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他们要分开》 第1页 《他猜他们要分开》作者:而今不多情 文案: 大概就是两个相近的灵魂不能好好相爱的故事。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虐恋情深 破镜重圆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柯庭云,秦渝 ┃ 配角:柯舒朗,谢鑫一,步淼淼 ┃ 其它: 第1章 暗恋 柯庭云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近九点,他没选择常走的那条路,而是拐了个大弯去了二楼后面的车棚。 他的自行车早已在一个月前被柯父一脚踹散架,在兢兢业业的服务了四年后光荣牺牲。所以他只好左右晃荡着,为了不引人注意而假装在几辆车前徘徊着寻找自己都不知道在哪的座驾。 好在他没等多久,大概就十分钟的功夫,他就看见了自己在等的人。那是一个个子不太高的男孩子,黑发柔软地盖在额头上,眉目清朗又阳光,校服两臂的袖子高高撸起,露出了一段轮廓结实的手臂。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个子比他高许多,肤色微深,边走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钥匙圈。 柯庭云的心顿时砰砰直跳,他如同一个已经立誓要金盆洗手的小贼,却偷窥到了无数的金银财宝那般,立时惭愧和喜悦掺杂不清,蠢蠢欲动。那些不堪的、隐秘而无法倾诉的感情塞得他心中满满当当,诡异地形成了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他立刻走得远了点,因为怕谢鑫一看见自己还特意侧身对着他,把自己藏在了那颗梧桐的阴影下。他听见谢鑫一在问他身边那个高个的男生——似乎是叫做秦渝来着——问他要不要去自己家试试新到的游戏机。 “不去。”柯庭云听见秦渝回答。他声音懒散散的,透着漫不经心的感觉,和谢鑫一活泼清亮的少年音比满是反差,似乎还有点疲惫:“我今天得去帮我叔叔看店。” 两个人一边聊一边走,隐约听到是在谈论秦渝叔叔归国后创业的事,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走了。柯庭云看着谢鑫一他们骑车远去的背影,看着对方的白衬衫被风迎面吹出一道弧形,因为种种事情而抑郁了一星期的心情才稍稍开朗了些。 他自认为是个文艺青年,觉得自己对谢鑫一是介于欣赏和倾慕之间的喜爱,并不猥琐,因此对这种偷窥行为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还觉得有点浪漫。如果他再博学一点,也许就能即兴为对方吟一首诗——他同桌陈先锋总是这么追女生的。可柯庭云的才华显然不太够,虽然他语文成绩还不错,不过那多半是因为他的字十分漂亮,总能给作文拉点分。 这么一耽误,回家的时候就快10点了。柯父果然没睡,他前几年从供销社退下之后下海经商,染上了一堆如酗酒抽菸晚睡等的恶习。现在生意越做越差,他一个月有大半的时间都闲在家里,睡觉的时间也不太固定,这个点还在看重播的全球新闻。电视上水深火热的讲解着南方的灾情,柯父却开始心不在焉了,眼神游移着转到了刚进门的柯庭云身上。柯庭云走了半个小时的路,满头大汗,薄薄的校服前面也湿透了,印出了一团水坑的形状,紧紧地贴着肉。 柯父皱紧了浓眉,喝道:“看看你什么样子!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柯庭云徒劳无功的挺了挺本来就不弯的嵴背。他低着头,竭力避免自己和父亲的眼神接触。这在柯父看来就等于是无声的抗议。他站起来,因为早年做过保安和天生的缘故,他身形近一米九,肌肉结实,极为高大健壮,一下子把客厅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一个遥控器从他手里扔出来,准确无误地磕在柯庭云额角上。 生疼。 柯庭云不敢动也不想动,他后背前天被踹出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并不想在此刻再去检验自己父亲为数不多的耐心。好在此时柯母走了出来,她看起来早习惯了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以为意地推了下柯庭云:“哎呀,你多大人了,能不能懂事点,别老惹你爸生气”,一边把他推向厨房旁边的小屋子——那里搭了个棚子,引了新水管,改造成了男人们专用的洗澡间:“去,快去洗澡,洗完了吃饭!” 柯庭云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浓浓雾气让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转头避开,这一避,就不可避免的扫到了墙右面挂着的小镜子。这还是他妹妹柯舒朗挂上去的,镜子不知怎么裂成了两半,里面映照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怪物。柯庭云皱了皱眉,然后做了一个哭泣的表情。 这一夜他没睡踏实,梦里反反覆覆的,一会是他们班主任表扬他作文写的好,要他在全班同学面前大声朗读;一会是谢鑫一正推着自行车,秦渝跟在他后面,间或冷冷地撇一眼阴影里的自己;最后是柯父。柯庭云看见梦里的自己正在做饭,而柯父却在客厅里立着,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最后这一下把他彻底吓醒了。他辗转一夜,连带着旁边一帘之隔的柯舒朗也没睡好,他觉得自己这梦做得诡异又噁心,对打扰了柯舒朗也抱了些歉意,于是干脆早早起了煮了几个鸡蛋留给她,自己拿了盒已过期的牛奶就往学校赶。 他来的太早,早自习都还没开始,于是喝完“早饭”就把自己和同桌的桌子收拾了一通。他同桌叫陈先锋,是个心思永远放在情情爱爱上的、致力于在高中生活结束之前谱写一段人生绝恋的小个子,因为性格惯于没心没肺嘻嘻哈哈,成绩又和柯庭云一样常年徘徊于班里的中下游而和他结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等早自习快开始了,陈先锋才踩着点窜进来,完美地无视了老鹰(他们的历史老师兼班主任)不满和苛责的目光,然后坐定了,偷偷从桌肚里塞给了他一块面包。 柯庭云因为这熟悉而亲昵地让他有些无法接受的善意感到有点脸红,他自觉自已没什么可报答同桌这隔三差五的救济行为的,只好把书本竖的更高,嵴背挺的更直,以便从侧面完美地遮挡班主任扫射的视线,给同桌的进食提供便利。 但这显然徒劳,陈先锋今天意外地饿着肚子,趁着吵杂的早读声问他:“怎么样,昨天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去不去?” 这事说来话长,陈先锋恋爱了,据他自己说是对12班一个叫竹蕊的女孩一见钟情。这货是个冲动派,打听了人女孩的姓名和班级后就开始了猛烈攻势,课间放学就去女孩班门口晃悠,还买了一堆发饰文具什么的小玩意送过去,虽然人姑娘没要,但这么一来风声很快地传到了同学和老师的耳朵里。陈先锋能伸能缩,立刻风紧扯呼的撤退了。等今年春天大考一过风声退了,他又赖皮蛇一般的缠上去,缠缠绵绵地盯着12班那个进进出出的婀娜背影。由于作战机动灵活,老师也抓不到证据,只好正面侧面地敲打一下,可这对陈先锋真是言过即消,连个p都留不下。 上周竹蕊不知怎么想的,居然主动约了陈先锋这周五放学后谈一谈,陈先锋贱习惯了,猛得了喜讯反而冷静下来了,一琢磨,这事不对。他去打听,果然说竹蕊请了她上大学的哥哥来,要给他个教训。看他愁眉苦脸当断不断的,柯庭云就给他分析:“要我说你就死心了吧,你追了那么久人也不喜欢你,强扭的瓜也不甜。”陈先锋犹豫:“只是说可能,万一她哥没来呢,万一竹蕊人是考验我呢,这我要不去多让她失望啊。”就这么着,陈先锋在美人在怀和被痛揍一顿中犹豫不定,最终决定拉着柯庭云一起:“你个子高身手好,到时候就算打起来了你还能帮兄弟一把。” 第2页 这倒是真的,人家久病成医,柯庭云是久打强身。柯父刚失业在家的时候,更加地看柯庭云哪哪都不舒服,用皮带抽用脚踹。柯庭云身子只他一半宽,加上营养不良瘦弱的像根筷子,被他扣着脖子拎起来,一下就能抡老远。他挨打多了,也知道去锻鍊身体,尽管因为贫血显得比同龄人瘦弱苍白,但也比陈先锋这缺乏锻鍊的弱鸡强太多了。 柯庭云吃人东西嘴短,只得应了。他觉得追女孩子是人自己的事,自己一个局外人掺在里面不合适,但他也觉得自己和陈先锋没熟悉到指指点点别人私生活的地步,因此只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竹蕊的哥哥真来了就拉着陈先锋先跑路,反正陈先锋也怂惯了,没必要多招惹是非。他算盘打的挺好,却没想到周四那天发生了意外。 也就是他和陈先锋约好了的那天晚上,他回了家打开门,看见柯舒朗只穿了个吊带短裤跪在了门口——这是他们家惩罚的惯常手段了,兄妹俩犯了错就跪在大门口,力求让每一个进门的拜访的熟人陌生人都看到这一幕,从根上击垮他俩的自尊心。 柯舒朗明显已经哭过一回,脸色都涨的血红,现在看见自己哥哥也不敢再哭,抽噎着瞥了他一眼。柯父如一座小山似的立在客厅里,脸上是酒精摄入太多显得不正常的紫色,此刻看见自己儿子的身影,居然莫名越发的兴奋起来,把一叠书摔在他脸上:“老子辛辛苦苦挣钱送你俩去读书,你他妈就给我读成这个鬼样子!整天不知道学习,净他妈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勾搭一起不学好!” 柯庭云从散乱一堆的书籍试卷里找到了一封白色的信封,封面整齐地写着:舒朗同学收。至于信,已经被粗暴地扯出了半截,揉的一塌糊涂。柯舒朗不敢辩解自己都不知道写信人是谁,更不知这信怎么夹在自己书包里,只能偷偷抬头向哥哥求救。这一抬眼,正好对上柯父的视线,那双被酒精侵蚀的日渐浑浊,眼球都不甚明显了,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俊朗和儒雅来。 柯舒朗立刻吓得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自己房间跑。但她跪的久了,起来就先是一个踉跄。柯父仗着近一米九的身高,手臂一伸就已经越过柯庭云够到了她,要把她狠命地扯过来。 柯庭云立刻用自己的后背顶住父亲,然后把自己妹妹从这致命般的挟制中解救出来。 “快走快走!”他推着自己妹妹,不理会身后柯父愤怒的咆哮声,急忙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去你同学家,快去!” 柯父大怒,一脚踹在了柯庭云的背上,这力道立刻把他撞了出去,磕在了墙角的玻璃鱼缸上。哗啦一声,鱼腥味的水扑在他脸上,紧接着,面前猩红一片。柯庭云冷静地看着因鱼缸破碎而在地上拼命挣扎的金鱼,颇有些冷酷无情的心想:真可怜。他顶着满头的血转过身来,这血糊糊的样子终于让柯父身体里沸腾叫嚣的酒精略微冷静了下来,他呼出一口浊气,因为这大动静有了一丝丝的心虚,而后又恨恨地坐了下来:“一个两个的,都他妈不省心!”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厨房里自顾自忙活的柯母,她奔了出来,习以为常的先推一旁吓的一动不动的柯舒朗回屋,又用自以为是给个台阶的亲昵行为在柯庭云背后拍了一下:“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去看看医生吗?”也许是因为她的告密才引发了一系列事情的缘故,柯母今天显得格外的关心。柯父便很不满意她的态度:“看屁!有这闲钱供他们读书就不错了!”他越想越恼,大有就着这牢骚再发泄一通的意思,但久经劣质香菸和酒精摧残的身体有些撑不起第二次的爆发,他觉得有点疲惫,最后遗憾地迈着不甘心的步子去吃饭了。 柯庭云请母亲帮忙把金鱼安置一下,自己捂着额头去了洗手间。他清洗了下,发现只是破了一道血口,伤势并不重。但柯庭云用毛巾狠狠地擦着这伤处,力道透着一股不甘心的味道,仿佛恨不得这伤口再大些,一直划到颧骨,划到下颚,划到整个面部,划破他整个身体才好。 “太可怜了。”他想:“太可怜了。” 第2章 巧遇 第二天他没去上学,柯舒朗呼吸道不太好,又经过了一夜惊吓病倒了。兄妹俩一个学校,柯庭云就分别打电话给自己和她请了假,又趁着柯父出去工作的时候给她熬了粥。柯父对外一直是老实宽厚、不争不抢的顾家老好人形象,风评很好,因此朋友也多,一旦出去应酬了连着几天不回来是常有的事。这一点也让柯舒朗安稳不少,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搬到学校住了,因此心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期待和憧憬,现在颇有点万事不萦怀的意思,喝了粥就沉沉睡去。柯庭云看着妹妹睡去的侧脸,目光里有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沉静和温柔。 大概是因为家庭的原因,他和柯舒朗之间的关系并不像一般的兄妹那样亲密无间,甚至还有些疏离尴尬。虽然柯庭云内心知道,自己还是挺想亲近这个妹妹的,毕竟除了她,柯庭云在这家里也找不到可以愿意自己说话的人了——可是他自己也是不太亲近人的性子,还有点怕生,柯舒朗年龄又小,比自己更加内向不爱搭理人——所以想想,这么安静的、让人放松的一下午的陪伴已经是他的奢求了。 高中课程重,等柯庭云周一赶到学校时,正碰上期中考,那天也是他十七岁的生日。不过显然柯母和柯舒朗都不记得,柯父更不必说。从早上开始,家里每个人都神色匆匆,脸上都透着一股不愿意在这家里多呆一秒的表情。 这次考试和往常一样,柯庭云他们年级的桌椅全都打乱重排,拼成了教堂似的一排排长桌,为防作弊各个班级的学生随即安排考场,每个桌角上用长字条贴着考生的名字。两天的考试,柯庭云他们班都分在上午场,这天上午是数学,他强撑着写完了卷子,额头的伤疤一直在隐隐作痛,让他无法集中注意力。柯庭云只好略略地检查了后面的一道大题,就趴在桌上休息了。结果一觉醒来居然还有10分钟才交卷,柯庭云无所事事,目光游离着,最后停留在桌子右上角自己的姓名条上。 “柯庭云”。 这是柯母取的名字,他曾经很喜欢,问柯母这名字的出处,柯母回答说:映日得照闲庭,浮生哪堪霞云。柯庭云后来去查过,怎么也找不到这两句诗的出处,一度怀疑是不是她胡诌的。但柯母年轻时确实是很有才气的。柯庭云看过她的毕业证和荣誉证书,甚至还有一版她创作的现代诗集小选,简直让他无法和现在浑身都是市井气、对待麻将和购物远比对儿女有热情的柯母联繫起来。 他发了会呆,鬼使神差的拿笔在自己的姓名条下划了个小蛋糕。反正下午还有别的班的考试,到时候会有新的姓名条覆上来。 他在蛋糕的下面写:祝我生日快乐。 这一时的心血来潮的小插曲很快被他忘了,等第二天他返回考场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姓名条还在,看来是负责贴字条的老师不太认真,新的姓名条堪堪地只盖住了旧的的一半,巧妙地只遮住了自己的名字。而新姓名条的主人更让他心头一跳——秦渝。 第3页 重名的吧。柯庭云忍不住想,哪那么巧。 更令人意外的是,在自己的“祝我生日快乐”下面居然多了一行字:“祝你生日快乐。”六个字撕扯成一团,凌厉的笔锋□□裸地扑出来,一眼望去几乎是要从姓名条上跃出来的凶恶煞气。尤其和上面柯庭云隽秀清晰的笔力一比,简直是公开处刑一般的惨不忍睹。 柯庭云回忆了下,发现自己见到秦渝的次数不多,而且几乎百分之九十对方都是和谢鑫一在一起。柯庭云本身没什么好朋友,和看起来最要好的陈先锋也不过是打打闹闹,挨打了能蹭着在对方家住一宿的交情,因此对秦谢这俩如女生一般黏黏糊糊的友谊不太能理解。但即便他那时已对谢鑫一心存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只见过几面的秦渝也是很优秀的。他不是谢鑫一那种传统的帅男孩,正相反,尖脸低眉,浓墨重彩,看上去就是懒懒散散的、面色不耐烦的、不太好惹的那一类。 这种压迫感会让柯庭云想起柯父,因此他潜意识里有些惧怕秦渝——不过现在的他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 柯庭云犹豫了下,在那行张牙舞爪的字下面写:谢谢。 在他看来,这种微小的善意陌生且罕见,柯庭云自己不见得乐意看见这种善意,因为生怕自己不能等价地去回报。但因为此刻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给了他可以心安理得去接收的理由——也许对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手那么一写呢。何况这个人还是秦渝,很可能就是谢鑫一的朋友,是个看起来更像随手这么一做、完全不在意后果的人。 考完试陈先锋找到了他,先是被他额上的伤疤惊了一下,好在柯庭云一个月里总有半个月在受伤,陈先锋惊奇过了就算了,并没有多问。 柯庭云问他赴约结果如何。 “我没去。”陈先锋一副看开人生的样子:“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我琢磨着吧,能被武力逼退的都不是真爱。我没去就说明我不够爱她啊,我的真爱一定还在远方等着我。” 这种知难就退下次再来,以及总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精神令柯庭云十分佩服。陈先锋要和他一起去吃饭,他担心柯舒朗,又知道柯母不会也不愿照顾人,所以说不了两句就匆匆要回家。陈先锋在他离开之前拽了他一下:“兄弟,有困难就说啊。” 柯庭云愣了下,苦笑着点了点头。 他心想,箇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回家迟,错过了午饭。柯母不知去逛街还是打麻将了,客厅只余下一桌的饭菜狼藉,油腻腻地。柯父今天倒是在,他吃饱喝足,就地躺在电视机前饭桌脚睡午觉。夏天地板凉快,这样连电扇也不用开了。只是他个子大,这么一横躺,客厅就真只剩下个落脚的地。柯庭云绕地雷一般的绕过他,看见柯舒朗在自己床上侧躺着,神情恹恹的,脑袋后面因为瘦弱而变枯燥的头发毛绒绒的炸着。 柯庭云拍起妹妹,示意对方和自己出去走走。 兄妹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挺远,彼此都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柯庭云记得舒朗小时候很是活泼的,大眼睛高鼻樑,别人提起来都说和哥哥一样,五官好看,长大是个不次于其母的小美人。可现在舒朗不到160的个子,走路习惯了含胸驼背,原本顾盼生辉的大眼睛现在也总是畏畏缩缩的,不爱与人对视,一点也看不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明朗。柯庭云越看越生出一股心酸与愧疚,没话找话地问她:“药吃完了吗?我再给你买一盒吧。” 柯舒朗含糊地应了,她知道自己哥哥没什么钱,就随手一指身边的一个新开的看起来不那么贵的药店:“就在那买吧。” 兄妹俩走进去,当先撞见一个黑t牛仔裤的高个少年。 柯庭云心里哀嚎了一声:这也太巧了吧! 他和秦渝在一个学校两年都没碰见几次,现在怎么随便买个药都能遇见? 秦渝不知道认出他没,微一侧身让他们进去:“你好,买药吗?” 柯庭云犹豫了下,倒不是说进不进,而是犹豫要不要打招呼。一向内向的舒朗却先低头应了声,红着脸进去了。秦渝问她:“买什么药?”这显然是药店的主人了。 柯庭云四处打量着这个不大的门脸。他知道谢鑫一家挺有钱,虽然人进出也是自行车,但都是名牌且价格不菲,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整日和他晃荡在一起的秦渝也很有钱,所以对他出现在这个看起来很一般的药店充满好奇。 他早忘了那天听到的秦渝帮他叔叔看店的事情,此刻目光从秦渝干净的帆布鞋扫视到修长的手指尖,再从光洁的额头扫到挽起的牛仔裤裤脚,发觉对方应该不是像自己猜测的那样来打工的,因为实在不像是一个在紧凑的生活下成长的年轻人,连头发丝里都透着漫不经心的精緻。 这会儿秦渝正询问柯舒朗的症状:“我叔进货去了,不在。你信的过我的话,我替你看看。” 他这话没什么问题,就是语气前重后轻,一股子随心所欲、爱信不信的味道,是个让顾客忍不住就想打差评的服务者。好在他接下来又补了一句:“不灵不要钱,诚挚推荐。” 柯舒朗噗嗤一笑。 柯庭云也弯弯嘴角,觉得这先抑后扬的风格有点像那个写“祝你生日快乐”温馨的狗爬字的人了。 秦渝让柯舒朗张开嘴仔细检查了下,又问了她最近的饮食和其他情况。柯舒朗回答说自己的肋骨那里隐隐作痛。柯庭云知道这是被柯父用皮带抽的,柯父一般不动柯舒朗,他觉得女孩子最终要嫁人的,破相了找不着婆家,那天应该是找不到柯庭云了才拿她出气。 秦渝问了几句,确认没有伤到骨头后说:“应该是皮外伤。这样,我先给你找点药,外敷用的。不过还是建议你带着她去医院看一看。”最后一句是对着柯庭云说的。 “没关系的,我哥也经常这样,过几天就好了。” 柯庭云感受到两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下,尤其是在肋骨那里。 秦渝很专业地走过来,隔着衬衫作势要摸他的骨头。柯庭云因为性向原因不太喜欢身体接触,下意识地要躲。但秦渝右手从后面一绕就扣住了他手臂,左手横过来过来在他肋下摁了下,还没等柯庭云真正意义上的反抗就已经抽开手:“打架了?” 柯庭云还没回答他就又熘达回药柜里,开始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动静哗啦啦的,一看就是对店里的东西不熟。不多会捧着一兜的药出来,柯庭云看了下,花花绿绿的,什么消炎的抗菌的一大盒,大多都很眼熟,是他受伤时常用的,里面居然还有云南白药和创可贴。 柯庭云囊中羞涩,捏着裤兜的20块钱寻思着用什么理由打发过去,就听见秦渝说:“都是新进的药,平常受个伤啊崴着哪啊什么的都可以用。”秦渝睫毛奇长且喜欢正视别人,一眼撇过来就好像春水乍现:“新开的店,本来是给你们打八折的,不过既然咱们都一个学校的,这次药钱就免了,我发挥同学爱。” 第4页 柯舒朗很惊奇:“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柯庭云心想:学校那么多人没见过多正常,我才见他几面。何况他还比你大了两个年级呢。 柯舒朗还在问:“那你是见过我,我哥吗?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秦渝下巴微抬,但这个动作刚起了个幅度他就停下了,接着转到柯庭云这边:“你们这不带着校牌呢。” 柯舒朗目光游离了一圈,恍然大悟,她起的晚,就披了个防晒外套,里面还是睡觉穿的短上衣,胸前的兜里插着校牌。走路的时候校牌遮着看不见,她一坐下来动作幅度大了,校牌就露了出来。柯舒朗明白过来,脸稍微红了下,下意识地拢了下外套。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对异性的关注十分敏感。 柯庭云笑了下,知道秦渝刚才是想下意识地用下巴指校牌,但多半是动作刚起,就意识到这样对个半大姑娘不礼貌,就硬生生地撤了回来。 还挺好玩。 柯庭云拿陈先锋一个面包都能记挂一上午,这下平白地拿了药更惦记了大半个月,于是时不时地路过送点吃的帮个忙啊什么的。柯母喜欢买酸梅吃,有剩下的他就多多少少兜了点,装在干净的袋子里,秦渝在药店的时候就不经意地进去给他放几颗。不过时间长了就发现,秦渝也不经常在,药店是他叔叔新开的,他就偶尔来帮个忙。秦渝兴趣广泛,尤其热爱钓鱼撞球画画这样考验年轻人耐心的运动。这不假期一到,他就和谢鑫一还有另外三五个伙伴一起结伴去西水库了。那附近挨着新开的撞球厅,正是个可以一夜笙箫的好地方。 秦渝也问过他要不要一起,柯庭云想到会见到谢鑫一,一颗心顿时砰砰跳,但几次犹豫还是拒绝了。柯父从不放过假期让他挣钱的机会,给他找了个客户的厂里的活,整理表格跑跑腿,倒不太累还能挣钱。他每日里跑东跑西,去工厂的路要经过药店,有时候就会看见秦渝的那个和他一点也不像的很是和气的叔叔,有时候看见秦渝。秦渝的话,多半是板着脸,生无可恋地吹空调数药板,看见柯庭云了,就挥挥手打个招呼。这么一算下来,见秦渝的面比这两年拢共加起来的还多。 第3章 暴雨 临近开学柯庭云终于拿到了笔巨款,扣除给柯父拿走的和给柯舒朗特意留的零花钱,大概还余个几百块。这些钱多多少少让他松了口气,不仅下学期的伙食费有了,还余了些可以出去玩的资本。于是扭扭捏捏地去问秦渝他们还去不去钓鱼。秦渝正撑着下巴翻药板,他是个怕热的,吹着空调还不忘把t恤下摆撩起来打了个结,露出了形状漂亮的腹肌,热气熏腾的光洁的额头都是汗:“行啊,明儿就去。” 这次还是去西库。那里早些年说开发地皮,后来开发商跑了就荒废了,除一潭活水外,杂草横生,荒凉偏僻又鱼肥水深。这一行人大概六七个,除了柯庭云认识的谢鑫一、秦渝外,还有个和他们同班的外号叫大分的胖小伙,此外还有两三个穿着时髦的漂亮姑娘。其中一个长发飘飘唇红齿白,个子也高挑,漂亮的极其突出。柯庭云倒是认识,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经常看见她站在第一排,是他们整个年级的官方背稿人兼发言人,记得是叫做步淼淼。这姑娘长相清纯羞涩,作风却很是利落大胆。她也不去钓鱼,和自己的朋友们负责把准备好的小吃往外拿。柯庭云眼尖地看见她把明显大块的多的一袋牛肉片递给谢鑫一,那边谢鑫一还没说什么,大分就哀嚎着倒在了秦渝身上:“不公平不公平啊!淼淼你也太偏心了吧,给我的牛肉就指甲盖那么屁大一点,给阿鑫的就比我的大两倍!你这漂亮大眼睛里是一点都看不见其他人啊,惨!哥哥我真是太惨了!”秦渝被他撞的一歪,顺势避开了另一个短发女生红着脸递来的辣块,反手一捞扣住大分的肥腰:“谁说你没人要了,哥养你啊!” 大分挤眉弄眼地挤在他怀里,粗着嗓子说:“嗯,我就知道小鱼儿你最好啦!” 秦渝最讨厌别人这么喊他,俊脸一沉,食指中指併拢捏住大分的厚嘴唇就往外拉扯。几个女生看了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堆。柯庭云望过去,谢鑫一也在笑,他今天穿了个无袖的t,刘海都拢了上去窝在反戴的帽子里,和步淼淼站在一起真的是男才女貌,赏心悦目。 柯庭云心想:这哪是来钓鱼的,分明是来联谊呢。 他们这一行人似乎也有意把两人凑成一对,话里话外地开两个人的玩笑。步淼淼也很是大方,说自己不会钓鱼,要谢鑫一帮她。谢鑫一就陪她去了东边——要知道往常男生们都是扎堆在西边的,人少地高,遍地荒草,无聊了随地一躺,兴致来了脱了外衣就可以下去游一圈。但东边呢,水浅阴凉树还多,往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用大分的话说,是个谈情说爱勾勾搭搭的好地方。几个女生都以步淼淼为首,不一会就跟着一起去了。女生一走,大分他们剩下的几个男生顿时坐立不安,玩闹的心思也没了,屁股下犹如坐了炮仗,一刻不停地来回张望,要不了几分钟就藉故赖在东边不回来了。 于是这边只剩下了柯庭云和秦渝。 柯庭云问他:“你怎么不去?” 秦渝:“这边鱼多呗。”柯庭云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等到这人真找块石头坐下来并且安安静静地甩钩了才确定,这货居然真是来钓鱼的。一时间柯庭云简直要佩服他了——他们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的,整天和一群青春躁动的男生厮混在一起,满腔精力无处发泄,脑子里除了学习空闲时间想的都是下三路的事——陈先锋就是个例子:这厮一副清纯小学弟的模样,满肚子都是黄段子,污的柯庭云都没法听。因此很稀奇看到秦渝这样的正人君子,柯庭云饱含着敬意来回看了他好几眼。 秦渝感受到了他目光里的含义,心想柯庭云是觉得自己在装呢,有意在旁边等着戳穿自己。 幼稚。秦渝想。 两个人各自别扭地坐在一端,东西两边离的又远,柯庭云看不见谢鑫一那边的情况,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女生嬉笑的声音。 秦渝在一边瞥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很是瞭然地说:“你想去那边的话就去呗。” “心都飞走了,还钓什么鱼。” 要说秦渝这人吧,长相带着三分薄情,声音透着七分冷意,就是有着说情话也能让人听出他不耐烦的本事。这话倒像泼了一盆冷水,虽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但这恰好戳中柯庭云心中那不可告人的一点,瞬间让他觉得浑身打了个激灵,那点小心思也缩成了一团生怕被人看透似的抖了一抖。 这下是绝对不能去的。 两个人一时无语。 也是天公不作美,刚才还烈日当头,这会子忽然开始乌云密布。秦渝他们这块地势还特别高,眼看一朵朵黑云在头顶飘过,柯庭云说:“没事。点子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他在这边玩的熟,秦渝也就听他的,只稍微往上挪了点怕沾到水。 但柯庭云没料到,没过两分钟,雨点就开始噼里啪啦的洒下来,越落越大。秦渝刚收拾好钓具,就密雨连线般的被浇了个湿透。柯庭云自觉自己乌鸦嘴,连忙收拾东西要往谢鑫一他们那边赶。他们在的西边离出口极近,转个弯就到坝上了,那里有避雨的地方。 第5页 秦渝一把扯住他:“先别收拾了,先往上走,快。”柯庭云被他扯的不由自主往前了一步,左腿踉跄了下,立刻陷入一片泥泞。他心知不好,西库这边积水深,往年下暴雨的时候都涨过水势,路不好走不说,还特别容易崴脚,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危险的很。 秦渝反应很快,立刻手臂下滑,十指紧握地插入了他指缝里把他拽了出来。柯庭云和他五指相贴,先觉得对方手指冰凉,被冰的抖了一个哆嗦。雨势密集,打的柯庭云眼前景色都连绵一片,他心想避雨要紧,不能冒雨赶路,于是反客为主地紧紧抓住秦渝的手,跌跌撞撞地扯着他往上跑。 天色浓的如黑夜一片,耳边又是轰雷阵阵,这时一道电光闪下,正噼在柯庭云眼前,巨响惊的两个人都是一呆。这一愣神间,秦渝也不知是不是被什么绊倒了,腿一弯身子就低了下去。柯庭云有心去查看,腿又被长得半人高的杂草绊住。秦渝沉声道:“没事,继续走。”雷声太大,柯庭云没听见他说的话,反倒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扣住秦渝的腰就往后拖。 秦渝象徵性地挣扎了一下,柯庭云眼睛被雨水沖得都睁不开,凑到他耳边大声道:“我知道那边有个仓库,先到仓库去躲一下。” 两人倒转回来,这路可比往上走容易的多。仓库在东边一道栅栏后面,早就荒废了。幸而没上锁,两个人匆忙躲进去,先是被扑面的灰尘呛了一下,龇牙咧嘴地从一排排不知放了什么的破箱子中整理出一片能坐下的地方。 秦渝用箱子抵住门,又把屋内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进水的地方。然后把湿透的上衣剥了下来,一回头看见柯庭云正愣愣地看着自己。 柯庭云跟他看了个对眼,立刻觉得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只听到秦渝在身后说:“哥身材好吧。”柯庭云: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天分。 但衣服湿透了确实难受,柯庭云犹豫了下,把衣服脱下来拧干又迅速的穿了回去,他对于同性间的接触和裸露总有些避讳。穿上了一看,秦渝根本没注意自己,人正站在脏兮兮的玻璃往外看呢。 柯庭云凑过去问:“看什么呢?” 秦渝虚虚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你看外面,多美啊。” 柯庭云往外望去,外面正风雨交杂,树枝和杂草被刮的乱七八糟,下面整个污水横溢,飘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残留的垃圾,再加上这纵横交错脏不拉几的玻璃的滤镜,怎一个残败可以形容。 “哪儿美?” “不是让你看下面。你抬头,看看天。” 恰好又是一道闪电从乌云中重重噼下,哗啦一声正落在仓库前。柯庭云被这动静和黑压压的一片弄的心头沉甸甸,感觉被浓墨般的天压得透不过气来。再看秦渝岿然不动还颇为享受的样子,实在不理解对方这独特又危险的审美。 秦渝显然从他的脸色上看出了不贊同,轻轻一笑:“不懂欣赏了吧你。晴天大太阳看的多了,有什么稀奇的,就是这样暴风骤雨,转瞬即逝的不一样才美啊。” 话是这么说,这么一直困着也不是办法。偏偏秦渝的手机装在外兜里被水泡湿了,没法联繫谢鑫一他们,他看向柯庭云,柯庭云无奈地摊手,示意自己贫农一个买不起这玩意,两个人只好并肩坐在地上,屋里是灰尘泥土,屋外是狂风暴雨。不过也正如柯庭云说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大约这么等了半小时,雨势渐渐消了。秦渝打开饱受摧残的窗户一看,呵,这会连彩虹都出来了! 两个人没再耽搁,匆匆赶到大坝上。大分他们果然在那边的候车厅等着。有个女生是今年才转学过来的,还没见识过本市这种风雨莫测、说来就来的天气,一时间吓的不轻,好在有男生护着,又有躲雨的地方,基本都是干干净净的,没秦渝他们这么狼狈。 但这么一来,钓鱼的心思也没了,几个人都商量着往回走。步淼淼和另外一个男生是个心大的,他们回去的时候正好要经过一个小公园,多年前修建的,现在也不怎么对外开放。步淼淼和那男生就提议说还剩下这么多零食,带回去也没用,不如在公园里就当野餐了。 钓鱼临时改野餐,其他人也都没异议。只那个刚转学的女生说身体不舒服先走了。柯庭云当然也跟着,他看出谢鑫一对步淼淼有些意思,有那么一会的失落。不过往公园走的路上,他看着这对金童玉女的身影,又有些释然地想,这样也好,谢鑫一这样的人,身边就算没有步淼淼也会有李淼淼陈淼淼,他还没失心疯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去争风吃醋了。他凭什么呢? 公园大门常年闭着,侧门那倒有个小门,只有一个姓李的坡脚大爷管。柯庭云和这李大爷有些熟,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他领着众人进去,眼角有意无意往谢鑫一瞥了一眼,这一眼大概有些炫耀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清楚,可这眼神没传达到,却正扫到了他身后的秦渝。秦渝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本来就生的严肃,此刻乌黑的眉也不舒展,漆黑的眼珠透着冷光。他看见柯庭云莫名朝自己望了一眼,又如吓了一跳的鹌鹑般战战兢兢地转了过去,似乎连背影都透着心虚两个字,很是不解。 公园荒凉的很,实在也没好逛的,几个人都有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和大分同来的一个男生,个高腿长的,也很活泼开朗,毛遂自荐地要表演一个技能。他把众人留下的垃圾袋捡起来打了个包,套在手腕上,捲起袖腿就蹭蹭爬上了一棵树。这树年岁有些久了,十分粗壮,男生爬到约莫两三米高,把垃圾袋挂在细细的树杈上,然后一跃而下。姿势又潇洒又漂亮,围观的女生顿时一阵欢呼。 大分挺着他壮实的胸脯冲上去,作势也要爬,不过他身子胖下盘不稳使不上力,只赖在树下好一顿蹭。 这么一通玩闹,也差不多到了六七点。几个人力气耗尽了都说着要回家,柯庭云跟在他们后面,犹豫着张了张嘴。他想说,垃圾袋还挂在树上。 别人也许还不知道,这一片林子的清扫都归李叔管,他腿脚坡了,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指望不上,老人日常都指望着这微薄的打扫的工资过活,这树他个年轻人都未必上得去,何况一个老人家?可前面人都热热闹闹的,每个人脸上都透着年轻人特有的青春与活力,他这时别说开口,就连提一提这个话题,都恐怕会让人觉得败兴,格格不入的老成古板。 这事他默默记在心里,等大家在公园门口散了,柯庭云又熘了回来。 第4章 柯萍 柯庭云自己蹭着上了树,他力量其实也不强,好在还算灵活,勉强爬到了把垃圾袋取下来扔了,腿缝间蹭的一片红。等蹒跚着回了家,进门先看见柯父正背对着坐在客厅里。柯庭云先是皱眉,习惯性地要绕过他,随即就发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那人坐在柯父的对面,正被柯父宽广的后背遮了个严严实实,因此柯庭云一开始没注意到。 那是个长相和柯父略有些相似的女人,都是高鼻深目,下颚紧收,不过比柯父年轻的多,就是有些干瘪。因为纤瘦,颧骨略有些凸出,透着一股刻薄劲。 第6页 那个女人也看见了柯庭云,露出了一个有些僵硬而又生疏的笑容来。这笑容有些熟悉,柯庭云一下就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姑姑柯萍。小时候就住在他家隔壁,隐约记得是个很外向的人。柯庭云小时候和她玩的挺好,后来柯萍因为婚姻的缘故和柯父闹的很不愉快,一怒之下离开家乡去南方做生意了,这些年都没有消息。柯庭云还记得,柯萍刚离开的那段时间,柯父提起她来,都是“神经病”、骂声不绝的。 柯母把柯庭云拉过来:“不认得你姑姑啦,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带你逛公园呢。” 柯萍矜持地笑笑,拉过柯庭云的手握在手心里。她背嵴挺的很直,直直伸手的时候整个身体就形成了一个略搞笑的弧度:“真是长大了。比小时候帅太多,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真好。” 她拍拍柯庭云的手,力道挺大。柯庭云看出来她心思明显不在自己这边,只说了几句话眼神就开始游离,于是自觉地打了招呼就回了自己屋。他刚关上门,柯舒朗就一脸兴奋地凑过来,给他看柯萍带来的新衣服和化妆品。然后神秘兮兮地挨着他的肩膀问他:“你听说了吗?妈说姑姑她这次来,是因为在外面挣大钱了!你看她穿的衣服,还有背的包,都是名牌!妈还说她现在在做什么电子产品,做的特别大,前段时间电视上播的那个剧,就是她的厂贊助的,你看了吗?我还听说她在市里有好几套房子呢。你看她给我带的这些衣服,你快看。” 柯庭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并不关心这些听起来就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他把放在床底的铅笔盒掏出来,然后把这次挣来的钱整整齐齐地放进去——这是他自己的小金库。柯舒朗看见他这一沓薄薄的票子,再看看堆在自己周围的新衣服,视觉上的落差让她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已经提醒了她,身边的衣服和首饰始终都是美梦,是别人给的。只有这一沓薄票子才是真的,是她能依靠的。 柯舒朗闷闷不乐地坐了会,揪着被子上的线头:“我还听说,姑姑她这次来,是想带爸一起去挣钱,她厂子开的太大,需要自己人帮忙看着。” 柯庭云顿了一顿,觉得如果柯舒朗说的是真的,这事就成不了。毕竟现在看来,柯父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尽管他时常唠叨着说没钱败家,但显然没有一点想为之改变的意思。吃苦挣钱不如穷的空闲,正是柯父的人生写照了。 柯庭云心里冷笑了下,认为这日子细想下去就没法活了——还不如当做没听到一样,于是转过身来摆出了哥哥脸:“你明天要考试吧?复习的怎么样了?习题做了没拿来我看看。” 柯舒朗立刻撅起嘴,一甩稀疏的小黄辫回自己那边去了。 柯萍这次来是要住一段时间的,家里多了个人,柯庭云就更不爱待在家里了。何况柯萍也是冷冷淡淡的,都不怎么和柯父柯母说话,对柯舒朗倒还好一些,大概是因为没有孩子柯舒朗长得又讨喜的原因。 陈先锋的家和秦渝叔叔的药店成了柯庭云闲暇时去的最多的地方。但陈先锋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型的,对成绩和自己儿子一直在同一水平线的柯庭云实在算不上热情,于是柯庭云呆在秦渝家药店的时间就更多些。 开始他还不太好意思,总是帮帮忙什么的,不过药店刚开,生意清闲,基本没什么忙的时候。秦渝的叔叔叫秦勉,是个留洋归来的斯文人,性格很热心开朗,看柯庭云来的次数多了,就大大方方地收拾了一个书桌留给他:“反正店里也没什么人,你多来,还能陪陪秦渝。” 秦渝也没什么意见。 据柯庭云的观察,秦渝应该是欢迎自己的,证据就是自己来了之后,秦渝在药店的时间也在肉眼可见地增加。秦渝从不谈论自己父母的事情,和他叔叔倒是挺亲近,但之前也就两三天才来一次,现在基本就长居在店里了。秦勉对此十分高兴,他刚回国,正迫切地希望和秦渝拉近关系,因此对柯庭云更加欢迎。 秦勉还专门在药店二楼给秦渝收拾出一间屋子和卫生间。条件十分简陋,但秦渝好像也并不在意,每天依旧光鲜靓丽衣着整洁,弄的柯庭云很好奇他是不是在二楼藏了满屋子的换洗衣服。 两人相处久了,柯庭云发现秦渝还特别的懒惰,这个懒倒不是指他的生活习惯,而是他对自己不在意的事情就特别的懒。药店现在在淡季,没人的时候两个人往往是各自占据小桌的一头,习题铺满了整个桌面,秦渝就把自己的桌面收拾的整整齐齐,凡在柯庭云那边的碰都不碰,俨然就如两段之间有一条分位线。平常的话,柯庭云有时待的晚了帮秦叔做饭,秦渝负责摆碗碟筷子,摆完无聊的玩手指了也绝不动弹,把“你的活是你的,我的活是我的”执行的彻彻底底。 秦勉习以为常,倒是怕柯庭云误会似的,趁着没人的时候和柯庭云说:“他父母离异的早,就剩他一个人在国内,所以显得有点孤僻。你和他熟了就好了。” 可柯庭云半点也没看出来秦渝哪孤僻了。他没有手机,但是秦渝手机却是不离身的,节假日qq的声音总是响个不停,柯庭云瞄见过,都是约他出去玩的。不过秦渝父母离异柯庭云是真没想到,也许是有这么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在,自此后看秦渝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秦渝很快就察觉了,他天生对别人的视线就很敏感,当下就把习题本朝桌上一甩,两臂交叉地问他:“你干嘛老这么看我?”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了。柯庭云立刻很正直地直视他:“没有啊,我看你背后的窗户呢。” 