少年天才,二十余人合围八人不至于敌不过吧?” “哼~”夜魅冷笑轻嗤,“三年前北国剑魔初临,所有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抬手遥遥指着那八人正中的清瘦青年,“那人现在不知以何所致,此时给我带来的危险性并不亚于当初的零。” “可如今的我们不是比当初更强不是吗?”影锋亦不解道,“如今就算零亲临,我们也有一战之力吧?” “若与零重新一战,我们或许有一战之力,那仅是源于我们对于零有一定的认知,但这个人……我们一无所知,甚至是昨日之前与他对抗过的人都无法料知今日的他。” “魅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时隔一日人的实力就会发生天壤之别?”王福生惊诧不已。 “他,给我的直觉绝不是前三周破敌榜上的他,我的‘影’也告诉我现在的他极其危险。”夜魅幽幽道。 “我相信大哥。”夜雨略作沉吟,道,“诸位,为盟友压阵。” 说话间,当先掠出的莫宇连营已然攻至西来八人之前,双臂赫赫风雷齐涌爆出两条刺眼的青、蓝炫芒,在他左脚踩至西来八人中那名略呈佝偻低伏之状的青年跟前不足十步,挟着响雷声威轰然砸向那人双肩! 清瘦青年左右五名狮心皇族的青年几乎齐时掣兵跨步,欲为清瘦青年遮拦。 那清瘦青年骤然抬面左右睥睨,寒笑厉声如九寒深雪夜下的暗鸦:“桀桀~狮心皇庭的诸位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 其声寒意直刺脏腑百骸,竟惊得狮心皇族众人栗然!而直面清瘦青年的莫宇连营更是莫名一颤,只觉心神一滞! 而身后紧随而来的十余名盟友只觉眼前暮雾幽红更浓,竟似乎明明身在其中反而更迷人面目五感?! 大雾四起覆深,南界众人只觉眼前光景似有一瞬间的苍白无色。 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掠过耳畔,再看时,身在幽红暮雾淡了数分。 继而,一道高大的身影拖着一道飞溅而起的血线在南界众人眼中倒飞而出! “莫宇连营!”赵梦涯最先觉,亦最震惊。 “连营族(弟)兄!!” “什么?!!”众人纷纷惊愕。 “他动手了……先退出去。”赵梦涯冷月枪凭感连刺抖出一片枪花,张山、何胖子等人亦闻声各作退御。 唰!唰!唰! 砰!砰!砰! 滋!滋!滋! 剑光如雪纷纷寒凉刺骨夺目、炎爆似烟花接连作响、雷光若群蛇裂地狂舞,而三者间一道白色身影闪掠疾行。 “啊!啊!啊!啊!啊!” 人影闪烁之处,血溅如花,惨号连连。 “可恶!战心队首助我一臂之力!”十五围一竟反受其制,而族弟莫宇连营应是遭逢厄难无疑,此番种种令莫宇连城大为光火,既然对方以浓雾为依托,那么他便先破了这大雾! “好!”战心高声壮之,只这短暂接战,战城之中亦有两人猝然之下被清瘦青年重创,由不得他迟疑。 莫宇世家战诀驱雷掣电、狂风助力,而战城则是风火兼用、融会贯通。 要速度驱散这浓雾,无疑是狂风炙烤最为迅捷。 彼处,莫宇连城爆声怒吼,两臂聚成狂风成飓将他周身五步内浓雾、雷、火尽数席卷成空。 