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错男主后,被病弱皇子娇宠了!》 第1章 重生 和州,宿松县,萧府。 四月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萧府气派的朱墙乌瓦之上,东风穿院而过,簌簌杏花桃花如雪纷落,莺鸣盈耳,燕语绕梁,怎么瞧都是一派生机盎然、春和景明之姿。 然而,本该沉浸在这明媚春光中的府邸却已挂起了白绸素缎。 往来的小厮丫鬟皆是脸色凝重,丧眉丧眼,不敢大声言语。 原因便在于这府中老爷萧员外一个月前突生恶疾,久病不愈。 如今这一口气也不知还能吊到什么时候去。 回廊之中,一个身着靛蓝色布裙的丫鬟提着食盒步履匆匆,穿过两个月洞门后总算到了清平轩。 相比起萧府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清平轩三面环墙,狭小拥挤,斑驳的青砖下杂草疯长,檐下角落皆是蛛网遍布,尤为破败萧条。 跨过门槛,入内便是一间两进的厢房和一间下人住的仆房,瞧着鲜有人迹。 夏安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今日的午膳又是馊冷的,孟姨娘还生着病,如何吃得了? 不过这孟姨娘也是倒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入了萧府为老爷冲喜。 若是老爷去了,只怕她也要跟着陪葬。 吱呀。 思索间,夏安已来到主屋前推开了木门。 而今日本该在床上养病的孟姨娘自己坐在了窗边,正对着窗外出神。 饶是夏安已服侍孟姨娘半月有余,但每每瞧见她的容貌还是会忍不住惊羡。 孟姨娘名为孟妤,虽年岁颇小,却容貌清怜,如雪似玉。 窄瘦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灵巧,雾眉浅淡,秀鼻微翘,赛雪的肌肤在日光下如羊脂般细腻白盈。 整个人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柔弱之姿。 一身不太合身的湖绿色绣花薄纱长裙松地搭在身上,那小小的骨架、薄薄的肩背纤瘦而柔弱,衬得孟姨娘宛如一只漂亮的蝴蝶般被拘于这幽室中白白蹉跎生机。 而她右眼眼下多出来的一颗小泪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哀婉悲伤,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 屋内昏暗,唯有孟妤坐着的地方落着窗外的亮光。 四月的春光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映着女子玉雪漂亮的面容竟透出几分苍白脆弱的神性来。 只可惜,那双最漂亮的杏眸毫无神采,空洞死沉——这孟姨娘是个瞎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窗边的人儿猛然抬头唤道:“夏安,是你回来了吗?” “是,奴婢回来了。”夏安的声音干哑,但落在孟妤的耳中却宛如天籁,“您怎么从床榻上下来了?身子可还在发热吗?” 待这小丫鬟温热粗糙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时,孟妤也好似浑身回了暖,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我的病已无事了。”孟妤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今日.......今日三公子可回来了?” 三公子萧融乃是萧员外的幼子,先前被其姐萧贵妃召入京城伴驾。 前些日子听闻萧员外病重,萧融匆忙起程回家,但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耽搁了许久。 “回姨娘的话,回来了。”夏安回答道,“但听他们说三公子先前坠马受伤,伤了脑袋,从前有的事都记不清了......如今三公子正在养伤。” 孟妤听此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三公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安听此不明所以地垂下头,心里却嘀咕孟姨娘身为老爷的妾室,这般关心三公子是不是不太好? 她替孟妤心虚地瞧了瞧四周后劝道:“孟姨娘,不如您先到内室歇息吧,此处风大。” 孟妤摇了摇头,反而将脸面向了有阳光的窗外。 她微微眯起眼睛,仰头迎着感受着那并不强烈但足够温暖的日光,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水色。 她真的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自己嫁给萧员外不久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 孟妤本是红袖楼的淸倌儿,意外被选中送到了萧府当了萧员外冲喜的妾室。 萧员外因生恶疾性情暴虐无常,她在府中备受磋磨折辱。 后萧员外身死,她得了自由上京寻亲,却又被人在半路杀死,死不瞑目。 死后,孟妤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名为《权臣》话本子里的炮灰女配。 是被异世之人魂穿的萧家三公子——萧融——封侯拜相、位极高官路上心动过的一个薄命红颜。 “萧员外出殡那日的夜里,姨娘孟氏披薄纱白袍,鬓带白花。 看着纤瘦稚嫩的身体却有着一双丰盈圆润的乳鸽和不堪一握的腰肢,两条修长均匀的玉腿在纱影中若隐若现。 她是个瞎子,但那张清纯娇嫩的小脸挂着泪时格外可怜又漂亮。 萧融看着这样的孟氏浑身一颤,恍若有猫爪在挠他的心肝。 可惜她是原身父亲的姨娘。 他们二人终究是不合适。” 孟妤看完那话本子两眼一黑,原来她的命数早已被寥寥数字定下。 然而就在她含恨愤慨时,再睁眼竟就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她无辜惨死,所以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吧? 孟妤伸手撇去眼角的泪珠,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双目失明,命如草芥,要活下去自是艰难,但如果能抱紧话本男主的大腿就不一样了。 就算萧融是个风流浪子,她又不贪图他的情爱。 