秦渝从不谈,就能表明他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家事,柯庭云也明白,所以说话眼神就更加小心。但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柯庭云正要出门的时候,秦渝突然在背后凉凉地问他:“我叔叔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爸妈离婚的事?” 柯庭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抱着书愣愣地看着他。 秦渝说:“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很早之前的事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说完看见柯庭云还怔怔地,顿时觉得一阵无力,颇有种自己白费了半天力气、媚眼做给瞎子看的无力感:“我是说,明儿早点来吃早饭,昨天吃剩的馄饨还剩在冰箱呢。” 其实柯庭云当时就反应过来了,知道是自己这几天行动言语上有些拘束被秦渝看出来,所以秦渝才特意说了这番话,让他不要在意。 他只是没想到,没想到秦渝会如此的细腻,没想到他会敏感到这种地步——简直和自己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柯庭云忍不住想,自己有几次问到了谢鑫一的事,不知道秦渝有没有看出来什么呢?不过他也没太多心思去想谢鑫一了,课程太忙。好在他和秦渝在一起做作业的时间多,两人离的又近,随手就可以把秦渝的笔记本捞过来看,秦渝的成绩很不错,做题还保有完整解题的习惯,完全可以当做答案书来看。唯一的缺点就是字迹潦草,看着费眼。他有时就用铅笔在秦渝的笔记旁边写评语:“解题不错,字迹太丑”,或者“答案正确,加十分;字太丑伤害了我的眼睛,扣二十分。” 第7页 秦渝看了就从鼻子里哼一声,把笔记本拽过去涂涂画画,然后再推回来。柯庭云一看,这货在笔记本下面寥寥画了几笔,是一个抱臂而立鼻孔朝天,满脑袋炸毛的小人,和秦渝的形象十分吻合了,把柯庭云笑的直打跌。 柯舒朗眼见自己哥哥和秦渝关系密切起来,也有心常往药店跑。但她毕竟住校,加上是个女孩子,柯母管她终究要比管柯庭云上心一些,因此一个星期能有半天见到秦渝就不错了。 这周正好是校庆,他们学校特意抽了上午半天举办了一场运动会。秦渝作为个高腿长一看就是个运动苗子的代表被拉了壮丁,被迫参加了1500米长跑。柯舒朗闻讯,拉着柯庭云迷妹一样地挤在他们年级的看台上给他加油。一栏之隔就是大分他们,大分个子矮,和柯庭云打了个招呼就被人群淹没了。而谢鑫一要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早早地就去后台做准备了。 柯庭云眯着眼睛在看台上来回巡视,很快就看见秦渝抱臂站在第三条跑道上——他个高条顺,腿长还特别爱挺胸抱臂抬头的站姿,即使穿着校服也打眼的很。他拉着柯舒朗一起狂喊:“小鱼儿加油!”他现在和秦渝熟悉了,也爱学大分这么叫他,反正离的远,秦渝也打不着他。果然秦渝立刻拧过头来,冲着他的方向冷笑了一声。 比赛开始,秦渝一马当先地沖了出去,柯庭云以为他是爆发型的选手,没想到到了第二圈半他还是轻轻松松地跑在前三,步调还很轻松。大分终于挤了过来,此刻站在柯庭云身边声嘶力竭地喊加油,浑身的胖肉都抖成一团,脸色涨红,看着比柯舒朗还要激动。 快到终点时,秦渝开始慢慢减速和调整呼吸,柯庭云他们离终点近,秦渝路过的时候甚至还留了空隙给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柯舒朗立刻捧着脸小声尖叫起来。正午阳光正烈,柯庭云眼看着秦渝顶着骄阳,轻松地冲过了终点线,第二名。第一是个体育生,个子小小的,此刻已经累的面如死灰,被一拥而上的同学簇拥了起来。柯庭云看出秦渝还有余力,忍不住内心吐槽——宁可得第二不可丢面子,真是个大少爷。 秦渝慢跑了几步调整呼吸,轻轻松松熘达到了大分他们附近。柯庭云他们还在看台里,此刻隔着栏杆和秦渝遥遥相望。大分从栏杆里伸出一截手臂,装作追星迷妹的样子大喊:“小鱼小鱼我爱你!小鱼儿你好棒!” 秦渝迅猛地窜过去,一把扣住他的手臂,作势要把他扯出来:“你喊我什么?” 他们俩在这闹腾,柯舒朗却红着脸把手里攥的温热的矿泉水递过去。秦渝接过来也没喝,拿在空闲的一只手里上下抛着,问柯庭云:“下周四谢鑫一生日,来不来?” 大分正龇牙咧嘴的把自己的手臂从秦渝的另一只手里扯出来:“来来来,谁不来谁孙子。哎呦疼,我的手!” 柯庭云犹豫了一下,他是挺想去的。可是过生日必然是要带礼物,他囊中羞涩,还要从不多的金库里扣除下个月的伙食费,那就没剩多少了。 尽管知道谢鑫一对他并不熟悉,也根本不会在意他带了什么礼物,柯庭云还是想竭尽所能,即便不是为了那不便明说的小心思,他也很想感谢谢鑫一,因为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是因为有谢鑫一的关系,自己才能认识秦渝他们,不然凭他的人生,哪来的这么好运气呢? 第5章 生日 柯庭云偷偷关了门,把自己的铅笔盒拿出来。那里有他之前打工存下的钱和柯萍给的见面礼,加起来还剩下三四百块。他在心里盘算了下,应该是够的。柯庭云之前看中了一款车,本来是打算先买辆自行车的,总不能天天蹭秦渝的。不过现在又改了主意,他知道谢鑫一喜欢打篮球,所以想用这笔钱送他一个篮球。 这盒子一直藏在床底,除了柯舒朗没人知道,柯庭云也就放心的很,基本不怎么来查看。这一打开柯庭云顿时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连个钢镚也没剩下。 他大脑空白了一刻。 柯舒朗是不会动这里的钱的,柯母不管他,基本不会进他的屋。柯庭云一面捉摸着,一面走出屋。他觉得此刻的步伐重似千斤,头脑也开始充血一样涨的生疼。 而此时柯父也正要出门。柯萍并不是来劝他南下的,但柯父却真动了心思,一边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好的生意自己不能白白放过,一边又觉得儿子渐渐长大,眼看越来越不服自己管教,再这么一走这个家还不是要反了天?一根反骨,就是欠收拾。 柯父越这么想,越觉得柯庭云简直是自己发财路上的第一块绊脚石,最近更加不待见他。平时看不见还好,这时看见柯庭云失魂落魄地扶着门框,顿时心生厌烦,脑子比身体快地先骂了一句:“兔崽子!” “我放在床底下的钱呢?” 柯父正在找钥匙,闻言转过身来,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柯庭云:“你有钱?你的钱还不他妈的都是我挣的?”说完了忽然想起来似的:“哦,你还学会存钱了,难怪最近都不在家,去哪野了?嗯?在外面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呢,你还想瞒着我?”他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怎么,你这什么表情,你不服气?” 柯庭云沉默地望着他。他虽然瘦弱,看起来细细长长面条似的一根,但眼睛乌黑,瞳孔大睫毛低,微微低着头看人的时候眼睛就变成细长的形状,容易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柯父被他这么看着,先是心头火起: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清秀的过了头,像个女娃娃似的,半点也没有男子气概,不像自己。接着就略略地有些心虚,因为想起了自己这一年都没有管过他的食宿了,难怪这么瘦弱呢。可这点愧疚的心思不过如同烈日下蒸发的水一样,眨眼就不见了,随即漫天扑来的都是愤怒——他居然敢自己藏钱了?他哪来的胆子?他怎么敢?这挑战权威般的行径让柯父眼睛发红,怒上心头,随手就抄起了身边的雨伞,噼头盖脸地打了下去。 柯庭云抬手挡了一下,可也就挡了这么一下,雨伞歪了一下,边缘从茶几角划过,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 柯父狞笑着,他挺喜欢看柯庭云反抗的样子,反正他太过瘦弱也挣扎不了,那些抗争在柯父看来不过如佐味料一般,给这场痛苦的、让柯父觉得热血沸腾的游戏增添一丝乐趣。反正他是我的。柯父兴奋地想,他是我儿子,是我的东西,是我生出来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可不就是天经地义么! 柯庭云被柯父抓住了手腕和脖颈,他看到了柯父充满血丝的眼睛,就忽然觉得噁心又疲惫,好像全身漫在了无边无际的污水里,往上是灰濛濛的天,往下是触不可及的地。既乏味又无望。他就停了手,任柯父把他如小鸡仔一般扯在墙上,如同已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般不再挣扎了。 谢鑫一的生日定在酒店里。他和这个年纪的男生一样,觉得生日派对开在家里有点拘束,不如在酒店里就他们这一群人自由自在,还可以向心仪的女孩小小地炫耀一把。他也是人缘好,即便是在学业这么繁重的时候,也有几十个好友陆续地来捧场,有参加补习班或者家里不让因此没到的,也都用手机发来了生日祝福。 第8页 谢母来来回回地在包厢那里招呼这群小客人,忙的有些脚不沾地。秦渝就站了起来跟她说:“阿姨您进去歇会吧,我下去接人好了。” 谢母微笑着点头。秦渝愿意的话,他是非常招人喜欢的。谦虚英俊又大方得体,简直是模范般的邻居的孩子,完美的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秦渝走到一楼大厅,正遇到了刚刚进门的柯庭云。秦渝看见他柔软的黑发有点乱,脸色很苍白,一如既往地透着营养不良的飢瘦,右边脸颊上还贴了一个创可贴。但对方显然是很仔细地打扮过的,穿了一身新的长袖长裤,鞋子也十分地干净。 尽管能看出浆洗的痕迹,但也竭力十分体面了。 秦渝一边在心里微微震惊于自己过分仔细地打量,一边侧身示意他过来。 其实柯庭云来的有些迟了,蛋糕已经被分的差不多,来客的礼物也都送的七七八八。不过因为都是学生,也没人在意这些。此刻包厢里闹哄哄的乱成一团,谢鑫一刚刚和步淼淼说过话,转头间看见了秦渝和他身后跟着的柯庭云,微笑着迎了上来。 秦渝立刻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僵硬。这倒是有点反常,秦渝心想。他觉得柯庭云一向是比较“装腔作势的”,越是不熟的人越强迫自己表现自然的那种,虽然柯庭云自己并不承认。 柯庭云的手指都有点发抖,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信封:“生日快乐。送你的生日礼物。” 这礼物实在有点薄了,简直像是初中小女生之间的礼物游戏。柯庭云甚至能感受到几道奚落的视线射过来。好在谢鑫一涵养很好,他很郑重地接了过来并礼貌地道谢:“谢谢。” 柯庭云在他专注地凝视下头脑一阵阵发晕,这倒不是激动的,八成是失血过多。柯庭云默默地嘆了口气,这样就好了,足够了。 大分也凑了过来,他被人抹了一脑袋奶油,正要去拿湿毛巾。此刻瞄见了,怂恿着要谢鑫一把信封打开:“我靠,不会是支票吧!”话语刚落,就失望地喊了出来:“生日贺卡?没劲。” 一封生日贺卡,街上两块钱一种的。谢鑫一大概从没收过这么小女生似的礼物,也怔了一下,贺卡里端端正正地抄录着格瑞泰的一首诗,字迹漂亮的像是直接从书本上拓下来的。这诗谢鑫一没读过,就大概地扫了一眼。下面是是落款:祝你生日快乐。柯庭云。 身边凑过来看的顿时发出了一阵或善意或取笑的闹笑。 有个男生大声喊:“步淼淼,他是不是不小心把你要送的生日礼物拿过来啦?” 步淼淼白了男生一眼,看来是觉得这个玩笑十分无趣。 “对不起。”柯庭云说。这声道歉太小声,很快淹没在哄闹的声音了,大概除了他身边的秦渝没人听得到。 秦渝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想揽住他,告诉他大家开个玩笑而已,谢鑫一也并不在乎礼物的轻重,朋友间没必要说这些。可是他扭过头看见了柯庭云的表情,柯庭云并没有看任何人,就那么低着头,脸上的神色也有些飘忽,不像是伤心难过,非要说的话,更像是个很轻松、很释然的表情。 柯庭云是觉得如释重负的心酸。谁又能知道呢,这个廉价的礼物包含了他十七年来最为深刻的、不为人知的、就此了结的感情。柯庭云觉得它那么重,沉甸甸的压在自己心上,吊着自己诱惑着自己在泥泞不堪的生活里一步步前进;可它又那么轻,好像就身边的这些笑啊闹啊,就轻飘飘地把它吹走了。他就此没了着落,没了束缚,整个人就如同没了线的风筝,在自由和迷茫之间来回徘徊。 步淼淼也过来了,淡淡地说:“很特别哦。” 秦渝也不怎么为什么,居然下意识地又转过头看柯庭云,两人并肩而立,这个角度他连柯庭云脸上的绒毛都能看得见。对方的侧脸线条对于男生来说偏向秀气,下颚线也不十分冷硬,轮廓紧緻优美。可又鼻高唇紧的,秦渝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这是个十分倔强的面相。 柯庭云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来和他对视了一秒。秦渝看得出他游离又有些敌意的状态,一时间有点莫名,视线游离着避开,看到了贺卡上的“祝你生日快乐”这几个字。 有点眼熟,哪里见过吗?秦渝皱着眉想。 那个开玩笑的男生也凑过来:“你的字还行唉。” 秦渝“嗯”了一声:“你再练10年说不定能比一比。” 男生被秦渝呛了一下,但他知道秦渝毒舌惯了,也不介意,嘻嘻哈哈地又走远了,还顺带着勾着谢鑫一的脖子,把他也扯走了。 步淼淼婀娜地跟在后面。 大分摆出一副八卦脸:“阿鑫可以啊,校花都被他追到手了。真有两下子。”秦渝挑眉:“怎么,你羡慕?”大分撇撇嘴,故作娇羞地锤了他一拳。这一拳力道结实,差点把秦渝往后推了一大步。 那边有人玩的疯了,把步淼淼往谢鑫一身边推。反正秦母在一楼呢不会上来,余下人都没了顾忌,口哨声呼喊声响成一片。 谢鑫一很羞涩地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喜悦的。这个情绪立刻感染到了在场的其他人,有人大喊亲一个,步淼淼瞪过去,白皙俏丽的脸颊上都是红晕。谢鑫一低头说了句什么,轻轻地侧过脸在步淼淼的脸颊上碰了一下。尽管一触即离,已足以让这群青春期正盛的半大小伙荷尔蒙飙升。大分怎么能放过这种机会,嚎叫一声,拉着立在一旁抄手看热闹的秦渝冲进了人群。 前面的人热热闹闹地挤成一团,简直是另一个世界,那里有爱情有友谊有无忧无虑,有柯庭云想要的一切,也有他求不到的一切。柯庭云看着这群喧嚣的年轻的背影,忽然就不切实际地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首诗。那是他语文老师推荐他的一本叫做译者的杂志,他省下了三天的饭钱买了一本,可惜只看了两页就被柯父扔到了垃圾堆里。柯庭云不捨得,半夜偷偷地捡了回来,可惜已经被污的不成样子,只有一页还勉强能看。他记得自己那时不敢回家,蹲在垃圾堆旁边,就着一边的路灯小声地读着上面刊登的一首翻译过来的德文诗。 这世界遍地热闹, 徒留一个人很寂寞。 人问,为什么。 答说,你想要的太多,可得到的太少。 人说,我便什么也不要,我只要这白日、爱情和自由。 答说,你可真贪婪。 人听到那个声音, 那个是审判者, 他高高在上, 俯视我生于困苦,长于泥泞,死于爱情。 扼住了脖颈,捆住了手脚,献上了心脏,他终于看到了我。 他说:你真可怜。 柯庭云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个旁白者,在他脑海里冷笑着,重复着用机械地不像人类的声音嘲讽着自己。那些难以言说的难过和嫉愤好像终于找到了个出口,在他心里瀰漫成了一团,咆哮着沖那张嘲讽的脸张开血盆大口,连同自己已经疲惫的灵魂一併吞噬了进去。他终于忍受不了这声音,一把推开包厢的门沖了出去。那些喧闹的美好的青春的全部被他关在了门里,终于,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第9页 柯庭云一口气冲出酒店,在对街巨大的闪灯招牌下才停了下来,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在头顶上,把他原本就苍白的脸映的像个妖怪。他看着脚下的人影发了会呆,才隐隐觉得冷,背后的伤口也在痛,大概是刚才跑的太快扯到了,现在一动就钻心的疼。 身后有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在几步外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是秦渝。 他在人群里看见柯庭云跑出来,周围人一无所觉。秦渝不得不在此刻承认,自己在感觉这方面一向真的灵敏,有着异于常人的直觉;也必须承认,他从今晚见到柯庭云的那一刻起,那隐隐的不安在见到柯庭云跑出来的时候有了成真的错觉,就好像脑海里若有似无绷着的那根神经“叮”的一声响了,他自己还没反应完全,身体就已经跟着跑了出来。 第6章 决裂 秦渝看着柯庭云脑门上的泌出来的汗,罕见的有些犹豫的再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柯庭云没理他。 老实说,柯庭云觉得现在自己很不好,后背和右手都在火辣辣的疼,喉咙也因为上火和缺水干渴的很,呼吸间都能感到火热的气流在自己上唇拂过。烫死了。他想,我快要被烫死了。 秦渝看见他眼神发直,皱着眉上来拽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哪里都不对。”这一碰先觉得手里的骨头咯人,手腕也细的不像样子,腕骨的那一块凸出来,正扎在秦渝手心里。活像受了虐待吃不饱饭的小媳妇。再就是觉得对方像瞬间没了骨头一样,整个朝自己倒下来。柯庭云再瘦,也是近百斤的重量,这么猛一倒下来也不是开玩笑的,秦渝连忙半身发力撑住他,右手作势环住他腰。结果柯庭云脑袋一低,正撞在秦渝胸口,把他蹬蹬往后撞推了几步。 秦渝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立刻火气上来,提高声量问他:“你想打架是吧?” 柯庭云站在原地不动。秦渝看见他垂着头,脑袋上的头发因为刚才的推搡蓬成一团,支棱着,在彩灯下泛着细碎的光泽。不一会,柯庭云脚下的马路上出现了两个水滴。 秦渝有些吃惊。哭了?他想,不可能,是汗滴吧。 两个人如同雕像,一个笔挺挺一个勾着背,在盛夏的夜里彼此无言,互不相望。 良久柯庭云抽了一下鼻子,算是打破了这尴尬的沉寂。他觉得冷了,可又无处可去。自己像是在黑夜里牵着一根绳子,另一头是深不可见的深渊。松开不松开都是无比的艰难,和那些艰难一比,今晚的种种情绪似乎都变得矫情和微不足道了——生活面前,除了死生大概就没别的过不去的事了,那点自尊和爱情又算的了什么。 秦渝也不自然地换了个站姿——他娇生惯养,觉得再这么僵持两分钟脚都要麻了——“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手腕都肿了。” 柯庭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这算是个妥协的信号了。秦渝立刻接收到了,自个觉得自个是舔着脸皮地走过去:“回药店,我给你上个药。”又觉得不成:“就这么走了也不好,先回酒店跟鑫一他们说一声。” 柯庭云被这句话电到了一样,猛地从他手里把手腕抽出来,力道之大差点让秦渝的手因惯性而抽到他自己。 秦渝很烦躁,他想,他妈的这人还识不识好歹了。又想自己和他也就是写个作业钓个鱼的交情,那么费心扒力的干什么,人家还瞧不上眼。你管他打架还是发疯呢,就你多事,活该!好好呆酒店完了,跑出来干什么?餵蚊子吗?比女生都难搞。 越想越气,脚步一转就要回去。柯庭云张了张嘴,秦渝看见他这个欲留不留、欲语还休的表情,眉毛一挑,觉得搞笑:“你爱说不说,算我多管闲事。” 柯庭云望着他,脸上突然现出一种介于悲愤和忍耐之间的表情来:“你想知道是吧?”他用力扯下脸上的创可贴:“是。我是跟人打架了,那关你什么事?你是我兄弟吗?是我家人吗?是我朋友吗?都不是吧,那我受伤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一副喋喋不休要打听到底的样子?你这样像个男人吗,我看你是个八婆才对!” 这简直正戳中了秦渝的底线:因为家庭和性格的原因,他平生最讨厌别人把自己的好意当做驴肝肺,尤其他年龄越大越内敛,这好意送出的机会就越少,也就更把这难得释放的善意看的高。 如果说柯庭云是那种受了别人的恩惠就坐立难安、必须得想办法偿还的,那秦渝就是那种我给你一分好,你就得恭恭敬敬供起来的。这一点来看,两人倒是般配的很。可此时秦渝远没考虑那么多,他只觉得拳头发痒,要不是对方看起来弱不禁风摇摇晃晃,实在是很想一拳揍上去的。 “没错。”秦渝说:“关我什么事。谁他妈理你是失恋了还是神经病发作!”他望着柯庭云,桃花眼眯起来,好像抓住了对方的攻击点:“你他妈该不会是喜欢步淼淼吧。” 柯庭云沉默地望着他。 “……还是谢鑫一?” 柯庭云顿时脸色煞白。 秦渝沉下脸。察言观色如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自己猜对了。 我操!秦渝在心里咒骂一声。他用五秒左右的时间考虑了种种如“看见谢鑫一而格外僵硬的身体和表情”、“一晚上各种失态异常的表现”和“朋友竟然喜欢男人”“这男人也是自己的朋友”,然后直捣黄龙地推论出另一个结果:“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谢鑫一?” 柯庭云不明白他怎么就得出这么个结论了,也不知道对方的脑回路已经从“我朋友喜欢我朋友”到“这俩都是男的”再到“我他妈该怎么办”,最后汇聚到了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是被人当了跳板么。”秦渝愤怒了,尤其是惹他生气的那个人还没有和他熟悉到能都动手解恩仇的阶段,可也不是生疏到互道拜拜以后老死不相见的关系,简直棘手。 柯庭云看来,秦渝沉默的这几秒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觉得呼吸困难,对方的下一句且每一句可能都宣判着他的死亡一样。但最终秦渝只是走过来——秦渝自认为不是个心软的人,大分还叫过他“冷血动物”,可他看见柯庭云时还是有些心软了,就像是这少年瘦弱的肩膀和咯人的腕骨在他心里挠了挠——“回去涂点药。” 这一夜柯庭云都没有睡。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以至于后半夜整个人都僵硬着,在心里一遍遍模拟自己喜欢同性被全校人发现后的惨状,像是凌迟。他瞪着天花板,那里有块黑渍,是个噁心的形状,好像映射着他的人生,充满了怀疑敏感和脆弱的根本不配他拥有的自尊心。 等到快起床的时候,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的领悟过来,惨白着脸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退学好了,去打工,离开这个地方。最后一句话给了他诡异的安慰感,这解脱般的快乐和即将赴死的决绝来回拉扯他,让柯庭云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盼望过上学,也从没这么盼望过不要上学。 第10页 而事实上,学校里一切如常。没有嘲笑没有异样的眼神。陈先锋一如既往的迟到,还和他抱怨了一通家里人打麻将,吵得自己没睡着。他絮叨半天,发现柯庭云目光痴呆地盯着眼前的课本,顿时不乐意了:“哥们,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瞅都不瞅我一眼,装什么三好学生。”可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整个上午,柯庭云都心不在焉的——陈先锋也觉得他有点反常了,尽管他俩都是学渣,但柯庭云一直是学渣里比较认真听课的那一个。 柯庭云就这么等待着,一个风吹草动都能把他惊吓的像兔子。中午休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窜到走廊,和正要去楼下吃饭的秦渝碰个正着。 秦渝罕见地没有和谢鑫一一起,也许是因为谢鑫一最近正在热恋期,脸皮薄脆如他自然不好再跟着这对热恋小情侣一起。他看见柯庭云探头探脑地望着自己,漫不经心地问他:“最近药店翻修,中午在食堂吃呗。” 之前柯庭云蹭在药店的时候,午饭经常和秦渝一起在药店解决。秦叔手艺好人和善,并且拥有看柯庭云瘦弱的身板就忍不住一直餵食的热情,无意养成了前段时间两人一起吃饭的习惯。柯庭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没人说话。秦渝对这种沉默的状态似乎一点也不尴尬,但柯庭云因为心虚作祟,在拐角的时候终于没话找话地开口了:“谢谢你。” 秦渝“哈”了一声:“谢什么,谢我没揍你?” “不是,谢谢你……昨天的事没有说出去。” 秦渝站住了。 他扭过头来,因为背光,柯庭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独特的,和他冷面薄情面相十分相配的声音:“所以你觉得我就是个没脑子的,听了点什么就迫不及待要告诉所有人的人?我还不至于这么傻逼。”秦渝说:“所以你说咱俩不是兄弟是对的,真兄弟不会连这点信任都不给。” 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 反正我的灵魂生下来就该是孑孑独行的,没什么陪伴可以温暖我,我也不需要。 放学后柯庭云去药店看了看,秦渝不在,只有他叔叔秦勉一个人在店里忙活。秦勉明显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嫌隙,很热情地招呼他:“我正说呢,这两天怎么都不见你。快进来坐,你不是喜欢吃红烧肉吗,我下午特意买了,明儿给你做啊。” 柯庭云顿时觉得心头堵了石头一样沉重,胃里都是碎屑一样扎的浑身难受。他谢过秦叔,一个人拖着脚往家里走,每一步都满是懊恼酸楚感动等等情绪掺杂到一起,简直难以形容。 事实证明,秦渝不想见他,那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和秦渝不在一个班级,以前都是中午休息和放学时秦渝路过他们班,俩人聚在一起去药店。现在秦渝不知是绕了远路还是特意避开了时间段,柯庭云再也没在自己班门口等着过他。课间休息时去秦渝班里找吧,秦渝多半是不理会,起初大分还问过柯庭云是不是两人闹别扭了:“不是我说,小鱼儿可不是小气的人,你甭管怎么惹着他了,过一阵就好了。”但他毕竟和柯庭云关系一般,问过几次见秦渝不搭理之后也就不怎么理柯庭云了。 柯庭云也不好再往跟前凑了。他很清醒且残忍地发觉自己本质上和秦渝是一类人,可秦渝孤傲的有资本,而自己只剩下穷酸的脸面。所以他才无路可退,因此如果有一天他再把这脸面也丢掉,大概也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么过了两天,连因为住校不常回家的柯舒朗都发现不对劲了,问他:“你怎么不去找秦渝哥了?”她处在情窦初开的年龄,对看起来俊朗大方的秦渝很有好感:“你带我去看看他嘛,你不是说秦叔做饭好吃吗?我也想尝尝。” 柯庭云应付完陈先锋八卦的询问,还要想理由来阻挡柯舒朗的热情,这一个星期简直疲惫不堪。恰好他家附近新开了一家网吧,那时候网吧还便宜的很,一个小时不到一块钱,办了会员就更便宜,折合一下午也才三四块左右。他不想那么早回家,反正正常情况下回去柯父都是在喝酒的,虽然最近因为柯萍在而收敛了些,但也因此脾气更加暴躁,于是干脆躲在网吧。时间也不长,大概就放学后的一到两个小时,等到柯父和柯舒朗都睡了再回去。柯母是不管他的,她在麻将上的热情更大些,只要柯庭云晚上回家就好。 柯庭云不怎么会玩游戏,电脑的知识也基本都是在学校电脑课上学的。他最常做的,就是开着qq然后发呆,偶尔看下网页。他交际少,对别的也不感兴趣,那次去网吧,他身边坐的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在玩枪战游戏,热火朝天。他打开了个论坛看字帖。中途那少年起身瞥见他屏幕,怪异地笑了一声。 柯庭云觉得有些不适,手指开始在习惯性地键盘上胡乱摸索,论坛下面都是各种弹跳的gg,他也不知道点了什么,就跳出了几个要求添加好友的对话框。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其中一个,不一会就发来个论坛页面,里面五花八门的充斥着各种八卦和图片。有一个标题有些醒目:“人生中灰暗的十个时刻——你有没有过自杀的念头”。 柯庭云手指微动,点开了它,是一篇没什么营养的鸡汤文,下面留了几个qq群的号码。柯庭云后来想了一下,认为应该是当时自己太寂寞了,他很想找个人聊聊天。他点了其中一个没满的号,加入了这个叫“方寸之地”的群。 群里人不多,他这个新人一加入立刻收到了刷屏般的欢迎。 尽管是隔着网线天南地北的寒暄,柯庭云也不善于应付陌生人的热情。他潦草地表达了谢意,等其他人继续聊天了才开始往上拉,翻群里的聊天内容。 群里图片很多,明显看得出大部分都是女孩,晒的各种各样的美颜图片,掺杂着几张身体和手臂上的特写图,上面几乎都布满了淤痕。 第7章 和好 柯庭云对这可就太熟悉了,他皮肤白,每次一挨打之后就是这样的。 同病相怜。柯庭云想。 果然都是饱受家暴之苦的年轻人。有个头像是肿着脸的姑娘回覆说:“今天的图【图片02938】。我真的好恨他们,每天都在想,他们天天吵架,干嘛就不离婚呢?离了多好,然后我谁都不跟,我去找我爷爷去,这样他们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另外一个人回复她:“没用的,他们会说你没成年,必须得跟着自己。其实就是怕周围人说他们不负责任。表面上功夫做足了,回去再慢慢折磨你。这是债,从生下来就是要还他们债的,只有等你死了才能解脱的了。” 柯庭云点开回复的那姑娘的资料,居然才14岁。但照片上都是乌漆嘛黑浓妆艷抹,眼神里都透露出“厌世”两个字。柯庭云觉得有点扎心,他匆匆点了关闭退出了qq。 第二天是英语课堂小测验。陈先锋一如既往的迟到,被英语老师气愤地关在了屋外罚站。陈先锋大概只沮丧了两分钟就振作起来,逮着英语老师看不见的空隙朝屋里的柯庭云做鬼脸。柯庭云正在答题的手滑了一下,有点恍惚。他忽然有点羡慕陈先锋了,好像永远都不操心、永远都不难过、永远不去在意别人的眼光。这样的人生,简直没心没肺的让人想羡慕的流泪。 第11页 课没结束测验结果就出来了,因为陈先锋不在,柯庭云从稳定的倒数第8变成了倒数第7。英语老师把他叫到自己面前,很沉重地嘆了口气。 那是个姓陈的40左右的妇女,自己的儿子也就跟柯庭云差不多大。虽然柯庭云从来不说,但陈老师还是凭藉女性独特的细心和细微的观察发觉了柯庭云的孤僻和些微的不合群,她看着面前的少年低垂的头颅和涨红的耳尖,觉得自己心尖酸软了一下。 “你努力一把还是有潜力的”,她先例行公事的说:“我觉得你底子还不错,文综也很好,就是英语这门有点拉分,你自己也应该清楚,复习的时候多把握重点,好好安排下时间。”等柯庭云点头应了,她才犹豫着又说:“我作为几个班的老师,有时候学生太多可能没有一一顾得上,但你的学习劲头我是看在眼里的。你不一样。” 柯庭云抬眼望着她。 “你一定要考上大学,还要考上一个好大学,出去看看这外面的世界。我们都老了,未来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我说这些你可能觉得是老生常谈不爱听,你们班主任也说,学习不一定是唯一的出路,但有时候,它就是改变命运的一个关键点。你有这个想法,也有这个潜力,我看的出来,你要把握住啊。” 陈老师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感动。她罕见地拍拍柯庭云的肩膀,感觉这少年颤动了一下,手心里的骨头瘦的咯人。 晚上柯庭云又去了网吧,他照常登录了qq,先跳动的就是那个很活跃的“方寸之地”。先前那个肿着脸的女孩也在线,而且从她的发言上来看似乎心情很不好。 有个叫“方寸之地—暗草”的问她:“我昨天跟你说的怎么样?” 女孩回覆:“嗯,弄完舒服多了。” 柯庭云以为是暗草是不是开解了这女孩什么,结果暗草说:“那你记得今晚继续,弄完发我图片”。下面立刻有人问:“弄什么呀?” 暗草说:“私聊。” 那个叫暗草的是群主,也是邀请柯庭云进来的人。她似乎对柯庭云很感兴趣,特意问他:“新来的同学怎么这么害羞,都不说话的。” 柯庭云:“没有,在看你们聊。” 暗草又问了柯庭云是哪里人,现在在哪个学校读书。柯庭云挑了几个答了。暗草说:“哦,我去过,就是我隔壁市嘛,风景挺美的。咱们离这么近,等放假约一起玩啊。”柯庭云应了,问她:“刚才你说那个是什么?” 暗草发了个表情:“想知道吗?私聊。” 柯庭云只是随意问了一下,并不想和她私聊。但不一会,窗口就开始跳动,两个对话框跳了出来。一个是暗草,另一个是不认识的。柯庭云留意了下,也是群里的人,叫做“等待明天”,第一句话就是:“别信暗草。” 柯庭云莫名,正准备关掉对话框,却被她的头像吸引了,是一行手写的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字体极其漂亮。柯庭云作为一个字控,自然犹豫了下,打了个问号。 等待明天:“她骗了群里好多人,你别信她。” 映日照浮云:“???我没信她什么。” 等待明天:“那就好。但是同学你也别有那些念头啊,我最近看了好多写的特别好的文章,写的都特别好,我发你看看呗。” 什么乱七八糟的。柯庭云皱着眉头,觉得这群里的人都不太正常,不是什么传销吧。他也不去看暗草说了什么,直接点了退出。 周五上午是英语课。陈老师特意向电脑室申请了使用权,说是给学生搞个机上测验。那时候家里有电脑的学生还不多,陈先锋家里倒是有一台,但他基本没有使用权,自己又因为肺功能不好不能去网吧,因此对电脑本身和上网这件事格外兴奋。 柯庭云跟在他后面一踏入电脑室,立刻就僵硬了。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外侧的秦渝。秦渝依然保持着在哪都笔挺挺的姿势,但破天荒地戴了个圆眼睛,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额头。这打扮倒把他冷硬的气质中和了几分,显得有些懵懵的可爱。因为天气热的原因,他的眉头有些不耐烦地皱着,在一众佝偻着背的男生中格外扎眼和醒目。 管理老师解释说是别的班也在用,好在电脑多,柯庭云他们被分成了五个组,柯庭云坐在了秦渝他们班对面,陈先锋却正好被分在了秦渝旁边。 陈先锋立刻举手:“报告老师,我昨天热伤风,病才刚好,这边人多一点都不透气,我坐这身体受不了”。 陈老师冷笑一声:“那我给你单独开个座位,你坐我旁边。” 陈先锋:“不用不用,我就和柯庭云换一下吧。” 柯庭云心头一跳,不由自主地去看秦渝。对方仿佛没听到一样,动作都不曾换一下。陈先锋不等他同意就走过来,趁老师和同学不注意,比了个“干”的手势:“都是哥们,就不说谢谢了啊。” 柯庭云挪过去,虽然是大热天,但他坐到秦渝旁边的时候依然怕冷似的抖了一下,他暗戳戳地希望秦渝能转过头来,最好是能跟以前一样又嫌弃又亲昵地问自己:“抖什么,癫痫?”可秦渝不动如山,修长的手指按着滑鼠键轻轻移动,像划出银河一样横在两个人中间。 陈老师开始指导他们打开界面,点进学习系统。柯庭云作为一个合格的学渣十分钟做完了所有题目,自暴自弃地点了提交。他往秦渝电脑界面看了一眼,他们班在上计算机课,屏幕上密密麻麻一串乱码似的字符和数据,瞅一眼能得密集恐惧症的那种。 柯庭云刚登录qq,暗草和等待明天的头像就开始疯狂抖动。他点开等待明天,对方似乎等了他很久:“我上次要发你来着,结果你下线了。你等等哈,我这就给传你”。 柯庭云早忘了上次说了什么,正要打个问号,就听到陈老师在上面喊他的名字。他随意拉了个桌面文件挡住对话框,原来是陈老师看完了他交的作业叫他上去。 柯庭云顿时生出了一股愧疚感,觉得自己这潦草的成绩和心思辜负了陈老师对他的好意,好在陈老师也没有责怪他——她毕竟管了几个班的学生,心思实在有限的很,觉得自己上次对柯庭云说的那些话已经是尽了自己作为老师的责任——只讲了几个要他注意的学习点就让他回去了。 柯庭云回到座位,发觉自己的对话框充斥了等待明天发来的一堆文件,只看名字都是些什么“危机干预与自杀研究”“自杀与美好生活”“无缘的社会”。看的柯庭云一头雾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进了什么不可说组织,随手退了群,把还在跳的暗草和等待明天拉进了黑名单。 秦渝他们老师是这届出了名的好好先生,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就张罗着他们关电脑准备离开,把陈先锋他们羡慕的直撇嘴。柯庭云坐在最外侧,他起身给秦渝他们让位,一抬头才发现几天不见,秦渝好像又长高了,但还是瘦。下巴微微抬着,黑眼珠透过密密麻麻的睫毛看过来,柯庭云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应该是怕自己看见对方冷淡的、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眼神。 第12页 等放学陈先锋贼眉鼠眼地凑过来和柯庭云一起走,他最近缺钱,又知道柯庭云每次放假都会去打工,因此四处巴望着柯庭云能给他介绍一份兼职,要不累还能看漂亮姑娘的那种。大热天的陈先锋也不嫌腻歪,汗津津的胳膊绕过来勾住柯庭云的脖子,嘴巴几乎要贴在他的鬓角上说话,热气一丝丝地钻进耳朵里,痒的柯庭云如同蔓藤附体,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到一边去。这时就听到有人在后面问:“要不要一起走?” 居然是秦渝。 他拎着书包,仍旧戴着圆眼镜,冷淡地看着两个人。 陈先锋能感觉到柯庭云瞬间活泛起来了,好像刚刚被蹭着满脖子是汗,一脸生无可恋的人不是他似的。太他妈重色轻友了,陈先锋愤愤不平:“我跟他说话呢。” 秦渝望向柯庭云,柯庭云大概看不到,但秦渝却觉得自己目光所及之处,眼前的人都明朗了起来,好像平铺板正的白纸忽然被画上了颜色,浓墨重彩的,他一动,整片风景都鲜活了。 因为没有自行车,柯庭云又如以前一样蹭上了秦渝的车。 他坐在后座,双手虚虚地把着秦渝的腰。两人从大门呼啸而过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谢鑫一和大分他们。谢鑫一摆手打了个招呼,后者却□□着沖他们吹了个口哨:“呦,和好啦?”秦渝松开右手,遥遥地比了个中指。 柯庭云笑了,他感觉周围的风景飞快地从眼前掠过去,一切都模糊了。只有眼前这个笔直的宽阔的背影,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热度,每一次用力时绷起的弧度、每一次摆动时身体的移动,都是活生生的,触手可及的。柯庭云能嗅到秦渝身上朝气蓬勃的味道,这让他觉得十分快活,他岔开腿,球鞋的鞋尖在粗糙的石板路上轻轻磨过。秦渝发现了,回过头来比了个嘴型,瞪了他一眼。 柯庭云毫不理会,甚至胆大包天地伸出魔爪,在秦渝瘦削的腰间揉了一把。秦渝车把一歪,顿时在地上扭出了一条长长斜斜的线,有原本搂抱着的小情侣,因为这插曲不得不狼狈地避开,沖两人的背影喊:“小心点喽,没事骑那么快干嘛。” 两个人就这么和好了。谁也没提那段事。 秦叔对柯庭云的归来表示了万分的欢迎。他后来悄悄对柯庭云说:“那段时间你不来,小渝也不来店里了。他一个人呆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我喊他来他也不理,我猜就是你们俩闹矛盾了。” 他对柯庭云嘆了口气:“你们男孩子嘛,有矛盾是正常的,说出来就好了,再不济打一架呢,就是别这么别别扭扭的。我看着他长大,你看他平时不说话的,其实心里有数的很,这孩子绝情着呢。”他似乎觉得这么说不妥,又解释道:“叔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凡事分的太清了,年纪又小,什么事都容易当真的。你比他稳重懂事,你俩互相照顾着我才放心。” 这么一来,柯庭云在秦渝家药店呆的时间就更长了。 早上柯庭云准时出门,路过药店的时候喊再秦渝一起去上早自习,这时秦叔多半会留柯庭云吃早饭,时间久了,柯庭云也不好拒绝他的好意,所以就干脆直接在药店吃早饭。中午两个人一起在食堂,吃完饭再各自回教室去休息。等下午放了学再回去药店,秦叔这时候是必然在店里的,他好像年轻时太拼导致现在身体不太好不能长时间干活,两个人就趁着这会儿帮帮忙整理下仓库。等下了晚自习柯庭云也要在药店呆一会做完作业再回家,因为他几次回的晚了家里没给他留饭,被秦渝发觉他晚上经常饿肚子之后,连晚自习后的宵夜也是和秦渝一起在药店附近解决的。 第8章 冲突 两个半大小伙还都特能吃,秦渝平时懒散散的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其实对吃却颇有研究,带着柯庭云从巷南吃到巷北——也不怎么要柯庭云出钱,柯庭云几次问起来,他都玩笑似的说要柯庭云帮他整理药店的仓库来抵债。 于是大分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个景象:药店的门半开着,屋内冷气却开的很足,秦渝戴着眼镜热的半死不活的样子趴在药桌上帮柯庭云改作业,柯庭云坐在他对面,腿上散落着乱七八糟的药盒,正拿着药单在一张张的比对。这给大分一种恍惚的错觉,就好像两个人除了样貌和声音都完全调了个个似的,透着诡异的协调感。 大分从门边挤进去,一来就窜到空调机那,缓了半分钟才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从热成一滩肥油的状态中活过来了:“你俩啥时候变这么好了?连体婴一样。” 秦渝正沉浸在改作业中无法自拔:“有事快说,无事退朝”。 大分:“谁说没事啊。喏。”他推过来几张崭新的会员卡:“我表舅新开的ktv,就在西盛角那块,下周五开业,来一起玩呗。”大分的成绩也和柯庭云陈先锋一样常年徘徊在下游,好在他父母都在外经商,常年不在家,他就乐得没人管,用他自己的话说,能在教室里坐一天就已经是尽孝,放学了还不让轻松一下就太没人性了。因此在一众埋头学习的莘莘学子中,潇洒的格外没人性。柯庭云大概是最近被秦渝耳濡目染,觉得自己体内不多的好学因子都被带动了起来,闻言第一反应先去看了看秦渝。 大分:“你还行不行了,小鱼儿又不是你妈,你老看他干嘛啊,去不去?” 