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再重来》 第1页 《爱再重来》作者:竹醉月见【完结+番外】 文案 不堪回首的从前,无法倾吐的秘密, 成了他们与他们,难以逾越的,爱的界线…… 身体的不堪让郁止辰极度自卑, 面对着从小呵护到大的康淮, 他只能以冷漠严厉来掩饰那份扭曲的爱。 可兄弟般的孺慕之情早已不能满足康淮, 幼时的痛是他所抚平,缺失的爱也是他所给予, 他现在渴望的——是情人间的拥抱。 然为了抹煞他眼中透出的热烈爱意, 郁止辰竟不惜一切手段欲将他送出国…… 当压抑的情愫全爆发成了伤害冲突, 错过的爱,怎么回头? 很好,康淮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只有打从心底消除对自己的任何依恋,那才是自己希望他选择的道路。 郁止辰慢慢的想着,嘴角边不知不觉多了点生硬形成的弧度。 康淮深吸了一口气,像似要宣洩那么多年无法得到回应的感情般,用着艰难到连呼吸都不顺畅的口吻说着: 「郁止辰,我放弃了,我会完完全全的消失在你的视线中,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再依赖你,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甚至不再,不再爱你。」 插pter 1 正是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地铁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步入将大家送往另外一个出口的列车,随着车门即将关闭的一剎那,辛然贴着门缝快步跑进了车厢里。 「好险。」 辛然右手拿着公事包,左手上还有半杯豆浆,列车的速度渐渐加快,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复着跳动得有些不自然的心脏。 董事长一年就只有这一天的假,他可不能还没上班前就出什么纰漏。 辛然所在的公司主要是负责医用器械的生产与回收,同时兼做着一些医疗用品的运输。 公司的规模虽算不上很大,不过却因为有着良好的社会信誉与较为广博的人脉关系,加之董事长在基层群众中也有着很好的口碑,所以整体来说,在其他很多中等公司纷纷倒闭的这个经济不太景气的时代,作为财务部门执行长的辛然,倒不用整天看着银行的收支,对帐单唉声嘆气。 走进已经工作了多年的办公室,光线虽然充足,可屋内摆设就只有普通的一张磨得有些褪色的办公桌,和一张同样也旧得不成样子、硬是被当作了睡床的沙发,这足以看出主人生活作风的简朴。 辛然坐在熟悉的位子上,还没来得及翻看今天的财务报表,敲门声先响了起来,探出一头俏丽的短发。 是秘书丁雨,她来提醒辛然去体检。 望着辛然有些不解的表情,丁雨有些哭笑不得,「总监,你就不能多花些精力在帐单以外的地方?这不是董事长下的规定吗,每年他放假的那天,公司的全体人员要进行体检,昨天才和您说过的,不要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啊。」 辛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听从秘书小姐的话朝外走去,「丁小姐也要一起来吗?」 「我也要体检的啊。总监啊,你在其他方面就不能表现出一个身为领导者的气质吗。」 声音越来越远,却还是能听到秘书喋喋不休的声音,「总监你应该换一套办公用品啦,幸好我们与客户会面都是在专门的会议室,如果在您的办公室签合同,别人还以为我们董事长虐待员工呢。」 辛然的脸上是一脸略带歉意的温和微笑,似乎毫不介意被下属这样劝导。 体检进行了一上午,辛然正想着叫外卖解决午餐的问题,门却再一次被推开。 辛然以为是丁雨,看见来人后却有些吃惊,「经理,您怎么来了?」 男子有张冷硬的脸,听到这里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我早说过了,哥,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像平时那样叫我便好。」 「是,止辰。」 辛然改了口,说话的语调轻松了些,「怎么来了,午饭吃了吗?」 「还没呢,我这不是拿来和你一起吃嘛。」郁止辰晃了晃手中的盒饭,径直在沙发坐下来拆开塑胶袋。 辛然细心的将饭菜分好再递给身旁的男人,两人拿了筷子坐下。 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辛然带给郁止辰的,不光是管理得井井有条的公司,还有一份难能可贵的家庭温暖。 饭吃到一半,辛然突然想起什么,「止辰,抽血检查的时候头还晕吗?」 「这次魏医师将我的眼睛蒙住了,没有什么事。」止辰摇摇头,「对了,你的心电图检查怎么样?」 「没多大问题,」辛然默默的扒着饭,「老毛病,别放在心上。」 「真的不需要住院疗养吗?」止辰有些担心的望着他。 「我多少年都是这样不也过来了,赶快吃饭,下午董事长回来了看到你跷班到我这来可不行。」 「今年这么快?父亲他平常不都是第二天才会回来的吗?」郁止辰嘴上惊讶,手中却在一边收拾垃圾了。 「刚通过电话,说是下午的会议可以赶来参加。」辛然有些答非所问,只是声音比平常看上去更加无力。 「那我先回去了,哥你注意身体,再见。」 身旁的男子起身离开,年纪轻轻就凭着卓越的实力和超强的领导气质,征服了公司的大多数员工,有着这样傲人的成绩却为人谦和、虚心谨慎又礼貌待人,使得原本有着因为是董事长的儿子才爬上管理阶层的第二把交椅这样偏激想法的一些股东,在观察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以后,不由得无话可说。 第2页 如果不是自己主动公开同性恋的身分,说不定会更加受到拥戴吧。 辛然将复杂的情绪抛向脑后,用脸贴着落地窗,透过二十九层的高度俯视着这个繁华城市的钢筋水泥,人影小得只能看见黑色的点,在这样的楼层中,所有的事物都缩小了它相应的比例,淡化了它本应显示出的色彩。 「终究也是会淡漠下去的吧。」 辛然没来由的自言自语了起来,每年的这个日子,他内心那块镂空便会自动的无限放大,刚刚与董事长通话时听到他平静的语调,他费尽心力,却再也找不出当年的任何波澜。 午休时间一过,辛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适时响起,浑厚略带些沧桑的声音从那端传来,「辛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叩叩门,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与辛然自己的那间相比,这间办公室要大很多,为了方便工作还特意隔出一间卧房,房间的左侧还有一间办公室,当然,辛然知道那间房门是绝对不会再打开了。 「辛然,来了啊,把这些拿回去,半个小时以后开会,看看大家的意向如何,如果没有异议,今天就可以汇款了。」 办公桌前的中年男子是公司最高的董事长,郁锦川。 辛然的脸上是恭敬的神情,「郁董,与远界的订单基本上没有问题,只看股东们的意见,如果一致通过,我会联繫远界的梁总再进一步确定各项事宜。」 「那辛苦你了,去忙吧。」 郁锦川用力按压了下额头,努力驱散昏昏沉沉的疲惫症状,来回奔波的确让他感到有些吃不消。 辛然内心有些不忍,「郁董,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事,」郁锦川强撑起笑容,话语却是温和而虚弱的,「今天的话,不工作会撑不下去。」 辛然的身形明显一滞,面前的男子待人谦和,却一向对自己要求严格,在公司很少听他谈起私事,可能正是因为今天的日子,才会有些控制不住了吧。 「辛然,我不会忘的。」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郁锦川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辛然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然后轻轻带上门,将满室的怅然锁在那间空旷的办公室,日子一年年的过去,那个男子终是孤独,而那间屋内的阳光,柔和却清冷。 室内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的时候,郁止辰过来敲了敲辛然的门。 「哥,父亲今天恐怕是不会回家了,我看还是叫外卖吧,你要在公司吃饭再回去吗?」 辛然摇了摇头,「你先回去吧,郁董这里我来照顾,不是家里还有人需要你烦心吗?」 郁止辰如往常般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哥,那我回去了。」 辛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思又回到了那间办公室,开完会后郁锦川就一直待在那里不再出来,这间公司是这个家庭的骄傲,却填满不了整个家庭越来越大的沟壑。 郁止辰回到公寓,正要拿钥匙开门,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虽然满身的疲惫,又惧怕这时可能是某些应酬的电话,他还是礼貌的接了起来,「你好,请问哪位?」 他举着手机在自家门口默默的听那端的人陈述,「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来。」 被拿出来的钥匙又重新放回公事包,郁止辰连家门也没进,直接驱车赶往离家最近的警局。 接待他的还是原来那个快要退休的老员警,缴付了罚金后,老员警带着郁止辰来到了审讯室,示意他可以进去领人离开。 「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也不好好管管,一个月内他来过这里六次了,如果不是未成年,人你现在还带不走。」 老员警有些责备的望着郁止辰,他干了一辈子的员警,这种奇怪的事还是第一次看见,每每里面的那个小子犯了错,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正经八百的男人过来,唯唯诺诺的答应着下次绝不让他再犯,但是过不多久又会发生相同的事。 「下次不会了。」郁止辰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在警局他总会有压抑的感觉,草草结束了对话,推开房间的门。 不过几平方公尺的房间却围了一圈蹲在地下的人,郁止辰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少年,老员警将他的手铐解开,扯了扯嘴角,「你可以走了。」 少年刚站起来,因为蹲在地上太久的缘故,起身的一瞬他眼睛有些昏花的向前跨了一大步,却被一只冰冷的手臂搀扶了过来,那感觉他再熟悉不过,头依然有些昏,耳边却传来平板的声音,「康淮,回家。」 就算大概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名叫做康淮的少年还是在郁止辰看不见的地方开怀的笑了起来。 回到熟悉的公寓,男子不再多话,一头钻进了浴室,康淮听到水流声后,才开始在冰箱中翻找晚饭的食材,幸好闯祸前添置了些新鲜蔬菜,加上那点冻肉,应该是没有问题。 郁止辰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康淮在厨房里忙碌的场景,也不多说,看康淮的进度,还有十分钟左右大概就可以开饭了,他决定先看看今天的新闻。 电视内是女主播甜美的声音,郁止辰没有特别感兴趣,两眼无神的盯着荧幕,不一会就慢慢闭上了眼睛。 「哥,哥起来吃饭了。」 他感觉到有人轻轻的推着自己,抬头睁眼看见康淮爽朗干净的笑。 「虽然打扰你睡觉是死罪,但菜凉了再去热一次也不好吃,况且,」康淮的嘴角扯得夸张,「哥你这样的姿势让我忍不住了。」 第3页 郁止辰连眉毛也没有动,甩开少年扶在肩膀上的手走向餐厅。 接着康淮的耳边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你倒是还知道趁早享乐。」 康淮笑得更加放肆,「反正等下少不了叔叔一顿骂,能有和哥单独在一起的时间,我肯定要用来调戏。」给男子盛上了饭,自己笑嘻嘻的坐下来吃饭。 郁止辰往嘴里塞了口饭,便放下碗筷,这让康淮有些惊讶。 「不好吃?」他自己每样菜都尝了一点,「好像和平常的一样啊。」 此时男子已经将白天温和的面具完全退去,郁止辰露出了讥笑的面容,一动不动的死死盯住坐在对面的少年。 康淮马上就坐不住了,脸上嬉闹的表情被诚惶诚恐完全取代,「哥,对不起,是不是哪里不好吃,我马上重做。」站起来就要去倒掉那碗汤。 「不必,」男子终于出了声,音调仍旧是缓缓沉沉的,「你天天给我闯祸,就想拿这些来打发我?」 康淮的脸涨得通红,嘴角动了动终究是没有挤出一个字。 「从明天起我不在家里吃了,下班前我已经冻结了你的银行卡,这个月内如果老实了,我会重新考虑你的零用钱问题。」郁止辰已经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向卧室。 「等、等一下,哥。」 康淮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忙间不记得自己犯了禁忌,他抓住了郁止辰的手,在后者嘲讽的眼中却触电般的弹开。 男子停下了脚步,双手环胸站在客厅的中央看着他。 康淮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两手尴尬的绞在一起,话语也不连贯,「哥,我再也不犯了,不是,你不在家吃的话,可不可以回家睡觉?」声音小到连自己都没有信心。 「我要视你的表现而定,康淮,今天上午你的班主任还打电话告诉我你的课业有退步,我并不认为最近你的种种行为能使我满意到纵容你的无理要求。」郁止辰的声音并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信,每吐出一个字,少年的脸就苍白了一些。 「康淮,你已经十七岁,应该知道分清事物的好坏,以及,我一向没什么耐心。」说完似乎漠不关己的话,郁止辰将那张低垂的脸隔在了门外。 然后郁止辰慢慢的滑坐在地上,用双手遮住眼,努力平复着颤抖的肩膀。轻轻的不带痕迹的发出一声近乎呓语般的悲鸣。 说实在的,这位快要退休的老员警最近感觉有些头疼。 他年轻的时候是警校的精英,当了员警后每每也能出色的完成任务,他精明、干练,却不懂得处理与上司的关系,以至于到了这把年纪,虽然受到了很多后辈的尊重,他依旧是个员警。 他也看开了,安安稳稳的再干几天,就能舒舒服服的回家享福了,毕竟这种职业,混到现在自己没出过意外,没让家人担心过,没有被某个犯罪分子迫害过,人家看自己职位低也不用去周旋于那些麻烦,他倒是觉得很满足。 不过,估计是因为自己这一辈子的职业生涯太过平淡,平淡到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在快要退休的时候,麻烦事终于来了。 他感觉自己年轻时的暴躁又快被人逼了出来,这个月连续有六次他所在的小组抓获了一批打架斗殴的人,按理说这没什么奇怪,反而应该额手称庆;毕竟他们抓人如此有效率;为治安的保证又步入了新台阶。 但让自己感到万分恼火的是,在这好几批不同的人员中,总有两个相同的身影,只因为两人都未成年,除了缴付这些两人看起来都毫不在意的罚款外,他只能让这两人被放出去后隔不久,又看见自己的同事将这两个少年带进来特别关照。 自己也是为人父母的,尤其是在计划生育的今天,家里只有一个孩子,他怎么也不明白当今竟然会有这种不顾子女闯祸的家长存在。那个叫做康淮的男孩子还好一点,每次都会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兄长来帮他善后,而眼前的这个,实在是让他更为头疼。 看看时间不早,想着这小孩子正长着身体不能饿了肚子,虽然恼火,但更多的是对这孩子失去关爱的心疼,他好心的煮了碗面递给男孩。 「啊,谢谢叔叔。」男孩笑得人畜无害,与方才打架时的凶狠形成了鲜明对比,接过碗就开始狼吞虎咽的扒着面。 男孩明朗的笑容直接刺激了年长者心中某些怜惜的部分,老员警开始语重心长的上起课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眼前这个看起来干净清秀的孩子总能触动他的同情心。 「好好的怎么不读书了呢,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还是有别的原因?」老员警在第一次抓住这个小崽子的时候就知道,这小子的学生证都是伪造的。 「哈,叔叔,我现在很困又没钱,你看罚金的话,刚刚那个被放出去的小子明天就会帮我送过来,今晚我可不可以在这里睡觉?」男孩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更加讨好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哎,这样啊,那今天你在这里睡吧,答应叔叔以后不许再犯事了,你还年轻,什么样的前途没有。」老员警果然是很喜欢男孩子的笑容,转身去休息室拿毛毯。 关门的剎那,他仍然看见男孩在笑,却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弧线。 「喂喂,起床了。」康淮没好气的踢了眼前正在挺尸的人,「睡成这骚样,就不怕人夜袭?」 第4页 刚醒的男孩睡眼朦胧,裸露在外的半边肩膀被晨风吹得冰凉,接了康淮递过来的外套将身子裹了严实,两眼上翘笑容勾人,「职业病嘛,别大清早就大声嚷嚷的。」 「钱我缴了,你帮忙找点工作给我干。」康淮嘴角噘了起来。 「哈?你家那口子又犯病了?」走在前面的男孩出了门,在老员警的示意下籤上名字后走人,边走边戏嚯的说道,「让我猜猜,不会是因为你打架就扣了你那点碎银子吧?」 「滚,」康淮显得有些怒气,被看穿的内心有着隐忍的暴戾,「最后剩的那点早上给你擦屁股的时候用光了,我还不想下个月没钱吃饭。」 「啊你看我说什么好,优等生你上课要迟到了吧,下课后来找我,老子这事也最多就是动动嘴巴皮子。」 老员警看着打闹嬉戏的两人,感嘆年轻的同时低下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名字,然而即便是知道构成的笔划,也花了些许时间才辨认出来,声音就如同着了魔一般在唇齿间翻转,「丛……杉。」 与康淮分了手后,丛杉叼着烟,痞里痞气的轻车熟路拐进另一条岔路口,小巷的顶端是间酒吧,因为是白天的缘故,酒吧里显得格外冷清,但丛杉很早就知道,这个看似普通名为「星光」的酒吧,在午夜会绽放出怎样妖娆的焰火。 吧檯周围没有人,只有一个调酒师在慢慢擦拭着玻璃杯,丛杉无声的走过去,双手蛇一般缠上他的背嵴,抬头露出职业的笑容,「老闆,今天心情不错嘛。」 对面男子戏嚯的拍掉丛杉不老实的手,声音不咸不淡,「有事吗?」 「老闆,」丛杉的手干脆伸了进去,男人淡定的脸上闪过一丝光芒,「我有个朋友,让他到这里的厨房帮帮忙。」 「仅仅是厨房?」男人放下玻璃杯,扯着丛杉的手往楼上带,另一只手开始解上衣。 「别动他。」丛杉不再笑,跟着男人来到房间,顺势坐在床上开始脱衣服,「姓季的,老规矩,哪那么多废话。」 季明泽轻笑了声,在黑暗中他很快的听到丛杉压抑的喘息,这个少年带着一脸稚嫩来到这里,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只有「我要赚钱」。 天花板上有蜘蛛,丛杉被压倒的时候看见那破损的网无声的笑,所谓交易,所谓公平,从来都只有自己争取。 体内被冲撞的疼痛渐渐蔓延扩散开,他只觉得身心有种满足,能靠自己来达成某种愿望,尽管手段见不得人,但至少他又成功了。 很好,他不软弱,他很乐观,在男人的身下,丛杉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自己。他用手盖住整张脸,以便遮掩阳光,遮掩眼底的潮湿。 「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同学们注意课后的复习,康淮,你留一下。」老师拍了拍他的肩。 康淮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脖颈,顺从的跟着班主任来到办公室。 郁止辰冻结了自己的银行卡,所剩的钱全都帮丛杉缴了罚款,一天的课上下来,他连买午饭的钱都不够,肚子却奇怪的没有什么飢饿感,只有头昏得厉害。 老师的话无非是那些对于近期自己表现下滑的意见,以及对于今后学习的期望,他昏昏沉沉的听着,唯唯诺诺的点头,快要结束对谈的时候,班主任的一句话终于使自己清醒了些。 「康淮,你的哥哥很关心你的课业,不要让他失望了啊。」 走出校门,他甩了甩头,轻轻的笑出了声,毕业班,高三生,高考倒数计时的牌子在教室里挂的响响噹噹,堆积如山的习题集层层叠叠,同学们有家长早就准备好的营养晚餐,他还要去酒吧里打工来维持自己的温饱问题。 唉声嘆气没有用,从很久以前,郁止辰就让他自己亲身经历过这样的道理,抬起脚,他向着丛杉在的酒吧走去,街上呼啸的车流淹没了他的声音。 「郁止辰,你真的是很会整人啊。」 丛杉掐着酸痛的腰,该死的,他就知道姓季的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下来,一边咒骂着走向厨房,他看见康淮正在洗葡萄。 「哟,放学啦。」 丛杉靠在一旁,顺手拿了个葡萄扔进嘴里。 「那是客人的。」 康淮的语气倒没多少责怪的成分,拿了手边的苹果洗干净递过去,「刚刚老闆拿来给我的,吃这个。」 「哈,小淮,我真是爱死你了。」一旁的少年立刻扑了过来,做掏心掏肺状,「来给哥哥好好疼爱下。」 「少来,」康淮推开那只手。与丛杉在一起,他总能觉得轻松而自然,开心的笑了笑,颳了刮丛杉的鼻樑,「没大没小。」 话还没说完,两人都听见自己肚子里肠胃蠕动的声音。 「你怎么没吃饭?」丛杉先问了起来,「高考生怎么能饿肚子?」 「拿钱来,」康淮瞟了他一眼,继续洗蔬果,「这不正在挣自己的食粮吗。」 丛杉想起康淮早上的话,很快领会过来,「天,我以为你家那口子只是吓唬吓唬你的,他不会真这么做了吧?」 「你什么时候看我哥开过玩笑了?」康淮没好气的说,顺便咬了口丛杉手里的苹果。 「啧啧,康淮你真没救了。」 丛杉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摇头晃脑,细数着他的种种行径,「光是优等生不说,洗衣做饭家务活一手包,到现在居然还要自己出来打工维持生计,你确定那姓郁的不是要把你训练成什么新世纪绝版好男儿?还是所谓的那傢伙本来就有迫害症?」 第5页 「是我自己有被虐倾向。」康淮无奈的笑笑。 「因为你爱他。」 丛杉不再说话,眼睛里闪过黯然,却不带一点嬉闹的成分。 辛然望着杯子里的酒,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进这家酒吧,五光十色的灯闪得他更加晃眼,半个身子干脆都趴在了吧檯上,他知道自己有些醉了。 脸颊贴上了冰冷的酒杯,他眯着眼看着杯里慢慢消失的冰块,酒精一点一点深入胃里,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应该喝酒,可止不住的悲哀却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亲眼见证过郁锦川曾经怎样深爱过那一个男人,如今却连这份执着都渐渐的在那人身上消失殆尽,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惧怕那样在手指中流走的岁月。 其实不应该感到悲哀,他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关心自己的家人,相对于那些在贫困边缘徘徊的拾荒者,他理应满足。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胸口阵阵抽痛,那些无法刻骨铭心的情感,那些终究要被遗忘的存在,那是他更为害怕的理由。 身体不健康,就是必须孤独的理由吗? 「好饿,」丛杉嘆了口气,「小淮,你今晚会回家吗?我想弄点吃的。」 康淮摇了摇头,郁止辰不在,他没有回家的必要。 「那我先去买点吃的,等过了九点我们一起走。」丛杉说着洗干净手上的泡沫,飞快的跑出厨房。 便利商店离这不远,老闆搜颳了自己身上大部分的钱,才准许康淮在这每天工作两个小时,余下的零碎也只够两人勉强吃饱,丛杉撇撇嘴,明天又要开始工作了。 回到酒吧,他往后门走的同时,不经意瞟了一眼吧檯。 丛杉的眼睛很快充满了飘忽的笑意。 那是个没见过面的新面孔,独自一人喝着闷酒的背影看起来有点单薄,而且似乎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他在乎的,不过是那人的钱包。 丛杉拦住送酒的店员,请他把便当送去厨房,「麻烦你和那个正在洗碗的小子说我今晚不回去了,让他先走。」 酒后乱性,这种恶俗的情节还是很管用的,不是吗。 辛然感觉有点呼吸困难,结了帐准备离开,不想脚下不稳,在摔倒前,一个不怎么宽厚的手臂横了过来,稳住了自己的步伐。 他带着微醺的醉意侧过脸,因为光线很暗,他只看见眼前的人一口很亮的白牙,以及随之传来的好听男声,「先生,需要帮忙吗?」 低劣,下流,不怀好意,在「星光」酒吧的吧檯旁。 事隔多年,丛杉依旧坦荡的承认,从来没有所谓信仰的他,躺倒在辛然的怀里时,竟然也开始叨念起那个所谓改变命运的夜晚。 插pter 2 九点半。 康淮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房门。 「我回来了。」他对着漆黑的屋子说道。 换衣服,热便当,洗澡,他一人默默的将这些动作程式化做完,刚扭亮檯灯准备温习功课时,手机却响了。 康淮马上就知道是谁,那是为郁止辰设定的专属手机铃声,几乎是带着紧张和欣喜,他跑过去拿起了手机。 「辛然在你那没?」来者的音调一成不变。 「啊?」康淮没想到他开始说的是这句话,「什么?」 「辛然呢,有没有去你那?」郁止辰的声音已经明显透着不耐烦。 「哦,没、没有。」康淮抓着手机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没有问候,甚至连询问的意图都没有。 「那算了。」郁止辰的鼻音里有种烦躁,显然是要挂掉。 「等、等一下,哥,」康淮终于忍不住出声,「辛然哥他没有回郁叔那里吗?」 「废话,所以我才来问你。」 「那,还有,哥我,我明天要参加保送生的招生考试。」康淮怕郁止辰中途挂掉,赶忙说了出来,「你可不可以来送我?」 「是a大的考试吗?」电话那边有过一瞬的停顿。 「对,就是那个,我想取得a大的保送资格。」 「辛然还没有回来,明天我也有会要开,你自己去。」啪的一声,熟悉的声音便消失了。 「哥,你不是说过,如果我能上a大,就不会要求我考市外的学校吗?」对着发出「嘟嘟」声的听筒那端,康淮独自说出了未完的话。 「康淮,你的哥哥很关心你的课业,不要让他失望了啊。」白天老师的话语还在耳旁回响。 郁止辰,你到底要怎样。 康淮咬了咬嘴唇,他将手机丢到一旁,翻开习题集开始复习功课。 这次a大的保送资格,他无论如何都要拿到。 题目并不难,虽然名额宝贵报考的人数众多,但一出考场,康淮几乎可以肯定,他那个从十四岁就开始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 他并不奢望郁止辰能来接他,看着其他同学被父母带回家的温馨画面,这样心里的落差他也早习以为常,只是,他没想过丛杉会在a大门口等自己。 已经入冬了,丛杉却只穿着件单薄的外套,独自叼着烟靠在学校的门栏边等着自己,过往的行人时不时的望向这边,看着那个外表出众的男孩。 平心而论,丛杉应该是康淮遇见的人之中,长相最为出色的男孩子,不同于郁止辰的硬冷,丛杉给人一种邻家男孩的亲近感,所以当康淮知道丛杉是「星光」的no.1,知道他的笑容只是习惯性的职业微笑时,倒不觉得有什么诧异,因为丛杉会给予他勇气,提醒着他,喜欢一个人、爱一个男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第6页 但他同时明白,丛杉的世界太过复杂,康淮每次走进「星光」,总看见丛杉在一群下作的男人中夸张的喝着酒,举止言行都和在校生的自己相差太大。 康淮替他感到惋惜,自己却没有能力说服丛杉改变想法,每当这时,丛杉只是一笑置之,然后用手指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 但今天康淮吃惊不小,他记得丛杉说过最讨厌学校,却还是开心的走上去。 丛杉看起来心情不错,「考的怎么样?我请客,去吃饭吧。」 「你哪来的钱?」康淮抓住他的手,担忧的问,「不会又是……」 「哎呀,管那么多干嘛,我只是找到个长期饭票而已。」丛杉拉着康淮,在他不解的表情中嘻笑的走出了校园。 辛然在第二天的中午回到了公司,郁止辰看见他进了自己办公室,便也跟了进去。 「哥,昨晚你去哪了?」 一关上门,郁止辰就抓着他的手紧张的问,他看见辛然的面色略带倦容,更是一脸的关切。 「没事,昨晚碰到了以前的朋友,聚聚而已。」辛然避开他对上来的眼,这话的可信度,估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什么朋友?哥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怎么能……」 「郁止辰,我这么大的一个人有朋友不可以聚聚吗?你希望我就活在你们郁家这个圈子里?」 辛然明显是动了怒,话语也不再温吞,变得凌厉起来。 「不是,不……」眼前的男人有点手足无措,辛然的性格是温和的,向来很少发火,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归来就变成这样。 辛然也察觉自己的失态,知道自己触了底线,对于这个家的记忆,眼前的男人又怎会比他少些痛苦,辛然用左手扶着额头,「不好意思,止辰,我有点累而已。」他突然想到什么,转开了话题,「对了,去魏医生那里看过了没?」 窗外的光线照射进这间狭小的办公室,郁止辰的脸上有着难言的苦楚,他闭上眼,肩膀有些难耐的颤抖,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哥,你这是何必呢?」 辛然知道男子动了怒。 那是多少年前就发誓要守住的秘密,彼时他还是刚刚拿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少年,家里却传来了父亲去世的消息。 他匆匆赶回去参加父亲的葬礼,才得知父亲的死因,他那快乐童年里必不可少的父亲,竟然是自杀的。警方告知自己,他的父亲临死前还特意伪装成他杀的现场,为的不过是能让自己拿到那笔价值可观的保险金,以便来保证自己大学生活的四年费用。 他是母亲用命换来的,印象中家里虽然清贫却没见过父亲消极的样子,他没想过父亲会用这种方式逃避。 而且最后并没有成功,因为已经被发现是自杀,这连一块钱保险金都拿不到。 那时他也有着少年的自尊和清高,擦干了泪水,谢绝所有人的资助,开始半工半读的日子。 那段时间艰苦而漫长,在学校里完成课业后,他还需要到工地去做苦力,好让自己还能挣得一碗饱饭。而幸运的是老闆待他不错,并不为难年纪轻轻的自己,加上他成绩优异,在学校的奖学金倒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就这么过了一年,那天是父亲的忌日,他买了花去扫墓。 是的,就是十九岁的时候,在那片安葬了自己父亲的墓地,他遇见了郁锦川。 那时他已经扫完墓,父亲去世对于他的打击已远远不如一年前那么严重,正准备离开,却发现有很多人围在一旁的墓碑前,而站在这群人中的男子正被身旁的女子来回拉扯着,眉目间很是不耐。 那个时候下着些细微的雨,辛然远远看去,男子前额的刘海被淋湿了少许,与身旁哭泣的期期艾艾的年轻女子相比,男子的身形显得桀骜不驯,随意的叼着烟,一副雅痞样的跺着脚。 过了那么多年,辛然仍会想起郁锦川年轻时的张狂。 相比之下,现在的郁止辰,却怎么样都看不见当年郁锦川的一丝影子,他似乎只从亲生父亲身上继承了一种特质。 执着。 辛然不认为自己是多管闲事的人,所以他依旧安稳的走自己的路,但密密细细的雨中,女子吵闹的声音在宁静的墓园里显得格外刺耳。 「锦川,你爸的公司现在需要资金周转,所以没了我们的支援,公司马上就会被吞併的。现在你,最好不要离婚,我、我求求你不要离婚。」到了最后,女子的声音近乎哀求。 沉稳的男中音却带着不屑的焦躁,「郭嘉妮,公司我可以全部给你,现在我爸也入土了,」他一把将身旁人手中的纸张抢过来,刷刷的在上面飞快的签字,「我只要自由。」 「郁锦川你个没良心的!」女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叫出了声,「自由?你多自由,你从来都是不管旁人去找那些男人鬼混!」 这话似乎说的有些过头,辛然看见郁锦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句说出了话,「郭嘉妮,撕破脸的话随你怎么说,但从此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女子似乎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郁锦川你这个混蛋,说的这么好听,你倒是真找一个男人回来给我看看啊,我就放你走。」 「已经有了,不劳你费心。」男子修长的手往远处一指,「吶,那个是我的新情人。」 第7页 辛然不由得愣了下,朝着男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看到了和自己同寝室、但已经是大四的学长正站在不远处,带着一脸惊愕望着吵闹的这边。 女子脸色铁青,很明显这是谁都看得出的拙劣谎言,望着那带着轻佻和自信的脸庞,她知道眼前男人有这个骄傲的本钱,尽管现在,她对眼前这个男子仍然带着深刻的恨意。 「你走吧,」女子舔了舔略微发紫的嘴唇,恶狠狠的说着,「郁锦川,别想让我放过你。」 男子满不在乎的走向刚刚被自己盯着而惊讶不已的学长,笑容依然不正经,却不再感到负担。 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太过年轻,岁月的洗礼还来不及告知他们仇恨的力量,所以他们看不见那痛苦的边缘。 因此不论是辛然,还是那个待他很好、十分书生气的锭维学长,或者是郁锦川,都不知他们即将面对的到底是怎样的未来。 敲门声打断了辛然的思绪,丁雨走了进来,她看见了郁止辰,微微欠欠身,「经理好,」看见对方点了点头后,又看向了辛然,「总监,这季度的财务报表请您过目一下。」 「那么我先告辞了。」郁止辰没再多说话,直接向门口走去,却在中途停了下来,「丁秘书,上次员工聚会,我记得你丈夫是a大的……」 丁雨显然没想到经理会提到这个,有些诧异,却还是点点头,「对,他是a大的教务处主任。」 「那行,丁秘书可否帮我一个忙?」郁止辰上前一步,慢慢说着,「今晚可否请你先生赏光小聚一下呢?」 这下子倒是轮到辛然惊讶了,他想起康淮是要准备考a大,但以他对止辰的了解,他怎会去拉拢关系?这显然不符合郁止辰的作风。而且以康淮的成绩,应该是顺理成章能够考上的啊。 保送生的名单很快就出来了,黏贴在学校的公告栏里,虽然人数很少,但作为这所重点学校吸引优秀学生的办法之一,每年如同这样能让学校提升知名度的手段,都是用大红的纸张贴在最为醒目的地方。 名单上的人会成为周围同学争相羡慕的对象,不单是因为他们跳过如同抉择命运的高考,而且还留给自己自我充实和锻鍊、却没有任何课业压力的半年时间。 康淮倒没有特别激动,班上的同学对自己都很有信心,一伙人簇拥着他来到公告栏前,康淮仰起头,开始在不多的人里找寻自己的名字。 没有。 他仔细的再看了两遍,依旧没有。 脑中突然安静了下来,身旁同学的吵闹他似乎听不见了,康淮就一直保持着那个仰姿,耳中有嗡嗡作响的声音,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射到他的面庞上,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没有考上,他失去了保送生的资格。 紧接着康淮意识到了什么,如果要想进入a大,这半年来他必须努力。半年,他内心计划了那么多年,就为了能够得到这空下来的半年,但这样宝贵的机会就这样轻易的失去了。 眼眶里有涩涩的想要溢出的液体,他拼命仰着头不让它流出来,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郁止辰,郁止辰,他脑里除了这个名字一片空白,甚至有同学拉扯着自己的衣服告诉他老师来了,他也没有听见。 在这个并不算冷的冬天,他却突然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发了疯一般想见到郁止辰。 真的做了。 辛然躺在陌生的床上,手中握住了被单,在入冬的早晨感到凉意透了过来,房子并不大,却少见的干净,但这床实在太硬。 辛然感觉到手臂有些沉,他动了动头,旁边少年安宁的睡脸下一秒映入自己的瞳孔。 辛然一动,身旁睡着的人也醒了。 丛杉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角,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朝辛然开怀的笑笑,「醒了啊,早。」口气仿佛和多年不见的老友打招呼。 辛然还来不及思考眼前的状况,胸口突然一阵刺痛,伴随着头昏的症状,他不停的抓着左胸大口喘气,试图熬过疼痛。 这倒是把丛杉吓了一跳,「心脏病?餵!你应该有药的吧,药呢?」他将辛然的身体放平,焦急的问着他。 「哈……哈……药,衣服的口袋里……」辛然觉得呼吸困难,只能勉强回答着。 丛杉不再多说,火速的找来药,又倒了杯清水,让辛然服下。 过了一刻钟,呼吸慢慢趋于平稳,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受,辛然这时才想起眼前的人,朝坐在床边的少年笑笑,「谢谢,你以前做过这样的急救吗?感觉你不像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丛杉无所谓的耸耸肩,「以前有亲人是这个病,我习惯了。」似乎不愿谈论太多。 辛然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他摸到了床头的眼镜,慢慢的坐起来戴上,他第一次看清了眼前人的长相。 而也是这时才发现,即便是起了床,少年依旧一丝不挂,他的身体如同脸庞一样精緻,但也如同后者一样没有任何的遮掩。 「你叫什么名字?」辛然心里逐渐消化着眼前的状况,一边咧咧嘴角问道,「照目前的情况进展下去,我应该是要付钱了吧。」 丛杉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这么说,他不自觉的嘴角上翘,将地上的裤子穿起来,顺便抖落了上面沾满黏液的保险套,再将辛然的上衣扔给他,站起来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做不就行了。」 第8页 辛然倒也不多话,从上衣里翻出钱包反扔给丛杉,「自己想拿多少就拿吧。」 丛杉闲散的靠坐在床上,屋里没有椅子,腰力使用过度使得自己有些站不稳,但这样一来,在窄小的空间里,两人光滑的裸背不可避免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对方。 气氛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辛然却异常安静的穿着衣服,丛杉打开了辛然的钱包,却看见了一张照片。 上面有两个男人,不知是凑巧还是如何,除了眼前男子,另一个他竟然也认识。 左边笑容安详的显然是身旁的男子,而右边的男人,虽然他只见过一次面,但因为康淮的缘故,男人的名字几乎是隔几天就要在自己耳旁重复一回,想忘记都难。 「郁……止……辰?」丛杉下意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身旁男人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辛然猛然回过头,一把夺过照片,他感到胸口的心跳又开始起伏不定,一定是昨晚喝了太多酒的缘故,但此时却顾不了那么多,辛然艰难而生涩的开了口,声音飘渺的不像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一般,「你认识……止辰?」 丛杉也不比辛然平静多少,牵扯到姓郁的,就会弄出康淮,虽然康淮的情况他明白,但是牵扯到自己的朋友,尤其看照片上的两人似乎交情并不浅……康淮,康淮知道了会说什么? 「应该……不能算认识。」 丛杉突然觉得讽刺,本来与陌生人一起迎接晨光这样的场景他见的并不少,甚至尴尬到被客人的妻子撞见的场面他也经历过,但没料到的是,大清早醒来迎接自己的却不是一个惊慌失措的男子。 毕竟很快接受酒后乱性这样低俗事件发生的人并不在多数。 没有留给自己暗自庆幸的时间,眼下的男人的确有点棘手。这份连自己都颇为不齿的工作,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牵扯到康淮的身上。 辛然咬了咬牙,他变换了一个坐姿,胸口的心跳依然不稳定,他还是决定把话摊开了说,「你可以开价,只要不告诉郁止辰,你可以拿到一笔数目可观的封口费。」 「哈?」丛杉在惊讶中接过辛然递过来的名片。 「这上面有我的电话,毕竟你认识止辰,我暂且信你一回,你大可将昨晚的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但如果止辰知道了一点风声,我也有我的底线。这点你必须记住,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丛杉来不及接受眼前的现状,辛然便已穿好衣服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他的头仍然有点眩晕,身后的少年却在后面扶住了他。 辛然转过头,这时他再一次看见了阳光中少年的笑容,晴朗却不带温度,「我叫丛杉,我会去找你的。」 相遇不过几个小时,这已经是丛杉第二次扶起快要跌倒的他。 消瘦,苍白,无神,辛然不自觉的开始打量起眼前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少年,尽管他的嘴角习惯性上翘,尽管上衣的领子被微风吹开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略带着慵懒神情的黑发少年在这一刻所展现的,的确牵动人心,可辛然还是一眼看穿丛杉眼里的空洞与不定的虚浮。 这样的神色,带着无奈的愤怒,与曾经的某个人有着惊人的相似。 然后如同手脚不听使唤似的,辛然上前一步,伸出手去揉了揉丛杉有些凌乱的头发,他可以感到后者的身形明显一滞,而等回过神来,辛然才发现这样的举动,非常不妥当。 「那个,你和郁止辰是同一间公司的吧,」丛杉有些不自然的不再看向他,转而摇了摇手中的名片,「我以后打电话给你就好。」 散乱的衣服,别扭的双眼,辛然觉得自己肯定是大脑被酒精麻痹过头了,冲动的思想如同穿越火线的士兵般勇猛无畏,毫无遮拦,即便是在那个人过世时,自己也从未这样失态过。 来不及多想,头脑中却异常清晰的做了自己生平最为大胆的决定,并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不用,我会去酒吧找你。」 各自心怀鬼胎,看似清醒却混沌模糊,冲动如同决堤一般奋勇奔来,而在很久以后,当辛然回忆起这段往事时,那个时候的男孩给自己的印象,大概便莫过于此了吧!在那相遇后的第一个诡异早晨,他离开了丛杉暂时落脚的地方。 绝对不能,不能让康淮知道。 绝对不能,不能让郁止辰知道。 就如同共上了一条贼船,「共犯」的烙印,硬生生的刻在这两人的身上。 丛杉远远就看见了正发呆的康淮,酒吧的后台有些昏暗,但他仍是一眼就看见康淮迟钝而机械性的搓洗着,碗碟。 「喂喂,」丛杉举起手在康淮的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思春了?」 双眼呆滞的人终于回过神来,却惊吓的松了手中的东西,接连着便是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糟糕!」丛杉连忙弯下腰去捡,「你怎么回事?干活的时候还发呆?老闆知道了不扣你工钱才怪。」然后他抬起头朝仍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的人吼着:「快点来捡啊!你不要打工了?」 康淮这次终于清醒过来,急急忙忙捡起了一地的碎渣,不想却又割到了手,血滴落在地板上,留下一小块鲜红如花般的寂寞。 「算了我来,」丛杉受不了似的将残渣清扫进垃圾桶,又将垃圾倒掉,「你那伤口别碰,我等下找个ok绷过来。」便起身要走。 第9页 然后身后有双手扯住了自己,在丛杉转身的同时,康淮紧紧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他。 丛杉听到自己胸口漏掉一拍的心跳,以及那最后无声的嘆息。 他知道康淮有心事,却不知为何不想问,也许是因为某个人,也许是因为某个人的某个举动。 直到从单薄的衬衫上传来微微的湿意,丛杉像下定决心似的闭了闭眼,抬起手拍拍康淮的肩,「喂,很难看啊,别把鼻涕蹭我肩膀上了。」 「对不起,」肩上传来闷闷的男声,带着哭腔的鼻音,「你让我靠下,我实在找不到地方了。」 丛杉苦涩的笑,在康淮面前,他那些堆叠起来的逢迎会瓦解得支离破碎,他能说什么呢,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人的面前,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面前,他也许学会了圆滑世故,学会了阿谀奉承,学会了笑脸相迎,却不曾拒绝过康淮任何的要求。 「哈?就因为没考上你哭成这样?」有点气急败坏的,丛杉敲了敲康淮的头。 少年的眼睛依旧红红的,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不好意思的甩甩手,不让丛杉继续戏嚯下去,「再怎么说我也等了四年,总会有不甘心的啊。」 「又不是没有机会了,你这段时间努力点去参加高考嘛,保送又不是人人都能有的。」丛杉帮着康淮擦洗着剩余的盘子,「话说你还没说过,你要是保送了,这半年你要干什么呢?」 「大爷用这时间来追你怎么样?」康淮心情慢慢平静下来,玩笑般的用手勾起了丛杉的头。 仍旧有些红肿的眼睛残留了点水迹,丛杉感觉自己五脏六腑开始抽动起来,他有些愤恨的甩开康淮的手,「喂,少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切,算了,」康淮没有发现丛杉的不对劲,反而有些不满对方的反应,「反正我本来就是用来追人的。」 「打住。」丛杉受不了似的拿起一个草莓堵住他的嘴,「我知道了,又开始那一类的『我要好好努力做出一番事业来让那姓郁的哑口无言然后乖乖躺在我身下』吧。」 对面的男孩一脸被看透的尴尬,却还是绽开笑容点了点头。 然后从这一条窄窄的小巷经过的人们,可以听见一声发泄似的男声咆哮,「姓康的!你他妈的没救了!滚蛋!」 辛然整理着文件,却听到了敲门声,「请进。」 门开了,辛然惊讶的看着来人,「郁董,你怎么来了?」 郁锦川似乎是笑了笑,「辛然,今晚一起回家吧。」 暮色降临,辛然将三菜一汤端了出来,「锦川,吃饭吧。」只有在家的时候,他才会称眼前的男人为「锦川」。 菜色并不算丰富,但相较于常在酒席上谈判生意的郁锦川来说,这样简单的菜式似乎更为珍贵,他满意的吃着自己那份,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发声。 「辛然,你做的菜一向很好吃啊,」突然郁锦川说了句,「以前,锭维一直封我称赞着你做的菜,搞得我都吃醋了好一阵子。」 看着对方立刻停下吃饭的手,郁锦川马上改了口,「啊不说这个了,辛然你昨晚去哪了?不回家怎么也不和我事先打个招呼呢,止辰昨晚到处找你。」 「不好意思,手机没电了。」辛然回避了部分问题,突然觉得眼前的饭菜变得有些难以下咽。 见状郁锦川也没有多说,埋头重新吃起了饭,直到辛然收拾碗筷,两人都没有任何对话。 洗碗的时候,郁锦川斜靠在厨房的墙壁上看着忙碌的辛然,两人的生活简单也单调,虽然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发愁钱的问题,辛然却从以前开始就养成了自己打扫房间的习惯,所以现在仍是没有请帮佣来做清洁,家务事大部分依旧是辛然做,偶尔大扫除的时候,郁锦川也会来帮帮忙。 「锦川,帮我去拿几个柳橙过来洗,等会让我切好了一起吃。」 再次返回的时候,郁锦川将柳橙轻轻的放在了案板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辛然抬起了头,「怎么了?锦川你先去客厅吧,我马上就来。」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辛然看见对方沧桑的脸庞闪烁着一丝犹豫的神色,最终郁锦川还是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了出来。 「辛然,我想了很久,我希望你找一个可以陪伴自己的人,不要再这样寂寞下去了,锭维的事,那是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一个人背负就好,过了这么多年,不能再拖累你了,我已经亲手毁了我自己的幸福,我不能再将你的未来一起埋葬。」 辛然几乎可以肯定,这是锭维学长出了事后,眼前的男人这些年来在关于私事方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郁锦川从来就不擅长言辞,说出这样的话,只是更让人感到无助的悲哀。 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的沉默,在哗哗的流水声中,郁锦川似乎听到了辛然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了,锦川。」 插pter 3 和丛杉分手后回到家,已经是近十点钟了,康淮拿钥匙开了门,却发现门并没有被反锁。 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欣喜,赶忙开了门冲进去,如愿的看见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哥!」 郁止辰静坐在沙发上,如同往常没有什么表情,对着对面的椅子努了努嘴,「坐。」 康淮显然没有想到郁止辰会回来,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坐在了郁止辰的旁边,「哥我以为你会在公司呢。」 第10页 「所以你认为只要我不回来的话就可以这么晚归了吧,康淮,现在你真是越来越不知好歹了嘛。」郁止辰干脆走到对面的椅子坐下,语气比往常还要严厉。 康淮有些愣,他已经近一个星期没有看见郁止辰了,平常听着他的警告也不能去公司见他,这下不免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是,我是因为……」 「我不管你晚归的缘由。」 郁止辰再次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你自己平时不努力,现在没有被a大保送我也不多说,我今晚来的唯一一个目的,就是告诉你如果最后的高考如果没有考上a大,你也不用在国内读了,我会送你去国外读书。」然接他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康淮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为什么?哥,我并不想去国外读!国内也有很多好的学校啊,我不想离开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可是我想离开你,」郁止辰的声音低沉冰冷,「康淮,你一个高考生居然快十点了才回家,我一想到正和你这种不上进不认真的人同住一个屋檐、呼吸同一片空气就厌恶到了极点,我居然还会帮你付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费,想想真是笑话。」 魏延和看着眼前疲惫的男人,几乎是有些无奈的说,「止辰,你在我这里治疗已经超过七年的时间了,我还没有碰见过像你这样顽固的人,这样下去,对你的病是没有益处的啊。」 「我知道,」对面的男人闷闷的说,「等康淮考完试,我会试着去和他多沟通。」 「止辰,你能意识到自己的病这样很好,但是人的意志承受过那样的创伤,并非短时间就能恢复的,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想要的是什么?」 「康淮。」不经意间,郁止辰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只有他,我不想放弃。」 「很好,你现在有明确的目标,」魏延和依旧是耐心的不止一次开导他,「那么,看着他的时候,会有感觉吗?」 「我想有,」郁止辰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可惜我办不到。」 「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魏延和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来,止辰,康淮是非常聪明的孩子,你可以适当的给他一些暗示,来获取你自己的满足,我想康淮会很愿意配合你的治疗的。」 「魏医生,还是等康淮考完吧,我不想拖累他。」 离开的时候,魏延和对他说,「止辰,我的确帮不了你什么,这些问题的确是自身心理需要克服的,我只能从中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爱情的条件是建立在犹豫与拖累的基础上,如果是这样来定义的话,那又怎能获得幸福呢?」 那间普普通通的诊室,郁止辰已经来过了千万次,那里有一个很关心自己的医生,而郁止辰自己也知道,之所以已经治疗了这么多年,效果却没那么好,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不配合。 他又想起魏延和的话,「止辰,如果你想要什么东西,可以自己来争取,不需要看人脸色来行事的啊。」 他冷冷的笑,虽说自己同意医生的看法,但他又怎么能说自己想要什么? 难道他要说他自己的忍耐已经快达到了极限,恨不得狠狠的撕扯康淮那些碍眼的衣服,恨不得拼了命的去占有他,到现在连只要看到康淮,只要他触碰了自己,就会有那种卑鄙到蹂躏他的龌龊想法? 更为讽刺的是,他一旦撕开了对方的衣服,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他拿什么去期待未来的美好?以康淮那样特殊的身分,他应该怎样做才可以保护他? 想起康淮那清澈而没有一丝杂质的感情,这么多年他一直用着身心来表达自己的愿望,面对那些美好到不真实的情感,他拿什么去回应? 这些问题困扰了他那么多年,现在除了越来越模糊不清以外,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这些东西一年、两年以内得不到的话,也许长久下来可以有一些收穫,可是五年过去了,他看不见黑色的未来,更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去要求所谓的幸福,那些难以启齿的惨痛伤痕,似乎就像已深入到自己骨髓一样,完全没有平复的迹象,反而越陷越深,甚至一步一步侵蚀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看吧,谁都不会要你的,你这个没用的废物。」 恍惚间,他似乎再次听到了那个女人扭曲而张狂的笑声。 「那么,从明天开始起休假,在这里我先预祝同学们新年快乐,但即便是放假也请不要松懈学习,大家坚持一下,让我们期待暑假吧,好吗?」班主任宣布着假期注意事宜以及来校上课的时间。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这是临考前的最后一个新年,明天便是休假,虽然因为高三的缘故,学校不可能像其它年级一样给予很长的假期,但至少这应该是唯一在考前可以放松的机会。 过年,这种传统而温馨的节日也许并不是意味着迎接新的生活,但仍可以成为一年到头忙碌的亲人回家团聚的最好理由。 再过一个星期便是春节,康淮慢吞吞的收拾着书包,他并不知自己可以去哪里过年,郁叔肯定像往常一样要自己回去吃团圆饭,可是这样又会碰到郁止辰,他实在不想在新年来临的瞬间,听到他对自己说「我不想见到你」。 「康淮,最近看你精神不怎么好,是不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过大了?可以和老师谈谈吗?」 