等她借着萧融摆脱了萧家这个虎狼窝,顺着话本里的结局想办法假死离开就是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话本里好似没写萧融失忆的事,不过也不影响她什么。 “姨娘,那不如先用膳吧。您前两日都没吃什么,身子只怕撑不住。”夏安的声音唤回了孟妤的思绪,她的声音里对孟妤的关切不作假,“只是这饭菜......” 夏安将食盒摆开,只见里面只有一碟炒青菜、一碗西红柿鸡蛋羹。 唯一一道肉菜已结了白色油块,弥漫着淡淡的馊味。 此外还有几个白面馒头、一盘咸菜,这显然是给下人的。 孟妤身边有两个丫鬟,但另一个名为春褀的丫鬟同萧府的账房管事是亲戚关系,惯会偷奸耍滑,白日里根本寻不到人。 第2章 法事 孟妤对清平轩的饭菜心里有数,她说道:“无事,你尽量挑些好菜喂我便是。” 前几日大病一场,她这身子虚弱疲惫,再没有胃口她也得逼着自己吃些东西下去,不然哪里能好起来? “这鸡蛋羹还是热的,奴婢先喂您喝些汤吧。” 夏安拉开椅子,扶着孟妤坐下,又拿起勺子多挑了些蛋羹舀起才送到孟妤的嘴边。 夏安这丫鬟看着年岁不大,但做起照顾盲人的事分外得心应手。 温热暖胃的鸡蛋汤入喉,孟妤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渐渐被注入了力气。 还好,还好。 不论前世今生她身边都有夏安这个善良老实的丫头陪着。 只可惜上辈子夏安也遭她连累,死在了上京的路上。 这一世,孟妤定不会让她遭此横祸了。 —— 萧府,慕云园。 日头西斜,如熔金般缓缓下沉。 提着灯笼的守夜小厮换了班,站在院中台阶下低眉顺眼,安静伫立。 与往日不同的是,三公子萧融这次回府后多带回了一个身形健壮、面容冷煞的侍卫。 他正持剑抱臂守着门口,如鹰犬般的双眸警惕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西厢房内,张管家正对书桌后的人说着话,语气分外恭敬: “公子,秦道士三日后想要为老爷设坛做法,引天地正气,驱邪镇煞,保老爷平安康健。此法事先前就已朝各处递了帖子,只怕有不少宾客要来......您可要出席?” “我如今身为萧家三公子,自然要出席。” 一道清雅冷淡的声音响起,张管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去。 只见书案后的男子身形高挑清瘦,一身绣着海棠花的银白色锦袍将他的宽肩窄腰衬得极为优越。 他右手持笔,握笔的手指节骨分明。 一笔落定,男子挽起宽袖收笔,这才慢慢抬起头来,露出张虽染着病态但神清骨秀、俊美矜贵的脸来。 玉骨秀横秋,云间贵公子。 这句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他的年岁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可是通身的气派却让人根本不敢小觑。 只是可惜...... 张管家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 “先前你给我的名单画像我都已经看过了,到时候恐怕还需要张管家伴我左右,为我提点一二。” “老奴哪里担得起提点二字,能为您效犬马之劳已经是老奴此生的荣幸。”张管家紧张地说道,“不过这秦道士说此次邪祟来势汹汹,做法时,需有府上极阳或极阴之人协助。先前这人定下的是姨娘孟氏,这孟氏不巧生了病,只怕得由您代劳。但这法事要用到火烧之术,若出纰漏,老奴怕会......” “无妨,我自会小心瞧着。若是这法事能让萧员外好起来,也算是慰藉你们家三公子的在天之灵。” “公子如此大义乃是我们萧家的福气,老奴替老爷公子谢恩!” “不必多礼,咳咳......” 男子话毕放下笔墨时,却突觉得喉咙瘙痒,几声轻咳后嘴角竟溢出了丝丝血迹。 张管家见此连忙命人端药入屋,伺候他喝下。 —— 永安二十五年,四月十六日。 转眼间就到了秦道士做法事的日子。 今日是个晴天,微风拂面,阳光温暖,朱红墙头的桃花杏花开了大半,处处都透着勃勃的生机。 先前因为萧员外身子不好,萧府多是以素净装饰为主。 哪怕迎娶孟姨娘进门都只是一顶桃红色的小轿从偏门在夜里送进来。 如今秦道士又要这府中装扮喜庆,于是彩灯红绸挂了起来,盆花珠屏摆了出来,与做法事的繁纹黄符、八卦旗相互交织,倒是奇特又和谐。 同时,这场法事还请了不少萧家的近亲和县上的官员来观礼,夜里还要宴请诸宾客感谢这些日子他们对萧员外的关心。 这一个多月以来,萧府难得如此热闹。 孟妤在屋内时就听到了外面的锣鼓之声。 此时的她正站定在铜镜前,由着秦道士派来的丫鬟伺候她更衣梳妆。 如瀑般的长发挽起,两侧各一只垂着金色小铃的翅簪斜斜插入,一步一轻响。 红衣乌梅的抹胸锦裙做内衬,外罩着的一件淡红色宽袖薄纱笼住了女子白皙赛雪的肌肤,衣衫之上皆以朱笔画着奇异的符文,充满禁忌的色彩。 负责施妆的丫鬟按照秦道士的要求用朱砂笔在她的额间抹了一点红。 这点如血般的赤色在女子玉软花柔、楚楚清怜的脸上本该显得妖冶魅惑。 可是偏配上那双无神空洞的杏仁眸反而透着股无悲无喜、超脱世俗的悲悯神性。 她瞧着是那般孱弱,就连走路都需要别人的搀扶。 然而那双失明的眸子又是这般冷漠,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毫不在乎。 夏安看着孟妤的脸突然想到了幼时老家庙会酬神请妙龄女子扮观音的场景。 若是孟妤扮上观音相,那应当才是最像的。 四四方方的轿辇被人高高抬起,宛如棺材般将孱弱稚嫩又清绝漂亮的孟妤一框,这才真像是把天上的佛神困在了人间。 夏安瞧着这样的孟妤,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悯。 无人知道她从前有个妹妹也是个瞎子,也这般好看。 所以夏安每每看到孟妤,都忍不住想对她好。 她伸手替孟妤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布满老茧的手温柔而小心。 “孟姨娘您这身子不是还没好全吗?怎么又要同秦道士一起主持法事了?” 而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语气颇有几分刻薄。 说话之人正是孟妤的另一个丫鬟——春褀。 春褀生了一张娇俏小巧的桃心脸,双眸明亮有神,模样倒是不错,但说话实在难听。 孟妤朝着春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嗓音轻柔:“这法事本就该由我与秦道士完成,我如今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应该为老爷尽一份力。” “今日这法事来往宾客众多,三公子也要观礼,你最好安分守己,别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春褀上下扫了孟妤几眼,只觉眼前的女子浑身都带着那股烟花柳巷的狐媚劲儿。 