秦渝勾起一边嘴角,哧地一声笑了,柯庭云耳尖有点红,转过脸继续整理自己手里的药板:“去去去!” 大分个败家的不知道哪个多少张卡,柯庭云都被多分了一张,他把一张给陈先锋,自己干脆就带上了柯舒朗,柯舒朗本来还怯怯的不敢去,结果被正进家门的柯父看见了,他扫视了一眼柯庭云,发觉这儿子不像之前瘦的惊人了,脸颊也不像起初那样凹下去,竟然开始丰盈饱满起来。柯庭云又眉毛乌黑,脸小腿长,远远望过去就是一个青春逼人的小少年,隐约透着柯母年轻时水灵俏丽的那个伶俐劲儿。 柯父心里就略微燥热,觉得自己烦闷了一整天的心情也诡异地好了一些,于是很大方地表示要柯舒朗一起去:“去,去看看你哥平常都跟谁腻歪呢。” 大分在店外等着,远远看见柯庭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的,只到他肩膀的小女孩。他和柯舒朗倒是见过面,但基本没正视过她,此刻才发觉这女孩和柯庭云一脉秉承的苍白,眉眼还都细细的很秀丽,看人时肢体动作都透着股胆怯和不自信。大分顿时男子汉气概发作,觉得自己如铁塔班壮硕的身躯终于有了保护的对象,一路跟在柯舒朗后面护着她进了包厢,包厢里面已经热热闹闹地挤满了人。 柯庭云大概扫过去,眼熟的都在这里了,谢鑫一、步淼淼、上次去西库钓鱼认识的几个人,还有谢鑫一生日会上闹的最欢的俩男生。陈先锋家离的最远,此刻大概还在路上。 柯庭云等几个人进门的时候,就感觉到秦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了两秒,但屋里霓虹闪烁的,也可能是错觉。一群人热热闹闹的,谢鑫一还被拱上去唱了一首情歌。大分在下面举着闪光棒鬼哭狼嚎挤眉弄眼:“给谁唱的啊?啊?这么深情款款的,不是给我们淼淼吧?”谢鑫一没理,只给大分留了个冷艷的后脑勺。 第13页 气氛有些尴尬。谢鑫一一向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这么带有暗示的拒绝好像还是第一次。好在这时候陈先锋到了,他是个自来熟,且早就对柯庭云多次聚会不带着自己充满了直白的不满,此刻一到了之后老熟人一样寒暄了一圈,然后和大分一见如故,哥俩好的搂在一起当麦霸去了。 柯庭云去看步淼淼,果然也沉着脸呢。坐在她旁边的闺蜜——柯庭云记得好像是叫舒心,上次去西库钓鱼时一直给秦渝递零食来着——握着她的胳膊围着她,盘踞成了一个防御性的姿势。 吵架了?柯庭云想。 他扭过头,正好对上了秦渝的眼睛。秦渝笑笑,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柯庭云把手张开比了个大大的叉,做了个“收收你的脑洞吧大佬”的姿势。不知道秦渝接收到了没,但总算是把头拧过去,不再看这边了。 柯舒朗觉得很拘束,她左边坐的是比她高年级的学姐,谈论的都是帅哥化妆等她根本不懂也插不进去的话题,右边是自成一派的步淼淼。她盯着步淼淼紧握在一起的双手,那双手干净白皙,指甲形状修剪的很完美,不像自己都是被啃得坑坑洼洼的一片。上面还涂着淡红色的指甲油,在五颜六色的灯光里显得很梦幻。她看的出了神,没留意身边的女孩问自己:“你哥是不是和秦渝关系挺好啊,我老看见他俩在一块。” 柯舒朗“啊”了一声:“应该,应该是吧。” 女孩凑过来:“那你跟秦渝也挺熟吧?” 柯舒朗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舒心哼了一声:“熟不熟直接问人不就得了,拐弯抹角的真没劲。”女孩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回嘴:“我可没这么不要脸,不像有的人,被甩了还厚着脸皮跟上来。” 话音刚落,步淼淼就唰地站了起来,力道之猛差点掀翻了半靠在她身上的舒心。 先前说话的女孩一脸迷茫,不知自己这话怎么惹到了步淼淼。步淼淼胸脯起伏,在一众回过头来愣愣瞪着自己的脑袋中找到了谢鑫一,对方冷淡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步淼淼涨红了脸,感受到了十几年来未曾受到的屈辱,红着眼眶冲出了包厢。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陈先锋也像被掐了脖子的鸡一样,生生地把一句高音憋在嗓子眼里,噎的他翻了个白眼。 大分不敢去问满面冷色的谢鑫一,只好悄悄问秦渝:“这俩咋了?” 秦渝因为谢鑫一谈恋爱他不好插入的原因,再加上最近总是和柯庭云在一起,对谢步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完全不知情,此刻也是一脸茫然。不过这情形有点眼熟,老让他想起谢鑫一生日那天柯庭云冲出去的场面。不过那天柯庭云冲出去只有他知道,不像步淼淼,她一走,整个包厢都跟被点了穴似的。 这比喻有点戳中秦渝的笑点,大分看着他嘴角含笑,深深地觉得这厮已经疯魔,这时候还能笑的出来,真是半点人性也没有了。舒心此刻也醒悟过来,拎起小包出去找人,剩下的几个女生呆了一下,秉着女生抱团的精神都跟了出去。顿时稀稀拉拉的,女生只剩下一个柯舒朗,满脸的尴尬。 她看到柯庭云示意她坐过去,但是她不想动。很沮丧。整个心都像在酸水里泡过一样,又涩又苦,觉得自己好像是拔光了毛的秃鸡,颓废羞耻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目光里的各种不解与怀疑。 大分递过来一个香蕉:“别在意哈,都是女孩闹闹小脾气,过会就好啦。” 柯舒朗道谢了接过来,苍白细嫩的手指晃的大分一呆。他大老粗一个,青春期也觉醒的晚,整日混迹在秦渝谢鑫一一堆男孩中,女生又只把他当玩笑的对象,此刻一见这幼嫩的、完全和自己不一样的手,就好像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一样,有点发软,脸也有点红了。 柯庭云出去上了个厕所,从二楼的玻璃看到了围在门口的一众女生,看起来关系和好了,几个人都围着步淼淼,似乎在安慰她。 柯庭云松了口气,有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凭心而论,他还是希望步淼淼和谢鑫一在一起的,尽管他承认自己对谢鑫一有好感——可他俩都是男的也不能在一起不是。谢鑫一又这么好,长得好学习好对人也好,就该有一个漂亮的般配的女朋友。再者作为颜控,柯庭云觉得俩人在一起也登对的很,每次走在一起都赏心悦目的像幅画一样,看着也让人挺高兴的。 他出了洗手间,看见秦渝正站在走廊上。这家ktv格调还挺好,走廊里挂着几幅仿真的名画,秦渝面前的这幅不知道是什么作品,几个佝偻着背的外国人,搏斗似的缠在一起,地上铺满了酒杯和桌布。 这是要表达啥意思? 柯庭云看见秦渝专注地看着,脑袋微微像一边侧着,十分入神的模样。 “你看。” 柯庭云知道他要发表高见了,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人像不像个挎着腿要噼叉的老鼠?” 柯庭云痛苦地捂住脸:“求你还是闭嘴吧,免得男神形象破灭。” 男神嘿嘿嘿地笑起来。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还夹杂着女生的尖叫。秦渝透过落地玻璃窗外下一看,正是步淼淼她们。几个醉醺醺的壮汉正和她们这群小姑娘对峙着,舒心沖在最前头,小拎包甩的虎虎生风,一下子招呼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那人醉的不清,被这么一打伸手就要抓人,女生顿时乱成一团。 秦渝怕她们吃亏,一面叫柯庭云回去叫人,一面仗着腿长三步并两步地冲下楼梯。 柯庭云和一众热血上头的男生冲下来的时候,矛盾正白热化。柯庭云几个男生夹杂在两伙人中间,大概听了个明白。原来是女生在这边哭的时候,正遇上了从对面酒馆出来的几个醉汉,对方醉醺醺的看到漂亮姑娘,嘴里就不干不净地说了几句,舒心她们不肯示弱当即顶了回去,这群人正酒精烧脑,生怕找不到什么刺激呢,正好藉机凑了过来拉扯,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挤在了门口。 柯庭云被一个浑身酒臭的男人推着肩,闻着那混合着汗味和酸咸的酒精味,肚子里刚吃的糕点就开始翻腾,只好一面把他们往后推一面大声喊大分:“快去叫人啊,你表舅呢?” 大分恍然大悟,转头就向楼上跑。 柯庭云心中更加烦躁,也不知道这ktv怎么回事,连个保安都不配备就这么开张了。推推挤挤中也不知道谁碰到了哪里,就听有个女生叫道:“你摸哪呢,流氓!报警,快点报警!”这一声似乎点燃了整个晚上这紧绷的气氛,柯庭云只听到咔嚓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被踩碎了,两伙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就这么战到了一起。 论打架,柯庭云倒是不怕的,他实战经验丰富,一只手就隔开了横过来的拳头,还不忘蹲下身子抽空往回踹了一脚。被踹倒的那人仰面摔了过去,正撞在垃圾桶上。 秦渝本来还要拉柯庭云一把,眼看他仗着身材瘦削左右翻腾,灵活的像只猴一样,左右闪躲还不忘给人家一拳一脚,处在战火中心还能如鱼得水,花两秒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得重新审视他了。 第14页 这边比较他们在场的都是均身高一米八的半大小伙,对方又是喝醉酒的,只几分钟战面就已经十分明朗。 谢鑫一抓住一个胖墩墩的男人,勾起右拳狠狠揍了上去。 柯庭云看他那个架势,怕他真把人家打出个好歹来要去劝,秦渝拦住他:“就是这人调戏步淼淼的。”那胖男人被一拳揍了个正着,鼻子一酸流出两道鼻血来,混着汗液看着十分噁心。他好像也被打愣了,居然没有挣扎就这么被拎着,眼看谢鑫一又是一拳上去,他身后那胖男人的伙伴从垃圾堆里颤巍巍地爬起来,大喊一声“兔崽子我□□大爷”沖了过来。 秦渝一把拦住他,左腿一勾就把人摔在地上。那人躺着哼唧一声,右手在地上摸索到了一个碎酒瓶,顿时打了鸡血一样一跃而起,柯庭云看的清楚,身体比脑子还快地沖了过去。 大分和他表舅正从楼上下来,一边跑一边在打电话,此刻目瞪口呆地看着谢鑫一冲了过来,拦在了秦渝面前,接着柯庭云箭一样扑过来,拎着碎酒瓶的肇事者躲闪不及,被这小炮弹一样的冲击力撞了出去,但手里的酒瓶一歪,砰地一声砸在了柯庭云头上。 碎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余下的人好像被这声音定格了一样,一时间静的只能听见几个女孩低低的啜泣声。 大分眼看着柯庭云身子一歪,他以为柯庭云要倒下,结果他只倾斜了一下,就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还毫不在乎地抹了把头上的鲜血,冲着秦渝的方向露出一个鲜血淋漓的微笑。 太他妈丧心病狂了。 第9章 误解 这真是兵荒马乱的一晚上。 几个人被警察叔叔带走做笔录的时候,柯庭云还挺新奇的——也许是鲜血刺激了他的感官,他非但不怕,反而有点热血喷张的,好像还不够过瘾的感觉——就是秦渝的面色十分不好看,脸色沉的像锅底,这瞎子都能感觉到的不悦才把柯庭云燥热的心冷却了一点。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谢鑫一还特意绕到柯庭云面前,十分真诚地看着他:“谢谢你。” 柯庭云蒙了一下,忽然间有点想不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谢鑫一的时候了。 他和秦渝回药店的时候秦叔居然还没睡,看见柯庭云包的密密麻麻的头吓了一跳,又是翻箱倒柜的给他找药又是要打电话给他家里人。 “不用了,”柯庭云很过意不去:“我家里人这点儿都睡了。一点小伤,也没脑震荡什么的,都不用告诉他们,估计明天就能结疤了。就是,我能在您这睡一晚吗?” “在这哪能睡的好,”秦叔说:“楼上那么点地,都摆不下你俩这长腿。你和秦渝一块,去他家睡。” 秦渝家在两条马路远的小区里,离的倒不远。柯庭云也知道这小区,环境美绿化好,卖的也挺贵。但是一上了电梯开了门,柯庭云就明白秦渝为什么宁可窝在药店里了。 太冷清了。 近80平的房子,入目的都是黑白两色,暗沉沉的。柯庭云一眼扫过去,一张照片都没有,要不是鞋柜上摆着两双球鞋,都看不出这房子有人住过的痕迹。 秦渝找了半天拖鞋,没找到,只好放弃似的一摊手。柯庭云犹豫了下,脱了鞋赤脚走了进去。他坚持要洗澡,秦渝就给他找了件自己的睡衣,领他去浴室:“往右是凉水。毛巾我都给你找了新的,都放在台子上了。洗的时候戴着浴帽,别碰着伤口。” 柯庭云小媳妇似的抱着睡衣,暗自做了两秒的心理建设,然后问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秦渝挑起一边眉:“这么明显?” 挺明显的。一路都耷拉着脸,头发丝里都写着“不想理你”四个大字。 “那估计你看错了。”秦渝假笑了一下,踢踢踏踏的走了。这下柯庭云确定大少爷这是生气了,平常这厮十分重视形象,走个路都不出声的,嫌粗鲁。现在这么大动静明显是十分不爽呢。 柯庭云洗完澡,决定给这位大爷撸撸毛:“我觉得头有点疼,你帮我看看呗。” 秦渝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电视,闻言似乎僵了一下。他看了下柯庭云的伤口,确定没有沾水,又给他重新敷了药。 两人离的太近,柯庭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一天的忙碌后灰尘的味道,不难闻,带着熟悉的烟火气。因为是坐着让他看伤口,柯庭云仰着脸,从秦渝忙碌的双臂见看到了他形状美好的下巴,还有下巴的一颗小痘痘。 得吃点素菜。柯庭云想。秦渝喜欢吃肉,还特别挑食,自从和柯庭云一起吃饭以后胃口是越发的刁钻了。刚开始柯庭云没发现,跟着秦渝出去都是他点什么秦渝跟着吃什么。后来才知道,秦渝挑的都是他经常去的饭馆,可不就是他自己说的“什么都不挑”么! 秦渝忙活完,举着沾满药粉的双手,觉得自己就像个即将上手术台的医生:“行了,去睡觉吧。”又不放心的叮嘱:“要是半夜觉得不舒服就喊我一声,我就睡在你隔壁。” 柯庭云露出一个在秦渝看来傻乎乎的微笑:“没事,就是个小伤。” 秦渝冷笑一声:“可不是,你都敢光着脑袋冲上来了。谁能有你这么大无畏啊?这英雄当的可以,必须得夸夸你。”说完还比了两个大拇指。 柯庭云简直觉得委屈:“那你这意思,我还多管闲事了?” 秦渝心里嘆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今晚的智商和流的血一样,哗哗地消失了:“人用你救?他去拳击馆的次数跟你去上晚自习的次数差不多,两个你摞起来都不够人一拳的,你挺个小身板充什么英雄好汉,到一米八了吗你?身高跟不上智商怎么也不够了。” 柯庭云终于领悟到了这对话的种种微妙之处:“啊,不是,其实,我是想救你来着。” 结果没想到谢鑫一先挺身而出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心中都油然而生一股“这他妈都什么事”的错裂感。 良久秦渝干咳一声:“哥也健身的,看见这肌肉了么。”他摆摆手:“就你那身板,就甭想着救人,能保护自己就不错了。” 话是这么说,柯庭云却知道他明显轻松起来了,还特意绕到厨房给他切了盘水果,弄的厨房里叮叮噹噹一阵乱响,柯庭云凑过去,看秦渝手忙脚乱地在地上捡水果刀:“受宠若惊。”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秦渝说:“我这么友爱的时刻可不多。” 苹果有点酸,一口下去两个人都龇牙咧嘴的。秦渝象徵性地吃了两口就不愿委屈自己,跑去洗澡了。柯庭云屋里晃了一圈,在客厅发现了未拆封的一堆茶杯和快递品,看来秦渝是从药店开张后就基本不留在这里了。 时间已经快过12点,柯庭云却睡意全无,他把果盘拿去厨房,厨房里秦渝切完水果的果皮和水果刀横七竖八的摆着。柯庭云拿着洗干净的水果刀,一时间不知道放在哪里。秦家装修近欧式,上下左右都是一熘的壁橱小柜,连个摆饰都没有。 第15页 他还在犹豫,秦渝却已经出来了,穿着短袖短裤,站在厨房门口皱着眉。柯庭云回首间看见他,被他这幽灵般的走路姿势吓了一跳,水果刀都差点没握住。 秦渝穿过他,把刀放在最高的柜子上。 柯庭云风中凌乱了:“你家都这么放刀的?” 有钱人的怪癖真心不懂。 第二天柯庭云起来的时候,看见秦渝在客厅吃早餐,面包和牛奶。柯庭云吃不惯这东西,自己去厨房煮了小米粥。冰箱里还有截火腿和咸菜,他也一併端了出来。 要切火腿的时候发现,没有刀。 秦渝昨晚把刀放的太高,他都得垫着脚,何况是柯庭云。 柯庭云也不问他,直接把火腿摆着秦渝面前,一筷子下去硬生生给夹断:“家传的筷子功,厉害吧?” 他明显是揶揄秦渝,秦渝也听出来了,但不理他。慢吞吞的吃完面包了,抱臂坐在对面盯着柯庭云。 柯庭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道这少爷又怎么犯病了:“我刷过牙才吃饭的,你不会是有洁癖吧?” 秦渝皱眉:“我都跟你吃过多少次饭了,有没有洁癖你不知道?” 柯庭云想到两个人口水交叠的抢菜经历,顿时无言。 秦渝沉思了一下,似乎在衡量怎么开口:“你最近怎么样?”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柯庭云回答:“挺好的啊。” 答完了才醒悟过来,觉得秦渝八成还是介意自己是不是给谢鑫一挡酒瓶的事情,于是放下碗筷,尽力用十二分诚意地直视过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对他吧,并不是你想的那种感情。我觉得他很好,和步淼淼很般配,也许,我是有点儿不舒服。”他瞥了秦渝一眼,确认对方并没有露出反感的表情来:“但只是因为有点寂寞,毕竟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我再把心思放他身上也不好对吧。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真的,我觉得我这十几年都没这么开心过。” 柯庭云不常对别人吐露心思,这一番话他说的支支吾吾,但都是肺腑之言,说完自己都有些脸红的感动,急忙端起小米粥,不敢去看秦渝。 秦渝心里冷哼一声,心想你要是知道谢鑫一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说。但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 秦渝说:“我是说,你最近心情上有没有什么变化,有时会不会有很消极的念头。” “没有啊。” 秦渝深吸一口气:“那你,有没有觉得和之前比更开心一点,没有心思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柯庭云一脸迷茫,不知道大早上的对方在和自己打什么哑谜:“我最近一直挺开心的。” 秦渝狐疑地看着他。可柯庭云已经喝完粥,他收拾了厨房,问秦渝:“你能把刀拿下来吗?放这么高我用也不方便。” 说完又想到自己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想这些未免多余。忍不住摇摇头笑了一下。 秦渝跟昨晚一样,幽灵似地走过来:“你不能用刀。” 柯庭云转过身来,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 “太危险。” “哈?”柯庭云差点要掏掏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幻听:“大哥我都快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拿个菜刀有什么危险的,我还能割到自己吗?” 他上下看了秦渝一眼,确认对方听到最后一句话瞬间有点紧张:“你……不是怀疑我要自杀吧?” 秦渝脸上出现一瞬间的空白。 柯庭云哭笑不得,深深地感慨对方脑回路之深邃:“你这什么脑回路啊,我拿把刀就是要自杀?这二者你是怎么联繫起来的?照你这么说,那全天下做饭的卖刀的都不想活了。”秦渝喃喃道:“那你那天电脑上的……”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好像领悟了什么,顿时闭嘴了。 柯庭云一时间没回忆起来哪天,秦渝却已经转身,摆明要结束这个话题了。 周一一早上柯庭云都在想这个事情,陈先锋把书本挡在自己脸前面,小声跟他说:“你知道吗?校花和谢鑫一分手了。” 柯庭云不得不配合他的姿势半弯着腰:“啊?难怪那天在ktv感觉有点别扭,我以为就是吵个架呢。话说你能不能换个姿势,这样我腰疼。” 陈先锋:“不能!你往那天挪点,别和我靠太近,你个高老师容易看见。” 柯庭云无语地挪动了一下:“你别瞎操心了,人家郎才女貌的,说不定就是拌个嘴,明天就和好了。” 说来也怪,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个是真的希望他俩和好一样,陈先锋却摇摇头:“没戏。我听说,是步淼淼变心了,人其实喜欢的是秦渝。” 这要不是在自习课上,柯庭云估计能跳起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渝追她追的可厉害了,人又高又帅,学习还好,哪个女生能抵抗的了啊。你没看那天在ktv里,他可劲地盯着步淼淼看,那桃花眼,电的我一大老爷们都快把持不住了。” 柯庭云回忆了下,确认那天秦渝和步淼淼说的话都不超过两句——不知道怎么就被脑补出了这么一场狗血大戏——“你可拉倒吧,秦渝都做不出来沖女生放电这事。” 陈先锋立刻来兴趣了:“那你说说,你和他走的近,他都怎么追女生的?” 追女生,柯庭云是没见过。他甚至不能想像秦渝去追女生。脸挺好的,就是嘴巴毒,又是个少爷脾气,生气了就甩脸子,谁的面子也不给。这样的脾气性格,哪个女生能受得了?柯庭云嘆口气:“不知道,他喜欢的,应该是特善良温柔的那种女生吧,反正和他性格相反的。”不然俩小心眼凑到一起——这日子还怎么过? 放学的时候秦渝照旧路过柯庭云他们班级,老远就看见柯庭云咧着一张嘴,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悦:“厕所捡钱啦,这么高兴。” 柯庭云等周围的人离的远了,凑过去:“我想起来了,那天电脑课,你坐我旁边来着。” 秦渝开车钥匙的手一抖,钥匙没对准,在锁眼边划了一道痕迹。 “那天上课,有个qq好友给我发文件来着。不过我都不认识她,就没理,文件写的什么我都没看。”秦渝绕到车头那,柯庭云立马屁颠颠地跟上去:“写的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用你的电脑。” “你看到文件名了对吧?”秦渝不理他,柯庭云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偷瞄我电脑?” “什么偷瞄!”秦渝咔哒一声开了锁:“活动眼珠子不小心看到了而已,谁让你把屏幕放的那么大还离我那么近!” “瞄到了什么?” 秦渝又闭嘴了。 柯庭云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你看到那文件都是关于青少年自杀的,就以为我也要自杀?所以那天下课你来找我,就是因为担心我?” 第16页 秦渝冷漠脸:“发挥下同学爱而已。”他推开柯庭云眉飞色舞凑上来的脸,觉得拳头都在发痒:“现在我确定了,你活泼的很,就凭着倒腾劲儿,再活个五十年没问题。就劳烦你自个倒腾着回家吧。” 第10章 姑姑 柯庭云看他长腿一摆就要上车走人,立刻拉住后车座往后拖:“我头还疼着呢。” “头疼也不耽误你走路。” 秦渝撇他一眼,眼神中一股“老子看透你了”的睥睨感。 最后还是俩人一起回了药店。 秦勉正在给人找药,忙的都有点脚不沾地,还不忘关心柯庭云头上的伤:“记得换药,你的药我放在二楼了,你让秦渝帮你换下纱布。” 柯庭云跟着秦渝上了二楼。秦渝听见身后脚步沉沉,好奇地回头一望,正对上柯庭云紧皱的眉和垂下盯着脚背的眼。 “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感慨——柯庭云受伤之后也回了家,柯母看见了他的伤只以为是柯父打的,习以为常地问都没问一声。柯父更加不用提。再加上一个总是对自己投来异样的、似乎带点怜悯的眼光的柯萍——柯庭云想到这里就觉得胸口堵得一阵阵发闷。 秦渝跟他熟悉了也知道柯庭云并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家。但柯庭云从来不说,他就觉得对方多半和自己一样,不爱在别人面前谈论家事,所以以己度人,也不去主动问。 他给柯庭云换了药,压着他坐在电脑桌前不许乱动:“不能躺,你这么一蹭,药都蹭我床上了。”柯庭云看着他去洗手,在心里诽谤:也不知道谁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那一个。 但这话他可不敢当着秦渝的面说。 电脑在开着。柯庭云闲不住地登录了自己qq。一如既往地一片平静没人找他。 柯庭云就忽然想起来那天电脑课上传文件的那个女生。说起来还是要谢谢她。柯庭云想,不然以秦渝和自己的性格,两个人可能就此分道扬镳了。 他解除黑名单,又戳了戳那个字帖头像的qq——对方也在线,而且立刻回应了他。 等待明天:“在?” 不等柯庭云回答,对方又刷刷地打字:“那天我发文件你都没接,还消失了好久,真的吓死我了。” 映日照浮云:“……我看起来很丧吗?你干嘛给我发这些?我朋友看了都误会了。” 等待明天:“???可你加了这个自杀小组?” 映日照浮云:“什么组?” 柯庭云翻了翻之前加的qq群,点开空间和之前的聊天记录,明明只是个非常非主流的群。 等待明天:“你不知道?那你怎么加入这个群的?” 一时心血来潮,怎么加的柯庭云早忘记了。 这次等待明天打了很久的字,发来了一长串。原来这个群里基本都是由群主在网上暗诱一些年龄不大、喜欢上网、又有些厌世的青少年组成的。平时群里也都是传传照片,发发牢骚之类的,但群主,也就是暗草,会很诱导性地要成员和她私聊。 “然后就会发照片视频什么的唆使他们自残。自残之后还要自拍传过来,这些照片应该都在群里,不过加锁了,我也进不去。” 似乎是怕他不信,女孩又打下来一行字:“真的,之前这群里就有一个小姑娘,自杀死了。” 映日照浮云:“那你为什么不报警?” 等待明天:“报过了……之前的群也解散了,可是现在又有人建了一个新的qq群,还在继续……我之前也和群里的人说不要相信,可没人信我,还说我是卧底,把我的号给黑了。这已经是我加的第三个群了,你是第一个肯听我说这么多的人。” 柯庭云从这些字里行间听出了一丝丝委屈,他直觉对方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再一想这小姑娘顶着压力盘旋在各个自杀群里,承受着误解,极力劝解别人珍惜生命。这样的行为简直让他肃然起敬了。 他和秦渝说了这件事。秦渝也好奇看了看这群:“那女孩说的应该是真的,你看,”他指着整理后被标出来的聊天记录:“乍一看感觉说的都听不懂,其实很多话都是她们内部流通的暗号,一到关键点了,这个暗草就要求私聊。而且就这个来看,她们私下肯定是有交易的,说不定很多人都拍了照片捏在这个暗草手里。” “能截下来报警吗?” “封了一个还会有第二个。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欲望,有欲望就会有后果,这后果有好有坏,杀不死的。” 群还是被封掉了。柯庭云加了等待明天的好友,知道这女孩叫方安静,就住在隔壁市。秦渝几次看见他俩在qq上聊的热火朝天,又好奇又担心,偏偏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其实柯庭云和她聊天的时间也不太多了,学期课程越发紧张,每天发的试卷堆满了桌面,陈先锋欲哭无泪的抱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废纸,太他妈多了,比我家厕纸都多。” 就连秦渝这样的学霸也难免绷紧了神经,他自己好学,连带着和他一起的柯庭云也奋发起来,柯庭云发现了秦渝的一个优点,虽然这厮平时毒舌又没有耐心,但一旦认真起来,绝对是个负责人的好老师。讲解细緻,售后完美,还能针对柯庭云专门设计一套分析题。 眼看柯庭云成绩缓缓上升,陈先锋哭嚎着拉住他:“兄弟你怎么了啊,不要只留我一个在苦海里啊,说好的同受苦,共沉沦吶?” 柯父对柯庭云的突然上进毫不关心。只有柯萍,听说他的小考名次上升了,特意给他买了手机。虽然不是新款,但也是几千块钱的礼物。柯庭云第一次收这么贵重的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柯萍不容拒绝地把手机塞到他手里:“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怎么能连手机都没有,拿着,是姑姑给你的礼物。”柯舒朗知道了,趁柯庭云把手机放在床头的功夫一脸羡慕地摆弄,她对这些玩意的兴趣比柯庭云大的多,柯庭云就问她:“你想要?那送你。”柯舒朗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了。柯庭云本来怕她心里不舒服,心想反正自己除了秦渝和陈先锋也没什么要联繫的人,不如还是送给她吧。结果第二天一早,柯庭云就看见柯舒朗手里拿着一个新手机,粉色的,一看就是她喜欢的款式。 柯母在她旁边,又是亲昵又是半嫌弃地和柯萍说:“你别惯着她,她才多大啊,要手机也不会用。”柯萍就笑笑。脸上的表情很是慈爱,柯庭云在旁边看着,简直分不清这俩谁才是柯舒朗的妈妈了。 周六的时候秦勉送了秦渝和柯舒朗电影票,讲外星球的。两个人都不爱这些,看到一半就出来了。路过一家买帽子的小店,正看见在里面挑东西的柯舒朗和柯萍,两人挽着手,身高相近打扮相仿,远远看着就像一对母女。柯舒朗最近红润了很多,开始抽条长个,转眼间看见秦渝也很惊喜——柯舒朗经常和秦渝一起出去,却基本从不带她,她心里埋怨了好久——连忙迎上来,仰着小脸叫他:“秦渝哥。” 第17页 柯庭云扭曲着嘴角笑了一下,心想:你亲哥在这呢。换做一般的兄妹,此时可能早就打趣她两句,但柯庭云知道两人关系并不怎么亲近,柯舒朗脸皮又极薄,这么一个亲近的机会他犹豫了两秒,就这么错过了。 秦渝:“好久不见。” 此刻柯萍也走了过来,手里拎着给柯舒朗买的帽子,秦渝喊她阿姨,她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不怎么欢迎。 柯舒朗却很高兴,极力邀请他们一起去吃饭:“附近有个饭店,特别好吃,我们带你们去。” 四个人并肩而行,没多久,柯庭云就拉在了后面。秦渝察觉到了,不经意地退了两步,和柯庭云并肩走在一起,小声问他:“你妈看起来挺年轻。” 柯庭云:“那是我姑姑。” 秦渝挑眉,看着前面两个亲亲热热的身影说:“那关系倒真好。” 这顿饭吃的不太愉快。 只有柯舒朗忙着拍照,又问秦渝下周的安排,还张罗着吃完饭去哪里玩。柯庭云嘴里塞着八块钱一个的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点心,听着柯舒朗在耳边快活的、和在家里截然不同的声调的声音,觉得有点惆怅。 大概是觉得格格不入。他想,自己反倒像是个闯进别人聚餐的外人一样。他盯着眼前瓷白的碗,有点发愣。碗里却忽然多了一块粉蒸肉:“这个好吃。你尝尝。” 柯舒朗有点羡慕地看着秦渝给自己哥哥夹菜:“你俩关系真好。” 这话一出,不知怎地,柯庭云就觉得心尖有点发热,看不见的热气蒸腾,从胃里窜到嗓子眼,让他觉得痒痒的,但是很舒服:“我去个厕所。” 柯舒朗也站起来:“我也去。” 兄妹俩站在走廊里,秦渝一看见柯舒朗脸颊微红的神色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他藉口自己尿急,先一步冲进了厕所里,听见柯舒朗在门外很不满地抱怨了一声。 镜子里映的是柯庭云自己的脸。有点苍白,所以脸红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柯庭云把手放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洗了两遍,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去,柯舒朗果然已经走了。 出饭店的时候天还早,柯舒朗有意再一起逛逛,柯庭云却说还要回去学习,柯舒朗就皱着眉头,觉得自己哥哥从来不爱学习的,这么说显然是个藉口。她还想说话,但柯萍已经推她的肩,顺着力道让她往前走了两步:“你哥哥他们学习紧张,不要耽误他们的时间。我陪你,咱们再去书店看看,给你们买几本书。” 秦渝看着两个人走了,若有所思。柯庭云碰碰他:“不捨得?”这当然是开玩笑的。秦渝摇摇头。两个人都没吃饱,在路上又买了炸串,秦渝嘴挑,就捡着中间的肉串吃,剩了一大串蔬菜。柯庭云强硬地把蔬菜递到他嘴边:“你看你下巴上的这颗痘,就是因为你挑食造成的。”秦渝有心反驳,但对方脸上一片光滑,他知道柯庭云从不抹什么护肤品,天生的皮肤好,就不甘心地嚼着蔬菜,把木籤咬在两排牙齿中间:“行,吃完回去做卷子。” 柯庭云惊悚地看着他:“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还做卷子?” 秦渝故意拿沾着油的手去拦柯庭云肩膀,被对方嫌弃地避开:“不然呢?继续逛街?”他犹豫了一下:“你觉不觉得,你姑姑好像对我有敌意?” 柯庭云觉得是有点,柯萍和柯父一样,对待外人就像戴了面具,一贯都非常亲切,属于老人说的“窝里横”,但是对秦渝明显不热络有点冷淡的样子,他这么想,嘴上却说:“你想多了吧。” 秦渝摇头:“你和你妹妹去厕所的时候,她对我说……” 离柯舒朗远点。 秦渝想起当时的情景,柯萍眉梢高高地吊着,嘴角似笑非笑,像是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十分距离里透着三分不屑:“我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在想什么,离她远点。” 柯庭云回忆了一下,柯萍的表情一向都是淡淡的,到柯家这么多天,也从没见过她有急躁或者发火的时候:“她是误会你对舒朗有什么企图了吧。你不知道,她没有孩子,都是把舒朗当自己孩子疼的。” 秦渝:“你有没有注意到上菜的时候她拿纸擦了三遍手?” 柯庭云注意到了,但柯萍在家也是这样,她住酒店,自己的东西从来不放到柯家,包里的化妆品啊什么的落到柯家都要捡起来擦好几遍,柯母说她爱干净,柯庭云自认自己干净度一般,也只觉得柯萍可能有轻度洁癖。秦渝想起柯萍看自己时含着敌意和凶狠的目光,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反正我觉得不太对,好像有点……”他想说神经质,但想到柯萍是柯庭云的长辈,自己在他面前这么说不好,又换了个词:“偏执,你小心点。” 柯庭云一下就笑开了:“怎么说也是我姑姑啊,再说,下周她就要回去了。” 柯萍的确是要回去了,但是要带着柯舒朗一起。 这话她一说出口,柯庭云倒不怎么意外,柯萍明显很喜欢柯舒朗,还当着柯父的面说过想带柯舒朗一起去玩玩,见见世面。 柯父沉默了会,不知道在想什么。柯母倒是挺开心,但考虑到柯舒朗的学业,还是拒绝:“等放暑假了再去吧,现在走不开。” 柯萍双手交叠,右手的大拇指不自觉地叩着左手,柯庭云听见她说:“转学,我要带她走。” “她是我的孩子。” 第11章 打工 那一刻柯庭云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小时候自己抱着柯舒朗、护着她不挨打以及背着她上学的种种场景呼啸而过,闪的他只能听见时光流过的声音,最后是秦渝那天对他说的:“我觉得不太对。” 柯庭云支住脑袋,在心里痛骂秦渝的乌鸦嘴。 柯母明显愣了一下,柯父倒是很快反应过来,把嘴里的菸蒂吐在地上:“神经病。” 柯庭云想起来,柯父以前经常是这么叫柯萍的,而且毫不避讳,在两个孩子面前痛斥柯萍丢下父母跟个男人跑了的事情。柯庭云对这种充斥着脏字和污秽字眼的辱骂感到噁心,因此从来不去过问柯萍的过去,只隐约知道柯萍喜欢一个男人,并且有了孩子,最后却被柯父拆散了。 柯母推着愣在原地的柯舒朗和柯庭云:“回去回去,别站在这里。” 兄妹俩对视一眼,关上门,然后不约而同地贴在了门后。 可惜这门虽然老旧,但隔音效果还不错,柯庭云听了半天,也只有柯父模糊的几个字眼,他努力地从只言片语中拼凑信息,却忽然听到柯萍一声拔尖的尖叫:“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她是你欠我的!” 这也就够了。柯庭云听到柯父的咆哮,屋外叮噹一片,伴随着大门砰的一声——不知道是谁出去了,柯庭云猜是柯父,因为外面只有柯萍的声音,她冷哼了一声:“你欠我的。” 这四个字好像魔咒,让柯庭云觉得脑袋发紧。柯舒朗早就呆坐在床沿,她身后是柯萍买来送她的抱枕、桌面上是柯萍送她的手机和书,衣柜里还有新的衣服。柯舒朗的目光从这些东西上一一划过,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18页 这场吵架无疾而终。柯萍照旧领着柯舒朗出去玩,柯母依旧流连在麻将馆。只有柯庭云,他想问问柯舒朗的想法,可对方显然不想和他多谈,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和柯萍呆在一起。 柯庭云觉得柯舒朗是想离开这个家的,无论谁看,温柔有钱的姑姑和冷漠暴戾的父母比,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他想过去找柯父,问问他的看法。柯父当时已经喝醉了,他最近鲜少有不醉的时候。柯父看见柯庭云离他远远的站着,下意识地挥手要他过来。看柯庭云仍站在原地,他就一巴掌挥了过去,可是因为醉了,这巴掌没有对准,扇到了柯庭云的肩膀上,柯庭云一下子撞到了铁门上,头磕到了门沿,发出了一声巨响。 柯父就哈哈大笑起来。 柯庭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他后来想想,就是那一刻,他才决定如果柯舒朗要离开家,那他就绝不反对。 柯父出去喝酒,托人把柯庭云介绍去了附近的厂,那原来是麻纺厂,后来整改成了个私立印刷厂的后备仓库,里面成天堆了些刺鼻的颜料。介绍人一听是个未成年的小少年,犹豫着让柯父打消主意:“那东西吸多了对身体有害,你儿子还在长身体吧,去了不好。” 柯父并没对柯庭云说这些,他觉得柯庭云是个好劳力,要是每天中午去打两个小时的工,就搬搬东西,能挣20块钱呢。至于柯庭云头上还未痊癒的伤和那些化学物品对身体的伤害,柯父是不管的,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别人能干,你怎么就不能干? 柯庭云先去找了秦渝,和对方说自己以后中午回家吃饭,他从不和秦渝说自己家里的事,秦渝也不多问,所以只是叮嘱了柯庭云晚上要来药店换药。柯庭云开始了来回奔波,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成绩立刻直线下滑。 他年纪小,仓库的老师傅也照顾他,中午让他先领饭,还把他派去最通风的角落里分拣包裹。可仓库就那么大,只有一扇窗户,满屋子的染剂气味熏得柯庭云头晕脑胀,他只能戴着口罩屏住呼吸,一不小心吸进了一口,立刻酸味涌上鼻头,眼睛开始不自觉地流泪,不能呼吸。 带他的师傅说:“习惯就好啦,别憋气。看我,一点点的吐气。”柯庭云照做了,老师傅看着他薄成纸片的侧面,摸着他瘦的凸出的肩胛骨,嘆气说:“我儿子都跟你差不多大,天天在家好吃懒做的,连个大门都不愿意多踏一步。唉你爹也是个狠心的,捨得把你送进来吃苦。” 柯庭云正在呼气,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顿时鼻涕眼泪横流。 周六日他也要去打工,秦渝连着两三天没见到他,这下真的不解了,他也不问,就那么十指相握撑着下巴望着他,摆出一副要柯庭云主动招供的姿态。柯庭云怕直视秦渝的眼神,就支支吾吾的说:“我要去打工。” “在哪?” “就附近的鱼库,帮人看看鱼苗。” 秦渝哦了一声,看起来是相信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给我们药店打工了呢。” 柯庭云勉强的笑笑。这一个中午他都疑神疑鬼的,怀疑秦渝会突然出现在仓库外面,虽然这不太像秦渝会做的事情。大夏天的他一身临时工的长衣裤,闷的浑身都湿透,好不容易完活了领了盒饭,一点食慾也没有,但是手脚发软,脑袋发昏,只能勉强自己扒了三两口,还没等咽下去,就觉得一阵噁心,喉头翻滚,全吐了出来。师傅看他可怜兮兮的,就拍拍他让他去休息会。柯庭云强撑着站起来,正想找水沖沖头,一抬眼就看见了秦渝。 这简直是噩梦的现实版。 柯庭云能想像的出来自己一身脏,顶着满头灰和汗,嘴角说不定还有残留的呕吐物,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秦渝上下看了他一遍,嘴角紧紧地抿着,柯庭云看不见,秦渝却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一口气冲到了脑子里,在太阳穴里突突直跳。涨的他眼睛发红,手脚都在发抖。 柯庭云明白这是他发火的前兆。 他连招呼都没来的及打,连忙推着秦渝走到仓库拐角。他问秦渝:“你怎么来了?”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的厉害,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秦渝先默不作声地拉着他去沖了沖脸上的灰。等对方磨磨蹭蹭的洗完了,他才说:“伤口疼吗?”声音还在抖,秦渝掐了自己一下,才镇定了一些。 柯庭云摇头:“早不疼了。”其实还有一点,但他看秦渝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觉得现在不是一个撒娇的好时候,就没有说。 秦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结疤了。柯庭云被他摸得有点痒,又不敢动,就翻着黑眼珠问他:“你不生气吧?” 秦渝笑了下。他觉得这句问话简直莫名其妙,他的朋友在受苦,而他像个傻瓜一样,非但没有发觉没有帮上忙,反而还被问生气不生气。秦渝想,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又有什么立场生气?柯庭云去老师傅那领钱,秦渝看着他的身影,拳头握的紧紧的,指骨透过薄薄的皮肤凸出来,他猜想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很狰狞的,幸好柯庭云没有回过头来,否则会被吓一跳。 