第11页 在这位女教师看来,康淮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理解能力也很好,但似乎就是有些沉闷寡言,不太与同学交流,加之他那个看起来有些特别的家庭背景,让她有些担心。 而身为老师,能看着自己的学生顺利考上学校是很光荣的事,现在的小孩多多少少都有些焦虑,而上次因为保送生考试落选了,对康淮来说不外乎是一个严重的打击,借这个机会,她很想帮帮他。 康淮很快的摇了摇头,「谢谢老师,我会自己学着处理。」 女子有些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那康淮,老师相信你能凭自己的意志力走出这个瓶颈,你是十分懂事的孩子,老师对你有这个信心,那么你最近成绩不稳定的事我暂时不和你的监护人通报,这虽然是学校的规定,但老师并不想让你增加负担,康淮,不要让老师失望了啊。」 康淮有些疑惑的抬起了头,「老师,你,最近没有和我哥联繫?」 「学校希望老师和高三学生的家人经常交流,以便给你们提供最大的便利,但是康淮,老师希望可以针对每位同学不同的情况来作,所以我认为这样能暂时让你减少压力,怎么了吗?」 「那么老师,你并没有将我保送落选的事告诉我哥?」 女子依旧和蔼的笑笑,「这个保送生的名额本来就有限,我又怎么会强求你呢,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学校会告知考上的学生,对于落选的同学是不会过于声张的。」 「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你打过a大的电话没?那边怎么说?」丛杉问道。 「就是他们那边也是有点支支吾吾,我才来找你商量的嘛,」康淮边洗碗边说,「本来我都要放弃了,但是我对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有点在意,我没考上这事按理说没什么,可校长还特意通知她要来安慰我,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 「喂,有没有可能……」丛杉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你明明考上了却有人搞鬼?」 「怎么可能,」康淮敲了敲他的头,作了个鬼脸,「除了你以外,有几个人这么恨我恨到骨子里的?」 「对啊,我是恨你狠心的抛弃了我去喜欢那姓郁的。」丛杉故作轻松的口气,「小淮,跟了老子吧,老子比那姓郁的好多了。」 康淮不以为然,丛杉开这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便接口道,「好啊,我干脆甩了那郁止……」 丛杉见他很久都没有声音,便转过头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我怎么觉得,确实有人不想让我上大学。」康淮的声音飘飘忽忽有些不真实,「至少不想让我考上a大。」 「餵你别开玩笑……」 「要不我哥怎么会知道我没考上?学校没有告诉他,我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他怎么那么清楚我没考上?就好像,就好像……」康淮感觉自己的舌头都不太听使唤,发音越来越困难,「好像,他老早就知道我会考不上一样。」 丛杉并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喂,这不能瞎猜的,康淮,去问问他吧。」 如果有什么不明朗、不清楚就自己去寻求,丛杉望着康淮跌跌撞撞的背影,嘆了口气,看着还没收拾的碗筷,「结果,还是我来帮你擦屁股,好好感谢我吧,小坏蛋。」 就算是自己需要求证的东西,但是当真正面对那些真相的时候,你有勇气去承担那样的后果吗?并非所有的结果都带有无法抑制的悲伤,也并不是所有的事实都没有痛苦的附属品。那样的赌局,你还是要一往直前吗? 丛杉知道康淮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如同自己在两年前经历的一样,害怕真相,却又像吸食毒品一般,情不自禁去亲手毁灭那些虚假。 「郁止辰你给我出来!」 「郁总在开会你不能进去!」 接着便是一阵叮叮咚咚的敲响,门被「砰」的一声给踢开,闯进来打扰自己工作的,便是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冲动,风风火火不计后果,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少年。 在他身后跟进来的女秘书一脸歉意,「郁总非常抱歉,我已经说过了,但他还是要进来。」 郁止辰看着康淮,来人气喘吁吁,一定是刚刚从学校里飞奔过来的,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庞在此刻显得眩目,他硬生生将自己的头颅埋下,继续对着一屋子正开会到一半而有些惊愕的人说,「大家继续,宁小姐你负责将他带走,然后通知警卫。」 康淮还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拉了回来,「小淮?你怎么来公司了?」 他回过头,辛然正关切的看着他。 「止辰现在加班开会,你在这里等等吧。」辛然递过一杯水,「小淮,下次可不要这样了,止辰不喜欢工作时被人打扰的。」 飞奔来公司的时候,他大脑里有着短暂的空白,记忆中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大胆的对郁止辰发过火,现在一冷静下来,却更感到可怕。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到底是要求得一个什么呢?郁止辰很忌讳冲动和莽撞,可自己似乎怎么样都改不了,那些因为年龄的差距而缺少的成熟及理智,他还没有掌握。 辛然见康淮不答话,只能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印象中这个孩子对自己虽说不上排斥,却仍然可以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牴触,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令康淮感到如此厌恶,明明应该是自己来照顾他的才对,毕竟,毕竟他的父亲曾经待自己很好。 第12页 而在某一天,等他猛然醒悟发现康淮对自己的情感叫做「嫉妒」时,丛杉略带着醋意,靠过来封住了他思考的余地,「喂,不要在做爱的时候想着别人啊。」声音沙哑伴着情慾的压抑。这个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哥,你今天先回去吧。」郁止辰走了进来,「我开完会了,康淮我会送他回去。」 「那好,」辛然在心里嘆了口气,止辰最近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并不知道这两人到底闹什么别扭,却遗憾的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改变尴尬的局面。「那我先走了,小淮。」 对面的少年只轻轻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听到了,不料这个举动又惹怒了身旁的人。 「康淮,我以前怎么和你说的,遇事待人的基本礼貌呢?」郁止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隐隐的怒意。「你在读什么书,连最基本的难道都忘记了?」 「算了算了,止辰你也是,都这么大的人了,小淮是懂事的好孩子,你好歹也给他留点面子啊。」辛然一见他又要开始训话连忙阻止,而从今天这样来看,康淮似乎也有很大的火气,他都不知到底该不该待在这里。 「再见,辛然哥。」出乎意料的,康淮低着头说出了这样的话,尽管那看上去更像死命压抑着愤怒,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们,就不能好好冷静的坐下来说说话吗。」辛然继续好脾气的劝道,「明明是一家人,怎么会走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呢。」 「哥,你先走,我是有话要和康淮说。」 很明显已经开始厌烦的语气,辛然知道郁止辰并不是一个愿意重复话语的人,只能惋惜的嘆了口气。 「我先走了,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止辰你是大人,让着康淮点,有的时候也应该多听听他的意见。」辛然关上了门扉,刻意不去看康淮已经充血的眼睛。 「帕嗒」一声响声后,房间又归于寂静,郁十辰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环胸看着眼前手骨节挤压得已经泛白的人,「回家谈,还是在这里?」 只见对面的人调整了一下呼吸,全身发抖的幅度稍微减少了一点,「回家。」他从唇齿间艰难的挤出这样的字眼。 郁止辰不再多说,转身出了门,于是他并没有听见康淮后面的话语。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自尊了。」他喃喃低语。 丛杉看着这一水槽的水,认命一般的摇了摇头,开始翻找着能疏通排水管的工具。 今晚,康淮怕是回不来了,他望了望墙上的挂钟,八点四十。而随着胃里传来一阵阵抗议的声音,他更为恼怒的胡乱找着能疏通堵塞排水管的用具。 康淮没有来打工,平日尖酸刻薄的老闆倒是没说要让他滚蛋,大手一挥,丛杉自然而然就成了顶替的对象,而与平日就对家务事相当在行的康淮相比,丛杉自己从来没有进过厨房,更遑论擦洗碗筷、收拾蔬果这些细琐之事了。 他不太懂得康淮是如何能将那些本是品质就不太好的草莓,经水一洗就成了惹人喜爱的鲜亮色,亦不会控制清洗的速度,结果一颗在水中载浮载沉的草莓,就不小心掉进本应是排流出废水的排水管里,他原本以为没有什么,哪知看见这越积越深的水量,才知道是草莓堵塞了排水管。 他果然是不适合这种工作,真不明白康淮是为何在那姓郁的指导下做得如此开心,还心甘情愿。 想到这里,丛杉的心情更是大为光火,而手边一直找不到能在那细小通道里挖出那颗草莓的东西,加上腹中越来越严重的飢饿感,「康淮你这个臭小子!看老子下次还来帮你擦屁股!」 「你,连康淮都认识?」 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印象中这个声音他应该是第二次听到,不同于第一次略带着明显缠绵过后的情慾沙哑,这一次却是非常的干净爽朗。 果然不错,他转过头,来不及消除脸上带着的狼狈埋怨。 辛然正站在厨房的门口,眼里明显浮现越来越多的疑问。 他本来应该是下班后直接回家的,可锦川打来来电话告诉自己,他正赶往机场去参加一个临时的重要会议,可能一个星期后才能回来,于是再一次的,他产生了不想回去的念头。 他的人生相对来说还算平淡,对个人而言,除去母亲早逝以及父亲自杀后,这十几年来,他在郁锦川那个男人的照顾下风平浪静,上学,毕业,就业,一切都按部就班,规规矩矩。 但仿佛是看多了身旁所重视之人的经历——註定不太可能幸福的锦川,以及看不到未来的止辰,加上从未主动和自己交谈过的康淮,这个家虽然冷清,但怎么也比不上成员之间的内心隔阂,如同一堵无形的惨白色高墙,他们望着那些阻碍,但没有一人有打破它的想法。 所以他从未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学会享受生活,受周围人的影响太深,加上自己身体本来就不好,脆弱的心脏仿佛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将自己肢解得支离破碎。 因此他从未有过想与人交往这类的事情,与其说是他不想自己的身体拖垮旁人,更不如说是对自己从来就没有信心,拖着这样身心的灵魂,他实在想不通要怎么去面对恋爱这样飘忽不定的事情。 辛然再次承认,看着眼前的孩子,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他还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地方,但唯一确定的是,自从遇见了丛杉,他那固定十几年如一日的归家习惯开始慢慢瓦解。 第13页 丛杉的脸色依然很不好,他实在不想让康淮知道自己和他熟悉的人有这种来往,于是口气不善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辛然皱了皱眉,在商场上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明显感觉到对面人的不快,他却依旧面不改色的说,「你们酒吧的看管还真松,随随便便的客人就可以到后台这边来吗?」 「切,阿九那个没脑子的傢伙。」 因为康淮时不时的会来酒吧找他,酒吧出入人多,如果是无聊的客人来找自己会惹麻烦。因此为防止不必要的冲突,丛杉会告诉酒吧里的店员,如果是有人叫着自己的真名来找他,就告诉对方自己在哪,其它的一律不用理会。 而因为对方似乎和郁止辰的交情不错,丛杉那天早上也是一时冲动的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告诉他如果要来找自己就和店员说出「丛杉」,而不是「嗜水」。 没错,后者是他用来应付客人的名字。 季明泽曾经抱怨说这名字太过诡异,并不适合在夜店里出现,丛杉却毫不在乎,「只要客人对我满意,你就没话说了吧。」那个时候他说着,正准备将与对方欢爱后的痕迹清洗掉。 事实上最后他确实是无话可说,丛杉很快的,成为酒吧里被点名最多次的人。 「还有,牛郎也负责洗碗的杂事吗,你们的老闆还真会利用资源。」辛然从鼻音里发出一声轻笑,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个词。 丛杉的脸白了白,既然已经知道对方身分,便没有必要像往常应付客人一般,搬出连自己都不齿的嘴脸。 他用自嘲的语气说道,「我用自己的双手洗碗、用屁股来挣钱这和你有关吗,再不走我就叫保全了。」 「你不是要挣钱吗,我来给那晚的费用。」辛然说着晃了晃手里的信封,并不生气,这个少年一直带给他这几十年来都不曾感受到的别样感觉,这让自己感到新奇而惊喜。虽然那原因他并不十分清楚。 「还有,」他望着丛杉那一脸带着挫败的无奈,不知为何自己却很想笑。「看来,你需要帮忙。」 「喂,你不要擅自……」 丛杉的话还未说完,便看见男子挽起了袖子,在自己那堆清理出来的杂物中拉出了一支废旧的铁丝衣架。 辛然很利落的将衣架直接拆开,再将铁丝拉直,由于年代有些久远,铁丝表面锈迹斑斑,变得异常柔软,于是辛然完全没有阻碍就将它弄成一个勾状,接着在有些惊讶的丛杉的注视中,用钩子伸进那个细小的通道入口。 没过多久,丛杉就看见那个让自己烦恼了半天、以至于连晚饭都没有办法出去吃的罪魁祸首。 疏通了的排水管如同野兽一般饥渴的吞噬着原本因堵塞而无法流动的水,辛然最后将衣架连同那颗草莓,一同扔进了垃圾桶,再用水洗了手,从自身的口袋里拿出纸巾,把手上的水迹擦拭干净。 而有那么一刻,丛杉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似乎太过有修养。 以前来酒吧的客人,也有很多看起来便知道经济实力雄厚的,但像辛然这样,即便是做着市井的粗活,也丝毫不能抹去他特有气质的,确实也不多见,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丛杉不知为何内心有着一丝的颓败。 不愧是康淮的朋友,不管是那个面瘫冷血的郁止辰,还是眼前的这个人,即便是不说话,也能看出自身无法遮掩的独特魅力。 相比之下,自己这个朋友,真的就完全摆不上檯面了。 突然,一阵有些戏嚯的声音打破了平静,辛然笑着看见丛杉脸红的用手捂着肚子,那样子让他感到由衷的快乐,便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碎发,而这回,出乎意料的,丛杉没有拒绝。 「喂,小子,你快点弄完吧,等会出去吃饭。」 辛然选的餐厅是位于某商场顶楼的一间,整个餐厅只有一个个小小的隔间,昏黄的灯光与深红的座椅相结合,看起来颇有高贵的意味。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相比楼下商场的喧嚣,这里却安宁的让人有些不适,只有偶尔送餐点的侍者走过的声音。 侍者将他们带往隔间落坐后,辛然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随意的点了两样菜后,辛然将菜单推向看起来显得有些侷促的少年,「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不用,」丛杉很快的说,并将菜单重新推过去,「我吃什么都行。」 「喝酒吗?」 丛杉摇了摇头,后面的话未经思考便说了出来,「你心脏不好吧,也别喝了。」 辛然有些诧异的望了望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飞快的扫了几眼菜单说出菜名,点了两杯果汁,等侍者将门「啪嗒」一声关好后,隔间里又重新归于平静。 「让你破费了。」丛杉刚看到菜单,发现这间餐厅虽然很小且隐蔽,菜价却并不便宜。 「没有。」 辛然发现丛杉只会不断的喝着柠檬水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微红的脸,与方才在酒吧里又有着截然的不同,他却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很习惯的观察起对面的男孩来。 「这里,」丛杉望着隔间里的布局,有些轻视的笑着,「倒是很适合一夜情。」 窗外的霓虹灯在夜晚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眼,却忽明忽暗的从隔间的窗户里透过来,直接铺洒在丛杉年轻而朝气的脸庞上,辛然看着他微微泛白的手指捏着吸管,轻轻的搅动着手边的饮料,不时用嘴慢慢的喝一口,两眼出神的望着窗外。 第14页 他并不知丛杉在想什么,只是,有一点点的想知道。 不同于止辰如同湖底一般沉静的眼睛,丛杉的瞳孔带着一种漆木般明亮的黑色,辛然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与自己年龄差距的事实。从他因为腹中的飢饿而微微皱眉的样子来看,神色间完全不能掩饰因焦急而期待晚饭的内心。 到底是个孩子,即便他看起来没有普通的孩子那么幸福,即便他的工作连很多成年人都无法想像。 辛然突然感到有些莫名的惋惜,表面却不在意的耸耸肩,「能两个人用餐的地方,除了快餐店我就只知道这了。」 从辛然的举手投足间,丛杉可以察觉到对方是家境很好而且待人有礼的人,还没来得及好奇问他为何知道这间餐厅,轻叩的门声便已响起,侍者送来了餐点。丛杉见状便不再多说,埋下头慢慢吃着晚饭。 肠胃一点一点的得到满足,丛杉想起以前每次自己在饿肚子的时候,康淮似乎都能从口袋里变魔法似的翻出一些食物,有时是一个面包,有时是一颗苹果,还有的时候是些零嘴。 每逢那个时候,他吃着康淮给的东西,靠在门扉上看着康淮帮自己整理那狭小的房间,倒垃圾、铺床单、擦窗户,虽然每次从康淮的口中说出来的都是抱怨的话语,但他总是能将自己的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那间属于自己落脚的地方,也因为有了一个人而多了生气。 每每那个时候他总会有些无法抑制的妄想,在自己被母亲抛弃后,在自己不得不为了还债而从事着这样不齿的工作后,也许康淮,是老天派下来照顾自己的吧。 即便他只是当他朋友,即便,他最爱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插pter 4 丛杉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的胜算,如同当年父亲抛开生活富足的母亲,去和另外一个贫寒女子相携逃走,这样的爱情听起来太过童话,往往有的时候比现实还残酷。 因为没有爱,所以无法用什么来衡量其中的利益关系,因为那都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选择待在康淮身旁,就算要忍受着他日复一日唠叨着郁止辰,那语气虽然恶毒,神色却没有一丝厌恶的意味。 他没有别人了。除了康淮,他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想什么呢?」辛然突然说了话,「这么出神。」 「啊没有,」丛杉终止了自己的联想,用筷子轻拨着碗里的菜,带着嘲讽的语气,「以前客人都是直接上床,我还没有碰到过像你这种好心带我出来吃饭的。」 辛然感到自己的喉咙突然像着了火一样有些堵塞,他连忙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故作平静的说着,「吃饱了才有力气运动。」 至于哪种运动,在这两人的组合之间,这种词彙很明显的被气氛所感染,变得略微暧昧不清。 辛然突然觉得,自己那几十年光阴中被人所称颂的为人谦和、彬彬有礼的面貌之下,是自己所没有发现的不安定与躁动的因子。 这么多年,他一直想方设法的为家里那冰冷的气氛而疲于奔波,想着帮助锦川尽量淡化过去内心的罪责,想着帮助止辰早日走出幼时的阴影,想着希望康淮能和自己多沟通沟通。他一直为了别人而憔悴焦虑。 除开自己的病情,他几乎没有时间思考关于自己的问题。 锦川那日的话似乎还在耳畔,「辛然,请你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 但那颗隐隐跳动的心脏却每时每刻的在提醒着自己。 辛然抬起头望向丛杉,他顿时决定赌一把。 也许他明天就会突然发病,也许明年,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对方是那样的身分,如果离开后应该也不会拖累他人,不用相爱就可以实现交易,不用挂念就可以转身离开,所以为什么不趁早享乐呢,他的唇边露出了笑意。 恍惚间他突然看见丛杉放大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将脸凑近的少年,在他的耳旁吐气如兰,与自己的气息胶着在一起。 辛然知道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乱,他听见少年的声音带着分明的挑逗,与那个醉酒的夜晚似曾相识,「先生,我们来做点比吃饭更有意思的事吧。」 他失笑,托起少年欲用嘴咬开自己上衣纽扣的脸,重重的吻了下去,却让丛杉别开了头,「接吻没有意义,不用再多些唾液间的交换了吧,先生。」 「叫我辛然。」 他几乎可以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自己有些赤红的脸,今晚没有酒精的干扰,也没有其它的烦忧,他的大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丛杉,既然知道我是客人,那么你还有什么反抗的权利?」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不是平常客人在谈笑下作时而唤的「嗜水」。 然后面前一贯修养很好的男子,朝着自己的嘴唇灭顶一般的压了下来。 辛然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那样的一个事实,他异常厌烦丛杉将自己与其它客人相比较,也不愿面对自己到底应该怎样确定与丛杉那莫名其妙开始的关系。 松开对方已经被自己吻的有些通红的嘴唇,两人的气息都不再平稳。 「要在这里吗?」丛杉用手勾住了他的后颈,一边想着自己的包里是否还留有保险套。 「不,」辛然也不知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了,他压下心中那一团已经燃烧的火,将车钥匙扔给丛杉,「我去结帐,你先去下面的停车场等我。」 第15页 丛杉不解的望着他。 「去我家。」辛然最后说。 如果不是在那个家庭下成长,他也许不会成为现在这样的自己。 内心那狂暴的因子,慢慢被眼前的少年彻底掀开,就如同现在他正扯着自己的衣服一般。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带他回家,不是宾馆,不是方才的隔间,也不是对方的屋子,而是自己与锦川共同生活了十几年、除开止辰和康淮,没有其他人闯入的空荡房子。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解决下体所传来强烈的得不到抒发的憋屈,似乎才是当务之急。 黑暗中,他只看见彼此跌跌撞撞的身影,以及闻到自己床上被单洗过后留有的清香,连身后的门被打开也没有发觉。 突然丛杉不再动作,而是直愣愣的看着门边。 辛然有些气恼的回头,想知道他为何如此不解风情,难道连紧急煞车也是欲拒还迎的待客之道? 而看见门边的实际情况后,他便如同被泼了盆冷水般,下身在瞬间就软了下来。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戴着眼镜,黑色笼罩在那人的身上有些模糊,但他立刻确定了对方是谁。 郁锦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边,脸庞被黑色环绕,看不清楚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呈现出少见的波动,静静的看着他。 康淮知道自己很饿,但却完全没有胃口。 夜幕缓缓的降临这座城市,在他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坐在副驾驶座上,而旁边,是提早下班回家的郁止辰。 如果按照往常,他应该是先回到家,准备晚饭,然后偏执的去复习功课,等待郁止辰回来,不论多晚,不论他有多飢肠辘辘。 郁止辰以前也告诉过自己要他不要等,可是康淮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听话,争辩了几次后,出乎意料的他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尽量每天提早回来。 康淮以为,男人毕竟是默许了这件事,虽然不说,但除了重要的会议,他宁可先把手边的事情放下回家一趟,吃完了饭再赶往公司。 所以那个时候,就算是吃着热了一遍又一遍的饭菜,就算对面的男人依旧少言寡语,只要能和他共同吃一顿饭,那便是他一天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车窗外的景色在眼前很快的晃过,他无神的望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旁边的男人一个紧急煞车,虽然有安全带,但康淮的身体还是前倾了少许。 他知道郁止辰在生气,而且,不是平常一般的愤怒,因为他从未见过他车开得这样快。 愤怒吗,他的思绪又远离了对面的红绿灯,他又何尝不是。 但不知是因为习性的使然,还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不管是谁的错,只要郁止辰生了气,最后道歉的都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也没觉得迁就郁止辰是件奇怪的事情。 事情进展成这样,并不是他的初衷。 虽然他的大脑可以飞快运转出十多种解决搪塞过去的方法,而且充其量不过是换来郁止辰更为冰冷的态度,只要他没有表现出真正的任性,也许对方还是会不了了之。 「啪嗒」一声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康淮这才发现,恍恍惚惚间,他们已经到了家。 郁止辰首先迈进家门,康淮在后面,有点唯唯诺诺般的跟着。 男人并没有直接拉着他询问今天如此冲动的缘由,而是先拉开了冰箱,看了看里面,皱着眉随意找出几袋冷冻饺子。 然后在康淮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个在他看起来从未进过厨房的男人,开瓦斯烧着水,然后将饺子都倒进锅里,康淮将书包放到书房后不久,男人端出了两碗饺子。 「吃完再说。」 郁止辰将一碗推向他,自己埋头吃了起来。 冷冻后的饺子并不见得有多好吃,他知道郁止辰吃东西很挑,那些只是有时他不回来吃晚饭,自己为了快速解决肚子饿所准备的食物。 他慢吞吞的咀嚼着里面的猪肉馅,眼里却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水气。 有多久了,自从郁止辰不再回来后,他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吃晚饭,虽然那只是一碗并不好吃的冷冻食品。 他又略带自嘲的想着这么几年来的感情,如同小孩子的那种追逐游戏,郁止辰头也不回的向前疾走着,他急急忙忙的想要赶上去,但是无论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因为被摔伤而不得不放慢脚步,或者因为气喘吁吁想呼唤前方的人等一等自己,他也想撒娇般的抬起鲜血淋漓的双腿给男人看看,自己这一路所经历的艰难与辛酸。 只是好像无论怎么叫嚷,对方却始终不曾回过头来认真的看他一眼。 这场无聊的追逐游戏里,如果郁止辰是老练而狡猾的狐狸,那么他只能算是连枪都无法握住的无能猎人。 如同方才男人熟练的操作着家里厨房的一切用具,他从未看过郁止辰进来厨房,但是所有事物的变化与未知不定,似乎都在他精心设计的布局内,并且从未改变。 他的喜好、生活习惯,包括那最为隐秘的感情,他都明白郁止辰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也记得幼时这个被自己唤作「哥哥」的男人,这样教导着自己—— 「康淮,如果你真正碰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不违反法律,只要不违背道德,那么就凭自己的本事抢过来吧。」 第16页 郁止辰是这么说的,他也的确遵照的执行着。 可是他对于这个从小便如同大山一般的男人,知道的并不多。 那个时候他并不高,小小的手任由着郁叔牵着来到他的面前,他听见身旁的男人对着一个比他高出许多的男孩说,「小淮,这位就是止辰,也是我的孩子,以后就由他来照顾你了。」 男孩很高,他不得不使劲的仰着脖颈才能勉强看到他的下巴,逆光在他的面颊上形成大片的阴影,以至于他脖子酸痛了也看不清男孩真正的面貌。 但是过了一会,对面的男孩终于是蹲下身来,手掌抚摸着他的短发,那是他从未体会到的温暖。 父亲去世的早,母亲又忙于生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那是一个很落后的山村,父亲生前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好,他总能从其它孩子间的眼神和肢体语言中看到漠视的鄙夷、轻蔑的嘲讽,虽然他并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以至于自己要整天被辱骂成「神经病的儿子」、「变态狂」、「骯脏」、「不知廉耻」这样低下卑贱的字眼。 而每当询问母亲的时候,她却总是避而不谈,接着偷偷在背地里抹着眼泪。 他怨恨着父亲,不管那是怎样的理由,父亲毕竟留下了不好的名声。如果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流着父亲一半的血液这种原因,他就必须承受这样的辱骂,他并不甘心。 但同时他亦厌烦母亲的懦弱,从同龄人断断续续的谩骂中,他似乎是明白父亲抛弃了母亲,外出的时候出了意外。但那个时候看着整天以泪洗面的母亲,他似乎是从内心厌烦到了极点。 生活固然窘迫,自尊还在被无情的践踏着,但母亲这种无异于自虐的行为让他心生不满。 愁也是一天,笑同样是一天,为何她不能坚强的去面对自己的遭遇,这种连孩童都知道的道理,母亲却不明白,她整个人生仿佛被抽走了重心,父亲的死似乎也将她的灵魂带走,直到母亲的血咳得越来越多,直到那天她终于不再哭泣。 他外出去贱卖家里养殖的最后一头猪,想换些散钱买些草药回来给母亲服下,走进家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村民对着屋内指指点点的场景,家里唯一的一张破床上,是母亲安详而平和的睡颜,脏污的衣服上还有点点斑驳的血迹。 他从未看见母亲如此宁静的样子,整天的哭哭啼啼似乎已经成了这个女人的代名词。 很奇怪,他虽然厌恶母亲的懦弱,但毕竟是养育了自己七年的女人,从心底里他是爱着母亲的。 可当村长用那张鄙夷的嘴脸,对自己无比遗憾的说着母亲已经过世的消息,他首先想到的却是「母亲终于可以解脱了」这样的念头。 家徒四壁,穷困潦倒,外出要受到他人的耻笑,回来看到的并非关爱和理解的亲人,只是一张充满着逃离不出那个困窘的脸庞。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年,他却觉得已经够了。 「造孽啊,这么年轻就守了寡,这一走倒是一了百了了,这孩子也可怜。」 「这怪谁,你瞧瞧她死了的男人,原来不是那个出了名的那个吗。」 「对对,两个男人居然搞在一起了,你说那女人也真够命苦的,找了个变态。」 「你看他居然还留下这个孩子,我看啊说不定和他爸也是一样。」 「是啊,听说杀人犯的儿子在犯罪机率上就比平常人大,这孩子长大以后也会那样啊,和男的……」 「喂,小孩子还在呢,你小声点。」 「怕什么,反正他现在也不懂,不过看他那样,估计长大以后也都懂了吧。」 「说的也是,啧,脏死了,这孩子谁愿意养他啊。」 那是第一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小屋有了那么多人的眷顾,左邻右舍那恶毒的言语对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让自己惊讶的是,父亲在那封闭落后的村庄名声不好,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悖德。 他还来不及思考那到底是怎样的伦理问题。 母亲的丧葬费和自己以后的生活费还没有着落,家里再也找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以当掉了,今后的生活,他要如何独自一人走过呢? 不料身旁平日嚷嚷喳喳的村民突然噤了声,他感觉身后有着陌生的气息。 那是一个男人,从打扮来看绝对不是村子里的人,甚至连自己只去过几次的县城里的人都比不上那人整体的衣着,男人慢慢的走近自己,他看到了对方眼里清清楚楚含着忧郁、歉疚,和细微的不安。 他亦不十分明白为何自己能看透这素未谋面的人,当那男人说话后,他可以听见周遭那些村人倒抽气的声音,因为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那样一看起来就知家境很好的人,怎么会认识自己。 「康淮,抱歉了,我这么晚才找到你。」 男人说他是父亲的朋友,「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康淮,你愿意和叔叔一起生活吗?」 那真的是另一番天地。 郁锦川要他叫自己郁叔,厚葬了自己的母亲后,郁锦川将他带离了那个已经生活了七年的地方。 沿途行走了十几公里才到了县城的汽车站,他们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汽车,加上三天三夜的火车,再加上半天的飞机,终于,他一步一步的,踏进了这个男人为自己敞开的世界。 第17页 这个有着郁止辰存在的世界。 其实他更加感谢着郁叔,想着那应该是怎样和父亲生前要好的伙伴,才会跋山涉水穿越了大半个国家、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来寻找自己。郁锦川用双手带给他不曾体会到的家庭温暖,带给他丰盈而优越的生活条件,并且让他享受最为优秀的学校教育。 仿佛做梦一般,小时候在梦境中想像着的幸福,就这么快的降临了。 那个时候郁叔总是很忙,辛然哥的身体也不是很稳定,虽然他的生活质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但是郁叔还是没有很多时间来陪伴自己。 似乎亦是年长之人所难能可贵的敏锐,郁叔也察觉到了他不愿再过多开口索取的那种寂寞,于是他将郁止辰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但在他与郁叔开始生活的时候,却从未听说过郁叔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时候的郁止辰,一如今天一般少言寡语,却不似现在这般冷漠,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算不上其乐融融,但也是平静和睦的。 郁止辰教会他生存的技巧、做人的道理、处事的态度,似乎恨不得早日将所有能够独当一面的技巧,都竭尽全力地授予他。 康淮还记得他抚摸自己发心手掌的温热,还记得他以为自己睡着、将他抱上床盖好被子时指尖的温柔,还记得他在自己生病时,那平静如湖水般的眼眸所闪现出来的焦躁。 那个时候止辰已经在郁叔的公司里上班,虽然他看起来其实更像一个青涩的男子,而不管多忙碌,他依旧会回家来吃自己准备好的晚饭。 当童稚声音的「哥哥」变成了略带着成熟拘谨的「哥」时,康淮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改变了。 只是那个时候他不愿意去多想,一如他从不过问自己父亲与郁叔到底是怎样的好友,或者一如他亦不去想为何在止辰出现以前,他从未听过郁叔谈起他。 对于有些事情,其实不用那么聪明,也许他已经知道答案,也许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身体的感知,却一天天的变化,身上的一切,怎么也曚骗不了自己。 当康淮发现自己开始长出成年男子的喉结,当他的骨架一天天变得更加结实,当自己的稜角慢慢变得分明时,当那天早上醒来,他发现自己下体那黏腻的东西是因为梦中的人时,他终于明白,自己那拼命想掩盖的情愫,是再也遮掩不了了。 梦遗的对象,不是隔壁同桌的女孩,不是黄色杂志上的美艷女子,不是任何一位闪耀明星,那个人,是那么真实的存在着,就在隔壁的那间房间里。 他果然是那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的儿子,在靡靡的气味环绕中,他将双手覆盖住脸庞,那些他幼时从来就不齿的粗鲁村妇,至少说对了那么一件事。 母亲临终时的笑容又出现在脑海里,也许他体内流的是那样的血液,却不代表他要走着这样的老路,认清形势后,他没有过多的恐慌,亦不去想那个人到底会怎么做。 告白这种词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太过浪漫,但毕竟他要让哥知道他喜欢他。 郁止辰的神色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男人并不像平常般动怒,亦没有任何喜悦的表现,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类似于光芒的颜色,只是那太快,这么多年后,他都不确定那到底是否曾经出现过。 「康淮,如果我以往有什么让你误会的举动,我为此而道歉,你的路还长,小时候的经历让你渴望着关爱这我能理解,但绝对不是爱情,我希望你能明白。」 「可是哥……」 「我只是你的监护人,康淮,我以前教过你男人对事情不能太耿耿于怀,你知道吗?」 说罢他复又埋下头,整理着那似乎永远也不会减少的文件。 而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郁止辰对他的态度,一天一天的冷了下来,但是面对大众,郁止辰却公开承认自已是同性恋的事实。 康淮始终不知这个男人的真实想法,他唯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他还是喜欢着他。 那样的情愫并没有因为男人的冷漠而消失,反而更加强烈。那个时候他想着,虽然他的成绩优异、体能不差、生活技能出众,但也许他还不足够强大,他还没有达到像郁止辰所希望的那样完美。 所以他总是在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就能让他回头看一眼了吧。 他不求他能对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善,只希望他不要厌烦他,让他待在自己的身边。 只是现在,他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他需要这样迫不及待的赶走自己。 「你要说什么?」 他回过神来,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的神情,如果引用丛杉的话来说,应该就是面瘫吧,他这么想着,不知为何自己现在还有余力来思考这样的事情。 他为什么,为什么会爱上这种一看就知道性格有缺陷的男人呢。 「哥,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保送落榜的事情呢,我的老师说她并没有告诉你。」 他感觉手心里出了汗,他决定再赌一次,哪怕是谎言也好,只要对面的人说出「我问过你们的校长了」一类的,他就绝不再追究并为今天的失礼而认错。 郁止辰的喉结似乎动了动,「因为是我拜託a大的人从中做梗,将你的名字划掉的。」 「为什……」 第18页 「康淮,原因还需要说两遍吗,你既然清楚还要来询问、来刻意耽误我的时间,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已经煞白脸的少年,「只要我还有能力,我绝对不会让你顺利的被a大录取,何况我现在劝你最好将英语完全掌握,以便为出国念书做准备。」 说罢他向门走去,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郁止辰挑了挑眉,「康淮?」 他默默的站了起来,郁止辰已然发现,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 而记忆中,明明是他总要抬起头来踮着脚,才能看到自己的下巴而已。 不留神,几乎是粗暴而疯狂的,康淮一转身将他按倒在桌面上,被推开的盘子碎了一地。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感到不快?是因为我看你的眼神?啊?还是因为我就算怎么样被你漠视,也要没皮没脸的装孙子?」 插pter 5 少年是真的动了怒,今天他的任何举动,都不像往常一般温和有礼。赤红的眼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因为每当夜晚他回来看见少年熟睡的面庞时,自己也会流露那热悉而陌生的、充满着贪念和欲望的冲动。 带着灼热而孤独,拼命忍耐却无法抑制的情慾。 「没错啊,你自己不是都说了是同性恋吗,那只要是男的都没差吧,我会在打手枪的时候叫你的名字,梦遗的对象也是你,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郁止辰,是你逼我的。」 康淮粗鲁的将他的裤子扯下,郁止辰感到下体一阵冰冷,他情不自禁的瑟缩着身体,嘴唇却被柔软的东西堵住。 他知道那是什么,他奢望了那么多那么久,却没有勇气去要。 郁止辰推开了康淮的唇,转头不去看他的脸,「你不是想做吗,做啊。」 「你,不要小看我,我看过书,还有片子。」不知是因为情慾,或者是带着羞耻,康淮的脸红得像滴了血,「我知道,不要小看我。」 他将手抚上了郁止辰脆弱的地方。 郁止辰干脆放弃了挣扎,其实一开始他就没有任何反抗,他斜坐在桌面上,帝王一般居高临下望着对方通红的颈部和颤抖的双手。 黑发完全遮盖住了他的脸庞,郁止辰看着少年的汗水沿着他好看的线条滑进锁骨,再延伸到衣物内的肌肤,每一寸都是那么光洁无瑕、完美无缺。 那是他一点一滴精心培育的结果,那个孩子在自己近乎苛刻的教育下逐步成长着,这样的话,就算以后自己没有在他的身边,他应该也能好好的生活吧。 至少,他必须保证他能真正的独立,不会受到那无所不在的危险和迫害。 康淮知道,即便是现在这种状况,那人却依旧是冷漠如初,多年来的面具在他的脸上已经根深蒂固,那人依旧嘲讽的看着自己,宛如君临天下。 而他终于发现,不管自己怎样揉搓和近乎卑微的讨好,他手中的东西,却没有一点抬头的迹象。 郁止辰轻轻的推开了他。 他的年龄染上的是成熟的色彩,他的身高记录着脱离童稚的过程,他的脸庞蜕变成为清朗而稜角分明的线条,他不再唤他哥哥。 他奢望着,能以男人的方式,能以情人间的温柔称呼「止辰」。 但是他忘了,那个男人,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一切的。 郁止辰是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唯一的别样温暖,亦是他默默接受这一切的不二原因,如果要说方才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那么现在呢? 「虽说你看着黄色光碟和书籍也是男人成长的必须品,但不要忘了你还是学生,如果因为这个东想西想而耽误课业,后果会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 男人不慌不忙的穿好衣裤,一边抚平着被压皱的衣服一边说道,「记得把打碎的垃圾清理干净。」声音平稳没有破绽,仿佛依旧进行着日常的总结会议。 「还有一件事。」郁止辰将门打开,回过了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盯着康淮。 「我早就说过,就算我是同性恋,和你做爱,还不如和一只狗搞来得有欲望。」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摔上门,在漆黑的夜里发出震耳欲聋的恐怖声响。 捉姦这样的事,对于郁锦川来说还是太过新鲜。他本来是准备出差,哪知到了机场才得知会议临时取消,于是转头回家,不想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而被人捉姦在床,似乎又是辛然人生中另外一种特殊的体验了。 三个人在宽敞的客厅里坐着,各占一边,丛杉懊恼的手捧着辛然给他的白开水,在距离不到两米的男人旁,尽量不着痕迹的抚平着方才被辛然揉皱的衣摆。 还是辛然最终开了口,「锦川,这位是丛杉,」顿了顿,他又转向少年的方向,「丛杉,这位是郁锦川,也是,止辰的父亲。」 丛杉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很快在辛然的示意下归于平静。 丛杉在酒吧里做这种工作也快两年了,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并不少,因此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眼力能差到哪里去,但是除开他们都姓郁,丛杉却实在找寻不出这对父子俩的身上有什么共同点。 郁止辰总是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而他的父亲却正好相反,浑身散发的是一种温暖而善意的光芒。 第19页 但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柔和并不代表软弱,郁锦川绝对不是什么很好糊弄过去的角色,眼前的男人正在审视自己,以一种观察物品般的灼热眼光。 但许久,男人都没有出声,丛杉低着头,也没有去看辛然脸上的表情。他仅仅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过于衰了,怎么总是会碰上和姓郁的有关的傢伙? 「丛杉,你是认真的吗?」男人突然出了声,就在丛杉以为他根本不屑于开口的时候。 男人的口气不带一丝刁钻和鄙夷,温温和和的,甚至有些慈爱,丛杉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抬起头来,不经意间却瞥见辛然几乎倒抽了口气的表情。 「辛然的眼光肯定不会错,我相信他,这孩子也是太过孤独了。因为我的影响,多多少少有些不愿意面对现实,所以丛杉,你能够保证不要让他再次陷入绝望吗?」 丛杉依旧迷茫,他并不是听不懂郁锦川的话,只是他已然惊讶到不知说什么好,听闻郁止辰的父亲是一位十分成功的商人,而商人的本质却是从来不做有风险或者亏本的买卖。 他和辛然做爱被人发现,然后不问自己年龄、家庭背景、事业,就直接问这种类似于情人间交付终身的愚蠢想法? 看来成年人的世界,是连上帝都知道的寂寞难耐吗。 「锦川,丛杉他……」辛然忍不住出声制止。 「我知道,我也是有些急躁,这种事情还是急不来的。」郁锦川和蔼的笑笑,带着歉意的看着丛杉,「看样子你应该比辛然小很多,我知道这样不合适,人老了就是容易想多。」 接着他拿过水杯喝了一口,定了定神,眉宇间皱了皱,「这么晚了,小杉你就留下吧,明天我让辛然送你回去。」 说罢他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里屋,用着几乎是有些好笑和无奈的声音,那种近乎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语气,「我应该说声抱歉吧,回来的毕竟不是时候。」 这下,连辛然都红了脸。 一夜无眠。 东方泛着点点的鱼肚白时,丛杉还是没有任何睡意,黎明的时间本来应该是安宁平和的,只是现在的他完全无法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印象中,这应该是第一次在没有做爱的前提下,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 他相信身旁的人也是整晚都没有合眼,因为深夜的时候他能够清楚听到对方因为心脏不太舒服的呻吟,却由于身旁有人而不得不压抑的喘息。 「你放平身体深呼吸几下比较好,心脏病很怕失眠,大清早也不要马上起床,平躺几分钟再起来会好受些。」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身旁的人似乎愣了一下,就算没有紧贴着身体,但是丛杉仍能感觉那从床的另一头传来的一瞬间僵硬,但很快的,他顺从了自己的话,宁静中有着平和的呼吸声。 「锦川的那些话,你当作没听见就好。」过了几分钟,似乎是呼吸顺畅了些,辛然终于开口说话。 他不着声色的点头,就像他能感觉对方的僵硬,对方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动作,这些默契没有原因,他好像只是单纯的相信这样。 丛杉闭了闭眼,这种一开始就像闹剧般的关系,因为周围熟知的人而变得有些刺激,他承认自己并不讨厌这样带着偷情一般的新鲜感。 但是这毕竟是错误的,这个错误从他喜欢上康淮的时候就开始了,那个时候只是因为背负着那么多的欠款,他的身心实在是已经无法摆脱疲惫。他仅仅承认,来自康淮的光芒,有着他想要依靠的渴望。 但那是错误的,他从现在才领悟到这样扭曲的事实,再这样下去,如果郁止辰知道了自己和对面男子的关系,他一定会更加的厌恶康淮。 他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光芒都消失殆尽。 「我们……」他刚要开口,话语却被打断了。 辛然也发现他有话要说,良好的教养促使他连忙住了口,但在发现对面没有反应时,侧过身来对着他问道:「今天是周末,你有空吗?」 丛杉显然还在想着如何准备措辞来平静的结束这场闹剧,没想到听见的却是这般的话语,他迷茫的转过身,看见的是男子温和放大的脸庞。 即便是在做爱的时候,丛杉也没有仔细的去看过对方,除了康淮和季明泽,他很少与人接触的如此相近,突然看见辛然询问的目光,而且距离是那么的接近,在黎明曙光的帮助下他甚至可以数得清辛然长长的睫毛数量。 丛杉不着痕迹的往后挪了挪,偏过头不去直视对方,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有些莫名的诡异。 辛然以为他没有听清,习惯性的靠向前,「怎么样,你有时间吗?」 他呼出的热气,仿佛都能在皮肤上细腻而全面的游走着。 这下,丛杉清清楚楚的在对方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发红的面庞。 前一刻还在思考着怎样拒绝,却在破晓时分的白色床铺上,有着对方气息的房间内,他颤抖着,说出了违背理智但不知是否背弃内心的话。 「怎么,如果需要做爱请提前预约。」 辛然似乎几未察觉的笑了笑,「那么,看在我同是康淮和止辰的朋友上,可否拥有插队的特权呢?」 东方刚刚升起朝阳,破例的,在不属于自己的床上,伴着的却不是腰酸腿疼而是清醒的早晨,丛杉不知道哪些是真实的希望。 第20页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丛杉看见穿着家居服的郁锦川,悠然的坐在餐厅的饭桌上看着早报,男人似乎听到他的脚步,抬起头来微微的笑,复又埋下头看起每日新闻来。 丛杉觉得有些别扭,飞快的冲进洗手间,发现辛然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洗漱用具,这个男人的细心、宽容、温和,全都不亚于康淮,还有着比康准成熟许多的处事态度以及沉稳干练。 他在想什么? 晃了晃脑袋,丛杉将脸埋入冰冷刺骨的水里,清醒着因为整夜未合眼而有些昏沉的大脑。 走进餐厅时,他发现辛然已经做好了早餐,抬头看见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过来坐。 三个男人的沉默早餐,气氛有些微妙,更何况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昨晚还撞见了自己和辛然那些明显是儿童不宜的画面。 辛然为他准备的早餐是一杯牛奶和一碗鸡蛋面,而自己的是面包和蛋白粉,郁锦川的却是豆浆和杂粮包外加一个鸡蛋。 朴素却很营养,这是丛杉对于这有钱人家的另外一个印象。 吃过早饭,辛然很自然的收拾碗筷,而郁锦川穿上了正装,临走时告诉辛然,「晚饭不用等我,你们自己吃吧。」 丛杉此时此刻终于明白,辛然那一点也不会比康淮差的、轻松帮助自己解决排水管堵塞问题的手段,就是这样平常积累得来的。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的生活,没有女人的家里,且看样子两人也没有聘请钟点工或者帮佣的习惯,所有的家务事,应该都是眼前的男子在一手包办吧。 就像郁止辰那家一样。 而丛杉找出了这对父子为数不多的相同点中的又一个,对于家务事,从来都採取不管不问的态度。 辛然的声音从厨房内飘出来,对着独自留在客厅里的丛杉说,「你穿多点衣服,我们马上就要走了。」 丛杉知道辛然白天绝对不会带着自己到处滚床单,但也没想过他会带自己来爬山。 辛然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十点左右的时候,缴过费,两人坐上了缓缓向上的缆车。 虽然是假期,但并不是什么旅游的黄金季节,况且冬日的早晨带着强烈的冷意,刚刚还未觉得,进了山才真正发觉寒气袭人,丛杉一边紧了紧大衣,一边感谢着辛然的先见之明。 看着自己离山脚下的树木越来越远,听着缆车与钢索胶着时发出吱嘎的声响,丛杉还是有些恍惚的,感觉不到真实。 「海拔有近两千公尺呢,不算特别高吧,不过到了山顶后可能会有点冷。」辛然百无聊赖的翻着手中的导游册子,闲散的坐在丛杉的对面,双眼望着云雾缭绕的松林。 「还好,我没有惧高症。」丛杉故作轻松的说,企图打破车厢内沉默的气氛。「找还以为你会比较忙呢,快要年关了,公司事情应该会比较多吧。」 「那是平常没有准备的人才会匆匆忙忙,如果平日里就将每天的文件处理好,即便到了清算日也不会手忙脚乱。」 「你优点还真多,」丛杉看到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知为何内心有些烦闷,「我倒是很奇怪,像你这样的多金钻石王老五,怎么会到这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很简单,要是没有缆车,我根本不可能看到这座山的山顶。我倒是有想过自己来爬上去,可惜身体不争气。」辛然不在意的说着,似乎丝毫没有受到那明显话里带刺的影响。 「从山脚到山腰大概坐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再往顶的话大约还要半个小时,但是算脚程走过来的话,从山腰到山脚,要四个多小时。」 「从山顶呢,直接往山脚走要多久?」丛杉明白虽然辛然没有生气,但他还是知道方才的问话很不礼貌,因此为了岔开话题才不经意的问了问。 