战心《战神诀》亦齐时尽出,以周身真气渡入长刀刀身化为真炎、双手转刀成轮,以长柄为架以刀刃真炎搅作爆炎为胎聚作熊熊火轮,焰光瞬息间数爆数胀;数念之间火轮爆炎便到一丈之径,只听他大喝一声旋刀甩出爆炎巨轮,与之同时莫宇连城亦将两臂飓风振出,与爆炎巨轮合威一处! 风助火势,火轮滚滚。飞转疾舞数圈,终是将此间暮雾驱散殆尽,西来八人真容使得明白暴露。 那青年生的剑眉星目,本应是逸群绝伦之姿,偏偏此刻双瞳亮如灼日不似生人,一身鹤衣皂袍血污斑斑也毫无道人清雅韵味;左手捻一沓杏黄符纸似乎尽以血书之,右手执一柄三尺长剑以桃木为身、煞气为刃。 青年身后十步,托镜悬空而立的少女清妍姝丽,一袭月白色道袍凌风猎猎、不染铅华,翩然出尘。 二者身上道韵皆重,迥然相异偏有毫不相斥。 正卷·第一卷·沧流 第一百零九章·紫薇天启 迷雾祛尽。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紫薇……又合五行三才……北斗拱卫、五行合一、阴阳化生、天人合一……”夜魅遥观彼处八人站位,以灵觉洞悉其中道意流动、奇门变化,越探越是心惊,终而双目缩颤,失声惊道:“北斗炼玄、紫薇化生!是紫薇天启阵!他们是要铸神!” “紫薇天启?铸神?”玄天道众人闻言一怔,众人中除了夜雪知晓些天象辛秘其余都对其中名词等事一头雾水,但听得铸神两字亦俱震惊,神之一词,创于上古,至今而下近万年,称神道圣者寥寥,譬如法神巫行天、武神羽云长无不是睥睨天地纵横古今之强者!敢称铸神必非寻常! “神谕阁中有秘典奇阵以人为祭可旦夕之间使共祭者化凡为神,相传昔日神谕初代阁主便以此阵法炼祭自身助始帝·风徵及十一圣王战退诸天、封天绝地。”夜魅面容惨白,“我道为何他与前三周迥然不同,原来竟是偷偷祭成此阵!想来原来的神谕阁门人除了他与现下这两人之外已被全数献祭,若不然他身上的五行道力也不会强到如此地步!” “那岂不是说……现在在阵心之中的玉麟身具了十三人之力?”夜雨闻言一惊,问道。 “不错,此际他一身具献祭而来的五行之力,又受这北斗七位的供输……此时战力便是接近八境的强者也要避其锋芒……”夜魅幽幽道,“此阵玄妙精深、变化莫测,本需九境之身为载体方能借人才之助固守心神不受邪性侵蚀、以地才之能辅助使躯体承而不损,可他明明才六境修为……如何能身承如此庞大能量而不爆体?虽然状若疯魔,却仍心神留有三分清明?” “玉麟本身便已是此间最上级的天才之一……”夜雨剑眉深深皱起,“如今身具神威,只怕还真可一敌南盟之众……” “只是幻天胜境向来只容许七境之下的灵躯留存其中,他身体里如今所存具之力远超限定,为何没有被胜境法则驱离出去?”王福生异道。 “这便是这紫薇天启阵的玄奇之处,在未完成铸神之法前,被融铸者虽身具庞大秘力却是以紫薇天启阵八人为共有载体,其中三才为本垣,太阴太阳为真影。攻则可集于一身,守则可散于八位。”夜魅叹道,“千年之前的神谕阁主行阵术算之才经天纬地、横绝当时,此阵乃是其终极之作不可谓不是惊天地泣鬼神。” “那还玩个锤子?攻守无懈、战力惊天。”王福生闻言咋舌,连连摇头。 “既是阵法便有阵眼玄枢,有阵眼玄枢就有破阵之法。“夜雪道,“大哥既知此阵应该也知道破解之法吧?” 