晚上回柯家的时候是秦渝骑车把他送回去的。 柯庭云太累了,在药店吃过饭的时候就已经睁不开眼了。连续一个多星期的密集行程让他疲惫不堪,柯庭云自己想想,都觉得不知道是什么让他支撑了下来。现在秦渝知道了,他不用再瞒着秦渝,就好像心里终于踏实了,那口一直吊着的气也吁了出来,他一下子就觉得累了。 秦勉看着柯庭云吃饭时在抖的手,都觉得心疼:“别回去了吧,就在二楼睡。” 柯庭云拒绝了。上次他在秦渝家呆了一晚,回去后柯父就大发雷霆,因为他头上有伤,柯父才没有又动手。他不想回去,但更不想让柯父借题发挥,不能不回去。 秦渝骑着车,柯庭云坐在后座上。路上要经过西库,那里风凉,秦渝担心柯庭云睡着了着凉,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 柯庭云嗯嗯的应着,声音越来越低,头也靠到了秦渝的后背上。 秦渝扭头看了看他,有意加快了车速。带着腥味的风扑面而来,他弓着背喊柯庭云:“你搂着我。” 柯庭云的手就从他后面绕过来,环在秦渝的腰间。秦渝摸了一把,有点凉,心里后悔没有多给他带件衣服:“你别睡啊,绕过前面那条路就到家了。” 无人应答。 秦渝就摩挲着柯庭云的手臂,不让他睡觉:“你看看右边。”柯庭云迷瞪着望过去,右边坝下就是水库,波光粼粼的,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洒了一层银光。 “下次我再带你来钓鱼。” 柯庭云“嗯”了一声,这一声鼻音有点重,柯庭云自己也听出来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把脑袋正面埋在了秦渝的后背。 秦渝僵了一下,显然是察觉到了后面的濡湿。他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这一声嘆气被风吹着,悠悠荡荡地飘到柯庭云的耳朵里,柯庭云就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谢鑫一的情形。 第19页 好像是在篮球场。他被篮球打中了脑袋,整个人懵在了座位上。围过来的三四个人看他没事,问了几句就散了,只有谢鑫一,一直陪在他身边。最后散场的时候,谢鑫一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柯庭云记得自己当时有点震惊,他以为没人看的出来。他不好说自己小腹那里被柯父踹了一脚,又没有钱去看医生,只好在怀里揣着热水捂伤口。就别别扭扭地说自己没事。谢鑫一就去给他买了瓶热牛奶,还把吸管撕开插在瓶口。柯庭云接过来,动作扯到伤口,整个人都疼的一抖。谢鑫一看着他逞强,就轻轻地嘆了口气。 柯庭云抱着秦渝,他想电视剧上演的那些伤心啊果然都是假的,他痛到极致的时候,反而哭不出来了。好像在和自己较劲,哭了就输了。他不怕痛,痛久了就麻木了。他怕把自己的痛告诉别人,再藉由此获得一点温情,那样才是凌迟。 秦渝看着眼前的房子,二层高。伸出去的阳台搭着各色衣物,下面堆满了纸箱和电器。门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两边的窗帘都褪的变了色,无处不显示着这个家庭的经济情况。他按了按门铃,没有动静。 柯庭云说:“门铃早坏了。” 他掏出钥匙,不太想让秦渝看到连着大门的客厅里的狼藉,就推着秦渝的车头让他走:“这里乱的很,还没灯,你快回去吧。” 秦渝出了汗,刘海都被打湿了,被他一只手撸上去,露出了额头。柯庭云这才发现,秦渝的额头上也长了个痘痘,不大,在眉毛上面,也不显眼。他伸手摸了摸,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让你多吃蔬菜吧,你不听。” 秦渝皱着眉把柯庭云的手拽下来,好像想说什么。柯庭云的手被他捏在胸前,感受到了秦渝的心跳,他听到了对方的呼吸有点乱,也很急促。两个人离的近,秦渝的呼吸打在他额头,柯庭云闻到了秦渝身上的味道,还有梅子糖的香气。 他又背着我吃糖了!柯庭云想,得警告他,不然他吃多了又不吃饭。 可是月色太好温度正好,柯庭云不想动。懒洋洋的,好像浑身泡在温水里,心头被烘的暖暖的,比冬天钻进被窝碰到暖水袋的那一刻还舒服。 两个人保持这姿势大概有一分钟,秦渝才松开他:“进去吧。”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柯庭云看到秦渝站在他教室外面。 班里的姑娘们看到隔壁班的帅哥,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陈先锋和他们出去玩过几次,对秦渝很有好感,觉得对方贵气又不装逼,但此刻见到柯庭云倦鸟回巢一般地扑向对方,还是心生哀怨,觉得自己这朋友很是重色轻友。柯庭云一回来陈先锋摆着八卦脸凑上去:“怎么了怎么了,他找你什么事啊?” 柯庭云没来得及理他。 他还在想秦渝说的话:“我叔叔和你家说过了,让你到药店来打工,食宿全包,工钱和仓库的一样。正好我还能监督你学习。现在你爸妈都同意了,你的意见呢。” 柯庭云只犹豫了两秒钟,他先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因为他认为自己和秦渝能处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起码不是个劳工的关系。可两秒过后他就把这个想法抛在脑后了,能天天和秦渝在一起,不用回家,这诱惑实在太大了,什么自尊平等都他妈的见鬼去吧,这时候谁拒绝谁就是傻子。 陈先锋看着好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嘴角一咧,居然乐了。顿时迷茫,觉得对方和秦渝他们混久了,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第12章 谈心 等待明天:“我觉得你最近很开心耶。” 映日照浮云:“?” 等待明天:“最近你打字的字数都变多了。” 柯庭云确实很开心,他有了光明正大的不在家的理由,药店的工作又轻松的难以想像,唯一的难题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习题和试卷。可这也不算什么,还有秦渝。秦渝严厉,但从不严苛,自己也是放养似的教学法,不鼓励学海战术。柯庭云开玩笑似的建议他去读教育:“你别考计算机了,去考教育吧,一定会是最受欢迎的老师,就是那字得练练,不然学生都看不懂你写的什么。” 他还身体力行,给秦渝买了本字帖。秦渝勉强答应练字,前提条件是柯庭云得早起半个小时背单词。二楼几乎成了柯庭云的房间,秦渝有时候住家里,有时候住药店,后者的时候居多。秦勉也乐于看到两人在一起,他觉得秦渝一直淡淡的,没什么好朋友,现在有了柯庭云不仅人活泛了,学习也更努力,因此老怀宽慰。 第一次测验下来,柯庭云成功地摆脱了倒数的阴影,飞速前进。陈老师激动的双手直颤,把柯庭云的试卷单独拎出来表扬了三分钟,第一名都没有的好待遇。中午陈先锋喊他出去吃饭,柯庭云头也不抬地说:“我得把这个卷子做完,你帮我打一份回来吧。”陈先锋哀嚎一声:“兄弟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么拼命?” 柯庭云想和秦渝上同一所大学。 秦渝的目标早就定下来了,h市的一所高校。秦勉也说过,等秦渝考上大学,就一起搬过去住。可学习这东西也是讲究天分的,柯庭云有了目标,也就有了压力,做题做着做着就会一阵气闷头晕,有时候是失眠,整夜想着如果自己落榜了柯父就会把他送到工厂里,或者自己考上了大学却不和秦渝在一个学校诸如此类。 秦渝看不下去他自虐似的学习方法,劝他说:“尽你所能就好。再不济咱俩也能考在一个市,还是能天天见面啊。” 最近秦渝觉得,柯庭云有点太黏他了。明明在外人面前冷静淡漠,在自己面前就跟软骨头虫一样。两个人坐的近,柯庭云经常学累了就侧身一倒,砸在秦渝怀里,秦渝都被他砸出了阴影,一看到他就下意识地收腹并腿。 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夏天穿的又薄,秦渝在药店经常一身短袖短裤,这么一闹免不了磨磨蹭蹭,擦枪走火,他顾虑到柯庭云的性向不好直说,只能一手护裆一手托着柯庭云的头免得他受伤,感觉自己比做了十套数学题还累。 柯庭云看他频频跑厕所,还故意问他:“尿频吗?”气的秦渝一小时都没理他,谢鑫一来的时候俩人还正在因为这事冷战。 谢鑫一带了一兜冰棍,把多余的放在冰箱,拿了根绿茶的和秦渝、柯庭云坐在药店门口,一脸凝重。 柯庭云知道他俩有事要谈,找藉口去做作业熘了。但其实也没有作业,他就在二楼开了电脑聊qq。等待明天也在,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多时间天天流连在网上。 等待明天:“你今天不做卷子啦?” 映日照浮云:“嗯,他来了。” 柯庭云和她说过这些事,虽然抹去了人名地名这些重要的信息,但七七八八的基本上都和她说过。也许是因为隔了根网线的缘故,方安静又格外的善解人意,从不主动打听他的消息,是一个十足完美的倾听者,不由自主地让人放下心防。柯庭云跟她聊了这么长时间,知道她饱受学校的暴力侵害,曾经有过自杀的念头,加入了自杀群后却醒悟过来,从此后就开始卧底在各个自杀群里,这个过程漫长且孤独,好不容易碰上柯庭云愿意搭理她,就特别愿意和柯庭云聊天。 第20页 等待明天:“这样啊,那你不去和他聊天吗?” 柯庭云洗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打字:“不用了,他俩估计有重要事再谈。” 而且很可能是关于步淼淼的。柯庭云没忘记陈先锋说过,秦渝追过步淼淼的事。他从没信过,也就没问过秦渝。但现在见了谢鑫一,就冷不丁地想起来了。 十二点的时候秦渝在楼下喊柯庭云下来吃饭,柯庭云下了楼,看见谢鑫一站在店门口,手里还拿着那根已经吃完了的冰棍,他扔给秦渝一个“没谈拢”的眼神,秦渝没理他,看来还在气愤柯庭云嘲笑自己尿频的事。 一边的谢鑫一却恍然醒悟一样,觉得自己冷落了柯庭云:“不好意思,刚都没来得及和你说话,我听秦渝说,你最近成绩提高了好多。” 柯庭云:“都是秦渝教的好。”他拍完马屁就去看秦渝,对方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谢鑫一嘆了口气:“是啊,他什么都做的很好,成绩好人也好,也难怪步淼淼喜欢他。” 这最后一句信息量就太大了,柯庭云尴尬地立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谢鑫一:“你别多想,我和步淼淼已经分手了,她喜欢谁都是自由的。”这话说完,他就像是得到了老大宽慰一样,原地伸了个懒腰,把冰棍扔进垃圾箱:“走了,下午还有课,你俩可别迟到。” 整个下午柯庭云都坐立难安。他想从陈先锋这里得到点消息,可陈先锋向来擅长把三分的八卦描述成十分,在他扯到“秦渝小巷里英雄救美,勇夺步淼淼芳心”的时候,柯庭云终于发现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还不如直接问秦渝。 柯庭云好不容易盼到放学,柯舒朗却来找他了。她早搬到了学校宿舍的一楼,前几天下暴雨,雨水全积在了宿舍院子里,一楼的几个女寝就都遭了殃,现在天晴了,潮味久散不去,学校就临时给她们调了宿舍。其他的女生东西少,自己拎着就走了,柯舒朗把自己的新衣服和化妆品整理了两大箱,才发现自己拎不动,只要来找柯庭云。 柯庭云和秦渝到了宿舍楼下,才发现大分也在。他不知道从哪听到的消息说女寝变动,就担心柯舒朗自己一个人搬不动,颠颠的就跑来了。 柯庭云脸红了一下,暗想这可比自己这个亲哥哥称职多了。一下来了三个人,人手反而多了,大分抢了个最重的箱子就往楼上搬,柯庭云拦都拦不住。秦渝说大分是因为家里有三个男孩,他是最小的,最受宠,对瘦弱的女生天然有哥哥般的保护欲。大分也确实比柯庭云还尽责,惦着一身胖肉跑上跑下,大汗淋漓。 搬完行李四个人在校门口的馄饨馆里吃饭。因为天热,柯舒朗把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了一小段锁骨。大分坐在她对面,抬眼见一不小心就看见锁骨上的淤青。伤痕很淡,看得出来是之前受的伤,但因为柯舒朗白,所以还是十分显眼。 大分如同噎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接着就是心头火起。谁知这时旁边的秦渝轻轻碰了碰他,大分斜眼望过去,秦渝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秦渝也不知道大分意会了没有,不过他看见大分埋头扒了一会饭,就开始往柯舒朗的碗里夹菜。柯家兄妹在家里一向各吃各的,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热情,顿时打了柯舒朗措手不及。她性格内心,比自己哥哥还惧生,因此也不好意思拒绝,当天吃了个大肚圆,结果回去就拉了肚子,还是柯庭云和秦渝半夜起来去给她买的药,柯庭云怕大分听了内疚,就没告诉他。 给柯舒朗送完药都是半夜,秦渝没骑车,两个人一边打哈欠一边沿着西库往回走,秦渝看着月亮:“你抬头看看,月亮可真圆,还那么亮,像不像个……” 柯庭云深知秦渝破坏气氛的本事,连忙打断他:“你可别说像昨天晚上吃的那个馍啊。” 秦渝噗嗤一声,笑的瘫在栏杆上。柯庭云怕他掉下去,拽着他短袖的下摆。秦渝笑了一会,保持趴着的姿势:“我看别回去了,睡不到一会就得起来上早自习。”他探头朝下望了一眼,黑黢黢的一片,就起了吓唬柯庭云的心思,猛的伸出右胳膊把他拦腰往下一扔,柯庭云正在想事情,被他一推顿时吓清醒了,可失重的那一秒还没过去,就被秦渝的左胳膊拉了回来,牢牢地按在了秦渝的怀里。 他比秦渝矮,头正好靠在秦渝的胸口,能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柯庭云就迷迷瞪瞪地想,真好,真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柯庭云倒没有吃惊,好像这个想法很久之前就有了,只是根植在他的内心深处,牢牢地埋在重重心思之下,没有见天日的机会而已。 秦渝看柯庭云不说话,就呼噜着他的头毛:“不怕不怕,哥在呢,不会把你扔下去的。” 柯庭云嗯了一声。 他难得这么乖巧,让秦渝占一会口头便宜,秦渝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收紧了双臂,把他困在自己怀里:“一晚上都耷着脸,有心思就说,憋在心里会内伤的。” 柯庭云犹豫了三秒,觉得自己不太想得内伤:“你和步淼淼在一起了?” 秦渝把头搁在柯庭云头顶,无聊地用自己下巴骨头磨着他:“一天24小时,我20个小时都跟你在一起,剩下4个小时上厕所,你说呢?” “扯淡,还有上课时间呢。” 秦渝很忧郁:“孩子大了,越来越不服管了。”他把柯庭云伸出来掐自己腰间肉的手拿开:“我没和她在一起,也没追过她。” 秦渝:“说来话长啊。” 秦渝说,步淼淼喜欢追星,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是当个明星。她从高一开始把自己的艺术照寄往杂志社,也登过几本不出名小杂志的内页,本来高中生课程就紧没时间看杂志,步淼淼的杂志照还画着浓妆,因此也一直没人发现。结果上个月谢鑫一知道了,和步淼淼大吵了一架,觉得步淼淼这样做既耽误学习又毫无价值,完全没有考虑两个人的未来。本来情侣吵架也没到分手的地步,结果谢鑫一在杂志上看见了步淼淼和秦渝的合影。 “这不就误会了么。”秦渝也很无奈:“我那是高二的时候拍校刊被人拉去的,结果拍照的时候碰见了步淼淼,给她拍照的人觉得我和她上镜效果好,就拉着我也拍了一张,拍完我就忘了,谁知道还惹出这事来。” 柯庭云:“你还拍过杂志呢?” 秦渝:“丑死了。拍完人寄我一份我都没敢要。今天鑫一来找我,说他问步淼淼了,步淼淼承认她暗恋我。要不怎么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呢,这明显是步淼淼气急了乱说的,他也信。我跟步淼淼加起来说的话还没有我跟楼下卖煎饼的大妈说的话多呢,他怎么没说卖煎饼的阿姨暗恋我?” “也没准,明天下去问问,说不定阿姨多给你加俩鸡蛋。” 秦渝拍拍柯庭云:“你还笑,就因为这学校里没少编排我和步淼淼的绯闻吧。弄的我都不知怎么跟鑫一解释。” 第21页 柯庭云:“我看他今天走的时候潇洒的,应该是放下了。” 秦渝看着远处,怀里的人沉甸甸热乎乎的,让他觉得很踏实,破天荒地多说了句:“难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还是不要用自己的想法来揣度别人的好,会吃亏的。” 柯庭云想到谢鑫一和秦渝的关系那么好,如果真的因为这件事有了芥蒂,秦渝岂不是很难过,想安慰两句,可开口话就变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咱俩有一天也因为什么事有了分歧或者吵了一架,要绝交了,你会难过吗?” 秦渝笑笑,大概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傻:“也许会。不过也很正常,你看人的一生,不就是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的嘛,有来的就有走的,伤心也没用。” 柯庭云出了一会神。秦渝看他不说话,觉得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直白,伤到人了:“不过咱俩还要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学,一起找工作,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你想的有点多。” 柯庭云听着这话,自我催眠跟情话差不多,耳朵不知觉地开始发烧。再想到秦渝说的种种,顿时觉得未来满是希望和憧憬,这描述的大概就真的是天堂般的生活了。他舔舔发干的上唇:“那我争取,绝不和你吵架,不惹你生气。” 秦渝心想上午你还笑我尿频呢,面上却笑笑:“好啊,我一般也不生气。除非……”他看见柯庭云紧张地直起身子:“除非你真的让我失望了吧。” 第13章 告白 周六下午的时候柯庭云看见了柯父。 他站在药店门口,正在给秦勉递烟。秦勉拒绝了,说自己年轻时不珍惜身体,落下一身的毛病,早就把菸酒都戒了。 柯父作为一个戒酒失败无数次的人,并不相信他的说辞,就转移了话题:“国外多好啊,空气也好,我们想出去的都出不去,你还跑回来。” 秦勉笑笑:“这不小渝也在国内嘛,回来也互相有个照应。” 柯父很不以为然,心想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再怎么上心将来也不跟你是一家人。他没这么说,但秦勉也知道他的意思,两个人站了一会,都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柯父嚼着菸蒂,正好看见了远远走来的柯庭云和秦渝。 柯庭云看着柯父走过来拉住自己,几天不见,他脸色好看许多,不再泛着因酒精摄入过多造成的紫红,衣着也很整洁:“明天放假,我来接你回家。” 秦渝仔细打量着这个他一直如鲠在怀的男人,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把正往回抽手的柯庭云挡在自己身后。 柯父:“这就是秦渝吧,长的真高,还帅,像他叔叔。”他好像没看见秦渝略带暗示的动作,问他身后的柯庭云:“你妹妹要去她姑姑那了,你不回家看看?” 柯庭云看见柯父的表情,低眉压眼,显然已经在发火的边缘。现在在外面,柯庭云并不害怕柯父会动手,柯父一向是最好面子的,不会在外人面前翻脸。柯庭云拍拍秦渝,他没有说话,以两人间独有的默契来安慰了秦渝。 秦渝:“那我送送你。” 他去店里放下刚路上买的水果,柯父就在外面喊柯庭云的名字:“把你衣服收拾收拾一块带走,自己家不回整天在别人家里多不好。” 秦渝重重地喘了口气,觉得心头火烧一般的难受。秦勉跟进来,正看见他的表情。秦渝隐约知道柯庭云身上伤痕的来历,也很心疼柯庭云,但这说白了,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们作为外人,除了在不触及别人家隐私和底线的基础上帮把手,能做的实在不多。他拍拍秦渝:“去吧,让小柯回去住两天也好。” 柯父似乎对药店很有兴趣的样子,一路上都在问秦渝。秦渝偶尔应两句,多数是沉默的。柯庭云跟在他后面,看着秦渝用身体隔开柯父和他的距离,从没有过的安心。他伸出手,在秦渝垂下来的右手上轻轻握了一下。 恰好他们经过的是一家玩具店,柯父从店外的反光玻璃上瞥见了这一幕。换做别的男孩子,这种肢体接触也是正常,但柯父可太了解柯庭云了,他看似乖巧,实际上倔强冷淡又怕生,不爱和人肢体接触。柯父回忆了下,哪怕是他认知中的,柯庭云最好的朋友陈先锋,也从来没见柯庭云这么主动过。 到家的时候柯父很认真地打量了秦渝一眼,从上到下。秦渝毫无压力地回视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柯父心里猛跳了一下。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念头,可这念头灵光一现,不到一秒的功夫又消散了。 秦渝:“我有两句话想和柯叔叔说。”他顿了一下:“可以吗?” 柯庭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此刻柯母已经从阳台上看见了他们,大声呼喊着要柯庭云进屋,柯庭云望了秦渝一眼,对方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柯舒朗果然是要走了,屋里多了两大行李箱。柯庭云记得柯萍来的时候行李都是直接放在酒店的,这显然都是柯舒朗的了。 柯母正在厨房给柯舒朗装鸡蛋,听见柯庭云问她:“你们,是要把舒朗给她吗?” 鸡蛋掉了一个,柯母连忙捡起来,不在意地吹吹上面的灰尘,扔进给柯舒朗的食品袋里:“小孩子别听风就是雨的,你妹妹就是放假过去玩两天。” 柯庭云还想再问,柯母已经不耐烦地打发他出去:“去问问她东西收拾好了没,别让她姑姑等她。” 柯舒朗显然已经收拾完了,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玩手机,看见柯庭云进来了,懒懒地招呼了他一声。她在自己的空间了更新了自己要出去玩的状态,才发现周围很安静,柯庭云靠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柯舒朗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柯庭云摇摇头:“快考试了,我走不开。” 柯舒朗舒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下次我们再一起去。”说完两个人又沉默了下来。柯庭云抿抿嘴,觉得嗓子有点干,他准备出去倒杯水,想问问柯舒朗需要不需要,但柯舒朗一直侧对着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手机,眼睛里都是活泼的快乐的光芒。 柯庭云就一个人走了出去。 行李搬的很快,柯萍和柯舒朗准备上长途车的时候柯父才回来,他好像抽了不少烟,身上都是呛人的烟臭味,柯萍不知觉地就离他远了些。 柯母拉着柯舒朗的手要她乖乖的,不要给姑姑添麻烦。柯舒朗握着母亲粗糙的手,有那么一剎那有点想哭,但这点不舍很快就消失了。汽车发动的一剎那她朝柯庭云的方向挥了挥手,毫不留恋地拉下了玻璃窗的窗帘。 柯父冷笑一声:“都是没良心的。” 柯庭云在家呆了一天,他不知道秦渝和柯父说了什么,但柯父对他的态度有所好转,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总比之前动不动就一脚踹来要好。柯庭云用手机打开qq,不一会方安静也上线了,问他:“你吃饭了没?” “没有。”柯庭云回复她,想了想又回覆:“我回家了。” 第22页 柯父在看新闻,柯母出门去了,也不知是去了麻将馆还是超市,但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柯庭云不想和柯父说话,屋里只有新闻里机械的播报声,让他觉得很压抑,他对方安静说:“我有点想他。” 这个他不言而喻了。 方安静沉默了一会,发过来一个抱抱的图片。 方安静:“明天你可以回药店啊,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柯庭云:“嗯,我很想他。”文字就像是一个出口,猛然碰到了柯庭云心底的那根神经,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就这么铺天盖地的淹没了他。明明才见过面,却已经开始准备分离。柯庭云不明白,他只觉得胸口发痛,又酸又涩的痛。 柯父神色不明地调换着频道,最后停在了一个娱乐节目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介绍着接下来出场的嘉宾,场景不停地变换着,五颜六色的光反射在柯父的脸上。 “你以后不要去药店了。” 柯庭云正在打字的手停了下来,不小心把只打了一半的字发了出去。 柯庭云没问为什么,柯父也不会解释,在家里,他就是天,需要的只有服从,或者是暴力后的被迫服从。 柯父没有听到柯庭云的回答,抬眼把视线从电视转移到了柯庭云身上。后者深吸了一口气,回答:“我和秦叔说好了,要在他那帮忙一个学期。” 柯父冷笑了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盯着柯庭云的脸,想从对方的脸上找出惊慌失措来:“你不许去,以后也不准再和那个小子见面。” 就该这样。柯父心里想,即便两个人什么都没有,也不能再让他和那个叫秦渝的再混在一起。看看,现在就已经不听话了,再和那个没礼貌不尊重长辈的小子呆下去,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有什么威严? 可他没有听到柯庭云的回答,他看见柯庭云紧紧地捏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不答应?” 柯庭云看着柯父站起来,健壮的体格和海拔自然就是一种压迫感。柯舒朗和柯母都不在,柯庭云本能地觉得危险,而且是从没有过的危险。 “我先回屋睡觉了。”柯庭云回答。但柯父听出了这只是拖延,他一脚踹开了横在两人中间的凳子,觉得心里压抑了一整天的、不可说的那根神经开始蠢蠢欲动:“你还想去找他?” 柯庭云不答,他知道现在应该尽快顺着柯父的话说,不能给柯父趁机发作的机会。可他说不出口,似乎只要说出了,就真的不能再去见秦渝似的,这样的背叛感。犹豫的这两秒,柯父的巴掌已经扇了过来,柯庭云躲闪不及,头重重地被打向了另一边,一时间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手机也拿不住了,在地上滚落了两圈。柯父捡起来,正好瞧见了屏幕上“我很想他”,最下面是方安静发的:“怎么了?怎么话只说了一半?” 柯庭云捂住脸,被打的一边已经肿起来了,火辣辣的疼。 柯父记得柯庭云小时候自己打他,他从来不哭,疼的狠了就咬住衣服。他有一次柯父喝多了,进家门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出门扔垃圾的柯庭云,柯父正好一腔怨气无处发,疯了似的把他摔在墙上,动静大的墙上的灰都震落了一层,柯舒朗吓的哭都哭不出来。柯庭云也只是从地上爬起来,疼的站不住,就跪在那,也没哭。柯父记得当时自己很愤怒,这愤怒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兴奋,他抽出皮带,这一下子抽下去,打在柯庭云脖子动脉上,柯庭云一下子就疼晕了过去,可始作俑者仍不满足,柯父拽起了柯庭云,摇醒他,粗糙的大手掐在他细弱的脖子上:“你怎么不哭呢,嗯?” 柯父觉得如果柯庭云示个弱,也许自己会手软一下——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以后还要他来传宗接代的——可柯庭云一直是这个样子,沉默的、冷淡的、半死不活的。现在还是这样。柯父看见他乌黑的眸子就生气,他觉得自己在里面看到了鄙夷和噁心,瞧瞧,这还有个做儿子的样子吗?柯父摇摇手上的手机:“你想秦渝?”他把柯庭云捞过来,扣在自己身前:“你想他?哈哈哈,你想一个男人?” 柯庭云被他压在怀里,一瞬间以为他要闷死自己,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可很快他就发现不是,柯父在脱他的裤子:“真他妈的噁心!我要瞧瞧,我是不是生了一个带把的,居然说他想一个男人!” 他用力之大,让柯庭云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被捏断。他猛地向上一顶,正撞在柯父的下巴上,疼痛让柯父不得不放手。柯庭云立刻推开他,百忙之中还不忘把自己的手机夺过来。 手机叮铃铃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还没等柯庭云反应过来是谁打的电话,柯父就已经扑了过来,利用巨大的体型优势抓住了他。 他会杀了我吗。柯庭云瞬间反应过来,凭藉着从没有过的爆发力从柯父的手中挣脱开,转身就往门那边跑。柯父怒吼一声,就要来追他,可是客厅实在狭小,柯庭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反抗,打了柯父一个措手不及,他连续被杂乱的酒瓶纸箱和板凳绊了好几脚,柯庭云已经忙不迭地逃了。 因为临近考试,秦渝把自己的作息调整到了晚十早六,可现在已经十一点了,他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柯庭云抱着衣服走进家门的那一幕。越是看不见想像越是肆虐,秦渝嘆了口气,认命地坐起来,走下了一楼准备倒杯冰水。也就是这时,手机忽然响了。秦渝好像是预感了什么,因为放在二楼所以微弱的手机铃声此刻听来分外清晰,在黑夜里简直像午夜凶铃一样让秦渝毛骨悚然。 他来不及开灯就往二楼沖,撞到了早上整理的药盒,各色药片稀里哗啦地散落了一地。可秦渝没得及管,他匆匆扫视了一眼新进来的简讯,整个心砰砰跳个不停,在看到内容后的一瞬间冲到了嗓子眼,又重重地落了地,简直比第一次坐过山车还刺激。 他骑车到了水库,坝上的栏杆上坐了一个人。因为瘦弱,被风吹的四处摇摆,好像随时都要掉下去一样。 秦渝一把扔了车子过去扶住他:“危险!” 柯庭云转过头,在温暖美满的月光下给了秦渝一个虚弱的微笑。一路狂奔和身体的疲惫让他支撑不住,在看到秦渝的一瞬间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 秦渝心惊肉跳地接住他,四处摸索他有没有受伤。 “我想和你一起考大学。”柯庭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的告白的时候,可他控制不住,灵魂好似飘荡在空中一样,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抖:“我想和你一起,上同一所学校,毕业再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一起变老,一起死去。” 柯庭云说:“就咱们俩,行吗?” 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一无所求,行吗? 第14章 试探 柯庭云还是留在了药店。柯父来找过他一次,被秦勉的一句:“起码等孩子考试结束吧,之前答应我要在我这边帮忙的”给劝了回来。柯父是不甘心的,可也不愿意让别人看了笑话,就把柯庭云的衣服书本收拾了送了过来:“那让你费心了。” 第23页 秦勉就觉得柯父还是很关心自己儿子的。他不太愿意掺和到别人的家事里,就在一个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大概提了提,问柯庭云有时间的话是不是回去看看父母。柯庭云还没反应,秦渝却已经在一边打断他:“快点,赶不上早自习了。” 秦勉就默默地嘆了口气,不明白秦渝这莫名的保护欲。 柯庭云跟在秦渝的身后,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他的自行车车闸坏了送修,所以今天两人是步行去的学校,路过西库的时候,秦渝的步伐明显快了,他腿又长,一步顶别人两步,柯庭云就喊他:“你走慢点,等等我。” 秦渝回过头来看他,阳光正烈,打在他的头顶,柯庭云被晒的眯着眼,都看不起秦渝的五官和表情。柯庭云存了满肚子的话顿时就全说不出来了。 谢鑫一课间来找秦渝的时候,发现秦渝罕见地没有趴在桌上补觉,也没有下去打篮球,而是靠在窗边朝下望,他凑过去,只看见一群男生成群结队地路过,谢鑫一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瘦瘦小小走路乱晃的陈先锋:“是柯庭云他们班吗?他们下节好像是体育课。” 秦渝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谢鑫一把手里的一沓纸给他看:“再不久要模拟考了,昨天班主任还把我叫过去,说咱班后面的板报得改一下,换个气氛紧张点,鼓舞志气的。我想着柯庭云字写的漂亮,板书应该也不错,想让他帮忙写写,就这些内容,你看怎么样?” 秦渝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交叠着两条长腿,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鑫一为难地皱眉,大分最近失魂落魄的,秦渝也一反常态,经常掉线一样魂游天外,两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如他一个刚刚失恋的人靠谱,简直命苦。 柯庭云很爽快地答应了,还帮着改了板书的文稿。在这个上个厕所都得掐着时间争分夺秒的节点,谢鑫一对于耽误了柯庭云几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很过意不去,执意要请他喝杯汽水。庭云也没推辞,他看着谢鑫一走进汽水店,看着店里几个女孩看见谢鑫一时顿时降低的音量窃窃私语,自己也觉得有些惊奇,近乎荒谬的想,如果真有平行时空,不知道几个月前的自己看见这一幕会什么感想。 想想有些好笑。 买完准备出门的时候迎面进来一群人,当中有一个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柯庭云扫了一眼没注意,谢鑫一的脸色却有些变了。两伙人交错而过的时候,边上的一个人身子一斜,撞在了谢鑫一身上,谢鑫一早就堤防着,轻轻后退了一步让开,结果没留意后面还有人推了一把,他一个踉跄,手里的汽水都洒在了柯庭云身上。 撞他的那个人“啊”了一声:“哥们没事吧。” 尾音上扬,摆明是故意的。 柯庭云望过去,不认识。他转向谢鑫一,谢鑫一的脸已经色有点难看了:“咱们之间的事,就别牵扯到我朋友了。” 撞人的没说话,穿着校服的那个却开口了:“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啊,没有的事。”余下的人都嘻嘻哈哈应着。 校服:“不好意思啊,全洒你身上了,我再请你喝一杯。”店里的女生似乎看出了气氛不对,缩着身子从他们那伙人身边撤走了。柯庭云眼看着校服买了一杯汽水,递给谢鑫一的时候手腕一歪,又洒在了谢鑫一的胳膊和裤子上。 这就是纯心找事了。柯庭云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摁住谢鑫一握紧的拳头:“算了,改天再喝吧,先回学校把衣服换了,我这衣服湿了穿的难受。”一边说一边在谢鑫一的手指上轻轻捏了一下,这是想告诉他,对方人多,不要轻举妄动。 校服也不想在学校附近开打,所以没有出声阻拦。两个人走到门口了,先前撞了谢鑫一的那人忽然问:“你女朋友呢?就是特漂亮的那个校花,怎么没瞧见?” 他“吁”了一声:“听说你俩分了啊,太可惜了,这么漂亮,身材还那么好,前凸后撅的,我看了都……” 谢鑫一一个回身,一拳揍了上去。柯庭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秦渝说的“去拳击馆的次数跟你去上晚自习的次数差不多”是什么意思了。 那人被打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如同小豹子一样扑了上来。汽水店的老闆也吓了一跳,大声劝了两句见没有效果,立刻就要打电话报警。 柯庭云拖住一个往谢鑫一背后踹的,还忙里抽闲地跟老闆喊话:“先别报警,别报警。”毕竟是谢鑫一先动的手,他们又是学生,警察真来了说都说不清楚。 校服也听到了,也跟着拉架:“别打啊,别他妈在这动手啊。”但他带来的那些朋友都是小混混,或者是别的学校的,热血上头什么也顾不得了,根本不听他的。 混乱中柯庭云挨了好几下,有一拳正捣在他之前被柯父踹中的伤口上,顿时脸色煞白,差点跪倒在地。校服被他吓了一跳,生怕闹出什么事来,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都他妈别打了。”谢鑫一顿了一秒,终于发现了汗如雨下的柯庭云,跟着蹲下来扶他:“是不是伤到哪里了?”这一静下来,店老闆的声音就格外清晰:“对对,就是明辉路这边,打起来了,有个学生受重伤了,流血了!” 柯庭云:“……”他拉起谢鑫一就跑,留下茫茫然的一众。校服愣了两秒,大声骂了一句:“操!” 谢鑫一很内疚,他看柯庭云满脸痛苦,也不知道他伤了哪里,蹲下来要背他去医院。柯庭云捂住肚子,摇摇手:“不是,跟你没关系。” 这说来话长,柯庭云一吸气肚子就一阵抽动,所以都懒得解释。 谢鑫一:“你上次受伤就是因为我,这次还是因为我,我真的……” 两次还真不是因为你。柯庭云尴尬地咧咧嘴:“没事,我回去休息一晚上就好。”谢鑫一掏出柯庭云的手机,啪啪啪地把自己的号码输入进去,设置成固定拨号:“这是我号码,你要是不舒服了就立刻叫我。” 柯庭云接过来:“那群人和你什么关系啊?” 谢鑫一:“就是互相看不惯,以前和小鱼儿一起跟他们打过一架,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谁知道他一直记到现在。”他不提秦渝还好,一提,这千丝万缕的事就都跑到了柯庭云脑子里。 实在是惆怅。 秦渝一个下午没看见柯庭云,回了药店也没找到人。他楼上楼下的转了两圈,最后在秦勉诧异和询问的目光中若无其事地上了楼,可摊开书本一页都瞧不进去,数学卷子只填了个名字,下面的一堆堆的符号都具象化,歪七扭八地倒映在眼睛里。秦渝忍不住翻出手机,找到柯庭云的号码,编了一条简讯:“在哪?” 想想又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你在哪里呢?” 还是太刻意,还是再改改:“你没回药店?”要点击发送时却又犹豫了,一字字地删除,点开通讯录发呆。 第24页 直到楼下响起了柯庭云和秦勉打招呼的声音,他才恍然大悟似的把手机扔到一边,匆匆在草纸上写了一个数学公式。 柯庭云上楼,看见秦渝刻苦学习的背影,想打招呼又怕影响到他,干脆直接拐进了洗手间。他出来时,秦渝已经不在了,桌面乱糟糟的,和秦渝平时干净整洁到近乎强迫症的习惯不符。 电脑倒还开着,柯庭云登了qq,给等待明天发了个震动。 方安静立刻回应:“你没事吧,我都好担心你爸又来找你。” 柯庭云心里泛起一阵暖流,他现在对于陌生人的好意已经开始学会去接受:“谢谢你,我没事。” 方安静唰唰唰发来一串号码:“我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下次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可以震我一下,我帮你报警。” 柯庭云心想有这功夫我直接报警不是更好,再说这家事报警也不一定有用,但他不想拒绝这热心姑娘的好意,把号码加到了通讯录里。他怕方安静不信,特意开了摄像头,把它转到另外一边对准了窗户:“我在药店呢,你看到窗沿上摆的药盒了吗?”又转到窗户附近:“你看墙上贴的,都是我们最近写的英语卡。” 方安静作为一个惧怕去学校的学渣,表示很羡慕:“真好,我都没有朋友可以……哇哇哇哇哇。”这一连串的哇惊到了柯庭云,他一抬头,原来是秦渝正好从窗户前经过。 方安静:“刚才路过的就是小鱼儿吧,好帅啊!!!” 柯庭云:“……” 方安静:“也好高哦,他是不是超过一米八了?” 柯庭云:“……” 方安静:“鼻子也好挺啊,侧脸真好看。”柯庭云关闭了摄像头。 屏幕上一串嘆息。 秦渝听见他噼里啪啦敲字的声音,回过头来望他。柯庭云和他视线一对上,好像许久不见,心跳都没出息地漏了一拍。 “在聊天?” “嗯。”秦渝沉默了,深深觉得自己这个话题简直太蠢,以至于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晚上还有作业别忘了做。” 说完嗓子不自然地动了一下。秦渝回过身,在柯庭云看不见的地方,面部表情都因为这没话找话的对话抽搐了一下。 那边方安静还在继续夸赞:“真的很帅唉,难怪你这么喜欢他。” 柯庭云欲盖弥彰:“没有。” 方安静:“怎么没有,你第一次跟我形容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他了。你说他又高大又温暖,还说他虽然嘴巴毒但是人超级好,还挑食爱打球,生气的时候像小孩子一样。” 柯庭云完全不记得自己说了这么多:“我这么说过?” 方安静:“嗯,我最近在自学心理学,你这种表现,就是恋爱的徵兆。”柯庭云看向秦渝,他正戴着眼镜,保持这自己一贯的端正的坐姿,对这边的讨论毫不知情。 柯庭云有些泄气:“他知道我喜欢他。可他没有给我回应。” 没有答应,没有拒绝,也没有疏离,没有亲近。柯庭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但这不一样的后面到底是好是坏,他也不知道。 方安静:“那你想不想试试,试试看他喜欢不喜欢你?” 周一的时候谢鑫一到柯庭云他们班上来找他。彼时陈先锋正在桌底下偷偷摸摸地看新买的小说,被谢鑫一的突然造访吓了一大跳,谢鑫一也哭笑不得:“这不已经下课了么,你怎么还跟做贼似的。” 陈先锋:“别提了,现在我们能看的书只有两种,教科书和内容是教科书的书。我现在都被吓出毛病了,在家看书都偷偷摸摸的,更别提在学校了。” 谢鑫一笑笑,他这种视学习为乐趣的学霸不能理解陈先锋的悲哀。