第3章 试探 每次孟妤走出清平轩时,不知道有多少小厮的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 偏她还喜欢装出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博人同情,可见是个心眼多。 孟妤如何不知春褀对她的厌恶呢? 她是红袖楼送来的,而春褀最讨厌的就是妓女。 前几年春褀的亲哥哥就是被青楼的娼姐儿勾了魂,染上赌瘾还不起债被人打死的。 要春褀伺候这样的主子,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前世孟妤在萧府被活埋时,也是春褀这丫头收了贿赂故意栽赃的她。 孟妤柔声说道:“春褀,这法事是秦道士点名让我去的,我协助秦道士做法也都是为了老爷好......我一个瞎子难不成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还是说你不想看着老爷好起来,所以才在此阴阳怪气?” 春褀扫了一眼孟妤无神的双眸,冷哼道:“我自然也是盼着老爷好......只是你出身不佳,惯学的又尽是些狐媚之术,我怕你又在做法事的时候生出不该生的心思,惹出有损萧府颜面的祸事来!” “你这眼睛瞎了也好,恐怕红袖楼的老鸨都知道你不会安分,这正是提醒你夹起尾巴来做人!” “你可得牢牢记得,老爷这病不好的话,你也别想独活。” 这句话顿时戳到了孟妤的痛处,她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若非要嫁给萧员外冲喜,她怎么会瞎? 萧员外自从生了这怪病,便浑身长满脓疮,面目可怖。 老鸨知道她的脾性一直没磨干净,既怕她瞧见萧员外的模样惊惧失态,又怕她逃离萧府牵连红袖楼,这才用药将她制成了盲妓! 好在孟妤从那话本子里知道京城有一名医可解她的毒,只是需要半年内得到救治,否则再也无力回天。 萧融在这宿松县待不了多久就会回京,她一定要趁着今日的法事见到他。 孟妤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嘴角扬起浅笑的弧度道:“春褀你这般伶牙俐齿又顾全大局,怎么就沦落在我这个瞎子身边当个丫鬟了呢?” “你!”春褀听出了孟妤的嘲弄,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这时,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小童跑进来催促屋内的人: “师父说时辰到了,还请孟姨娘前去道场!” 孟妤搭夏安小臂上的手微微收紧,她冷静又紧张地说道:“夏安,我们走吧。” —— 前院,做法的道场早已布置妥当。 红木搭建的法坛雕刻着驱邪镇魔的符文和神兽图案,坛上铺满了黄色的符咒,四角则立着八卦图绣纹的黑旗,风过之时,猎猎作响。 法坛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贡品和两坛酒。 铜鼎之中檀香袅袅升起,秦道士身着枣红色道袍、头戴纯阳巾,挥舞桃木剑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微风,吹动着法坛上的符咒沙沙作响。 法坛下,宿松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到场,皆是屏息凝神瞧着秦道士施法。 也许是人多气足,喜事冲厄,今日萧员外的状态好了不少,最起码人能坐在木轮椅上被推出来见客了。 只是萧员外面容受损,还带着遮面黑纱免得吓到旁人。 而推轮椅的人正是几日前才回府的三公子萧融。 今日的他身着绣着日月山水纹的银白色缎袍,乌发以缠枝银冠束起,腰间配着一条坠着仙鹤佩环的玉白腰带。 整个人虽透着病弱的清瘦之感,但却又不失挺拔阔拓之仪态。 今日宾客瞧见许久未见的萧融,个个都忍不住感慨京城的风水养人,这萧家三公子的气度愈发不凡。 但有一人觉得萧融有些奇怪,这人便是宿松县的徐知县。 “萧公子这失忆的症状可能好?” “大夫说修养得当的话慢慢会好起来。” “我记得萧公子回宿松县的那条官道几个月前才修缮过,怎么会因山路泥泞而坠马受伤呢?” “那日雨大,也怪我忙着赶路,没注意到那马身子不适。” “诶,我府上有一大夫医术不错,不如我让他到府上为您再看看伤势?头部受伤绝非小事,若是有淤血堆积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徐知县放心,我的伤势不打紧。话说徐知县与我父亲相识多年,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萧府却对我格外关心,只字不问父亲的病情......您对我这般热情,倒是让晚辈受宠若惊。” 萧融面带微笑,眼神平静却又含着股无言的压迫感,几句话便噎得徐知县说不出话来。 也正是这时,徐知县总算厘清了眼前之人的不对劲来。 半年前痴傻呆笨的萧融性情大变,如同换了个人般。 那时候徐知县见他,他的眼中满是恃才傲物、俾睨众人的意气风发之色。 而现在的萧融眼中却是一片冷淡而平静的倦色,宛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深泉,叫人无法轻易看出喜怒。 徐知县每每对上这双眸子,都觉得陌生至极。 可眼前的人样貌身形又不曾改变....... 徐知县尴尬地张了张嘴,正想着怎么圆场,张管家却匆匆跑来行礼说道:“公子,秦道士说这孟氏的病已好,今日就由她来协助法事,公子您只需持符拜香,观礼即可,不必以身犯险。” 孟氏? 徐知县记得这是萧员外新纳入府中冲喜的盲妓,听说年岁颇小。 “那便听秦道士的吧。”萧融缓缓说道,冷淡而柔和的眼底未掀起任何波澜。 这时,法坛上的秦道士高高举起左手,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咒语一股火苗从他的指尖窜出,顿时将他面前的几张符纸烧了个干净。 瞧见此等手段,台下的宾客震惊地窃窃私语起来,皆认为这秦道士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仙人。 徐知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萧融冷淡的脸色,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法坛上,一时间也不好再续上前面的话题。 “师父,孟姨娘来了!” 