夜魅闻言颔首,道:“他以六境之身强开此阵,加之幻天胜境所限,不论是阵法或是献祭都并不完整,是故,此阵威力必远不如在现世布施。况且,于此间构筑法阵,其最终目的自然便是利用此间充沛的灵气急速提升修为,我观玉麟和那少女身上已有虹光浮涌,已是极近七境之状。所以,要过此阵,也只有二法。其一为破三才而断本源,其二是静待其铸神完全,飞升阵销,不攻而破。” “硬破三才只恐不易,大哥你刚说了此阵一开‘攻则可集于一身,守则可散于八位’。那三才位是阵的垓心,亦是紫薇帝星、天枢贪狼、摇光破军此三星威势最重,想必亦是八人中最强三人,想必八星三才必迁换于此,看那狮心皇子勇武不俗也不过占开阳武曲之位,可见玉麟之外那少女与那名神秘神谕阁少年修为必然在狮心皇子之上,那至少也是六境修为,那八人既然混若一体,便不会在阵法攻守运转上轻易制造破绽。”夜雨皱眉道。 “嗯,我以灵觉窥探,那名站在人才之位兼领贪狼星权的神谕阁少年道力颇深,在八人之中也是仅次神谕阁玉麟师兄妹二人。”夜魅颔首道,“正面摧破紫薇天启阵几乎毫无可能。” “既然不能摧动三才位,那对另外五个星位的狮心族武士动手呢?”王福生若有所思,问道。 夜魅闻言摇了摇头,置否道:“紫薇天启阵一经开启,仅只有天、地、人三才位兼领双重星权之下处于生机变化位,其余五个单星权阵位都会处于‘不动’星位,除非受到倍量于全阵之力的重压,否则几乎不伤不损。” “我靠!这也太赖了吧?完全不给活路啊。”王福生忍不住啐声道。 “紫薇天启阵构筑要求极高、运转法门极其繁复,对于星权者亦需契合,而第一阶段以众祭一灌注五行又需合格者悉心奉献,其最终目的亦是铸神而非于战,有此威能也不足为奇。不过,往届狮心皇庭与神谕玄机阁并不对付,多是两败俱伤一并退场,今次居然能竭诚合作令人不免惊奇。”夜魅瞧着彼处八人北斗星象已显,厚重道韵随运转而具生,心下暗暗称奇、眼中又疑又奇。 “大哥也觉得这西南两大豪强联袂背后有凤庭学宫的影子?”夜雨轻笑道。 “阿雨不是心知肚明么?”夜魅压低斗篷再次遮盖面目。 “他们折了最重要的团盾‘狂徒’若想在最后的团竞日有所优势,借力削弱南盟总体战力是最好的选择。”夜雨冷笑道。 “可是他们不是与我们有了口头盟约了吗?”王福生惊疑道。 “所以,他们并没有直接出手,也并不会让我们看到他们暗中推波助澜,只要没有被展露在明面上,就不算违约。况且,他们针对的是南盟而不是我们。”夜雨道,“说不准借玉麟之手,会给我们正好留下足够团竞评判的人数,那对于凤庭学宫而言便是最完美的效果。” “啊?那雨哥我们该如何应对?”王福生惊道。 “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弃阵而逃。”夜雨道,“但显然,现在已经没机会了。” “铸神需祭品,尔等何必挣扎?乖乖奉献不好吗?”远处,战况愈烈在几人探讨间又有南盟三名好手陨灭于玉麟剑符之下,每诛灭一人,玉麟身上的血光便越发妖异一分,而那悬空托镜的少女身上清光则更清亮圣洁一分。一至阴至圣、一至阳至邪愈发极致。 两人身上分别有湛蓝清光与猩红血光如链传递到据立于贪狼人才位的神谕玄机阁少年身上,那少年一袭皂色道袍,杏黄灵符环身而舞,左手捻莲辅以吟诀、右手执剑反扣身后。