他越过陈先锋,找到了埋头做题的柯庭云,把买的牛奶和麦片递给他:“多吃点这个,补充体力。”柯庭云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道英语题里,愣愣地把东西接过来。 陈先锋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转换,似乎不能明白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谢鑫一瞥见柯庭云的草稿,很自然地拿过来:“这道题不是这么解的,我昨天才做了一遍,你看你的这个语法……” 一直到上课铃响的前两分钟谢鑫一才停下笔,柯庭云本来就聪明,他存了想和秦渝考上同一所大学的心思,学习就更加的努力,只是基础不好,难免就绕了点弯路,现在听谢鑫一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把谢鑫一写的答案仔细看了两遍,很真情实意地沖对方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 谢鑫一愣了一下。他和柯庭云虽然早就认识,但关系一直淡淡的,柯庭云给他的感觉也是偏向于内心文静,不言不语的,整个人都是一副素描一样,虽然标緻但没什么色彩。他以前也没怎么注意到柯庭云,现在突然看见他笑了,就仿佛这幅画被上了色,瞬间活色生香起来。 很是赏心悦目。 第15章 吃醋 秦渝等到下课,第一时间转向了他身后的谢鑫一,问他:“送去了?”谢鑫一“嗯”了一声,疑惑地看着趴在桌上半死不活的大分:“他最近怎么了,每天都无精打采的?” 秦渝:“失恋了。”说完觉得自己嘴太快,这么说不妥,又立刻转移话题:“怎么想到给人送早餐了。”谢鑫一大概说了那天去买汽水遇到的事:“怎么,他没跟你说吗?我看他那天伤到了,一直很担心。本来想带他去医院,结果他也不肯。” 秦渝双手交叠,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还有点又气又酸,反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冷冷地笑了一声。 柯庭云回药店的时候没看见秦渝,店里只有秦勉。秦勉新买了条鱼,正在厨房收拾着准备做水煮鱼,柯庭云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左手拿刀,姿势也不标准,每划下一刀都斜斜地从手边擦过去,看的柯庭云心惊胆战:“秦叔,我来帮你吧。” 秦勉满头大汗,拿搭在脖子上的毛巾粗糙地擦了一把:“不用,我就是不太会用刀。”他把鱼翻了个面:“你去喊小渝来吃饭吧。这孩子,打电话回来说他回家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俩怎么没一块走啊。” 柯庭云默不作声,他不好说今天放学谢鑫一拉着他去做板报,秦渝就先走了。只好去药店后面推了秦渝的自行车,准备去找秦渝。 柯庭云一路上想了很多说辞,可敲开门见到秦渝的一剎那就短路了。秦渝洗了澡,只松松的穿了一条休闲裤,赤着脚,露出了漂亮的腹肌和线条。柯庭云呆呆地望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觉得一股小火苗自心底升腾而起,痒痒的冲到鼻腔里,喉咙也开始发干,止不住地想咽口水。 秦渝侧身让他进来,背对着柯庭云的那一刻忍不住嘴角上翘,他怕被看出来,把手握成拳状抵在嘴角咳嗽一声:“有事?” “秦叔喊你吃饭。” 第25页 “我不去了,晚上有事。” 柯庭云沉默了一下,紧追不捨:“什么事?”秦渝把空调关掉,开始套上衬衫,本来想换下裤子,考虑到后面灼灼的目光,又放弃了:“重要的事。”柯庭云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默默地坐上了后座。 秦渝迟疑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经过西库的时候,柯庭云幽幽地开口:“你记得那天晚上我说了什么对吧。”秦渝感到后背一沉,似乎是柯庭云的脑袋磕在他背上了,他心想,何止记得,现在回忆起来还能记得当时自己手脚发麻,呼吸不匀的蠢样子。 柯庭云感觉到了脑袋下肌肉的僵硬,他觉得酸楚,真正意义上的明白了得不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回应是一件多么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 “如果你觉得尴尬,不想再见到我的话,”柯庭云说:“你可以直接和我说。”而不是要这样找藉口避开我,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的不堪和难过。 柯庭云想,果然方安静说的那些试探都不适合我。他在等秦渝的回答,可秦渝的沉默让他的心落到谷底。两个人沐浴在月光下,静止成了一副定格的画面。 柯庭云咽下一口口水,连带着把忍不住从眼角泌出的泪水也咽了回去,他想说,自己是不会放弃的,哪怕秦渝不喜欢自己,他也会努力,一直陪伴在秦渝的身边,他想问,自己这样是不是很令人讨厌,他也想放弃,然而做不到,哪怕是说,也说不出口,想一想都是窒息般绝望,所以: “要么爱,要么死。”柯庭云说。 秦渝终于动了,他一捏手闸,自行车飞一般地从坝上沖了下去。强烈的失重感扑面而来,柯庭云顿时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风里裹着水边特有的腥吹拂过来,鸡皮疙瘩也一粒粒冒出来,就那么一两秒之后,失重感略缓,那种不需要去思考的感觉实在太爽,让人身心无比畅快。 可眼看要冲到河里,秦渝也没有要剎车的打算,柯庭云挺起后背,扣住了秦渝的腰,挺直腰背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喊:“你!在!干嘛!”秦渝权当没听到一样。 柯庭云放弃自我的想,万幸两人都会游泳,冲下去就下去吧,就当洗澡了。 可是秦渝自行车技术过硬,堪堪在到了河底的时候停下了。柯庭云顺着惯性往前一撞,咚的一声敲到秦渝背上。 秦渝把他拉下来,跟柯庭云说:“我不喜欢你这么说。” 他嘆口气,扒拉了一下还湿着的头发,觉得这么迎风一吹之后整个脑袋都有点发涨:“我没有故意躲你,我只是……”他有些不情愿地:“今天的日子比较特殊,七年前我爸妈就是这一天离婚的。” 这是第一次秦渝主动提起自己家里的事,柯庭云瞪大了眼望向他。 “我一直很讨厌这一天,每一年的今天都能让我想起他们头也不回抛弃这个家的样子。你说多可笑,再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最后两个人相看生厌,不断的争吵和互相折磨,就连分开了也不能解脱。”秦渝说:“因为还有我,是他们在这个世上爱过恨过,互相背弃过的证明,很噁心,对吧。” 柯庭云这几个月和秦渝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游戏一起做饭,但一直有一个从未触碰的禁区——对方的家庭。现在秦渝主动说了,等于是袒露了自己内心藏的最深的那一部分,让他既窝心又愧疚。思考了会,柯庭云说:“你应该知道一点我家里的事的。” 秦渝转过头来看他。他看人一向是漫不经心的,这会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眼珠格外的黑,显得特别的专注。 “我爸他……抽菸酗酒,老毛病了。以前是因为做生意不得不应酬,后来自己也上瘾了。不过以前还好,有别的事情分心,他虽然也不怎么管我和舒朗,但好歹不动手。”他看了眼秦渝,确认对方并没有别的不好的表情后再继续说:“现在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家常便饭了。有时候是皮带,有时候是菸灰缸,反正什么顺手拿什么。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反抗他,不过他当过兵,又壮,我也打不过他,那次直接被揍进了医院去,躺了一个多星期。后来,我发现,他格外讨厌我。” 柯庭云轻笑了笑,好像觉得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因为我性格长相都不像他吧。反正只要我不在家,他心情就能好点,我妈和舒朗就能少遭点罪。我之前老躲在陈先锋家里就是因为这个。老傢伙要面子,只对自己人凶,在外人面前都是老好人。” 秦渝沉默不语。他看出柯庭云不爱提自己的事,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就说了出来,觉得自己成为逼迫他去回忆往事的刽子手,于是想打断他。 柯庭云却不在意:“其实说出来舒服多了。我不希望你同情我,觉得我很可怜。你知道吗?我上高一的时候,曾经偷偷跑出来过,对,就是离家出走。本来想带着舒朗的,可是她发烧了走不动,我就趁天黑一个人跑出来在外面流浪了三四天。”他问秦渝:“你知道我住哪吗,就是西库的那个我们躲过雨的小仓库里。白天去捡垃圾,晚上就回去睡觉。虽然每天都很饿,但是不用挨打了,所以我还挺开心的。后来我遇见一个捡垃圾的婆婆,九十多岁了,背都直不起来,背着比她身子还大的垃圾袋在翻垃圾。她看我很饿,还送了我两个馒头,跟我说我还年轻没什么苦是熬不下去的。”柯庭云笑笑:“我当时就想,人家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反过来鼓励我一个20不到的小伙,我是真挺羞愧的。所以,我得珍惜我自己。” 柯庭云舒了一口气:“无论什么苦,没有熬不过去的。你以前不是担心我会自杀吗?其实不会,我比谁都想活下去。” 秦渝看着他,好像第一次看见这么鲜活的年轻的怒放的生命一般,他发现自己确实多虑了,对方实在比他想像的要坚强的多。 柯庭云踌躇满志地说了这番话,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满以为秦渝要安慰他,等了半晌,却见秦渝扭过头去,顿时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他凑到秦渝面前,半晌才继续:“所以我说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这是我重生的希望。” 秦渝飞速的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他的成绩,觉得在最后的一个月再努力一把是很有可能的。他妥协了,拍拍柯庭云:“好。”柯庭云目光烁烁。 秦渝不能直视他这表情,仿佛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那么的专注,认真的让人无法承受:“你说的事,再让我点时间。”秦渝硬着头皮说了这句话,其实如果换做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大分,一眼就能看出秦渝话里的意思,无非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给他的认知找了个缓冲的时间。可惜秦渝的对面是柯庭云,他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掰碎了揉清了去分析,反而不能明白这一听就明白的意思。可这也就够了。 柯庭云一天都沉浸在这喜悦中,他无人可分享,只能去找方安静。方安静今天上线的晚,听柯庭云说了,发来了一连串喜悦的表情。 第26页 方安静:“真好。我就说他也喜欢你,还好你没放弃。” 柯庭云:“我答应他了,这个月好好看书,争取名次再往上提一提,所以可能没太多时间上网了。” 方安静:“哦。”柯庭云看她好像很失落的样子。果然她又打来一行字:“那你周六日会上线吗?” 柯庭云:“如果有事也可以给我发简讯。我号码之前告诉你了。”发送后那边却没了回信。柯庭云看到状态栏里显示正在输入,过一会又停了,然后又是正在输入,这么反覆几次,她才又发来:“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想上学。” 这时楼下传来秦勉的声音,秦渝还在洗手间,柯庭云匆忙应了,一边迅速地打了几句话安慰方安静。等他下了楼,原来是新买的柜子到了,秦勉让他帮忙把柜子挪动了一下,搁在了沙发旁边。柯庭云看沙发和柜子的间隙太小,怕来回走动不方便,就建议再往后放放。秦勉看了几眼:“没事,上楼时候小心点就行。” 柯庭云上了楼,电脑上方安静发来了一长串,大概说了她在学校成绩不好,没有好朋友,老师也不愿意搭理她等等。柯庭云正准备回复,那边她又发来:“不好意思啊,给你说了这么多,我现在心情好多了。你先忙吧,等你考试完了来我们这玩吧。”柯庭云刚想回复她却下线了,秦渝洗完澡出来,看见柯庭云呆呆地盯着电脑,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柯庭云的脸上转到床上,咳嗽了一声:“还没睡?” 柯庭云也有点尴尬了。从他告白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在同一张床上睡过。秦渝有时候回家睡,有时候是在一楼的沙发上,柯庭云有心说自己睡一楼,可秦勉还在楼下,而且看样子可能要在店里呆一晚,两个人眼神都有点飘忽,刚一对上就又闪开。 秦渝走过去坐在床上:“那我还是睡外边吧。”这一下把柯庭云准备打地铺的想法也堵死了。他梦游样地爬上床,侧过身笔挺挺地对着墙壁。秦渝哭笑不得:“墙上有蚊子,你别贴这么近。”柯庭云弓了弓身子,往后挪了一厘米。 其实柯庭云没想那么多,他觉得,能这样和秦渝在一起,每天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再一起放学一起睡觉,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他从小听老人说,人这一辈子的运气是已经算好的,他现在就已如此幸运,几乎是拿前十七年的不幸才能换来的,因此实在不敢再多求什么了。 迷迷糊糊到了半夜,柯庭云感觉到床铺嘎吱响了一声,是秦渝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过了几分钟,他才裹着水汽躺了回来,长臂一伸,把柯庭云往外面拉了拉,柯庭云不敢睁眼,乖乖地缩在秦渝怀里。他没睁眼,但感觉到秦渝应该是在看他,因此连眼球也不敢转动,呼吸也不由放轻。可时间越久,心跳的越快,脸上也热热的。柯庭云知道,自己肯定是脸红了,不知道黑暗中秦渝看到没有。 他仰着脸,感觉到脸颊上落下了一个湿润的、温暖人心的吻。 第16章 死亡 谢鑫一和秦渝坐在桌子的左边,柯庭云坐在他俩对面,谢鑫一得了热感冒,因此秦渝也没开空调,只搬出了老旧的电风扇,让它嘎吱嘎吱地慢悠悠转着。不一会秦渝就满头大汗,把数学卷子一推,决定去二楼沖个凉。 等他下楼的时候就看见谢鑫一站在柯庭云后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两人离的有点近,谢鑫一左手还撑在桌面上,远远地看起来就是一个把柯庭云揽在怀里的姿势。秦渝放重脚步,谢鑫一扭头看见他下来,就喊他过来:“你来看,庭云这字写的多好看!”秦渝看过,确实是行云流水,一看就是下苦功练过的:“是很好,老姚看了一定特喜欢你。”老姚是秦渝他们班语文老师。 柯庭云听过许多人的夸赞,但每一次秦渝夸他都让他特别开心,今天因为有谢鑫一在,他不好喜形于色,就特别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 谢鑫一抖落着旁边秦渝的作业本:“还有你的衬托啊。你看看你这字,每个字都往上吊着,看着跟吊死鬼一样。” 柯庭云:“我觉得还可以哎,主要是他写字太快了容易连笔。我之前给他买了字帖,现在已经在练了。” 秦渝微微一笑。 谢鑫一来回看了他俩,莫名觉得这两人之间有自己不明的暗流涌动。 中午秦勉执意留谢鑫一吃饭,谢鑫一不吃海鲜,厨房又只剩下昨天买的鱼和虾,于是秦勉就和秦渝一起去买菜,店里一时间只剩下了谢鑫一和柯庭云两个人。谢鑫一从上次柯庭云受伤后就一直很照顾他,此时他作业写完了,干脆挪到了柯庭云旁边,帮他改写好的文综卷。 天气热,两个人都穿的短袖又坐的近,此刻正是肉贴着肉。柯庭云就不住地往旁边挪动,谢鑫一发现了,以为他嫌热,就去把空调打开。 柯庭云连忙阻止:“你不还感冒着呢嘛。” 谢鑫一:“已经吃过药了,就是还有点头晕,昨晚上都没睡好。”柯庭云看他眼睛下有点青色,确实是睡眠不足的样子,就把沙发收拾了一下,让谢鑫一躺下休息,怕空调吹到他,还找了秦渝常穿的外套给他披上。 谢鑫一本来只是躺着刷手机,结果看着看着还就真犯困了,他睡姿不好,整个后脑勺朝外,脸都蒙在外套里,看着让人透不过气来。 柯庭云心想,幸好他还没到一米八,换了秦渝长手长脚的,每次都是在沙发上窝成一团,看着都让人心疼。 这时门口传来了风铃声。秦渝他们才出门不久,没那么快回来。现在又将近中午,外面太阳正毒,一般都没人来药店。柯庭云就有些好奇地望过去,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脸色剧变。 居然是柯父。 柯父看见秦勉出了门才特意进来的,一进门先看到沙发上躺着的人,还以为是秦渝,下意识地停了一步,柯庭云也紧张地站起来。 柯父用脚踢踢客厅里的纸箱子,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因为误以为是秦渝在睡觉,所以柯父也降低了音量,声音被嗡嗡的空调声和窗外的蝉叫声盖住了大半,但柯庭云仍听得清清楚楚。 柯庭云:“考试后。” 柯父冷笑了一声,心想你以为考上大学就摆脱了我是么!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候,他掏出口袋里的烟,又因为店里贴的“请勿在店里吸菸”的标志而烦躁地骂了一句,把烟夹在两指间捏来捏去:“这小子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吧。” 这话总算说了出来,柯父憋了这一周的愤懑可算是找到了出口,他向前跨了一大步,拽紧了柯庭云的胳膊,以一种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会很亲密的姿态搂住他。 因为营养跟上了,柯庭云开始抽条似的长高,现在已经将近180了,不亚于柯父的身高和与柯父极其不相像的清秀的外貌给柯父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这种感觉瞬间就把柯父那摇摇欲坠的愧疚——因为那天晚上过于没有底线的暴力行为而造成的——给冲散了。他凑近自己儿子的耳朵:“看来他是不知道,不然,怎么还会这么安心地躺沙发上睡大觉呢。不过你记住,我时时刻刻盯着你呢,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妄能想和他在一块。” 第27页 这么热的天,柯庭云居然出了冷汗,一小半是柯父常年威压下的惧怕,一大半却是噁心。好像被看不见的塑料膜慢慢从脚缠到头,挣不开逃不脱的窒息感。 柯父走了柯庭云还呆坐着,直到秦渝进来才发现坐太久腿都有点发麻了。吃过饭洗完碗,等秦勉和谢鑫一都走了,秦渝问他:“今天怎么了,吃个饭掉了两次筷子。”柯庭云正在擦头发,闻言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这么注意我啊,这样我很有压力哦。” 秦渝无奈,接过柯庭云手里的毛巾把他的头毛好一顿揉,觉得柯庭云跟自己初见时候那个文静冷淡的青年越差越远了:“别撒娇,到底怎么了?” 柯庭云被他揉的很舒服,整个脑袋都轻轻地随着他的节奏晃来晃去:“我爸下午来了。”他把柯父来的事情大概一说:“他知道……我喜欢你。” 秦渝在柯庭云背后皱了皱眉:“知道就知道呗,反正迟早也要告诉他的。” 柯庭云:“可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秦渝的动作停止了,把毛巾往前一抻,盖住了柯庭云的双眼:“傻瓜。” 半夜柯庭云感觉秦渝起夜,和上次一样,裹着一身湿气回来,在自己的脸颊上映了一个吻。这次柯庭云没有装睡着,他猝不及防地侧过脸,在秦渝要离开的时候贴了上去。 黑夜里柯庭云感觉到了秦渝的僵硬,揽着柯庭云腰的手也在用力。嘴唇下是秦渝干净光滑还带着水汽的脸,再往下挪几厘米就是秦渝的唇。隔得太近,柯庭云感觉秦渝的呼吸都能拂到自己的毛孔里,烫。 秦渝终于动了,他抽出手,把夏凉被往上拉了拉,盖住了柯庭云露出来的小肚子:“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早上的时候秦勉看见两个人都神色萎靡,秦渝还打了个哈欠,很是关心地问:“是不是看书看太晚了?”秦渝摇摇头,他一晚上辗转反侧,不仅没睡好,连带着早上也没胃口,就吃了个小面包。秦勉就站起来给他盛了碗小米粥:“再喝点,今天早上现煮的。” 柯庭云埋着头吃菜,心里模糊地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秦勉。对方对自己那么好,不仅收留了他,还对他和秦渝一视同仁。可自己却要抢走他最珍惜的亲人,简直是狼心狗肺了。 秦渝看着柯庭云越吃头越低,整张小脸都要被碗盖住看不见了,在桌子下轻轻地踢了他一脚。上学路上柯庭云问他:“秦叔没结婚哪?” 秦渝:“有过女朋友,要结婚的时候女方出了车祸走了,从那之后他就没再找过。” 柯庭云:“他很疼你。” 秦渝:“要不是我一个人在国内,他应该也不会回来。”秦渝猛蹬了两下车轮,觉得车后座的人比之前要胖一些了,很欣慰:“你都知道他很疼我了,所以只要我幸福,他不会干涉到我的生活的。” 柯庭云的那点心思被戳破,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他一只手臂抱着秦渝的腰,另一只手提着他的书包,经过校门的时候看见了大分家的车。 大分正开着后座的车窗四处张望,看见柯庭云了,连忙挥动着手臂喊他:“小鱼儿,庭云!”眼看秦渝飞一般的骑过去,又急忙喊:“庭云你妹妹是不是快回来啦?” 柯庭云看着离大分越来越远,远远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大分看见没:“下周二。” 第一节是数学课,陈先锋看着自己试卷上大写的七十,再看看同桌柯庭云试卷上刺眼的一百零三,痛苦地捂住脸:“你能不能让你家小鱼儿也给我补一补,我妈说我成绩再提不上去她就要把我的武侠小说都扔给卖破烂的了。” 柯庭云听到“你家小鱼儿”这几个字很是荡漾了一会,把这五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的咀嚼了一遍。 陈先锋:“不然你跟他说说,考前帮我画个重点呗,他们学霸不是都特擅长猜题嘛。” 柯庭云:“……”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他这个手机号只有秦渝谢鑫一等几个人知道,下意识地就以为是秦渝发简讯问他中午吃什么。 陈先锋趴在桌面上,看见柯庭云“一脸□□”地掏出手机,脸上开心雀跃的表情还没散去,五官就已经凝固成了一个僵硬的形状,以至于开心和惊诧都混合在一张脸上,显得有点诡异。 柯庭云猛地站起来,用力过猛膝盖“嘭”地一声磕到了桌腿上,他却没有停下,越过要伸手拦他的陈先锋,穿过走廊,直接到了秦渝他们班门口。 当先碰到的是谢鑫一,他抱着一沓试卷,似乎没有料到会撞见柯庭云,微微迟疑地住了脚:“你……找我?”眼神躲避着,在试卷上游离,并没有和往常一样直视柯庭云。但柯庭云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他越过谢鑫一,一眼就看到了教室里的秦渝。两个人一对上视线,秦渝就立刻快步走出教室,用高大宽厚的后背遮住谢鑫一,把柯庭云带到了走廊的另一边。 谢鑫一神色复杂地看着两个人走远,直到他们经过拐角看不见才低下头,有些懊恼和放松地嘆了口气。 柯庭云并不知道谢鑫一的这些动作,他神色慌张,两腿一阵阵发软,好像经过了一场恶战一样。现在半靠在秦渝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才觉得稍微能呼吸了:“方安静……死了。” 柯庭云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女孩和他素昧平生,但经历相似,真诚善良。柯庭云有时候觉得自己对秦渝都难以言明的事情却可以和她说,也许正是因为两人从未见过面,所以格外地可以敞开心胸,什么好的坏的,暧昧的清楚的,都有那么一个人,会默默地倾听、安慰。也是人生的一件幸事。 可现在人却没了。柯庭云的手机上躺着一条简讯,是方安静的号码发来的,落款是方母,只寥寥的几句——一看就是群发的——宣告了这个花样年华的结束。 秦渝默不作声地搂住柯庭云,他没有安慰“不要难过”,他只问:“你想去看看她吗?”柯庭云紧搂住秦渝的脖子的手说明了答案。 秦渝找到班主任给自己和柯庭云请了假,高三的假很难请的下来,班主任执意要家长的书面同意,秦渝没有办法,动用了自己过硬的专业成绩给班主任再三下了保证书不会耽误学习时间,才拿到了假条。柯庭云那边就简单的多,秦渝拿到“通行证”,连回家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两个人出了校门就坐上了开往临市的大巴。 方安静在qq上给柯庭云发过自己家的地址,柯庭云翻着聊天记录,觉得喉头一阵阵泛呕,好像晕车一样。秦渝把他拉过来躺自己腿上,书包立起来挡住了正对着阳光的那扇玻璃窗。隔壁座的是一对夫妻,打量了秦渝几眼,笑着问他:“学生哪?怎么这个点不在学校上课?”不等秦渝回答,另一个人就指着柯庭云说:“晕车了吧,哎呦上车前怎么不买点晕车药啊。”秦渝:“他今天不舒服。”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柯庭云的背。 第28页 先前搭话的女人就笑笑:“你俩是同学还是兄弟啊?感情真好。”秦渝把头转向车外,车开的很快,路上的行人、建筑很快就模糊了,仔细听,还能听见日光照在柏油路上滋啦作响的声音,好像小时候秦母在家里炒菜,油刚刚下锅的那一瞬间,听的人心里发颤。 快下雨吧,秦渝想。 第17章 愤怒 方安静的家在闹市旁边的一个胡同里。两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直接从车站打了出租,领路的司机操着当地的方言跟两人唠嗑,换做平时的柯庭云,伸手不打笑脸人,怎样都会跟着聊几句。但他今天全没这个心情,全程趴在秦渝的腿上装睡。 下午近三点的时候两个人找到了方家。开门的是方母,身材有点胖,看起来很和气,听到柯庭云的自我介绍,微微睁大了眼睛:“你就是安静说的那个朋友哦?” 她把两个人让进屋,屋里很空旷也很干净,电视在开着,不过声音极小,只能听到空调呼呼作响的声音。沙发上还放着一沓刚刚叠好的衣服,怎么看都是岁月美好的样子。 这时里面的卧室咔哒一声从里面拧开了,跑出来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胖乎乎的,剪了个齐刘海,看见家里来人了,也不认生,但也没打招呼,直接绕到方母的身后去够电视机上的铁皮盒子。 方母就一边把他往后拽一边招呼着两人:“坐吧坐吧。”她说:“安静她身体一直不太好,上个月就说自己头疼睡不着,整盒整盒的吃安眠药,我白天上班,下午还得接孩子,也没看住她,结果上周就出事了……” 柯庭云已经从简讯上知道方安静是安眠药自杀,他不相信网络上那么乐观向上的女孩子会选择轻生,现在对方母这个镇定淡然态度也有点怀疑:“我能去她的卧室看一看吗?” 方母似乎有点诧异,犹豫了几秒才有些不愿意地点了点头。 方安静的房间还小,只有一张桌子和床,二者之间的空隙如果来的是大分,估计就都挤不进去。桌上干干净净的只一张黑白照片。柯庭云知道那就是方安静了。 秦渝看到床上放了一堆男孩的衣服和书本,心想,人才去世没几天,这房间就挪作别的用途了,看来真是人情淡凉薄如纸了。 柯庭云看着照片里微笑的女孩,两个人聊天的那些片段,一幕幕从他的眼前闪过,走马灯一样。柯庭云迷迷茫茫地想,那个时候,方安静在想什么呢? 她说:“我最近心情不太好,不想上学。” 对方明明是告诉过自己的,可自己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柯庭云从没这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吝啬,吝啬于一句安慰的关心的话,吝啬于去回报给过自己温暖的人。 真是太噁心了。 不一会方安静的养父——一个身材高大神色萎靡的中年人——回来了,动静很响。他看见柯庭云和秦渝,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秦渝问他能不能去方安静下葬的地方看一看,中年男人并不理,只是掏出打火机开始抽菸。方母皱了皱眉:“别在屋里吸菸,小虎在呢。”又和秦渝说:“太晚了,明天再去看吧。”秦渝察觉了方母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方母已经转身准备去厨房了,这是一个赶客的信号,秦渝:“那我们先回去。不过不知道她生前有没有什么东西方便留给我们做个纪念,可以吗?” 方母似乎有点不耐烦的无奈:“哦,可以可以。她屋里有个日记本,粉色的,你们去找吧。” 秦渝在床边看到了方安静的遗物,很少,只有几本书一个相机,最上面的是一个设了密码的日记本。方母抱着男孩在门口盯着他的动作:“她留下的,本来她爸爸说要给烧了的,但我觉得这孩子也狠心,走了也不给我们留了话,就把它给留下了。”她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密码,就这么放着了,可现在看到它也难受。” 她怀里的男孩挣扎着要下地,被方母搂住了,才不情愿地消停下来,问:“姐姐去哪了?” 这似乎戳中了方母的伤心处,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近似于“悲伤”的表情,背过身子搂着男孩去客厅了。 秦渝按照方母说的试了方安静的生日和学号,都不对。想了想问柯庭云:“她有喜欢的明星或者数字吗?” 柯庭云回忆了下:“有的。” 是个叫盛显的十八线小明星。秦渝用手机查了下他的生日,一输,果然对了。秦渝扯了扯嘴角:“这么明显的密码都猜不出来,看来你对她的了解比她家里人多多了。”他要翻开日记本,又犹豫了一下,看了柯庭云一眼:“要不,回去再看?” 柯庭云知道秦渝是担心自己看到了日记本里的内容伤心,他摇摇头,从秦渝的手里把日记本抽出来。 秦渝无声地嘆了口气,夕阳西下,把窗外染得一片红。一点点的微光落在窗沿上,在破旧的书桌上映射出了一块光点。他出神地看着窗外,心想:如果方安静还活着,是不是每天都这么看着夕阳呢? 他看柯庭云一页页翻着日记本,他和方安静并不熟悉,不愿看别人隐私,就轻轻关了门走了出去。那中年男人等在门外,看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秦渝看他欲语还休,耐着性子问他:“叔叔有事?” 中年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卧室门哐当一声,柯庭云出来了。秦渝看见他双目赤红,嘴唇都泛着惨白,心里就先咯噔一声。柯庭云太阳穴突突直跳,眼睛又酸又涩,转眼看见那男人,顿时觉得骯脏噁心,仿佛有人在自己胃里打了一拳,嘴里都泛出了一股子酸味。 秦渝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就见柯庭云一跃而起,如同小豹子一样扑到了那人身上,抬起拳头就揍。秦渝不是第一次看见他打架,知道他下手稳准狠,打起来就是丝毫不留情的。他身形没那中年人高大,但来势突然又煞气满满,瞬间把中年人压制住。 方母愣了一瞬后回过神来,立刻尖叫着扑上去,秦渝一手拦住她,一手拖着柯庭云的腰往后拽,他看柯庭云这架势,是要把人打死啊。 屋里闹哄哄的,秦渝自己的额角也挨了一拳,那小男孩在一边,拼命尖叫,声音之尖细让秦渝的耳朵一瞬间就嗡了一声。秦渝仗着力气大,死命摁住不住扑腾的方母和柯庭云,喝道:“冷静点!” 他知道柯庭云一向是内向稳重的,必然是看了日记本知道了什么才怒气大发,他也从方母和养父的神态里猜测出来他们是对方安静做了什么,自己和柯庭云的到访才遇到了这既心虚又厌烦的对待,所以这声喝几乎就是冲着方母的。方母也看出了他的偏袒,又尖叫着扑向了电话机,要报警。 那中年人被压在地上,余光看见了这些,立刻生出一股蛮力,把柯庭云掀翻了出去,大叫:“别报警。”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几个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秦渝扶起柯庭云,发现对方手腕红肿一片,立刻握住他,不让他再动弹以免伤了骨头。方母眼泪决堤地冲过来,开口说了一长串方言。秦渝他们听不懂,猜测是说人不能被白打,要让警察来抓人。那中年人脸上红肿一片,头垂着,看不清神色,开口说:“让他们走。是我对不起孩子,她都不在了,是我对不起她。”这句却是普通话。 第29页 方母脸上似乎被扇了一巴掌,红彤彤的脸上翻过来一对白眼,愤恨地看了秦渝他们一眼,嘟囔了一句。 柯庭云说:“是你强迫她的,你还敢报警吗?你敢对警察说你害的她怀孕,害她不敢去学校吗?”他扑腾起来力气极大,秦渝几乎都箍不住他:“你敢说你对她在学校的遭遇一无所知吗?你敢说你不知道她被虐待吗?你敢说你不知道她自杀过吗?”最后一句柯庭云是哑着声音吼出来的,都能感觉声带撕裂般的痛。 方母被他的样子吓的瑟缩了一下,用方言嘀咕了几句,那小男孩就凑过来,恨恨地盯着柯庭云。方母蹲下来抱住他,开始默默地哭泣。 秦渝眼看柯庭云又要暴起,连忙摁住他:“不是要报警吗?正好,警察来了我们就把这证据交上去!”秦渝知道这日记本并不能当做证据,方母和方安静的养父也没有被这句话威胁到,中年男人半跪在地上,缩着脖子,一副任打任罚的样子。 柯庭云双手都在抖,他觉得很冷,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似的直泛噁心,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两个人连夜回了家里。日记本也被方母和养父强硬留下,柯庭云没有反对,他一上车就靠在了秦渝肩膀沉沉睡去。路上颠簸,车里开着空调,柯庭云就披着秦渝的校服外套,裹着脑袋靠在秦渝的肩上。秦渝揽着他的腰,假装没有听见他的抽噎,轻轻地摸着他的背:“睡吧,到家了我叫你。” 柯庭云嗯了一声,声音沉闷闷的:“我也对不起她。” “我只知道跟她说自己的烦恼,却从来没有听她说话。” “她一定很辛苦吧,还要开解我。” “可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连帮她讨公道都没办法。” 秦渝从上到下一遍遍地顺着他的嵴梁骨:“不是的,你帮她打了那混蛋,你把她当做好朋友,而且你会永远的记住她。这些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很珍贵的。” 柯庭云吸了下鼻子,把鼻涕眼泪都蹭在了秦渝的肩膀上。秦渝有些明白了,对柯庭云来说,方安静不仅仅是一个朋友,她是面对生活和家庭的压力时不屈服保持乐观的勇气,是柯庭云笼罩在家庭的阴霾下的一缕阳光。可这阳光被乌云遮住,再也不能重现世间,对柯庭云的打击是巨大的。 这认知让秦渝觉得自己心里柔软的地方被捏了一下,很酸很软也很疼。他不着痕迹地搂紧了柯庭云,轻轻说:“别怕,还有我呢。” 大分是第一个发现柯庭云的变化的人。他觉得柯庭云更加的敏感多疑,而且很黏着秦渝。秦渝去打饭,柯庭云的目光就胶水一样地黏在秦渝的身上,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另外就是比以前要主动开朗,开始和他、谢鑫一主动约一起学习。而且更加用功,大分有一次在食堂碰见他,他手里居然还拿着英语书在背单词! 然后谢鑫一也发现了,他面对大分的询问迟疑了一下,原子笔的笔尖立刻在试卷上戳出了一个洞。谢鑫一就放下笔,心烦地抓了把头发,决定要直视这几天来一直盘绕在他心里的一件事,他第一个去问秦渝,问他柯庭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学习上的事,是否需要他的帮忙。 秦渝看了这个品貌皆优,热心善良的好友一眼。这个从上到下,充满了审视和对比的眼神让谢鑫一有点毛骨悚然,也有点心虚:“好汉你要干嘛?” 秦渝脑补了一番,最后得出了一个“自己绝对不输于对方”的结论,心满意足的把他打发走了。柯庭云当然是没事的,他简直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如此明朗地要为自己争取一个未来。模拟成绩也给了他信心,再争取一把,和秦渝考上同一所大学可能性非常之高。他们班主任对于他的进步也很惊喜,特意从自己家端了锅砂锅鱼头,说是给柯庭云补一补。 晚上柯庭云和秦渝围在砂锅前,筷子勺子打成一团。为了让他俩安心学习,秦勉最近特意搬了出去,夜晚一到,这店里就彻彻底底地成了两个人的世界。 不过今晚还有大分,他明显不是为了蹭饭的,整个人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透出坐立不安四个字来。柯庭云感觉他有话想对自己说,不过屡屡被秦渝打断。几次下来柯庭云觉得有点不安,他不喜欢秦渝有事情瞒着他,就停了筷子看向两人。 “没什么事,等考完试再说。尤其是你,”秦渝看向柯庭云:“状态很不稳定,太容易被别的事分心了。所以为你着想,等考试后再说。” 秦渝看着就不好说话,实际也是个执拗无比的主,他当面发话了,大分也就闭了嘴,过了一会魂不守舍地走了。 晚上柯庭云好奇心发作,缠着秦渝问什么事。秦渝在厕所前被他拦住,无奈伸手捏住他嘴角往两边扯:“不告诉你,大嘴巴。” 柯庭云和他凑的近,嗅到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顿时脸涨的通红。夏天穿的少,两人又挨得近,对方的反应真是一清二楚。秦渝没躲避,笑着把下巴搁在柯庭云头顶:“想什么呢,好下流哦。” 柯庭云重重地喘了口气,锲而不捨:“那他找你到底什么事?” 秦渝:“你这劲头要是放学习上,我保证你数学成绩能再提升二十分。”他知道柯庭云心思重,不说出来肯定会胡思乱想:“他还能想什么事,就是男女之间的事呗。” 柯庭云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今天英语课上陈先锋跟自己说的:“最新消息,步淼淼要追秦渝了,俩人私下都见过好几面,还被人碰到她给秦渝写情书。就是于尚宗帮忙递给秦渝的。” 于尚宗就是大分的大名。 第18章 相爱 柯庭云没有问秦渝。 他知道秦渝一定会说是胡说。而且他几乎时刻都和秦渝在一起,对方根本没有时间和步淼淼见面。可柯庭云忍不住又想,总有他们俩不在一起的时候,昨天、前天,还有上周,秦渝都没有和自己一起回家,他说什么来着?对,是说和大分一起被老师留下来补习单词了。 他有疑惑,可是不敢问。这种虽然明知结果但还是忍不住去怀疑和揣测的毛病,柯庭云想,这是病。他不愿让秦渝知道自己有病,不愿听秦渝说:“你不相信我?”正如他不愿意秦渝不相信自己。 晚上挑灯夜读的时候,秦渝催他去睡觉:“明天再写吧,黑眼袋都有三斤重了。”他已经洗过澡,带着柯庭云熟悉的沐浴乳的香气,柯庭云抵御着身后美色的诱惑,继续头也不抬地继续做他的笔记。秦渝站在他身边,看他先前行云流水一般的字越写越歪,越写越乱,最后抖的像个小墨点,故意问他:“抖什么?很冷吗?” 柯庭云不好意思地推了他一把,胳膊肘无意间碰到了秦渝的臀部。秦渝没有像以前一样迟疑一下,而是迎合着抓住了他:“大胆刁民,敢这么吃朕的豆腐。” 刁民嘿嘿一笑,他天生敏感,从秦渝今晚格外明朗的言谈举止中察觉到了对方的松动和多情,立刻意识到此时是个绝佳的表白机会。 第30页 “我喜欢你。” 表白可能就这一秒,可在柯庭云的脑海里却转了无数个念头。先是喜悦,再是忐忑,最后就是愧疚。因为他以前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也就这样了,忍耐这样的人生,享受暗恋的感觉,再找一个差不多的人结婚或者不结婚,一辈子就停留在这样的阴影下。即使是遇见谢鑫一,他也从没想过要和对方坦白。可这一次,想要说出口的愿望如此强烈,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诉自己,快说啊,如果不说你大概就再也碰不到这样的人了。他这么的好,以至于柯庭云如此自私,想要把他也拖进这看不见前景的一滩苦水中,宁愿两个人一起挣扎也好过一个人孤独前行。 那一刻柯庭云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分寸,对外人是疏离而感激的。可现在才发现,所谓的不能承受,只是因为自己太贪心,想要的太多而别人可以给的却太少。 秦渝微微松开了他,看见柯庭云两只眼睛。瞳仁很大很黑,极其专注的时候泛着浅蓝。那一刻他肉眼可见对方紧张的心情,也许是因为等的时间长,柯庭云胸膛开始起伏,放在秦渝身后的手也开始不自觉地用力地。 “如果我不答应,你要掐死我吗?”秦渝拍拍他的手:“放松点,你要把哥勒死了。” 柯庭云皱起眉,秦渝知道他是第二次告白,怕他受不了刺激钻牛角尖了,连忙干咳一声:“那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我喜欢你,和谢鑫一没有任何关系。他很好,可是我之前对待他从来没有这样的心情。我想要……” 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去地狱,哪怕去天堂,死也要拖着你。 秦渝摆摆手:“我不是问这个,”他一脸不可思议:“我这么好,你更喜欢我也很正常啊。我是想问你,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未来会有很多阻力很多困难,家里的学校的社会的,也可能有朋友的,你能答应我,决不放弃吗?” 柯庭云连忙点头。 “能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坦诚相待,不会抛下对方吗?” “我能。” 秦渝感到一阵掺杂着甜意的疲惫,对方答应的太快反而让他有种突如其来的压力,可是……他嘆了口气,实在是捨不得。他们从隔壁市回来的路上他就知道了,捨不得啊。捨不得看他一个孤身前行了那么久,捨不得他和自己一样的年纪却一个人背负着爱恋苦苦挣扎。 “哥也喜欢你。” 柯庭云像是饿了很久终于找到食物的小猫咪一样,呜咽了一声,撞进了秦渝的怀里。