其实明明自己是最清楚那种害怕身体拖垮大家,给亲人带来无法磨灭的伤痛经历的,为何还要去多此一举的故意提起呢。 「那没有路可走,太陡,只能坐车到山腰再下来。」辛然干脆将导游册子丢往一旁,将身体完全靠在车窗上。 缆车缓缓的上升,甚至可以感到山中传来丝丝渗透皮肤的凉意,辛然不自觉紧了紧全身的衣服,活像一只慵懒的猫。 这个男人的温和与宽厚,都是他保护自身的唯一办法,他甚至没有勇气和自信来暴露出自己内心焦躁和狂暴的因子。允许自己待在这种人身边,丛杉相信,绝对不单单只是因为自己认识康淮或者郁止辰那样无谓的缘由。 他不甘寂寞,而他需要依靠,所以他们方能安静的坐在这里看着重重雾霭。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顾客至上,对吧。而且自己方才不小心冒犯了顾客,总归是要拿些诚意出来吧。 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往一边倾斜了,似乎是在抗议着重量的不平衡。 而车里不知为何,竟然莫名的比窗外多出更多花白的雾气。 「在这里大概到顶还有四十分钟左右吧,」丛杉戏嚯的笑着,但是因为才刚刚从因亲吻而缺氧的状况中摆脱出来,呼吸却不似方才那么稳定,「你觉得我能让你爽几次?」 辛然一手搂着丛杉的腰,一手扶着窗栏,冬日的早晨很冷,但此刻他却觉得胸中的火怎么样也浇不灭。 这个看起来十分年少的男孩,笑起来的时候,眉毛会习惯性的微微往上弯出好看的弧度,看起来晴朗而干净的嘴唇中,却时常吐露出与看似天真的表面完全相违背的露骨言语。 第21页 言语能传播内心,交流心中的感知,但此时此刻,辛然还是觉得废话少说,多做事为上策。 活到而立之年,能让他失去理智的只有三个人,锭维、锦川,以及眼前这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星期的男孩。 丛杉的嘴唇又一次压了下来,自从辛然说过需要接吻之后,像做爱前戏这般的狠命吮吻,他已经轻车熟路。 顾客的命令是上帝嘛。 可惜的是他并非基督教徒。 缆车加剧了晃动,辛然甚至开始幻想着那样荒唐的场面,如果这样突然掉下去的话,会怎么样呢?但他没有思考的时间,嘴唇脱离了柔软之后,开始慢慢吸吮着丛杉颈侧细腻的肌肤。 丛杉认命般的回应着焦灼的气息,开始一边脱衣一边找寻着口袋里的保险套。 辛然似乎没有那样的耐心,一把将对方的衣服扯到腰间,让丛杉可以更加的靠近自己。他将脸埋入男孩的胸怀,那里有一颗强劲有力跳动着的心脏,昭示着男孩的年轻和青春。 辛然突然觉得内心一阵烦闷,他干脆将丛杉直接翻转过来背对着自己,一把扯下了两人下体间最后的障碍。 「等一下。」 丛杉突然死命挣扎起来,这是他第二次试图打乱旖旎的气氛,辛然甚至头疼的想着这傢伙到底是不是干那职业的。 「现在不准进来,等回去再说。」丛杉企图从辛然手中夺过自己的衣服。 「我早说过,你什么时候学会抵抗了,嗯?」辛然愣了半晌,取而代之的却是愤怒,他明明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肿胀,这个时候来个紧急煞车?他总觉得如果丛杉再一次触及自己的意志底线,自己估计都快要阳萎了。 「我、我没有找到保险套。」 丛杉的手臂很瘦弱,这使得他的力气不如辛然,但此时仍然紧紧的贴紧车厢,不让辛然得逞。 辛然的脸色闪过一丝冷冽,车厢中似乎加大了晃动的幅度,他感到有一丝的头昏,却没有放手,仿佛发泄的并不是急需缓解的生理需求,而是眼前的少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着自己时,内心的不满和愤怒。 「没有保险套,就不准进来!」 丛杉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恐惧,赤红的双眼紧盯着眼前喘着粗气的男子,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悲悯的声音响彻整个山林,「你知道我和多少人睡过吗,如果我有病传染给你,到时我怎么向康淮交代!」 男子有过那么一丝的停顿,紧接着不知哪来的巨大力气,将丛杉扳过来抱起,双手扣住他的肩膀,直接按着对方就这么坐了下去。 很疼,丛杉却顾不上这么多,「你,快点出来!」他被顶得思想有些迷茫,说话也不连贯,「有病,很脏,出来。」到了最后几乎是有些哀求的推搡着,「求你,出来,快点。」 「我说过,在我面前,绝对不许提到其它的男人,你给我永远记住这一点。」辛然带着明显的独占语气,一点一点的,埋入少年的体内。 高潮的时候,丛杉觉得面部有微湿的触感,在那个混合着冬日山中寒意的缆车内,他的大脑一片虚无的空白,只是好像还在缓缓前行的、不似方才那般厉害晃动的车厢里,似乎还能够看见快要到顶的山头。 丛林环绕,密密麻麻的枝叶怀抱着整座大山,置身在这曼妙的梦幻当中。 他迷茫回应着那甜腻的吻时,好像可以闻到辛然身上淡淡的ck香水味道,伴着他与自己紧紧相贴的身躯,以及对方指尖狠命扣住自己腰身时紧绷的身体,仿佛生怕那怀中的少年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同时,吱吱呀呀的声音还提醒着自己那微妙的疑问—— 辛然,在那个近乎缺氧的环境中,心脏被狠狠的揪起时,在几乎濒临死亡边缘的瞬间,你想到了谁? 插pter 6 新年很快的来临。 康淮毫无例外的接到了郁锦川的电话。 「晚上过来吃饭吧,辛然说买了面粉,一起包饺子吧。」那头的声音不论何时,一直都是不温不火,却好像永远无怯亲近。 「我知道了,谢谢郁叔。」康淮礼貌而拘谨的回答着,在对方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突然想了起来,「郁叔,我可以带一个朋友一起来吃晚饭吗,他一个人过年有些冷清了点。」 郁锦川那边有着一丝停顿,印象中他很少听见康淮对自己提什么要求,而由于很少待在自己身边的缘故,他对于康淮的生活习惯以及日常交往几乎是一片空白,虽然并不知那是什么样的朋友,但他还是很快的回答。 「当然可以,叫你朋友一起来吃饭吧,年夜饭就是人多了才好吃啊。」 放下手机,康淮朝丛杉的小屋走去。 等看清了门前的人时,丛杉眨了眨睡眼朦胧的眼睛,打着哈欠说着,「进来吧。」 「都快中午了,你昨晚几点钟睡的?」 康淮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打量着这间不过一个星期没来就已经变成垃圾场的房子,情不自禁的开始手脚利落的收拾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丛杉没好气的声音透过屋里的棉被闷闷的传来,「你一个星期没去酒吧打工,也不想想是谁帮你顶着那些工作,昨晚老闆发飙了,我洗碗洗到四点钟啊少爷!」 康淮突然停止了手中的活,呆呆的看向地板。 丛杉的头还是蒙在被子里,看不见康淮的表情,见对方没有回话,便接过来说,「算了,本来你一个高考生就不要去打工还浪费学习的时间,以后因为学习不能去打工,就给我个电话,我会帮你顶替的,放心吧。」 第22页 康淮又重新洗起了衣服,只是动作有些机械性,眼睛里有酸涩的感觉,他突然想到,如果那个人对自己能有丛杉对自己这样一半好的话,那自己又会有多幸福呢。 「你今晚回我家去,吃年夜饭。」康淮用袖子抹了把脸,调整情绪后说道。 「不去,你们一家子人吃团圆饭,我一个外人有什么好凑热闹的。」丛杉满不在乎的说道,反正现在也睡不着了,干脆起床去洗漱。 「是郁叔拜託我的,你就给个面子吧。」康淮随意扯了个谎,他认为如果冠上了长辈的名义的话,应该能有些效果吧。 厨房却传来一阵阵咳嗽的声音,康淮跑了过来,「你怎么了?」 「咳……咳,没事,」丛杉大口大口的用水漱着口,「被牙膏泡沫呛到了。」 等他终于能平稳说话时,表情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郁叔,是你家那口子的……」 「对,是他的父亲。」又提到他了,康淮咬着嘴唇,转身继续去洗那些衣物,不管刚刚勉强止住的水气又在眼前重新浮现。 丛杉也不说话了,打理好自己,又沖了个澡,尽量穿着看起来质朴的衣物,如果说自己心里现在居然存在了那么一丝忐忑的话。 是的,现在他的确很噁心这样的自己。 康淮没有想到,自己随便说出口的理由,竟然让丛杉安安静静的跟着自己回家,而将身上所有的装饰退去,摘掉耳环和项鍊,丛杉老实的将衬衫颈上的衣扣一个个扣至最上方,这样的打扮,实在与朴素的学生装无异。 只是康淮没有心思去想着丛杉为何突然老实了这么多,只要有丛杉陪在身边,如果那个傢伙又说出不好的话来,至少,至少还有人会体谅自己的吧。 他有些自私的想着,殊不知对方亦是同样的有些心怀鬼胎。 两人并肩穿过人流如潮的大街,过往的人亦行色匆匆,似乎都赶着回家吃上那满满一桌热腾腾的团圆饭,只有路边摊的小贩还不时向着孩童们推荐着各式各样的烟花爆竹,好能在新年临近时多多赚取些收入。 这个城市里只有过年才会允许在特定场所里燃放烟花,而仅仅在那时,康淮才能听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苍穹上空噼头炸开,形成大朵大朵的类似于蘑菇云的形状,然后混合着人们的欢笑,将那幸福都融进去。 一路上丛杉曾很多次想问康淮,他内心有些忐忑,却并不能确定康淮是否知晓他与辛然的关系,但看着对方凝重不语的面色,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将话语吞了下去。 到达那间熟悉而又略微陌生的复合式公寓时,时间恰好指向了五点,并不算晚。 房间还是和上次来的一样干净整洁,很难想像这是两个男人共同居住的屋子,康淮看见迎面来迎接自己的人,拉起了丛杉的手向着对方打招呼。 「郁叔,这是我和您在电话里提到过的同学,丛杉。」 几乎在他的话出口的一瞬间,丛杉就明白了,康淮根本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一切看似惊涛骇浪下的内心,仍是努力用平静掩饰着,他几乎肯定眼前的男子什么话也没有说过,然后他主动走向年长的男子,深深的鞠躬,举手投足间更像稳重而乖巧的学生。 「郁叔你好,我是丛杉。」 年长的男子瞳孔里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波动,但丛杉此时正埋着头没有看见,郁锦川最后只是轻松的笑道,「你好,快进来坐吧。」 辛然听见声音,也从厨房里探出了头,然后反应几乎同郁锦川如出一辙,甚至还友好的握了握手,而丛杉可以明显感觉到,听到自己称对方为「辛然哥」的时候,男子几乎是不着痕迹的嗤笑了下,虽然很短,但他仍然听见了。 然后就像闹别扭的小孩一般,丛杉也在康淮没有注意的时候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结果却是看到对方因为不得不狠命憋住笑容,以至于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 年夜饭,不管你是贫困家庭或者腰缠万贯,似乎都要透过那小小的饺子来表达对于新年的祝福,四个大男人的组合虽然看似有些荒唐滑稽,但是郁锦川却从来坚持着这一点。 其实他一点也不会做,只是满足的看着其余三个人忙碌进出的身影,偶尔还来无谓的胡乱指点一番,引得辛然嘆气连连。 因为面团据说是辛然下午就和好了的,所以很快的三个人分了工,丛杉看着一边擀着面皮的康淮,还有将皮中的肉馅包成好看形状的辛然,很心安理得的去做了烧水与递面团等杂事工作。 「咦?这是什么?」 丛杉看见辛然正在将如意以及花生等一些看似并非饺子馅的东西,连同那些一起包好,于是好奇的问道。 「图个吉利,这是我的一个学长告诉我的,说如果放了这些东西,吃到的人会有好事,吃到如意的来年会好运,吃到花生会健康长寿,而吃到柿饼象徵事事如意。」辛然边说边转身去厨房,从锅里将已经用沸水消毒过的硬币也包进饺子内,「听我那个学长说,如果能吃到硬币,应该是最幸运的吧。」 「因为代表的是富贵?」 见丛杉问起,辛然点了点头。 「那你每个饺子都放这玩意儿不就行了?」 辛然「噗」的一声笑出来,用满是面粉的手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小笨蛋,要是都放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第23页 就像这些外表看似相同的饺子一样,光从一个人的外貌来看,你根本无法辨别他是否真的会如朋友般诚恳待你,只有慢慢刨开饺子的外皮,去探求它的内心才能明白;也如同这一整锅饺子馅里唯一的一枚硬币,如果他不是独特的存在,你又如何能发现那个才是自己想一生相伴的人呢? 这是丛杉自从懂事以来第一次和人过着所谓的新年,他发现平日里严肃而一丝不苟的上班族,也会因为白色面粉弄得到处都是而露出无奈的神色;看见那管理着整个公司、手下有着好几百名员工的人,也会偶尔孩子气的去戳着包好的饺子。 而褪去了那些包装后的正经外表,换上棉织的普通家居服后,他们也会有着像普通人一样的烦恼,还有欢笑。 然而这一切,都是拜康淮所赐,还有辛然和锦川,他们能接纳这样的自己。 太过幸福了吧,丛杉望着眼前翻滚而蒸腾的饺子,不断从锅里冒出来的水气模糊了他已经干涩许久的双眼。 「发什么呆?」辛然从背后绕了过来,不合时宜的将他圈住,有些戏嚯的说着,「你眼睛进沙子了?」 被人一针见血地看见弱点的感觉可并不怎么样,丛杉赶忙抄起漏勺将饺子捞出水面,递给辛然,试图岔开话题,「对了,我还想问你饺子里怎么不放红枣?我还挺喜欢吃的。」 他看见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辛然随手将身边的栗子放进他的嘴里,「你知道,吃到红枣或者栗子的意思是什么吗?」 看着少年好奇的眼神,辛然更是期待他知道后的反应。 「早生贵子。」 丛杉手一抖,还好辛然眼明手快,才没有让那碗无辜的饺子与地面亲密接触。 丛衫的脸几乎红得要滴血,很不得突然地上有条缝能让自己钻进去才好,他的确不知道这些民俗习惯,因为幼时家里几乎没有过年的经历,丛杉推着辛然,只想赶快结束这场闹剧。 见对方没有动作,丛杉这才发现两人的动作不太雅观,这是厨房,康淮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他着急了,赶忙推搡着要对方结束这暧昧的动作,「喂,你疯了,会被人看见的,快放手。」 辛然似乎是很喜欢看到他焦急的模样,那种平日里假意虚伪而做作的感觉此刻消失殆尽,他用着还沾有面粉的手轻轻点着少年的鼻子,然后将盘子接过来的同时突然使力,丛杉便顺势跌入到带有成年人气息的怀中。 辛然的怀里没有一般男子那些难闻的酒臭味,连某些淡淡的菸草味也没有,只是带有些面粉的清香。 看着少年越发急躁而又很怕被人发现、不得不压低声音抗议的模样,他的手却情不自禁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紧,因为身高的缘故,辛然很轻易的低下了头。 当留有余香的暧昧气息散尽时,丛杉才反应过来。 在辛然家的厨房里,外面是有些吵杂的鞭炮声,屋内还有康淮和郁锦川的对话,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辛然吻了他。 鼻子上还残留着白色的面粉,丛杉默默的转身关了火,竭力撑住已经快要崩塌的决堤感,成年男子的笑意和怀抱还在脑海中挥散不去。 他承认,有着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狠狠的、狠狠的抱紧眼前的人,然后许久都不要放手。 那个许久的时间,他却没有自信那也许是一辈子。 当所有的菜餚都摆上桌面后,康淮听到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回来了啊,快点洗手吃饭吧。」郁锦川率先朝进门的男子说道。 康淮始终低着头,却时不时瞟着对面的男子。他看起来更为疲惫了,充满赤红血丝的眼眶和黑眼圈里有着怎样也无法掩盖的劳累,他不时的用右手按压着太阳穴,眉宇间很明显的挤出了川字。 男子像是感觉到那带着些许灼热的视线,抬起了头。 康淮却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般,急忙将目光转向别处。 许久,他终于听见低沉的男中音在桌面的那一端响起,「这位是?」 「你好,我是丛杉,是康淮的朋友。」 少年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的不自在,连忙站起来礼貌的打招呼,「我们见过一次面,不知道哥哥还记不记得。」 曾经他去找康淮的时候,碰巧遇见过郁止辰,但这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以康淮口中对这男人的描述,想要他对自己留下印象实在太过天方夜谭。 没想到对面的男子竟然没有轻蔑的不理睬自己,反而是静静的用着一种审视揣度的眼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这让丛杉有些毛毛的。 这个男子全身散发的气息都是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感觉,与辛然那样温和的态度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他实在搞不懂为何康淮会喜欢上这样的男人。 「你叫丛杉,对吧。」 在丛杉快要放弃对话时,对方又抛过来一句话。 还未等自己接话,丛杉听到了今晚最厉害的重磅炸弹。 「你是『星光』酒吧里出了名的男娼,我说的没错吧。」 康淮猛然抬起了头,然后他听见厨房里盘子与地面撞击时粉身碎骨的破裂声。 不理众人的过度反应,倒是显得更加自在的郁止辰接着又开始答话,「康淮,你倒是每天都能带给我惊喜,和这种人交往不说,竟然还带回家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真是太令人欣慰了。」 第24页 复又转头对着已是一脸煞白的少年,用着竭力装出来的讽刺语调说道,「你和多少男人睡过了,这我的确管不着,但是把病菌和你那扭曲的思想带往我家,难道你那脸皮也和底下一样,是同等的耐操不需要任何遮掩吗?」 然后他站起身,「我走了,和这种人同桌吃饭,实在让我噁心到想吐。」 丛杉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叫,那几乎已经崩溃到神经边缘的最后底线已经崩散,然后他看着康淮不顾一切的沖了出去,眼睁睁看着他握起了拳头,为了自己,向着那个说着无论如何都要爱的男子冲去。 「啪!」 丛杉看见康淮的拳头并没有落下,因为所有人都盯着那个气喘吁吁、从厨房里冲出来的男子。 郁止辰则是一脸惊诧,而更多是茫然,脸机械性的转回来,似乎火辣辣的疼痛感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只是未尽的麻木,还有无法接受现实的迷惘,他看着辛然还未放下的手掌。 「哥……」 「道歉!」 辛然的话语从来没有如此的坚决,就连康淮都不曾听过他如此冷淡而带着愤怒的语气,就在这时,新年的炮竹更加的震耳欲聋,就像是嘲讽着这个表面看似平静的家庭的荒唐可笑。 然后五个男人静静的站在宽阔而显得空洞的客厅里,久久不语。 最后还是丛杉最先缓过神来,他一脸歉意的走向门口,不忘对着郁止辰深深的鞠躬。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配做康淮的朋友,今后也保证不会与他继续往来,请您不要责怪他,我马上就走,还有,辛然哥,」他身形一滞,顿了顿又说到,「感谢您,没有嫌弃我这等卑贱身分。」 「你不用走。」康淮出手拦住了他。 然后郁止辰看着用手抓住丛杉的康淮,他的眼神在窗外艷丽的焰火衬托下显得如此的绝望和淡漠,如同那冰封千年万年的雪山一般,没有任何痕迹。 也,没有任何感情。 康淮语气太过缥缈无力,仿佛禁不得丝毫的撞击,但是却又有不服输的气度。 「郁止辰,你可以憎恨对你始终纠缠不休的我,但是这和丛杉没有关系,我的确感激你多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情,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所有的生活,甚至对我自己最好的朋友妄下如此不堪的评论。 「我以后会好好念书,考上大学,但不会去国外深造,这里有我最好的朋友,还有辛然哥和郁叔,我不想这么轻易就离开,失去他们的情谊。 「我能够自己负担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不会再用你给的钱,所以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我拥有自己的思想和理想,并不想照着你为我铺好的道路,继续四平八稳的走下去。」 很好,他对自己已经失望透顶,太好了,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只有打从心底消除他对自己的任何依恋,那才是自己希望他选择的道路。 郁止辰慢慢的想着,嘴角边不知不觉多了点生硬形成的弧度。 康淮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面庞上有湿滑的液体流过,但此时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像是要宣洩那么多年无法得到回应的感情般,用着艰难到连呼吸都不顺畅的口吻说着: 「郁止辰,我放弃了,我会完完全全消失在你的视线中,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不再依赖你,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甚至不再,不再爱你。」 哈,他终于说出来了,他终于完全的放弃自己了,这不是自己所期望的结果吗,自从七年前就开始扮演着恶意的角色,整天竭力摆出一副冷漠自私到连自己都所不齿的脸庞,甚至对他恶语相向,终于也是忍不住了吧。 可是为何,他现在却突然有想埋头痛哭的冲动呢? 丛杉觉得,今年这个年虽然是自己过得最热闹的年,却还是热闹过头了。 他翻找着自己那屋子里仅剩的一点可可粉,烧了水泡开来,沖成了两杯,转身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那坐在床角发呆的男孩。 「拿紧别掉了,清洁我可不做。」他故作轻松地说,看看男孩无神的眼,嘆了口气,知道那只是徒劳。 他又将一个保温盒打开,满满一盒饺子香马上扑鼻而来,这是临走时辛然递给他当作和康淮的晚餐,他倒是很佩服在那样的环境下,男子竟然还能想到这个。 「算了,明天去道个歉,别让自己后悔。」半晌,丛杉嘆了口气,咬着还留有余温的饺子,突然牙齿一痛,他连忙将嘴里的那个硬物吐了出来。 不会吧,丛杉看着手里那枚亮闪闪的硬币,自嘲的想道,因为表面有油的缘故,抓在手里还有着细微滑腻的触感。 财源滚滚这种东西,说什么富贵吉祥,他不求腰缠万贯,起码能不愁温饱问题就好,但即便是这种卑微而渺小的愿望,他好像从来就没有实现过。 「我真想放弃了,他根本、从来就没有在意过我一点点,不管是身体还是内心。」康淮抹了把脸,埋头说道。 丛杉歪头看着康淮,那么多年的情愫,他能放手吗,如同自己对于康淮的感情,他承认因为辛然而使这感情起了微妙的变化,但是身心的习惯,能是一朝一夕就改变的吗。 「你这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我可不相信。」丛杉斜靠在床沿上,抬头喝了口可可。 「我有什么办法,」康淮像是动了怒,连言语都显得急躁起来,「我抚摸他的时候,他根本一点感觉都没有!」 第25页 「噗」一声。 「咳咳,」丛杉绝望的看着白色床单上星星点点的可可印渍,抽过纸巾擦擦嘴角还留有的痕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的望着康淮,「喂喂,你真的,那个,袭击他了?」 康淮也发现自己话语的不妥,但到了这一步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略微红着脸点点头。 丛杉一脸受不了似的看着他,打趣的说,「喂,不会是你技巧太烂吧。」 虽然和年龄差不多的男性争论起这种事情还是有些诡异,但此刻康淮别无他法,「我看过书啊,还有片子,不管怎样,总不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吧。」 「我说,你家那位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啊?」丛杉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没见过他和女人,但是,」康淮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从没看过他和男的。」 虽然要是真的看见了,他不否定自己会做出什么类似于打翻醋罈子的事情。 丛杉也觉得这么讨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说,「喂喂,虽然看起来那傢伙就很有自制力,但是不会他那么大的成年人还用手来发洩慾望吧。」 「啊别说了,我都烦死了。」康淮将枕头捂在胸前,刻意闭上眼睛。 这时窗外的鞭炮声像突然爆开似的变大,丛杉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虽然有些不太适宜,但是还是对着眼前皱眉的少年说道:「康淮,新年快乐。」 康淮抬起眼睑,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眼眶周围还有些红肿,但他的嘴角还是努力扬起一个类似于笑容的弧线,玩闹般将抱枕扔往对面少年的身上,「你也是,新年快乐。」 虽然有些遗憾,新年的第一天里就发生这种不太愉快的事情,但康淮的内心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悲怆或绝望。要问那是为什么,大概自己又会拿出那一贯的无畏表情出来吧。 不管怎样,那个从四年前就开始的情愫,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有着丝毫的减退,反而那样的意念更加清晰,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爱着他。 只要有爱,他当然不会放弃。虽然康淮是看似老实的优等生,但面对心中追着的恋慕对象,多花点精力和时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才十七岁,马上就要成年,他当然有能力相信自己那如同小强一般的旺盛耐心。 也许他爱错了人,但从十二岁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吶,那么这半年就请多指教啰。」丛杉突然说道。 「嗯?」康淮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你都说不要吃他的住他的了,如果不嫌弃,你就暂时住我这,或者,辛然他们那个家,倒是比我这狗窝要好得多。」丛杉用手抓了抓头发,似乎不太习惯说出这样有些不好意思的言语。 康淮端坐起来,突然抱着对方。 「喂,你干嘛?」丛杉反应不及,胡乱的去推搡着他。 「谢谢你,谢谢你。」康淮还是牢牢的抱着瘦小的少年,不停的喃喃低语。 「喂,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把鼻涕蹭我衣服上。」 半晌,沉默中有一道带着些懊恼的声音,虽然很不耐,但却丝毫不减温和。 「切,就算是鼻涕,大部分还不是我在帮你洗。」 插pter 7 「嘶……」 丛杉睁了睁眼,四周几乎还是一片漆黑,他慢慢的将身体靠向身后的男孩,以汲取更多的温暖。 两人睡一张单人床还是太过拥挤了,都不知那个时候和辛然是怎么熬过一晚的,看着身边正在熟睡的少年,果然还是太累了,即便是发生这样的事情,男孩依旧睡得沉沉稳稳,安静的蜷伏在自己身边。 想到康淮正躺在自己曾经与辛然做爱的床上,自己心里倒还真是五味杂陈。 他承认这样的状况,曾经是他的梦想。 他不奢望能够得到康淮除了友情以外的更多关爱,只是希望偶尔能像这样,拥抱,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像只偷腥的猫一般,悄悄的亲吻。 但现在呢?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方才的拥抱,都能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了呢? 「冷……」 似乎是转动身躯的时候弄折了被角,冷风不经意间趁虚而入,还在熟睡的少年情不自禁的细碎呓语了句。 毕竟是大年夜,很多家里似乎还留有守夜的习惯,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透过窗户投射在康淮的睡颜上,形成一片片好看的叠影重重。 丛杉笑了笑,重新侧躺下来,将四周的被角褶皱扶弄平整,尽量让出更多的床铺使康淮睡得舒服沉稳,虽然已近凌晨,但是他的头脑却因为吹了些冷风而变得清醒许多。 他、康淮、辛然,还有那个郁止辰,彼此的关系似乎永远是一团乱。除了群交之外,几乎再也找不出类似这般如此混乱的关系了。 还有一件事情,虽然只是猜测,但他并没有和康淮说出来。 康淮与自己不同,虽然同样喜欢男人,但那个少年只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对于情事欢愉的方面几乎一片空白。而他,凭着在风月场所这么多年的经验,在听到康淮跟他转述的那件事后,他可以判断,那样的状况似乎显示出那个男人,可能有问题。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实的话,那么康淮知道后会要承受多大的打击,但是首先,他决定天亮后去见见辛然,因为他那里必定有着自己想要确定的答案。 第26页 早上八点,清冷的大年初一早晨,很多家庭似乎还沉浸在昨晚的喜悦中,依旧热闹非凡,但辛然如同往常一样,做着郁锦川偏爱的早餐。 加班有的时候对那个男人而言,可能仅仅是为了逃避现实与孤寂的唯一方法。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着早饭,仿佛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存在,辛然的内心偶尔会有些忐忑,但看到对方并没有刻意提起,便也埋头喝着牛奶。 直到将碗筷都收走,辛然从厨房洗完碗回来,发现中年男子依旧坐在沙发上,才知道他并没有忘记昨晚自己儿子说的那句话。 「锦川,今天不用早点去吗?」他也坐下来,虽然知道躲不过,但还是希望能有些转圜的余地。 「辛然,你既然知道我为何留下来问你的原因,为何还要多问呢。」 然后陷入难堪的沉默,辛然微微嘆了口气,他很少会与郁锦川因为不同的观念而争执,或者说,要不是因为锭维学长,可能他永远都不会认识郁锦川。 「其实,我知道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的身分。」似乎是准备了很久,郁锦川慢慢的出了声。 辛然抬起头,他惊讶的并非是郁锦川知道丛杉的身分——男子从商这么多年,要动用自己的人脉网追查一个男孩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他竟然没有反对这看起来明显不堪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是有些激动了,毕竟你这么多年从未带人回来过夜,你也知道,因为止辰,我更害怕你同样有着那种问题。」郁锦川用手撑着额头,换了个姿势,「但我以为那是你的恋人,毕竟以我对你这么多年的理解,辛然你并不是那种喜欢随处寻欢的人。」 不等辛然答话,郁锦川接着说,「所以我刚开始有些欣喜,但是到了早晨就觉得还是有些不妥,所以找人查了查关于那孩子的事情。刚开始我的确很震惊,但又转念想到,我年轻的时候也不知比你疯玩多少,毕竟是成年的男子,不可能总是用手来解决自己的性慾。」 男子的脸庞几乎没有变化,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辛然还能透过眼前的人看得出他年轻时期的英气逼人、朝气活力。很多人,不管男人或者女人,都是沉浸在那略为褐色的幽瞳中无法自拔,连锭维也是。 「所以我没有阻止你,一方面这本来亦是人之常情,再来我不想犯第二次错误,那种偏激的做法我已经承受过一次苦果,不想再失去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顿了顿,他终于说出自己今早留下来的目的,「可是我看到昨晚你的表现,发现他对于你,可能不仅仅是床伴那么简单。」 辛然将头靠向身后的真皮沙发,用双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昨晚那一巴掌,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表面上他与丛杉只有一面之缘,而他也只是康淮的朋友,但从郁止辰嘴里听到那样刺耳的嘲讽时,理智虽告诉他那是不容辩驳的事实,但怒火和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不受控制,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郁止辰脸上那个通红的巴掌印。 他的所做所为几乎和一个充满怨气的女人发泄时毫无两样,但他没有忽略那样的事实。每次听到丛杉的嘴里说出其他男人,或者他刻意贬低自己是多么的卑贱时,内心那团冲动而旺盛的火几乎是一点即燃,他只想好好的堵住那个不听话的嘴唇。 他可能,真的是因为太寂寞了吧。 见辛然不答话,郁锦川微微嘆了口气,对方的反应如同已经承认了事实。他又开口,「好在我和那家酒吧的老闆有些缘分,他答应我以后不再让那孩子从事那份工作,而仅仅是一般的酒吧服务生。」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用感激我,我知道那个孩子不能没有工作,所以才会这样。辛然,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我也同时考虑过那个孩子的自尊,所以你放心吧。」 恍惚间,他在郁锦川的身上似乎又看见了锭维,那个始终温和待人的男子,以及那份已然完全失却的曾经的珍惜。 「所以辛然……」 中年男子宽厚的语言在他耳旁响起,那里已经找不出任何年轻时期的漠视冲动,还有焦躁高傲,辛然知道,这都是因为那个已经死去的人所产生的巨大改变。 「不要错过了才后悔,好好去爱吧。」 心脏怦怦的跳个不停,在这个新年里第一天许的愿,他真的能有拥抱未来的勇气和时间吗? 好不容易熬到初八上班,郁止辰几乎是发了疯一般沖往魏延和的私人心理诊所,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似乎只有那里才是让自己暂时释放压力的唯一场所。 「先生很抱歉,魏医师今天不在。」助理小姐也是看出了他内心的焦虑,毕竟这位先生在这里看病已经很多年,虽然很想帮忙但的确无能为力,「要不郁先生今天先换一位心理医师可以吗?」 「不必,」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道,换一个人意味着自己还要亲口陈述一遍那无穷无尽的噩梦,这对于他来说还不如再死一次,「他的联繫电话我打不通,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年轻女子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听说是魏医师的儿子失踪了,所以他才会去找他的,所以我并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而此时正在急切寻找儿子的魏延和,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走进了那家「星光」酒吧。 第27页 正是大白天,那家酒吧如同自己曾经来过的一样,只有那个人在吧檯上安静的擦拭着酒杯,但他知道,那看似白皙而骨节狭长的手指,曾经爆发出怎样令自己不寒而慄的威力。 听见脚步声,季明泽缓缓的抬起头,酒吧里灯光昏暗,他费了些工夫才确定来人,立刻露出那像是妖孽一般的鬼魅笑容。放下酒杯,他勾勾手,魏延和咬了咬牙,还是战战兢兢的走过去,但尽量保持着与男子的距离。 两人隔着宽大的吧檯,但季明泽似乎故意将头向前倾,双眼如同狐狸一般习惯性往上翘,毫不掩饰自己欣喜而嬉笑的成分,「稀客呀,怎么想起来找我?」 魏延和咬了咬嘴唇,似乎花费了很大的劲才鼓起勇气说道:「小翰又失踪了,我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来,只能……」 「我这可不是什么青少年儿童心理咨询所,况且这种事情,不是找警察就好了吗。」 男子显得更加结巴,他也知道自己的确有欠考虑,自己本来就是心理医师,竟连与自己儿子的沟通都没有做好。 「你、你也知道我不能找警察,」最后几乎是用着乞求而低下卑微的口吻说着,脸色涨红,「拜、拜託你,我真的不知道……」 「那孩子这么大了,死不了。」 「怎么,怎么能这么说……」 「既然要我帮忙,就要有表示,我好歹也是商人,亏本生意我可不做。」 季明泽斜靠在吧檯上,依旧笑着,在昏黄的灯下更是显得颇有几分妖艷,看着那完美无缺的脸庞,魏延和几乎如同去刑场赴死一般,颤抖的迈出一步,抬起已经红到要滴血的面庞,哆哆嗦嗦的将毫无血色的惨白双唇,轻轻贴上那弧度好看的唇瓣。 他知道男人仍然在笑,那种他非常熟悉的,某种诡计得逞的笑容。 「喂,你不会是算计好了才来求我的吧?」他在魏延和已经发热发红的耳边吐气,「你就这么想要?」 「你,不要乱说,才不是……」男子更加慌乱,只一心想着要逃开他扫视在自己身体的灼热视线。 正好前几天因为某个人而弄得自己不爽,季明泽还愁着到哪里发泄呢。 完全无视对方的抗议,季明泽很快的将舌头探向对方的口腔深处,引得毫无接吻技巧的男子惊喘连连,更加深了呼吸的不顺畅。 但是季明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更加蛮横发泄似的侵占着对方的领地,却没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将双手抚上男子略微纤细的腰,好让男子不会因为缺氧晕眩而站立不稳。 开春的季节倒也来得早,当康淮已经忙到连休息的时间都快要没有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用穿戴那么厚重的衣物了。 又是一天过去,当康淮那高考倒数计时的牌子上又少了一天的数字后,他拖着有些酸痛的肩膀慢慢走出了校园。 这一个月来他都住在丛杉那里,他知道丛杉自己的吃住也很成问题,再加上一个人的负担可想而知,于是将所有的存款取出来递给丛杉,但对方却坚决反对。 「我就当多养了只宠物,况且你本身早饭和午饭都在学校解决,根本影响不大。老子有的是钱,况且最近老闆不知发了什么善心来涨我工资,所以安啦,只要你以后记得负责给老子养老送终就行。」丛杉满不在乎的说道,吊儿郎当的靠在床沿。 「你那点小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存着等考完用来继续你那噁心巴拉的追人计划吧。」 虽然语气恶劣,言辞也不见得有多好听,康淮却慢慢的从心底笑开。他感到十分幸运,有着这样可靠的朋友,总归是自己庞大的一福气。 「我会老老实实蹭饭的。」他嬉闹着回答道。 但是丛杉却误会了那笔钱的用途,康淮从没有告诉过他,那是为了能帮丛杉还清他向酒吧老闆所借的钱。丛杉还年轻,就算他曾经不幸踏入了骯脏的深渊,但那并不代表生命的全部,所以他要努力学习,慢慢存钱,要将丛杉带往正常人的美好世界。 而尽管那样的少年有着不堪的过去,但对于他来说,丛杉依旧一尘不染,如同澄澈的天空一般,同样完美无缺。 「小淮?」温和的男中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康淮抬起头看向前,辛然坐在车里摇下了车窗,正向他招手。 「辛然哥?」康淮急步走向他,「你怎么来了?」 男子笑着说,「上车再说吧。」 辛然载着康淮将车慢慢驶离学校,可随着窗外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康淮不禁疑惑,「辛然哥,你怎么知道丛杉家住哪?」 男子则马上踩了煞车,正好在丛杉家楼下停住车,他知道自己无意中露了馅,急急忙忙说话来掩饰他的仓皇,「毕竟是你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知道?」 「哦。」康淮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也没有深究下去。 但流露在辛然哥脸上那一刻的,是,红晕吗? 「对了,这个给你。」辛然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本来生活费我想直接汇到你的户头里,但是最近公司刚接了好几个案子,我一下子给忙得忘了,今天刚好有点空就拿出来给你,拿着。」 「这、这我不能收。」康淮摇着头。 「什么收不收,一家人还客气什么,」辛然直接将信封放进他的口袋,「不用谢我啦,本来就是锦川要给你的,而且,你住在人家家里,没有点表示也不好吧。」 第28页 最后那句话,令康淮怎么也无法说出拒绝的理由来。 「那,谢谢辛然哥,我上去了。」康淮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郁止辰的关系,以前他对眼前的男人虽然不是凶神恶煞,但也算不上态度和善,可辛然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似乎总是会在自己困窘的时候伸出援手来。 虽然无论是郁叔或者辛然,都说那是因为父亲生前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才会毫无怨言的照顾自己。 「说什么呢,我都来接你了,一起去吃饭吧,你应该多补充点营养,课业固然重要,身体也要保重啊。」 辛然又将车重新启动,而他似乎读懂了康淮眼神中的焦虑,或者他仅仅是遵照自己的本能想法,于是他又道:「把丛杉也叫下来吧。」 康淮没有下车,直接用手机打了电话。 在等丛杉下楼的时候,辛然看了看旁边康淮几次欲言又止的面庞,还是主动开口说了出来,「放心吧,他毕竟是成年人,会自己照顾自己,我那天也有不对,不该那么冲动。」 被看出心思的男孩有些脸红,却还是抬起头来说着,「辛然哥,谢谢你,不计较丛杉的身分,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 「这有什么,」辛然慈爱的抚摸着少年剪得短短的有些扎手的头发,「现在你要好好复习,拿出成绩来让止辰刮目相看,这样才能得到那个臭屁的傢伙呀。」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孩,看着旁边已经是而立之年的男子从容而平和的笑着,原来一直都是这样,他还有着家人,不管自己会承受怎样的磨难,他也能像其他的同龄人一样,与家人一同分享他的喜悦,还有伤痛。 「所以,趁着年轻,好好爱吧。」 就像那个时候郁锦川对自己说的一样,辛然对康淮慢慢说出温暖的话语,但是眼神却是看着正走向车边的丛杉。 我们都有嚮往幸福的权利,所以我们都要珍惜自己和所爱之人。 所以,我们都要牢牢抓住对方,好好的爱他。 丛杉咬着口中美味的牛肉,却是有点头疼的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个人。 听康淮说着学校里的同学还有整日唠叨的老师,虽然他并不觉得十分无趣,但是和辛然这样三个人共进晚餐,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看着那两人毫无冷场般的对话,自己偶尔也插那么几句,丛杉这才发现,他和康淮根本就不同,毕竟康淮还是有着能称之为家人的存在。 而他自己呢,这样的温馨场景与其说是不适应,其实根本还是有些嫉妒。 带着莫名的滋味吃完了饭,辛然开车又将康淮送回学校上晚自习,然后驱车慢慢驶往郊区。 「喂,我九点还要去上班,你别走远了。」看着车开往越来越安静的地方,丛杉忍不住说道。 「怎么,你嫉妒小淮吗?」辛然的语气有些疲惫,但是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他将车右拐上一条小路,慢悠悠的向前开着。 「我是怕被你先奸后杀弃尸荒野。」丛杉翻了翻白眼,掩饰着烦躁的情绪,这到底是第几次了,自己一眼就被他看穿,丛杉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只是不服气的将头扭向窗外。 「啧啧,孩子你恐怖片看多了,我对奸尸没有兴趣。」 辛然不经意间发觉,与丛杉斗嘴,然后看他因为理亏而气得脸颊涨红,对自己来说的确是一件很能舒缓疲劳的事情。 小路有些颠簸,辛然看到前方有人,便暂时将车停了下来,耐心的等路人先通过。 「哼,跑到乡间小路来还开这种车,暴殄天物也不是这么折腾的。」丛杉好不容易找到话题可以反击他,舒适的换了个姿势看着车灯的方向,「商人还真是……」 然后后面的话又一次被辛然全数吞进了口里。 丛杉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自己的感受了,他有些愤怒的捶打着对方的肩背,但得到的只是更加缺氧且近乎于做爱前戏般的强烈吮吻。 他这才发现,其实自己从来就没有占到上风,成年男子的力气大到他实在无法想像,只能焦急的从唇舌间吐露出一些不成句子的零散字眼,而这么做的结果,只是方便了辛然的舌头更快长驱直入,几乎是类似于缠绵般狠命的与他接吻。 当丛杉觉得快要头昏眼花的时候,辛然终于放开了他,肺部终于得以进入新鲜空气。 「哈……哈……你这个……疯子……」丛杉连生气的话语都说不出来,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久违的、失而复得的新鲜空气,「外面的……路人……要是看到了……怎么办?」 辛然努力平复着跳动得有些不自然的心脏,故作轻松的说,「等他们过去的时间太长,不做些事情很无聊啊,况且你很聒噪。」 「你……」丛杉气不打一处来,正想接着回嘴,看见对方的脸突然又停下来,声音明显减小,语气也不像方才那般理直气壮,甚至伴随着一丝无奈的意味,「告诉你不要这样,心脏不好就老老实实的,又不是不给你亲。」 辛然愣了愣,转头开车,路人早就走出很远,好像根本没有发现车里的别样状况,但是自己的心情,好像真的有种无限膨胀的满足感。 除了医生之外,这个孩子是第一个,总是能一眼就能看出他异样的人。 第29页 视野慢慢开阔起来,从车窗外斜望过去,还能看见头顶上空星星点点的光亮,丛杉发现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居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处开阔地。 早春时节,即便是黑暗已经降临了这座城市,仍能看见不远处的一块块麦田,刚生长出来的小苗,还有属于田野间独有的虫鸣声。 两人下了车,接下来必须徒步了,丛杉对眼前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因为辛然看上去并不是很会玩的人,再加上那次有些惊诧的爬山之旅,他实在不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如何知道这些城市里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但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尽管这些都不起眼,但走在乡间小路的感觉,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欣喜感。 小路有些坑坑洼洼,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着,丛杉掩饰不住少年习性,左看右看,却没注意脚下坑洼的石头。 然后接着是自己鼻樑与背嵴紧紧相撞的疼痛感。 「要你小心些,真是的。」辛然回过头道。 丛杉还在委屈的摸着自己的鼻樑骨时,他才发现辛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牵了自己的手。 他感觉很别扭,手心微微出了汗,他试图挣扎几下,但是独属于成年男子的宽厚手掌不容抗议的包裹着自己的,最后他还是妥协了,就如同他们以前那样,妥协的永远都是他。 但是妥协不代表他情愿,这样的暧昧动作,并不适合他们。 因为在他看来,那是情人之间才会拥有的,无比亲密的举动。 「到了。」 辛然突然停下来,丛杉歪着头,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条河,河面不算宽,却闪耀得波光粼粼,隐约还能望见耸立在河中央的小岛,河岸边还有点点灯火,那是渔夫和摆渡人收工的热闹吆喝声。 「空气不错吧,」辛然做了好几下深呼吸,向周围伸展着身体,「当初锦川告诉我的时候就发现这里不错,远离污染,倒是很适合休养。 「过来,」辛然突然又牵起了他的手,慢慢往前走着,两人并肩下了河堤,一直到了河岸边,「这有点滑,小心点。」 丛杉看看脚底泥泞的土地,有些认命般摇摇头,忽又见辛然跑过去和远处正收网的渔夫交谈着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几串新鲜的河鱼。 「这些都是今天刚收网回来时打的,如果没有被买走的话,他们就会留给自己吃了,或者做成鱼干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往回走的时候,辛然解释道。 好似根本不用丛杉问,男子就能知道他心中的疑问。 「这个我拿回去给你们做了吃,小淮也需要多补充营养,」辛然突然不明就里的回过头来看看他,「你看来也需要,看你瘦成什么样的,就连下面都一样。」 丛杉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消化他后面话语的意思,顿时脸色通红,露骨的言语从这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男人嘴里吐露出来,往往让他觉得比任何直接的举动更令自己感到难堪。 丛杉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什么羞耻感这种词彙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字典里过,怎么就会因为眼前的男人…… 让他撩动到心底最为敏感而柔软的那一处呢。 插pter 8 看着前方缓缓前进的车流,丛杉懊恼的揉着太阳穴,他看了看手錶,这下真的是要迟到了,还不知道老闆会怎么骂。 「好像是前方出了点事故。」辛然解释着不是高峰期却堵车的原因。「你要不干脆和老闆说声今晚不去了。」 许久没有听见对方回答,辛然有些好奇的往丛杉发呆的方向看去。 马路对面有家装饰得很漂亮的乐器行,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一架流线型的平台钢琴,而似乎就是那架钢琴夺取了丛杉所有的注意力。 他用着前所未有的专注眼神看着那架华丽的钢琴,眼里流露出辛然从未见过的神色,嚮往、渴望,以及掺杂着某种怀念的成分,但最后却统统化成了无奈,隐没于他那漆黑色的眼瞳中。 辛然没有作声,双眸闪现出些许复杂的颜色,但终究只是安静的看着他,尽管那里好像暗藏了某些未知的波涛暗涌。 「哔——」 刺耳的声音将丛杉拉回现实,辛然这才发现原来前方的车子已经开动,忙踩下了油门。 「嗯?」丛杉回过神,「你刚才有和我说过什么吗?」 辛然收回凝望他的视线,两人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继续方才的对话。 「和老闆说,你今晚请假吧。」辛然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大叔,我要赚钱啊。」 丛杉第一次改了称谓,虽然康淮一直习惯称呼辛然为哥,但其实两人年龄相差甚多,他这么叫倒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况且辛然似乎并不介意。 「虽然老闆最近不知为何发了善心涨我工资,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老老实实工作。」 辛然淡淡的笑了笑,「涨工资,需要我恭喜你吗?」 「免了。你放心,康淮在我这会很好的,老子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安安心心考他的试。」丛杉语气里有毫不掩盖的自豪。 「这个给你。」 辛然从钱包里抽出张支票来,「这是小淮直到高考完结束时加起来的生活费,拿着。」他却绝口不提他已经给过康淮一份的事实。 第30页 「你就不怕我自己拿了?」 丛杉瞥了瞥那在支票上明显有些过于庞大的数字。 「那也行啊。」 辛然转头看着他,路灯在少年的眼瞳里闪烁着别样的光辉,他遇见他的第一次就知道了,丛杉的眼神很亮,清澈的仿佛能看出他所有的美好愿望,无私的、纯真的,属于青春少年的激情还有坚强。 「你看不起我?」丛杉从嘴角哼了几声。 「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很快又让少年重新噤声。 「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康淮,他毕竟是高考生,总是让他待在那个家里怕影响他的心情。」虽然这话由自己来说有些不妥,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原因只是他突然想起了那天的疑问。 那个必须要向辛然证实的疑问。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辛然看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出声问道。 「当然。你可以不说,我知道这很失礼,而且我的猜测也可能不对,但是我很怕要是真的是这样,康淮他会受不了……所以……那个……」 辛然干脆将车靠边,停下来耐心的听他说话。 言语从来没有如此艰涩或者难以启齿,丛杉甚至不知手脚该放哪,他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但是,康淮要是知道实情的话,那怎么办。 最后终于豁出去了,他开口问道,「我问你,郁止辰他是不是有……那个啥……那个问题?」 「你知道了?」 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却依旧面不改色的望着他。 丛杉不得不按压着双脚才能阻止他们的颤抖,辛然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但此刻他宁愿自己是错误的。眼下他担心的,就只有康淮。 康淮,康淮怎么办,那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他要是知道了,那怎么办? 「他小时候心理有阴影,所以才会这样,医生说如果配合好治疗,治癒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但很明显,」辛然突然不知从哪拿了根烟出来,悠悠的点燃抽着,「他自己似乎并不愿意配合,医生说这个病不能急躁,所以我们也不好强求,只希望他在心境上稍微有些改变。」 这似乎是第一次他在丛杉的面前抽菸,丛杉这才反应过来他毕竟是个商人,就算平时再怎么滴酒不沾,但那些毕竟是商场上的交际,他不可能不熟悉。 辛然按下车窗让烟味飘向窗外,但仍没有散去多少车里的烟雾裊裊。 「我不会说的。」丛杉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包括康淮,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辛然笑了笑,像往常一样用掌心揉了揉他的短发,似乎只有在这一刻,这个少年所拥有的认真才能完全表现出来。 他就像锦川调查时候说过的,有着艰涩的童年,有着迷茫的青春,有着惨痛的家庭,有着灰暗的过去,虽然在这个世界里我们永远不能抱怨自己有多不幸,就像如果埋怨着自己只有草鞋穿的时候,马上就会有光着脚的人在我们面前走过。 但撇去这些浮华或者辛酸,眼前的少年也许没有同龄人那样快乐的求学经历,或者无忧无虑的富足生活,但他和所有的同龄人一样,也仅仅是个孩子。 也是同样处在重视着朋友、重视着友谊和情感的年龄。 「我知道,」辛然将烟熄灭,扔进车内的菸灰盒,温和的笑着,「我不是说过嘛,我相信你。」 