不一会儿,道童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第4章 求您 众人回身看过去,萧员外新纳的孟姨娘缓缓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只见那位孟姨娘生得格外单薄清瘦,一身乌梅红衣好似不合身般将她纤瘦的身形压得更娇小孱弱。 她低头紧紧抓着身侧丫鬟的手,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萧融眯了眯眼,莫名觉得这孟氏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萧员外邪气入体太深,今日以女子纯阴之体为器引走萧员外身上的邪祟,再由我亲手炼化处置。” “三公子,您是萧员外的亲儿子,与萧员外血脉相通,阳气充沛,福德深厚,由您协助我完成此事再合适不过。” “还请您将孟氏扶到我所画的圆圈之中。” 秦道士说得天花乱坠,坐在轮椅上的萧员外看向孟妤的眼神都变得狂热急切了起来。 好似按着秦道士所说,就真能让自己重获新生,摆脱痛苦。 孟妤听到这话心中的紧张之意更甚。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等待着萧融靠近。 好在夏安松开她的手臂不久后孟妤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孟姨娘。” 男子身上淡淡的檀香传来,孟妤便知道萧融已在她的面前了。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孟妤紧张得直喘气。 萧融也察觉出了她的奇怪,正欲开口说话,孟妤却一步没走稳朝着他的怀中摔去。 萧融眉眼一冷,第一反应就是退后避开。 可孟妤料到了他会避嫌,顾不得旁的伸手就抓,这一抓倒恰好抓到了他的手腕。 隔着衣料她也能感觉到掌下的手腕骨节分明,孟妤心头跟着一紧,小声恳切道:“妾身并非有意冒犯,还求公子救我一命。” 男子的愣神反而给了孟妤机会,她踮起脚跟,染着皂香的柔软身子贴近他胸膛。 萧融下意识防备地握住孟妤的手腕,力气大到好似要将那纤细骨头给碾碎。 然而待女子颤巍巍地抬起头时,萧融眼中的厌恶与诧异全成了震惊之色。 “自入府以来,妾身无依无靠又身有残疾,时常惶恐不安,备受欺凌。” “素闻三公子心地仁善,聪慧过人。妾身满心倾慕,望得公子垂怜,让妾身在此深宅大院中能有立身之本。” “若是公子愿意,妾身定当尽心伺候,绝不有半分懈怠。” 女子娇嫩的红唇一开一合,娇弱惹怜的声音细弱却足够萧融听个清楚。 可她的话落在萧融的耳朵里全成了“嗡嗡”之声。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萧融微微颤抖,满心的震惊与恍惚。 只见这孟姨娘尖细精致的五官灵巧清软,眉如远黛,眸如漆星。 窄瘦的鹅蛋脸莹白珠润,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哀婉之姿。 沾了泪珠的脂粉溶化,右眼的眼下竟还露出一颗黑色的小泪痣来。 她的模样......像极了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但那人可不是瞎子。 且早就葬身在了火海废墟之中。 孟妤柔声说完后,不敢耽误半分,忙站稳身子垂下头,仿佛刚刚邀约都只是萧融的错觉。 二人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众人疑惑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萧融努力地将震惊的表情一点点收起,重新换上那副平日里沉稳、温和的模样,然后将孟妤搀扶到了法坛上画圈的地方。 孟妤乖巧地在圈中跪坐下,层层叠叠的朱红色衣袍铺开,上面满是朵朵绽开的乌黑色咒文,宛如一面张开的网将孱弱苍白的女子紧紧捕捉。 点火之时,萧融手中的火把卷起的火舌恰好被风吹得更大。 灼目的火焰挡住了孟妤的半张脸。 他越过火光看过去,只见孟妤额间点的那颗红色朱砂让这青涩漂亮的女子多了几分妩媚妖冶,透着一股堕落的神性之感。 这般瞧着,又没那么像那人了。 只是女子刚刚的那行泪痕还挂在她的腮颊,在火光下泛着粼粼的水光。 孟妤似是察觉到了热意,伸手擦了擦脸颊,倒是让那颗泪痣愈发醒目。 萧融眉头紧锁,直勾勾的视线一刻都没孟妤的脸上的离开。 火势渐大,突然席卷而来的炙热惊得孟妤蜷起了身子。 但想到萧融就站在她的面前,孟妤很快又坐稳身子,挺直腰背,好让自己瞧着更漂亮些。 前世的她因病错过了这场法事,后来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萧融。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孟妤一点都不想浪费。 然而时间渐渐过去,孟妤的耳边只有秦道士情绪激昂的念词之声和火烧的噼里啪啦声音,丝毫听不到萧融有什么动静。 每到这个时候,孟妤便愈发痛恨那红袖楼的老鸨,痛恨自己的失明。 若是她能看见萧融的神情和反应,就不会这般无助和不安了。 这时越涨越高的火舌被吹倒在了孟妤的裙角上。 虽没有点燃她的衣裳,但顶部的火焰却掠过了孟妤的手背,烫得她连忙将左手收回。 但接着孟妤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趁着火势未灭的时候主动用左手的指尖去碰了碰那火根。 灼烧的痛意从指尖传来,孟妤咬住后槽牙生生忍下。 而这一切都被火光掩盖,无人注意到。 待秦道士最后一通做法的动作做完,旁边的小徒弟连忙上前洒水灭火。 而孟妤跪了太久的双膝有些麻木,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耳边则是宾客们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萧员外新过门的妾室?看着年岁真小......” “据说这女子是出身于红袖楼的,能进萧府当个姨娘已是她八辈子的福气,总比当个万人骑的婊子好!” “听闻她这眼睛也是红袖楼弄瞎的,倒是残忍。” “诶,这你就不懂了,双目失明也别有一番风韵嘛。” “先前不是说这盲妓有癔症,总说自己是什么安州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忘恩负义得连自己亲娘都骂,但今日瞧着也不疯癫啊......” “秦大师法力高强,定是先前就给她驱过邪了!” ....... 孟妤听着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了起来。 