秦渝亲亲他的头顶,然后要把他的头从自己怀里□□,可柯庭云死死搂着他的腰,秦渝拉不过他,又捨不得用蛮力,直到感觉怀里半湿了,才威胁似的说:“不许把鼻涕蹭我身上,衣服是新的,蹭上我打死你啊。” 柯庭云的回应是更加用力地搂住他,力道几乎把他对摺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柯庭云懵懵懂懂:这就在一起了? 秦渝倒是很镇定,在柯庭云一夜缱绻后蹭过来抱他的时候一掌推开他:“我刷牙呢,别挡我照镜子。” 和之前态度一模一样。 什么早安吻都他妈是骗人的。 秦渝不理会他的怨气,悠然自得地背单词买油条。柯庭云坐在他对面,一抬眼就看到顶着满脸倦意一头鸡窝喝豆浆的男朋友,就像戴上了千度滤镜,仍然觉得对方貌若潘安,目光中都充满了爱意。秦渝在他的注视下吃完早餐,扔下一句:“今天轮到你收拾,别迟到”,就自己去换衣服了。 这周是秦渝值日,他要提前去班里查早自习,所以就比柯庭云早一步走,柯庭云还在吃饭,秦渝就背着包匆匆走过,刚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凑过来在柯庭云脸上啪叽一下:“我走了,我的男朋友。” 剩下柯庭云红着大脸拿着油条呆在当地。 下晚自习的时候秦渝看见了在他们班门口等着的柯庭云。他现在开朗许多,和大分他们也熟悉了,进进出出的人都会打个招呼。秦渝和谢鑫一一起出来,看见柯庭云满面放光的迎上来,本来打算立刻踏出去的步子就略微收了下,等对方奔过来了,才显摆似的搂住了,对着谢鑫一说:“那我们先走了啊。” 柯庭云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不好意思地看了谢鑫一一眼,对上了对方迷茫的有些刻意回避的眼神。 两个人去了烧烤摊,路上看见有人摆了个小摊在现场作画,柯庭云就好奇地凑上去看。他记得秦渝也会作画,尤其喜欢画简笔。两个人立在一旁看了一会,晚上回去秦渝就顺手画了一幅,一个下垂眼瘦高个的是柯庭云,另一个狂炫酷拽大背头的是他自己。柯庭云乐不可支,拿笔在秦渝的小人旁边添了个歪歪扭扭的胖头鱼。这外号是秦渝死穴,他立刻龇牙咧嘴的扑上来扣杀,柯庭云被他压在床板上,鲤鱼打挺一样弹了一下不动了:“投降投降,我投降。” 秦渝满意了,两人就着这别扭的姿势对视了一会,亲了个嘴。 第二天柯舒朗回来了。柯母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叫上了柯庭云一起去火车站接人。短短的两个星期不见,柯舒朗时髦了许多,穿着短裤吊带,外面披着一件薄而透明的外套。柯萍没有跟着一起来,但路上给柯舒朗打了电话,询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柯庭云跟在柯舒朗后面,看着柯舒朗的右手背在身后,指甲上的寇红已经扣掉大半,拇指不自觉地摸索着小指的指甲盖,柯庭云知道,那是柯舒朗恐惧和不安的时候常做的动作。 在柯萍姑姑那过的不好吗?为什么接她的电话会这么害怕? 柯母没有注意到柯舒朗接了电话后明显低落的心情,她絮絮叨叨的说:“你爸前几天跟着他朋友的员工去进货,路上把别人的车给擦了,明明是那个人的错吧,你爸还死要面子,自己给担下来,我说你也没有钱赔给人,你总得理论两句吧,他也不去,还冲我发火。我是伺候不起他了,一天到晚的沖我发火,外面装孙子回家是大爷,活该人瞧不起他。” 柯母越说越气,她内心还是偏爱柯舒朗多一些,觉得柯舒朗既然招柯萍的喜欢,就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给自己的将来铺路:“你姑姑觉得你是个有出息的,想培养你,你可别像你爸一样,空长个正经样,办不出一点正经事。这家啊,迟早得毁了。” 柯庭云帮着把行李搬回家,在门口就看见了柯父经常骑的那辆摩托车。他转身就想走,柯母拦住他:“老是不回家算怎么回事,你妹妹都回来了你还不回来?让人看了笑话。” 柯庭云不说话。柯舒朗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袖,她也怕柯父,觉得柯庭云在的话能壮壮胆。柯父在厨房抽菸,看起来心情不错。柯庭云看着柯父问柯舒朗的近况,嗅到劣质菸草的味道,触目可及的都是油光水渍的桌面和沙发上摊着的、永远都洗不完似的脏衣服。他想走。柯父余光一直注意着他,看见他抬腿,浓眉立刻皱起来。 第31页 柯母:“你爸给你俩买了个水晶闹钟,你俩去看看。” 两个人对这小玩意都没兴趣,但能有个藉口不和柯父同处一室也是好的。兄妹俩进了屋,果然两人床头各摆了一个。 柯舒朗:“你别去药店了,就回家住呗。”柯庭云摇摇头,并不想谈这个话题,问她:“在姑姑那住的怎么样?” 柯舒朗嘆了口气。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愁苦的、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表情。柯舒朗说:“刚开始挺好的,她家房子特别大,还是两层。我有自己的卧室,每天就是逛街吃饭看电影,可是……” 可是柯萍的控制欲很强,她几乎是要求柯舒朗随时汇报自己的行踪,控制着柯舒朗的社交、饮食和生活作息。 “连我每天看几个小时的书,几点睡觉,几点起来喝牛奶都要按她说的做。如果我不这样,她就很生气,”柯舒朗咬了咬嘴唇,像是回忆到了什么:“把我关在地下室里。那里又黑又脏,还有老鼠。哥,我不敢回去了。” 柯庭云:“你和妈说了吗?” “说了。”柯舒朗脸上浮现出一个近似于冷笑的表情:“可她不管,她只知道要我听姑姑的话,要我乖乖的,别惹姑姑生气。”柯舒朗问他:“姑姑……她说她过几天还会过来,把我彻底接过去,还要给我转学,我该怎么办啊?” 柯庭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以柯父柯母现在的态度,如果真的要把柯舒朗送过去,两个人多半是不会反对的。他摩挲着手机,遏制住了想打电话问问秦渝的心思:“那我再和爸说说吧。” 怎么说,柯庭云没想好。甚至于说出口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可柯庭云不得不去做,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柯舒朗掉入另一个深渊里。 当天晚上柯庭云没回药店,他给秦渝发了个简讯,秦渝回的很快,问他:“你确定没事?” 柯庭云:“嗯,舒朗和我妈都在,没事的。”他这么说,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等柯父吃过饭,开始他惯有的看新闻的时间时,柯舒朗和柯母已经准备去洗澡睡觉了。柯庭云离柯父远远的,目测在一个安全的范围内,和柯父说了关于柯舒朗的事。 柯父漫不经心的,实际上他觉得自己饭后的闲暇时光已经被这谈话毁了,但他今天并不想和柯庭云撕破脸,就含糊地答了几句,越过柯庭云去冰箱那拿冰好的啤酒了。柯庭云看他拿酒,知道今天这话题不可能再继续,很失望。 柯父经过他的时候,故意撞了他一下,柯庭云脑袋里还在想柯舒朗的事,没有注意,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耳边传来一阵柯父的嗤笑:“躲什么,那兔崽子没这么碰过你?”柯庭云顿时不想再和他说话,他默默回了自己屋,柯舒朗还在洗澡,柯庭云仰躺在自己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忽然窗户上一阵哔哔啵啵。柯庭云一跃而起,他好像有心灵感应,推开窗户的那一剎那心就开始狂跳,打开一看,窗外的果然是秦渝。 柯家周围都是杂草和废木料,秦渝摸黑过来,一路很是小心,即便如此球鞋也不小心踩到了一滩软软的东西,脏了一片。秦渝都不敢仔细看那脏东西是什么,怕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他用手肘的力量撑住窗台,不切实际地觉得自己有点像话剧里的罗密欧,残酷的浪漫。 第19章 离家 柯庭云看他胳膊肘都蹭红了,顿时心疼,要去给他拿毛巾。秦渝哭笑不得地拽住他:“哪那么娇气了。”柯庭云拉着他的手,知道他怕热,这一路过来肯定大汗淋漓的,果然掌心都潮湿的一片汗。 秦渝的视线往柯庭云身后看去,通往客厅的门关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你没挨打吧?”问出口的那一刻心都在吊着,秦渝算是体验了什么叫感同身受,要是柯庭云点头了,他估计自己都能心疼的从窗户里跳进去帮他揍回去。 柯庭云摇头。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户,把秦渝汗湿的刘海撸上去,抵着他光洁的额头,两个人的手掌贴在一起,差不多的温度和大小让柯庭云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和温暖。 秦渝在他鼻子上亲了一下,小声说:“你跳出来,我接你回去。” 柯庭云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通往客厅的门碰的一声打开。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必定是柯父,柯舒朗是不会弄出这个大动静的。 柯父有些困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去睡觉,而是打开了柯庭云卧室的门,脑子里还有些混沌和酒精作用下的兴奋感。可柯父看见窗户边浓情蜜意的那一对后,这点不清醒就立刻烟消云散,他像一头被别的动物闯入领地的雄狮,危机感和躁郁感急剧而升,他狂怒地咆哮了一声。 柯庭云身上的肌肉都在肉眼可见地绷紧了,他当机立断地从窗口一跃而下,仗着身材瘦削和灵活跳到了秦渝怀里。 也许是因为秦渝的怀抱给了柯庭云安全感,那一刻他居然从狂奔而来却卡在窗户那的柯父身上看到了滑稽和可笑,原来柯父并不是如自己想像的一般巨大和不可战胜,他就是一个中年的失意的、也会衰老和无力的一个普通人。他已如落日,而自己才是朝阳。 柯庭云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点嘲讽的笑容,然后这点笑容就越扩越大,最后他趴在秦渝身上,笑的几乎直不起腰。 他从没觉得这么自由,可以不惧柯父的震慑,可以嘲笑对方的无可奈何。柯庭云跳下来的时候光着脚,他牵着秦渝,在夏日未散的暑气中,赤着脚踩在碎石和粗糙的地面上,脚底板生疼,可是心里却无比的快活。 柯父简直要气疯,等他追出了门,只能看到柯庭云的背影了。他远远的喊:“你们给我等着!”此时洗完澡要出门的柯舒朗被他这一嗓子吓倒,立刻钻回了自己房间。柯父没有理会她,只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把自己摔在了沙发里。他知道这两个人可能会去秦家的药店,也可能不去,不过这没有关系。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追过去,他不想当着围观的人撕扯,不想把自己的面子折进去,平白让人看笑话。 柯父想,无法无天了,当着自己的面两个人就敢这个样子,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目光阴郁地扫视着家里,似乎是想从这一陈不变中寻找生机,最后他模模糊糊地想:得先去找秦勉,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这俩兔崽子得逞! 秦渝把柯庭云背回了自己家。进屋的时候他也没有换鞋,一口气把柯庭云放在了沙发上,然后去洗手间找了条毛巾给他擦脚。柯庭云俯视着秦渝的头顶,对方发色很黑,发质又极好,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出了一圈暖色的光晕。柯庭云手痒地把左手放在他头顶上,很轻很轻地揉了揉。然后他就感觉秦渝的动作顿了一下,在自己的脚心惩罚似的捏了一把。 很痒,但柯庭云没有缩回来,反而把脚往秦渝怀里伸了伸,几乎要怼到他的鼻子下面。而且很异常嚣张地左右摆动着,不给秦渝避开的机会。 秦渝无奈,只好扣住他:“别动。” 第32页 柯庭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擦脚。” 秦渝:“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给人擦脚。” 柯庭云:“那我以后给你擦。”柯庭云想说,以后自己不仅会给秦渝擦脚,还会好好照顾他,给他做饭,帮他整理衣服,参与他人生中每一件大大小小的事情。可是这对未来的展望终于提醒了他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和将来要面对的现实。他的心,在这一刻重重的落到了谷底,几乎能听见那“砰”地一声摔的四分五裂的声音。 柯庭云说:“他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可能会去找秦叔,跟他说咱俩的事。” 秦渝直起身子,给柯庭云找了双拖鞋:“我知道。”柯庭云察言观色,他知道对于秦渝来说,秦勉无疑是他最重要也可能是现如今唯一的亲人,而秦勉对自己和秦渝在一起会是什么态度,柯庭云不知道,但他猜测,十之八九也是反对的。他不怕秦勉反对,也不怕秦渝会反悔,但他怕秦渝难过,怕他被迫要在离经叛道的爱情和骨肉至亲的亲情中做一个选择。他怕秦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崩塌,死于对选择的恐惧和不信任之中。 秦渝:“如果他知道了,我会好好和他说的。”秦渝这么说,多少也在安慰柯庭云柯父未必会把这件事告诉秦勉,何况高考迫在眉睫,他还是希望秦勉不要知道这件事,这样也不会让柯庭云分心。可柯庭云听了却想,他果然还是不想让秦叔失望的。 这个话题让两个人都有些沉默。尽管还未成年,还未真正的踏入社会,但两个人都可以预见到未来的艰辛和困难。 还未相逢,我却已经在计算着别离了。 那一年的高考季分外闷热。每个挣扎在高三这个临界点的学生都忍受着天气和心理的双重煎熬,每一天的空气都是一触即发的紧绷。 谢鑫一肩负着尖子班尖子生的双重压力,三天两头被班主任拎去训话,因为有些偏科,不得不在班主任的施压下每天晚自习后,多留堂半个小时来和秦渝“互相鞭策,共同进步”。他这边脸色不好看,秦渝也是一样。他自己的成绩稳定,但柯庭云和谢鑫一有点类似,偏科严重,英语总是在及格线徘徊,他担心柯庭云,所以每天眉头紧锁,讲题的时候脸色浓的像化不开的墨。大分偷偷吐槽说他是死了老婆似的脸。 柯庭云来找秦渝的时候,他正在和谢鑫一讲题,大分趴在他俩对面,脸上全是“你们学霸之间的交锋我看不懂”的茫然。因为走的晚,整个走廊都静悄悄的,教室里也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柯庭云把买来的包子、零食和冰粥给他们放到桌上,大分一眼瞧见了一杯包的严严实实,分量满满的粥:“这份这么多,你可太偏心了啊。” 谢鑫一正伸出手要去拿粥,闻言立刻僵了一下,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伸到零食那边了。 秦渝扔开笔,伸了个懒腰:“我去洗把脸,困了。” 谢鑫一犹豫了一下:“我也去,等等我。”他不管身后大分“你俩是女生啊,还结伴撒尿”的吐槽,跟上了秦渝。 秦渝真是有点困了,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脸色都有点不健康的泛青。厕所里瀰漫着一股臭味和烟味交杂的味道,秦渝厌烦地皱着眉,在脸上泼了把冷水,一抬头看见对面镜子里现出了谢鑫一的脸,顿时像是闯入了夜半凶兆的现场,当即吓的骂了一声操。 谢鑫一神色复杂地看着秦渝,不理会对方被吓得铁青的脸色,问他:“你知道柯庭云喜欢男的吧?” 他俩久不回来,柯庭云看大分等的无聊,就劝他:“要不你先回去?”反正你在这也不做题。大分立刻挺直嵴背,摆出一副我在努力学习的模样:“没啊,我这卷子还没看完呢。”柯庭云不忍心戳穿他十道题错了八道的残忍事实:“也行。你怎么突然这么努力了。” 他只是随口一问,大分却扭捏了一下,他似乎在等柯庭云继续问下去,可柯庭云并没有追问的欲望,甚至连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愿也没有。大分磨蹭了一会,按捺不住地问他:“你妹……”柯庭云抬头望他,大分:“……你没有把这个数算进去。”柯庭云“哦”了一声,把原来的答案擦掉,继续挣扎在学海里。 大分嘆了口气。柯庭云:“你要是想说什么就说吧,老是这么嘆气折磨的我什么也看不进去了。” 大分舔舔嘴唇:“秦渝不让我说。” 秦渝这个名字一下子戳中了柯庭云的神经,他上下打量着大分,从对方脸上紧张的神色确定他没有撒谎,那么:“秦渝……他有事瞒着我?” “也不是。”大分咔擦咔擦掰着手指:“其实吧,我挺想和你说的,不过我怕说了对你影响又不好。” 柯庭云皱眉,他的脑海里第二次想起了陈先锋和自己说的话,除此之外几乎想不出秦渝瞒着自己的理由:“是和一个女生有关?” 大分胖胖的脸上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你知道了?” 厕所里的空气好像都凝固了。秦渝确定自己的表情并没有变化,但谢鑫一和他朋友多年,已从他不正常的自然的表现里推论出了自己的结论:“你果然知道。” 他微低着头,垂下长长的睫毛,这个角度显得他小脸尖尖,格外秀气,是他平常最不喜欢的一个姿势,不过他现在已经顾忌不到这些了:“我都听见了,就是那天我去你家的店里的时候,我听见他爸和他说话,也听见了他……他喜欢我。”谢鑫一露出一个有点迷茫的表情:“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的,刚开始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秦渝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迅速的回忆起了那天发生的事,隐约记得柯庭云是提起过他爸来药店的事情,可是……秦渝说:“你弄错了吧?” 谢鑫一摇头:“我确定。当时他们都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睡眠很浅,一点动静就醒了,你知道的。”他没有看见秦渝猛然握起的右手,自顾自地说:“所以上周我都一直躲着他,可后来想想,这么一直避开也不是办法。他是你的朋友,也应该是我的朋友。而且……”谢鑫一咳嗽了一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而且我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我觉得他笑起来特好看,冰雪乍融的那种感觉。要是没见到他吧也有点想他,可是见了他吧我又浑身难受。我也说不太清楚,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我也有问题啊?” 睡眠不足的恶果也开始显现,秦渝觉得双腿都有点发颤,整个人头重脚轻,明明每一句话都能听懂,却好像每一句话都那么轻飘飘地,脑海里反反覆覆的只有“他喜欢我”这几个字。他想起自己最开始遇见柯庭云的时候,对方就在暗恋谢鑫一,两个人在一起后,他从未问过柯庭云“你对谢鑫一还有没有感觉”这样的话,秦渝觉得不问,是给对方信任,可这份信任,对方能否又给自己呢?秦渝不知道了。 第33页 而教室里的柯庭云也同样脸色发白,他在心里被自己的想像凌虐了好几遍,才克制住立刻冲出门去大喊的欲望。 大分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用原子笔戳着桌子,想起了自己那天跟秦渝说的:“我想追柯舒朗。”秦渝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对了,他并没相信。可大分的热情肉眼可见,往柯舒朗她们班跑的次数堪比去食堂旁边的小卖部买零食,这么热的天,他满身胖肉浑身大汗,去楼下一次上来都要喘半堂课。大分自觉自己用行动说服了秦渝,想要走捷径地通过柯庭云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把,被拒绝了:“先别和柯庭云说。”秦渝那时才和柯庭云从方安静的家回来不久,很郑重地嘱咐他:“他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刻,不能再为别的事情分心了。”末了还不忘安慰他:“你要真喜欢人家,想告白也等考完试了再说。你自己也努力一把,给人小姑娘做个榜样。” 第20章 巨变 大分这边思绪万千,差点没听到柯庭云的问话:“是步淼淼吗?”大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什么?”等柯庭云重复了一遍,大分才做出一个拒绝的表情:“人可是校花,前男友还是谢鑫一这样的大帅哥,能看上一般人么?我觉得她跟秦渝挺般配的。” 他这话是揣测,孰不知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听在柯庭云耳里,恰恰就是同一件事了。这习题是做不下去了,柯庭云身体比意识先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了起来。 大分:“你干哈?”他有些紧张,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漏嘴,为什么柯庭云的脸色这么难看?是猜到了自己想追他妹妹么? 柯庭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去问秦渝吗?如果是假的,秦渝会觉得自己不信任他,如果是真的,那以秦渝的性格,应该不会再瞒下去,他会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分手吧。”然后自己就会躲在后面,重现变成一个畏畏缩缩的、不能见人的偷窥者,在后面看着他们两个人郎才女貌,自己除了死缠烂打获得一点同情的可怜的感情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如此吗? 大分瞪着门口:“你俩可算回来了,去那么久,掉坑里啦?” 秦渝和谢鑫一的表情都算不上好,两个人回到座位上,一时间除了大分咔嚓咔嚓吃薯片的声音外,寂静无声。 柯庭云之前是坐在秦渝旁边,秦渝和谢鑫一去了厕所后,柯庭云就挪到了秦渝对面。现在秦渝回来了,他也没有坐过去的意思。柯庭云自己也说不好,就好像是种心理意识,希望能通过这反常又别扭的一点小插曲来引起对方的注意一样。 可秦渝一切如常。他右手拿笔,左手撑在额头上,一直没有抬起头,仿佛是拒绝和对面的人有任何视线和情绪上的交流一般。 离开学校的时候已经快11点。学校大门已经锁住了,值班室老师也不知去向。大分带路,四个人轻车熟路地拐到了偏门那,谁知偏门也锁了,好在围墙不高,大分就提议说翻过去:“就是得注意,上面有几个钩子,小心别勾着肉了。” 谢鑫一第一个翻过去,秦渝跟在他后面。两个人都是身形灵巧,一跃而下。柯庭云退了几步,双腿用力一蹬就蹿了上去。谢鑫一下来的时候踩在了一块石头上,差点摔了个跟头,此刻就多叮嘱了一句:“小心啊,这边有碎石头,你往这边跳。”边说边挪了一步。他看柯庭云蹲在墙头,以为他不敢跳下来:“你跳吧,我接你。” 柯庭云摇头:“不用。”他向秦渝的方向看去,可夜色太黑,偏门这边又没有路灯,他看不清秦渝的表情。谢鑫一等他跳下来,下意识地过去扶了一把,因为是下意识,也就没怎么注意到柯庭云立刻避开了他的手。最关键的是,本该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大分并没有如他所料的安全着落,而是被围墙上的钩子绊了一下,以一种看起来很危险的姿势摔了下来。秦渝好险在下面託了他一把,摸到了大夏天那一身脂肪下的热汗。 秦渝把大分的裤管撸起来,果然小腿那一道巴掌大的血痕。大分也是反应迟钝,看见伤口了才后知后觉的嚎了一声。其实痛倒是不痛的,就是天太晚了之后的疲倦感和用脑过后的懒散让大分觉得不想动弹和委屈:“我妈要知道了,又得说我。”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踝,骨头没事:“她就老说我笨手笨脚的,走路都能平地摔,一想到她唠叨我就心烦。这么晚了我不想去医院,小鱼儿我去你家睡一晚行不?正好你给我消个毒。” 谢鑫一:“天太晚了,就别折腾了,要不我们都去吧,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 柯庭云沉默。谢鑫一和大分并不知道他和秦渝已经住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今晚有好多的话想要和秦渝说。柯庭云知道如果自己找个理由拒绝,也不会有人怀疑,可是…… “好。”柯庭云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明白自己还是太过怯懦,既想知道秦渝的答案,又怕知道秦渝的答案,所以干脆选择了逃避。这一点,和柯父一模一样。柯庭云悲哀的发现自己最讨厌柯父,却又不得不屈服于基因和血缘的力量,继承了柯父令人讨厌的这一点。 说什么信任,都是自己在自欺欺人罢了。他只是一个阴暗的敏感的可怜虫,远不配去信任别人。 谢鑫一给自己和大分家打了电话,报备了行踪,一回头就看见柯庭云在橱柜上翻找药箱,他和柯庭云差不多高,看柯庭云仰头去拿药箱很费力的样子,就问他:“要不喊小鱼儿过来帮忙?”他喊了秦渝,可秦渝正在给大分换药,偏偏消毒水还没了,正准备骑车去药店拿。 柯庭云想到秦渝没戴眼镜,路又黑,连忙拦住他:“我去吧。”秦渝没有回绝,他看着柯庭云走到门口,穿上鞋子,看着他弯着腰,肩胛骨都因为用力而凸显出一个锋利的形状。今晚在学校种种的不愉快和猜测都抵不过这一刻突如其来的缱绻,秦渝走上前,因为有别人在没有像以往那样抱上去:“路上小心。” 柯庭云回给了他一个微笑。他出门的那一刻和秦渝心电感应似的,察觉到了对方微妙又相似的心情,毕竟还有未来,所以现在的都会过去,该来的还是要来。 这个时候柯庭云还没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和他开这么大一个玩笑。他骑着单车,穿过那天走过无数遍的小巷,在快到药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在门外徘徊的柯父。 柯庭云立刻停车躲到了一边。因为离的远,他无法判断柯父为什么大半夜的来找他,只能凭本能躲着他,希望柯父赶紧发现药店没人的事实然后离开。 可是柯父敲了药店的门之后不久,门就开了。柯庭云大脑空白了一瞬,后知后觉秦勉今晚留在药店过夜。那柯父会把自己和秦渝的关系告诉秦勉吗?柯庭云咬住嘴唇,从裤兜里掏出了捂的温热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秦渝。可是要拨出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他看着药店,那里并没有亮灯,因为翻修的关系,周围没有别的商铺和住户,都是一片漆黑。 第34页 药店的玻璃门在这片漆黑中透着一点闪烁的光,像一只怪兽的眼睛。 柯庭云也不记得自己犹豫了多久,就听到“砰”的一声,药店里响起了细碎的一阵声音,紧接着药店的门就被撞开,柯父跌跌撞撞地沖了出来。柯庭云立刻紧张起来,但柯父并没有走多远,他像一个肢体不协调的病人一样,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柯庭云吓了一跳,他观望了一会,屋内的秦勉没有任何动静,他才从墙角走过去,犹豫着低下头去看呈大字型躺在门口的柯父。 对方还是自己熟悉的、厌恶的脸。就是有一点的消瘦,柯庭云的目光从他的脸往下巡视到他的胸膛、手臂,然后停在了他的腰侧。 那里正在流血。已经染红了他深色的长裤,开始丑陋地攀爬到了地面上。 柯庭云“蹬蹬蹬”地后退,因为惊吓过度而重重地撞到了身的门上。他回过头,看见了如同鬼魅一样惨白着脸,左手握着刀的秦勉。 而此刻的秦渝已经觉得到了极限,他眼皮开始在打架,眼部周围的肌肉都酸痛的厉害。秦渝强撑着看了眼时钟,判断着柯庭云应该回来的时间:“到两点了你们喊我一声。” 大分看着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朝也在困得打哈欠的谢鑫一撇撇嘴:“我看他都快把柯庭云当儿子养了,费心费力的。” 谢鑫一:“我也困了,昨晚做了两套测试题,夜里做梦都在涂答题卡。你往旁边挪挪,我躺这歇会儿。” 柯庭云哆嗦着手要给秦渝打电话,秦勉死气沉沉地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说:“你好好照顾秦渝。” 柯庭云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傻愣愣地望着他。 秦勉:“我杀了人,要去坐牢的。” 柯庭云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晕,他软着手脚想捂住柯父还在流血的伤口:“他没死,你看看,他没死。” 秦勉笑了一下,月色透过玻璃门照在他脸上,显得分外恐怖:“我知道。可我捅了他,我把刀扎到了他身上,我就是犯人。”他喃喃自语:“我听到他说你和秦渝是一对,他还说要把你带回去关起来,要去学校里告秦渝,让他不能去考试,要毁了他这辈子。” 秦勉没有理会柯庭云因惊恐而毫无血色的脸:“我就想拦住他,可他力气太大了,一直要往楼上沖。我就拿刀吓唬他,我真的是吓唬他,”秦渝看着自己手上的刀:“可怎么就扎到他身上了呢?”他重复了一遍,忽然醒悟似的把刀丢在了一边,刀身和地板相撞,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噪音。秦勉痛苦地捂住头:“我怎么就扎到他身上了呢。”柯庭云闻到了柯父身上越来越浓的血腥味,这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反倒让他滚烫的、乱成一团的脑袋清醒了下来。他挣扎着爬起来,去找绷带止血。 秦勉:“报警吧。” 柯庭云回过头,他嘴唇已经被咬成了紫红色,眼眸却异常地明亮和坚持:“不。不能报警。”柯庭云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出窍,茫然地飘荡在半空中,含着怜悯俯视着自己的肉体。他看见自己说服了秦勉,两个人合力把他抬到了后院运货的车上,然后再一路把他送到了医院。 他还看到了陌生的自己,看到自己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冷静地看着手术室,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每个人都神色匆匆,目不斜视地穿过立在正中间的自己。 有人大声呵斥:“不要挡路!” 柯庭云让开了一下,看见了不知从哪推进来了一个大腹便便,脑袋冒血的中年人。 众生皆苦。 众生太苦。 秦渝这一觉睡的不安稳,梦里模模糊糊地有个人在跟着自己,他很恼怒,可回过头又什么都没有。秦渝梦见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中央,问那个似乎在又似乎不在的人:“你是谁?” 没人回答。可秦渝迈开步子要走了,那个感觉又如影随形地来了,并且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这一下就把秦渝烦醒了。看一眼闹钟,才五点不到。胃里空荡荡的,因为起的过早而泛着酸涩。他去倒了杯冰水,然后敏锐地发现柯庭云不在。 秦渝皱着眉,从沙发底下掏出自己的手机,里面显示一个小时前柯庭云发来了一条简讯,里面只有几句话:“家里有事,我回去一趟,不用担心。” 秦渝噼里啪啦地给他回了过去,然后准备出门。这动静惊醒了谢鑫一,对方被大分压住了手臂,此刻浑身都酸麻的厉害:“怎么,你要去哪?” “药店。” 因为没有车,秦渝是走路过去的。这一路太阳也渐渐地露了头,热气开始慢慢蒸腾,也许是因为没吃早饭,低血压的毛病犯了,秦渝就觉得眼前先是忽明忽暗,再是一阵急促的、打鼓似的心跳——仿佛要出什么事了一般。他从不迷信,可这不安来的强烈且邪门,让秦渝不自觉的很是烦躁。 离药店几百米秦渝就看见了药店的门关着,门口停着常拉货的车,车门开着,秦勉蹲在那,像是在洗车的样子。 秦渝走过去,发现秦勉脸色很不好,像是一夜没睡:“叔,昨晚柯庭云来了没?” 秦勉含含糊糊地咳嗽了一声,秦渝才发现他浑身都是烟味,衣服也是皱皱巴巴的像没晒好的咸菜干:“来了。拿了消毒水。”他把后座的垫子拆下来:“然后他接了电话,说家里有事要回去看一趟。” 秦渝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子就听到秦勉喊他。秦渝扭过头,看见秦勉望着他,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疲惫,好像一夜之间就老了许多。秦勉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只是默默地吐了口气:“天热,早点回来。” 第21章 分别 秦渝的额头都泌出了细细碎碎的汗珠,因为精神恍惚,过马路的时候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到。骑车的是个中年人,看秦渝嘴唇苍白,眼睛下都是一片青色,很是心有余悸:“小伙子你没事吧?” 秦渝摆摆手,他有“预感”,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他觉得很慌张,好似心里有团火,烧的他五脏六腑都蜷缩成一团那样的难受。他不知道柯庭云为什么突然回家,更怕他是被柯父抓走的,因此这一路上真是心急如焚,不良的睡眠加上长跑让秦渝的心肺因为缺氧而剧烈疼痛,停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就眼前一黑。 可他想像的都没发生。 柯舒朗站在门口,正在和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说话。秦渝走过去,在柯舒朗的脚下看见了不大不小的两个行李箱。 柯舒朗:“鱼儿哥你来啦!” 秦渝:“……”。 那个女人果然就是柯萍。秦渝想,难道是因为柯舒朗又要去柯萍那里,所以柯庭云回来帮忙收拾行李吗? 柯萍也看见了秦渝,她对年轻的、帅气的男孩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柯舒朗还对这男孩十分热情,柯萍就更加不满,因此只是很冷淡地瞥了一眼,问柯舒朗:“你哥呢?”像是要应和这句话一样,柯庭云正好拎着一个双肩包就出来了。 第35页 秦渝把他从上到下细细地扫视一遍,正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没有挨打的时候,就听见柯萍说:“收拾好了就走吧。” 秦渝愣了两秒。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柯萍,从对方毫不动摇的眼神和语气中确认了她问的是柯庭云,然后他听见柯庭云说:“好。” 秦渝猛地抓住柯庭云的手臂:“你去哪?” 柯庭云没有转过来,他仍旧是面对着柯萍,秦渝看不见他的正脸,自然也就看不见他毫无焦距的眼神,秦渝又问了一遍:“你去哪?”他自己觉得这一句比上一句语气和缓,给了柯庭云一个缓冲和解释的机会。 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就要离开? 柯萍有点不耐烦地用脚打着拍子:“你没和你同学说啊?”她皱着眉,对柯庭云带来的麻烦和耽误的时间有点困扰,隐隐地有些后悔同意柯父让柯庭云来代替柯舒朗的要求了——看看,果然还是女孩子好,温柔听话又好摆弄——“庭云要搬去和我住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柯萍说:“男孩子嘛,就要出去多见见世面。我看他也是太内向了,不爱说话不爱动的,养的像个女孩子一样,以后出了社会怎么赚钱养家。” 柯庭云感觉到了手臂上越收越紧的力量,他听见秦渝说:“那我有话要跟他说。”那股力量突然变大,是秦渝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到了后院,这里离大门的距离并不算远,可秦渝已经不能去顾忌这些了,他没等柯庭云站稳,就问他:“你要干什么?” 这简直是咬牙切齿的质问了。 秦渝说:“我不明白。”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要离开,为什么不再回来,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要丢下我。 太多的为什么都堆在秦渝的心里,挤得他一阵烦躁,他把柯庭云拉过来,勉强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多狰狞:“为什么突然回家?是不是你爸强迫你的?”他仔细地看着柯庭云的微表情:“是不是他强迫你要你去你姑姑那?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所以想通过这种方法拆散我们是不是?” “你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他看着柯庭云的头顶,良久,他看见那头顶左右摇了摇。 秦渝深吸口气,摆明不肯相信:“那你为什么突然要离开这里?”他仗着自己个高挡住了柯萍他们的视线,把柯庭云的手包裹在自己手里,这才发现盛夏的天气,柯庭云的手冰凉的可怕:“你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走。” 他摇着柯庭云的手:“即便不是为了我,难道你不参加高考了吗?”秦渝坚信柯庭云是被柯父逼迫的,因此循循善诱地想要柯庭云说出来,可柯庭云的手指痉挛似地在他的掌心里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回答。他抬起头,今天第一次地正视了秦渝。 日光洒在柯庭云的脸上,照的他的五官一片模糊,秦渝微眯着眼,只能看见他清秀的轮廓,又熟悉又陌生。 柯庭云说:“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想去的。” 秦渝一下子就听见了自己血液因为愤怒而生的涓涓流淌的声音,那细碎恼人的声音从他的脚底直达脑门,他的双眼因为愤怒和不解而迅速沖红:“柯庭云!” 秦渝的手蓦地缩紧,他似乎听见了骨头缝细微的摩擦声。有那么一刻,秦渝想把眼前的这个人捏碎了,捏紧了,扯下他的面具,撕开他的皮肤,把他的心脏抓在手里,然后问他:疼吗?你疼吗?那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可秦渝什么都做不了,他连握着柯庭云的手,都怕弄疼了他。他是如此的心疼这个人,为了两个人的将来而谋划着名努力着,可现在这个人却说这些他都不要了,这简直像是一巴掌忽然扇到秦渝脸上,扇掉了他的努力和自尊,憧憬和希望,把他扇懵了。 秦渝:“你连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是吗?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是吗?”那那些日日夜夜的煎熬和挣扎算什么,那些不眠不休的时间和奋斗算什么! 秦渝说:“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和你在一起我怕不怕。当时我没回答你,现在我告诉你,我怕。我怕你反悔怕你失望,更怕的是你瞒着我,不信任我。”秦渝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翻腾的想要咆哮的肆虐的欲望压下去:“我从来不要你一个人承担什么,我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共同面对。我答应你我能做到,你呢?” 大概有五秒,或者十秒,他都等不到柯庭云的回答。 秦渝冷笑了下:“所以,你是要分手?” 依然是没有回答。 可柯庭云明显被“分手”这两个字震到了,从秦渝的角度,轻而易举地能看见柯庭云的手都在颤抖。 “所以你要怎么样,”秦渝后退了两步:“你不肯告诉我你离开的原因,也不愿和我分手,”他觉得荒谬地笑了下:“是要吊着我么?我算什么?你呼之即来的寂寞的替代品吗?可惜我并不是这样的人。” 柯庭云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秦渝一直在观察着他,当然没有错过这一细节,可惜秦渝的耐心售罄,已经不愿意再这样琼瑶地继续一场“说与不说”的戏码了:“我以为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的。看来是我错了。如果你要分手,那就直说,我不会拖着你不放,所以你不用匆匆忙忙地躲出去。如果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迫的,”秦渝盯着他:“那我告诉你,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自以为是地为我好,我要的不是妥协,是信任。” 柯庭云发出了一声呜咽,声音细微又痛苦,就像是一个小动物频临死亡前最后的挣扎。不忍心,可不得不。 秦渝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在劝解自己:不要再问了,留下他吧,只要他留下,就行了, 可还有一个不甘心的自己在心里上蹿下跳着:你愿意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和他过一辈子,哪怕他不乐意,哪怕他不快乐?哪怕他爱的其实是别人? 秦渝想起了谢鑫一和自己说的,就好像心头被根细小的刺扎了一下,他眼神闪烁,带着不知是求证还是解脱的复杂滋味问:“是因为谢鑫一吗?你还喜欢他,对吗?”他觉得如果柯庭云斩钉截铁的拒绝,或者是愤怒地反驳,自己都能够理解。可是柯庭云面无表情,似乎从秦渝说出“分手”两个字后就魂游天外了,此刻也是目光涣散。