「康淮,警卫室那里说有你的包裹。」同桌推了推正在埋头做习题的他。 「哦,谢谢。」康淮抬起头,摘下眼镜,许久没有动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他有些头昏,站在走道上清醒了好一会,才朝学校门口走去。这个时候谁会寄包裹给自己? 寄的人并没有写明地址,他向门口的警卫员确认了好几次,才疑惑的收下那个看似很小的盒子。 然后慢慢拆开外包装,那是个很精巧的檀木盒子,还有着淡淡的馨香,足以见得寄包裹之人的细緻用心。 打开盒子,康淮呆呆的看着里面的东西,很久很久不曾移动视线。这下,根本无须寄件人的地址,他就知道是谁了。 那是个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代的十字架项坠。项坠的表面也不那么光亮,甚至连金属的光泽也褪了少许,但他还是将它宝贝似的握紧,用力到指节泛白,但他只是将它抓得更紧,连指间都有些生痛了。 「康淮,生日快乐。」他看着那颜色有些暗沉的项坠,默默的对自己说。 原来他都记得,无论自己摆出怎样过分而决绝的态度,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那是他刚刚开始和郁止辰共同生活的时候,恰逢那时自己生日,郁止辰硬买了蛋糕和礼物来帮助自己庆贺。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雪白的东西,滑滑的咬一口能香飘整个嘴巴的,被告知称作奶油的东西会那么好吃,比原来母亲给自己做的、生日时才能吃到的粗糠饼还要好吃不知道多少倍。 他贪婪的一遍遍舔舐着,以至于弄了满手满脸都是,郁止辰看他这样,笑着拿来毛巾帮他擦擦沾了到处都是的奶油。 「慢慢吃,以后都买给你。」男子轻柔的手隔着毛巾碰到他的肌肤,形成一连串酥酥麻麻的感觉。 那是郁止辰为数不多的、在自己面前露出笑容的一次,虽然那时他很想表明自己对于那完美笑容的赞美,但苦于满口的奶油加上自己并不识得什么字,也不知用什么词语才能正确的描述心中所想。 第31页 最后康淮说出口的,只是在唇齿间挤出来的几个字。 「好吃……谢谢。」 「以后,如果你认真念书,等会识字了,就可以把想要的生日礼物写在纸上告诉我。」 于是过了些时候,等他自己会识字和写作了,在他的床头,多出了一张歪歪斜斜,用笔画出来的生日礼物表。 八岁的礼物是电动玩具,九岁的是模型机车……十三岁的是电子辞典,十五岁,十六岁…… 终于有一天,他换了一张崭新的纸,那样的举动虽然有些幼稚和可笑,但他依旧这么做了,那里有着自己十三岁以后的生日梦想,直到自己十八岁成年。他用着工工整整的漂亮钢笔字,代替那已经泛黄的歪歪扭扭的丑陋字体。 他更改的并不仅仅是纸张或者字体,还有那生日的愿望。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他换成了「哥哥的项坠」。 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对于止辰别样情愫的觉悟,但显然成年的生日愿望不可能去写什么「哥哥的初夜」。 郁止辰总是将那个十字架的项坠挂在胸前,男子并不是那种喜欢戴首饰的人,却唯独这件一直挂在胸前,就算项坠老旧,表面的漆已经脱落,露出光秃秃的甚至有些影响视觉的腐朽斑点,但郁止辰多年来都不曾摘下。 于是他想着,那项坠对于郁止辰来说,应该是很宝贵的吧。 如果他将这个要过来,是不是郁止辰就会一直记住自己呢。 他问过止辰项坠的来历,但结果都是无疾而终。 要不是这个礼物的提醒,最近忙于考试和复习的他都快忘却掉,自己已经成年了的事实。 他本来以为止辰不可能将那么宝贵的东西交给自己,哪知在发生那样的事后,在自己说出那番绝然的话后,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生日。 他将项坠收好,唇角的笑容是怎么也掩饰不了了,内心有着完全无法言语的满足感,如同那时候对于奶油的感受,也许他可能还不知天高地厚,但是眼前的路途,慢慢的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的铺展开。 他的确走了些许弯路,但这丝毫未影响他对于目的地的执着。 说着讨厌我还耐心抚养教育我这么多年,说着厌烦我却从未将我真正赶出门,说着讽刺的话语但是还如此细心的记得我的生日。 郁止辰,你当我真是白痴没看穿你那蹩脚的谎言吗? 他抓着檀木盒子抓得手心都出了汗,他将它小心翼翼放进书包里,重新拿起笔来做着那似乎永远作不完的习题,但是内心不再那么焦虑,甚至有些欢呼雀跃,就连那些试卷看起来也不那么烦躁。 那个项坠就像带有魔法一般,微小却不失力度的,撞击着他那快要膨胀出来的、翻江倒海的幸福感。 郁止辰,我很爱你。 「我说,明明要考试的是我,怎么我觉得你比我还紧张?」康淮歪着头,看向丛杉有些急躁而忙碌的身影。 「少啰嗦。」 丛杉又确认了一遍他的准考证,还有各种考试用具,「你要不要带点水,中场休息的时候……」 「我一个上午才考一场,哪来的什么中场休息可言。」 康淮打了个哈欠,再过三天就要高考,学校里已经提前放假,老师们几乎将每天挂在嘴边的考试要点和考试须知重复了好几遍,才放他们回去。 「哦,倒也是。」丛杉终于坐了下来,忍不住轻捶他的肩,「你别紧张,以你那水准是没问题的。」 「你可真鸡婆,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居然有老妈子的潜力。」 「你欠揍吗?」 丛杉向他扑过来,两人笑倒在一起。 夏天,真的已经快到了。 康淮彻底放松,不再复习那早已烂熟于心的课业,临考前的几天,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每天看过一遍书本,轻松的神色完全不似一个快要面临人生抉择大考的人。 「唉,我看那电视报导说什么压力大什么神经病啊,跳楼的都有,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像其他人一样紧张得睡不着,半夜哭着来寻求老子的安慰呢。」 丛杉假装嘆口气,虽然与康淮斗斗嘴这种在旁人看来是十分幼稚的行为,但他自己并不讨厌,甚至还乐在其中。 「去你的,我要是有问题,谁来给你养老啊!」康淮对他的挑衅置若罔闻,只是偶尔会回敬他一个栗爆。 人一旦有了自信,虽然考试不会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以他那些模拟考的成绩看来,拿到a大的录取通知书,仅仅是时间问题。 丛杉也不再说话,康淮从侧面望着他,才发现最近丛杉脸色红润了许多,身体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瘦弱,大概是因为生活条件没像以前那么艰苦了。 辛然给他的生活费远远多于以前郁止辰允许自己支配的,除开两人的日常开销,每个月还有很足够的盈余。他将剩下的钱都一点点的积攒起来,到了现在,已经不算少了。 他的每一个梦想,都在一点点的接近,也许过程肯定是少不了艰辛,但他还有用不完的青春活力来勇敢面对。 「那,好好考啰!」 丛杉站在校门口,朝康淮摆摆手。 周围都是陪考的家长,为了营造良好的考试氛围,学校的考点内划定了很多警戒线,十二年寒窗苦读的收穫,莘莘学子要全部融会贯通在这两天的考试当中,然后迈向新的起点。 第32页 天气还算好,虽然早晨的微风,还有隐约鸣叫的蚊虫,无时无刻在预示着酷暑的来临,虽然他不像其他考生那样有父母的左拥右抱递水擦汗,但这丝毫不影响康淮考试的心情,他像往常一样轻松的挥挥手,转身走进警戒线内的考场。 丛杉看着他默默远去的背影,眼睛慢慢眯成了一条缝,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没有问题了吧,他这么想着,拨通了那人的手机。 对方很快的就接了起来,「丛杉?」 「是我。」 丛杉没有什么起伏的说道,不让对方听出自己的情绪,他只听见辛然那边似乎很吵,间或还传来像是玻璃砸碎的声音,「你那怎么了?」 「哦,哦没事,你不用管。」辛然道,「有事吗?」 「你很忙?那算了。」 「没关系,你有事说吧。」 「我想去找你,有点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辛然抬手看看表,再看看自己办公室的一地狼藉,再明显不过的被砸痕迹。他边安抚的拍拍已经吓哭的丁雨,边对着电话说道:「你一个小时后到我公司楼下来,我再打电话给你。」 丛杉只来得及听见对方道声再见,就匆匆忙忙的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辛然最近很忙,虽然两人还是会时常联络,但辛然几乎只是询问下康淮的状况,或者偶尔问问自己,两人毕竟没有什么过多的共同话题,很快就陷入冷场,然后自己就主动收线了。 按常理来说,丛杉这样的性格其实很受欢迎,况且他毕竟有着那种工作的经验,随意聊起一个话题并不算难事,冷场更是不可能。 对于与辛然的对话,这完全是个人意志的问题。 他并不想与这个男人有着过多的交集,而开始或许是因为康淮,他们的关系有了改变,但这并不代表那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深陷以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他几乎一目了然。 他没有任何愿望,也不存在其他的幻想,或者即便是有,那也必须扼杀在萌芽状态。 那日夜被逼债、疯狂逃命的痛苦经历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时不时会成为他的梦魇,让他在深夜里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只想等还清债务后,找个僻静的村庄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只要靠自己,不需要其他烦忧,没有所谓其他的期待,他就能不受任何伤害。 他本来就是独身一人,没有希望,也就不会被失望所伤害。 「他妈的,这明明就是有预谋来砸场子的,居然都闹到公司里来了。」 郁止辰的脸比以往要更为阴沉,他甚少会爆粗口,但这次的事情显然不在自己的修养范围之内,他看着辛然办公室的一片狼藉,所有的抽屉都被撬开,电脑被砸坏,连硬碟都被取走。 「保全他们全吃屎去了吗?」 「冷静点,止辰。」 辛然的脸色有些发白,「你忘了保全也被迷昏了,现在都还在医院昏迷不醒。我已经叫丁秘书报了警,锦川在和他们说明了。」 「公司肯定有内鬼,」郁止辰沉声说道,「他们连监控器在哪都知道,很明显应该是上层人士。」 「暂时不要透露这些,其他员工还在上班,不要制造不必要的恐慌,我会负责去封住那些嘴巴的。」辛然说道,「还好我有将公司那些业务往来的报錶带回家的习惯,否则那些机密文件要是被人盗看,公司的损失就不好估量了。」 他脚下突然踢到了什么,捡起一看,正是那已经与主机分了家的硬碟。 「收回我方才的话。」 辛然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好像他们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的确,如果真是要窃取文件的话,公司其他高层那还有更多,但现在看来只有辛然这一间被破坏。 「但是为什么只有你的办公室?公司其他董事会高层并不少,怎么唯独要盯上你这一间?」 郁止辰压抑住着几欲爆发的怒气,竭力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问道。 虽然同行间的激烈竞争并不少见,但直接这样冲进公司、胆大包天的闹事行为倒也真是罕有。 如果说辛然要是真有结什么仇的话,那就是最近在市内的一家大型医院的招标中,他凭着良好的口才与优秀的产品品质,成功的让那家医院签下一笔为数不小的合同,且以后医院所有的gg招商牌、以及所有告示牌都由辛然他们负责。这样一来,又为公司的经营拉上了一个新台阶。 但相反的是,其他的竞争者却什么好处也没有拿到,这其中就包括本市大型企业「邝氏集团」。 说实在的,「邝氏集团」是家族企业,不比其他的公司,而且规模比郁锦川的公司还要大,虽然十几年前因为某个家族成员涉毒案件而令公司元气大伤,但经过现任当家的精心打理,公司又重现了往日的辉煌。按理来说,就算是这次竞标失败,也不足挂齿。 然除此之外,就凭辛然那样温和的性格,他还能与谁结怨以致严重到对方跑来公司闹事? 郁止辰忽然想起,招标会签完协议的时候,「邝氏集团」那边的专案负责人曾紧盯着辛然的脸,褪去所有的冷漠,反带上隐忍的杀意。 他记得那个人是邝氏集团当家的二弟,邝忆安。 连监控器都被一一损毁,作案的人很明显有着老道的经验,连个指纹都未留丝毫,时间又是在人们防备最差的凌晨,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第33页 「太过分了。」辛然突然颤抖着出了声。 郁止辰正想着如何处理这棘手的问题,却看见辛然惨白的脸色。 「哥?怎么……」 「太过分了。」 辛然用右手抚着左手那个快褪色的草编手环,骨节握紧直至泛白,「想将锭维和锦川这么多年的心血破坏掉,不管他是谁,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男人的脸色显出前所未有的怒意,如同凛冽的狂风暴雨。 郁止辰这才了解,外加大年夜的那个巴掌,眼前被习惯性称为哥哥的男子,并不是一只温和而宽厚的猫,在那张平淡谦和的脸庞下,隐藏着为数不多的人所能知晓的,别样的一面。 插pter 9 「止辰,这边你帮着我处理,警方估计等会还要过来了解下,我现在有点事。」过了些时间,辛然再次出声,语气已经平稳下来。 方才丁秘书和自己已经确认过一遍,没有东西遗失,就连电脑里的数据被人拷贝过或者被骇客侵入过的痕迹也没有,这到底又是有什么目的,不惜要花费这么大的代价?难道仅仅是为了发泄对某件事的不满? 歹徒不为窃取情报和资料,那还有什么原因? 「嗯,好的,哥你去忙吧。」虽然不解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里更重要,但郁止辰终究没有问起。 丛杉远远便看见了急步走过来的男子,听康淮说,辛然好像也是公司的高层,约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随时都有可能被其他熟悉的人看见,这样的决定并不稳妥,但看样子男子的心情并不好,眉目间也多了很多莫名的烦忧,他决定不再多说。 毕竟,那和他没有关系。 「什么事?」 辛然一坐下来,少见的没有寒喧而是直奔主题,看得出他有些焦躁。 丛杉也不废话,从怀里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你给我的,说是康淮的生活费,你明明已经给过他一份,再给我的原因不重要,现在康淮马上就考完了,所以我还给你。」 对面男子不动声色的将支票拿过来,正是那天自己给他的,他根本没拿去银行兑现。 「不用了,」他又推还给他,「你自己留着吧,当作我们对你照顾小淮的谢礼。」 「我知道你不会收,所以才在康淮即将考完的时候来给。」 丛杉没有接过来,定定的望着他,「我不需要这种冠冕堂皇的藉口,也许这笔钱对于你们来说没什么,但对于我来说是很大的负担,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何要欠你人情?」 他知道自己说话口气有些沖,但是别无选择,只希望男子今后与自己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 「你大概是误会什么了。有钱?哼,难道我需要为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而道歉?」辛然换了个坐姿,语气里尽是不屑一顾,「给我放下你那可怜的自尊,你要真有自尊,你会去酒吧?」 丛杉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冒出来,这个男人,永远都在挑战他理智的极限。 他的怒火一下子蹭了上来,「我凭什么不去,我凭什么要为了那个男人去坐牢?那么傢伙死就死了,凭什么要找上我?」 「恐怕不是吧,你那个时候还未成年,真要说的话,不过是因为那家酒吧老闆突然冒出点同情心罢了。」 丛杉的眼神冷了起来,「你,调查我?」 「无所谓调不调查,不过也只是大人的某种爱好。」辛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斜眼看了看他,「钱你拿走吧,这钱干干净净而且你情我愿,这世上,要是真掉了馅饼下来给你,就应该抓住。」 丛杉这才发现,以前所有令自己骄傲自豪的那些台面虚浮伎俩,都在这个男人的面前全面垮塌,他就像一个在舞台上自娱娱人的小丑,在自己都没有注意的时候,所有的缺陷和弱点,已经被这个男人毫无保留的看得透澈,一览无遗。 还有最后一场英文,康淮暗暗在心中为自己加油,虽然这两天都没有看见丛杉,但毕竟以前也有过他在酒吧打工会很忙的时候,所以自己倒不是很在意。 过了这个下午,他的人生,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正准备出门的时候,他听见手机铃响的声音。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给自己呢,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来电显示。 是郁止辰。 康淮感觉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康淮吗?」那端男子的声音不知为何有气无力,连话语都不似平时那么冷漠,还隐约透露着一丝的渴求,「我现在在xx医院,你能过来一下吗?」 记忆中,男子一直都是骄傲的,语气里满是傲慢的意味,从未这样低声下气的和他说话。 康淮感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轰的炸开,抓起钥匙冲下了楼梯。 计程车司机看他如此紧张,「是去考试吧,不要急,时间还有很多,叔叔马上就送你过去。」 「不去那里,麻烦你去xx医院!快点!」 等他风风火火赶往医院的时候,正看见郁止辰斜歪着头,靠在医院大门旁边。 他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奔向男子,「哥!你有没有怎么样?受了伤吗?还是怎么回事?」 迎接他的,只是男子已经还原为淡漠的眼神。 「我很好,那只不过是藉口而已,为了让你无法赶去考试的藉口。」 康淮突然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听使唤,他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第34页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郁止辰毫不掩饰自己的奚落。「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一定不会让你顺顺利利考完的,你註定要给我去国外念书。」 他的梦想……他每次都天真的以为可以实现,可以用双手获得的东西,似乎都要一次又一次的远离他。 「我就知道这招管用。」 令他头脑空白的轻蔑之声还在继续。 「呵,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真是愚蠢至极。」 康淮以为郁止辰受了很严重的伤,以为他需要亲人的安慰,以为他终于决定依赖自己,所以他连那么重要的考试都可以抛到脑后,所以他用着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所以…… 他再一次的被男人欺骗和抛弃。 康淮很快的掉头拔腿就跑,他都不知道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了,男子已经将他逼向绝境,但也许他真的是愚蠢,所以他头脑里没有想着怎么去憎恨对方,或者他连思考这样的时间也没有,便直接沖向马路对面。 有些惊讶的是,送他来的那辆计程车还停在那里。 「叔叔我也觉得奇怪,看你这样子明明是考生,怎么会去医院呢,我就想着你可能马上就会出来,所以还在这等着,看样子我眼光没差哈,又多了趟生意。」 一路上司机谈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可能是他的脸色不好,连外人都看出来,还好心的帮着他排解压力。 「放心啦,叔叔跑了这么多年的车,虽然现在去肯定会迟到,但我知道有条到xx中学超近的路,应该还能在封考场前进去的啦。」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带着些微夏意的热风,他的大脑慢慢明朗开来,现在只有一个目标。 一定要赶到。 在「迟到考生不允许进入考场」的哨声响起前两分钟,他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教室。 监考老师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善,但什么都没说,直接发了试卷给他,但转身后即可听到那高跟鞋哒哒远去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明显不屑的语气从风中飘来:「现在的小孩子真是,无法无天到连这种考试都敢迟到……」 最后一堂考的是英语,前面的听力部分因为迟到的缘故,他没能赶上,白白送掉了三十分。 康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眼前是明晃晃的「认真仔细,遵守纪律」的标语牌,闭了闭眼,擦擦已经全是汗的手掌心,凝神静气,拿起笔刷刷的开始填写答题卡。 两个小时以后,他终于浑浑噩噩的走出了教室。 校园里尽是考生疯狂的声音,仿佛要将这积压已久的压力都发泄出来,到处都是学生之间为了纪念,互相传递留言簿的身影,所有在平日里不能违背的校规似乎都丢到了脑后,连老师们都一改往日的严肃,神情轻松的和同学们开着玩笑。 康淮穿过学校里的一排排樟木林,准备往校门口走去,虽然他是班长,按道理来说应该留在班上写结业式的演讲,还有帮助老师指导同学们如何填报自愿,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情。 「那个,我们交往好吗?」 略带着羞涩的男声让他回过了头,看着那男生对着脸红的女生这样说道,这才发现,这个平日里有些幽静的樟木林里,到处都是甩掉了考试包袱而宣洩自己感情的学生。 他们的头顶上不再压着那些如大山般的考试压力,所以不管今后会分在怎样不同的大学,或者将要迈开的是截然相反的人生,但毕竟都会希望自己的高中生活不再拥有遗憾。 遗憾。康淮又再度举步向前,那他的呢? 他突然快速的奔跑起来,出了校门口,没有按往常的道路回去,而是转头拐向了另一条路。 郁止辰今天本打算在公司度过的,他翻阅着文件,但头脑里却满是下午时那个一脸惊诧的少年,带着不可置信的困惑,或者说还来不及愤怒,便又往考场上跑去。 他逃避康淮的做法幼稚而可笑,其实他并不知道康淮为什么还喜欢自己,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之后,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之后。 他并不值得康淮去爱,这么多年为了逃避康淮,他心机用尽,绞尽脑汁,甚至连很多自己都深为不齿的方法也想尝试,但一想到如果康淮真的就这样离开自己,身体便开始莫名的颤抖起来,恐惧如撕裂一般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为了达到目的,他用着那样别脚的谎言或者幼稚的举动,而当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发现并不是康淮有多么执着,而是自己无法狠心以商场上那些残酷无情的方法来让对方死心,原因不过是因为,他自己捨不得。 他恨透了那样懦弱的自己,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人生已经毫无意义,被彻底破坏的他,还是妄想依赖康淮的人生。 但他所有一切的渴求丝毫比不上他另外一个美好的愿望,他希望康淮能平安而健康的生活下去,寻找一个好的恋人,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希望自己能保证他的安全,也可以给他一个富足的条件,但是,他无法给他一个爱人。 因为在他看来,起码康淮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依靠,至少那个人应该身心健全。 还是回家吧,郁止辰收好文件出了办公室,那个家里应该还会留有康淮残余的气息,就算是痛苦的,那也能让自己得到片刻的安宁。 第35页 郁止辰扭转着家门钥匙,发现并没有锁。 大厅里一片漆黑,他开了灯,才发现康淮端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桌面上是他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丰盛饭菜。 「怎么不开灯?」 郁止辰皱皱眉,压抑着内心带着狂喜的激动,还有着隐隐的不安。 「哥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做好了,过来吃吧。」康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表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变化。 一顿饭吃得有些难以下咽,明明是味道很不错的食物,只是因为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紧盯着他。 他抬起头来后,少年的眼神又直接移走了,但那几乎要灼伤自己的强烈感觉,始终挥之不去,食物也变得味同嚼蜡。 郁止辰坐在沙发边,继续翻着那已经提不起自己丝毫兴趣的每日新闻,大概是因为下午对康淮做出了那种事,而那被称之为内疚感的东西还存在,亦或者还有什么无以名之的东西,所以他并没有如同往常那般严肃,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浴室那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水声慢慢归为平静,他看见康淮从浴室里走出来,赤裸着上身,黑发里未擦干的水珠慢慢滴落下来,从耳朵一直滑到颈部下方,然后到锁骨,沿途经过胸前,还有腹肌,一直往下滑。 完美的,他亲手栽培的完美身体。 但是又回来了,那种空落而虚幻的无助感,直达五脏六腑,连喉咙都变得饥渴难当起来。 「哥,怎么了?你好像很不舒服?」 话语间,少年已经倾身往自己身上靠过来,他甚至可以看见康淮瞳孔中倒映出自己少见的惊慌失措的面庞,耳边是吹拂着暧昧而略微淫靡的气息,康淮的嘴唇若有若无的摩擦着他的耳垂,竭力挑逗他忍耐的极限。 郁止辰二话不说推开眼前的人站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人性中最后的一丝自尊如果再被剥夺,他无法想像那样的结果。 但少年却不可能如他的愿。 康淮突然一把将他扯住按在沙发上,粗暴而蛮横的夺去他的呼吸,很快口腔里充满了血的味道,在缺氧的同时他甚至感觉到嘴唇的刺痛,才发现康淮几乎是撕咬着他的唇瓣,然后长驱直入,不给他留一丝的呼吸空间。 理智告诉自己,他应该推开康淮,可当他看见少年赤着血红的双眸瞪着他时,那埋葬了那么多年的情感,仿佛无处发泄、无人排解。他自己是如此,康淮又何尝不是这样? 「我喜欢你。」 已经成熟的男中音从唇齿间不甚清晰的吐露出来,暗哑难耐,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软软的童音,也不是成长中略微羞涩、正经历着变声的话语,完完全全,是成熟而阳刚的气息。 他一下子就不再挣扎了,郁止辰用手覆盖住面颊,他放弃了,不管那会是怎样的后果。 就一次,为自己任性一次。他对自己说。 但康淮似乎已经失去了耐性,他像一匹穿越了冬季严寒的恶狼,疯狂的撕咬掠夺着自己早已经垂涎欲滴的食物,他一把扯下了郁止辰的裤子,听到了裤子的钮扣断开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噹噹的声响,不知为何这却让他更加焦躁难当。 将身下人的双腿张开到最大极限,并不理会那骨骼间因不堪重负而发出的沉重哀号以及男子痛苦的低声呻吟,他从未见过如此淫靡的郁止辰,褪去了往日的严肃,脸上的红晕直接染红了耳朵,间或还能看见胸口上那两点殷红微微颤抖。 男人是他的,没有人能看见这样的景色,那是独属于他的。 这样的想法似乎更加刺激了他那带着野蛮的占有欲,康淮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狞笑,没有润滑,没有前戏,他只是直直的顶了进去,让男人痛到只能将嘶喊停留在声带深处。 郁止辰不得不颤抖的将身体绷直成一条线好来减轻些痛苦,鲜血似乎从那从未开垦过的生涩甬道内滑了出来,伴随着一部分带着腥味的液体,但这仅仅是加深了贪慾在温热的体内横冲直撞的速度。 郁止辰感觉自己的下体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知觉,他咬着惨白的嘴唇,忍住不去发出声响,只是偶尔有些破碎的嘤咛还是会从齿缝间熘出来。 康淮伏下身,与他纠缠着黏腻而淫靡的吻,郁止辰只觉得刚刚已经麻木的嘴唇似乎又再一次的撕裂了,他双眼迷茫,被顶得头昏脑胀,已经快要脱离神志的他,舌头终于颤巍巍的回应着对方,就像他终于摒弃了那多年的禁忌,放纵自己内心的嚮往一样。 这是从未有过的,在这一刻,康淮脑中的狂喜已不言而喻,这是第一次,那么多年以来男人对他流露赤裸裸的情愫,不再是冷漠对待,甚至那神情看上去还蔓延了嫣红的色彩。 这样的风情唤回了康淮的些许理智,他将左手抚上男人还在颤抖的地方,极尽讨好的希望他也能多一些快感,右手插入男人的发梢,再将男子的腰部抬起,让两腿架在自己的肩背上。 抽插的时候,康淮不忘吻着男人那似乎永远也无法满足自己的脸庞,从眉心、眼帘,到鼻子、下巴、锁骨,最后回到了嘴唇,铺天盖地,蛮横似的啃咬吸吮。 「淮……」 他突然全身痉挛,感到男子的后穴内壁被自己完全占满,余下感觉的就只有脑中残留的空白。 情慾味越来越浓,郁止辰的下体一片狼藉,混合着红白相间的液体,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而自始自终,郁止辰都没有发出完整的声音。 第36页 没有爱,尽管他们相贴是如此紧密,他们的肉体如此接近,康淮甚至还可以感觉到他肠壁内的颤抖,他却觉得他们的灵魂是如此之远。 身下的人,根本没有丝毫享受这场欢愉的意思。 做爱,做爱,放他个狗屁,他们之间哪里有爱? 不过从一开始就是他单纯的,充满了报复性的洩慾过程。 「淮……你为什么哭了呢?」 男子突然虚弱的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从声带里传出的声音毫无力度,他两眼涣散,全身青紫一片,满是欢爱后的痕迹。 褪去了往日总是皱在眉间的严厉,郁止辰脸庞充满了情慾的色彩,直到此刻,康淮才能真正感觉到他依旧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相对的,他也看见,就算是如此激烈的性事,直到现在,郁止辰的下身,都没有任何抬头的迹象。 看吧,我就知道他是这种反应。 郁止辰将头埋进沙发,不愿让少年看见自己最后捍卫的东西破碎时的神情,鼻音里只是缓缓吐露着机械化的语言。 「看到没,我性无能,你要是真能让那傢伙听话,给你操一百次我都无所谓。」 从他发现自己喜欢康淮开始,从懊恼自己的病开始,他最后拼尽全力固守的一丝尊严,终于完全的在他面前剥落下来,现在的他,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也没有。 康淮将郁止辰的肩膀转过来,逼迫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止辰……」 「别叫我!」男人依旧将脸旁埋进手臂里,鼻音很重,「快点啊!你不是要发泄吗,快点把你那玩意儿插进来,你还犹豫个屁!」 康淮一点一点,亲吻着他的泪痕,气息似乎与眼前的雾霭迷茫重迭在一起;心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刚刚重燃的希望,又重新被浇灭了,连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不但没有爱,他们连性都没有。 「你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男人突然出声,转过身体将整个人蜷曲着背对他,只有微微颤抖的背嵴泄露了他不愿被人看见的软弱。 「止辰……止辰……」康淮跪在沙发前,轻抚着他的背嵴,哀求般推搡着他,「求求你……看看我……」 「滚!」男子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推开他,「你还没看见吗?你操也操了,做也做了,你还要我做到怎样?」 没等康淮接话,他将头靠上沙发背,仿佛整个人都被抽干了一般疲惫无助。 康淮听着抽泣声慢慢传来,心脏像是被揪起般疼痛。他一下子无法适应眼前的状况,所以没有听见郁止辰后面那句细如蚊蚋的话语。 「我爱你,与你何干?」 插pter 10 丛杉立在那曾经徘徊过无数次的乐器行门前,他看着里面一排排整齐的被擦拭铮亮的钢琴,里面还有好几个带着孩子来选琴的成年人。 他看着那些孩童用充满好奇和欣喜的神色,笨拙的以手指去敲击着那一个个黑白键,优质的钢琴随即发出空谷般圆润饱满的声音。 而曾经的自己,坐在钢琴旁练琴,又已是多久前了呢。 除了那偶尔会从指尖中流露出的灼热痛感,还有时不时母亲夸赞自己的声音,其他的记忆,都好像已经模糊了很久了。 他紧抓着手里的支票,仿佛都要捏出了汗,那是辛然重新退还给自己的,他知道在那张小小的纸片上,有着能重新拾回梦想的东西存在。 丛杉最终还是扭转了头,向着自己工作的酒吧方向走去。 他连物质生活与工作都无法保证,这种前提下,还谈什么精神补给? 季明泽斜眼望着前方,习惯性的身体前倾抽出丛杉手里那张支票,在昏暗的灯光下瞟了两眼,转而将视线移到丛杉的身上。 「老闆,你就行行好吧,」丛杉双手合十,嬉皮笑脸的说着,「这个虽然不能全部还清,但至少应该可以补充一部分,我就暂时不想接工作了。」 「看样子不是玩具支票嘛,臭小子你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季明泽抱怨连连的吞云吐雾,口中不满的念叨,「死锦川那个老头子也欺人太甚了吧。」 「嗯,老闆你是答应了?」丛杉虽然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但以往的经验告诉自己还是不要多问比较不会惹麻烦。 很少见的,季明泽没有再追究下去,他瞥了眼丛杉,将支票递还给他,「虽然我是很想独吞,不过要是给那老头子知道的话,估计会有点麻烦,你啊,已经有人……」 「老闆!同升组的大哥来了!」 离门口比较近的酒保员阿九还未说完话,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阵玻璃被踩碎的爆裂声。 季明泽二话不说,将那张支票猛塞入丛杉的口袋里,「你快点去后面的厨房,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两个小时以后我没来找你,就拨郁锦川那傢伙的电话,听到没?」 丛杉还没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转变,或者他还在好奇为何老闆会认识郁锦川时,季明泽催促声已响起。 「快点啊,你还待在这干什么?记住了,绝对不要被人发现,听到没?」 他是第一次看见季明泽如此严肃而焦急的表情,在自己的印象中,老闆几乎是成了玩世不恭嬉皮笑脸的代名词,正经八百好像完全和眼前的人沾不上边。 第37页 虽然还有些不太明白,但看着季明泽少见的执着又郑重的神色,丛杉没有多加考虑,点点头往厨房的方向跑去。 倒是多亏了自己在厨房帮康淮代班的日子,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间很大的壁橱。壁橱在门后水池的侧面,外表覆盖了一层层多余的杂物,平日多用来堆放清洗用具,隐藏在这里,的确不容易被发现,丛杉弯腰躲了进去。 刚刚关好壁橱的同时,他感觉到左侧口袋中有硬物抵在腰间,掏出来借着手机的光看过去,是一张光碟。 方才有些慌乱没有发现,季明泽竟将支票和这张光碟一起塞进了他口袋。 「砰——」 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好几声枪声,间或还有女人的尖叫,桌椅被推翻在地以及玻璃碎掉的各种混合着的刺耳声音。 丛杉用颤抖的手捂住嘴唇,竭力不发出一丝声音。 「光碟在哪?」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莫名而低沉的诡异,仿佛只需要动动嘴唇,带动的气息就能让人冷到骨子里去,最重要的是,那个声音唤起了他恐惧却永远也无法磨灭的记忆。 和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声音。 不知为何,自从出生以后,母亲的身体就不太好,而随着母亲心脏一天天衰弱下去,父亲却开始嗜赌。然后每天放学,他都能看见家门外围了一圈找父亲追还赌资的人。 母亲是性格好强的女子,身体有病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无法接受的事实,同时还要拖着孱弱的病体去应付那些追讨债务的人,最后终于无法忍耐而含恨离世,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孩,连生活都无法自理,当然轻而易举的被那些人抓住。 后来他才知道,父亲欠的是地下钱庄的高利贷,虽然在那个年龄,自己对于金钱的概念还不是很深,但他至少知道那么一点,那样庞大的数字,他根本无法想像父亲是如何借来,然后顷刻之间将它挥霍一空。 而在连成语都没有完全学会的时候,那个人告诉了他什么叫做「父债子偿」。 那个人说父亲是和另外相好的女子卷了最后剩余家产逃走,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看样子已经是预谋很久的行动了。 昔日的那个声音和现在他所听见的,一模一样的,仿佛让自己的胃滑进了冰块的声音。 而那个如同梦魇般的声音,好像正在接近着自己。 精緻皮鞋与湿滑地面摩擦带来些许水声,啪哒,啪哒,由远及近,丛杉感到自己手脚冰冷,那是一种已经很久不曾面对过的恐慌。那个时候他站在孤立无人的荒岛寻求救援,而康淮向自己伸出了双手,生活也慢慢好了起来,于是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摆脱那些噩梦。 原来这些想法又是错误的,是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以为他能放过自己。 丛杉将整个头埋在胸前,漆黑的壁橱里他什么都看不见,双手抱头,试图想让身体停止颤抖,却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大哥,没有找到。」 「你们先出去吧。」又是那个声音。 是那个人的声音,丛杉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脸上已一片湿滑,皮鞋声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听见有人翻动杂物的声音。 丛杉将身体缩成一团,无意识的狠命摇着头。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 他不想死。 但突然四周归于平静,死寂的声音让他更加害怕,全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那仿佛永无休止的诡异梦魇,正野蛮的撕扯着他全身每一处细胞。 「季明泽其实是个笨蛋,但这一次我还是选择放过他,拿好你手中的东西吧,那毕竟是他父母用生命换来的,其实明明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因为太过惧怕,丛杉从头到尾都没有听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冷冽的声音里突然夹杂了一丝嘆息,「就当作我对他的歉意吧,在我还未完全泯灭那种人性之前。」 丛杉听见了皮鞋再次扭转的声音,与方才不同,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他心跳得厉害,仿佛那停留在左胸腔的东西就要从里面撞出来。 丛杉又等了许久,直到壁橱外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他才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因为手掌心的汗水,连按了好几次都无法接通。 好不容易终于听见那头传来了温和的声音,那仿佛刚从严寒地带跨越死亡线后的重生感受,让他内心莫名的安定了下来,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 「大叔,救救我……」 郁锦川看着那张光碟,插入光碟机后并没有很特别的地方,无非是一些档案,还有图片,他对电脑并不很在行,最后还是皱皱眉将之取出来。 辛然看着怀里还在瑟瑟发抖,面色苍白的少年,看向郁锦川,「要不还是交给警方吧,这种东西毕竟还是……」 郁锦川摇了摇头,「明泽他是聪明人,要真想给警方,当初给丛杉这张光碟的时候就会要他报警了,这时候不得已转手到我这边来,必定有他的道理所在。」 他将光碟收好,又再次拨打了一遍对方的手机,得到的还是那电子女声「您拨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他将光碟递给辛然,「现在带小杉回家去休息吧,把这个带回去,公司现在出了那种事,我不能把这个放在公司里,警方那边还有些笔录要我去做,你们先回去吧。」 第38页 辛然点点头,扶着少年走出门。 回家的路上,丛杉异常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辛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如此害怕,虽然有很多疑问,但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慢慢将车驶回了家。 「要喝点什么吗?」辛然扶丛杉在沙发上坐下,关切的问道。 对方摇了摇头,突然整个冲上来环抱住他,「大叔,不要走,求求你……」 「好,好……现在我在这,没关系……」辛然安抚的拍打他的肩,希望能透过手掌去传递一些温暖,好让丛杉的指尖不再那么冰凉。 停留在怀抱里的颤抖渐渐减小,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阵竭力掩藏的啜泣。 辛然嘆口气,换了个姿势将丛杉抱在怀里,微微轻抚他的发梢,「是不是那个曾经逼过债的人呢?」 丛杉这次对于他曾经调查过自己的过去毫无反应,只是默默的点头。 「他很可怕,我都不敢抬头看他。」 少年的声音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恐慌,话语也慢慢连贯了起来,「我根本不知道爸爸会借那么多钱,家里经济不好,妈妈又有病,本来他是想能碰巧赚一笔来付妈妈的医疗费,可是这种东西,人家都做了手脚,哪还有你喘息的地方,根本都是血本无归…… 「那个人要我还,我要到哪里去弄那么一大笔钱…… 「那个时候老闆帮我求了情,说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还不如让我自己多赚点慢慢还…… 「他最后还是答应了,但是我很害怕……」 丛杉突然坐起来抓着辛然的衣服,脸上一片狼籍,分不清到底是泪痕还是汗水,但此刻少年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他死命摇晃着身体,赤红双眸无时无刻透露着曾经经历过的无助和辛酸,「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看见过他杀人啊,脑浆迸裂溅在他身上,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要是做得不好,那个魔鬼真的会杀了我的! 「我不想死!那又不是我借的钱,为什么要父债子偿?这不公平…… 「我还有好多未尽的梦想……我、我还想着能把钱还上……然后再去弹琴,我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我不要……」 他第一次,完完全全的向外人敞开了心扉,不知到底是因为恐慌造成的后果,或者是因为他已经完全崩溃,那些与年龄完全无法相符的痛,终于将不堪重负的他毫不留情的摧残毁灭掉。 辛然一直静静倾听他间断而混乱的言语,没有回答,只是用手将怀中的人圈得更紧,直到少年慢慢平稳了呼吸,因太过劳累、体力不支而昏睡过去。 他用纸巾细心的擦干丛杉的泪痕,将他抱往床上,丛杉眉宇间的褶皱一直还在,他怎么也抚不开,辛然看着他不那么安稳的睡颜,梦魇似乎总是纠缠着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搅得他不得安宁。 郁锦川的十八岁,在纸醉金迷和荒唐奢华中度过。 郁止辰的十八岁,在医院精神病科的床榻上躺着。 康淮的十八岁,在学校教师里的习题上匆匆走完。 他自己的十八岁,在失去父亲的悲痛中仿徨而去。 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童年时光以及少年梦想,但正如锭维在回乡之前留给自己的那唯一一句话一样: 「命若只有八寸,就不能妄想它有一尺长。」 他亦想不到,那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几乎不能算上句子的字条,居然成了那人最后的绝笔。 辛然帮丛杉压好被角,丛杉似乎是累极了,睡得毫无知觉,辛然倾身往下,嘴唇抵在对方的额头上:「丛杉,让我来照顾你。」 他知道他无法听见,自己的情愫无法传递,但这样他亦非常满足。 转头站起身,辛然的脸已经退了方才的温情,他抬手抓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的号码。 那头响了很久,直到辛然快要放弃挂断电话时,才从那方听到了一个恼羞成怒的声音: 「他妈的,你哪个孙子竟敢坏大爷的好事?」 「是我。」 「嗯……嗯……还要……」 间或还有女子忘形失态的奢靡声响,辛然不用说就知道那精虫沖脑的人在做什么,想必那陋习自从那人走后,他就再也不曾改过。 「他奶奶的,给你大爷回话,哑巴了不是?」 男人的声音沙哑难耐,没有听见刚才辛然的低语,一边还要应付着身边已经浪荡不已的人,「对……就是那……快点动给我看……」 在看不见的那一端,男子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嘴里不断吐着那不堪的污言秽语,腰杆一直往上顶,引得身下身形姣好的女子娇喘连连。 而这些辛然不用看也知道,那人的眼里,是从来都没有笑意的。 「乌恒矾,你的脑浆是不是已经被精液取代了?还是耳膜被保险套堵住了?」辛然骤然出声,受不了那光听着就淫靡的气息,仿佛能从听筒那一头传过来般。 「靠,怎么是你?」电话那头的男子一个鲤鱼打挺起来,脸上的笑容开始崩裂,但还不忘继续在女子体内探进抽出。 「帮我一个忙,帮我查个人。」辛然懒得和他废话,他在常人面前都可以保持温和儒雅的形象,唯独这个男人例外。 第39页 「切,我凭什么要帮你?」乌恒矾嗤笑了声,又重重的顶了下已经神志混乱的女人。 辛然受不了那方女子的浪荡尖叫,只想快点结束这荒唐对话,「我说,你不想看看他的孩子吗?」 那方突然没了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叮叮咚咚的响动,还有像是整个身体翻下了床的沉闷钝痛,辛然的脸上情不自禁浮上了一抹有点无奈的笑容,很淡,在顷刻间就了无踪影。 因为不用他说,他就知道对方的那里肯定瞬间便软了下来。 「你说什么?」 乌恒矾不顾被自己踢下床的妖艷女子抱怨连连,抬脚步入浴室关门,将那现在听着如此噁心的娇柔声隔离在外,「他妈的辛然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看?你以为玩弄老子……」 「你不知道嘛,也是正常,」辛然丝毫没有被对方的粗言粗语所影响,「谁叫当年郁锦川封锁了消息呢,倒也确实,他可能是最不想接受那种事实的人吧。」 乌恒矾的脸冷了起来,他抓起手边的玻璃杯一把将它捏个粉碎,连玻璃渣刺痛了手指、鲜血滴落也没有察觉,话中是满腔的愤恨,「辛然,老子告诉你,如果你说的有任何一句谎言,看我……」 「你那些解剖刀还是用来去捅自己的屁眼吧。」辛然淡淡的回了句,「就是这个交易,要不要看你,如果做得好,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的儿子,在不让郁锦川发现的情况下。」 「呸!凭什么,锭维就是被那傢伙给害死的,老子还真不信他……」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锦川他现在在抚养他的孩子,信不信随你,包括任何其他的你没有弄明白的疑问,我都可以告诉你。」 辛然听到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 乌恒矾想着,那个时候,他又怎么会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学长,会有如此、如此…… 他们到底是有什么时候彻底改变的呢? 答案不用说,却都心知肚明。 「我同意,你要查什么人?」 辛然哼笑了声,对方却老实的不再说话,等着他回答,辛然不再刁难,「很简单,我知道你最近在黑白两道混的是风生水起,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去帮我弄清四年前一个叫做丛方叔的人向地下钱庄借了多少钱,还有这人的下落,以及借给他钱的那个帮派的幕后黑手。」 「我说前辈,这些东西你完全可以让那姓郁的混蛋去查吧,你和人家关系那么好……」 「你到底要不要查?」 「好,好……」乌恒矾受不了似的撇撇嘴,这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忍耐极限,「郁锦川那混蛋,老子总有一天要剁了他!」 「你别忘了,锭维的死你也有一份责任。」 辛然抓紧着手机,又怕吵醒屋内正熟睡的人,他走出门去,「你要是敢动他一分,别怪我不客气!」 「靠!」那端传来男子沉重的喘息,听得出他正在试图平稳自己的呼吸。 辛然知道自己又将那伤疤重新揭开,但此刻他别无他法,丛杉无助的神情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不能不管。 「我知道了,事情结束之后,你一定要带我……带我去看看那个孩子,还有……还有将当年的事情都告诉我。」他突然又气不打一处来,「靠,你们当年居然……一个个都瞒着我……明明锭维都那样嘱咐我过……我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既然看你态度这么好,我就先付一部分订金吧。」辛然淡淡说道,仿佛没有听见对方的埋怨,「我可以告诉你,当年锭维之所以要离开,正是因为那个孩子。」 「什……」乌恒矾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挂断收线。 垂下头,他将手机收好放入口袋,打开门却看见方才欢爱的女子,正在门前娇嗔的看着自己。 「矾……」 酥麻的声音贴了过来,附带着那柔软的胸,乌恒矾从未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刺眼,连同她身上那刺鼻的香水,都让自己作呕。 「滚出去。」 「啊?」女子娇滴滴的看着他,似乎没有听懂他说的话,手还不由自主的向对方的下体探索着,好让双方能重新体会方才被打乱的温存。 「我的话不重复第二遍。」 女子终于停下了手,在对方冷若冰霜的注视下,气沖沖跑出酒店的房门。 乌恒矾慢慢下滑坐在地上,他将手抚在额头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房内那莫名的情慾味还未散尽,但他已经毫无兴趣,其实那女子面容姣好,胸也很有料,而且完事后从不拖泥带水,修养也很好,正是他喜欢的性格。 正确的来说,是他曾经喜欢的性格,是他曾经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喜欢的性格。 一个人到底有着怎样大的影响力呢,他其实并不知道。 只是因为一个已经去世快十年的人,就算到现在,有着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会奋不顾身的除开一切私心杂念,去转头寻找。 他居然有儿子。 这个发现最惊讶的,应该不是自己吧。 乌恒矾有些自嘲的想着,那个人,那样偏激而霸道专横的性格,竟然会允许他与女人生孩子,并且还将那个孩子抚养成人。 或许真的像那样,即便是幽灵或者魂魄之类的,他也想见他最后一面吧。 第40页 乌恒矾偏过头,将眼前的潮气驱散开,「混蛋,这浴室里的水雾怎么这么多……」 他抹了把睑,四肢蜷曲的坐在角落,只能看见肩膀时上时下的颤抖: 「锭维,他有什么好……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偏爱他呢……」 近十年的时间,他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变成警界人人称赞的法医,身前身后头衔一大堆,但自从锭维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郁锦川。 锭维,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呢。 浴室的水雾好像完全没有散去,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已经凝结了一滴滴水珠。 高考的成绩单很快下来,如自己所料,因为那白白送掉的三十分,再加上平日本应是强项的英文却考得一塌糊涂,他没能通过上a大的录取底线。 康淮面色平静如水,只是在接过填报志愿表的时候,有些羞愧的不敢去看班主任的眼睛。 这位老师待自己一向很好,从上高中以来一直很照顾自己,不懂的问题拿来问她,还会耐心的给自己补习,看得出对于自己的器重。 考成这样的成绩,可能最对不住的,还是这位辛劳的老师了吧。 「康淮,你有没有想过再来一次呢,我知道你成绩一向不错,这次只是没发挥好,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成绩。」 他懵懵懂懂的听着老师的回话,还是将志愿填报表拿了过来细细查看。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重考,很多对于自己成绩不太满意的同学,也选择了这条艰辛的道路,对于自己这种明显丧失水准的考试,如果再来重考一年,很可能会如同老师所说的那样,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结局。 他的高三生活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有着如此不堪回首的感觉,或许是郁止辰让自己识字的那天起,就开始异常严格要求自己,康淮自己也有着上进的自觉,所以学业对于他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很大的深坎,如果真要再来重考一年、或许也不会有那么艰苦的回忆。 只是现在这样的他,没有那种能安静下来重新拾起书本的心境。 他这才知道为何郁止辰一直费尽心力想要远离自己,冷言冷语,讽刺挖苦,甚至不惜求人去掉他保送生的名额,最后干脆来干预自己的高考。 康淮嗤笑了几声,抓起笔胡乱的勾着那些填报志愿的条条框框,他感觉他们俩实在滑稽透顶。一个拼命追赶,甚至去参与打架被警察抓包,好让对方来领人,这都不过是为了能让他回家吃饭;而另一个奋力躲避,只是为了能早日远离自己,好斩断他自己的依恋。 郁止辰有那样的病,想必辛然和郁叔他们都是知道,他们明明都知道郁止辰对于自己是怎样特别的一种存在,可是这么多年来为何都不告诉自己,死守秘密,如同密不透风的高墙。 