而萧融捕捉到“安州”二字,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孟妤的侧脸上。 他的视线若是能凝成实质,只怕早就化成了一柄利刃将孟妤浑身的皮肉骨血都拆卸个干净。 是巧合吗? 还是说她又是哪一方特意搜罗来的细作? 第5章 顶替 萧融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 徐知县在萧融身上感受到的怪异并非错觉。 因为如今站在法坛之上的人不是萧家三公子萧融,而是大元朝四皇子——周澹容。 一个月前,南方冀州暴雨洪涝,数千百姓死于滔天洪水之下,数万流民四散而逃,涌入各州引起不小暴乱。 四皇子周澹容被特封镇抚使前往南方主持大局、安稳民心。 萧融则得萧贵妃授意暗中保护周澹容。 然而半路上有山匪劫掠,竟朝着皇子下杀手。 巧的是出发前一日,萧融身体不适,周澹容大度地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他。 于是萧融就被山匪误认为四皇子,逼杀到悬崖边坠崖而亡。 而周澹容虽身受重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这些山匪来势汹汹,装备精良,显然非临时起意。 周澹容就顺势与萧融换了身份,易容打扮后以萧融的身份在和州养伤,待当今圣上嘉靖帝捉拿幕后真凶后再回京。 这些日子,周澹容将萧融的生平之事、人际关系都已牢牢记在心中。 偶尔有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便以坠马伤了脑袋、记忆混乱搪塞过去,假扮萧融到现在他也算得心应手。 但这位孟姨娘的出现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相像? 周澹容脸色一冷,挥手唤来了侍卫陆风低声说道:“派人将这孟氏好生查一查。” 陆风诧异地看了孟妤一眼,随后冷声道:“是。” —— 黄昏晚霞尚未完全被夜色吞噬,一轮圆月就已缓缓爬上了枝头。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暖黄色的光芒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与白日里做法事时庄严肃穆的氛围截然不同,今日前院里却有了丝竹鼓乐、推杯换盏之声。 萧员外这身子自然是不能待客的。 法事做完,他服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直到现在也没醒。 所以这会儿坐在主位上的是周澹容。 他仍旧是白日里那身衣裳,清瘦却高挑的身形如松如竹。 虽病容未减,但往那儿一坐便给人一种气度不凡之感。 然而周澹容看着茶杯中摇晃的清水,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一双宛如含着山雾般缥缈的眼眸笼着昏暗不明的冷意。 台下,徐知县喝着这萧贵妃从京城赏下来的鸿茅酒,脸颊通红,但耳边萦绕的却全是京中那人说的话。 “前脚四皇子南下治水,后脚萧融离京回乡;前脚四皇子坠崖身亡,后脚萧融坠马失忆。你就不觉得可疑吗?” “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只要你能找出来这萧融就是四皇子的证据,还怕往后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吗?你要知道,如今最可能当上皇帝的可是那位.......” ...... 徐知县又囫囵吞下一杯酒,犹豫片刻还想再试探一二,但却见周澹容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抖,茶水染湿了他的衣襟。 “诸位,我这身子突然几分不适,怕是不能陪大家了。” 周澹容以袖掩嘴轻咳了几声说道,脸色慢慢变得煞白起来。 张管家也站出来说道:“我们家公子本就伤势未愈,这几日为了老爷更是殚精竭力、夜不能寐,还请诸位贵客见谅。” “三公子莫要太忧心萧员外,这吉人自有天相,有秦道士为萧员外挡邪驱病,萧员外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是啊,是啊......三公子不必在意我们。” 众人纷纷出言体谅周澹容的不易。 周澹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扶着侍卫的手先行离去,那脚步虚浮的模样看着当真是身体不太好。 至此,徐知县的满腹疑虑又只能暂时压下。 耳边偶听到有人感慨萧家的倒霉时,徐知县也难得生出了两分惆怅。 萧员外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在外经商意外身死。 于是只剩了一儿一女。 好不容易儿子不痴傻了,女儿成了贵妃,自己却又成了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 若是这三公子真死在了外面,就算萧家有个贵妃谋那滔天富贵,至亲都享受不到又有何用? 徐知县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倒是希望眼前的周澹容真就是萧融。 如此,萧家好歹有个后。 —— 另一边,周澹容走出院子后便收回了扶着陆风小臂的手。 “查得如何?”周澹容开口道。 陆风答道:“回主子的话,这孟氏乃是半个月前入府。她本是红袖楼的清倌儿,秦道士见她命格与萧员外相旺,这才将她为冲喜的对象。” “听闻这孟氏半年前刚被卖到红袖楼时身有癔症,老说自己是安州太湖县孟家二小姐,红袖楼的老鸨好一顿收拾才让人安分下来。” “但许是防着孟氏逃跑,红袖楼特将人制成了盲妓才送来。” 太湖县。 周澹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主子,此女今日行事有些蹊跷,该不会是京城安插的奸细?”陆风说道,“不如这孟氏让属下去处置了的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您的安危最重要。” 陆风虽只跟在周澹容身边几年,但已不知见过多少场刺杀,也不知自己杀过多少别有用心之人。 他实在不敢赌。 然而周澹容却开口问道:“清平轩在何处?” —— 清平轩隐没在萧府偏僻的西南角,平日里鲜有人至。 今夜前院设宴,下人们都赶去帮忙,清平轩可是冷落无人。 此时,孟妤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肯回屋歇息。 “姨娘,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夏安劝道,“还有您手上的伤......真的不需要上药吗?” “不急,前几日一直卧病在床,今日也算是放风了。”孟妤说道,语气染上些嘲讽之意,“至于这伤,清平轩难道还有能治疗烧伤的药?” 夏安羞愧地低下头:“是奴婢无能,但不管怎样您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以后留疤了可怎么是好?” 今日做法事时,孟妤的左手手指被火焰燎伤。 夏安想为孟妤处理伤口,却被她屡次拒绝。 不过孟妤说的话也没错,清平轩里稍有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春褀昧下到府外卖了去。 第6章 小名 孟妤前几日生病时大夫也只来了一次,留下的药堪堪够喝上两日的。 眼下孟妤受伤,今日府中又这般繁忙,夏安只怕想从库房取药都难。 “不是你无能,是我无能。”孟妤指尖的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根本不敢擅碰,“夏安,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姨娘哪里的话,若非您入府缺人服侍,奴婢只怕又要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夏安忙说道,“但是姨娘,您这般坐在院中要是春褀姐姐回来看到,恐怕要怪您......” “她今夜不会回来了。”孟妤笃定地说道。 前世的今日,春褀同几个交好的丫鬟一同在后厨喝酒偷吃,喝多便宿在了别处,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回来。 也正是如此,孟妤才想试试能不能在清平轩中等到萧融来见见她。 白日在道场上,那番话已经够露骨了。 萧融若是对她有意,应该会来主动见她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大,吹着孟妤素衫薄纱下的小腿阵阵发凉。 她忍不住蜷起双腿,心里也愈发低落没底。 就在孟妤要放弃时,院前却隐约出现了脚步声。 夏安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三公子。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提着灯笼的黑衣侍卫。 清平轩的灯火昏暗,那侍卫手中的灯笼倒是明亮。 只是行步时一步一晃,夏安只能看到三公子那如玉般的俊美的面容在光影的模糊下显得柔和又诡谲,气血不足的苍白之色更是让他生出一股破碎清柔之感。 “三公子!” 夏安小声惊呼道,她万万没想到三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而低着头的孟妤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扬起的嘴角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喜色。 他竟真的来了? 看来这萧融果然装着一副高风亮节、坐怀不乱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个风流俗人。 待周澹容走到夏安面前时,夏安已被吓得连行礼都忘记了。 “你先退下,我有些话想同孟姨娘说。”低哑而清润的男声响起,夏安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三,三公子......姨娘.......您.......”夏安手足无措地看着二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夏安,你先回屋吧。”孟妤站起身拉了拉夏安的衣角道,“我也有几句话要与三公子说。” 夏安看着孟妤平静的面容,这才意识到孟妤迟迟在院中不回去乃是在等人。 而她等的人就是三公子。 夏安的心脏怦怦直跳,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陆风也站到了院门口守着,将空间留给了孟妤和周澹容二人。 —— 月光清冷,梧桐树下的石板路被照得发亮。 人影随风轻晃,倒平白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夜里的孟妤褪去了那身乌梅红衣,换了一件荼白的抹胸素衫,如藻般的长发被一只木簪挽起,尾端唯坠着一颗成色下品的珍珠。 许是妆发之人并不熟练,还漏了两缕碎发贴着女子白净柔软的脸颊上,随后又被她轻轻拨开。 女子的右腕抬起,周澹容还能看到那白日被他握出来的红痕。 此刻的孟妤素面朝天,周澹容愈发将她的五官瞧了个仔细。 像。 白日里所见,并非错觉。 若是那人长到这般年岁,应该与她有九分相似。 不,她们二人,年岁也差不多...... 周澹容又是一阵神情恍惚。 孟妤并不知周澹容一直在打量她的容貌,见他迟迟未出声,她便主动询问道:“三公子,您来了!听府中下人说您前几日坠马受伤,如今伤势可痊愈了吗?”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望向周澹容。 许是夜风太冷,孟妤因被寒气侵袭的眼尾和鼻头殷红似雨中绽放的海棠,柔弱又惹人怜爱。 只是良久,孟妤听周澹容的回话:“我的伤势无碍。” 男子的声音低哑而富有磁性,似是病体还未痊愈。 孟妤听罢退后半步行礼道:“今日的事是妾身有失体统,还请三公子赎罪。” “若非实在没有法子了,妾身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 “只是妾身听闻若是老爷去世,妾身也要跟着陪葬。” “妾身自知身份低贱,无所傍依,但仍想求得一条活路!” “还请三公子怜惜!” 女子清软娇弱的声音压抑着微弱的哭腔,显然是被陪葬的说法吓坏了。 然而周澹容的视线却集中在了孟妤的胸口上。 许是这女子今夜本就存了心思,所以故意衣着单薄,蹲下的那一刻领口处的白纱被拉开,雪白凝脂与线条流畅的纤细锁骨皆一览无遗,在如水般的月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清辉。 然而周澹容的眼神不带任何色欲,他只是清楚地看到了女子锁骨上蔓延的一条细小伤疤。 那条疤约莫小拇指盖儿的宽度,并不显眼。 可周澹容却一眼就看到了。 “你何时出生的?”周澹容突然问道。 尚在酝酿泪意的孟妤微微一愣,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妾身永宁九年十月出生的。”孟妤乖乖回道。 “你可有小名?或者......别的名字?”周澹容再问。 孟妤迟疑了几秒摇了摇头回道:“妾身没有小名,从前在红袖楼也并未取过花名......若是三公子愿意,可以唤妾身‘妤儿’。” 周澹容:“你曾说你出身安州太湖县?是安州太湖县孟家的二小姐?”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孟妤的痛点,她咬住唇畔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说道:“三公子,这些是我从前得癔症时胡乱说的,后来都治好了。” “什么安州,什么太湖县,都是我瞧见正经人家的女儿心生羡慕,胡乱编造的罢了,还请三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孟妤洁白的贝齿松开,下唇上的齿痕清晰可见。 仿佛再用力些,就能看到血色涌出。 是她。 她没说实话,但周澹容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样的出生日期,相似的容貌,眼下的泪痣,锁骨的疤痕,还有说谎时咬唇的动作。 世上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可是......为何那人会死而复生? 又为何会成了这萧府的‘孟妤’?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章 上药 周澹容闭上眼,然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和混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此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孟妤不知周澹容此刻的失态,她只知道他又沉默了下去,而她维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双腿疼得阵阵发麻。 “三公子,院里风大,不如我们进屋再说?” 她仰起头,细声恳求道,小脸上已是毫无血色。 周澹容这才如梦初醒,眸色晦暗地看向孟妤回道:“好。” 在确认了眼前之人就是心中所想之人时,周澹容下意识想要扶她起来。 然而手都伸出去一半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他是萧融。 于是男子僵在半空中的手不安地蜷了蜷五指,最终还是虚握成拳放在了身侧。 孟妤颤巍巍地起身,长舒一口气。 可她这身子到底也是大病初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往前迈步反而身形不稳,竟朝着地上摔去。 孟妤心中暗道不好,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怕要在萧融面前出丑了。 但孟妤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双臂,随后半个旋身,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孟妤的鼻尖传来檀香和酒香交织的味道,稍有些刺鼻但并不难闻。 那话本里对萧融的描写乃是清瘦高挑之姿,但此刻孟妤的小手撑着男子的胸膛只觉掌下的肌肉紧实有力,宛如磐石坚硬。 独属于男子的温热与力量沿着她的掌心传递,倒是勾得孟妤耳尖一红,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周澹容看着怀中女子毫无防备而又充满依恋地紧贴着他的样子,恍惚产生了一股错觉,好似那从自己掌心逃走的蝴蝶,终于还是落到他的怀中。 他回过神,却又意外瞥见了孟妤的左手指尖似是受了伤。 “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周澹容诧异道。 “额......今日做法事的时候火势太大,不小心伤到了。”孟妤解释道。 孟妤主动弄出这烧伤,本就是想以此来博得“萧融”怜爱的。 只是不曾想她还没主动展示,他竟先看出来了。 这“萧融”,果然是个心细的。 周澹容握着孟妤的手,翻来覆去地瞧着那伤口。 只见女子左手的五个指尖皮肉翻滚,焦红一片,眼下又有血迹渗出,显然根本没有得到过救治和包扎。 “为何不上药?拖到现在莫不是会留疤?”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的面容,语气泄出了几分不满与担忧。 孟妤被凶的一愣,回过神后顺势说道:“清平轩根本就没有治烫伤的药膏.......” 这声音听着,可怜又委屈。 周澹容深吸了一口气,将陆风叫了过来:“去取些烫伤药来,还有祛疤的药膏。” “此处风大,先回屋吧。” 陆风离开后,周澹容自然而然地握着孟妤的手朝屋内走去。 起初的几步快走拉扯的孟妤东倒西歪,她看不见东西,好几次差点栽到周澹容的背上。 好在周澹容意识到了孟妤现在是瞎子,连忙放慢脚步,重新稳稳扶着孟妤的小臂往前走。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虚虚地护在了孟妤的身侧,似是怕极了她受伤摔倒。 待两人进了屋,孟妤还有几分恍惚。 看来这萧融的确如话本子里写的那般喜欢她,只是碍于脸皮和身份,他不好主动罢了。 —— 屋内。 朱红的门扉早已褪色,边缘处还裂出了几道口子。 一张四方桌,漆面斑驳,露出了底下粗糙的木质。 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件粗瓷茶具,有的杯口还缺了一角。 窗边那张雕花方榻曾经或许也算精致,可如今也帷幔泛黄,丝线断裂,隐隐能看出里面露出的棉絮。 周澹容看着屋内的陈设,眉头紧锁。 她竟在萧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也难怪她今日敢这般行事。 孟妤不知周澹容在打量屋内的陈设,她坐好后也抿着唇紧张了起来。 莫不是今夜萧融就要生米煮成熟饭? 也是,下人宾客都在前院的宴席之上,这还真是个好时候。 孟妤不介意此事,但到底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总归有些害怕。 然而就在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却唤了夏安进来。 夏安进屋后看着周澹容的脸双腿都在打战:“给,给三公子请安。” “去打些温水来,还有干净的帕子也备好。”周澹容说道。 孟妤一时间摸不清周澹容的意思,便坐在榻上没吭声。 