他似笑非笑,先是对这个质问不解,再然后就是恍然:“你呢?”柯庭云反问他:“你对步淼淼呢?你难道没有瞒着我吗?” 就像是一场论战,而此刻柯庭云找到了反驳点:“你信任我吗?” 输了。秦渝听到了心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 那些爱啊喜欢啊,承诺啊约定啊,都想这阳光下的雾气。看着多美啊,风一吹,光一晒,都没了。 秦渝模模糊糊地想,所以就不该这么去说爱,来的太容易,失去的也太容易。 柯萍看见那个高个少年离开,立刻长舒一口气:“去叫叫你哥,下午的车,别晚点了。” 第36页 柯舒朗这才小心翼翼地凑近,她蹲下来,和柯庭云视线齐平,她看见柯庭云的右手紧紧抓着双肩包的背带,因为太过用力,手背蹦出了条条青筋。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柯庭云要晕过去了,肩胛骨都因掌握不了平衡而费力地凸起。可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阻止了柯舒朗要去喊人的动作:“我没事。” 柯舒朗帮着把他的行李搬去后备箱,犹豫着开口问柯庭云:“你……你真的决定要留在那再也不回来了吗?” 柯萍也听见了,看似爱抚实则斥责地拍了下她的脑袋:“留在这里能有什么出息。我看庭云模样好手脚利落才愿意带着他,留在这么个小地方有什么好的。再说你爸现在也受伤了,家里就他一个劳力,怎么还能跟小姑娘似的天天窝在家里?不还是要出去给自己拼个活路?”她打开车门:“走吧,你妈在医院照顾你爸也没法过来,你坐车上,送送你哥。” 柯舒朗有些怕柯萍,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就不言语了。 她跟在柯庭云身后默默上了车,因为柯庭云的脸色不好,连带着她的心情也暗暗低落了下来。 柯萍倒是比之前开心了些,她信奉读书无用论,这次回来就是劝说柯舒朗跟她在一起生活,本来是没报什么希望的——柯舒朗肉眼可见的不太亲近她了,也越来越怕她——她本以为要和柯父再争论一番,可谁料柯父却忽然主动要求把柯庭云交给她,而柯庭云也罕见地答应了,她店里现在缺少人手,就差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可靠的小伙子来撑撑场面,所以对这个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还是不能掩饰对柯舒朗的偏爱:“舒朗啊,车要开好久呢,要不要买点吃的啊?” 柯舒朗摇头。她在车载音乐的吵杂声里向柯庭云看去。柯庭云已经好了一些,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本书,柯庭云瞥了一眼,叫《云不语》。这一看就不是柯庭云的爱好,可柯庭云缩在后排,帽兜兜住头脸,把自己缩成一个拒绝交谈的模样,看的十分仔细。 柯萍在后视镜里看见,不理解地撇撇嘴,觉得这兄妹俩怕生的性子真是不太好。 可柯舒朗坐在柯庭云身边,却知道自己哥哥只是在哭。极其忍耐地,浑身颤动地在哭。这悲伤里有几分是因为他自己的,柯舒朗不知道。但她直觉觉得与秦渝有关。她印象中的哥哥一向是忍耐的、坚强的,即便是被柯父抽的那么狠流了那么多的血也没那么失态和委屈过,所以柯舒朗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柯萍在前面,她不好出声安慰,却因为柯庭云这极力的忍耐略微心酸了一下。那本书就大咧咧地摊开在柯庭云的膝盖上,柯舒朗略略的撇了一眼,她看过,是一篇小说里外国男主角对女主角的告白。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的外貌与家庭; 不是因为你的行为和言语; 是因为你金子般坚韧和不屈的灵魂。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 在这黑暗里,在这白日里。 看到我和你一起郁郁前行。 我希望你能看到我。 在这欢愉里,在这热闹里。 看到我为你的寂寞而哭泣。” 外国人就是这么浪漫的不切实际。柯舒朗想。 车子越来越快,街边的路景全然都成了背影,柯舒朗转过头,看着窗外飞一样逝去的高高低低的建筑,忽然就觉得莫名的悲伤,好像是被柯庭云压印的哭声感染了一样,轻轻地嘆了口气。 第22章 重逢 2017年夏。 这一年的娱乐圈和往年一样浮躁。 晴美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终于捧出了个鲜肉似的小明星,自然全公司资源全砸他身上,上下几十人都把他财神爷一样供着。 柯庭云一边给他收拾满屋子的垃圾一边听这位财神爷在自己背后唠叨,恨不得把手里的庆生蛋糕糊他脸上:“我本来就不是你助理,嫌我收拾的不好就让你老闆给你请个去。反正他把你当亲爹一样供着。” 陆然生是个又嚣张又怕怂的矛盾性子,属于你远他近你近他跑的人格,看见柯庭云好脾气都发火了,立刻闭嘴显出一副又纯良又无辜的表情来。 柯庭云说:“欠骂。” 两个人收拾好去了片场,今天是要给代言的一款眼镜拍宣传片,厂家指定了个小网红和陆然生搭档,陆然生觉得自己名气比对方大,被人蹭了风头,一路都拉着个长脸。等到那个网红主动迎上来和他打招呼,他也一脸别扭,不情不愿地握了握手,力图从每个毛孔里透出我是大牌这四个字来。 倒是柯庭云热情洋溢地迎上去:“你好。” 陆然生很少见柯庭云这么主动,诧异地望过去。 柯庭云:“你不记得我了?我和你高中一个学校一个年级,我叫柯庭云。” 网红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啊,是你!”她上下打量柯庭云:“差点认不出来了,现在可真帅!”然后又转向陆然生:“陆哥好,我叫步淼淼,是庭云的高中同学。” 陆然生听出她刻意强调的关系,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 步淼淼作为一个从大学毕业就开始专职经营的平面模特和网红,已经小有名气,但毕竟和已经正式踏入影视圈且风头正盛的陆然生没法比。她看出陆然生对她刻意避让,也知道自己这次蹭镜头的行为很惹人厌,就知趣地不去陆然生身边凑热闹。在陆然生拍单人镜头的时候躲在柯庭云身边,跟他一起看镜头里的陆然生搔首弄姿。 柯庭云早等着她来,自然拿出了自己生平最不擅长的热情和她寒暄。 步淼淼说:“哎,我听说你高中毕业就去了南方,连高考都没参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就最近。” “挺好,那边毕竟人生地不熟的,哪有老家亲切。不过那儿风景好机会多,挺适合出去闯荡的。对了,你进这公司有几年了吧,我看陆哥跟你关系挺好,要不是之前见过胡姐,我还以为你就是他经纪人呢。” 柯庭云知道对方有意问自己的职位:“不是,我和他经纪人胡姐是一个部门的。他身边现在缺人,我又正在假期,就过来搭把手帮个忙。” 步淼淼“哦”了一声,掏出贴满水钻和卡通的毛绒绒的手机:“那咱留个电话呗,都老同学好久不见的,有机会出来聊聊天。” 她手机不是时下流行款,开屏时正好在自拍界面上,步淼淼微窘,连忙摁掉,结果不小心划到哪,正蹦出来一张最新的照片。 照片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合照,俩人离的不近不远,看得出比她高出近一个头,短发明眸,黑色的大衣和眼镜,眉眼艷丽且凌冽。 步淼淼立刻划过去,看了一眼柯庭云的脸色,不好意思地“嘘”了一声:“别告诉别人,我们公司管的可严了,都不让随便和异性拍照的。” 柯庭云心里已是滔天巨浪,好在这些年的修炼已经能勉强维持住脸上波澜不惊:“自己人怕什么,都不是外人。这是秦渝吧?” 第37页 步淼淼:“对啊!我记得你高中时和秦渝关系超级好,成天形影不离的。他大学毕业就留在北京了,今年年初才回来,说是公司派遣回来接这边的业务的。” 柯庭云:“照的挺好,猛一看还以为是一对呢。” 步淼淼微笑。 柯庭云看她没反驳的意思,一时间转了无数个念头,每个念头都暗含着他七拐八弯又明目张胆的心思。可这时单人拍摄已经结束,轮到步淼淼和陆然生两个人的镜头了,柯庭云看步淼淼熟练地整理妆发,陆然生搂着她的腰,两个人比肩而立,美的好像自带柔光,柯庭云就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愣在那里。 这一天拍摄下来柯庭云都魂不守舍的,备受忽视的陆然生很是不爽,一路都没有正眼瞧过他。他经纪人在用笔记本看拷来的成片,说陆然生的手臂和女生摆的近了些,视觉效果不好,这下可让陆然生找到了借题发挥的藉口,把跟着经纪人的小助理训的抬不起头:“什么近了些?是说我占她便宜?笑话,我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用得着去占她便宜?我还怕她沾我光咧。” 他一路唠唠叨叨,胡姐一个头两个大的把他扔给了柯庭云熘之大吉,柯庭云送他回家,临关门了他还冒出来一句:“我看上你都不会看上她好不好,正好你也喜欢男人……” 柯庭云脸色一变,好在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个人,立刻捂着嘴把他推进去:“你再大声点,把整栋楼的人都吵醒拉倒。” 陆然生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柯庭云死穴,立马怂下来不吱声了。 gg很快在各大没提投放,柯庭云就趁这时候回了趟家,他从今年回来就在外租房子住,这还是第一次回来。 柯家冷冷清清,门外落叶三尺厚,厨房灶台都积了灰,显然柯舒朗也不经常在这住,柯庭云屋里屋外的转了一圈,觉得冷。想烧点水,发现家里停电了。 他呆了一下午才等到柯舒朗回来。兄妹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多年重逢,两人都愣了一下。柯舒朗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哥”,她长大了,除了眉眼间还有点以前的影子,整个人都脱胎换骨般,裹着门外的重重冷风,夹杂着冷香和肃穆飘到屋里。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爸妈呢?” 柯庭云:“老样子,妈还在医院照顾他。” 柯舒朗嗯了一声,这问话也不像是真的关心,反倒是完成任务一样漫不经心的,她甩脱了细高跟的鞋子,只一双丝袜踩在地板上。 柯庭云一个人立在客厅里,有心想关心她两句,可这句话梗在喉头,怎么都觉得说出来是矫情。 前面是情浅,后面是缘薄。真是家不似家人不似人,好没意思。 柯庭云想回去的时候,却在门口碰见了大分——柯庭云顿时想起来高中时他就格外照顾柯舒朗来着——现在显然更加壮硕了,不到三十却隐隐已见啤酒肚的趋势,走路时两边脸颊的肉都要抖上一抖。他猛然见到柯庭云,更是惊讶地睁大了一双小眼睛,不相信似的越过他两三步的距离上下打量,这倒也不能怪他,柯庭云比少年时要强壮许多,虽然还是瘦,但再也不见以前的苍白了。 大分迷惑地喊了柯庭云一声,等对方应了,他才确认面前这个高个瘦条的漂亮青年是自己的旧友,激动地熊抱上来,甚至没顾及到手里拎的满满的一袋子东西砰地撞到柯庭云的腿上了。 柯庭云笑笑。 大□□上陌生的气息让他有点抗拒,身体上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可他心里是很高兴的。他已经不像多年前那样对别人的好意感到惶恐,大概是因为明白了这世上不吝啬于善意的人太少,如果遇到了还拒绝对自己实在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大分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问他当初为什么不打声招呼就走:“就算你不告诉我们,也不该就拍拍屁股就跑了啊,你都不知道你走了秦渝有多伤心,他考完试喝醉了跟我们说过好多回呢。” 这就纯属扯淡了。就柯庭云对秦渝的了解,他向来是个闷骚的性子,逞强的功夫是一流的,十分伤心能让别人看见三分就不错了,酒后诉情不是他的风格,除旧换新还差不多。 大分:“你这就太绝情了,一声不吭就跑了,电话不接简讯不回,要不是舒朗说你去你姑姑家,我他妈都要以为你人间蒸发了。” 柯庭云苦笑。这倒也差不多,他进了柯萍家门的第一天起,柯萍就没收了他所有的东西,包括手机,别说接电话,他刚去的前半年,除了工厂和家里两点一线,连家门口的公厕都没去过。这些他也不想和大分说,只抱歉地和他约了下次请他吃饭好好聊天,大分狐疑地递过来一张名片:“你可别蒙我啊。” 大分开了家古玩店,他性子阔气有人脉有路子,加上本身经济基础不错,没什么后顾之忧,小店开的风生水起的,现在有时间有闲钱,就缺个知冷知热的伴儿了。因此一听说柯舒朗从学校回来,就立刻收拾了买好了吃的用的,兴沖沖地来了。 柯庭云知道他是来找柯舒朗的,侧身让他进去,大分:“你不去坐坐?” 这话柯庭云听的有点别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客人还是主人了:“不了,我回公司有点事,以后有的是时间。” 他要走,大分趁着这空荡给他发了秦渝的手机号:“你还没和他联繫吧,你怕他怪你啊,放心,小鱼儿没那么小气。” 柯庭云就这么对着那个号码发了一天的呆。傍晚的时候他终于拨了出去,可惜并没有人接。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柯庭云嘆了口气,仿佛积累了数年的勇气这一分钟就耗完了。他费尽心思地打听到秦渝的行踪,又费尽心思地回来这里,才发现这几年的心结远不是一通电话可以解释清楚的。这种事他年少时一无所有尚不敢做,更别提现在了。 可他和步淼淼见面就更加频繁了。这姑娘为了宣传在微博上放了一张和陆然生的拍摄图——还正好是胳膊挨的近的那张,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被陆然生的粉丝骂了个狗血喷头。步淼淼也是真委屈,可她没有签公司,自己也不好澄清,一腔委屈没人诉,只能巴巴地拉柯庭云出来诉苦。 柯庭云劝她:“想在娱乐圈混,都得有颗金刚心。这事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步淼淼性格洒脱,咬着涂得粉嫩诱人的下唇委屈一场就想开了:“嗯,现在才知道当明星真不容易。” 柯庭云笑笑,觉得她和印象中总挑着一张脸冷若冰霜的样子有点儿差距:“拿着高片酬享受聚光灯,受点苦也是应该的。”不然你也可以像陆然生一样开小号默默的骂回去。 步淼淼:“谢谢你。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不会,我本来就不忙。” 步淼淼和柯庭云高中时就没什么交集,对他也没什么印象,现在因为这一场风波反而觉得对方亲切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了,其实我还约了个朋友,你也认识的。大家都好久不见了,一起聚聚。” 第38页 柯庭云眨眨眼。步淼淼这时支起上半身,朝他后面挥手:“这就来了。这里~” 柯庭云回过头去,就看见了秦渝。 他虽然知道这次回来必然会看见秦渝,但绝没有料想到会是在这么一个场景下。柯庭云大脑空白了一瞬,慌张地站了起来。力道可能有点大,膝盖撞上了桌角,把整个桌子都撞的颤了一下。柯庭云的心就如同这桌子一样,慌张地大跳。 秦渝也看见了他,两个人对视了两秒。也许更长?柯庭云也不知道,但秦渝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久留,只这么一滑,就移到了步淼淼的身上,轻轻地点点头。然后再转过来:“回来了?” 柯庭云就有种错觉,好像他和秦渝昨天才刚刚分开,两个人从未有过争吵有过别离,秦渝还是那个喜欢穿衬衫喜欢叉着手臂昂首看人的少年,自己还是那个赖在药店抓狂地复习课本的自己。 然后柯庭云就清醒了。秦渝已经不是那个少年了,他穿着厚呢子大衣,里面是笔挺的西装,鼻樑上架着黑色的眼镜,从上到下都是一派精緻得体的精英模样。倒是因为长大后的五官过于精緻凌厉,在这厚重的装扮下,就透着股冷淡的、不耐烦的气质,这点却和高中时一样。 第23章 约会 步淼淼亲昵地走过去,挽住了秦渝的胳膊,说了句悄悄话。 秦渝比她高,此刻微微矮了身子听她说话,柯庭云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艷羡的目光,真的是郎才女貌无比般配的一对。 柯庭云就忽然说不出话了。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走不出来。他一个人怀缅,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对方的感受。当初是他一个人说走,现在又是他一个人说想留。可秦渝也许已经走出来了,柯庭云想,现在放不下的只有我而已。 步淼淼拉着秦渝坐下,她本以为两个人是高中挚友,又是多年不见,现在见面了一定很熟络,没想到现在两个人都淡淡的,就调解气氛似的说:“没想到吧,毕业这么多年了咱们还能再见面。尤其是庭云,我还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她用手肘撞了撞秦渝:“当初你走了秦渝可伤心了。” 秦渝拿着杯子的手停了一下,他密而长的睫毛下面,黑色的眼眸在光滑的桌面上一转,从眼角扫视了对面的柯庭云一眼,这一眼很快,柯庭云还没来得及和他目光接触上,秦渝就转开了:“对。要是阿一也在,就更齐整了。”步淼淼似乎因为他这话噎了一下,精緻的小脸上有些烦恼和尴尬,不过这情绪消失的也很快,她瞬间就调整过来轻轻地拍打着秦渝的肩膀:“你来的太晚啦,我都和庭云都把事儿说完了。” 柯庭云一言不发,他倒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敢说话。他感觉到自己时刻处在秦渝的目光之下,即便穿的那么厚,也如赤条条一般的没安全感。有内疚有悔恨有醋意,最后是深深的厌弃。这么多年的历练并没有把他变得不动声色和坚韧强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自信又多疑,死脑筋又倔强,在秦渝面前,他还是那个自己都讨厌的柯庭云。 秦渝戴了眼镜,此刻目光分外敏锐,他看见柯庭云握着杯子的手在抖——秦渝当然不觉得这是因为冷——指甲都因为用力而泛着青色,倒是比高中时白皙许多。于是这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等咽下了口里的咖啡,秦渝才醒悟过来,自己是从来不喝这东西的。 “刚回来应该挺忙?” 秦渝问他,这句话像是不经意的寒暄。可柯庭云觉得,更像是逐客令了——若是忙,还不快点去忙你的去?他抬起头,和秦渝对视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胆怯暴露无遗,似乎要拔腿就逃了,可是:“不。我有事想和你说。” 旁边的步淼淼咬着吸管,从稀薄的空气刘海下瞥着他俩。女孩子总是细腻而敏感的,尽管不知道往事,她也从这凝固的气氛中感觉到了她触摸不到的隔阂和凝滞。可柯庭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说实话,这铃声响的突然又刺耳,好像一记重锤,一把击破了这欲语还休的氛围。 柯庭云接起电话,居然是大分。 对方好像在很嘈杂的环境里:“我……在医院,对,舒朗病倒了,我把她送来的……你来吗?” 这变故让柯庭云不得不起身告辞,秦渝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只起身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十分礼貌中透露着七分的疏离。柯庭云有些泄气和失望,但也明白其实现在不是一个坦白和回忆过去的好时机。 等他离开了,步淼淼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和秦渝说:“我觉得你好像心情挺好耶。” “哦?” “为什么啊?你最近不是为公司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吗?之前怎么约你都不出来,怎么今天就忽然转性了?” 秦渝笑笑,开始漫不经心地翻着冷落在一边的菜单:“就是忽然心情好。来,请你吃东西。” 柯庭云赶到医院,柯舒朗已经抽血化验好了,此刻坐在医院长廊里等结果。她披着大分的外套,因为衣服过大,整张小脸都埋在衣领里,只露出个额头和紧皱的眉,很是虚弱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就是贫血,去学校的路上晕倒了而已。” 柯庭云知道,柯舒朗即将研究生毕业,最近一直在忙着写论文和留校的事情。她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加上作息不规律,身子格外的羸弱。 大分刚给她买了一堆补血补气的营养品,此刻侷促地拎着站在一边。柯庭云看他的表情,胖乎乎的脸色透着些外人越矩的不安,心里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当的还不如一个外人。 柯舒朗干呕了两声,就有个小护士凑过来,扶着她去了洗手间。 她不在,柯庭云就干咳了两声:“最近都是你在照顾她,真的太感谢了。你自己也忙,不用每天都往她那跑,我以后会多照顾她的。” 柯庭云不傻,相反,他从小就是个机灵会看人眼色的,可这次他觉得自己实在迟钝过了头,居然才看出来大分对柯舒朗的感情来。 大分支吾了两声,他大衣脱给了柯舒朗,只穿了一件棕色的毛衣,此刻站在光秃秃的大堂过道里,居然也不冷,反而有种热血沸腾的燥热,忙不迭的表衷心似的说:“不,不,我也不太忙。” 柯庭云就点了点头。 话说到这里,也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柯舒朗回来的时候,柯庭云就格外留心她和大分之间的互动。但令人失望的是,对比大分热火朝天的行为,柯舒朗显然是不冷不热的。送柯舒朗回去的时候,大分执意要把那一大兜营养品留下,柯舒朗怎么也不肯收,最后烦了,直接把营养品一併塞到大分怀里关上门。连同着被关在门外的柯庭云都觉得有些不忍心。 可大分习惯了似的,转而把营养品递给柯庭云,老妈子似的嘱咐他:“回头你给她放屋里吧,她不爱吃早饭,对身体特别不好。你就跟她说,每天早上沖一袋这个果粉,又营养又暖和,我还特意买的草莓味的,她爱甜。” 第39页 柯庭云有些尴尬的应了。他作为一个和柯舒朗并不亲近、近年来也不怎么联繫的哥哥,在柯舒朗面前的待遇只怕和大分也差不多——都只比陌生人强一点儿——所以就有些担心大分会拜託自己帮忙。不过柯庭云显然多心了,大分并没有让柯庭云插手自己追爱之路的想法,甚至在柯庭云面前提起柯舒朗的次数都不太多。 这下柯庭云倒有心问问他俩的进展如何了,但陆然生那边的宣传期一过,就开始夺命连环call,死皮赖脸的要柯庭云来参加自己的演唱会。 柯庭云觉得简直是奇谈了,这么一个破锣嗓子ktv水平的卖脸小生居然要开演唱会。可陆然生不管,他任性惯了,丝毫不给柯庭云拒绝的机会,还大方地赠了一堆票:“让你朋友都来,我给你撑场子,免费vip专属座位!” 柯庭云辗转反侧了一晚,给秦渝打了电话,可秦渝那边似乎在忙,仍然是无人接听。柯庭云只好发了简讯,问他周五晚上是否有空,来回默读了几遍,自觉措辞语气都没什么问题了,才小心翼翼点了发送。 凌晨三点的时候秦渝才回了简讯,非常简洁的两个字:“有空”。 柯庭云才如获大赦一般,重重地把自己砸回到了床上。 演唱会当天柯庭云打扮了一番,刻意把刘海放了下来——这样显得年轻面嫩——又不怕冷地穿了件极薄的内衫,以便露出自己结实的手臂线条和肌肉。 因为要照顾柯舒朗,所以这几天他都是在柯家睡的,以至于这天早上柯舒朗起来看见自己哥哥在镜子前搔首弄姿,张着嘴巴按摩脸部肌肉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你……要去相亲?” 柯庭云出门的早,等到晚上快7点的时候才在体育馆门口看见秦渝。对方穿着黑长外套板直的休闲裤,看见在寒风中一袭长风衣的柯庭云,脸上有些讶异。 其实柯庭云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尤其在站在一堆莺莺燕燕,拿着萤光棒和应援牌的小姑娘当中,显得特别的格格不入。 好在两个人走的是vip通道,直接从后台进去。路上还碰见了去洗手间的陆然生,他画着妆,顶着做到一半的发型,看见外貌身高都格外突出的秦渝时有些呆滞,然后就很摆出他很拿手的做作姿态,在柯庭云的介绍中一丝不苟地扫视了秦渝好几遍:“哦,你就是秦渝啊,我听庭云提起过你。” 柯庭云深知他没脑子二百五的攀比个性,生怕他一吐噜说出点什么意料不到的话来,抢在秦渝回答之前说:“你快点吧,胡姐又要催你了。”然后就半推半引着秦渝往vip座位走。 秦渝被他推了几步,等到两人并肩时又稍微后退,落在他后面。 柯庭云知道是为什么。后台的通道是半敞篷的,又没什么人,此刻风从门外的缝隙里钻进来,格外的冷。他认为秦渝是在帮他挡风。 可也就这样了。再亲密的动作,兄弟可以做,路人可以做,唯独他们两个心怀叵测的人不能做。 “你现在在晴美工作?” “之前工作过一段时间,年初辞职了。”柯庭云说:“现在人手不够,回来帮个忙。” 这是一个聊天的好时机,但却不是一个好话题。柯庭云想。 秦渝也把头转向了舞台那边,有工作人员在那里调整灯光,下面陆陆续续的都是粉丝进场的声音。 柯庭云带着秦渝找座位,一看,和舞台离的极近,音箱里的试音震耳欲聋。 秦渝十分不习惯这种喧嚣的环境,但也没说什么。他顺手接了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递来的灯光牌,两手交叠地握在一起,在粉丝热烈的欢呼和尖叫中坐成了一道格格不入的风景线。 率先出来的是一众穿着短裙画着浓烈舞台妆的舞者,因为距离过近,视觉效果就有点惊悚。秦渝觉得一天工作下来的脑袋都在这听觉和视觉的双重刺激下,有点隐隐作痛。他微微扭脸,正好发现后排的一个白衣粉帽的女生举着手机对着自己,那女生估计是在偷拍他,却没料到秦渝忽然转头,吓的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好在秦渝的注意力被随着舞者的登场一併上台的陆然生吸引了,并没有计较。陆然生这货是典型的人来疯,一首歌正经唱的部分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都在挤眉弄眼的逗粉丝和飞吻。可粉丝们都吃这一套,尖叫声连绵不断。 秦渝转过头,看见柯庭云也正对着他,两人座位离得近,各自都能在对方眼里看见星光闪闪。 秦渝嘴巴微张,但幅度略小,柯庭云也看不出他说的什么:“啊?你说什么?” 秦渝摇摇头。 那一刻柯庭云不知怎么,就忽地热血上涌,一把抓住秦渝的手腕,要把他带离座位。可这时舞台上的陆然生一曲唱毕,示意大家噤声说:“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熟知他不按套路出牌的柯庭云立刻僵了一下。 陆然生似乎是嗨了,蹦到乐队的身边,嬉笑着把话筒塞到他嘴边:“来,介绍一下自己。”台下一片闹笑。 陆然生说:“这次举办粉丝演唱会是我一直以来的一个心愿……我感谢你们愿意听我的声音,感谢你们在这么冷的天气赶过来看我……让我知道我一直以来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秦渝听到了自己身后响起一阵很大的抽噎声。 “……也要谢谢我的公司,谢谢我的经纪人胡姐……这些天你辛苦了。”灯光照到舞台下,胡姐泪眼婆娑地站起来挥了挥手。 “还有我的乐队朋友们,我的助理……我的好朋友柯庭云,和他的挚友。” 聚光灯刷地从上面打下来,照在柯庭云的身上,秦渝因为和他离的近,半边身子也笼罩在了灯里。 周围坐着的人立刻发出一片或羡慕或惊奇的嘆息声。 柯庭云脸上铁青一片,说不清是被陆然生打断了自己的勇气可恨,还是他不顾自己意愿把自己曝光在灯光下更可恶。 总之,就是想把陆然生扯下舞台狠狠揍他一顿。 第24章 兄妹 陆然生扯着大白嗓子嚎了两个小时,这场类似于粉丝见面会的演唱会终于结束了。 因为人多,柯庭云特意在结束前十分钟就拉着秦渝退场,秦渝乖乖任他拉着,中途柯庭云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此情景简直是这些年来的美梦成真版,一时间喜欢开心和不可置信都要从脸上每个毛孔溢出来。尽管天黑,他也怕被秦渝看见了自己失控的表情,因此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回头。 可等出了门,馆里的嘈杂的音乐声降了下去才发现,外面大雨瓢泼,他们这地势低洼,门口已经积了不少水。 雨势来的突然,加上天气寒冷,有不少行人都躲在这里避雨。有着急的开始张望着拦辆计程车,可这里离市区还远,除了定点的公交半天连车的影子都看不见。 秦渝抬头望天,有细碎的雨珠就随风飘到他脸上,冰凉凉的。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柯庭云心思都在他身上,立刻问:“怎么?” 第40页 秦渝摇摇头,很自然地把外套脱下来:“你先披上。”柯庭云立刻拒绝:“不用,我不冷,你穿的也单薄的很。” 秦渝:“我身体好,不像你容易感冒。” 这话一出,立刻就显出了几分难以对人言说的亲昵。两个人就都停顿了一秒。秦渝想,这大概就是之前太过熟悉的缘故。即便是好久不见,即便是吵过闹过分别过,身体却都已经习惯了对方,嘴巴会骗人,心却不会。 两个人等了一会,雨不见小,旁边的人却越来越多,演唱会结束了,大批的粉丝聚集在了体育馆门口。另一边有工作人员在派发一次性雨衣,但天黑雨大女孩子又多,于是即便是领到了雨衣,冒着大雨立刻走的也是少数。人越多越乱,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和同伴抱怨着,柯庭云甚至听到有人在小声哭泣——头顶是暴雨闪电,脚下是积水深洼,寒风裹着雨水,一个噼头盖脸的打下来,身子就湿了半边。 这么等了约半小时,有几个汉子先不耐烦了,推着前面的人大声喊道:“走啊走啊,不走在这等着有什么用啊。”后面人在推,前面的人反而不住后退:“没看见下面都是台阶啊,就这么下去,崴着了怎么办,你愿意你先走啊。” 恶劣的天气和不耐的情绪双生双成,整个拥挤的队伍像被泼了油的水,立刻沸腾起来,闹哄哄的乱成一团。 柯庭云出来的早,和秦渝一併夹在人群中间。此刻感觉前后夹击,全身都裹在一阵湿腻腻的腥气里被推来搡去。天又暗,混乱中被踩了好几脚。 又有一个女生尖叫:“别挤了!”不过立刻淹没在了叫嚣声咒骂声和工作人员愤怒的喊声里。柯庭云在人群中奋力挣扎,跳芭蕾一样提防着四面八方的高跟鞋,还要留意着不要和秦渝分开,简直分身乏术。 秦渝的高个子终于体现了会当凌绝顶的优点,当机立断地揽住柯庭云的肩膀,把他扣在自己怀里——也多亏了这一下,柯庭云才没有被后面的人扑倒在地。 可柯庭云就难受了,他仿佛被分成了两截。上半身是温暖的怀抱,下半身还陷在热闹的人群里。尤其是前面不知谁摔了一跤,连带着陆续倒下了五六个人,柯庭云就感觉有人摁在自己的肋骨那里想要借力起来,这力气之大,让他有种活生生要被人折断的错觉,疼的他瞬间不能呼吸,眼睛都挣红了。 秦渝也感觉到了柯庭云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滑,他拉住柯庭云的胳膊,感觉到对方松开了抱着自己腰的手——大概是不想把秦渝也拖下来——于是出离愤怒了。 “滚开!你再推一下试试!” 紧接着柯庭云就感觉到了一股大力把自己拽起来,然后他整个人都被困在了秦渝的怀抱里。他和秦渝离的如此之近,近到能听见秦渝的心跳声,急促的,浑厚的,生动的。 就如同现在的秦渝一样,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不是梦里的。 这是爱情的声音。柯庭云很是不要脸的想:他是爱我的。你看,这爱意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时间也瞒不住,终有一天会破土而出的。 最后还是警察来疏导了人群。 柯庭云作为公司一员,被迫在大半夜的和一群人一起在后台窝着听了警察的训话。这一夜真是疲惫不堪。好在秦渝看起来不介意,柯庭云把他送出来时,还听到他说:“没出事就好,别太介意,回去好好休息吧。” 柯庭云自觉自己和秦渝的关系有些缓和,却一直停留在一个尴尬的水平线上,不近也不远。他叫秦渝出来,秦渝多半是会答应的。可如果他不主动,秦渝也并不会联繫他。看起来就像是正常的社交朋友那样。 柯庭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不是这些。但他拿不准秦渝目前的感情状况,比如和步淼淼的关系——于是就有些却步,生怕自己的解释和告白还没说出口,就已经尸沉大海,连这朋友的遮羞布都要被□□裸地扒下来,摊平了晾在他做过的错事前。 演唱会之后,秦渝明显地忙了起来,连大分都几次抱怨说总约不出来他:“我就说吧,进什么公司啊,一周五天,四天半都在加班,还得跟人勾心斗角的累不累,跟我一起干多好。” 说这话时,他正缩在柯庭云家的沙发上,柯舒朗住校不怎么回来,柯庭云刚刚搬过来没几天,因此屋里的暖气还没装上,只能凑合着用刚买的暖炉取暖。 大分被这干燥的暖风烤的喉咙又甘又涩,连着灌了好几杯水:“我在西华街那盘了个店面,不大,打算给舒朗。她不是毕业了在找工作么,正好开个店,自负盈亏的,挺好。” 他仿佛没看见柯庭云递过来的眼神:“咖啡店。我记得她特喜欢喝咖啡,这玩意也好研究,她琢磨琢磨准能上手。” 柯庭云瞪了他几秒,确定他不是开玩笑的:“你这是什么意思?送个店面?”他一瞬间想脱口而出:你这是帮忙还是包养?好在他犹豫了一下,知道大分对柯舒朗这么多年都是敬爱有加,才把这话咽了下去。 大分愁眉苦脸:“现在女孩子找工作多难啊,舒朗念的又是文学系,竞争太大了,我看她学校家里两头忙,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我心疼。”他说:“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敢说,我把这店给她,什么也不求,我就希望她好好的,不用受委屈,不用看别人脸色。” 柯庭云:“舒朗知道吗?” 大分:“我还没跟她说。”他自己也有些忐忑,觉得拿捏不准柯舒朗的不冷不热的性子:“下周开业,你们都来,我当面跟她说。” 柯庭云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等晚上柯舒朗回来,就看见柯庭云靠在沙发上,她看见自己哥哥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深色的毛衣,头发柔柔顺顺地垂在额头上,五官浸在暖光里,就仿佛看见了数年前那个护着自己、瘦弱又倔强的少年。 一点没变。 柯庭云就是要等她。 他把做好又凉了的饭菜热了,又给柯舒朗拆了一盒补血的营养品,两个人相对无言默默地吃了这顿饭。 也许是灯□□氛都有些温馨,柯舒朗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家庭的感觉,她喝了口汤,觉得四肢都从疲惫僵硬的状态里恢复了:“他俩……还好吧?” 他俩指的自然就是柯父和柯母。 柯舒朗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想起他们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就是柯萍联繫了医院,派了车来接柯父的时候。那也是她考上研究生之后的事了。她记得自己站在家门口,看着柯母拎着大包小包的钻进了车里。柯父从大病一场失去了劳动力之后,柯母就憔悴了许多,背也有些佝偻了。她显然对此行很是舒了一口气的感觉,大概是觉得有柯庭云和柯萍在,自己也能卸下了担子,因此十分操心里八分轻松,也就没有很在意车外的柯舒朗,等车要开动了,司机师傅回头问她:“不跟你女儿告个别?” 柯母领会了,有些不耐地招手让柯舒朗过来。 第41页 柯舒朗和她面面相对,听她例行公事一般地念叨了一遍要家人不在要照顾好自己云云。柯舒朗只能茫然点头,那一刻柯母忽而就心软了一下,那点子被时光和争吵消磨的差不多的骨肉亲情就涌了上来,就有些不舍地摸了摸柯舒朗的脸:“以后,找个好男人。”柯母说:“别找你爸那样的。” 柯庭云没瞧见柯舒朗的神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听到有人问起柯父,还是犹如心头梗了刺一样,说不出的膈应和难受:“还好,医生说好好休养,按时调理,就没什么大问题。”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明明已经长大,明明那个人已经老去,可他给予的阴影却挥之不去,多么可怕。 柯舒朗:“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柯庭云愕然了一下,大概是没想过柯舒朗会说出这么有亲情味的话来。他想,如果是换了别的兄妹,大概会一吐苦水,把自己的委屈和烦恼向家人说一说,然后两个人就一起,或嘆息,或感慨,总之是一副很和和气气温温暖暖的样子。 可柯庭云做不到。 他习惯了。他宁可把这些见不得人的都藏在自己心里,也不要扒开了血淋淋地给别人看,然后换来一句不痛不痒的“你辛苦了”。那样就太可笑了。 临睡觉的时候,柯庭云打开了手机通讯录,看着秦渝的名字和电话,拇指在冷硬的界面上轻轻抚摸着。他倒不是想给秦渝打个电话,他只是觉得有点冷——可能是因为暖气还没装好的缘故——所以整个心都有点凉津津的泛冷,好像只有看着秦渝想着秦渝的时候才稍微温暖些。 然后柯庭云就听见客厅传来细碎的声音。他穿了外套出去一看,居然是柯舒朗在看电视。还是个悬疑惊悚片,因此尽管声音调小了,也偶尔会有尖锐的制造气氛的声音,刺耳又闹心。柯舒朗在屏幕上看见了他的倒影:“打扰到你了?”她把声音又调小了一点:“我最近找工作有点累,晚上失眠,要看点电影才能睡着。” 柯庭云舔舔嘴唇,终于把盘旋在心头一下午的问题问出口:“大分他……盘下了一家店,在西华街那边,他想……”他这边还在思考措辞,柯舒朗却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不喜欢他。” 柯舒朗说:“你是想问这个吧,我不喜欢他。” 柯庭云看着她乌黑的头发,有些晃神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黄毛小丫头居然已经长成了一个漂亮大姑娘了呢:“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柯舒朗摇摇头。 电视里一个反派长相的演员拧过头来,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笑。 柯舒朗说:“我不可能喜欢人的。” “婚姻是坟墓,家庭是累赘。”她说:“多可怕。你能想像和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是争吵和谩骂,睁开眼就是数不尽的家务活和脏衣服,永远能闻到菸酒味和臭味,一不小心就被打,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的那种感觉吗?” 柯舒朗“哦”了一声,很是讽刺的说:“你当然知道。咱俩都是这么长大的。”她抱着毛绒绒的毯子,怕冷似的把脚缩在里面:“我过够了。” 柯庭云不自觉地咬了下舌尖,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个水泡,一碰就生疼。 柯舒朗说:“我以前也以为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其实我都没忘。每一次我都没忘。”她反手摸着自己的肩胛骨:“这儿被烧了一个疤,你还记得吧。就是因为我不小心碰了他的酒瓶子,然后他就用烟烫我,呵呵,要不是你拦着他,这块疤肯定会更大吧。” 柯舒朗有些出神:“我甚至想过,他要是死了多好。要是从没生下我多好。你不知道,我在学校里有个好朋友,我每次听她说她家里的事,听她说她爸妈又给她买了什么,带她去哪玩,我都在想,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和睦的一家人,怎么会有不吵架不打人的家长?我真的都不敢相信。” 柯庭云咳嗽了声,觉得嗓子有点干巴巴。 柯舒朗:“可我觉得我没那么好的运气。我不要拿我的下半辈子来打赌我会遇上这么一个好人,也不要打赌我不会变成一个跟他一样的人。我以为他走了我就解脱了,其实没有。”她扭过头看着柯庭云:“真可笑,他从没尽过为人父的责任,唯一留给我们的还是跟他一样的垃圾秉性,自私冷漠不敢去相信人——现在看来,他已经成功了,起码我不敢。” 她关掉电视机,裹着自己的小毯子越过柯庭云:“我太害怕了。” 第25章 解脱 咖啡店开业的时候,柯庭云也去了。 因为门口就是小吃街不好停车,他不得不选择地铁出行,地铁里暖气开的足,把一身大衣的他热的够呛。出来的时候刘海都是湿的,软软地盖在额头上。 柯庭云一眼就瞧见了咖啡店,还挺热闹,他老远看见大分游刃有余地招呼人,余光瞥见他身边站着的一个人。 很熟悉。 恰好那个人也扭过头来,看见柯庭云愣了一秒,然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好久不见。” 柯庭云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裂感,觉得时间对每个人还真不一定是公平的,好比在这个人身上,怎么还是如在学校里一样的年轻瘦削,还有种懵懂又奔放的少年感。 大分也在感慨:“老天真是对你太好了,鑫一。” 谢鑫一这样的话听多了,也就不觉得是个夸赞,不以为然地笑笑:“庭云也没怎么变嘛。” 大分的熟人多,一时间又有人来打招呼,他不得不分身乏术地和谢鑫一说:“这儿人多,你俩去二楼谈吧。” 柯庭云和谢鑫一刚进去,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店里的装饰,就先撞上了一对外形出挑的金童玉女。 秦渝和步淼淼。 秦渝今天没戴眼镜,头发后梳,也许是因为在店里呆的有一会了,热的脱掉了外套,只穿了件毛衫,宽肩长腿,看着有些冷淡。 步淼淼和他落了有半步的距离,柯庭云只听见她说了个:“。……这样呢?” 柯庭云立时就停顿了一下。他看着谢鑫一大步上前,和秦渝来了个拥抱。这时才发现谢鑫一这些年没怎么长高——和高中时一样,秦渝还是比他高出不少。 步淼淼过来拉柯庭云,问他:“我正要问你来不来呢,昨天还给你发微信,你都没回我。” 