但是的确,换作自己,又怎能说出那样的话语来呢? 康淮又勾了一个选项,郁止辰一看就知道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在自己身上发生那样的事情,必定是一个字也不会吐露的吧。 表格已经填到了最后一栏,他看见了纸上的字样,「监护人签字」。 康淮手一顿,这个东西,还要拿去给郁止辰看。 嘆了口气,做了那种事后,他亦不知道要用什么脸色来面对对方,只是匆忙的将表格塞入书包,站起来准备离开。 「班长!你要到哪去?」身后的女生突然问道。 「嗯,我回家。」康淮老实说道,强硬的挤出一个笑容。 「回什么家啊,大家以后可能都难得聚一聚了,现在一起去喝酒啦,班长你每次都落单,这次可不能再推託了哟。」 「对啊,班长我知道你家教很严啦,但是大家现在都成年了,就不要顾虑那么多了嘛。」 「是啊,康淮今天可不能走,大家今天一起去喝一杯,当作饯别嘛……」 「切,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还准备继续去重考,做你那永远的十七岁嘛。」 「滚啦,我明年一定考一个好学校给你们看……」 周围都是热络而熟稔的同学,盛情邀请着自己这个不太合群的人,康淮知道自己平日里做的并不好,他并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只需要担心学业方面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有多余的空间时间与同学们一起交流增进情感。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让他有些莫名的嘆惋。 他随意的将书包甩在肩上,笑着回答,「好,今天大家一起好好玩。」 「哟呼……覃梦叶好大面子,班长都答应了哈……」接着四周是一片有些唏嘘和玩笑的声音,说到的女生正是叫住自己的人。 「哎呀,班长你还打什么电话,」另外一个同学眼疾手快,握住了他拿出的手机,「今天就不要那么拘谨了嘛,好好玩吧。」 康淮听话的将手机重新放进了口袋,的确,现在这种状况,他也不好和郁止辰开口。 四周都充斥着让人耳膜微痛的吼叫声,ktv包厢的隔音很好,但不知何人将音响开到最大,康淮看着眼前举止动作完全不像一群高中生的人,有些嘆气的揉了揉已经有些耳鸣的耳朵,头又开始痛。 不过相对于他对郁止辰的所作所为,倒也没有任何可以指责他人的资格。 「康淮,你怎么不喝酒呢?」身旁的女生再次开口。 第41页 「不……我就不用了……」康淮推却着,他记得郁止辰原来教导过自己,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会不听任何使唤,所以从来就不碰酒。 「不行,康淮你一定要喝下去。」 说话的正是覃梦叶。其实他从没注意过女生,转脸过去,女孩的双眼有些红,呼吸也粗重了许多,想必是有些醉了。 「这个……我真的不行的。」 「哪有,班长你每次都不近人情,这回不能再这样了,这次一定要喝下去。」 旁边似乎若有若无的传来了起闹的声音,康淮皱了皱眉,还是接过了那杯有些橙黄的液体,顺便不着痕迹的将女生倾倒在自己这边的身体扶开。 「那么……就一次……」 他仰首一口喝下了看起来已经有点混浊的昏黄液体,感觉口腔内的苦涩,还有从喉咙一直辣到胃的奇怪触感,难怪郁止辰从来不让自己碰酒。 他有些不明白,脑子里有嗡嗡作响的声音,为什么这么难喝的东西,大家好像都喝得很愉快呢。 可是不多久他就找到了答案。 那个叫做覃梦叶的女生愈加的靠了过来,康淮又不着痕迹的挪远了位置,酒臭和烟味瀰漫在空气不流通的房间里,还有扯着嗓子在唱着走调的歌,却不忘开着高音喇叭的同学。 他越发的有些不耐烦,郁止辰一直教导自己要严谨克制,虽然丛杉偶尔也会带着自己在酒吧里玩玩,但这种有些太过纸醉金迷的状况,他还是无法适应。 那一看就是不符合学生消费情况的酒水,却又是完全没有一点犹豫就点了好几十瓶,康淮按压了下太阳穴,他从未碰过酒,但他方才瞥了瞥那酒瓶上的标籤,那酒精度数,倒不至于超出自己能接受的范围。 他的打工经历告诉自己,财富的所得绝对不是那么容易,看着这些随意拿着父母的血汗钱挥金如土的同龄人,兀自又嘆了口气,难怪连丛杉都说自己的想法已经完完全全和一个中年大叔无异了。 没想刚发呆的空隙,女生又靠了过来,这次干脆挽着自己的手,不让他有一丝逃跑的空隙。 「班长,你再喝一杯吧。」 康淮没有办法,只能以假装自己醉酒了为由。 他不是不明白女生所想,他自己应该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仰慕一个人,却又无法得到回应时的苦楚,虽然很抱歉,但此刻他只能让女生默默承受,去承受着他从十三岁以来就要面对的怅然。 他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中,除开学业和郁止辰,根本容不下其他的任何东西,他无法回应那样的感情,更是无暇顾及其他。 敬请观赏更精彩的《爱再重来》下集 文案 不堪回首的从前,无法倾吐的秘密, 成了他们与他们,难以逾越的,爱的界线…… 因为心脏那颗未爆弹,辛然想爱却不敢爱, 一次酒后乱性,他与那个放荡少年因此有了协议—— 辛然用金钱来享受爱情, 而出卖肉体的丛杉也利用他还清鉅额债务。 可明明只是各取所需, 辛然却看穿了对方不羁表面下的卑微伤痛, 丛杉也逐渐沉沦在他给予的温柔呵护之中。 但还来不及放手去爱, 辛然却遭受莫名枪击,脆弱的心脏终于不堪负荷…… 如果还有奇蹟,爱.能否再次重来? 「大叔……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真的……」丛杉泪如雨下。 辛然抬手抚平少年眉心的褶皱,虽然那一点动作让他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小杉,你想要什么?」 丛杉其实很不喜欢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医护人员宣布自己母亲死亡时的冷漠,让他到现在都还瑟瑟发抖。 他看着辛然平和而安宁的面庞,说出了自己平生最为任性的一句话。 就一次,他这么提醒着自己,就任性一次。 「我,我想要一个家。」他这么说着,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插pter 11 女生似乎是铁了心要灌他酒,康淮无法抽身,只得偷拿出手机拨了丛杉的号码,再不着痕迹的说出自己所在的地址,很明显,虽然自己有想要放纵一下、暂时远离郁止辰的想法,但这饯别宴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再继续下去了。 丛杉还没有来,大家又开始玩起了划拳,康淮又拒绝不了,说实话他也确实想找个恰当的理由脱离覃梦叶的身边,却没有看见其他人互相使眼色的嬉笑脸庞。 好慢…… 他内心抱怨着丛杉为何还是没有来,又被覃梦叶灌下不知第几杯的酒,今天的运气似乎特别不好,猜拳总是输。 而同学看他好像有点吃力,便说:「如果不想喝的话就亲梦叶一下嘛。」大家似乎都这么说,却没有理会他的尴尬。 可能对女生来说有些不给面子,怀着歉意的心态,康淮一杯又一杯的喝下那些褐黄的液体,只觉得胃里越来越翻江倒海,额头上开始冒着汗,脸却越发的惨白。 同学们见他没有什么脸红醉酒的反应,反而更加放肆的连续猛灌着,平日里班长在他们的面前都是严肃自律的,从未见过有什么失态的时候,而过了今天,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第42页 覃梦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希望。 刚才对方的态度只让自己的心更加冷却,但是一到明天,三年的同学生活就要结束,这个自己已经仰慕许久的优秀男孩子,就要在自己的生活中彻底消失,那些联络方式也无法将他们仅是同学关系的身分维持下去,所以今天,就放纵自己一回吧,她真的很想看看对方褪去那层冰冷的模样。 好热……康淮不经意间松开了领口的钮扣,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胃里疼得厉害,好像吞了块硬物却完全无法消化般的胀痛感。他忙摆摆手,如果真失态的话,可就不好收拾了,他没有过醉酒的经验,不想再麻烦别人。 丛杉怎么还没来……在他准备再一次打电话确认的时候,禁不住旁边人的劝酒,又一次被迫参与猜拳的游戏。 当然,他又输了。 康淮没有办法,他浑身冒着冷汗,但是不能食言,愿赌就要服输,这又是郁止辰教自己的。 他情不自禁的哼笑了声,郁止辰,郁止辰,好像自己这个人都是他创作的一般。 「班长不能再喝了啦!」 身旁的女生帮自己解了围,康淮迷迷糊糊的想要说着谢谢,哪里知道却感觉脸上好像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还有那种奇怪的馨香,不是那种平日里郁止辰身上的淡淡体香,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女生特有的唇膏香味。 然后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庞大起闹声,伴着男生吹口哨的声音,女生则是一阵看到好戏的尖叫,康淮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叫吓了一跳,大家都在替那大胆亲吻了自己脸颊的覃梦叶欢呼着,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推门而进的声音。 现在的女生,难道都这么开放的? 康淮有些厌恶,恍恍惚惚中准备抬头擦掉那黏在脸上的唇印,愈加的不耐。而等他无意间瞥见门口的人时,突然觉得一直惨白冒着冷汗的脸,瞬间腾的一下似上了火,而体内那像有莫名硬物的胀痛感,则完全将他的胃堵塞了。 「哥……」 他只发了那么一个单字的音节,就再也无法说话了。 郁止辰脸色平静如水,满屋的酒臭让他皱了皱眉,但仍波澜不惊的走向他,「你喝酒了?」 康淮此时突然觉得,他还是装醉了比较好。 郁止辰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不知道,郁止辰到底是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的他也不知道,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方才女生亲吻自己脸颊的时候,一定被他毫无遗漏的全看到了。 以自己多年来对郁止辰的理解,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 喝酒、泡吧、ktv、挥霍金钱,还有与女人间看似复杂的关系,所有的一切,都是平日里他谆谆告诫的禁忌。 康淮的脸烧红得厉害,他只是莫名的朝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假装神志不清的靠向对方,「哥……我头疼……」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至于对一个醉鬼发火吧,他把脸埋在郁止辰的衣服里,贪婪的吸取着与那屋子里截然相反的好闻味道。 郁止辰没有多说,而是出乎意料的拥着他,「能站起来吗?」 康淮瘫软的躺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心想原来酒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讨厌嘛。 「你好,我是康淮的哥哥,敝姓郁。」 康淮听见头顶上方传来温和的声音,从这个角度,眯着眼看不见郁止辰的表情,只有他紧搂着自己的手,还感受得到炽热的温度。 「你好,」另外一个同学似乎答了话,男子进来的时候根本悄无声息,把周围的人也吓了一跳,赶紧将刺耳的音响关掉,好让对方能听见对话,「我是康淮的同学,我叫……」 「他好像喝醉了,我带他回去,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包厢内有着与气氛不太相称的莫名寂静,郁止辰似乎根本也没有打算听其他人的回话,直接将康淮打横抱起,完全无视其他众人的反应。 康淮一下子觉得完全腾空起来,失去重量的瞬间,他仅仅只是抓住郁止辰的手寻求保护,缓过神来才发现目前所在的位置。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 他恍恍惚惚的想,自己从没有露出过如此害羞的神情,多亏了那酒精的麻痹,康淮将脸深深埋进郁止辰的怀里,双手圈住他的脖颈,贪婪的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别样关爱,他竟然也不觉得在同学面前,和郁止辰有这种明显不太对劲的举动,会有什么后果。 「再见。」 郁止辰朝已经呆滞的一堆学生点头示意一下,转身出了包厢。 「餵……那个是他的哥哥?」 「好像是的,听说班长的监护人那栏都是他哥哥签字呢。」 「好帅哟……」 其中一个女生禁不住发出感嘆,「就是觉得冷冰冰了点,你们说班长不太近人情是不是他哥哥的影响啊。」 「对啊对啊,我刚才都吓了一跳,连音响都关了,他给人好有压力的感觉……」 「不过,你们觉不觉得他们关系好像很好啊,我还没有看见过有人是这样抱男生的。」 「对啊,那个人力气肯定很大,班长不管怎么说也快一米八的身高啊。」 「啊啊班长都走了,我还想看看梦叶亲他以后会是什么表情呢!」又有人出声说道,满是情窦初开又有些看好戏的语气。 第43页 「你们别说了,我们继续唱歌吧。」 覃梦叶出了声,脸也有些发烫,方才借着酒劲豁出去了,才在这么多人面前亲了康淮,现在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有好戏看,众人也就不再多说,又开始玩乐起来,覃梦叶喜欢班长这件事几乎人尽皆知,当然,除了班长自己吧。 安静了许久的包厢内又重新嘈杂起来,覃梦叶坐在沙发上,靠着椅背,默不作声的一口一口喝着苦涩的酒水,女人的第六感告诉自己,这种带着单相思的初恋,终于还是要结束了。 在那个自称康淮哥哥的人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了康淮的脸色。 不知是酒气冲上了脸还是怎的,那一瞬间,康淮那敞开的领口中,白皙的皮肤染上了若有若无的别样粉红色彩,唇边还沾着点点滴滴未擦干的酒液,迷濛的眼睛微闭,他好像完全放心般,靠近着抱着自己的男子,满足的表情如同一只慵懒的猫。 好像就是那一刻,覃梦叶知道自己找到了三年来都未曾在班长脸上看到过的——她一直寻找和嚮往的,不再冰冷严肃的脸庞。 班长他,真的长得很好看呢。 康淮这之前没有喝过酒,所以他并不知道如何判断自己的酒量。 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没有醉,虽然有些头昏,但并不至于到神志不清的地步,郁止辰将车窗打开好让自己能透透气,过强的酒劲被冷风一吹,又醒了大半,只是相对于胃来说,却愈加的不舒服。 康淮默默用手掌捂上嘴唇,竭力抑制住那欲往喉咙口翻滚而出的呕吐欲望。 「如果想吐的话,就直接告诉我,吐出来会好受些。」郁止辰看着在副驾驶座上明显坐立不安的人,如实说道。 「没事……」话才刚出口,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郁止辰忙打方向盘,将车靠边,拽出车里已经忍耐到极限的人。 康淮跑到路边的垃圾筒,「呕……」 他一定要继续装醉下去,康淮看着那垃圾筒里的不明黏腻物体,尴尬的想着。小时候除了生病,他并没有太过去依赖郁止辰,今天这种丢脸的举动,更是头一遭。 郁止辰买了水过来帮他拍拍背。 「用这个漱漱口,现在感觉好些了吗?」又将西装脱下披在他身上,「穿上这个,酒后吹了冷风怕你受凉。」 还好没吐在车上,康淮完全无法想像,如果将呕吐物留在郁止辰那一尘不染的车里,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觉得口腔里难闻的味道还没有完完全全消去,喉咙里好像还有某些东西残留,但胃倒是舒适了不少,再加上郁止辰一直轻轻的拍抚着自己的背嵴,也让自己安心了下来。 康淮一路上都在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紧黏着郁止辰不放,好不容易到了家,这会似乎终于安静了些。 郁止辰放好热水,将他抱进浴室,康淮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对方帮自己脱衣服时,双手之间流露出的那种无法言喻的颤抖。 气氛有些旖旎,在氤氲的水气中,康淮仍旧紧紧抓住对方的衣袖不放,将郁止辰的衣服都打湿了。 「康淮……放手……」 郁止辰用着最后的理智说道,「这样我不好帮你洗……」 「不要……哥……衣服湿了的话就一起来洗吧……」喝了酒的康淮死拽着他,像闹脾气的孩童一般不肯放手,他知道平日的自己是绝对不敢这样做的,借着酒劲,就让自己好好的发一回疯吧。 如同那次一样,郁止辰没有再多作反抗,让他拉着自己坐进浴缸,用双手将自己的上身衣服脱下,然后是裤头拉链,然后…… 康淮想着郁止辰可能是知道的吧,却不明白他为何会纵容自己,哪有一个醉鬼会如此有效率有目的的做这些事呢。 男子疲软的下身与自己的肿胀形成鲜明的对比,看得康淮有些刺眼,他的确太过自私了,明明知道那是对方不愿坦诚的最后自尊,他却要将那伤疤一次次揭开。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用手帮你……」 声音从上方传来,一时间康淮竟真的以为自己是喝醉了。 但那冰冷的手包裹住自己属于男性体徵的高温时,康淮还是忍不住低吼了一声,郁止辰的手带着凉丝丝的触感,有着意想不到的舒服,要不是方才尽全力忍住,他怕真的就要出来了。 要是给丛杉知道自己这样,肯定会放肆笑着自己早泄吧,他懊恼的想着,却不禁将脑中刚呈现的句子说了出来。 「餵……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说其他男人的名字吗……」 郁止辰的声音很低很沉,康淮认为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难道这是给醉鬼的奖励?他触到了郁止辰主动靠过来的唇瓣,舌尖很快的与对方纠缠起来。 主动求欢,这四个字放在郁止辰的身上,让康淮总有一种明天要世界末日的不真实感,他一点一点舔舐着男人的口腔内壁,突然又想到自己喝过酒还吐了,急忙又要把舌头收回来。 郁止辰却不依他,嘴唇相连的部位牵扯出点点银丝,他一点一点将它慢慢收拢,吞下去,然后舔着自己嘴角的滑液。 康淮倒吸一口冷气,喉结在火辣辣的翻滚着,饥渴难耐,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一般难以吞咽,「这算是对醉鬼的补偿吗……」 第44页 要是能这样,他甘愿每天都浸泡在酒精中。 呼吸的空档,郁止辰抬起头,朝他笑笑,然后将脖颈放低,开始吸吮他小腹上线条紧实的肌肉。 康淮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郁止辰现在的神色只传递出一个信号,让他的下体完全没有任何降低温度的趋势,反而伴随着高温越来越肿胀。 「操我……」 男子好像能读懂他的话一般,在耳边慢慢的说着。 「哥……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康淮压抑住最后的一丝理智,话语间却看见郁止辰将头放低,唇舌一直吸吮着自己的大腿内侧,然后含住了中心部位。 康淮这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浴室的水气早已消散,水已经冷掉,康淮颤抖着拉开水塞让水流走,从这个方向看上去,他看不见郁止辰的表情,只能看见那已经通红的耳垂,还有脖颈,平日里笔直背嵴上的白皙皮肤,此时也微微弯曲着,显出了漂亮而柔和的粉红色。 郁止辰的舌头并不灵活,只是有些细腻而笨拙的舔舐着他的高温地带,可仅仅是这副光景,就让康淮开好几炮了。 眼前的人他很陌生,以至于就像梦境来得太过虚幻而无法辨认真实,康淮只觉得身体一紧,身旁似乎还能听见那种连绵不绝的细微水渍声,混合了自己鼻息中的低喘闷吟,还来不及反应,却全数喷进了郁止辰的口腔内。 「啊……哥,对、对不起……」 他手忙脚乱的想找来纸巾擦拭掉沾在男子嘴角的污秽浊液,「快点吐出来……我……」 郁止辰却抬了抬手,不理会上方康淮的急躁,他慢慢舔着手指尖的白浊液体,连同方才在嘴边和口内的,全数吞了下去。 康淮的大脑当场死机。 天晓得那人用着舌尖游走在粉红色皮肤上的姿态,在康淮眼里看来是多么的诱人,他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郁止辰有着这样的一面?或者说那硬冷外表下的真实表情会如此迷人? 不、不对,康淮几乎惊讶得合不拢嘴,虽然大脑混乱,思维也完全不听使唤,但现在他应该疑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吃下去了?他把那个……那个自己完全无法说出口的东西吃掉了? 郁止辰等那阵抽搐、痉挛,到平稳的过程全部结束后,才将疲软的性器吐出,又随手将沐浴乳倒在手上,然后用手向后方探过去,不知在干什么,神色间有些痛苦的涩然。 康淮无奈的看见,明明才解放不久,那里又开始不争气的挺立起来。 郁止辰将他推到在浴缸的边缘,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慢慢将臀部移上那高温,对准后慢慢坐了下去。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康淮此刻倒是能彻底体会那句上古名言了,怪不得那人生四喜诗里还有什么洞房花烛夜,他晕晕忽忽的想,今晚眼前的一切状态都不在他自己的控制之内,郁止辰以前教会他那么多危机处理的应变方式,唯独这一点,他已经完全无法根据常理来思考了。 男子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像是无法忍受一般又想往回抽去。 康淮自己也没有好过多少,方才的动作太突然,他又没有准备,感觉自己那里几乎要被压断了,只得轻轻拍着对方的背嵴,好让郁止辰渐渐适应自己,将那颤动慢慢平稳下来。 郁止辰的内壁滚烫,却又温和如水般,紧紧包裹住自己,康淮可以感觉到自己那勃发的脉动在他的内壁中来回游走、摩擦着对方,快感如同潮水没顶一般的涌过来,使他几乎濒临情慾的巅峰。 康淮情不自禁的拉住郁止辰,让他俯下身来与自己纠缠着绵密深吻,急促的心跳声刺激着自己的胸口,双手也覆盖住对方的,卖力的取悦他。 体内那叫嚣的地方很快变大,肿胀的同时也使律动无法抑制的加快,康淮看见郁止辰的腰胡乱的扭动着,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翻过身来,将郁止辰压在身下,最大限度的折起对方的双腿。 康淮双眼迷乱的盯着郁止辰:「哥,对不起了,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话未说完,郁止辰只觉得下体一阵抽痛,强烈的撞击几乎要令他昏厥过去,才不过几下的抽插,郁止辰就觉得自己下体已经快要四分五裂。 口腔内有莫名的铁锈味,他这才发现因为亲吻得太过头,不知何时已经有淡淡的血从嘴角边缘流出来。 不知是康淮还是自己的血,滴落在纯白色的浴缸上,显得有些刺目的殷红。 他眼神愈加的涣散,只是下体那一下下充斥的淫靡水声的冲撞,还在提醒着自己正经历着怎样激烈的性事,康淮仍旧紧抓住自己不放,年轻而富有朝气的、略微野蛮的男性气息就在他的耳边、唇瓣,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地方,愈加的勃发起来。 但就越发体现出自己的悲哀。 他加重回应着康淮亲吻自己的唇舌,血腥味在口腔里浓得化也化不开,只有这一刻,他能抛弃多年无法开口的禁忌,虽然享受的或许并不是自己。 康淮身体绷直后一阵低喘,终于如数射在了郁止辰的体内。 郁止辰只觉得后方内壁一下子被滚烫的液体充满着,他不敢去看康淮现在的表情,就像自己不敢去看自己的下身一样。 第45页 他不知道康淮是否明知毫无用处却仍想取悦他的心理,只是猜测着他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就算是那么一点点希望,他们也想抓住。 他知道康淮喜欢自己,而在性事上,康淮更觉得如果两人能够相爱,那双方就都能有最好的享受。 但是没有关系,他无法感觉到那种高潮如水般的快感也无所谓。 只要康淮能享受到、寻找到发泄的地方就好。 浴室里瀰漫着那阵无法消散的别样韵味,康淮轻轻拥着郁止辰,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甚至能感受到怀里男子为了不让自己发觉,而不得不拼命压抑的低低啜泣,康淮轻拍着男子的肩背,仰望着天花板上的滴滴水雾,对面的镜子里倒映出自己欢愉后微红的面颊,但是郁止辰的脸色,却愈加的一片惨白。 许久,康淮默默的出了声。 「哥,我被女孩子亲,就让你这么受打击吗。」他一遍遍吻着对方的额头,「止辰,我可不可以认为,你还是有那么些喜欢我呢。」 插pter 12 辛然有些头疼的看着桌上的文件,最近公司的业务频频被其他的商家抢走,连那种明明和自己公司毫无抗衡能力的小公司都来参一脚,很明显背后是有某些大股东在搞鬼。 偏偏前阵子自己办公室被砸的事情还未完,现在又遇上这种状况,大幅影响公司业绩,辛然有些焦头烂额,只能不断的拨打着各个以前熟知业务往来的公司负责人,和他们确认那些金额。 公司现在是进入了难关,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挺住。 「铃铃——」 没有什么新意的手机铃声传来,辛然面色不善的接起了电话,却听见那头的男人有些傲慢而窃笑的声音。 「你让我查的东西已经查完了,学——长——」 乌恒矾加重了后面两个字的语气,轻松的嬉笑道,「除开学长拜託我的,我还得到了更多学长或许感兴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辛然眉峰一紧,急忙问道。 「那个叫丛方叔的,他已经去世的老婆,可真是大有来头哪。」 「你这话什么意思?」 辛然蹙了蹙眉,他知道乌恒矾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男人虽然看起来漫不经心,但做事效率奇佳,「给我说清楚。」 「哎哟,学长你不要这么着急嘛。」电话那端传来让辛然不得不压抑着怒火才能听清的话语,虽然轻佻,却胸有成竹,「学长,看来我们需要找个好地方,来交流交流这空缺了好几年的感情呢。」 「你有话快说。」 辛然感到握着电话的手心出了汗,乌恒矾却似乎在暗暗报复自己上次的不友好言论,除了锭维,可能没有人会对他那样说话。 「那么,下午五点半,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 那端的人满不在乎的收了线。 辛然也随之挂断了电话,嘆了口气,埋头继续整理着那些繁杂报表。 「哟,学——长——」 乌恒矾朝着刚走进咖啡厅的辛然挥了挥手。 其实不用他这么做,辛然也一眼就看到了男子,那么多年没见,他的样子完全没有改变,夸张而显眼的打扮,看起来就像是那种市井流氓或者纨绔子弟。 辛然皱皱眉,不知道要是被公司的人看到了,又会有怎样的闲言闲语。停顿了几秒,他还是向着男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学长,好久不见,你看来一点都不老嘛。」 乌恒矾自恋似的摆弄着自己那已经完全染成银灰色的头发,这简单的举动又惹来辛然一阵内心的反胃。 有时候他自己都很怀疑,像乌恒矾这样的人、这样出格的打扮,耳朵上左一个洞右一个洞,鼻子上还有鼻钉,嘴上还有唇环,那一身晃眼刺目的首饰更是不用说,皮肤保养得甚至比女人还要好,这个全身上下看起来完全就是男公关打扮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在警界里令人闻风丧胆的法医呢? 「如果你所谓的年轻是用来在身上挂着一个个圈圈环环,我倒是确实迫不及待想步入中年。」辛然扔了一个白眼过去,懒得和对方说更多废话。 「拿来。」 大手一伸,他方才落坐的时候就看见了乌恒矾身体左侧的那个文件夹,这傢伙虽然经常耍流氓,这种事情倒是办得不含糊。 乌恒矾又笑起来,配合上完全凛冽的冷漠眼神,让辛然更觉不适。 乌恒矾摆弄着那份文件夹,那充满违和感的表情像极了一只正偷腥的猫。 「学长——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他神秘的笑笑,「我们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也行,」出乎意料的辛然并没多加反对,「那份资料对你来说根本毫无用处,而且就算我松了口,当年那些事情,的确也不过是郁锦川一个人的执念罢了。」 「喂,你他妈的说话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乌恒矾毫不客气的接口说,「锭维死了,你要是敢说自己没有感觉就给我试试看?」 「有必要吗,小恒——?」 辛然故意改了称呼,满意的看着对方的脸立即变成难堪的酱紫色,连那嘴角最后一丝残留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 「屁,你再敢这么叫,我他妈的——」 「你也是,锦川也是,」辛然没有理会男子的粗言秽语,姿态优雅的端起了咖啡,嘴里立刻充满了有些苦涩的咖啡香,「锭维啊,他真是好命呢,都已经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能记住他。」 第46页 这次乌恒矾倒没有再多说,只是咬咬嘴唇,他似乎能看见咖啡平静的表面,倒映出辛然不经意流露出的落寞面孔,带着怅惘般的,无可奈何似的。 就连看他不怎么顺眼的自己都知道,并非是博取同情,辛然是打心眼里,很羡慕像锭维这样的人。 辛然悠悠拿出了一根烟,点燃,却不急着抽,任由那裊裊的烟雾缓缓上升,最终在天花板的周围盘旋,然后消失不见。 接近昏黄的傍晚,渐渐步入下班的高峰期,窗外的车流量越来越多,夕阳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稀稀落落的映照在辛然有些疲惫的脸庞,他轻轻弹着菸灰,开始缓缓和对面男子讲述起那已经尘封了多年的秘密。 破旧的房子里因为放了台华贵的钢琴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连帮忙搬动钢琴的工作人员都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丛杉知道他们感觉怪异的原因,但此刻自己顾不了那么多。 他慢慢坐在琴凳前,上一次触摸这个黑白键是多久了,好像已经漫长的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 他那个时候弹完最后一次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然后眼睁睁的看着钢琴被拉到寄卖行抵债,以解燃眉之急。 接着是漫长的躲债过程,家里变卖了所有的家具,母亲终于承受不住心脏病发而去世,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孩子,连逃跑都不知道,自然而然被抓住。 父亲长年赌博,欠的全是地下钱庄的高利贷,他还小,毫无偿还能力,他那个时候身体一直在哆嗦,根本没来得及看清头顶上方那人的面貌,便听得那冰冷的声音,连同冰冷的枪口,慢慢抵在自己的额头上。 他吓得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幸运的是最终这种脑袋开花的无聊戏码并没有上演,刚好那时季明泽从这路过,他虽然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的酒店老闆会在那种场合,并且那么轻易的说服了那些看起来绝非善类的人,季明泽还先帮忙还上一部分的债,同时向那些人承诺说会提供自己一个工作,好让自己有能力慢慢还钱。 于是他只好乖乖的跟着对方走。 季明泽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一点他在刚开始就知道了,正人君子或者什么老实人是不可能在那种场合救下自己的,他在男人的酒吧里打工,但那远远不够父亲所欠下的债务。 他对于季明泽让自己陪客这件事没有反对,也无权反对,身上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惶惶不可终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命就要丢掉,与脑袋开花相比,不过是屁股被操,这已经好太多。 那个时候刚好康淮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跑来酒吧解闷,于是他们认识了,接着是郁止辰,然后还有辛然、郁锦川。 颠沛流离的困苦生活在今天看来好像已经相当久远,尽管失去了很多,但总有某些东西还是在一点一滴的慢慢回到自己身边,所以他还是很感激季明泽。 老闆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并且常以捉弄自己为乐,而且和黑道有牵连的他,做的绝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但还不至于分不清某些好鸟坏鸟。那些暗渡陈仓的交易他虽然从不过问,却不代表自己不知道。 而且,没有季明泽,自己或许早就已经成了被随意丢弃在垃圾场里的枯骨吧。 虽然季明泽现在不知去向,但那个男人看似不正经、嬉皮笑脸,却不令人担心。既然认识郁锦川,大人们总有能解决问题的方法。 还有这架钢琴。 他拿了辛然给的钱,虽然良心上过意不去,而且也买不了平台钢琴,但是这架直立钢琴,他还是买得起的。 辛然说的没错,就算他觉得男人的态度带着轻视,但毕竟这钱拿得坦坦荡荡,他为何不用呢。 更何况,那是自己最喜欢的钢琴。 他轻触着每一个键盘,很久没有弹过的曲子有些生涩,但此刻他管不了那么多,膨胀的喜悦正一点一点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舒畅的感觉,那些黑白键在此刻仿佛一个个都跳动了起来,在经历如此多的不幸以后,他终于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辛然盯着那份从乌恒矾手里拿过来的文件,所有的证据清晰可见,还有更多不容辩驳的照片为证,怎么会呢,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又想起丛杉和自己说过,母亲是同父亲私奔出来的,两人明明原来为了彼此是那么奋不顾身,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辛然有些无奈的将桌上的文件和报表一同塞进了公事包,自从那次办公室遭到破坏以后,他都习惯将重要的文件直接带回家。 回到家后,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两张放置很久的票,拨通了对方的手机。 「大叔?」 丛杉看了来电显示后,接起电话问道,「什么事?」 「在做什么?」 丛杉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翻着琴谱,没多想就说道:「刚新买了琴,现在在试音……」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不是……琴那个……」 丛杉懊恼的看着琴面上黝黑发亮的漆,没有意外的听到那端传来隐忍的低笑声。 「好啦……我就是口无遮拦的臭小鬼,你总满意了吧。」丛杉噘噘嘴巴。 「哪天我找个琴师过来帮你调音吧,虽然这方面我不太懂,但有上网查过,新买的琴应该都要调吧。」 第47页 辛然绝对是那种典型的忙碌上班族,丛杉刚想开口问他怎么有时间查这些,却又听见那头传来声音,「晚上有空吗?我知道你最近应该不用去打工了。」 「晚上……我想练练琴。」丛杉委婉的推辞着,自从那天在辛然的床上哭得昏睡过去,他醒来后连声谢谢的招呼都没有打,就匆匆逃回去,导致有些不太好意思面对辛然。 「柴可夫斯基的纪念专场音乐会也不去吗?」 辛然完全没有被拒绝的打算,捏着那两张票无聊的在手中把玩着,然后满意的听见对方有些激动的抽气声。 丛杉懊恼的按下手机,他甚至可以听见那端男子计谋得逞的轻笑,正如他无法抵挡对于钢琴的偏爱,他也无法抵挡辛然的邀请。 深渊已经横亘在眼前,他就像一只送死的雪兔,明知不应该一步步走向危险,但他仍想看看狮子身上鬃毛的颜色,奢望在那獠牙之下,自己的皮毛多少能沾染些森林之王的气味。 彼得.伊里奇.柴可夫斯基,十九世纪最伟大最具有影响力的作曲家、钢琴演奏家之一,作品数量繁多,又以情感多变而突现其特色,时而充满抒情,时而细腻婉转,但这些不过都是反映着作曲家本身的矛盾—— 极端情绪化的本身,时常忧郁敏感而变得萎靡不振,但有时又会显现出乐观向上的唯物主义精神。 而他的作品中又以交响曲最负盛名,尤其是第六部交响曲《悲怆》,被誉为最接近他短暂的一生的精华。 因为在同性恋的事情曝光后,他困苦潦倒,悲凉抑郁,因此不得不在《悲怆》公演九天后吞砒霜自杀。但死因方面,也有专家学者说是不幸喝了受污染的水,感染霍乱而去世。直到今日,柴可夫斯基真实的死因依旧是个谜。 丛杉无聊的翻着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小册子简介,他们提前大约半个小时入场,音乐会还未开始,四周还隐约有压低的说话声。 老实说他最惊讶的是辛然连自己最喜欢的作曲家都知道,不是华丽如萧邦,也不是恬淡如贝多芬,或者感喟同莫札特,更不是孟德尔颂、德布西、巴赫。 他最爱的,正是那位有着太过苦闷的经历,在遥远而四周都是严寒的冰冷北国中不断低吟的柴可夫斯基,即便他一生都是那样混沌的悲凉,却依旧坚定而执着的踽踽独行。 他一直打从心底里佩服那位大师,觉得他有某些地方和自己很像,很容易产生共鸣。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音乐?」丛杉敛住了心神,收起某些无以名之的情愫问道。 「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辛然道。 丛杉看着那得意的脸庞,不屑的哼了声,却引来辛然的低笑。 「你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怎么会看不出来?」 「有吗……?」 丛杉连忙去掐自己的脸,却再次听到辛然忍笑的声音。当发觉自己又被戏弄时,他终于气不过似的开始咕噜咕噜喝水,却又因为吞咽得太快而呛到,以至于辛然急忙来帮自己拍背顺气。 「你不是一向很忙吗,怎么有闲心来看这个?」进场的人越来越多,等自己终于不再呛咳后,丛杉便好奇的问道。 辛然这次没有和他斗嘴,耸耸肩轻声说道,「反正业绩又不是我整天盯着报表看就能提高的,偶尔放松一下也好。」 丛杉看着辛然的侧脸,他们坐的是稍靠前的位置,从这里能很清楚的看到音乐会的舞台,而借着灯光,他也能清楚的看见辛然嘴角微微上翘的好看弧度。 自己几乎能肯定,逗自己生气,看自己气急败坏又无法反驳的样子,绝对也是这个男人所谓的放松生活的方法之一。 似乎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辛然回过头来,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嗯,好像长长了一点,」他说,「好好听吧,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好像快开始了。」 话音刚落,音乐会场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是一阵整齐而肃穆的鼓掌,按照节目手册上所罗列的节目单,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套曲《四季》,是挑选了《四月.松雪草》、《六月.船歌》、《十一月.雪橇》以及《十二月.圣诞节》来演奏。 钢琴与指尖的结合发出错落有致的空灵响声,加上偶尔的琵琶以及低音小号的伴奏,如同高山流水一般在整个音乐大厅里回荡。 那种带着些许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圆润敲击声,辛然虽不是内行,却也知道那是很优秀的演奏者,他有时会抬眼望向丛杉这边,看着少年如痴如醉的盯着前方华丽的舞台,然后连自己也不经意的跟着笑起来。 带丛杉来这里,可能真的是最好的选择了吧。 因为,又有谁会知道,这个看起来曾经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的少年、徘徊在道德伦理边缘的孩子,嚮往的竟会是看起来和他不太相符的高雅艺术呢。 丛杉偶尔也会回过头来,四目相交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顿,丛杉咬着嘴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蠕动了几下唇瓣。 辛然好像听懂了似的,安抚般握了握他的手,才转过身去。 音乐会已经快接近尾声,最后演奏的,正是那第六部交响曲《悲怆》。 辛然继续听那演奏不再看向丛杉,但那手心的温度,却还残留在那里。 丛杉呆呆的看着辛然,耳边是自己最喜爱的音乐,这是全国最富盛名的交响乐团在本地的一场谢幕演出,那略带着难捨的寂寞声响,婉转似空谷回荡,明明是他渴望了许久的天籁之音,但在这一刻却显得不足挂齿。 第48页 辛然总会习惯性的抚摸着自己的发梢,并且总以欺负自己为乐,但他的温柔和宽厚,也总是毫无保留的影响自己。 丛杉仿佛已看见那兔子像一只复活节烤鸡一般,献上自己的头颅,那狮子的獠牙也已经蓄势待发,而在自己眼前的深渊,仿佛能够听见涓涓流水之声,悠扬婉转,可惜却无法让自己触摸到那无尽的边缘。 他专注看着辛然已步入而立之年的成熟稳重的侧脸,不知道辛然发现没有,他耳垂的下端,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痣。 完了,他绝望般的对自己说。 丛杉,你掉下去了。 随着最后一个音的结束,全场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表演艺术家们纷纷走上舞台来一个个的谢幕。 辛然拉着丛杉的手,向他点点头微笑,「走吧,我们回家。」 「砰——」 然后,一声轰然的枪声,打破了会场本应有的热烈气氛。 丛杉眼睁睁看着辛然的笑容定格在脸上,而本来牵着自己的手逐渐变得冰冷,紧接着毫无力气的慢慢松开,然后从他胸口喷射出来的血溅在自己身上,一大块一大块,像那种暗红而腥臭的花,怎么抹也抹不掉。 周遭全是群众惊恐的喊叫,就连台上的音乐家也乱作了一团,大家纷纷朝出口跑去。 「大……叔……」 丛杉感觉到脸上湿滑一片,分不清到底是血还是泪水。 他想捂住辛然身体上的那个洞,却怎么也止不住血,脱下外套来捂,外套也很快被染红。 「大叔……你不要开玩笑……我不要……不要……」 丛杉手忙脚乱的找手机打电话,却因为手抖得太厉害,按键怎么按也按不准确,哭腔已经完全掩盖不住,他也没想过要压抑着,「大叔……你不要吓我……我求求你……」 大叔……大叔…… 你不要……不要离开我…… 而辛然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间,仿佛听到哀婉而凄凉的恳求,甚至还见到身旁少年慌乱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郁锦川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周围都是忙里忙外的医生和护士,他穿过急诊室的大厅,很快就看见手术室外正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男孩。 手术室上的灯还亮着,看样子还没有结束,丛杉埋头蹲坐在那,看不到表情,只有那一身都是血的衣服格外刺眼。 听见脚步声,丛杉迷茫的抬起头,双眸红肿。 由于天花板的灯光过于刺眼,让他一时间睁不开,他揉了揉眼,郁锦川正好蹲下身来与自己四目相交。 「辛然他怎么样了?」 「叔叔……叔叔……」 丛杉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拼命的摇晃着郁锦川的身体,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身体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我不知道,大叔……大叔他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我,我不知道……我……」 「没事啊,没事。」 郁锦川将丛杉扶起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杉,你先冷静一点,我去找医生看看,问问情况,你别急啊。」 丛杉莫名的点点头,又听郁锦川说道,「康淮和止辰马上就来,我让康淮带了点衣服过来给你换,穿着这身衣服也不好说话,知道吗?」 「知……知道了,我知道。」丛杉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郁锦川又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有,小杉,等会警方的人会过来做笔录,他们一定会问你这问你那的,询问的过程可能会很漫长很辛苦,但是你一定要如实的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好好说出来,不要让他们对你有所质疑。 「你还未成年,我很怕你在酒吧的工作会被人知道,到时候就不太好办了,知道吗?」 丛杉惊讶的张大了嘴,还未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小杉,我希望你能答应叔叔,如果警方来询问你做笔录,对于举枪袭击辛然的这件事你可以完全坦白,但如果警方再询问你其他的事情,比如你的出生,或者你在哪工作,包括我来过这里的事,你绝对一个字都不能说,要真问起来,就说你是我们家远房亲戚,明白吗?」 「嗯嗯,我会的。」丛杉已经完全无法思考眼前的状况,只能按照郁锦川的指示去做。 「小杉,记住了,这也是辛然的愿望。」 男子最后抛下这句话,然后旋即离开。 「郁董?你怎么来了?」 魏延和看见来人后,从办公椅上急忙起身,迎接男子坐下。「是要问止辰最近的状况吗?」 「啊不是,今天我有点急,延和你在医院有熟识的人吗,胸腔外科方面的?」 「啊?有,有,」虽然问题有些不明就里,魏延和还是很快的说,「胸腔外科的主任是我以前的学长,应该没有问题,郁董你有朋友生病了吗?」 「是辛然,」郁锦川眉宇间尽是忧虑,「我很担心,他中弹了。」 「啊?」魏延和倒抽一口气,「中、中弹?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我也是刚刚才赶到的,这样好了,延和你先带我去找你的学长行吗?」 第49页 「好,没问题。」 魏延和知道事情有些超出他的想像,因为郁锦川很少说话这么快,也知道郁锦川来找自己的目的,毕竟如果在医院有熟人,看病问诊都要方便许多。 他没有犹豫,带着男人走出诊所后门,直接往不过十几公尺开外的医院走去。 「啊对了,还有一个问题,」到了医院,郁锦川放低声音对身旁的人说话,医院的走廊上声音嘈杂,外人很难听见他们的对话,「延和,你知道季明泽在哪吗,我有事要问他,但是一直无法联繫上。」 走在稍前的男人很快的背嵴一僵,他眯着眼,咬了咬嘴唇,微微侧了侧脸,最后说道:「郁董,我通常下班后就直接回家,因为小翰快考试了,我想多照顾他一下。你,想去看看他吗?」 插pter 13 郁锦川之前从未来过魏延和的家,虽然当初是因为郁止辰的原因而认识了这位心理咨询师,但两人也不过是见了面点点头的关系,但自从季明泽告诉自己他与魏延和的关系后,他在对方失踪的这段期间,猛然想起他是不是有可能在这里。 一开始其实他并未抱任何希望,季明泽那种人他算不上了解,却也不算不熟识,像这种屈居于他人家中打扰的事情,几乎不太可能。 但看着屋里趴躺在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不好意思,还死皮白赖的持续翻滚中时,郁锦川庆幸自己方才用的是「几乎」这个词。 因为这种在任何地方笑起来都会显得完全没有违和感的厚颜无耻的傢伙,就算是说出多么令人无法启齿的事情,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翻翻白眼的简单动作而已。 卧室内的光线算不上充足,虽然屋外有很耀眼的阳光,但似乎都统统被隔绝在那窄小的窗帘之外,怎么也无法透过来。房间内还充斥着双氧水以及药棉特有的气味,令郁锦川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哟……大哥!你终于来看我啦!」 季明泽的身体虽然依旧有些行动不便,不过还是尽量挺着腰直起身来,「大哥快过来,我好想你!」 郁锦川脸色铁青,季明泽怎么会搞成这个鬼样子? 懒得看他继续装疯,其实他本来还想以朋友的身份多问几句,但看现在,既然男人还能笑着开玩笑,那么他那条贱命估计还保得住,于是便直接从口袋翻出那张丛杉拿给自己的光碟,「这个东西还给你。」 季明泽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根本看不上这个自己曾经差点丢了性命换来的东西,唯独声音沉了沉,「大哥,你来这,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把这东西给我吧。」 「辛然刚刚被枪击了,状况现在到底怎么样我还不好说。」郁锦川单刀直入的说,不顾身旁已经煞白了一张脸的魏延和。 「季明泽,你应该知道这种时候我不在手术室门前等候抢救的消息、也不配合警方作笔录,而跑到这来给你送东西的原因吧。」 「好,好,大哥你别急嘛,慢慢来。」 季明泽抬了抬手,魏延和立刻快步走过来,状似熟练的扶起他。郁锦川看见这景象,脸色变了变,却什么都没说。 「我答应过锭维要一直照顾辛然直到死,但是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实在太过分了。」 郁锦川斜靠在门边,双手抱胸企图按压着两臂的抖动,「他们既然能不留痕迹的砸了办公室,这种枪击事件单是报案也肯定没有头绪,季明泽,你说我会找谁?」 季明泽整个人都靠在魏延和的身上,对方刚开始还因为介意外人而有些芥蒂,但很快也拿任性的男人没办法,只听见身旁的人沉默了片刻,便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可是,你伤还没好……」魏延和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两人的对话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 郁锦川抬抬手,屋内的气氛实在不适合再继续话题,他转头对着季明泽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然后关上门,将那男子脸上甚少出现的阴霾隔绝起来。 康淮从未见过丛杉如此慌乱而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拿了衣服来让丛杉换上,最后看少年根本没有任何动作,嘆了口气,默默的帮他把血衣换掉。 「丛杉,丛杉?」 康淮单纯的以为他是亲眼目击枪击事件而被吓坏了,才会有这般恍惚的神色,「还是很不舒服吗,要不要让医生开点镇静剂?」 丛杉此刻已经渐渐冷静下来,虽然身体还是会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好像也不像方才那般失神无措,有康淮在身边让他莫名的安宁了许多。 「他……他流很多血……我止不住……一直流……本来就说要回家的,我还很高兴,会场里那么多人,我……我不知道…… 「我很怕……如果他像妈妈那样再也不回来……怎么办……」 康淮自己也很焦急,他望着走廊尽头手术室上一直亮着的红灯,在那有些微微昏暗的走廊中散发着幽然而黯淡的光芒,一如躺在里面的人的生命一般,生死未卜。 辛然平时对自己很好,发生这种事情,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安慰断断续续说着话的丛杉了吧。 「情况非常不理想,我得抱歉的说。虽然我们手术的状况好不错,很幸运的子弹并没有直接打中心脏,」眼前穿着白袍的男人翻着辛然的病历本,「但关键是,他本身就有心脏病,即使算不上严重,但枪击对于一个正常人的心脏负担来说,本来就太过巨大了,更别说他连接心室与心房的瓣膜原就比常人要薄。 第50页 「这样巨大的冲击下,我们估计这个心脏可能已经无法再行使它的正常功能,因为一旦瓣膜破裂,造成血液回流,病人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现在他还伴有呼吸衰竭的情况,要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真的很难保证……」 「还有办法吗?」郁锦川打断了神色凝重的医生的话。 对方稳重、责任心极强,手指修长而白净,一看就知道是天生当外科医生的料,虽然与魏延和出自同一学校,但两人的性格倒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有。」 那白袍男子啪的一声合上病历本,「以我的经验看来,他的情况并不适合做搭桥手术,所以我推荐最好的方式是做心脏移植。」 「心脏移植的话,他就能……」 「我不能保证。」 大概是已经见多了生死两隔,男子眉宇间并未露出多大的变化,「其他先不说,光是寻找配型就要花很长的时间,手术的成功率也不能算很高,就算成功,他还需要长期服用大量的抗排异药物来防止排斥反应,这又会给患者造成很大的痛苦。」 「如果不做手术呢?」郁止辰咬咬牙,惨白着一张脸问道。 男子环胸靠在桌边,嘆了口气,话语间终于不再那么正经八百,他将病历本放回原位,「作为小魏的朋友,我知道你们家属的心情,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将所有的情况都尽可能详尽的告知你们。 「如果不做手术……」他顿了顿,身后是一排排详尽而艰深的医学书籍,他医术精湛,为人热忱,几乎能算准每条生命所能承受的最后时限,但有些时候却无法将它拉回人间。 「对于你们家属来说,如果不做手术……」眼镜框上金色的漆在灯光下闪了闪,男子默默的摊开了手,「我很抱歉。」 辛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慢慢睁开眼睑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尘不染的白色天花板。 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他正想动动干涩的嘴唇,却感觉到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伴随着的还有那种肺叶里无法消除的艰涩堵塞。 针扎般说不出的疼痛感从咽喉一直蔓延到胸口,还有那似乎已经听不见心跳声般的寂静,每一次呼吸的时候,感到的都不是那种自在的畅快感,仿佛自己吸入的气体并不是那饱足的氧气,而是那剧毒的硫化氢。 他试图挣扎,艰难的动了动,这才发现全身都被插满了管子。脖颈终于翻转到另外一个方向时,他看见了丛杉熟睡紧闭的眼角,还有残留泪痕的脸庞。 他一动,丛杉也猛然醒了过来,「大叔?」 仿佛是无法置信般,丛杉倾身向前,犹带泪迹的眼睛里很快又充满了潮湿的水气,「大……大叔?你醒了?我去叫医生!」 病床前很快围满了过来检查身体的医生和护士,郁锦川因为公司的事情,忙碌得不得不提前离去,留下了郁止辰来照顾。 丛杉只能透过层层的人群望见辛然脸庞的一角,隔着氧气罩,他无法确实的看清楚辛然脸上的神色,只有对方那起伏不定的呼吸,还有那仪器上波动不停的数字,在提醒着他,男子此时正承受多么艰难的痛苦。 他突然看见辛然的眼睛眨了眨,原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辛然眨了好几下,才让他确定对方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他马上手忙脚乱的使着眼神,示意他让医生好好检查,那知辛然突然动了动嘴唇,这个举动把医生都给吓了一跳。 