极阴极阳两种道力汇聚于一身,却被他引至身前合成一道四尺直径的两仪图,合目低言诵诀似在炼化。 “阿雪,试试射他。”夜雨指道。 无疑,那白衣少女极守、玉麟极攻正应乾坤阴阳术理,那神秘神谕阁皂袍少年联通阴阳是这紫薇天启阵的运转核心、也是天地人三才中看起来修为最弱、最有可能被攻破的点。 夜雪依言举弓,速咏、凝神、集力,脚下星图随念应生、北斗七星渐次闪耀;数轮光绚,最终在勺转柄处的正中第四星落定,其星大耀,尽取星图众星辉光,而此时夜雪手中雀画长弓亦值满弦,一支三尺许的纯白光矢随势而生。 天权·文曲,权为时、枢魁勺、均阴阳。北辰七诀以此为破灵镇神之术。 箭锁,北斗第一星·天枢贪狼,此番阵中化天为人之星权位。 星图亮如昼白,箭出,去若白电、过十步又化作银隼;银隼生而致光风如滞、场中一切人、物、景、境竟似为这一箭掠过而变得缓慢、迟滞。 天权·文曲箭诀以灵台灵力催动,杀势威能虽不如摇光·破军、天枢·贪狼、开阳·武曲三诀,却最是刑克灵脉之术,此时用以摧破紫薇天启阵这般道术阵法、瓦解贪狼阵眼的不二之选。 夜雪苦修箭诀,至今方勉力将天羽星流苑宗派上品箭诀《北辰七诀》修成,而仅是如此,夜雪便已是在如今南界神射一道足以跻身老牌强者的顶级神射。 《北辰七诀》为神射一道集大成之术,囊括武、巫、灵三道、以北斗七辰星力为引,撰成七路针对性的箭术法门,各具奇威、上限惊世。 夜雪修为或许在此间八百多名各方菁英中算不得绝顶,但就箭术一道纵观天下青秀亦少有匹敌者。 历练此界至今,满打满算也只有当初的剑魔·零相与伯仲。 此箭一去,如光似电、滞空镇灵,其威能尽藏于不争之争地道法妙理中,看似钝锋去锐,实则灵威浩然。 才至于,箭过而群英侧目,锋指而八星严阵。 便是前一秒杀势凛然得玉麟此时竟也强行撇下几乎剑斩的战城英杰·战瑛,退还本阵横剑大有挡在贪狼星位同门少年面前、助力共抵此箭灵威。 能在此间历练至今的,无不是当世各家最极上的菁英青秀,见一直掠阵而不入场的玄天道盟此际以妖弓·夜雪箭决为信,便了然了其中意图。 那人!必定是这近乎无敌无懈的玄阵破解的关键!在场众人心下暗道。而这又恰逢那神出鬼没、战力奇高的玉麟退去,众人一时无忧,便随着那天权箭诀攻出,各祭宗派杀诀一道全力往那贪狼星位补去! 夜雨亦随之横剑引诀,速成《铁马冰河》剑势。 夜魅也御鬼随行,凛凛黑雾蔓生,那一直悬立在他身后的虚影,一念间增长倍余,拖剑携雾紧跟彻骨冰风剑气飞掠。 王福生竹雪等有远击之能的各驭术法一一紧随跟上。 一时,渐次而出,南盟之众大有一注全竞,破釜沉舟之意。 而事实亦是如此,紫薇天启阵之威,众人领受以来几乎一直被压制损员,长久以往非败即逃,若是南界四盟被西南两宗临时拼凑的战阵逼得大败而逃只怕传扬出去,整个南界武道都会颜面无光;武者战死和怯生是两回事,众菁英来此历练是为了锤炼道心武锐,身灭是小、道心破碎才是大事。 当初,凤庭学宫剑魔·零横空出世,一度杀得南界青秀们心态失衡、几乎锋摧意沉,如今好不容易淬炼两年半道心重塑、战意复固,要是再因此战溃逃,只怕南界武道数年之内都会一片死灰。 所以,迎而破之是一选。 玄天道盟既是找到了这阵法可能存在的破绽,那么跟着加注是最佳的选择。 