柯庭云:“我……没看见。” 其实是看见了的。 步淼淼:“好想跟你聊聊啊,但是我刚接了个gg试镜,没时间,下次我约你你得出来啊。”回头又问秦渝:“你送我吧?” 柯庭云没有料到这刚遇见就是猝不及防的分开,有点茫然地望着秦渝。 步淼淼玩弄着手指甲,余光瞥见在一边的谢鑫一就有些心气不顺,好像不出言刺激他一下就不舒服似的:“不然谁送我啊,庭云刚回来又不认识路,那位我又不敢劳他大驾,让人家现任误会了就不好了。” 第42页 谢鑫一知道她只是习惯性地出言讥讽,并不是还有什么暧昧情绪在里面。就不介意地笑笑。 柯庭云眼看着秦渝和步淼淼一起出了店门,觉得自己想要追求的答案并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秦渝现在有资本有能力去选择,有什么理由还要苦等着自己这颗歪脖子树呢? 他心情不好,谢鑫一也瞧出来了。他在这兴致盎然地跟人介绍了半天墙上油画的来历出处,回头一看,人正盯着油画旁边的镜子出神呢,敢情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 柯庭云:“什么?” 谢鑫一笑笑:“看起来比谁都好说话,实际比谁都倔强。你要是不爱听,谁说的你都只当听不见。” 柯庭云茫然:“你说我?” 谢鑫一却不再回答。路过的店员端来了一盘酒水,柯庭云下意识的接了,喝下的第一口就感觉到一股辛辣味道直冲鼻喉,身体先一步抗拒地把酒吐了出来。 谢鑫一不知道他不喝酒,关怀地问:“身体不舒服?” 柯庭云摇摇头。 这时楼下传来稀里哗啦的一片玻璃破碎的声音。柯庭云探头往下看,楼下的众人也都是一脸茫然地四顾,最后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角落。 柯庭云眼瞧着柯舒朗在众人的视线中坦然地走出来,到了门口时顿了一下,似乎要回头望,但最终只是略微地偏了偏头。紧接着大分就追了出来,砰地一声撞开了咖啡店的大门。以柯庭云的视角,只能看见两人大略地交谈了几句,柯舒朗就摇摇头,很是坚决地离开了。 柯庭云大概能猜到,想必是她拒绝了大分要把店给她的要求——而且很有可能也拒绝了大分的表白。 谢鑫一作为大分的挚友之一,自然把他这多年的深情和坚持都看在眼里。尽管他对柯舒朗并无恶感,但仍然忍不住偏心地觉得这女孩太过无情,只是碍着柯庭云也在,不好发表意见而已。 他看着大分失魂落魄地进来,无视了周围人的询问,径直把自己锁在了屋里。 柯庭云跟着他去敲门,大分一声不应。 谢鑫一说:“我们还是先走吧,他瞧见你说不定又要多想什么。”他发现柯庭云没开车,就执意要把他送回去,看柯庭云面露难色,就微笑着问:“怎么,和老同学还这么客气?” 柯庭云就不好说什么了。 路上谢鑫一问他这些年来的经历,柯庭云都勉强应着。他心神不宁,觉得自己和柯舒朗的事情裹在一起一团乱麻,看不到头绪。他打开手机,习惯性地找到秦渝的名字,按耐不住冲动地给他发了条简讯:“在哪?” 秦渝这次回的倒挺快:“回咖啡店了。你们走了?” 柯庭云就有种又是错过的惶恐和紧张。他问谢鑫一能不能掉头回咖啡店,谢鑫一却回答他:“你看外面。” 是个不大的小区。 谢鑫一:“我新买的房子,离咖啡店也近。不上去坐坐?”他看见柯庭云下意识地要拒绝,就皱着眉略有点伤心地问:“这一路下来就没见你对我点过头,你再这样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在学校得罪过你了。” “再说,我有件东西想给你看,想了挺多年了。” 这最后一句有点暧昧。 换了别人对柯庭云这么说,他指不定就要觉得那人是对他有意思了。可换了谢鑫一,配上那张脸,就觉得无关风花雪月,单就是这么一说而已。再这么一想,自己对待老朋友确实冷淡了些,有点不近人情了,而让别人尴尬一向不应该是柯庭云的处事哲学:“我今天心情不太好,不是对你,你别放心上。” 秦渝家装修的很简单,处处都透露着一股单身汉的气息。柯庭云还瞧见了几个未拆封的快递箱子,一个摞一个地堆在角落里。谢鑫一:“最近太忙,买了一堆东西都没来得及拆。” 柯庭云理解地点点头。 谢鑫一给他泡了杯茶,进了卧室翻了半天,捧出来一个半指头厚的相册。 柯庭云看见相册封面熟悉的校名,不知道什么情绪地问:“你是看我没参加毕业照,所以拿过来让我过眼瘾吗?” 谢鑫一故作惊讶:“你怎么知道?” 柯庭云翻开相册,目光不自觉地熘过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头,最后落在了站在角落的秦渝身上。 高中时的秦渝,冷淡的秦渝,和自己相爱的秦渝。 谢鑫一指着下方:“我们语文老师,当时一直跟我们夸说隔壁班的你字写的多好多好,每次夸你都连带着要批评小鱼儿一顿。”他往下翻了一页:“这是食堂前面,那时候经常看见你和小鱼儿一起去吃饭,大分还气的直说你俩好的跟小情侣似的。” 柯庭云随着他的手指一页页翻过去,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秦渝有那么多的记忆。他离开家的那段日子,患病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总是会一遍遍地回想自己和秦渝的点点滴滴,那时候总觉得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一起做过的事情太少,抵不过这长夜漫漫一分一秒这么去琢磨和品味。 可现在看来,其实不少了。 只是自己太贪心。 翻到中间,夹着一张生日贺卡,少女心的封面,边缘都有点磨损了,带着特有的年代感和熟悉感。 柯庭云有点意外:“你还留着它呢?” 谢鑫一:“是啊。”他把贺卡打开:“你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柯庭云觉得自己的心都泛酸了一下,他没想到谢鑫一还会这么保留着自己给他的礼物,就好像当年那个暗恋的自己终于得到了回应一样——心酸又欣慰。 “我很抱歉。”柯庭云说:“当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其实走了之后才发现,我没自己想的那么不重要,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我没考虑过你们的感受,真的很对不起。” 谢鑫一抿抿嘴,他生的显小,眉眼都还带着少年时的清纯感,所以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更加像个小少年,反而比柯庭云看着还要年轻:“其实,我也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柯庭云:“什么?” 谢鑫一有点脸红,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一样的视线漂移着:“其实,我知道你当时的……感情,但是我……一直没有想清楚,该怎么和你说……后来我想和你谈一次的时候你就已经走了……”他深吸口气:“最开始我是挺难过的,觉得你很不够意思,但是大分说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有时候也在想,除了怪你,其实我是有遗憾的,我觉得,没有和你说清楚我的……”他说的断断续续,柯庭云听的费力又不解。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嗡嗡的手机铃声,柯庭云连忙打开手机,是秦渝的来电。 想必是没有等到柯庭云的回信,所以他打过来了。 谢鑫一看着柯庭云握着手机,有点被打断的庆幸和小小的遗憾:“你不接吗?” 第43页 柯庭云紧了紧嗓子,想要接通的时候电话却挂断了。 他有点愣,听着谢鑫一好像不经意似的感慨:“就是这样,一不小心就错过了。” 已经错过了。 柯庭云想,已经错过一次了。 一个念头,灵光一闪地告诉他,抓住这个机会,不能再错过了。已经浪费的岁月不可能再回来了,每一天都在倒数,而自己还有多少的激情和思念可以再这么消耗下去,他那么幸运地碰上了一个可以抚慰自己的人,又那么不幸地丢了他,大概就是对他犹豫不决的心性的惩罚。 他凭藉着这股想法撑起了勇气,而且就像是怕这勇气消散了似的,立刻提出自己还有事情要办,要先离开。 谢鑫一很诧异,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没坦露完心意,当事人之一就要走了:“去哪,我送你?” 柯庭云连忙摇头:“不,这离咖啡店不远,我直接过去。” 谢鑫一:“你要回店里?”柯庭云含含糊糊地应了。 天气是干冷干冷的,风颳在脸上,都能感觉到碎石一样粗糙的摩擦感。谢鑫一不放心地送他出来,还想问问他要不要打车,就看见柯庭云一步并作两步的出了小区的大门。 不像是着急,更像是解脱了的轻松。 今天的风格外大,柯庭云把大衣的领子竖起来挡住脸,艰难地眯着眼在谜砂雾石中穿行。模糊地觉得自己像是童话里去拯救公主的勇士,勇士在披荆斩棘,而他却是拨开迷雾,路上并没有恶龙与巨怪,有的只是他的心魔。 他这一路兴沖沖的,路过电器行的时候差点被门口的垃圾箱绊倒。也正是这个时候,身边有辆银灰色的轿车一个急停,停在了电器行门口。 柯庭云凭藉着优良的视力透过半开的车窗看到了秦渝的脸。对方没戴眼镜,微眯着双眼,似乎正在判断眼前这个裹得厚厚实实的人是不是柯庭云一样。 柯庭云傻傻地看着秦渝来回打量自己,然后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皱着眉立在自己面前:“怎么不接电话?” 然后柯庭云就抱了上去。那一瞬间秦渝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被他勒的隐隐作痛——他想起来柯庭云看起来弱不禁风,其实打架是一把好手,体力也不错来着:“我爱你。” 他听见柯庭云这么说。 秦渝发现,即使自己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即使恨过气过放弃过,他还是无法磨灭柯庭云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 既是白月光,也是硃砂痣。是他年少时的第一次爱与恨,聚与分。是他所有的辗转反侧求而不得。 秦渝大学选修的心理学,他们老师曾经评价他:孤傲固执。秦渝心里明白,即使回到当初,他大概还是会选择和柯庭云分开,然后在无数个夜晚里纠结难过,再然后会在柯庭云再次告白的时候依旧怦然心动。宿命一样,全是他当年的爱恋与陪伴,分离与决绝。 “我也爱你。” 第26章 真相 这几天柯舒朗都过的很疲惫。 她从拒绝了大分的好意之后就一直躲着他,已经连续在学校宿舍呆了三天。因为已经毕业,宿舍早就没了她的床位,但因为新生没来,她就和宿管求了求情,暂时还留在那里。 但是像做贼一样,每次都要蹭着别人的卡进楼下的大门。很是不好受。 周三的时候柯舒朗回了趟家,她看见门口一双锃亮的、和柯庭云风格很不相符的男士皮鞋,很端正规矩地摆在鞋柜上。柯舒朗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翼翼地喊:“哥?” 屋里就传来几声脚步声,接着就是一个很高大轮廓很清晰的影子。 那一刻柯舒朗心脏急速地狂跳。她一瞬间就从这个影子想到了柯父,立刻感受到了从柯父那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恐惧感。可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因为她已经想起来柯父现在已经躺在了医院,不可能这么完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秦……秦渝哥?” 来的人正是秦渝。 秦渝很坦然地应了:“我来给庭云拿点换洗的衣服。还有他的电脑,我也一併拿走了。”秦渝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整齐地收在行李箱里:“他可能要在我那住一段时间,暂时就不回来了。” 柯舒朗默默地看着他,等到秦渝叮嘱她一个人住要仔细一点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犹豫着追了两步:“你俩,是在一起了?” 她提高音量:“你俩在一起了?” 秦渝:“是。”他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只是稍微有点愧疚,觉得自己正在夺走这个家庭里属于这个女孩的最后一点温情:“你可以多来看看他。” 柯舒朗的回答是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甩上了自己屋的门。 秦渝收拾完了东西,把买来的菜整齐地码在了冰箱,又确定自己已经装好了厨房失修的灯和水管,才准备离开。 他开门的那一剎那,柯舒朗就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滑了出来,黑且大的瞳仁盯着秦渝的一举一动,在秦渝的手放在门把上的那一刻,她开口说:“他受了很多苦。” 秦渝顿了一下。 柯舒朗说:“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他受了很多苦。小时候他就一直护着我,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就被打死了。他在那边过的也不好,我们都知道,可是我们没人要他回来。家里指望他在那边挣钱,而我,是怕他回来了,我就要代替他去了。”柯舒朗幽幽地笑了一下:“他小时候为了护着我,后背被打出了一个疤,我小时候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啊,等我长大了,我就保护他,让他再也不受欺负。可我没做到,不仅没做到,还把他往深渊里面推,害的他更惨。” “我们这家人都对不起他,我也对不起他,但其实我也没资格说这句话。”柯舒朗哽咽了一下,她扭过头,明知道秦渝背对着她看不见,还是很倔强地只留给他一个很冷硬的侧面:“但是,我还是要警告你,你要是敢不好好对他,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此时的柯庭云正在厨房里做饭。 秦渝自己租了一个不大的公寓,两人间。他一向对住的地方没有要求,为了上班方便就挑在了公司不远的胡同里,外面望过去普普通通的,不大的院子,是个大声说话站门口都能听见的地方。屋里却装修的不错,处处都透露着单身男子汉随意又规整的气息。柯庭云一觉醒来,察觉到这屋子几乎是一个他的整洁标准范围内的最高规格,已经无处下手收拾,就撸了袖子从厨房里掏出个蒸锅准备做饭。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电话响了,柯庭云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那一盘溅的金黄喷香的鱼,无处分心地瞄了眼屏幕,是谢鑫一。 对方并没有察觉到柯庭云现在积极迸发的做饭的热情,开朗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啊?不了,我今天已经做好饭了,改天吧。” 这在社交语言里就是很明确地拒绝了。 可谢鑫一不解似的,开玩笑的口吻追问了一句:“这么贤惠,做给女朋友啊?” 第44页 “不是。”柯庭云把电话夹在肩头,开始小心翼翼地把鱼铲到盘子里:“是给我的……”他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秦渝:“……爱人。” 电话那头就缄默了。 柯庭云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小炫耀和嘚瑟和谢鑫一说:“也就这几天的事,所以没来得及和你说,其实你也认识他的。” 那边沉默了一会,柯庭云把盘子周围擦干净了,才听到谢鑫一说:“恭喜。既然你喜欢,我肯定是支持的。就是别有了老婆忘了兄弟,我可是和你约了饭局了,别到时候叫你你又推脱不来。” 柯庭云:“带他一起去见你,你就放心吧。” 这边电话刚挂,那边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柯庭云知道秦渝有钥匙,门外的肯定不是他,就走过去,透过猫眼往外一望。 秦渝回来的时候顺手给柯庭云发了条简讯,其实也没什么事,等红绿灯的时候忽然就想这么做了,像是确定这个人真的属于自己了而非自己的又一次臆想似的,问他:“醒了没?”发出去之后才觉得自己有点莽撞的好笑,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点柯庭云起床了没有。 但对方回复的很快:“快到家了?” 秦渝:“还有2分钟。”又编辑:“想我了?”他长大后性格更加沉稳内敛,已经不像少年时那么毒舌爱调笑,因此写了这句话先脸红了一瞬,犹豫着要发不发的时候,绿灯亮了。秦渝顺手就把手机收了起来。他想,反正以后的时间还多。 等到了家,秦渝要掏出钥匙,才发现门半掩着。他新租的这房子隔音不大好,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有一个声音低沉,语速也不快,透着些疲惫,秦渝听出来了,是秦勉。 他听见秦勉模糊地问:“怎么回来了?”这语气可说不上欢迎。 秦渝皱了皱眉头。 从柯庭云离开之后,秦渝和秦勉的关系就不似从前。秦渝并不傻,他从秦勉数次含糊其辞的打听柯庭云的语气中,直觉地觉得柯庭云的突然离开可能和秦勉有那么点关系,至少秦勉也应该是知道点消息的。可这又怎样,这两个他自认为最亲近的人却还是一起来骗他,让他一个人生活在无端的猜疑和被抛弃的背信感中。所以等秦渝上了大学,他回家的次数也愈来愈少。秦渝记得自己曾经和秦勉谈过一次,劝秦勉找个相知相识合得来的人照顾他,秦勉却拒绝了。他当时问秦渝:“怎么照顾,就跟你和柯庭云一样?” 那时是柯庭云离开的第三年。 秦渝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先是疼,然后是密密麻麻细细碎碎的麻。可惜秦勉并不去注意他瞬间变了的脸色,继续问他:“就像你俩的那种关系吗?”柯庭云还在的时候,秦渝想过无数次和秦勉摊牌的情形,好的坏的,都有。但并没有一种是当事人之一不在的。那一瞬间,愤怒失望和因为等待后被消耗的爱情都变得分外的脆弱,因为一句话都能点燃耗尽的程度。“是。”秦渝说:“我爱过他。”可惜他不要我了。 那之后秦勉就再也没提过柯庭云。 秦渝毕业回来之后,曾经去看过秦勉。他还是孑然一身,不寂寞但也不热闹。原来经营的药店早盘给了别人,秦勉就在楼下租了个门店,依旧做的是老生意。秦渝每次去,秦勉就很开心的样子,可惜秦勉过于讨好似的,秦渝又藏了心事,两人往往相顾无言,也就是这么对坐一天。秦渝有时候想想,都觉得自己这么对待陪伴自己多年的叔叔,有些冷漠的不近人情。现在特意租的这个房子,一半是为了上班方便,另一半,也是为了让秦勉过来更便捷些。 可惜柯庭云来势汹汹,猝不及防地又占据在了秦渝的生活里。秦渝还没来得及去和秦勉说一声,这两个人就以他想不到的情况见面了。 柯庭云说:“是”。 秦勉低声说了句什么。秦渝没听清,他不愿偷听两人说话,正想开口的时候,就听到秦勉重复道:“你不是答应过你爸,再也不回来了么。” 他嘆了口气,似乎对这个情况也不怎么意外:“这么多年,我还没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柯庭云看着他有点花白的头顶,时空穿梭一样就想起了那些在药店里的日日夜夜:“以前都是您收留我,照顾我,如果没有您和秦渝,我说不定还活不到这么大。”说完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秦勉:“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失手捅了他,你也不会为了要替我隐瞒答应你爸离开。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把他送去医院,跪在床头求他不要报警。”他苦笑了下:“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替我去承担这些。可我也不敢啊,我被抓了无所谓,可小渝怎么办呢,他爸妈都不在他身边,只有我这么一个叔叔。我进去了,那谁来照顾他,陪着他,看着他考大学、成家立业呢?” 人都是有软肋的。所以他偷偷地在病房的外面,浑身紧绷地偷窥里面的动静。他听着柯庭云在里面重重地磕头求情,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心里,每一声都在质问他的良心。可他没动弹,他想,再坚持一会,再撑一会,然后自己就有理由拖延,有理由去求得一个一线生机。他这么躲着,然后听见了柯父要求柯庭云离开,不许回来,也不许再见秦渝。他亲耳听见柯庭云说:“我答应”,从此心里就像背负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每见到秦渝一次,眼前似乎就晃动着柯庭云的影子。那个嘶哑痛苦的“我答应”,这三个字就像噩梦,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是多么不堪。 后悔过的,可也有庆幸。 可再次面对柯庭云的时候,秦勉才发现,自己还是亏欠了他。如果对方换一个身份,秦勉相信自己是很愿意倾尽所有去补偿他的。可柯庭云站在这里,以一个主人的姿态,再次闯进了秦渝的生活,要把他捨弃了自己的幸福培养出来的秦渝的后半生毁掉。 “你俩是在一起了么?”其实不用说,以秦渝的性子,能够让柯庭云这么安稳自如地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种默认了。秦勉五指张开,捏紧了手里的玻璃杯,不死心似的又问了一遍:“又在一起了?” 就像多年前一样。 柯庭云:“是。”他喊秦勉:“秦叔”,等秦勉抬头看他了,柯庭云才很郑重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秦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去扶,却被柯庭云隔开了:“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可事情已经过去了,我没怪过您。我现在只希望您,能够把秦渝交给我,让我来照顾他。” 秦勉抖着手,坐立难安。 柯庭云:“我也以为我不会再回来了。可我过的不好,离开这里的每一天,我都过的很不好。 我被关起来两个月都不能出门的时候,生病没人照顾差点死了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秦渝。我这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好事,秦渝就是我全部的好运气。那时候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的好运都用光了,接下来就是我遭报应的时候了。可我答应过秦渝,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珍惜自己。秦叔,我是因为想见他才撑到现在,所以我恳求您,不要用一个补偿者的心理,您看看我,秦渝,就是我的命。” 第45页 柯庭云膝行了两步,他承认自己是用了苦肉计,甚至加了些小心机。秦勉果然有些站不住了,却不是因为动摇,而是他自始至终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柯庭云,如今怎么也不忍心见柯庭云跪在自己面前,哀求地望着自己。于是投降似的说:“我想想,我再想想。” 他慌乱地闯出门,差点连鞋子都忘了换,可在转弯的门口却看见了笔直站着的秦渝。 一瞬间有些心虚,可又有些心酸。 “叔叔。”秦渝冷静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秦勉能听见的嘶哑:“您知道我的答案的。” “我爱他,从原来到现在。一直。” 第27章 朋友 那个曾经抱着他的腿和他撒娇的,默默流泪问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要他的秦渝毕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自己的爱人,秦勉感觉到了力不从心。他想,是我做错了吗?因为我贪生怕死,而且还是懦弱无能。他看着秦渝和他擦肩而过,身形笔直,略略地比自己还要高上半头,俨然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于是沉默了一会,佝偻着背穿上鞋子,回头望的时候,就听见柯庭云和秦渝两个人细碎的脚步声和互相打招呼的声音,密实的,熟悉的,和多年前一样。 柯庭云做了四菜一汤,他一个人独居多年,手艺即便算不上好,也清淡可口。他看着秦渝脱了外套洗了手,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喝汤,心里就满满的。像是吃完饭后浑身懒洋洋的,全是饱足感。 秦渝默不作声地吃完饭,又默默地把碗盘都收拾了,柯庭云才觉出不对劲来。虽然这样乖顺的秦渝很能满足柯庭云无法说出口的那点小癖好,但他也不愿在两人刚刚和好的这个节骨眼上再生嫌隙。于是秦渝微弯着腰刷碗的时候,柯庭云就猫一样地熘进来,轻轻盖在秦渝的背上。 他比秦渝略矮一些,也瘦一些,就垫着脚,努力地把脸抬高往对方的脸上蹭。秦渝两只手都忙着,避无可避,呼吸间都能闻到柯庭云嘴里喝过的茉莉茶的味道。 “生气了?” 秦渝没有回答。 柯庭云就换了个姿势,浣熊一样抱着秦渝的腰:“我承认我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就在门外,所以故意当着你的面说那些话的。可是,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绝对没有骗你。其实这些事应该在我遇见你的第一天就和你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即便说了,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就一直拖到了现在。秦叔进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是时候了。你应该知道真相,也有权利决定我们的关系。”柯庭云说:“这段关系的决定权一直在你手里,你是知道的。” 秦渝顿了一下。背上沉沉的,又很热。他听着柯庭云语调平静,可腰间愈来愈紧的手却告诉他对方远没有那么平静。秦渝拍拍柯庭云的手,示意对方再这么用力快勒死自己了:“你……” 明明知道我已经心动,明明知道我已经在这段关系中苦苦挣扎,却还要不放心地用这最后一根稻草来逼迫我束缚我,真是狡猾。秦渝说:“……真是狡猾。” 可就是这么个人,背负着这么多的爱与恨,像蜗牛一样,缓慢又坚定地在前进在成长,等待自己从厚厚的壳里伸出脑袋,再微笑着和自己相爱。 多年前是这样,多年后还是这样。 自己好像从没做什么,却能得到他如此的垂青。何其有幸。 第二天秦渝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只猫,据他说是几年前就买了的,一直在北京,他回来时因为不方便就托朋友帮忙照顾,现在安定下来了,就请朋友帮忙送了回来。一併来的还有大分。柯庭云估计秦渝是把事情和大分说了,因为他现在一脸神游般地看着柯庭云和秦渝拥抱微笑,老夫老妻一样的交流“吃饭吗”“今天做了什么菜”等诸如此类的家常话题。 大分苦笑:“真是没想到。” 柯庭云看他还是恹恹的,怕自己在他面前晃荡会更加勾起柯舒朗拒绝他的伤心事,因此打了招呼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趁这机会,大分就很是八卦地凑过来问秦渝:“你俩真和好啦?”他一脸不可置信:“上学时就好啦?你可真够可以的,我说怎么那么多美女追你你都不心动呢。不过,当初他走了你不是很生气吗?连带着一整年连我和阿一都不理,现在说好就好啦?” 秦渝不理他。 大分自顾自嘟囔一会,从震惊中渐渐清醒:“不过我还挺羡慕的,你看你俩,上学时就跟小情侣似的。” 秦渝微笑:“般配不。” 他带来的那猫也不惧人,戴着个小牌熘进了厨房,许是被饭菜的香气吸引了,一直甩着尾巴在柯庭云脚底转悠。柯庭云怕踩到它,弯腰把这猫抱起来,沉甸甸的,和看起来瘦小的样子一点也不符。 他这边撸猫,插在裤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嗡地一响。柯庭云掏出来一看,是陆然生的微信,告诉他说自己发微博了,记得去转贊。柯庭云哭笑不得地登了微博,首页飘的就是陆然生的热门微博,明明是宣传他的粉丝会,却附的是九宫格的自拍照,张张大头加高级美颜,本来质感十足的相貌p的满满的塑胶脸颊感,一看就是陆然生自己的杰作。 柯庭云强忍不适给他点了贊,又搜了几个关于粉丝会的后记转发,正忙着陆然生的私信就来了:“怎么?跟那帅哥和好啦?都几天没来公司了。”现在凡是和秦渝相关的都让柯庭云心情大好,顺手就回了他一个“陆然生哭泣”的表情包。陆然生偶像包袱极重,果然不理他了。过一会又别别扭扭地说:“有机会叫他出来一起吃饭呗。”下面又附上一个微博连结:“他现在都要火了,不过比我还差多了。” 柯庭云点开那条微博,先跳出来的是一张秦渝侧面的特写图。看衣着和场地是在陆然生的那场粉丝见面会上偷拍的。下面还有一个不到十秒的小视频,全程都一个角度,偷拍的小姑娘可能也是真喜欢他,一个角度换了数个滤镜,整个微博首页摆的满满当当。柯庭云再往上翻,是晒的演唱会的票根,写着:“终于来看我的偶像啦。现场人好多,幸好买的是前排,离陆陆超近的~还看见了一个高个帅哥,超级酷,又高又帅,等我拍照给你们看。耶。” 照片下面一排全是求合影求人肉的评论数,已经近万且还有上升趋势。柯庭云不以为意,还颇有些自得地回陆然生:“怎么样,你粉丝看了都心动了。”这下陆然生彻底毛了不再理他。柯庭云翻翻评论,正打算截图给秦渝看,却无意瞄见有个转发较多靠前的号说:我认识他啊,我们公司营销经理,年轻有为@闲书兰影。后面有质疑的,说这人微博里面一张照片都没,怎么确定是图上的帅哥。柯庭云戳进去,默默地把那人头像上的猫和自己手里的这只比较了一下——一模一样。这下他来了兴致,窥屏的快感让柯庭云忍不住猥琐地笑了一声,立刻从后往前开始翻,越看柯庭云越沉默,他看到就在自己回来和秦渝见面的前几天,这条微博还在更新中,是手写的抄录的《佛华》,一天一更。 第46页 这字柯庭云看着就太熟悉了,笔画分明,修长有节,分明就是自己的字体。可柯庭云十分清楚,这绝不是自己写的,那就只能是秦渝仿的。果然往上翻,早先写的字字尾漂浮,看的出来是有意在练习的。 大概是因为最近秦渝火了,最新的微博下面不断是求更新求自拍的留言。还有似乎是他同事的,问他:怎么不继续写啦?秦渝倒是回复了:以后都不再写了,人已经回来了。 柯庭云顿了一下,很悠长,又很满足地嘆了一口气。他怀里的猫“喵”了一声,甚是无聊地跳下来,去客厅找他真正的主人去了。不一会儿秦渝也挤了进来,看见柯庭云弓着背伏在那里,就半开玩笑地在他露出的那截腰上一拍:“不许偷吃。”谁料柯庭云顺着他的力道微微扭过腰,环住了他的脖子。 柯庭云再怎么瘦弱,也毕竟是个大男人,这姿势别扭不说,他皮带还正磕着秦渝的腰,当下秦渝的脸就因为疼痛略微地扭曲了一下。可想想还是没推开,反而借着这力把柯庭云略往上託了一下,颠了颠:“嗯,沉了不少。” 柯庭云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把有点烫的脸颊埋在秦渝的脖子里,那点热气和汹涌而来的酸啊涩啊就这么蒸腾掉了。 下午等秦渝和大分都出去上班了,柯庭云才有空给陆然生回了简讯——这段时间陆然生死皮赖脸地要挟他要他回来上班,柯庭云也有些犹豫了,毕竟他和秦渝感情逐步稳定,之前几乎烟消云灭的事业心也开始慢慢复燃——总不能要秦渝养他嘛,自己又不是小白脸。 他在这斟酌,门铃却又响了。这会来的居然是步淼淼。她看见来看门的柯庭云也有点吃惊,越过他往屋里张望着——确定了秦渝不在后挤了进来。说挤也是挺合适的,她手里拎了个大包,后面还拖着个箱子,比她身子还宽两倍。 步淼淼拒绝柯庭云帮忙的好意:“别别,你也别告诉秦渝我来过。” 柯庭云:“?” 步淼淼翻了个不太优雅的白眼:“他说的啊,说让我以后别老往他家跑,怕别人看了影响不好。”然后眉眼上挑地看了柯庭云一眼:“其实就是怕你多心啦。谁知道你俩居然都同居了。” 这姑娘自从被秦渝告知了两人的关系后,就恢复了本性似的,那点子被生活磨鍊出来的优雅和婉转在柯庭云面前就不复存在:“我跟他说我房租到期了,要在他这放点东西,他居然说不方便!说帮我联繫下再租个房子,真小气,我放这又不占地方,是吧?” 柯庭云一面答应着,一面帮她把箱子拖进来:“不占不占。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住一段时间……也行。”说完就在心里暗暗唾弃自己口不对心,他可没忘了最开始步淼淼和秦渝纠缠不清的关系,可又想着她也是秦渝的朋友,总不好直接拒之门外,就这么别别扭扭的,暗地祈祷步淼淼可千万别答应。 果然步淼淼一口拒绝:“不了。”然后开始大包小包地往外掏东西:“不方便嘛。哦,我不是说你们俩。其实,我和谢……谢鑫一分了以后,追过秦渝。” 柯庭云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步淼淼继续说:“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经常会遇到骚扰啊什么的,有个男朋友就安心很多。而且我上学的时候就老是有人传我和秦渝的绯闻,那时候有……有谢鑫一在,我跟秦渝一点事儿也没有,可我俩分手后,别人再这么说,我就觉得怪怪的。跟秦渝接触久了,就觉得他人也挺好的,就是冷淡了点,我还想过,要是他答应我的追求了,我就嫁给他。”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本意是想告诉柯庭云自己和秦渝的过往,别让这对小情侣有什么误会,自己也挺喜欢柯庭云的,还想继续和他做朋友。可说着说着就发觉有点跑偏了,连忙加了一句:“他可没答应我啊。最开始吧,他说自己有喜欢的人,我问他人呢,他就说走了,问他要照片,他又不给,我就一直以为他是骗我的。可这么多年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就想着是不是他还不想结婚,不想被束缚。”步淼淼看了看柯庭云的脸色,觉得他故作不在意的小表情还挺可爱:“最开始你看的照片啊,是我们一群人出去的时候拍的,他可不是我男朋友,就是这么说能挡点应酬啊什么的。再者,那段时间老碰见谢鑫一,我就想着气气他。你可别误会。” 她拆完包裹,把比较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贴身包包里,又掏出一件挺新的衬衫给了柯庭云:“我之前给秦渝买的,他都不要,送你啦。”抖落一下,在柯庭云身边比了比:“挺合适。”柯庭云一脸茫然,步淼淼就笑了一声:“干嘛这表情?放心啦,我又不会和你抢。秦渝心里没我啊,我以前想,他要是心里真没人,我就试试。可他现在是有喜欢的人的,我才不去凑这个热闹呢。再说,你现在可是我的贵人,我还指望你牵牵线,让我和陆然生多见见面呢。” 第28章 无畏 后来柯庭云问过秦渝,步淼淼和谢鑫一之间怎么了,他从步淼淼提起谢鑫一就别别扭扭的样子中感觉两人关系还是与众不同的,颇有点相爱相杀的意味。 “吵过又和好过。当初毕业了步淼淼想出国留学,但鑫一不肯,两个人又大吵了一架,分分合合那么多年。我倒觉得这俩心里还是有对方的,你看步淼淼现在都不能听人提起鑫一的名字,一提就得翻白眼。” “初恋嘛,总是很难忘的。” 秦渝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厨房做鸡蛋羹,柯庭云站在他背后,怎么都觉得这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可是秦渝脸上又是一副君子坦荡荡小人才多疑的小模样,柯庭云就没好意思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 柯庭云休假期间顺道去了趟公司,陆然生不知道他来,正摆着个臭脸,也不知道是谁又惹着他了。这位活祖宗心情一不爽,看春风得意的柯庭云就更加不舒服,摆着一张“我就是没事找事”的脸在他身边左右晃悠。柯庭云却没惯着他,直接说自己要回南方一趟,特意过来告别的。 陆然生问他:“你家老头的病还没好啊?” 柯庭云点点头。柯父自从当年受伤之后就格外虚弱,健壮的身子也消瘦下来,卧床久了就时不时对自己当年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秦家很是后悔,于是总是把柯庭云拎过来训一顿。柯庭云大多是麻木地听着。后来柯父病的越重,需要一大笔钱做大手术,柯庭云和柯萍借了钱,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出现在柯父面前的时候已然瘦的不成人形。 柯父看着这个和他一点也不像的,不讨他喜欢的儿子立在他的床头,冷漠的高大的,忽然就惊觉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老了,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自己也需要要仰视对方的那一天。他看着柯庭云沉默地从一个破旧的书包里抽出一沓钱,在他面前数了一遍,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从那之后柯父就急速的衰老了下来,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他知道柯庭云要回来,第一反应:“你要去找姓秦的那小兔崽子?” 第47页 柯庭云说:“是。” 柯父大怒:“你敢!你要是敢去我就去告诉所有人,告到那小子身败名裂,告诉所有人你们俩搞在一起,是变态!” 柯庭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心有那么一刻很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他惊讶于这一刻,仿佛才发现自己还活着一般,终于在这浑浑噩噩的几年里第一次有了个人样子:“随便。”柯庭云说:“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在离开他的时候。这一次我得为自己活。” 这一生总得有那么一次是自私的。人生太苦,偷来的幸福再短,那也是甜的。 柯庭云要回去一次,当然是要和秦渝说的,秦渝仔细地看着他,并没有问他一定要回去的原因,只说:“我陪你一起。” 柯庭云摇头:“你们公司下周要交设计图了吧,你走不开的。再说,我自己能搞的定。” 他想和秦渝说,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畏缩害怕的小少年了,而秦渝,就是他所有光明与自信的源泉。那些埋藏在旧岁月里的恐惧与暴力,只是他以后绵长岁月里的一个小坎坷,而自己,再收穫了这么多的幸福之后,也终于可以毫不畏惧地迈开步子,走向它了。 秦渝拗不过他,外加上公司忙的焦头烂额,一天数十个电话催着他,实在分身乏术,就只好看着柯庭云买了机票,帮他收拾行李。期间柯庭云也问过舒朗要不要一起回去,柯舒朗却拒绝了,她告诉柯庭云自己已经联繫好了地方,毕业了就要去支教:“大概两年半吧。” 去送柯舒朗的时候,大分也来了,他远不如柯庭云这个亲哥哥冷静,整张脸涨的通红,问:“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柯舒朗犹豫了一下。 大分一下子就蹲在地上,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子实在很难堪,很没有尊严。可这自尊啊一文不值,扔在地上了踩在脚底了,也不能让他在乎的人留恋一眼。大分说:“不要走。”他看见柯舒朗蹲下来,自己能从指缝间看见她的脸,他听见自己很小声很害怕地说:“我爱你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爱你啊。连让自己死心的理由都找不到的爱你。 可柯舒朗的表情只是松动了那么一剎那,眼眶也许红了也许没有,就变得和平常一样的无动于衷了:“对不起。”说完她撑着膝盖,很艰难地站起来。秦渝本以为她大概会说些“照顾大分”之类的话,可柯舒朗只对秦渝说:“你好好待他。”这个他指的就是柯庭云了。 兄妹两个人彼此凝视了一瞬,柯舒朗顿了一下,做了个略微有些僵硬的前倾的姿势,似乎是想要拥抱柯庭云一下。可这一瞬间转瞬即逝,柯庭云也没有看到,所以这个动作也就停滞了那么一秒不到,大概除了柯舒朗自己也没人意识到。 柯舒朗走了。一个星期之后,柯庭云也要离开。陆然生本来也想来送他,被经纪人强硬制止。柯庭云在机场外面给他打电话,开玩笑似的说:“你要是来了,你的迷妹还不把机场堵得水泄不通的,那我可走不了了。” 陆然生深以为然:“没办法我太红了。” 他确实红。秦渝开车来送柯庭云,一路上都看见数个他的gg牌。面前的大屏幕里还间隙放着他参加公益活动的採访。 秦渝去买水,柯庭云就站在那看屏幕上的陆然生惯性装逼。 这厮俊眉美目,还穿着不知从那个片场赶来的戏服,脸色全然看不见一丝不耐烦,和蔼可亲的很。记者也挺喜欢他,按例问好之后问他:“那么我们的陆然生也相信一见钟情吗?” 陆然生微笑着看着镜头:“当然。” 记者立刻捧场:“哇,这么确定,是最近心里有一见钟情的对象吗?” 陆然生:“那倒不是,与其说一见钟情,我更倾向于细水长流吧。我身边有一位好朋友,他和他的恋人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从相识到相爱,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困难和阻扰,有过怀疑和分离,但两个人最终还是只有彼此,找到了彼此。我很羡慕这样的爱情。” 远处,秦渝拿着两瓶矿泉水走过来,他个高腿长,一路上衣摆纷飞,却毫不迟疑目标明确地走过来,柯庭云看着秦渝掏出机票,听到他说:“我决定,陪你一起回去。” 柯庭云笑了。面前的那个人从青年到少年,渐渐地褪变成了自己初见他的那个样子,张扬的青涩的,对自己微笑的动心的。又从少年变回了青年,内敛的英俊的,与自己相爱的。都是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