他们提醒着辛然少说话,但躺在病榻上的人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其中一位走进去伏下身来,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别……」 他干涩的嘴唇最终动了动,很快又呼吸不顺畅起来。 医生连忙阻止辛然说话,等做了些处理过后,或许是因为他的肺叶无法承担住那么粗重的呼吸,辛然很快又沉沉的睡去。 丛杉蹲坐在角落里,双手竭力掩盖住那撕心裂肺的悲鸣哭泣。上天似乎很不喜欢他,他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家庭,失去了童贞,没有钱,负债,穷困潦倒,无法上学,奔波劳碌,得不到关爱。 可是辛然将自己失去的东西一点点都还回来,他得到了被人在乎的温暖感受,能够重新拾起他多年无法演奏的钢琴,但就在他知道自己已产生了另外一种情愫时,老天爷又毫不留情的给他当头一棒。 可能旁人都没听清,但他却读懂了辛然唇舌之间所要表达的意思: 别担心,我很好。 他在烦恼着那堵塞的排水管时,辛然说,别担心,我会弄的。 他在壁橱中无助的打着辛然的电话时,对方说,别担心,我马上过来。 他在出神的望着琴行中的钢琴时,他对自己说,别担心,你会有的。 别担心,别担心。 他与他相识,不过是因为他被生活所迫而不得已的龌龊手段,但是他却给了他很多自己不再奢望的东西,他带领着自己一步步走出那困苦的阴霾,一边安慰自己说,别担心。 他总是会温和而慷慨的笑着,告诉丛杉要照顾好自己的生活,却很少会顾及本来就有病的自己。 从急救室里出来,医院的走道上人来人往,丛杉无神的看着那穿梭于昏暗灯光下、因为微风而有些飘动的白袍,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母亲临终前,那白袍医生拿着死亡证明让自己签字的身影。 第51页 医院里永远缠绕着哀伤的气息,伴随着某些逝者的离去,还有那亲人无法排解的悲恻哀嚎。 丛杉知道自己不应该有希望,因为一旦拥有,他就会很快失去。 转眼已是九月,康淮打点好行李,准备去s大上学。 s大并不像a大那么极富盛名,却也是本城中很重视人文教育的学校。 康淮将自愿表拿给郁止辰签字的时候,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反对,看来也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康淮如果还要出国念书,又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准备,所以没再有异议。 当初他们为了到底在哪里上大学的问题,争得那样不可开交,可是现在,却发现当初的所作所为全是白费力气。 生活永远带给你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触。 康淮拿着略微沉重的行李箱进了宿舍,学校离家里并不近,虽然也不算远,但是最近家里的气氛实在不怎么好。 辛然有丛杉在一旁照顾,可状态并不好,哥和郁叔也是整天公司和外头两边跑,忙碌中根本无暇顾上自己。 他能理解大家的辛劳,明明都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丛杉还是将照顾辛然的大部分工作都揽了下来,好让他能安心的去上学。 他其实有过疑虑,为何丛杉要这样做,毕竟两人认识并不算久,辛然会带丛杉去听音乐会他就已经觉得很奇怪,现在丛杉又这么百般照顾…… 但也许是因为辛然为了救丛杉才出这样的事故,所以丛杉照顾对方应该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明明那架放在屋里的琴,是丛杉奢望那么久的东西,可他却无法尽情的弹奏。 他并没有试图去问丛杉来解开疑惑,就如同当初他也没有询问过郁锦川为何会收养自己。 有些东西,他虽然从来不说,从来不过问,却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已慢慢成年了,或许他能看见前方的未知之数,但这并不能表示他愿意亲手揭开。 只因为他没有确定那到底是福是祸,是凶是吉,郁止辰的事情已经给曾经莽撞的他上了浓重而悲苦的一课,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438……438……」 他一边步步挨着房门号码看,一边小心的拖动着随身的行李。终于看到自己寝室门的时候,才正准备敲门,门却猛的打开了。 从门内急步走出一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因为走得太急,又没有注意面前的康淮,两人撞在一起,康淮的行李散了一地。 「啊抱歉抱歉……」 男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即很快大大咧咧的伸出手拉康淮起来,再帮忙捡起那些散落的书籍和生活用品,「我没看见你,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 康淮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本来就是自己也在发呆才没有避让,不能全然怪对方。 「啊?你也是这个寝室的?」男生突然伸出手,强拉着康淮进屋,然后对着已经在宿舍里整理床单和擦窗户的两人说道,「宇翰、小柯,来来,快点欢迎『死三八』寝室的最后一名成员!」 男生的声音很大,话语还有些北方口音,一看就知道那是很豪爽不拘小节的性格。康淮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少与人如此亲近,男生的豪爽热情,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是魏宇翰,这位是柯寒霖。」 男生一个个帮着他介绍新室友,那正在做清洁的两个男孩,也回过头来朝自己点点头。「你好。」 「啊,你好,」他也一一与对方礼貌的握了握手,「我是康淮。」 那个正在擦窗户的叫做魏宇翰,与自己打过简短的招呼后就转头不再看向这边,依旧默默的擦着窗户。反倒是另外一个柯寒霖很热忱的帮自己搬行李,再介绍着寝室内部需要注意的公用物品。 康淮发现柯寒霖给人的感觉很像辛然,温文尔雅的,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显得更有书生气,反倒是那个叫做魏宇翰的男生,态度一直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 不过这寝室,有了那个方才搂自己的男生在,应该也不会无话可说到哪里去吧。 「我叫闵晨沐,叫我木头就好,以后就多多指教啦!」 男生的大嗓门并不烦,反而让人感到温暖,康淮笑了笑,看着对方露出满口白亮而整齐的牙齿,生平第一次和同学玩了起来。 或许真的是不一样呢,他看着闵晨沐耍宝一样的玩笑表情,听着柯寒霖时不时冒出的几句冷笑话,还有安静倾听他们说话的魏宇翰,一般男生间的友情,应该就是这样吧。 丛杉坐在病床前削着苹果,看着男子一脸安详的半躺在病床上,辛然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体力也不像原来那么微弱,但看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毫无血色的脸庞,还有那发紫的手指尖,所有人都知道,或许生命的重量已经一点一滴的在他的体内消失。 丛杉忍住内心无法述说的悲苦,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在辛然面前,他并不能表现得太过绝望,因为他很怕辛然自己也会受不了。 虽然男子已然什么都明白。 辛然出乎意料的没有接,他示意着丛杉将苹果放在一边,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说道,「小杉,我有话和你说。」 丛杉将身体向前倾了倾,聆听着他那轻微而低沉的话语。 第52页 「小杉,这次多谢你照顾我了。」 辛然感觉自己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伴随着干涩且火烧火燎般的感觉,但他动动嘴,还是坚持着继续说下去,竭力保持住脸上那已经快要崩坏掉的笑容。 「小杉,你看,我可能无法再带你去听音乐会了,如果你想要什么,现在告诉我好吗,只要我能办得到,我一定会尽力帮你完成,趁我……趁我还有意识的时候。」 「大叔你不要乱说话……」 丛杉发现自从遇见辛然后,这个男人总能在一瞬间引发自己的喜怒哀乐,「你只要好好的,什么东西我都不……」 「告诉我,小杉,你想要什么。」辛然固执的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抓着丛杉的手,坚定的望着他。 「大叔……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真的……」丛杉哀伤的闭着眼摇头,又感觉自己泪如雨下。 突然他的唇碰到了冰冷的东西,抬起来才发现,辛然正在一点一点的吻着他。 「我都说过你很聒噪了。」 辛然抬手去抚平少年眉心的点点褶皱,虽然那一点动作让他的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小杉,你想要什么?」 丛杉其实很不喜欢医院,那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以及医护人员宣布自己母亲死亡时的冷漠,让他到现在都还瑟瑟发抖。 他看着辛然,方才唇的碰触是冰冷的,不像自己总是温温热热的,他摸了把脸,看着男子平和而安宁的面庞,说出了自己平生最为任性的一句话。 就一次,他这么提醒着自己,就任性一次。 「我,我想要一个家。」他这么说着,还带着啜泣的声音。 丛杉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辛然握住自己的手掌明显的抖了抖,然后他看着男子恢复了往日平和的神色,只是那目光显得更为空洞,他怎么也无法抓住那黯沉色泽瞳孔背后的模糊光芒。 辛然嘆了口气,语气突然冷了起来,「乌恒矾,你还要在门前看多久的戏?」 丛杉惊讶的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斜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这里。 「啪啪啪——」 男子边走进边拍着手,奚落的笑着说,「你们两还真是毫无顾忌啊,大白天的……」 丛杉感到自己的脸腾的烧了起来,又不知道往哪里躲,手心中全是汗,突然辛然拉住了他,示意他坐下来。 丛杉隐隐感觉辛然今天有话要说,但又很害怕那背后所要面对的事实中,伴随而来的绝望。 插pter 14 「就是他?」 乌恒矾斜眼走过来,余光掠过丛杉微微低垂的头,问着辛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这么袒护他。」 「是的。」 辛然仿佛没有听见他语调中吐露的刻薄感,伸出还在打着点滴的左手,「把那东西给我。」 乌恒矾耸耸肩,眼神里毫无温度可言,只是闷闷的哼了声,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扔给辛然。 「咳……咳……」 辛然用手示意丛杉不要说话,肺部的空气似乎越来越少,搅得他越发的不安宁起来。 然后他将那份文件递给丛杉,「小杉,你的家,就在这里。」 丛杉睁大的双眼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对方,似乎还没有明白辛然所说的话,他只看见男子苍白着一张脸,抖着手将那份文件夹递给他。 辛然见丛杉没有动,急躁的塞进他的手里,「拿着啊,小杉。」 丛杉看见辛然又开始咳了起来,没有再多挣扎,赶忙接了过来。 「小杉,你说过吧,你的亲生母亲是和自己的父亲私奔出来的,我叫乌恒矾查了下,你的亲生母亲,其实是邝丰肃的第二个女儿,所以,你是有家人的。」 辛然忍住那已经濒临窒息的紧涩感,拼尽力气说道,「你应该听过邝丰肃的名字,那是本城里最大的家族企业邝氏企业的开创者,这份文件里,咳……咳……有你的dna检验报告单,还有你母亲的各种详细资料,足以证明你是邝丰肃的孙子。 「我并不是说要你去什么认祖归宗,因为最近有消息指出邝丰肃他老了,咳咳……很想在去世前再见一见他的女儿,但是如果你现在去的话,我知道你要忍受很多歧视,豪门里的事情,并没有我们……咳……咳……想像的那么简单,你要面临很多的困难和问题。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见一见他,因为在法律上,你是可以分到一部分不错的遗产的,而且我也……咳咳咳……咳咳……咳……我也拜託了乌恒矾他能够保证你的安全……只要你带他去见康淮……咳咳……加上我也有能力给你一部分…… 「咳咳……这样你……咳咳……就能够……咳咳……」 「够了……」 丛杉终于打断了他那断断续续的话语,「不要再说了……」 辛然却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他只是死死抓着少年的手,已经瘦得只剩骨节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衣袖,语重心长的,仿佛是要将话全部一古脑的说完,生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一般。 第53页 「小杉,你耐心点听我说完,咳……咳咳……你要明白,你还年轻,你的路还很漫长,我知道你可能不屑那份遗产,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钱财,你是什么也……咳咳……什么也办不到的……咳咳咳…… 「你不是还想继续练琴吗,买琴、保养琴、调音、买乐谱、请老师、考学校,这些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你不能一辈子都在酒吧里面打工,咳……咳咳咳……你是有天分的孩子,不要埋没了你的才华,咳咳……你明白吗?」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丛杉抖着一双手扶着他躺回床上,「大叔我求求你……别再说了……你需要休息……别说了……」 辛然的脸色剎那间呈现出一片难看的死灰,他又开始想动动嘴唇,「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仿佛连那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般的干呕难耐,他紧紧抓着丛杉的手,一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又是一团团充满了浓烈气味的血腥味。 丛杉的白色衬衣,第二次被暗红的液体洒染得彻底。 乌恒矾看着病床上那无助而略显凄凉的男子,周围全是戴着口罩的护理人员忙里忙外的,止血、抢救、做cpr,他惨白色的脸几乎和床单没有区别,如果人必须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存活下去,那是不是干脆自己抽空在生命中的分量会比较好呢。 他不理解抢救着一个人的心情,也不知道心脏在手中或者体内跳动的愉悦感,他虽然同样是医生,切割和解剖的却全都是完全冰冷的死人,他无法感知那种在患者体内重生的希望,每天所做的,只是面对那一个个充斥着福马林噁心气味的尸体,在那些快要腐败的躯体内,翻找着警方所需要的证物。 现在的辛然,让他很陌生。 记忆中他虽然没有郁锦川那般讨人厌,不过似乎总是城府极深,他很少与自己真正对立过,却好像也从来没有帮助过自己,总是不动声色,静待事态发展,这个男子绝对不可小觑。 但他总是安静的跟在锭维和郁锦川的身后,那个时候的三个男生,他只能远远的看着那些独属于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璀璨夺目、明亮光芒,自己却无法插足,无法前进。 「啧——」 乌恒矾愤愤的拿出烟盒想要点起一根烟,却猛然想起这是医院,他有些欲求不满的,却终于还是默默放下。 现在的辛然,那被病痛折磨而已经毫无生气的面孔,令他感到相当陌生。 当年那个温文儒雅知书达理文质彬彬的锭维学长已经再也无法回来,当年那个绵裹秤锤深藏不露的辛然也已经变成了今天的这副模样,可想而知,如果连辛然也同锭维一起残忍的抛弃郁锦川,那个男人的脸庞会出现怎样崩裂的神色。 他打从心底里极度憎恨厌恶着郁锦川,如果不是他当年一意孤行心高气傲,锭维,锭维,他最为敬重的锭维学长,就绝对,绝对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 如果这两个郁锦川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都离他而去,那他内心曾经渴望了许久的变态般的报复快感,是否就能圆满些了呢?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明白自己现在心情所想,只是隐约认为,如果那报复真的再一次成真,他也许并不会真的那么快乐。 「呜呜……呜呜……」 身旁绵绵不绝无法抑制的啜泣声打断了乌恒矾的思绪,丛杉睁着发红双眼站在病房门口,孤零零的望着里面匆忙的景象,那表情和神色,都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得知锭维不幸去世的时候,肺部的空气也像全从身体里被抽走了一般,在锭维的房间里放声大哭,泪流满面,长跪不起。 看来自己当年那种冷到冰点般的绝望感,现在又有人要来重新经历一次了。 「叔叔……」 当少年开口说话时,乌恒矾才发现在自己发呆的时候,身旁已经不知不觉多出了一个人。 来人显然只是顾着旁边的孩子和里面的状况,一时间也没有发现他。 「别慌……小杉……你先别慌……」 虽然那稳重的声音对于现在的丛杉来说只是徒劳。 就是那个冷漠自私的声音,当年也是这般背对着自己,在自己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下,告诉他锭维已经去世的消息。 「郁——锦——川——」 他几乎是咬牙从齿缝间挤出了这几个字。 听到声音的中年男子缓缓转过身,有一瞬间,乌恒矾突然感到对方轻笑了一下,但是很短,他没有留意,也毫无那个耐心。 整整快十年了,他们已经十年没有见面。 十年了,时光飞逝,岁月如梭,乌恒矾脑海中还有很多这样那样的形容词,但他已经不愿意去想。 十年前,他很小,没有力量,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锭维被眼前的男子夺走,看着他一步步迈入那万丈深渊无能为力,而郁锦川太过强大,他的光芒太过闪耀,就连锭维那样的人也忍不住靠了过去。 但现在,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54页 郁锦川已经老了,他转过头的瞬间,乌恒矾还能看见那鬓角旁已经微微露出的花白头发,而岁月的皱纹是对于这人的最好篆刻,一点一滴的显现在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上。 他弯下腰不停的劝慰着正在哭泣的少年,眉宇间却丝毫未减少担忧的神色,背影甚至有些佝偻。 乌恒矾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如同当年对方轻蔑的走过自己身旁,完全不屑于看自己一眼。 他们相处的方式还是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只是光阴流逝中不断来回又消失的参悟。 乌恒矾想起原来锭维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如果艰涩的背后,是需要那些苦心经营的悲惨来述说给人听的话,那不过是自己幼稚而懦弱的行为。」 人生于世上,盈满或者亏缺,生而消逝,重复不止。 他绝对不会原谅他,他一定要恨他到死。 听到声音,郁锦川幽幽的转过身来,看见对方后,也是微微一愣,但反应要比乌恒矾所想像的要小得多,仿佛当年那个看到乌恒矾就少不了奚落诋毁的高傲男子的灵魂,都已经随着锭维的死而远离了这具躯体。 「好久不见了,乌恒矾。」声音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喉咙发出来般。 一旁的丛杉仍焦虑望着还在病房内昏睡不醒的辛然,却蓦地感到抓着自己肩膀的大手突然收紧合拢,连自己肩背上的肌肉都感觉到生痛。 「你现在知道叫我的名字了?」 乌恒矾歪着脑袋,竭力用不屑再不屑的口气说道,「想当年,你恐怕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屑记吧。」 出乎意料的,郁锦川并未多加反驳,也没有辩解,霎时让乌恒矾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剥离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他无趣的望着对方,听他缓缓而低沉的话语从唇齿间慢慢吐露出: 「这里不方便说话,你等一等,我让小淮过来帮忙陪着小杉,我们出去说。」 「你以为我凭什么……」 话未说完,便看见郁锦川已经在打电话,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说话。 乌恒矾的火又噌的冒出来,这个傢伙,目中无人的个性,根本没有变。 「郁叔——!」接到电话赶来的康淮,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辛……辛然……辛然哥他——?」 「暂时还好。」 郁锦川松了口气,方才医生来过,虽然情况是暂时控制住了,但辛然的状态一天不如一天,「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和这位叔叔出去,你留下来陪陪小杉,他看样子是吓坏了,小杉也很辛苦,你劝他去休息一下吧。」 「啊,好的,郁叔你去忙吧。」 康淮点了点头,懂事的走进病房,在与乌恒矾擦肩而过的时候,礼貌的叫了声「叔叔好」,便扶着小杉坐在一旁休息。 乌恒矾没有仔细看康淮,只是朝着对方示意的点点头,不过有那么一瞬,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但郁锦川已经走远,他也没有时间多想便跟了上去。 他此时并不知道,那个擦肩而过的男孩子,那个只要他稍微注意看看面庞就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少年,那个会让自己回忆起所有过往、继承了某人熟悉的脸颊,就是他绞尽脑汁费尽心力想从辛然口中得知的人。 康淮去买两人的晚餐了,留下丛杉一人独自留守在辛然的旁边,他一直昏睡不醒,体温也很热,那温度仿佛都要将人灼烧一般。 似乎总有梦境困扰着辛然,他一直皱着眉头,连同那微弱气息也变得急促而无法平缓。 丛杉呆呆的望着那乳白色的点滴液体,一点一滴的,透过那塑料的小管流入辛然的体内,一瓶又一瓶。 他看着他形销骨立的样子,已全然不同于当初遇见时的温润平和,手上遍布的是青青紫紫的针扎痕迹,那仪器上一跳一跳监控心跳的仪器,似乎正冰冷的见证着他那脆弱生命在体内慢慢流失的过程。 我要怎么办,才能将你拉回身边……? 丛杉将脸埋进双手内,听着那仪器缓缓的叫着,「嘀嗒嘀嗒」,那仿佛是来自于冥界的生命倒数计时。 我要怎么办呢……大叔…… 你交待遗言一般对我说的话,我无法用语言传达给你,我只能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向生命的终点而没有任何办法。 你知不知道,对从小家庭就不完整的我来说,真正意义的家,并不是那种冷漠而鄙夷的双目,或者是勾心斗角的残酷争夺,我想要的家,是你给我的真正的家。 大叔,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 你不是说要好好照顾我吗,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为何又要温柔的向我伸出手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大叔……大叔…… 我还想要弹琴给你听,我还想要看见你昔日的微笑言语。 似乎在辛然出事以后,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他以前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能有这么多表达悲伤的眼泪。 他抓着那冰冷的躺在床上主人的手,握紧,下滑,然后十指扣拢。 求求你……大叔…… 不要离开我…… 我很喜欢你。 因为太过哀伤,他没有发现有人接近病床,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声音的主人还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才发觉自己太过专注而没有注意来人。 第55页 丛杉用红肿的双眸看向来人。 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来人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的向自己颔首低头,恭敬的问道,「您好,请问您是丛杉先生吗?」 康淮匆匆的走进病房,手里还提着热腾腾的晚餐,辛然还在昏睡着,却不见丛杉的踪影。 他询问了一下护士小姐,得到的答案却是丛杉不久前和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走出了病房。 康淮将晚餐放在桌子上。按道理来说,自己去买东西,而辛然还在这里,丛杉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开的啊。 街巷的角落里行人往来稀少,相较于巷子外嘈杂的马路,这里显然要安静许多。 一直走在前方的郁锦川终于停了下来。 「有屁快放。」乌恒矾发觉自己终于能从医院那沉闷的气氛里走出来,迫不及待的拿出烟将它点燃,幽幽的抽了起来。 「如果是为了锭维的事情,你大可以恨我,但是今天我并不是为了……」 「你他妈的还有脸和我提锭维?郁锦川你个王八蛋我告诉你,锭维他……」 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郁锦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今天我并不想和你吵架,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受够这样的日子,当年我答应锭维要好好照顾辛然,所以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你也知道,辛然现在的样子……」 乌恒矾冷不丁的冷笑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关我屁事,我倒是巴不得他早日下地狱,包括你,都应该尝尝当年锭维所经历的痛苦,我一定,一定……」 郁锦川的身形明显瑟缩了一下,仿佛一阵风就能颳倒般的无力,但他咬咬唇,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万分郑重的弯下腰去请求,「辛然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配型,他如果不做移植手术,肯定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我凭什么要帮?」 乌恒矾哼了哼,那个时候,他亦是如此卑微的恳求着对方,要他放过锭维学长,要他……将锭维还给自己。 「辛然是不是答应过你,要带你去见锭维的孩子?」 乌恒矾愣了愣,他看见那手中的菸蒂慢慢燃尽,然后跌落在地面,消失不见。 「你怎么知道……」 「他要你帮忙去查小杉,没有筹码的话,你怎会答应他呢?」郁锦川幽然的说道,「但现在,辛然的样子应该也没有办法带你去看他吧。」 方才叫康淮过来的时候,郁锦川就想到了,为了辛然,他只能这么做,再一次的拿锭维做筹码,来实现自己想要达到的目的。 没想到就算过了这么多年,锭维居然还是能帮助自己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没有理会乌恒矾已经快要僵硬的脸庞,迳自说道,「你如果能尽力,不论找不找得到合适的配型,我都可以带他来给你看看。」 原来锭维真的有一个儿子,原来……原来郁锦川真的将他抚养成人。 哪怕只是一个魂魄,或者仅仅是继承了锭维血缘的人,他都想借着这样的希望,来重新看他一眼。 「成交。」乌恒矾铁青着一张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郁锦川看着乌恒矾远去的背影,阳光透过小巷穿进来,如果乌恒矾这个时候回过头来,就能轻易的看到那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那字典里从未有过「低头」二字的男人,萧瑟的、从未看到过的悲怆身影。 拘泥于过去,执着于往事,死不放手,永不放弃,锭维,为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我现在才发现的谶语呢。 男人真是愚蠢而无可救药的生物。 丛杉看着四周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此时的他坐在连做梦都无法想像的加长轿车里,无神的望着窗外绿油油的一草一木。 车子里的空气很闷,对面的男人一动不动的独自看着什么东西,时不时的还会瞄自己几眼,可一旦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又很快的转过头,而除此之外就只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司机。 丛杉今天才知道,原来人可以有钱到这种地步。 车缓缓的驶入庄园,终于在一座华丽如宫廷一般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到了。」 那陌生男子提前下了车,打开车门毕恭毕敬的微微弯着腰,示意丛杉下车,「丛杉先生,请随我来。」 丛杉穿过一排排复古建筑似的大厅,如果是大半年以前,他应该会很高兴,很开心,但是现在,即便是那旁边摆设的、估计把自己卖了也买不起的物品要送他,他也完全没有兴趣。 有钱人都喜欢这样摆弄排场的吗?他嗤笑了声,跟着那男子默默的走在身后。 「丛杉先生,请您在这里等一会,我去请示老爷。」男子朝他点点头,便径直离去。 丛杉百无聊赖的坐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发呆,自己一身简朴而显得有些寒酸的衣服,与这里的任何一件事物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你是谁?」 突然头顶上冷傲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出神,他抬起头,天花板上过于华丽的格局以及闪耀到晃眼的吊灯,让他一瞬间无法看清,丛杉眯着眼望向楼上正往下看的女子,也只能大概看出是一个长袍包裹住的轮廓。 还未出声回答,丛杉站起身,却听见头顶上方的女子,那倒抽一口气的惊诧: 第56页 「楼……楼微?」 丛杉莫名的抬头,好不容易适应了那刺眼的光线,却只看见那从头到脚一身红色裙袍的女子飞奔进走廊,还用着与自己华丽端庄的穿着毫不相称的尖锐叫声嘶喊道: 「忆……忆铭!忆铭!不得了了!楼微她……楼微她居然回来了!」 丛杉看着那女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咂了咂嘴,有钱人还真是阴晴不定。 不多久,那带自己来这的陌生男子走了出来,「丛杉先生,老爷说要您过去。」 丛杉终于看见了那个男人,躺在松软藤椅上的年长老者,那死灰的脸庞中还能隐约觉察出当年所向披靡的风采,只是敌不过岁月流逝,敌不过年华老去。 老实说这个老人对于自己来说,到底是自己的祖父或者是自己的外祖父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短暂十八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个男人的参与。 丛杉机械性而冷漠的看着这个已经露出了沉疴迹象的老者,他生命流逝的速度已经回天乏术。 他并不是在荣华富贵中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孩子,这个人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过往他不曾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什么点滴,以后也绝对不可能。 「小杉……我的孩子……」 老人颤巍巍的抬起一只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他依言过去,默不作声。 是不是人只有在接近弥留之际的时候,才会猛然想起某些曾经忽略的过往呢。 「小杉……小杉……我终于见到你了……」 藉助周围僕人的搀扶,老人慢慢坐了起来,用着干瘪而苍老的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这样,我就能瞑目了啊……」 「您还是躺回去休息吧,您说的话我能听见。」丛杉看他这样费力,也有些不忍的说道。 「好……好……不愧是楼微的孩子……好孩子……」 老人尽力扯出了一个笑容,那脸部的皱纹全都挤在一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丛杉双手一紧,只觉得沿着背嵴猛然窜上了很多如寒气般针扎的难受,连同方才女子呼喊的那个名字,他总算是听清了。 楼微……邝楼微…… 那是他亲生母亲的名字。 丛杉不着痕迹的嗤笑了声,命运还真的是会和自己开玩笑,在他为了躲避逼债不被夺去性命,而不得不到酒吧里打工的时候,他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是有钱人的孩子就好了。 在母亲病危、父亲为了躲避赌债而失踪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变得富有,哪怕是那么一点微薄的可能,他都想尽力去挽救母亲的生命,挽救自己的钢琴梦想,挽救……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 慢慢的到现在,他的生活渐渐好了起来,有了钢琴,有了朋友,有了关爱自己的人,还有……喜欢的人。 现在的他不需要再被那些日复一日的噩梦所惊醒,不需要整天过着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也能够自食其力的生活,可就是现在,有人告诉自己,原来他真的是这个人的亲孙子。 他的母亲,真的是这个老人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 「小杉……我欠了你们母子很多……我想补偿你们。」老者的眼角有些湿滑,似乎还有些泪光在那混浊的眼中隐约闪现。 丛杉没有说话,他并不是要那些所谓的补偿,虽然这并不代表他从心里不屑那笔辛然亲口告诉自己能够获得的遗产,但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咳咳……小杉,以后你不用在酒吧打工了,你应该去上学,我可以将你母亲应当得到的股份转给你继承……咳咳……你要学习管理,还有金融方面的事务,所以马上就可以……」 「我不想学这个,我只想练琴。」 插pter 15 「嗯?」 那混浊的瞳孔仿佛闪烁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可能邝丰肃这辈子,还没有想过有人会反抗自己吧。 「你说什么?」 「我不要学管理,我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丛杉一个字一个字认真而宏亮的说,不管身旁的众人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我只想练琴,而且我今天不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而来的,您不是最清楚吗?」 邝丰肃抖抖身体,咳得更加厉害了,一旁随侍的医生急忙又开始注射透明的液体,直到那咳嗽声慢慢降低。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老人大概这辈子也是见多了商场的冷漠,自嘲的笑起来,「楼微……楼微大概还在报复我吧,报复我这个老头子当年多么不讲情义。」 但他突然又拔高了语气,「但这一切,不都是她咎由自取吗?跟那个死小子私奔!她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啊?我当初的劝告她全当作耳边风听不进去,你看看她的下场是什么?你们总以为我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就从来不听我的话,结果呢?」 丛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说完话。母亲当年放弃了富裕的生活,不顾一切的和父亲私奔出走,想必那个时候,他们应该也是互相爱过的吧。 第57页 对于父母的那段过去他无法置评,去世的人也好,失踪的人也好,也许邝丰肃说对了那么一句话,但是将他带离那黑暗的人不是眼前的老者,而是躺在医院里那性命垂危的青年男子。 「那和我无关。」 丛杉无谓的说道,那语气仿佛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平静,「凭你们这会能找到我并将我带过来,我想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我的下落,但是您没有任何反应,看着我不得不奔波于生活中的时候,您没有任何反应。」 不等邝丰肃的答话,他又说道,「我没有任何埋怨的意思,当年母亲的举动或许触犯了您,或许动摇了您无上的至尊地位,但那和我没有关系,或许我本就该经历那么多。我不知道您这个时候把我叫来是什么意思,也不想知道,但是听带我来这的人说,您这里有我现在非常想要的东西。」 丛杉深吸一口气,「说吧,您要怎样,才能把那个您寻找到的合适配型的心脏给我?」 走出门的时候,丛杉毫不意外的看见一群人一字排开。从自己身上所享受的注目礼来看,他们似乎摆明了是在等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施施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而于此同时,他也听见了那群人交头接耳的声音,无一例外的用着轻蔑的眼神扫视着自己。丛杉咬咬嘴唇,握紧了拳头,他明白在邝丰肃点头同意之前,为了辛然他一定要忍下那些屈辱。 「你叫什么名字?」终于还是那边其中的某一个人开了口。 丛杉抬起头,看着那人一丝不苟的戴着金边眼镜,一双精明干练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一、二、三、四、五,丛杉默默数着人数,三男两女。 「餵!大哥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还是耳聋了?」 见自己许久没有出声,那方才开口的男子身旁,另一个看起来较为年轻的少年忍不住斥责起来。 「小旭,别急。」 男子出声拍了拍少年的肩,继而走近丛杉,主动弯下腰伸出手,「你好,我是邝忆铭,也是你方才见过的人的大儿子。」 丛杉轻轻的点了点头,只是礼貌性的伸出手与男子回握,「丛杉。」 他发现男子的手纹理分明,却不知为何布满很多老茧,那双手倒确实不像是这种豪门出身的人所应该有的。 抽回手后,方才自我介绍姓名的男子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时其他人都围拢在那名叫做邝忆铭的男子身旁,男子的年龄显然大于其他人,俨然是领导其他人,而这些人似乎也很听男人的话,这在豪门里倒是不多见。 丛杉细细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大脑飞快的运转,随时为回答问题做着准备。 「你今年几岁了?」 邝忆铭开始问,丛杉也注意到方才尖叫的红袍女子也在这些人中,她似乎一直想要开口,欲言又止的样子连自己都注意到了,只不过碍于邝忆铭,一时不好说话而已。 「十八。」 「十八……上高中?」 「没有。」 丛杉老实的回答,其实他心里奇怪,这些人不是应该一早就调查好了,为何还要来多此一举? 他一面强压下那种被当犯人审查般的烦躁感,一面心想着那老头做个决定为何还要如此婆婆妈妈,故意温顺的回答,「我在酒吧打工。」 「咳咳……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我父亲今天请你过来的原因,因为你母亲,也就是邝楼微她……」看来是不想再继续空洞的开场白,男子终于说到了重点,「她是我的……」 「我知道,」这回丛杉并没有等待男子说完话,不知为何体内一直有一团旺盛的火焰在燃烧,是理智告诉自己的屁股还必须端正的坐在那名贵沙发上,「我是不是应该称呼您一声……舅舅?或者您可能也不屑于我这么叫您了。」 「闭嘴!」 那方才看起来年龄最小的男生沖了出来,「你以为你是什么啊?屁都不是!凭什么这么和大哥说话,放你妈的……」 「小旭!」邝忆铭猛然抬高了声调,「闭嘴!」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的长兄,却被另外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拉了回来,示意他不要多嘴。 丛杉有些冷笑的看着那五个人,仿佛一个观看着马戏团小丑表演的观众,那样冲动的年龄,遇事不加思考,仿佛炸药筒一点就燃,那或许是他也能经历的青春年龄,可现实却令自己没有选择。 「我的确什么都不是,舅舅阿姨们,」他缓缓的说着,语气里也突显着自己的不耐烦,「这个问题我们不用讨论了吧。」 恰好这时管家推着那老人进了大厅,打破了有些诡异的气氛。 丛杉立刻堆叠起自己曾经引以为豪的虚伪笑意,走上前,「您考虑的怎么样?」 老人有些枯黄色泽的眼眸,并未因为少年的微笑而增加任何的色彩,相反的似乎更加黯沉了下去,坐在轮椅上的他有些咬牙切齿的,问了丛杉最后一句,「你真想好了?」 「当然。」丛杉站直起身,不卑不亢的说道,「您只要肯把心脏给我,然后您可以把我当个人来看,也可以把我当条狗来养。」 邝丰肃的余光扫过自己那群有些莫名其妙的子女,最后还是将眼神投射在丛杉的身上。仿佛往日重现般,楼微要求要与那个不知哪里来的臭小子结婚的时候,自己甚至以遗产的继承权来威胁她,可都没有使自己的女儿回心转意。 第58页 他原本以为这个孩子继承他母亲的只有那张姣好的脸庞,但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想得太过简单,不管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或者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的今天。 「……好吧,我答应你。」 邝丰肃重重的嘆了一口气,随后示意管家拿了那份合约给丛杉,丛杉随意的翻着那俨然是不平等的条约,心一点一点的降至冰点。 「那个男人就这么重要?」邝丰肃神情凝重的看着他,试探般的说着,「你肯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断绝与郁家的一切关系。 条约上有很多很多,唯独这一点,让丛杉久久不语。 「我还有一个条件。」 丛杉啪的一声合上那合约,「如果您答应帮我查出谁是射伤辛然的幕后黑手,我就同意。」 老人冷哼了声,没有发现自己的某个儿子突然惨白了一张脸庞。 「你没有选择的权利,」邝丰肃喉咙沙哑,却不失气度,「现在开条件的人是我。」 「我知道,」丛杉不甚在意的耸耸肩,却直直的盯着老人,「因为我没有力量,所以您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我不要什么遗产,不要继承权,不要股份,我只要那颗心脏,还有背后的真相。你们可以随意使唤我,这是当初我自己开的条件,我会无条件的服从。」 他字字铿锵,不卑不亢,挺直背嵴对着一屋子的人大声说道。 你以为钱能买到的东西,最后都不值钱。 邝丰肃突然想起自己的亲生女儿在扔给自己这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坚决离去的悲怆身影。 再见的意思,很多时候并非是重新再遇,取而代之的是永不相见。 「那好吧,从今天开始,你搬回这里来。」邝丰肃命管家拿来笔,一式两份,签上他和丛杉的名字。 什么时候,他连维繫亲生血脉的关系,都要靠那一张张惨白的纸来保证了呢? 他昏黄的眼无奈而痛苦的看着自己的亲外孙,那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此刻显得有些萧瑟,「到最后,你也没有叫过我一声外公,小杉……」 「成交。」丛杉竭力维持住那快要崩裂的笑容,打断了老人的话,然后将合约拿在手里。 人生到底要绝望成怎样才能将未来完全抹杀呢? 他抹了把脸上的潮湿,压抑着眼眶的酸胀感,他转身走远。 果然他是不能有希望的,果然他是不能够提出什么任性的条件的,丛杉紧咬着嘴唇,挺直了背嵴,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只觉得生活中已经没有什么能击垮自己。 「大哥……大哥!怎么办?爸爸他已经答应了那个臭小子要查出真相,他要是知道是我搞的鬼,那我怎么办?」 丛杉刚走不久,邝家的第二个儿子,邝忆安就迫不及待的拉着自己的大哥上了楼,言语中尽是破碎的恐慌。 「我……我只是想为小弟报仇,我怎么知道认错了人?我以为……我以为他就是那个狗屁律师!我怎么知道那个混蛋律师已经死掉了?他戴着那手鍊,我又没有看清,我以为……」 「混帐东西!」 邝忆铭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我怎么和你说的?你又不听!现在倒好,捅了娄子就让我来帮你擦屁股?你就凭着那手鍊来指证人的?嗯?我说你那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被鸟屎给糊了不成?啊?你现在倒哑巴了?你不是一向很自傲吗?说呀!」 「算了算了,大哥你消消火。」 穿着大红裙摆的女子看不下去走了过来,「当初忆安可能也是急了点,谁不知道原来忆安最疼的就是小弟,他也是看不下去才会……」 「我就跟你说过那是场意外,意外你懂吗?而且我们不是去看过吗?车祸,那底下是悬崖!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希望?你不要太过分!小弟的死我们大家都很悲痛,但是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如此执迷不悟?」 邝忆安也知道是自己犯了错,默默站在一旁静静等着大哥的怒火平息,只是眼眶还是有些微红。 「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红衣女子出声说话,「爸爸他本来自己就行动不便,大哥你再把风声压一压就应该没问题。所幸我得到的消息是,被误伤的那个男的还活着,看来那个臭小孩就是为了那男人而来。」 「楼惠你说什么?那个二妹的小孩?」邝忆铭有些糊涂,惊讶的问了句。 邝楼惠将门关好,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兄弟说着,「这句话我是听吴妈说的,她最近照顾爸爸的时候一直听他说着什么小杉小杉的,而爸爸不告诉我们的原因估计也是怕有芥蒂,当年他那样逼走了姐姐却……」 「但其实那威胁不到我们对吗?」邝忆安出声反驳说道,「当年姐姐就是已经签署了协议要放弃遗产的继承权,就算现在那个孩子回来,他也拿不到那份……」 邝忆铭冷冷的打断了自己弟弟的话,「他要的不是遗产你没有明白吗?你没听见他刚才说他要的是那颗什么心脏?普通人会要什么心脏?」 「我去查了查,最近也有消息称郁锦川最得力的助手,公司的财务执行官身体欠佳,不得不入院疗养的消息。」邝楼惠双手环胸说道,「以前一直就有传言,辛然他身体不好,听说就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我们可以这样来推测,」邝忆铭很快的总结出来,「辛然那个男人一直心脏不好,而忆安误以为他就是当年杀害小弟的人,所以派人伤了辛然,但由此引发了他本来就不太好的心脏,以至于不得不进行移植的地步?」 第59页 「然后爸爸命人找到了合适的配型,以此来要挟那个臭小子重新搬进我们的家?」邝忆安接下了兄长的话。 「就是这样。」 邝楼惠拍了拍手,不经意间神情竟有些冷峻,「不过我刚刚看见那孩子真的是吓了一跳,那眼神,还真以为是楼微姐她回来了。」 看看众人的脸色,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有余悸。 「这么大的事情,爸爸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邝忆铭握紧了拳头,上面的青筋尽露,「他似乎以为自己活够了,所以就干脆连家族的名誉都不用管了?」 「那个老顽固决定了的事情,就算他只剩一口气,怕也是不会有改变的。」邝楼惠皱着眉头说道。 「不,我当然欢迎那小子的到来,而且是迫不及待。」邝忆铭看着自己的弟弟,「忆安,你不要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邝家再禁不起丢人现眼了你懂吗?」 「不会的,大哥,你不觉得二姐她在天之灵肯定是在帮着我们的吗,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当年小弟的真实死因,就算……就算他吸了毒……他亦罪不至死。」邝忆安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还是坚决的说了下去,语气中隐隐透露出陌生而森冷的气息。 「那小子能为那个辛然做到这个地步,可见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一般,我一定要从那小子的身上,找出小弟真正的死因。」 「爸爸……」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屋内有些低压的气氛,穿着童装的女孩怯生生的探出了头,「爸爸,你可以陪我玩吗?」 「童童?」邝忆铭走过去抱起自家的女儿,眼中满是笑容,「爸爸不是答应过你今天晚上要讲故事的吗?现在童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嗯,」女孩有些失望的低下了头,「我要去做作业,爸爸我们拉勾勾,晚上一定要陪我哟。」 「童童!见到姑姑怎么也不叫呀!」邝楼惠看着大哥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的走近女孩,「来来,姑姑带你去写作业,然后我们去吴妈那里要巧克力吃好不好,吴妈那里有好多好多的糖糖哟!」 听到甜食,女孩很快的笑开,挥着小手和父亲、叔叔说着再见,很快被邝楼惠带往楼下。 「呼……忆安,不是我说你,有的时候你真的需要成熟一点,」邝忆铭听着自己女儿欢快的脚步声,嘆了口气,「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在你后面照顾你,遇事不要那么冲动,你也多学学楼惠,她是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小旭还小,而慕州又根本不回家,我只能靠你了,你明白吗?」 「是,大哥。」 邝忆安低下了头,知道自己这次做的的确有些过分了。 「还有停止对郁锦川他们公司的暗中拆台吧。」邝忆铭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看着自己的弟弟,「就凭着那么一个手鍊,你连人家公司都敢闹,我们家还不缺那个钱,我真是被你气到……」 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我在爸爸那边多周旋一下,等二妹的那个孩子过来以后,看看是否能有缓和的余地,还有……」 「大哥,你完全可以等到小旭长大以后再将公司让他来继承啊,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呢?」 男子揉了揉太阳穴,重重的从唇齿间呼出一大口气,对自己的亲弟弟拍了拍肩,「别说了,忆安。有事,先走了。」 有些东西,拥有它的时候却没有珍惜,而往往失去后才会知道它的可贵。 于是他们执迷不悟,以至于不停的重蹈覆辙。 难得的周末,康淮从医院里出来,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 辛然出事后,丛杉基本上不回家,他就又搬回了原来与郁止辰一起居住的地方,对于这样的举动,郁止辰并没有说什么,或许他已经累到无话可说,或许他……还有自己奢望的情绪在里面。 好像很多事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处。 只是康淮现在愈加的坚定,既然那几晚的荒唐无法消散,既然那些告白无法收回,既然那称之为情愫的心动无法斩断,那么他要做的,就是抬头向前继续前进。 因为走上了这条路,他就再也无法回头。 还好大一的课程相对来说比较轻松,他并没有花费很多的精力就能掌握,而室友他们大概隐约知道自己家里有些事情,都很体谅的没有来打扰自己,结果连周末的清洁都大包大揽了过来,让自己能安心的早早回家。 室友相处得都不错,尤其是闵晨沐,虽然有些马虎、粗心大意,却是真的想交自己这个朋友,真心想要对自己好。 想到这里,康淮有些释然的笑笑,仿佛全身的疲惫也洗去了不少,抬头看见墙上的钟,时间还算早,他准备先去洗澡。 那天丛杉回来的不算晚,但却一直没有说话,回到医院后呆呆的坐在那不知想些什么。他没仔细去问丛杉不在医院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潜意识里感觉,如果对方要是真的想倾诉给自己听,丛杉会自己开口说。 辛然的情况还是一天不如一天,郁叔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辛然的病情上,所以公司其他的事情都抛给了郁止辰。 他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日益消瘦的肩膀以及并不宽厚的背嵴,却毫无办法,而每次见到郁叔的时候,他似乎都有很多要和自己说的话,但最后他们得到的是无一例外的沉默。 第60页 水流声慢慢将康淮带入了沉思,在有些雾气的水声中,康淮看着墙壁上的镜子,那里有一个少年,仿佛一夜长大般不再显露曾经的青涩气息,乌黑而湿漉漉的发梢间滴出水滴,然后很快的跌落在地面,混合着白色泡沫跟着水流逝去。 他隐约觉得郁叔要告诉自己某些重要的事情,某些从幼时收养他起就想告诉自己的事实,如果不是因为辛然的病,很可能郁叔就要一辈子将那些东西烂在心里。 他能够敏锐的觉察出有什么多年的秘密将浮出水面,却还有些忐忑自己到底能不能接受。 不管那消息是好还是坏。 康淮拧着按钮关上莲蓬头,擦干身体走了出来,将浴巾裹在身上打开冰箱,还好,看样子食物也没有过期,很明显即便是没有自己,郁止辰也会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们相处以来的模式就是所有的家务都自己来包办,但这并不代表郁止辰他什么都不会做。赶走心里的小小失落,康淮拿出冰箱里的食材,一头钻进了厨房。 「郁总,远界这个月准备和我们续约,大概的程序我已经办好,签约仪式是明天的上午十点,到时候您还需要出席一下。另外这一份是关于器材配送的问题,我问过客服部的经理,说是医院方面对近期内的配送时间有些不满。 「因为道路正在修建的缘故,每次送货都要绕道,因此时间拖延了一些,所以客服部和库房联繫了下,看是否调整一下两个库房的送货地点,这样便于节省时间,因而想请您确认一下。还有这里有……」 郁止辰看着自己精明干练的秘书,将那厚厚的文件一个个放在自己本来就显得有些拥挤的办公桌上。 