二十余种攻伐之术齐掩而至,战气灵威巫能混作一体、一气两仪四象五行六道各般变化聚演于前;狮心皇族五人高大的身形因此各为一颤,若非身处阵位、阵力加持,又非被锁目标,只怕是早已生了逃离之意。 玉麟与白裳少女亦同时往贪狼星位的少年看去。 阵成,唯有神铸完成,无退路可言。 就算是身似,只要祭炼核心的紫薇、破军二位不死,其余六位也须死在星权阵位之上。 外人不知,贪狼星位上的少年不仅是此阵三才“人”这关键的阵枢星权位,更是维系紫薇星位心神稳固、阵法运转的关键。 可以说,除了攻守两端的自主之外,全阵全赖于他一人。 他是三才之“人”,亦是三才中唯一保持人性的人。 “夜雨听潮,确是个人物。”贪狼星位的少年看着眼前缤纷如烟火绚烂的南界各家青秀的战法琅然轻笑,虽临绝险而不改泰然,“临阵决机果是锁到了我这唯一的‘人''身上,想来是认定我是这阵中最为薄弱的一环。” “此来凶险,我与灵枢助你?”玉麟暂锁清明,询道。 “不必,区区南盟少子。”贪狼星位的少年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竭攻而无守,虽在至险但也是绝佳的良机,请灵枢姑娘以‘镜天星图’守之诀助我,玄少阁主且尽出星诛杀意,速成紫薇天启。” “好。”素裳少女颔首相应,声色空灵幽净,亦凡亦仙。只见她速咏灵诀,道韵焕生,继而两袖素绫飞舞、散生荧华万点;掌上灵镜驱动,绽放辉耀白光如昼;周身道力翻涌,织成漫天星斗阵列成图壁结在贪狼星位之前。 那贪狼星位的少年微阖双目,紫薇天启阵上除却北极紫薇星之外其余七星星位道韵光华似乎被他尽取,他口中速咏、左手五指翻飞疾舞、脚踏天罡,瞬息之间结出数个法印,印定咒止步停,右手玄木剑换背扣为前指,周身杏黄灵符立时“簌簌”渐次飞聚于玄木剑身之上。 似繁实迅,一切堪堪布完,南盟群英杀伐也正恰攻至。 第一阵,天权·文曲箭诀。 箭落星图,两处白光混着浩然灵力道韵冲天而起,四面激荡。 第二阵,南盟三宗前阵十五道杀伐。 紫薇天启·七曜归一。 七星连结成,符造四象生;两般极攻尽守对冲,十五道威能与四象虚影争锋相对,庞沛威能迸作滚雷爆响、层层气浪。 第三阵,玄天道五诀。 邪影·弥天剑斩、铁马冰河剑气、雷法敕电、火凤魔法、大爆炎咒。 此阵,以夜魅邪影集怨力黑气所劈的弥天剑斩和夜雨的铁马冰河剑诀最为凶险,余下三术锦上添花。 凛凛黑气、彻骨白潮。 贪狼星位少年皂袍风扬、乌黑长发猎猎,待身前七曜归一四象虚影尽碎,左手虚张为爪,双眸金光大放、紫气氤氲而起。 “太上妙法·圣敕·掌心雷。” 其声琅然、又有威灵神圣,言出,法随之,五道宛若天柱雷光,凭空而生、凌空落下! 轰!轰!轰!轰!轰!!! 五雷对五法,竹雪的雷法敕电相对如山蟒抗蛟龙仅仅比王福生的大爆炎咒晚了一息便被雷柱摧灭入无,火凤魔法亦只多熬了二息也被轰散。 只有铁马冰河剑气潮与那邪影·弥天剑斩与雷柱抵力相抗,直过了十数息,雷柱力尽而散,邪影剑消身退、铁马冰河剑气余威虽存却也后继乏力,掩至贪狼星位少年面前,被白裳少女拂袖挥出月白清晖一片化散归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