宁小姐在这方面很能干,这让作为上司的自己能省去下少时间,但即便是这样,现在辛然在医院,而父亲也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他一个人几乎要做三个人的工作,董事会那边也对董事长最近的不闻不问颇有微词,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出面调解,每天工作下来,几乎已经是精疲力竭。 但是今天的秘书小姐似乎有些急匆匆,连郁止辰都发现她在频频看着手錶。已经六点十分了,他其实并不想压榨员工,大家都不容易,只是现在公司一下子突然少了两个关键人物,他实在无法抽身离开。 「恕我多事,」郁止辰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宁小姐今天有什么事吗?」 经自己这么一问,那一向严肃到有些不苟言笑的女子突然有些害羞的笑了起来,神色间还有些绯红,「郁总,今天是七夕,男朋友约了我吃饭。」 难怪,郁止辰停顿了几秒后猛然想起,今天他就觉得有些奇怪,中午吃外餐的时候,还能看见平日里很少打扮的女子都在化妆,而手下的很多员工似乎也有些急躁。 他是对那些什么牛郎织女的约会故事没有兴趣,不过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如桃花、有些兴奋而期待的心情,他道:「宁小姐你也辛苦了,把这些文件分好类后就通知大家下班吧。」 插pter 16 今天晚上,怕是又要加班到深夜了,他看着女子感激的笑笑,面容更加绽放出绚丽的光彩,随之收拾好文件,风一般的走了出去,然后听见办公室外一阵欢呼,随即很快的转为鸦雀无声。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那些渺小的身影,估计是过节的缘故,街上很是热闹,霓虹灯也妆点成了红色,夜幕快要降临,他独自一人安静的坐在空旷的办公桌前,身前是街上的喧嚣繁华,身后是一堆堆冰冷的文件。 他无所谓恨不恨父亲,虽然因为童年的创伤,他缺乏交流的自主态度,也不太会去应对所谓的人情冷暖,因此他从来没有称呼过对方一声「爸爸」。 对于郁锦川将自己从那暗无天日的深渊当中解救出来,他没有丝毫的感激,因为正是当年那男子不负责任的无聊举动,才使得自己有了那无法磨灭的伤痛阴影。 可是这么多年,他看得出父亲是真心在忏悔着,他将自己带离了那黑暗,他告诉自己面对人生,他花费高额的金钱送自己去最好的精神医院接受治疗,然后他也将康淮带到了自己身边。 而父亲自己呢,自从那个在辛然口中出现过的男子过世之后,他的记忆里没有见过父亲露出轻松的笑容。但父亲自己却还是用那已经不再耀眼的阳光,竭力给自己带来光芒。 对于郁锦川,他的内心有一丝的怜悯,虽然是父亲的所作所为造成了今天这样的不幸,但毕竟他那样的艰难时期都挣扎挺了过来,现在的日子,他应当满足。 他曾无数次的告诫过自己要安于现状,不要怀抱着憎恨,不要太过理想,因为他已经受够了所谓憎恶所带来的力量。可是当这夜幕降临时分,那四周归于寂静的时刻,他还是无法掩盖住内心的失落。 自他坐上这位子的第一天起,被冠上了「郁」这个姓氏后,他就知道註定不会轻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他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看不完的报表,签不完的文件,接不完的应酬,然后看着公司蒸蒸日上,复又埋头做着相同的工作。 可又有谁知道,在那冷漠外衣下,他只想将那些东西都狠狠的抛开,然后远走。他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时机,虽然工作的繁忙可以暂时麻痹自己对于康淮那日趋成形的不良情愫,但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才发现其实已经无法脱身。 第61页 他本想等着康淮成年之后,就彻底抛开公司的一切,选择随便一处地方,或者高山,或者农舍,在哪都好,只求不要让他再看到那些烦人的报表,或者是康淮那几乎快要灼伤自己的眼神。 就在他以为快要成功了的时候,辛然倒了下来,父亲忙里忙外,公司一团乱又碰上很久未见的那些非法竞争者,在这个时候,他又怎能离开。 度日如年,他已经熬过了不知多少个寒暑,再多熬几天,应该也没关系吧。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听见门口的敲门声。 「进来。」 或许是宁小姐又想起还有文件需要自己过目吧,他无奈的想着,嘴角旁尽是愁苦的弧度,但在听到那熟悉的男音后,那愁苦的弧度却凝在嘴边。 「哥!你还没吃饭吧,我来送便当给你吃。」 他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窗外依然嘈杂而繁华,只是现在这里却没有方才那么孤寂漠然。 康淮提着两个保温盒,在门口朝着郁止辰露出爽朗而开怀的笑容,仿佛他冰冷的语调都无法抵挡那冰川化雪般的温暖。 康淮离他有些远,但也曾经离他很近,可是在这一刻,看着少年盈然的目光,郁止辰突然很想上前抱抱他。 整间办公室很快的充满了有些格格不入但异常温馨的饭香,郁止辰其实并不很饿,但康淮一打开保温盒的瞬间,看见里面的饭菜,他却猛然有种想要狼吞虎咽的冲动。 糖醋排骨,因为不太喜欢甜,所以只放了少量的糖而将菜餚的重点放在馨香上;香芋豆腐扣肉,因为自己不喜欢太过油腻,而特意将表面上那层油细细的处理过;海带三鲜汤,生怕那海带会留有腥味而在里面多放了姜葱去腥,又怕自己不喜欢姜,在出锅时候便已去掉;醋熘小白菜,一根根整齐的摆放着,加上蒜蓉的点缀,好看又好吃。 都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常菜,虽然没有饭店里看起来那么精緻,一眼望去,虽然菜式简单,但要做出来,也是要花费很大的工夫。 况且,连自己喜欢吃什么,挑剔着什么的菜,康淮都瞭然于心。 传说中的七夕应当是鹊桥归路一年一度的相会之日,郁止辰看着窗外的一片灯火通明繁华喧嚣,默默的扒起了那还是热呼呼的白米饭。 「怎么,哥?」 康淮看郁止辰看着自己在发呆,关切的问着,「不好吃吗?对不起……我本来应该是用水豆腐来做的,结果家里没有了,我又怕再去买时间来不及,是不是有点影响口味,我……」 「很好吃。」 郁止辰打断他的话,生怕对方听出自己声音的异样。 「啊?」 「很好吃,我很喜欢。」他又说了一遍,然后再不开口,埋下头继续吃着暖烘烘的饭菜。 康淮顿了顿,然后带着惊讶的,把脸转了过去耙了耙头发。 他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郁止辰对自己说过赞许的话了。 复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得很精美的小方盒,递给郁止辰,有些欲言又止般的,「哥,这个给你。」 郁止辰放下碗筷拿起那个方盒,「这是什么?」 他们离得很近,这个时候郁止辰才发现康淮的身上湿了一半,方才不敢直视对方所以没有发现,他将方盒拿在手里,皱着眉头说,「衣服怎么湿了?」 「啊,没什么。」 康淮不甚在意的笑笑,「刚来的时候半路有点小雨,衣服是用来包保温盒的,这个不碍事。」 怪不得那饭菜如此香,怪不得他的心如此烫。 「啊对了,这个是礼物,哥你看合不合适。」康淮示意郁止辰打开那小盒子。 是一款男性专用的香水。 「我,我也不知道哥你要什么。」 康淮的脸有些微红,手脚更不知往哪放,「这是原来丛杉帮忙出的主意,我也不会挑,不过……不过是用我自己打工的钱买的,我没有胡乱花钱,只是想,这个日子,要送礼物……」 郁止辰拧开了香水外面的保护套,突然将那喷口朝着少年按压了几下,在康淮还没有明白的时候,倾身过去在少年的胸口闻了闻。 「嗯,很好闻,谢谢你。」 康淮感觉指甲要嵌进了肉里,有些生痛,他知道郁止辰不喜欢那样,却无法抵挡住自己想要与男子亲吻的欲望。 「七夕……快乐。」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有了烟火,大朵大朵的缤纷明亮,眼前有自己精心为对方料理的饭菜,康淮却心甘情愿的看着它冷掉。 郁止辰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康淮的颈项处,居然戴着那条项坠。 那是自己在康淮考试之前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忽然想起那夏天酷暑中的一碗碗绿豆汤,冬天寒意里的一杯杯热茶,还有细腻的心思与多年的感情,郁止辰发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他用颤抖的左手抚上少年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细细摸索,可以明显感觉到那光滑皮肤下细微的青筋。 原来,对方也是在忍耐着的,但是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了。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这样毫无生活情趣可言的人,竟然也被爱着。 那被爱的感觉实在太好,与自己从前那种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实在让他无法相信,他居然也是能被爱着的。 第62页 月色如同薄凉欲滴的泪水,银装素裹般一点一点洒在康淮的脸上,让郁止辰感觉彼此似乎都还能够有重燃的希望。 他知道他亏欠康淮很多,不管是灵魂,或者是身心。 郁止辰抓着康淮的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慢慢吐露着已经无法掩盖、如同掩耳盗铃一样悲伤而讽刺的真心话。 他已经背负了那个谎言那么多年,他告诉自己,就真实一次,勇敢的面对一次。 「我……欠你一个解释。」他说着,没有看见康淮逐渐张大的嘴。 「我一直……对你冷言冷语,态度也算不上好,这么多年,我亦无理取闹,为的只不过是让你能够彻底讨厌我。 「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真诚待我的人,不像父亲和哥他们,更多的只是对我的歉疚。按道理来说,我应当感激你。」 「哥!哥!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 康淮焦急的试图插上嘴,那语气和声调,几乎像极了当初还在郁止辰脚边抬号仰望时的情景。 居然一切恍然如初。 郁止辰笑了笑,示意康淮让自己把话说完,他抬起手细细摩挲着康淮颈项上的项坠。 「这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一件物品,在父亲将我接回他身边之前的唯一一件,留着这个,并不是说要让自己记得母亲的养育之恩,这不过是为了让我记住那难以启齿的、暗无天日的过往。」 他不顾康淮惊讶过度的面部表情,将那项坠上不知哪个位置按压了一下,很快的一张年代久远而陈旧的黄褐色小相片显露了出来。 康淮倒吸一口冷气,他本来以为那项坠顶端处只是一个简单的装饰,没想到居然还能够打开,而那照片上的一男一女……他不得不承认,郁锦川年轻的时候,眉宇间真是像极了郁止辰。 而郁止辰,则是继承了他母亲那双略为褐色的眼眸,以及那倔强的神情。 「我……应该告诉你,在我认清事实以前。」郁止辰停顿了几下,像是要突破心理障碍一般。 康淮只觉得心被揪起无法抑制的疼痛,他从未过问郁止辰的过去,亦没有打算想问郁锦川,因为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对方能够亲口告诉自己。 止辰,你真的,真的开始相信我了吗? 我想参与你的过去,我想陪同你一起面对人生,想了解你的一切,想……陪伴你慢慢走向未来。 「在我不知道能不能抱希望之前,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因为,如果真正开始后,你得知真相再将我抛弃的话,恐怕……我会无法承受。」他惨澹的笑着,在冷寂的办公室内发出空谷般略微绝望的声响。 「哥哥!哥哥!我不会的……不会的……」 康淮急切的摇着他的手,似乎希望藉此传递过去一些力量,抬起那莹然的双眸望着他,「没事的,我不会离开你。」 曾几何时,康淮刚遇见自己的时候,也是怯弱的,只有那小小的掌心中的温暖力量,多年后的今天,还是一模一样,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我的母亲……在我十四岁的时候过世了……」郁止辰缓缓诉说着那已经染上了太多血腥的过去,但眼神却不似方才那般灰暗,在月色的照耀下,甚至凸显出有些坚定的存在。 「那个时候……」 「叮铃铃……」刺耳的手机铃声划破那暮色沉沉的寂静。 郁止辰闭闭眼,嘆了口气,还是拿过手机来接通,「父亲?」 对应的那头却是已经很久不曾听过的、中年男子止不住兴奋的口吻,「止辰!辛然他……我找到合适的心脏配型了!」 「现在的情况还不错,但的确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马上手术。」那白袍男子告知郁锦川说是医院已经进行了会诊,制定了较为缜密的方案,就看家属的意思了。 等到康淮和郁止辰赶到医院的时候,恰逢医生要求家属签手术同意书。 「和病患的关系?」那实习医生头也不抬的刷刷写着什么,只是偶尔抛出几句问话。 「这……」 康淮看见郁锦川一时语塞了,他猛然才想起,辛然其实与郁叔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那么多年他们都一直像家人一般,对自己来说也是,对郁止辰来说也是,似乎早已忘了、淡化了亲情首先需要血浓于水关系的那条界限。 「他的父母已经过世,也没有妻子,我是他的朋友。」 郁锦川定了定神,最后执意将那同意书拿了过来,眼神有些毅然,「我相信医生,我来签,如果出了事情,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手术前的两个小时左右,辛然虚弱的躺在病床前,郁锦川朝着辛然露出了很久不见的微笑,可辛然突然抓住了对方的手,「锦川,小杉呢?」 知道两人隐秘之事的郁锦川,看着有些莫名的康淮和儿子,并没有多说,「啊、他可能有些忙,你要是好了以后,可以去看看那孩子。」 「锦川……绵川……」 辛然不知道突然哪来的力气,想要坐起来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我在手术台上下不来……那你……」 「不要乱说这种话!」 郁锦川又将辛然扶回躺在床上,语气有些沉重,「我说过你会好的,锭维的遗言,我怎么可能不去遵守!」 第63页 辛然也住了嘴,他的余光扫过没有发现其中问题的康淮。 「辛然哥,郁叔说的对呀,你要有信心,医生都说了没有问题的。」 康淮开怀的笑了笑,试图传递过去一些力量。 男子终于不再多说,只是留恋般看了看守在病床边的三个人,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几个,除了那个孩子,都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最后望了眼天花板上刺眼而明亮的白色灯泡,在双氧水的刺鼻气味中,缓慢而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康淮跑到了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已经快要进入深秋了,水也变得有些刺骨,不过这倒是让自己不像方才那般困了。 辛然已经被推入手术室三个小时了,那走廊尽头的红灯还是通亮的,那脆弱的灯光仿佛牵扯着躺在里面脆弱而敏感的生命。 郁锦川靠在等候室的墙上微微皱着眉,时不时的接听一些电话,郁止辰则是来回的踱着步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淮贴着墙慢慢的坐下来,揉着有些酸疼的膝盖,拼命压抑着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困意,心想着早知道如此,应该将学校的课本拿过来,顺便驱走一下睡意,还能看些经济理论知识。 「哈──」 他用手捂住嘴巴遮掩今晚不知道第几个哈欠,抬手看看手錶,已经快午夜了,医院的走廊也变得十分寂静,偶尔只有值班人员缓缓走过,在擦得能映出人影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略微刺耳的声响。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父亲都在,没问题的。」 康淮抬起头,这才发现郁止辰不知何时已经在自己旁边坐下,虽然灯光有些昏暗,自己眼睛亦有些朦胧,但他还是能捕捉到一些关切的意味在里面。 康淮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实际上他知道自从辛然被推进手术室后,他们三个就一直忧心忡忡。 心脏移植,即使是普通人也知道这是相当大的手术,他看着郁叔满是阴霾的脸,这才发现,这个带给自己富足快乐生活的人,其实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幸福过。 绿莹莹的光芒下,他的背影甚至有些佝偻般的苍凉、衰老。 康淮不知道他到底有着怎样的愁苦无法排解,而郁止辰也几乎从来不过问自己父亲的事情,他们的隔阂似乎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那已经累积了很多年都无法散去的阴影,真的能有重见阳光的时候吗? 但至少有一点,如果郁叔和辛然口中的那个「锭维」还在世的话,应该会好很多吧。 他没有问过郁叔关于锭维的事情,看着大人偶尔躲闪而无奈的情绪,他只有选择乖乖的闭上嘴巴。因此从自己被收养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试图去揭开那一层层无法预知的创伤。 就像止辰的过去一样,那些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之人,那已经超出血缘纽带一般的亲密之人,虽然无法知道,但他这是希望,如果可能的话,他们会亲口告诉自己。 那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但如果能期盼的话,那应当是这个家庭无形中冻结在内心多年的冰川瓦解、迎来温暖的时刻吧。 「康淮?」 郁止辰见没有反应,又唤了他一声,「困了的话回去睡觉吧。」 「啊,没有没有,我很好,没事的。」康淮推辞着,「明天是周末没有课的,没关系。」 「靠一下吧,这会辛然他可能还出不来。」郁止辰突然长长的吐了口气,拿出手机看着时间说道。 「啊,好。」康淮听话的闭上眼,也确实是很累了,将头往后仰着,很快便传出微甜而熟睡的鼾声。 郁锦川转身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自己的儿子正不着痕迹的将少年的头慢慢靠向自己的肩,被抓包的郁止辰有片刻的停顿,脸色却没有变化,然后很快的将康淮揽在怀里。 「让他平躺着睡吧,这样脖子会舒服些。」郁锦川说了这番话后,又转过身去望着那手术室的红灯。 郁止辰轻轻摩挲着少年有些微微扎手的短发,康淮依旧没有惊醒,沉稳的呼吸着不时还有些不知名的轻声呓语,即便没有家中的暖床,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年睡颜依旧香甜,表情安详而满足,看来他的梦境里不再会有数不清的苦难。 悄悄转回头的郁锦川欣慰的看着自己儿子眼里,少见的从内心抒发出的平和笑容,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朝着未知而期待的方向去。 锭维,就算是这么多年,你都如此在尽心尽力的帮助我。 不管多少岁月,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年华消逝,过往变迁。 我都依然深爱着你。 即便是我已经无法再拥抱住你。 康淮只觉得自己被一团柔软所包裹住,从头到脚都十分的舒适,他本来想好好的翻个身继续沉入梦境,没想到脸却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嗯……哈……」 他有些恼怒的睁开朦胧的双眼,想看看是谁打扰了自己的睡眠,用手摸了把脸,却不想看见一块金属的扣子。 康淮睁了睁眼,又闭上,再睁开,猛然发现方才抵到自己脸庞的硬物是郁止辰皮带上的金属纽扣,而翻过左边,脸往上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己所爱之人那略微消瘦的而有些泛青的鬍渣。 「醒了?」康淮一动,郁止辰也发现了,低下头来问他,「还是很累吗?」 第64页 「没,没有。」 康淮脸一红,翻身爬了起来,才发现郁止辰的外套正盖在自己的身上,瞬间觉得热气都从脸传到了脖颈后面,他规规矩矩的坐在男子身旁,手里还捧着那件外套。 这下本来还有着没睡醒的倦意,都烟消云散了。 康淮斜眼看着郁止辰那被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怪不得方才枕着的感觉如此舒适。 没有一丝赘肉的长腿,让康淮很不合时宜的咽了口唾沫。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那当初急急忙忙起身的冲动行为。 仿佛感觉到康淮的灼热视线,郁止辰也转过头来,有些莫名的看着自己。 突然热血有点往头上涌,理智告诉自己不能这么做,但康淮还是将外套递给郁止辰,「哥,这个,给你。」 康淮的余光瞟过依旧昔对着他们这边的郁锦川,在郁止辰倾身过来接外套的时候,他飞快的用外套罩住两人的头,然后一把拽住郁止辰的衬衣衣领,粗暴的将嘴唇压了上去。 「为什么要吻我?」 当两人气喘吁吁、因为缺氧而不得不分开的时候,郁止辰突然出声问了句。 插pter 17 此时他已经将外套重新穿好,除开发梢有些凌乱,领口的钮扣随意的敞开,双唇还有些红肿,气息并没有完全平静以外,其他的,都很完美。 「我没睡醒,头昏了。」 康淮的双眸有些红肿,直直的望着他,「但你知道那是明显而别脚的藉口,不是吗? 「或者你不想承认,或者没有想通,我会收回后面的那句话,慢慢来,我不着急……」 「不用。」 郁止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那里似乎还有些细微的血腥味,他这才现嘴唇又破了皮,牙齿也有些细微的疼痛,似乎自己每次和康淮接吻,都好像无法保持完好。 「嗯?」 康淮有些莫名的看着自己,没明白到底是不用什么。 「你技巧很差。」郁止辰似乎是有些紧张,终于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收回后面那句话。」 凌晨时分,郁止辰微微转过头来,看见少年露出的一口白亮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多练习几次就会好的,哥你要多教教我。」 他听见少年这么开怀而轻松的说笑着,不知不觉自己面部表情竟然也没有那般的紧绷,变得柔和了起来。 有些人会一直说我爱你,但有些人却一直在爱你,动词不尽相同。说一百句「我会给你的」,不如一句「让你拿着」。 康淮对自己特别的好,不是谁都能享受得到,可一旦看见了,知道了,明了了,便想一直攥紧进手里,想那个好就是只能独属于自己一人的。 被爱的感觉和被人相信的感觉,真的太过美妙。 可康淮很快变了神色,郁止辰顺着他的手看过去,那已经亮了好几个小时的手术灯,终于熄灭了。 「啊、出来了出来了。」 郁锦川在听到康淮声音的前一秒,已经快步走到走廊尽头,那门的背后有几个影影绰绰分不清的人影,然后随着门的开启,那白袍的男子戴着几乎要将脸部盖住的口罩,施施然走了出来。 直到约莫快要手术的前一个星期,康淮才知道那医生叫什么名字,以前一直听郁叔「樊主任樊医生」的叫着,那个时候辛然病重,自己也有点慌了手脚,又要花很大的精力关心丛杉,他几乎没有闲心去询问医生的名字。 只要能治好辛然的病,他完全不在乎那男子的名字。 直至那天,那位姓樊的男子再一次来病床这里查房的时候,康淮无意中抬头看见了男子挂在胸前用别针别起来的名牌: xx医院心脏外科主任樊朽池 他其实没有想过那怪怪的名字到底是由何而来,但在自己心中,医生都是有些神经质的不苟言笑,整天拿个听诊器急步走来,然后又风一般的走出去。 尤其是外科医生,估计每天都要经历那些看着亲人与逝去之人的生离死别,大概已经麻木到都养成了面瘫。 「樊主任,情况怎么样,辛然他还好吗?」不等康淮发呆的片刻,郁锦川已经急步上前。 樊朽池的手术衣还有着点点血迹,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康淮突然想着这都是辛然的血,内心更有些紧张起来,似乎那左胸口突突在跳的器官已经蹦跶到了嗓子眼。 他在身后默默找到了郁止辰的手拉住,却发现对方同样是一手的汗水,紧紧握住自己的,都有些生疼了。 待那医生终于慢慢取下带有鲜血的手套,再将口罩松了开,露出一贯没有表情的脸时,康淮细心的发现对方面部表情的线条已不那么绷紧,虽然没有笑容,语气却尽量保持着轻松。 医生看着这三个有些奇怪组合的大男人,最终这是扯扯嘴角说道: 「恭喜你们,手术很成功。」 康淮和郁止辰两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欢呼,而是连忙去扶着已经腿软了的郁锦川。 他已经紧张太久,这样的消息让他彻底松了口气,因此在没有任何支持的情况下,颓然的坐倒在地上。 樊朽池看了男子一眼,拍拍对方的肩走远了。 「爸,我扶你起来吧。」 郁锦川转过头来,看见儿子清澈如水的眼眸,身子却如同筛子一样抖了起来,仿佛不可置信般,人在一夜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第65页 郁止辰伸出手,扶起那有些风霜的单薄身体站了起来。 将父亲平稳的扶着,郁止辰抬头却望见康淮正看着自己,那纯净无瑕的面容一如他们当初相遇的一样完美无缺。 还未多想,随着门再一次被推开,辛然静静的平躺在推床上,双眼紧闭,还戴着氧气罩。 「麻药还未退,我们先把他转入icu,家属以后每天可以探视两个小时。」身后的护士长说完,朝他们点点头走远出去。 郁止辰拿出手机看了时间,已经快六点了,转头对父亲说着,「爸,你和康淮光回家补个眠吧,看样子没什么大碍,我在这里守着就好。」 「嗯,那好。」 出乎意料的,康淮并没有反对,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和郁叔先回去,中午的时候我来替哥的班。」 不容郁止辰的反对,他扶着郁锦川缓缓走出医院。 「小淮……」 郁锦川拽着少年慢慢的走向车子,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的,「当初……当初我把你接回来……真的是……真的是太好了……」 康淮的眼神温和如水,并不多说话,只是轻柔的一下下安抚着男子瑟缩的将脸庞埋入双手的肩膀。 他们都沉浸在辛然手术成功的喜悦中,以及这个家庭多年的冰川就要瓦解的憧憬中,以至于康淮并没有仔细多想,那个平日里照顾辛然、寸步不离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在辛然动手术这么紧要的关头时,却没有出现的原因。 辛然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麻药令自己毫无知觉,他却在那黑暗中看到了锭维。 男子面容姣好,如画一般,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他并不像乌恒矾那么好强或者对于郁锦川有着太多的排斥,从小的经历让他看人的眼光比小自己好几岁的乌恒矾更为敏锐,尽管他知道锭维对于郁锦川那暴躁而霸道的荒唐举动无可奈何,却也发现只要和郁锦川在一起,学长的表情是最为轻松的。 而渐渐的,似乎郁锦川已不如当年相遇相识的时候那般蛮横,甚至对于经常被忽视存在的自己,偶尔也会露出些许关切的神色来。 自己一直很崇敬锭维学长,所以最初也很不满郁锦川那仗势欺人的专横性格,可感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没有乌恒矾那般好胜的心态,所以只是静静的待在一旁。 日子似乎一天天好了起来,学长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掩藏不住,那个曾经令人生厌的男子也变得更加温和,他那个时候羡慕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同时有些惋惜的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也清楚的明白那里有一颗定时炸弹。 人生的确不会一帆风顺、事事无忧,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没有想到,那两人的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 他从没有想过,那样温文儒雅的学长,竟然会是先迈出那一步的人。 郁锦川是被锭维改变的,亦是被他毁灭的。 自己在学长出事的第二天才知道,背叛这个词,首先竟是从那学长的口中说出来的。 他的脑海中似乎还能看见当年郁锦川气急败坏却又悲怆的苍凉身影,他那天眼睁睁的看着学长和自己微笑的说再见,而再见的时候,却是看着那羊肠小道旁,悬崖下方刺目而又湍急的流水。 当时郁锦川是怎样接受这个现实的,过程已经记不很清楚,他只记得在学长头七的那个晚上,郁锦川抱着遗照独自坐在他们曾经充满欢笑、居住了四年的寝室,一直喝酒喝到了胃出血。 他认识郁锦川这么多年来,只看过他失态三次,第一次是得知了锭维的死,第二次是得知他自己居然有个孩子,第三次是得知锭维同样也留下一个儿子。 世事本无常,却哪堪风言风语,总难遂心愿。 渐渐的,锭维的脸在黑暗中越发的模糊,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一个有些嬉皮笑脸的少年,神情有些飘渺而虚浮不定,唯独那一句句的话语更加清晰: 大叔,大叔。 大叔…… 丛……丛杉……? 辛然嚅嗫着睁开了眼睛,灯光是柔和的,并不刺眼,但这使自己好一会才习惯了光线,大概是睁得太久的缘故,连全身上下都是发麻而僵硬的,他试着动了动身体,不想却牵扯了伤口。 「嘶……」 「辛然哥……醒了?」 迎面看的是康淮有些惊喜的神色,「胸口是不是还是很痛?医生说麻药已经过了所以会有点疼,郁叔又问了医生,说如果用镇痛剂会减缓伤口癒合的程度,所以能先忍忍吗,现在还不能吃东西,等会医生会过来看看的。」 到底是少年习性,在自己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便噼里啪啦的丢出那么多句话,辛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胸口虽然有些痛,但似乎远不至于无法忍耐,但就是身体很僵,手脚都有些麻木。 郁止辰恰好回了病房,看见康淮独自在那手舞足蹈,以及辛然有些无奈的眼神,赶忙上前,关切的问这,「哥,有没有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嗯,脚好麻,而且有点热……」辛然的身上还粘附着那些监测心脏的用具,所以说话也有些困难。 郁止辰马上心领神会,他双手环抱住辛然,已经四天没有进食的身体显得更加消瘦,他在不惊动伤口的情况下缓缓移动着对方的身体。 第66页 「康淮,过来帮我一下。」郁止辰说着,「把哥的脚动一下看看,对,就朝着那个方向。」 辛然的眼眶有些湿润,人一病,真的是什么都需要依靠他人,包括翻身那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难能可贵的,他从心底里感激着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辛然康复得还算不错,没有造成什么排异反应是不幸中的万幸,慢慢的已能下床走动,饮食兴日常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公司里每天都会有很多同事朋友来探望自己,鲜花水果几乎摆满了整间病房、应接不暇。 康淮有的时候会看见辛然靠在床头,将那些朋友塞过来的红包一一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连何人汇款或者塞过来的款项都记得一清二楚,他很好奇辛然如此细心的缘故。 「这些人情钱,都是要还的,那些都是生意场上往来的朋友,也想借着这次病了过来慰问,以后好行个便利。 「康淮,你要记住,有些东西是一定要算清楚的,以后他人要个什么婚丧嫁娶的,或者小孩出生满月高考的,也好知道数额,借着机会一起还回去。」 康淮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沉重。 辛然笑笑,摸摸康淮的头,他最近这段时间没有来得及去整理头发,已经有些长,「康淮你也不小了,止辰可能在生活上教了你很多,不过这些人情世故也可以多尝试着学学,多一点生存技巧并不是什么坏事,也不要把它看得多么无奈,自命清高没有什么好处的,尤其是对学金融的你来说,不是吗?」 少年重重的点头,然后微微笑着咧开了嘴,却看见辛然眼里无法掩饰的落寞神情,他动了动嘴唇,还是决定说了出来: 「辛然哥,你睡着的时候,丛杉……他来看过你一次。」 他看见男子立刻变了睑色,眉宇间有些急促的问道,「那小杉呢……小杉他现在……?」 「辛然哥……你已经叫他小杉了吗?」康淮知道自己很无理,却还是有些挫败感。 「我……」 胸口似乎比方才更加疼了,明明已经是快癒合了,为何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有些撕裂般的痛楚呢。 见辛然不说话,康淮长长的吁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缓缓的说道: 「那天他来的时候,刚好我没有在场,但是当我去装水回来的时候……看见……辛然哥……我看见丛杉在吻你……」 康淮看见辛然的手明显抖了下,然后在那记事本上画出一道有些触目惊心的痕迹,画乱了那些本来记得整整齐齐的帐目。 「然后呢……他走了对吗?」 过了很久,辛然出了声,语气间竟是有些萧瑟的。 「我这几天,也没有去找过他。」 辛然将记事本台上放在床头,示意康淮让自己躺下来,然后闭上眼,不再说话。 康淮站在床前很久,咬了咬嘴唇,最后说道,「辛然哥,你……想见丛杉吗?」 辛然突然睁开了眼,直直的望着康淮,那眼神太过复杂,他一时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想传达些什么。 最后辛然还是将头转向另一边,扯过被子覆盖上肩膀,几乎要将整个头部包裹住。 而透过被褥的棉絮,康淮断断续续的听到那些言语: 「算了吧……算了……」 邝忆铭习惯性的,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欣慰的看着女儿出门迎接自己,给自己拿拖鞋。 最近因为父亲身体不好的缘故,他也得以搬回那间宅子,以便处理某些交接事宜。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那躺在病床上的人的生命,已经完全无法再拽回来般的缓缓流逝下去。 他没有多想,看着管家恭敬过来接过自己的外套,有些诧异的问道,「梅叔,童童呢?」 「小姐今天在小少爷的房间里,我本来想叫她离开的,可怎么也劝不动……」 看着管家有些为难的脸,邝忆铭摆摆手,不意他自己上去,经管家提醒,他才想起丛杉搬进这个家已经快半个月了。 刚来的时候丛杉话不多,如同他最初对于男孩的印象。而在得知了辛然手术成功后,他脸上的表情就再也没有波澜,每天依旧老实的接受着父亲的安排,请了家庭教师教他功课,听说学得虽然不算好,但一直都很上心。 思考至此,他已经走到了丛杉房间的门外,却听见从房里博来一阵阵琴声。邝忆铭的手微微抖了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自己可爱的女儿就看着少年修长的了指在黑白琴键上轻松游走,那表情满足而幸福。 少年的背嵴并不宽厚,但总是挺得笔直,邝忆铭看茗那侧脸,只觉得自己最善解人意的二妹似乎又回到眼前。 他对钢琴并不了解,在邝丰肃从小教育的思想下,身为长子的自己几乎没有其他闲心去思考除开继承家业以外的事情,但二妹却与自己并不相同,应该说,她与这个家庭从来就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是怨念太深,才会以那样的结局结束吧。 虽是门外汉,但丛杉现在弹的这曲子,自己却印象深刻,也知道为何女儿会如此如痴如醉的原因。 孟德尔颂的《威尼斯船歌》,有些委婉的怅惘,还有些严肃而低沉却不失柔和的曲调。 第67页 那是他已经去世的妻子生前最喜欢弹奏的音乐。 「爸爸!」 眼尖的女孩一眼看到站在门外的父亲,蹦蹦跳跳的朝着他走过去,拉了邝忆铭的手进屋。 丛杉恨快的停止弹奏,有些拘谨的站在一旁,微微朝他点点头,「你好。」 「爸爸!哥哥弹琴弹得好好听!妈妈原来也是这么弹的,童童好喜欢!」 女儿笑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咯咯的清脆童音软语很动听,胡乱的拽着他的衣服。 邝忆铭蹲下身来,拉着自己女儿的手,「童童,爸爸和哥哥有些事情要商量,童童先自己下去玩,好吗?」 看着女儿有些不甘心的脸庞,他又耐心的劝导着,「爸爸偷偷和哥哥商量,以后每天都给童童弹琴好不好,童童愿不愿意呢?」 看着女孩蹦蹦跳跳出去的身影,丛杉不得不感嘆小孩真是很好哄,想到这里有些好笑地笑了笑,却不曾想到这个简单的动作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怎么?」 「没有,」丛杉很快恢复了漠然的表情,淡淡的说道,「她很好,懂礼貌,她比我幸福,至少童年比我快乐。」 「她母亲去世的早,至少在日常生活上我想多弥补她一些。」 丛杉点点头,没有说话,可能是从小的经历,让他多多少少有些仇富的心理,虽然对于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不过看着这个天真的没有虚伪笑容的小女孩,他还是能够坦然,毕竟在这个家里,她是唯一对自己没有芥蒂的人。 「家里住得还习惯吗,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和叔叔说,你想要什么都行。」 「没有,我很好。」丛杉不动声色的说茗,「您有事吗?」 「坐吧,别站着。」 邝忆铭示意他,自己率先坐了下来,决定不再客套,单刀直入的问道,「忆安找过你吗?」 「嗯,他找过我,问过辛然的事情。」 果然……自己那个弟弟,怎么都无法沉住气。 「那,你知道那个手炼……」 「我不知道,」丛杉老实的告诉他,虽然自己根本不想和对方多说话,「我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话语间自己也悲哀了起来,他想起那天去医院和辛然道别时,被康淮抓包的情形,康淮的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青白,他想也没有多想,风一般迅速逃离了现场。 康淮终于还是知道了那件事情,那自从和辛然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誓要守住的秘密,却在那许久未见的沉睡容颜前崩塌了理智。 他实在太过愚蠢,明明知道后果,明明已经受过多次的伤痛,仍旧不知悔改,不思进取,以至于他再一次输得精光。 丛杉看着自己的亲生舅舅,眼神只有默然的死灰,老天爷从自己这里拿走了太多的东西,他已经没有本钱再给对方什么了。 他彻彻底底的……放弃了。 「我们家,你也知道,会比较复杂,」邝忆铭突然动了动嘴,「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很有钱,女人情妇自然也是少不了,但他似乎又很喜欢小孩,不管是正房还是庶出的,都会带回家抚养。 「于是,就有了我们这些人,在这个家里,我和你的母亲,还有那个你看到的最小的孩子小旭,我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而她也是父亲在法律上唯一承认的妻子。 丛杉不在意的耸耸肩,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他并不知道邝忆铭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话,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依旧是个外人。 「我的二弟你也看到,虽然是庶出,但毕竟家中其他的男丁都还小,所以暂时也在帮我的忙,他的脾气是火爆焦躁了些,如果对你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我代他向你道歉。」 「他没有,我只是说我不知道,他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们家原本还有一个孩子,和我二弟感情很好,却出了意外去世了,死因到现在一直都不知道,我们现在怀疑那件事故,辛然可能会知道一些,所以我特地来问问你,看……」 「我说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原本只是看我可怜就把我捡回家而已,我一没钱二没能力!就算他知道,他怎么就会告诉我!你也是!你那个宝贝弟弟也是!你们还有完没完!我现在也不过是你们家捡回来的一条狗!我怎么知道!」 丛杉终于忍不住的吼了出来,从他听到辛然那两个字起,自己的理智就有些游离了大脑。 插pter 18 邝忆铭看来有些惊讶,这个孩子搬来这的时候一直文文静静的,问一句答一句,不反抗也不顺从,这还是第一次,他听见丛杉如此的没有顾忌。 恍惚间丛杉似乎看见对面的男子笑了起来,他不像邝忆安那样对自己有明显的敌意,也不如邝楼惠那个女人暗地里对自己极为排斥,男子对自己的态度反常般一直是温温和和的,如同第一次见面那样,城府极深。 丛杉只从那一点就知道,以他的那点小聪明小伎俩,要想逃出男人锐利的眼神,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所以通常男子问他话时,他一直都是没有什么起伏般的老实回答。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总该留给自己一些自知之明。 「我们邝家,从上一代的祖辈开始,虽说算不上什么腰缠万贯,但也毕竟是很有名的大户人家,这样流着人家梦寐以求的大户人家血液的你,却口口声声这样贬低自己,又将我们家的地位置于何处!」 第68页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在理,自有气度。 「呸!关我屁事!」 丛杉被对方激得亦不顾脸面,他什么本钱也没有,就算破罐子破摔,他也没有任何损失。 「我凭什么要顾及你们的颜面,我对你们而言本来就是外人,别一天到晚顶着一副假惺惺的脸庞看着我,你自己不嫌噁心我还……」 「凭我父亲诚心诚意想补偿他年轻时对你母亲犯下的错误!凭他一个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长者卑微的向你低头,换来的却是你连一声外公都不肯叫他!凭我父亲病重时期还尽心尽力帮你的忙!凭他救了辛然!」 「哈……哈哈……」 丛杉干笑了起来,「那当然!要不是为了那颗心脏,你以为我甘愿屈居在这个地方!你以为大户人家什么都好?我只想弹琴,却要整天学那些该死的课程,我只想去见见朋友,结果连这个价都迈不出一步! 「别给我一副我好像受了什么恩惠一样的脸!我母亲去世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父亲失踪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我被人逼债不得不去酒吧打工的时候你们在哪里!现在这么轻易就能找得到我,那你们有钱人当年一个个都吃屎去了吗!」 「那又怎样?当年父亲一意孤行,谁也拦不住……」邝忆铭突然止住了嘴,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微微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看着那站在钢琴旁身形不羁的少年,「算了,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不等丛杉再说什么,他继续道,「不光是外貌脸庞,就连性格都很像。就算你厌恶这关系,你是邝楼微的亲生儿子,是我的侄子,流着这个家里的血,这样的事实,你无法捨弃。」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邝忆铭扫了眼来电显示,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关上门,留下丛杉独自一人面对着那一室无法掩盖的苍凉。 「有事?」他边走边接起了电话。 「邝总,封口这种事情下次还是少做为妙,毕竟现在死人还是不太好收拾,当然这仅仅是鄙人的建议而已。」黎秦声在那端不紧不慢的说道,声音不大,却有些沙哑,很像那种老旧而腐朽的拉锯声音。 「黎老闆,您这话可言重了,您可是这行的专家,我不找您,还找谁呢,下午我刚叫小赵送了敬礼过去,看您什么时候赏光,出来小聚一下,那将是邝某人的无上光荣。」 「客套话就说到这儿吧。」 黎秦声突然转了声调,「邝总,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您那位宝贝侄子曾经在酒吧打工的事情,包括曾经买他的客人,都处理掉了。」 「很好,那既然这样,有黎老闆的保证,我邝某也不是不领情之人,那个姓季的酒吧老闆,只要他安心闭上嘴巴,我就放他一条生路。」 「这次就当秦声特意多谢邝总,礼钱什么的就不用了,下次还望邝总多照顾黎某人生意才好。」 「哪里的话……」 两人客套了一番,随即很快挂了电话。 「嗯……?秦声……现在几点了……?」叶荀染顶着一脸欢爱过后的潮红双眼,趴在男子的胸口上微微睁开了眼。 「还早,吵到你了?」 叶荀染微微摇了摇头,「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荀染,你感冒了……再休息一下吧……」说罢轻轻将男子从怀里移到松软的床铺上,准备起身。 哪知对方突然拽了自己重新躺倒在床上,叶荀染那快要及腰的长发散开在身体周围,却掩饰不了下体的勃发。 「听说感冒的人,直肠温度会升高,操起来会更加爽,秦声……你想不想试试?」男子嬉笑着,手指一圈圈在黎秦声的小腹打着转,臀部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擦着对方,很快的感觉到令自己满意的、仿佛要把自己灼伤的强烈高温。 「荀染……不要闹,昨晚你已经很累了,不要……嘶……」 高温部分在比平日里更为灵活的口腔内打着转,舌尖灵活的游走着,让男子的最后一丝理智崩塌得支离破碎。 黎秦声粗暴的扯过正坐在自己身上肆无忌惮的人,嘴唇压过去侵入对方的口腔,呼吸的不顺畅引得男子立刻惊喘连连,却更加激动的将已经快要烧穿的躯体,贴上那紧緻的肌肤。 高潮的片刻,叶荀染的神情有些莫名的迷茫,只能遵从本能,搂紧那宽大而布满伤痕的背嵴,却没有听到上方男子紧搂了自己的腰时,在他汗湿的发间有些卑微般的说着: 「荀染,快点爱上我吧,我这辈子,到死也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了。」 这天康淮刚回到家,打开电视,新闻的头条却是本市有名的企业家邝丰肃,已于今日凌晨去世的消息。 他看着电视画面里来来往往的人,以邝忆铭为首的几个男子缓缓走过,天空飘着细碎的小雨,行人和记者几乎阻碍了他们前方的道路。 邝氏毕竟是本城的大企业,领导人的去世,势必都要举行得体盛大的丧礼,但听记者报导,似乎是为了尊重死者的遗愿,家里人并不打算举行什么隆重的葬礼,只是想多感谢一下在邝老生前关心过他的人。 康淮无聊的看着新闻,边等着郁止辰回家,新闻大概是今天早上採访的。忽地,电视上,一个身影在眼前出现,随即又很快的消失。 第69页 他瞪大了眼睛,甚至一时有些不相信,但就算只是一瞥,但跟在邝家身后的那个少年,那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曾经…… 丛杉……? 他的脑海里突然像幻灯片一般的放映过某些片段,像是辛然、像是丛杉某些时候的笑颜,很多东西很快地一闪而过。 当新闻转向了另外一个报导时,前方却已没有人观看。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前台的小姐扬起职业的温暖笑容,看着气喘吁吁的,康淮。 「我……我找邝忆铭。」 说罢自己也有些后悔,这么不计后果的冲过来,他莽撞的性格看来真的有些改不了。 前台的小姐微微皱了皱眉,看样子就知道是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直呼自己总裁的名字很不满,但她还是整了整面部表情,「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就不好意……」 「不是,麻烦您帮我联络一下,就说我是丛杉的朋友。」康淮急切的看着对方,「拜託了。」 前台小姐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己,但最后还是压着性子拨通了电话。 「总裁要您等一会,他会安排人带您上去。」 康淮松了口气,道声谢,在前台小姐有些惊愕的视线中,靠在一旁静静站着。 大约五分钟后,有一个自称是总裁秘书的女子引领着自己上楼,康淮看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数字,还有站在旁边没有表情的秘书小姐,那擦拭得能看清楚人影的镜面,映照出自己有些内敛、拽着衣角的身影。 他愈加觉得自己太过冒失了。 电梯到达最高一层,他出了电梯,跟着女子唯唯诺诺的走着,在最里间的门敲了敲,女子欠欠身,示意他进去,而有那么一瞬间,康淮有种想和她一起往外走的窒息感。 抬头看见坐在桌子对面的男子并不如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笑起来似乎还有些柔和,很难看出早上在新闻里那种凝重感,不等康淮开口,男子却先说道: 「你是……康淮?」 「您怎么知道……?」 「丛杉的事情我都很清楚,你今天来……是想要见他吗?」 康淮皱皱眉,男子的态度依旧温和,办公室可能过于宽大了,以至于他隐约感觉还有些轻微的回音在耳畔嗡嗡作响。 他不太喜欢这种先入为主般的至高无上感,同样设立了公司,同样是公司的高层,郁锦川却从未带给自己这种窒息般的压迫感,男子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影响着他,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原本如此冲动的原因。 「您……丛杉他这一阵子,我联繫不上他……他真的在您那?他和您……」 「他是我的侄子,亲侄子。」邝忆铭毫不避讳的说道,显然已经了如指掌。 看着少年张大了嘴看向自己,邝忆铭暗忖,原来自己调查过,丛杉的确是有个很要好的朋友,而因为那个朋友的关系,也使得他与郁家更加亲密,看来这个孩子便是自己所要找的人。 「那么,你今天来,是想见他吗?」 「当然。」 康淮猛然抬高了语气,虽然还沉浸在惊讶中,却不卑不亢的说道,「我是他的朋友,看看他有什么不对?这几天都联繫不上他,你们没有权利……」 话未说完,就只见男子掏出了手机,「你都听见了吧,现在过来。」 康淮皱皱眉,看见男子挂断手机,依旧波澜不兴的说道,「等会他就过来,你在楼下等吧。」 重新站在电梯里的时候,康淮看着对面墙上自己的倒影有些发懵,虽然懵懵懂懂的被叫上来告知了某些秘密,又匆匆忙忙的走下去,脑子里一下子塞了大量的信息,弄得自己有些糊涂,但他唯一肯定的是—— 那个叫邝忆铭的傢伙,绝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这是和康淮认识三年以来,第一次两人有一个月快没有说话了。 他奔过来的时候也是有些恍惚的,昨晚突然被叫到邝丰肃的病床前,老者似乎也知道自己已经回天乏术,一生好强的他,直到逝世以前都坚持不插管,硬生生撑着最后一口气,浑浊的目光却不肯放开自己。 丛杉那个时候就有种感觉,似乎这真的是最后一次对话了。 「你……咳咳……真的很像楼微。」 「这话我已经听你的儿子说过了。」 丛杉看着躺在那已经虚弱到连话语也说不清的老者,心里多了些恻隐之心,还是走近了病床。 虽然他对邝丰肃并没有什么感情,无所谓亲情,也无所谓恨意,但他毕竟还是对他费尽心力救活了辛然而心存感激。 老者只是想让自己回家住而已,父母那些过去的往事,他不想再提,也不愿再提,既然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他也不想让自己再为曾经伤痛。 邝丰肃的脸似乎抽动了一下,虽然可以感觉到老人笑了笑,但换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咳嗽。 过了好一会,等他气息终于平稳下来的时候,他道:「看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生老病死,春去秋来,这都是人间的定数;茫茫年代,斗转星移,不过最后化为一抔黄土;阳春白雪,年华消逝,所谓和光同尘,不过庸庸碌碌。」邝丰肃眼里有些潮湿,「只可惜,我竟然是快到了弥留之际,才懂得这个道理。」 第70页 「怎么会?你够成功的了。」 丛杉坐在一旁,幽幽的答道,「我也知道所谓的金钱与名利的重要,因为人在穷困潦倒的时候,心会一直冷到谷底去。 「我那个时候总会在想,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狠心独自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他们都离我而去?为什么只有我一定要遭受这样的磨难?直到我遇见了康淮,然后遇见了辛然。 「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彻彻底底的救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没有金钱关系,没有所谓的利益好坏,自从母亲去世以来,我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的呵护着,我很珍惜自己能拥有这份宝贵的东西,那比你给我的任何一张冰冷的支票都要来得温暖。 「辛然他总是对我很好,我当初接近他的动机是那么不单纯,但是他依然诚恳的待我,给我作为人能拥有的快乐,给我家庭的温暖。 「遇见他之前,我一直以为人就只能苟延残喘般的生存下去,是辛然告诉我人不光是生存,还能有美好的生活。 「所以,就算在他人眼中,他可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导致有人要射杀他,但即便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即便辛然是杀人犯,在我的心里,他仍旧是正义的化身。比任何东西、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 「所以你……甘愿为了他到这里来?」良久,老人终于出了声。 「是的。」 「……当我知道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找到你。你知道吗?楼微走之前对我说,我以为钱能买到的东西,其实都不值钱,咳咳……咳咳……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用钱救了辛然,然后换回了你……咳咳……我到头来还是精打细算的商人。 「但我最初的想法,是真诚的想多少能给予你一点点补偿,连同已经死去的楼微那一份,在我生命即将燃尽的时候,在我马上就能够去看你母亲的时候,我想竭尽我的所能,为你做些什么……看来……咳咳……这一切都是多余的……咳咳……」 「不……怎么会……」丛杉突然抬起头来。「您救了辛然,也就等同于是救了我,我很感激您。」 「对不起……小杉……我……当初想给你的补偿,并不是想要夺取你仅存的快乐,我这个样子,除了钱和地位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我亦不想让你捲入家里那些遗产的纷争,你……咳咳……失去的太多,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弥补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然后老人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那还微微抬起的手似乎在指引着丛杉。 「小……杉……咳咳咳……咳咳咳……原……咳咳……原谅……咳咳……咳咳咳……」 丛杉抓着那已经苍老而干枯的手,最终缓缓说道: 「我原谅你,外公。」 说着最后一个词的时候,老人的眼睛突然绽放了许久不见的光芒色彩,他恋恋不捨的望了真丛杉最后一眼,随之缓缓的黯淡下去。 午夜的时候,被医生宣布呼吸衰竭,丛杉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邝忆铭签下了病危通知单。 凌晨的两点四十一分整,那个呼风唤雨了本市商界近半个世纪的人,终于承受不住的,停止了他那已经不堪负荷的心脏。 插pter 19 「为什么要带我在媒体面前露面?邝家不是不想承认我吗?而且现在外公一死,大权你已经完全掌握在手里了,有必要这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邝忆铭看着自己的侄子,这个孩子从小成长在自己完全无法想像的环境中。 他被楼微摆了一道,完全继承了父亲血液的自己,总以为什么都能掌握于心,并且胸有成竹。 但那个女人给他的过去上了惨痛的一课,代价却是她自己的生命。 百年以后,或许自己会嘆息女子的好强、不甘,但那个时候的自己,又魂归何处呢? 「你的母亲,离家之前我没能阻止她。」 邝忆铭看着这个男孩,他没有成长在自己身边,没有经受很多豪门斗争的洗礼,以至于他的心还是如此柔软,在父亲去世前,为了让他安心离去,安抚了一个曾经抛弃自己的人。 「那个时候我没有力量,没有权力,父亲什么劝言都听不进,我本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她毕竟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姐,我不想让她受那样的苦。 「可惜她只留给我一句保重,我回过神来时,眼里是她决绝的背影。对于我而言,那是唯一的亲妹妹所留下的绝笔。那个时候我没能帮助她,现在我可以了。」 邝忆铭想抬手触碰一下丛杉,却伸在半空中没有动弹,最后握紧了拳,缓缓放下去。 「等媒体见面会一完,你就走吧,你的心,没有在这里,这段时间也是委屈你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过了且久,丛杉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这样做?」很多年前,某个女子也是这样抬头看着,注视了自己许久后,再也不回头。 蠕动了一下嘴唇,他已经到了有了鱼尾纹的年龄了,却再不可能轻易用它来微笑。 第71页 「只要我还稳坐邝家的第一把交椅,那么邝家的门永远为你敞开,如果你还有空余时间的话,以后清明时节偶尔回来一趟,为你外公扫扫墓吧。」 不等丛杉再说什么,邝忆铭率先走了出去,「走吧,等会在媒体面前,你要演的戏还很多。」 「少爷……哦不……老爷……」梅叔恭恭敬敬的递上外套,「这样真的好吗?那个孩子……」 邝忆铭转身看着这个颤颤巍巍、风烛残年,已经服侍了三代邝家家主的老管家,言语中有些悲悯的意味,接过那外套道,「没关系,倒是梅叔你照顾好自己,上了年纪了,遇事不要总是自己来,多休息吧,我会多吩咐下人再做的。」 「梅叔倒是希望自己能早些时候去前代老爷那。」 老者顿了顿,在人行嘈杂的走廊压低了声音,走廊里有很多忙着搬运遗体的医护人员,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如果我去世的话,那么老爷的秘密在这个家里应该就能永远不被发现了。」老人抬起已经饱经风霜的脸,「那个孩子……性格的确很像他的母亲,但是某一点,却很像自己的父亲……」 「够了!」 邝忆铭突然赤红了双目打断他,「梅叔……不要逼我了……」 「老爷现在,才有应该要伤心的样子。」 年迈管家的脸上褶皱突显得更深,「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去世,做做样子,也要红红眼睛,这样才真实。」 真实的谎言,如果你已经接受了那样的过去,那么就请好好将它带往坟墓。 这是大户人家历经六朝不倒,长久不衰的,愚蠢也是最为直接的办法。 「我……」 康淮看着气喘吁吁向着自己这边跑来的丛杉,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对方也是一时语塞,和辛然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告诉诉过康淮,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对方。 他真的是太过渴望温暖了,所以他打心眼里,承认自己曾经爱过康淮,那对自己而言曾经是唯一阳光的人,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他不想让康淮觉得愧疚,加上自己从前是那样的身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本身接近辛然的动机不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辛然,不想……不想让自己美好的梦境破碎。 「我……我很自私。」 康淮出了声,咬着嘴唇看着对面的少年。 「我自己,我自己都很喜欢郁止辰,我又怎能阻止你和辛然哥呢,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家里很忙,我以为你愿意照顾辛然哥,只是因为他救了你一命而已……迟钝的是我,没有及早发现异常……我真的…… 「我只是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等自己好好思考后想找你,却发现……已经找不到你了……要不是你上了电视,我……我都不知道,还有那个人告诉我,你是他的亲侄子……你……」 「我……我有钱了。」 丛杉揉了揉眼睛,那里总是有股酸涩感挥之不去,仿佛他们上次嬉闹般的对话,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你看……我,我现在不会有那种生活了,不会,不会再困苦潦倒了,不会……我可以自己自立了……很奇怪吧,你看我也会走这种狗屎运,和有钱的人攀上关系,我以前那样梦想着……我……」 「别说了……丛杉……别说了……不要勉强自己了……」康淮抓着丛杉的手,感到那细长的手指末端瑟缩般的无助,「我知道……你不快乐……辛然哥他……也不快乐……」 康淮抓着丛杉开始狂奔,两人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余下只剩那粗喘的呼吸,还有某些快要癒合的声音。 他再一次站在那熟悉的医院门口,曾经无数次的徘徊在那栋住院大楼忙里忙外,现在却有些忐忑。 「今天,是辛然哥出院的日子,等会他就过来。」 「那我……我在这里等吧。」 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看见辛然,那无数个夜晚发疯般想念的时候,他只能独自一遍又一遍弹着钢琴,因为那是用辛然的钱买的,虽然他没有带自己去挑选,没有听过自己弹过完整的一遍,但是只要一触碰那些黑白键,他似乎就能感受到那让自己直到现在依旧留恋的温度。 远远看着辛然走了过来,他似乎恢复得不错,走路虽然有些迟缓,但气色看起来很好,只是眼角有一道不易被察觉的忧伤,浓浓的铺开在那里,化也化不开。 他礼貌而生疏的和医护人员笑着,一一握了手后,走向这里。因为在和郁锦川说话的关系,所以暂时还没有看见这边的自己。 丛杉突然转过头来,「康淮……我……我们还是朋友吗?」 站在一旁的少年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说什么废话呢!死党!」 康淮看着丛杉明媚的笑脸以及莹然的目光,这个少年一如他们相遇的时候一样,如此的珍惜自己,珍惜着他们的这份友谊,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丛杉有多眷恋那种温暖的怀抱,有多嚮往家庭的温馨。 第72页 丛杉这短短的十几年来没有过什么好东西。 而自己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却想要夺取他好不容易寻找到的唯一阳光。 愧疚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千言万语彙成一句话: 「对不起……」 丛杉愣了愣,脑袋有些恍惚,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对不起,或者抱歉一般的话语。不是因为别人都没做错过,而是别人都以为他不会在意,或者说他们都不在意他是否会去在意。所以,丛杉也从来没有机会说那句: 「没关系……」 冰释前嫌,那是他的好友,康淮内心有些激动,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简单,他更应珍惜。 「小杉?」 两人说话的同时,辛然已经走了过来。 丛杉发觉自己眼里有潮湿的感觉在,低下头不说话,康淮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去啊。」 「康淮,你先过来一下。」 郁锦川察言观色,先叫来康淮,再对身旁的助理说道,「小赵,你先把总监和这个孩子送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 「走吧!」辛然的步履还有些蹒跚,丛杉很快扶住了他,如同最初相遇的那个早上一样。 同样的那个动作,只是现在的心境,却又截然相反。 人与人会有很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能拥抱,能轻吻,能做爱,却不会牵手,曾经的他们就是这种关系。 而现在的这种缘分与羁绊,怕是当初自己怎么样都无法奢望到的吧。 丛杉这么想着,脸上却有些赤红,在显得有些狭窄的车后座、前方司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牵了对方的手,却发现辛然很快的反应过来,滑下,握紧,然后,十指相扣。 气氛很快变得有些旖旎,丛杉的脸更加红,仿佛又回到当初辛然牵着自己的手去河边散步,那些青青的碧草,那一条条欢快的活鱼,那波光粼粼的河面,还有乡土农村的气息,加上四周潮湿的雨露,还有…… 车内那个蛮横却有些甜蜜的亲吻。 手指尖传来生痛的感觉,骨节间仿佛都要被对方给抓坏,丛杉更加感受到那从指缝间隙里传达出来的无与伦比的疼痛。 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恐惧、害怕、彷徨、绝望、愤怒、悲凉,都在这,从车窗外射进来的一缕缕阳光中,在那亲密接触的手掌温度中,化为了瀰漫山峦、淹没原野,并充溢了整个内心世界的晴朗。 丛杉转过头来,正对着辛然莹然的目光,那眼神还依旧保持着原属于雪与水的纯白,在满载着冰冷般宁静的邝家夜晚,他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的内心,他要以怎样的状态来面对生活,才能重新见到他呢? 但是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背嵴重重的撞击在门板上有些生痛,但丛杉现在连能抱怨的时间也没有,且自己也并没有想过要去破坏这气氛。 礼貌的和司机道别后,才刚上楼,房间内还残留着那门扉的沙沙声,丛杉已经觉得大脑开始有些缺氧,却又完全无法抵挡住诱惑般的沉沦。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被男人怎么样对待也没有关系的念头,恍恍惚惚中,肺叶的空气已经快要抽干,口腔内是那粗喘着的充满熟悉而又陌生的野蛮触感。他嚮往了那么多那么久,终于能如愿以偿,怎么能不更加珍惜。 一起死去吧,在已经窒息的时候,嘴唇却仍旧不放过对方的,他这样有些霸道的想着,能和眼前的人一起死去,那应当是老天对自己的莫大恩惠。 直到对方的气息也愈加粗重,温热的气息散在自己脖颈上,丛杉的身形有些软,但还是很快的清醒着推了推对方,在终于能说话的时候关切而担心的问道: 「大……大叔,别这样,你刚刚开完刀,呼吸有没有不顺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辛然的双眸已经赤红,那露骨而迫切需要宣洩的情慾是怎样也无法遮盖,粗重的喘息并没有因为方才适度的休息而减缓,反而更加的温热起来,像能让人灼伤般的视线静静盯着丛杉点漆般的黑色瞳孔,那里清楚的倒映着自己迷离而绯红的脸庞,如同平静湖水下的暗涌波涛,无所遁形。 炙热的温度又不留一丝余地般的压了上来,剎那间双唇也再一次被全数攻陷,丛杉的头又一次重重的撞击在门板上,两眼有些发黑,唇舌之间里似乎还留有一些辛然身上所携带的、医院里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丛杉轻轻的低吟了一声,许久没有被触碰过的唇,不堪被这样蛮横的撕咬啃噬,很快的就红肿了起来,胸前的两点也被揪起,那种酥麻而刺痛的压迫感,在粗鲁的揉搓下很快的充血股挺立起来。 「到……床上去吧……」 嘴唇被再一次放开的同时,丛杉终于借着机会出声道,辛然毕竟刚出院,这样急需发泄和被证明的需要感,他很感激,很喜欢,也更加的……容易沉溺于其中。 但他不想辛然太过劳累。 栖着很快的是一地的狼藉,衣服几乎是被胡乱的扯下来,衬衫的钮扣叮叮噹噹掉了一地,吻越来越深,伴随着唇舌间的湿润气息,更加增添了过于浓腻的粗喘。 辛然躺倒在床上,仰望着看向自己,却有些留恋般,怎么也捨不得放开自己。 两人都是赤裸着上身,丛杉跪坐在辛然的上方,用手指细细描绘着男子胸口那处明显的刀疤。 第73页 刚刚拆完线的伤口,在那光滑赤裸的皮肤上,突兀的留普那很深的疤痕,褐色的,带着些细微的红肿。触摸在伤口的皮肤下,是那正在跳动的心脏。 那不断的「咚咚」的声响,凸显出他已经许久不曾经历过的健康。 「我很感激那个捐献者,」辛然突然说道,伸出手来仔细摩挲着少年的脸颊、发梢、眉目、睫毛、眼睑、鼻子、嘴唇、锁骨,「没有他,我可能现在躺的,就只是一口棺木了吧。」 「别,大叔……不要这么说……」 丛杉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水气几乎布满了整个眼眶,好像有很多很多想说的,想做的。 自己所受的委屈,所经历的苦楚,所不想放弃的梦想,只要一看见辛然,似乎都很快的烟消云散。 「上手术台的时候,我就在想了。」 辛然一边仔细擦去少年脸上的湿滑,一面细细亲吻着他的指尖,搔痒般的触电感引得丛杉很快的娇喘连连。颤抖着的身形,从辛然的角度看上去竟有些像风中残叶。 「如果我能活下去,如果上天还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再也不放开你的手。死去的话,就真的没有希望了,不能拥抱,不能亲吻,不能依靠,我无法想像那样的自己。 「开刀的时候我陷入了黑暗,但是又很像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时候的你要离开我,我很惊慌,很恐惧。小杉,我很庆幸我能遇见你,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陪伴我,好吗?」 少年已经泪如雨下,丛杉都不知道自己的泪腺居然这么发达,呜咽啜泣着,却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曾经很自私,我很想从你那里得到我所没有得到过的,可当真正深陷下去的时候我又很害怕,我比你大了那么多岁,还有心脏病,就算现在的手术很成功,将来的生活也不一定能恢复到以前那样的状态。 「可是你还年轻,你那么健康,横跨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是望不到边的时间长河与人生轨迹,我不知道我应该怎样才能填补我们相差了十多岁的人生鸿沟,我又很怕如果我不往前迈步的话,我只能再次跌入那深渊。 「而且……你看我这么一大块丑陋的刀疤……」 辛然微微笑,试图擦去少年那眼角的泪痕,「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要我这个老男人了吧……」 「我知道……」 丛杉压抑住那颤抖的双肩,顶着一双泪痕的脸说道,「我都知道。大叔,我知道你是成年人,你很成熟,很稳重,懂得体谅他人,亦明白某些事理,但我……我不希望连同这份感情,你都如此理智而慎重的对待。」 身下的火热更加的肿胀起来,那清晰的勃发连自己都一同跟着高温,明明不是第一次了,却每次都让自己更加的难耐。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你,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没有工作,没有学历,但是……我真的很想,很想……」 「你想弹琴吗?」辛然突然柔声问道。 潮湿的视线中,丛杉只能看见辛然莹然的目光,却哭得更加厉害,怎么止也止不住。 「呜呜……我很想,我很想弹钢琴,很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小杉,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依言照做,迷茫望着躺在身下的男子那成熟而稜角分明的侧脸,听见他唇齿间慢慢吐露出字眼: 「小杉,我以前就说过,我想一辈子,都听你的琴音。」 胸前的搔痒更加加深了下体的勃发,辛然看着少年埋下头,细细舔舐着自己胸口那有些触目惊心的刀疤,淫靡的水迹沿着胸口,一直慢慢滑到腹部,最后停留在那灼热的高温地带。 从这个方向看上去,他看不见丛杉的脸,只能看见那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脖颈的烧红肌肤。 勃发处被温柔的包裹在口腔之中,辛然舒服得弓起了身体,很久没有经历情慾的身子,几乎被温热的舌尖一点就燃,看着对方的舌尖灵活而缓慢的上下伏动,几乎是要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似的,还能轻易感觉到那在对方口腔里慢慢变大变粗的下体。 「好大……」 丛杉说完这番话,嘴里就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成句的词彙来。 辛然扣住少年的头,有些失去理智般的将他的头往里顶,丛杉被撞得有些想吐,忍着慢慢仔细舔舐着灼烫的高温。 「爽吗?」 在辛然濒临爆发时,丛杉松了口抬头看着他,脸上不知是因为憋气还是尴尬而变得绯红,近乎滴血。 紧接着不等辛然说话,他又将那黏腻的液体接住,然后涂抹在自己的后端,许久不曾被进入的身体更加紧窒,手指尽力进出着,减缓自己的不适,丛杉的神色有些痛苦,眉宇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辛然看着他,眼里温和如水,心疼的要坐起身,「小杉……」 话音未落,却被同样温度的唇堵住。 记忆里,丛杉的唇一直是冰冷的,间或还有些颤抖,有的时候甚至会排斥,但这一次,却是温热的。 密密舔舐着的双唇,在牙关与舌尖纠缠不清,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温暖,辛然有些忘情的吻着怀中的少年,似乎怎么也不够。 第74页 丛杉坐起身,微微低垂着头,慢慢的朝着辛然的高温部分坐了下去。 从这个角度,辛然能清楚的看见对方脖颈的红热,而下体的一部分,渐渐的被温热而柔软的地方包裹住。 他看不见丛杉的表情,却也知道那里进展的并不顺利,许久未开垦的后端异常紧窒,他又将手抚上了少年前端粉红色的器官,轻轻的揉捏上下滑动着,试图减低一些他的痛苦。 丛杉被这突然潮水般涌来的巨大快感弄得有些头昏脑胀,虽然身后还胀得厉害,但是前端突然就这么被服侍,加上辛然的温和手感,他控制不住般的弓着腰,差点就要泄出来。 「大叔……别……这个……」 窄腰已经弯到了最大的限度,几乎都要折断,丛杉颤抖着伏在辛然的胸口,脸部微微蹭着胸口上的疤痕,却让他更加燥热。 辛然很快的就在自己下方烧了一把火,怎么也浇不灭。 「来,小杉,把腰抬一抬,就这样……对。」辛然也有些控制不住,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臀部,好让对方慢慢适应。 丛杉今天是下了狠心要让辛然舒服,也不顾那后面的不适,直直的一古脑坐下去,却因为疼痛不得不倒抽一口气。 辛然看着他这样,其实自己也并不好受,只能慢慢安抚着对方,「小杉,别急,慢点来,试着动动腰……」 丛杉隐忍着疼痛,唇边被牙齿咬得留下了一排排细细的牙印,充血的脸蛋深深埋进了对方颈项间,不知是因为羞耻还是尴尬,但身下却依言缓缓的动着。 太过活色生香血脉贲张的场面,让辛然猛然将丛杉拽下来躺倒在床上,低头蛮横的撬开牙关长驱直入,丛杉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恍惚中听到男子熟悉而感性的声音: 「小杉……对不起……我可能……忍不住了……」 紧接下来双腿被最大限度的打开,关节卡卡作响的发出一声声被压迫的悲鸣,压在身上的仿佛不是那个平日里温文儒雅的男子,而只是一只已经发狂的野兽。 辛然将他的臀狠狠扣住,同时狠戾前顶,直顶到最极限。然后迅速的,在有了一点点抽回的余地后,却又立刻更为粗暴的顶进去。来回数次反覆急速累积,深埋入甬道的男人连一点喘息余裕都不给予,猛力往前不断冲撞起来。 架起那细瘦双脚,平日里白皙的皮肤在此时却成了难得的嫣红色,青筋也一点点暴露,丛杉感觉自己头脑中的意识,随着那一次次都碰触到身体最深处的猛烈律动而缓缓消失。 承受不住如此凶猛而没有准备的进攻,泪水如同泄洪的闸门一样奔涌而出,而虽然后方被如此粗暴的对待,但在加深了好几下猛力的抽送后,已经濡湿的顶部再也承受不住,全部如数喷溅在辛然的小腹上。 高潮造成了后方的猛烈痉挛收缩,身体绷紧几乎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丛杉在一片眼前迷茫中,看见了男子充斥着占有欲的坚韧脸庞。 辛然抬起那细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继续长驱直入,横冲直撞。 情慾或许并不能代表爱恋的全部,但某些时候却是爱恋最好表达的方式。 丛杉终于能感觉得到,他们的身体相贴得如此近的同时,他们的灵魂同样也是交融在一起的。 他被顶得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可当身上男子将那猛烈的热流直接灌注在身体内部时,他还是会将迷乱的双手环绕在上方的宽大背嵴,将男子给自己的吻毫不犹豫的如数接受,在带着丝丝血腥味和淡淡药水味充斥的口鼻间,双腿情不自禁索取无度般扣住男子的腰,享受着这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的珍惜情谊。 到了后来,他好像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蜷伏在男子身旁,不停的哭泣,甚至不停哀求般的喃喃说道: 「大叔……大叔……让我睡觉吧……我一直睡不好……我好想好好的睡一觉啊……」 淫靡的水声伴随着某些黏腻的液体,汗水和眼泪混在一块分不清楚,累到极点的丛杉缓缓合上睡眼沉入黑暗。 梦境中似乎总有一双手无时无刻的环绕着自己,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肩背。他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将身体更加紧密的靠向那温暖地带,那柔和般的缓缓低吟和沉沉细语,似乎将自己带往更加宽阔、更加悠远的栖息之地。 插pter 20 康淮看着那车缓缓开走,心下似乎也落了一块石头般缓缓松了口气,转过头,却看见郁叔与自己截然相反的表情。 「康淮,到这里来一下。」他对自己招了招手。 这是今天的第二次,他叫着自己的全名,康淮有些奇怪,但看了郁叔身旁男子的脸色,心中的疑点却越来越多。 郁叔很少叫自己的全名,而方才他身旁的男子一看见郁叔叫自己的名字时,那瞬间的表情惊讶、困惑、诡异,甚至……有些悲凉? 他不明白怎么会从一个陌生人的眼神中看出如此多的东西来,印象中这男子自己似乎见过一面,好像是在辛然病重的时候他来过医院,彼此打过照面。 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最近又这么多事情,他一时也记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见过对方。 虽然有些困惑不解,他还是听话的朝郁叔的方向走去。 第75页 「小淮,这位,你可以叫他叔叔,他也是你父亲生前的朋友。」郁锦川顿了顿,终于指了指身旁的男子。 乌恒矾自从郁锦川叫着那少年的姓名开始,眼睛就死死盯着对方,同时亦更加怨恨郁锦川,原来医院的那一瞥,他早已见过这个孩子,只是那个时候光顾着男子,没有留意身旁低着头匆匆走过的这个少年。 那眉目、眼角、鼻樑,几乎和他的学长,是一个模子里刻划出来的。 他恨郁锦川到现在还来利用自己对于锭维的感情,亦愤恨自己当初为何不仔细看看这个少年,那几乎是只需瞥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的容颜。 「康淮……」 乌恒矾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不觉慢慢摸上了康淮的头,「真的……你真的……是你父亲的孩子……原来你真的在……」 被陌生人这样灼热的视线盯得有些难堪,康淮礼貌的退开一步,不着痕迹的将那放在头上的手移开,微微低垂着头,「叔叔您好。」 乌恒矾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发觉自己过于激动的确有些不妥,有些自嘲的收回去,讪讪的放下手。 「爸,要走了吗?」 郁止辰此时已经将车开出来,问着站在门口的三人。 乌恒矾皱了皱眉,「那是你的儿子?」 「对。」郁锦川简短的回答。 康淮就站在乌恒矾的正前方,虽然很小声,但他还是听到了男子轻轻的,轻轻的从鼻音里哼出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一下子握紧了双手,对于乌恒矾的印象,却是更为不好了。 「止辰,你先回去吧。」 郁锦川突然倾身下来对车内的人说道,「我和小淮还有些事情,公司那边今天的签约你代我出席一下。」 郁止辰没有想过什么事情比今天签约还要重要,更何况辛然已经出院,但见着自己父亲很久没有如此诚恳的要求,语气甚至是有些哀求的,他点点头,嘱咐了康淮注意安全,然后也很快的离开。 康淮疑惑的看着郁锦川遣走了人,最后就只剩下三个人仍旧突兀的站在医院门口。 他回望郁叔,心跳不知为何有些加快,那熟悉而带着沧桑、经历风雨的脸庞却是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惬意,仿佛那肩负了许久的担子终于可以卸下来了一般,与身旁阴晴不定的男子相比起来有些突兀。 他隐隐感觉得到,似乎郁锦川也认为是时候说出那些秘密了,那个自从他搬进郁家以来就尘封的东西。 但在真相来临之时,他却有些忐忑,郁锦川瞒着他多少东西,他从来没有想要去探问,因为家庭的温暖时常提醒着他,不要给这个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亲情,刻上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疤。 但是现在,他知道他理应了解这些事情的真相,却不知自己所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刺眼阳光闪得他的眼睛有些生疼,却听见了郁锦川在身后的遥远之音:「小淮,你想……见见你的父亲吗?」 十八年了。 康淮站在那个曾经被无数人唾弃的、生养自己的小村庄的一块悬崖空地上,看着那墓碑照片上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 当年落魄而荒凉的村庄,现在也已经被当地政府扩建开拓成一处旅游胜地,还铺上了一条一条的柏油马路,不知道比原来的泥泞洼地好走多少。 但是这块空地,似乎是被特别开闢出来的,四周都围了很厚的围墙,旁人似乎也是不允许入内的。 从直升机下来,头脑中还有着略微轰鸣的声响,他的脚有些打颤,却还是微微站稳了看向墓碑上眉目如画的男子。 「康淮,这就是你的父亲,从你出生以来,你应该是第一次见到他吧。」郁锦川沉沉的说道,弯下身躯有些趔趄的将一束栀子花放在墓碑前。 「锭维……锭维……」 乌恒矾却突然踏前一步,蹲下身去仔细擦拭着那已经是历尽风霜的照片。「我终于……终于见到你了……」 康淮默默的看着乌恒矾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父亲生前,看来必定是很受敬重的人。 「康淮,有些事情,我从收养你的那一天起就应该告诉你,只是我很懦弱,又不甘,所以……才一直推迟到现在……但是我应当告诉你了……我瞒了你这么久,你又是如此聪明的孩子,估计……也能猜出个一、二分来吧……」 悬崖上的冷风吹拂在那早已进入不惑之年的人的脸颊上,康淮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莫名的想捂住耳朵,然后稳住男子那佝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垮的嵴樑。 「刚刚那个叔叔所说的……锭维……我相信你平日里可能也听辛然和我说过……锭维……他的全名是康锭维……」 郁锦川缓缓喘出一口气,慢慢的说道,「康锭维,是你的亲生父亲,也是我……曾经的恋人。」 康淮还在望着那像是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的男子,身后的乌恒矾却忍不住咆哮了起来:「郁锦川!你他妈的现在还好意思说!锭维他……锭维就是你害死的!」 「没错,是我亲手害死了锭维……」 第76页 出乎意料的,郁锦川毫不犹豫的接下了男子的话,双眸却是对着有些懵懂的康淮,甚至笑容是有些悲凉而破碎的味道在里面: 「小淮……你愿意花一点时间……听一个老人说说往事吗?」 「我年轻的时候,仗着家里有些经济基础,很是风流,也很会玩,从来都不学好,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连父亲指定的婚姻,我都懒得去理会,那个时候根本没有人能约束得了我……」 郁锦川干脆坐了下来,眼神却是有些如痴如醉的看着那墓碑上的男子:「直到……我遇见了你父亲……」 「你的父亲,是从这个大山里面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那个时候我只是抱着好玩的态度,整天围着他转。因为家里有权有势,死皮赖脸这种事情,我当时年轻气盛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但是康淮,你知道的,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能当做儿戏的。有些东西,如果最先开口的话,最后满盘皆输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年轻的时候我爱的那么疯狂,从小的环境又是那个样子,我也从来就没有输过……」 「你的父亲,当时真的……我真的……非常非常的迷恋他。」 康淮默不作声,虽然心底里倒抽了一口气。 郁锦川给自己的印象,一直都是成熟而稳重,即便是在辛然开刀的时候,表情也是依旧隐忍着的。 以前他总是不明白,当初郁锦川那样费尽心力寻找自己、抚养自己的原因。 现在的他似乎有些懂了,懂那男子在复杂情谊底下内心的巨大拉锯。 「你也知道,对于这种事情,我是不会计较什么的,亦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是你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从这样落魄而贫穷的山里走出来的人,那古老而陈腐的思想早已经根深蒂固,就算他自己接受,他的父母……他的亲戚邻居……又要如何交代呢?」 「我当然不同意,那个时候年轻,做事情不顾后果,冲动又武断,怎么样也不会妥协……但是……」 康淮感觉到内心咚咚的跳,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些过往,却又有些怯弱。 「但是……锭维他……妥协了……他母亲以死相逼,于是他趁我不注意,偷偷回了村子。那个时候我发了疯的找他,结果却是得知他已经在父母的安排下结了婚,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爱情真的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不能凌驾于亲情之上,不能建立在周遭的痛苦之上,亦不能剥夺他人的幸福……锭维他的心太过柔软,就如同当初对于蛮横的我一味的包容那样……所以结果……也是可想而知……也……不堪设想…… 「当初的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一直找到他的村子里闹,惹得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更让他无地自容。」 「那个雨夜他有些事情,心情似乎也不是很好,便开车出了村子,那时这个悬崖,还是泥泞又坑坑洼洼,周围也没有护栏,结果……就是那样……」 郁锦川瑟缩的将头埋进脖颈间,痛苦深深环绕住全身: 「这么多年来……我似乎是第一次,正视他的死亡。」 「那个时候经济又不景气,公司营运得并不好,又是年关,手底下一百多人眼巴巴的等我去给他们发一整年的血汗钱,祸不单行,那个时候,我得知了……我居然有个儿子……」 空气仿佛在此刻窒息般,乌恒矾也转过头来,竭力稳住情绪,静静的看着这个灵魂已经有些破败不堪的男子。 「我刚才说过吧……我年轻的时候很会玩,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因此也没有多想,况且人数太多我连相貌都记不清楚……但就是这样,我在父亲的指示下订了婚,却在他葬礼的当日就签了离婚协议…… 「那个女人最初苦苦哀求,说什么也不肯离,我那个时候又怎么会答应她呢,我生性不羁,那个时候又不懂得所谓的关系牵连,因此一点情谊都不留给她,只想获得自由。 「我真的是不懂得所谓仇恨的力量,那个女人当初所说的我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却没有想到,她的复仇是这么快…… 「那个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样平日里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女人,城府居然那么深,我从没有想到,在签署离婚协议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一个四岁大的儿子。」 浑浊的眼睛抬起头,他惨澹一笑,看着康淮一脸惊讶的表情,「你猜的没错,那个孩子,就是止辰。」 「四年前我与她有过一段关系,但那个时候我又怎么会记得住?况且那个女人遇到我之前性格放荡,和她有过关系的对象,怎么也不会比我少到哪里去。可就是这样的情况,我当初怎么也不相信,直到dna报告出来……」 「他的的确确,不容置疑的,就是我的亲生骨肉……」 仿佛硬生生吞下了几大口冷气,悬崖下是湍急而望不见底的流水,从这个方向看下去,黑洞洞的充满着恐惧,无法抑制的恐惧。 「康淮,你现在也知道,止辰他……他有那个病了吧?」 第77页 当着乌恒矾的面,郁锦川说得有些艰涩,却没有停顿,看到少年心领神会后,又缓缓接下了话:「那是他母亲……对他长达十年的疯狂折磨所致。」 郁锦川瑟缩得更加厉害,悬崖上的狂风猛然颳得凛冽了起来,刀子般一条条刻划在康淮已经煞白了的脸上,爆出无数条青筋。 「止辰……成了他母亲报复我的最好工具……他母亲后来才被人诊断有精神方面的毛病,但在被人发现之前,止辰已经被她虐待了九年多。他的母亲虐待他,不停地给他灌输着是因为我,他才会遭受这样的不幸的思想。虽然……她说的没有错……的确是因为我……」 「止辰他……这辈子真的没有过什么好的生活,四岁之前,他被抛弃在孤儿院,四岁到十三岁的这段日子,则是他人生中永远无法抹杀的屈辱时光。」 「他的母亲……将所有在我身上得不到的爱,都转化为暴戾的仇恨,进而直接投射在止辰的身上……」 「我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时,他只剩了半口气,到处是被责打,甚至是明显动了粗刑的痕迹,全身赤裸,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口吐白沫躺倒在那冰冷的地下室里……」 康淮将指尖生生扣紧,仿佛要花费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某些冲动。 某些快要夺眶而出的冲动。 「他只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而他的母亲却狠毒,知道用什么样的招数来对付我最有效果,我还记得他母亲在精神病院里病逝前的最后狰狞笑容,刚开始怎么都不肯闭眼,直到我来过,似乎才瞑目下来……」 「因为我……止辰他……从小就受到他母亲摧残心灵和身体的狠毒对待,严重的自闭症以及精神抑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交流……」 「对这个孩子,我知道我亏欠他太多,因为年轻的莽撞,亦不懂得如何体恤他人,我只能花费精力送他去医院接受心理治疗,电击、药物、麻痹,总算有些好转的时候……而那时,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郁锦川脸上的褶皱显得尤为深刻,他对着康淮惨澹一笑,又转回头望着那墓碑上男子的照片。 「康淮……你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把你接过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还记得,那年我七岁。」他垂着眼缓缓答道。 身旁似乎是有些哽咽的讽刺声音,「七岁啊,其实你知道吗,我在知道你的时候,你只有五岁。」 康淮猛然抬起了头,有些困惑的望着他。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你生活上的拮据,以及那个村子四周对你们母子的众多议论,当年我那样闹得沸沸扬扬、誓不罢休,村上的人又不多,几乎是家家户户都知道…… 「康淮,如果我那个时候就想收养你的话,我早就会把你接了过来,也不至于让你忍受那些非人的唾弃那么多年…… 「知道我为什么……坚持在你母亲去世后,在你生活已经完全没有依靠和支撑的时候,才来见你吗?」 郁锦川抬起了头,目光有些发亮的看着康淮,眉宇间竟然是有些肃杀的愤懑,他一个字一个字,当着乌恒矾的面,吐字清楚声音洪亮的说道: 「因为我恨你。因为……你是康锭维背叛我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证明。」 康淮倒抽了口冷气,手脚间不觉有些冰凉,他拼命控制住自己颤抖过度的身体,直直的望着男人冷峻的面孔,竟有些胆怯。 这些往事,这些复杂牵扯烦扰的情感,自从七岁那年遇见郁锦川后,从来没有被他提起。 记忆中男子待自己一向是温温暖暖的,和蔼可亲,从未见他对自己发火过,冷言冷语更是不可能,虽然因为和郁止辰相处的时间比较长的缘故,两人的关系算不上无话不说,却也一直都很亲密。 康淮从来就将郁锦川当做父亲一般敬仰着,并从心底感谢着对方的恩惠,于是也在学业方面尽量做到最好,一方面是郁止辰对自己要求严格,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对自己如此厚爱的郁锦川失望。 但是像这样冷到骨子里、咬牙切齿的话语,他以为郁叔是不可能对自己说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郁叔当年将自己带到身边,是用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来看待自己的。 「但是……我又怎能弃你于不顾呢?」 郁锦川的话语带着挫败的无奈笑容,「虽然你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当年受到的……是怎样……怎样无法忍耐的背弃,但你毕竟,是锭维唯一的骨血,我曾经那样恨他,可是现在,我又怎么会恨得起来?」 「你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提醒着我不要忘记锭维的人。」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雨,似乎也同样在伴随那古老往事而伤痛悲悯,一直没有出声的乌恒矾,静静的伫立在一旁看着这个悲恻而痛苦的男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愤怒或者是嘆惋。 雨不大,但却伴随着狂风,间或还能听见那响彻在谷底处、拍打礁石的激流之音,刺痛的仿佛不是已经被磨的失去了稜角的岩石,而是悬崖这方的少年。 第78页 康淮闭了闭眼,雨水沾湿了他的发梢,眼前蒙上了一层层湿漉漉的水气,他缓缓抬起沉重的步子迈向那石碑,细细抚摸着那照片。 这个村子在他被郁锦川收养之后,自己每年都会来一次,为的是祭拜自己的生母。 他那个时候并没有询问自己的父亲为何没有同母亲葬在一起,也并没有提出想要去看看自己父亲的意思,长久的时间中,父亲这个字眼,在他的生命里就仅仅只剩下郁锦川的代名词。 「叔叔,我看得出,你是有些恨着郁叔的,是因为,你觉得他害死了我的父亲是吗?」 康淮缓缓吐出一口气,默默的将声音送出。 乌恒矾有些发愣,他第一次听见康淮对自己说话,有些嘆惋,连那声音都像极了锭维。 却不等他答话,康淮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是,我却没有这么想过,不管是以前,还是得知了真相的现在,我都没有想过。」 看着两人困惑不解的神情,他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露出炯炯有神的眼睛,风力丝毫不减原来的猛烈,于是他提高了声调: 「或许在你们看来,我的父亲受人尊敬、受人爱戴,为人谦和有礼,以至于叔叔你这么多年来也想得知真相,以至于郁叔……这么久了还依旧记得他。」 「我知道,我的父亲是郁叔这孤寂一生中唯一的动人礼物,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所有人,也必将让郁叔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中深陷而无法自拔。但是在我看来,这一切却不尽然。」 康淮定定的望着被风雨吹得有些站立不稳的郁锦川,缓缓沉出口气: 「对于我来说,他不过是一个背弃的失败者。」 郁锦川身形不稳,差点就要被这话语击垮,撑着双脚,才勉强的站稳。 康淮也不顾对方所想,直愣愣的望着面色死灰的乌恒矾,字字铿锵的说道: 「我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他,七岁以前抚养我的是我的生母,七岁到现在抚养我的是郁叔和止辰。」 「这十八年来我从未尝试过呼唤一声父亲的滋味,从来没有感受过生父赐予我的温暖,像同龄人一样能有一个教导我课业、带给我欢乐的父亲。除开他贡献给我的一个生殖细胞,我从来没有在他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要不是他,我和母亲的生活不会那么潦倒,要不是他,母亲亦不会饱受众人的苛责而含恨冤屈而死,要不是他,我小时候就绝对不会遭受那么多非人的异议。」 乌恒矾气得发抖,他没有想过这个流着锭维骨血的少年,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他指着郁锦川,哆哆嗦嗦的吼出声来: 「臭小子!你看清楚!害死你父亲的是谁?让你饱受苛责的是谁?让你母亲不幸病死的是谁?当初掠夺了你父亲的心的又到底是谁?都是这个男的!是因为他才使得你变成无父无母的孩子!你又怎能将这些过错推到你父亲的身上来!」 「我当然知道,郁叔脱不了干系。」康淮干巴巴的说道,并不畏惧对方的目光,「但是没有郁叔,我不可能会拥有这些生活。」 「没有他,我现在可能依旧在这个村庄里做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汉子,成天忍受着所有人的谩骂;没有他,我不会懂得很多道理,亦不知家庭的温暖;没有他,我……也不会拥有止辰。」 「混帐东西!」乌恒矾恨不得现在就甩他两个巴掌,「他这明明是心虚、愧疚,企图自己获得一点救赎才将你接往自己身边,你现在来恩将仇报,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 「那又怎样?」 康淮也丝毫不甘示弱,抬高声音顶了回去,「就算我得知了真相,这么多年来他真诚付出,诚心悔过,事实却是摆在我面前,对我的好,包容我这些都是一份不容置疑的爱护。」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有些刺骨的狂风,乌恒矾抬起头,在呼啸而过的风中回廊里,看着那几乎与锭维一模一样的脸,带着自己见过锭维最后一面时的隐忍坚毅神情说道: 「叔叔,你这样否定我的家庭,是……要我去憎恨我的过去吗?」 康淮回到家的时候,已然快是午夜时分。 因为淋了些雨的缘故,身上的衣服黏腻在皮肤上,风一吹有些凉意,康淮看着门旁的日历,这才发现已经是深秋了。 秋天一过完,就是寒冬,这个城市的冬天并不算特别冷,但偶尔几天也会下雪,他还记得小时候郁叔拉着自己和郁止辰,在公寓楼下玩雪,社区里是少见的热闹,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堆叠着快乐和幸福,仿佛那一个个雪球、雪人、雪仗,还有冻得通红的小手,以及在寒风中呼出的白气,都成了那些快乐的根源。 其实那并不是他第一次见过雪,小时候在北国那寒冷的村庄,下雪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几乎所有的农家人都忙碌着感嘆来年的收成。 一会又是喜笑颜开的瑞雪兆丰年,一会却又是怕那些嫩苗被冻伤,母亲只有一个人,这些农活根本忙不过来,他只能跟在身后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帮忙,那个时候汗水滴落出来却很快凉透,于是他就知道,连温饱都无法满足的自己,还有那些村子里的人,是不可能有那些闲心来欣赏这雪景的。 但是十岁那年的雪,却完全不同,洁白而透亮,银装素裹,无论是那些歪歪斜斜的雪人,还是那在树叶上冻成冰块的晶莹。 第79页 他欢快的拉着郁止辰的手从电梯里跑出来,跑到社区的草坪里,身后是辛然和郁锦川,冰凉的雪融到手中,很快化为水一滴滴落了下来,地上湿滑,他打了好几个滚,玩得很疯,却惊讶的发现一向对自己严格的哥哥也没有往日那般严厉,只是更加搂紧了自己让他穿好衣服。 那个时候郁止辰的手很冰,他原来以为那是因为天冷的缘故,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在见到郁叔之前,连心都是冷的。 开了门,康淮有些哆嗦的到房里换了衣服,才发现郁止辰一直坐在电脑前等着自己。 他的心有些微微热,取而代之的是被更多的柔软所包裹着,换好衣服走了过去,轻轻搂着男子的背后:「止辰,怎么还不休息?」 男子回过头来,对上他直直的眼眸,眼底那一层清明,黑漆透亮,康淮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很快就会陷进去,而实际上,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出来。 「那个时候,止辰他什么都不对我说,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对我充满着敌意,我知道我亦是有着私心,所以我将你找了过来,希望你能多陪他说说话。」 郁锦川的声音还在耳旁回响,「康淮,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知道现在的我没有这个资格说这样的话……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不要将这些愤懑或者鄙夷加诸在止辰的身上…… 「这个孩子受了太多的苦,他从未如此珍视过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你……我曾无数次看见他在你的房间门口徘徊,却因为自卑还有那幼时无法磨灭的阴霾,而无法前进,无法敲开你的门。 「我已经老了,别无所求,而止辰和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我想,你们能将我和锭维,连同我们俩那份没有完成的爱,一起延续下去……」 「我看些文件,顺便等等你。」 郁止辰有些低沉的声音将自己拉回现实,似乎并不介意自己无形中已经更改了称谓,亦不多问他今天被郁锦川带过去的原因,示意他去洗澡,好早些休息。 哪知手却被自己一拽,郁止辰没有反应过来,便直直的被拖进康淮的怀抱里。 「怎么了?」 他心知康淮有话要说,却不点破,默默的任对方搂着,听康淮那胸膛里咚咚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好像越来越快了…… 「止辰,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好吗?」 郁止辰感到康淮的手抖得有些厉害,却更加深了那拥抱的力量,少年的下巴紧贴在他的额头上,他看不见康淮的表情,只能隐约闻到那带着雨露般的清香。 他轻轻拍了拍康淮,心下里却沉了沉,「爸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康淮却不正面回答他的话,从上方传来的声音有些莫名的哽咽,「止辰,你不要放弃希望,好不好?」 他感觉怀里的人明显的僵硬了许多。 他知道那是郁止辰一生都无法抛弃的阴影,那伤疤却要被自己揭开,想到这里,康淮的心却猛然被揪痛了。 「你愿意,陪同我一起吗?」 良久,他却听见那声音缓缓又响了起来。 康淮猛然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对方。 「止辰……」 「我知道……我可能还需要很多时间,我知道那过程会很漫长,但是我会尽量的不拖累你,所以……你可以等我吗?」 潮湿的水气中,康淮模模糊糊看着郁止辰从未闪烁过的坚毅面庞,这是第一次,他不再逃避那些问题,而是能将这些堂堂正正的和自己一起面对、解决。 当郁止辰轻轻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湿滑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哭了。 「止辰,我不想留遗憾,我不想我们像父亲他们那样,什么都不说就再也见不了面,我不要这样的结果,你说我不务正业也好,怎么都好……我绝对不要……不要和你分开…… 「止辰,我知道你还需要时间,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的,所以,你也可以等我吗?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我知道我还有很多的东西要学,我还有很多不及你的地方,但是我们还很年轻,我们的人生旅程还很漫长,所以不要离开我,让我们一起走下去,好吗? 「止辰,你……信我一次好吗?我们,我们就试一次,试一次好不好?我绝对不要抛弃你,而你……也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所以……」 「好。」 康淮还想说下去什么,却被那个字简简单单的夺去了说话的权利。 「好,我想努力一次,试试看。」 郁止辰眼神晶亮的看着自己,郑重的点了点头,动动嘴唇,正想试图拉开出一个许久未见的完美弧度,却被康淮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唇舌纠缠的时候,郁止辰再一次感到那些窒息却温和如水的微凉感,康淮几乎是带着啜泣的声音,将自己搂得更紧了。 他将头深深埋进对方的脖颈,同时也环住了对方宽厚的背嵴。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没办法这样死心塌地的爱上另外一个人,也知道如果遭到了背弃,自己会落得怎样的下场,他却不知道明天会如何,将来会如何,或者那些所谓的信仰问题,他只知道,明天的明天,他们一定,一定都还在一起。 第80页 ——全文完 插pter 番外 安眠 欢愉了整晚的结果,是丛杉几乎睡死一般躺在自己的怀里,连响了很久的电话铃声都没有惊醒他。 辛然赤裸着上身坐了起来,随意披件外套,将已经滑下的软被重新覆盖住丛杉光裸的肩膀,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莫名的、最后恍然大悟般接起了电话。 「有事?或者说,我得来听听某天突然有人给我送来某些东西的原因?」 辛然的声音有些沙哑,情慾过后出了很多的汗,早上有些微凉,吹得他嗓子有些不太舒服。 「那是小杉应得的份,我自己拿给他,他肯定不会收,但是如果由你来给的话,他应该会听话的吧。」 邝忆铭在那头的声音有些飘渺不定,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我这个心脏,是你帮忙的吧。」 辛然淡淡的说道,嘴角扯出一丝不知名的弧度,抬手却更加轻柔的抚着丛杉的睡颜。 「我看得出你对他的真心,我没能给他的东西,你应该能够做到,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对我,以后邝家也不会干涉郁锦川他的公司营运,小杉他,就拜託你了。」 「我真是荣幸,连你都同意了,但要是小杉他这辈子都不会领你的情意呢?」 「没有关系,只要你好好照顾他,帐户上的钱不光是我父亲的遗产,还有我自己给他的补偿。」 「说白了你们都是这样,你就没想过那个孩子要是知道真相的话,他又会怎么说?」 电话那头的邝忆铭突然冷了一张脸,唇齿间有些颤抖,「你……你们该死的居然敢调查我?」 「我都在鬼门关绕了一圈了,没有什么不敢的。」辛然依旧没有什么起伏般的说道。 「邝忆铭,说白了你和邝丰肃一样,我告诉你,既然这些东西我能查得到,别人也可以,到时候,怎么来解释这种麻烦事情,就看你自己了,当然,我也仅仅是忠告而已。」 「屁!」 一向沉着的男子也忍不住爆了粗口。 「你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看看!」 「轮不到我说。」 辛然也不甘示弱,马上回敬过去。 「我只是为了小杉,那个女人既然肯给你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而你既然将他託付给我,我当然要知道这些。」 「就当做救我这条烂命的谢礼,如果真有那么破罐子破摔的一天,你放心,丛杉绝对是永远都不知情的那一个。」 「……还有呢?」 对方知道谈话要结束了,却仍旧有些不死心的问道。 辛然看着身旁熟睡的少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那有些深陷的黑眼圈,看得出那已经是很久没有酣睡的如此香甜的样子,辛然轻抚着少年有些凌乱的发梢,第一次用着有些轻松的口吻对男人说道: 「还有的意思是……邝总需要我到您家去提亲吗?」 丛杉模模糊糊感到身旁的人动了动。 「大……叔?」 「我在。」 辛然刚好将手里的电话按掉,想像那端的人一脸隐忍而不愿发作的样子,估计那分明的稜角,应该就是眼前少年的长大版了吧。 「嗯……」 丛杉似乎是累极了,安逸的将手环抱住辛然,复又沉沉睡去。 辛然看着怀里的少年,黑发散落在手边,触感有些微痒。 没有丝毫惊动,他将外套脱下重新丢弃在床底地板上,躺下身来在被窝里圈住细长的窄腰,听着那平静心跳的沉稳呼吸。 然后很快的再次闭上眼睛。 ——番外《安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