夏安虽被今夜的事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但手脚还算麻利,忙把温水和帕子端了上来,准备伺候孟妤净手。 可没等夏安碰到孟妤,周澹容已将帕子浸湿,取代了她往日的位置轻柔地擦拭着孟妤受伤的左手指尖。 察觉到周澹容动作的轻柔,孟妤也愣了片刻。 她有些不安地蜷了蜷指尖,忽觉男人的手指变得异常滚烫。 每次擦过她的指尖和掌心时仿佛都牵起了一片酥麻之感,让孟妤觉得很不自在。 “别动,伤口里的脏东西要是不擦出来定会留疤的。”周澹容说道,他的声音莫名变得严厉了起来,那语气像是在警告一只不懂事的小兽。 说罢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每一下擦拭都格外专注,眼睛紧紧盯着伤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然而擦着擦着,周澹容发现不对劲了。 孟妤五指的烧伤分布极为均匀,不像是意外被火燎到的。 反而像是......有人故意用手去碰了火。 周澹容垂下眼眸,周身的气压好似又低了几分。 毫无察觉的孟妤则因周澹容的话陷入了一段久远模糊的回忆之中。 “伤口里的脏东西要是不擦出来定会留疤的。” 周澹容说过的话,曾经有人也对她说过。 只是那人的声音清朗干净,如山间奔腾卷落的溪泉,每一个字音都那般温暖明亮。 而非身前之人这般低哑醇厚。 这时,陆风也回来了。 周澹容换了张干帕子将孟妤手上的水痕一一擦净,随后将烫伤药轻缓地涂抹在孟妤的指尖。 如羊脂般的凝膏冰凉柔软,孟妤悄悄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思绪被重新拉回。 好货。 这烫伤膏绝对是好东西。 若是放到外面,只怕能卖不少钱。 话本子里说萧融出手阔绰大方,也真是不作假。 第8章 怕黑 周澹容一边上药一边叮嘱道: “这烫伤膏每日涂抹三次,待指尖结痂了再涂抹祛疤膏。” “蓝色那瓶是烫伤膏,白色那瓶是祛疤膏。” “这两个瓶子长得一样,莫要记混了。” 这次他说完话,倒是没等到孟妤回话。 周澹容诧异地抬起头,便瞧见了孟妤有些呆愣的小脸。 她的五官生得尖细精致,一双圆而微微上挑的杏眸可爱又清怜,然而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却空洞无神。 周澹容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他说错话了。 眼前的小女子看不见,又如何分得清颜色呢? 周澹容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顿时生了一股厌恶和烦躁来。 “你过来。”周澹容对着站在角落装鹌鹑的夏安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夏安结结巴巴地说道。 “今日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拎清楚些,日后将你主子照顾好,若是孟姨娘出了什么事,你这条命也不用留了。”周澹容说道。 周澹容模样生得俊朗清雅,但冷脸说出此话的时候亦格外有压迫感。 夏安被吓得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是!” 周澹容夏安这般胆小,心中的郁气好像又浓了几分。 “三公子,今,今夜劳烦您给我上药了。”待周澹容敲打完夏安,孟妤又继续说道,为表达自己的示好,她那柔软的身体又朝着周澹容的手臂故意靠近,“若是没有您,我还不知要怎么办呢......日后妤儿也都要仰仗您的照拂了。” 温软耳语,香玉投怀。 气氛好似渐渐又变得暧昧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孟妤碰到周澹容,便听到他说:“坐好,不要乱动。” 孟妤的身形一顿,连忙乖巧地坐好,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莫不是因为夏安和那侍卫在此,萧融不喜欢她如此主动? 思此,孟妤顿时歇了心思,只张着受伤的左手等着指尖上的膏药晾干。 她的身量娇小,坐那儿也是小小一团。 这会儿纤细柔软的五指张开倒是像极了狸猫踩奶、爪子开花的模样,乖软的不像话。 周澹容见她这般模样,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然而看到她无神黯淡的双眸,周澹容的心又泛起了阵阵涟漪:“你这眼睛可是红袖楼弄瞎的?” 此刻,他的声音里无端透出几分哑涩。 孟妤听到这个问题,心中顿时生了些许不满。 先是问她小名,后又问她安州,连这眼睛也不放过,萧融怎么净寻她的痛处问? “回三公子的话,老爷身染恶疾,面容受损,红袖楼的老鸨怕我见了老爷的模样受惊失态,所以才命人弄瞎了我的双眼。” 好在孟妤到了今生,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这双眼睛遭遇的一切。 “多久了?可有寻大夫看过?”周澹容问道。 这话一出,孟妤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她这眼睛京城有名医可治,想求萧融带她立马上京。 但随即她又意识到此话有太多漏洞,恐引人生疑,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已有半个月了,未曾寻大夫看过,但......但我双目失明是被毒药所害,兴许还有治疗的办法?”孟妤克制地说道,但语气中的急切与期盼还是泄露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妤的脸颊传来了男子指尖的温热触感。 周澹容的指腹有一层薄茧,轻压在孟妤眼下的时候却格外怜惜和温柔,仿佛他的掌下是什么稀世珍宝,经不起半点磕碰。 “会很黑吗?” 周澹容轻声问道,声线好像都有几分颤抖。 他记得她从前,最怕黑了。 孟妤起初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木着个小脸喏了喏唇也不知怎么回答。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 也不知迟了多久孟妤忽然明白了周澹容的意思。 她的鼻尖一红,阵阵酸意涌上她的眼眶。 “日光若是强烈,尚,尚能看到......些许昏黄之色。” 两行清泪不知何时顺着孟妤白软的脸颊滑落。 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怎么萧融一句话,竟真把她弄哭了呢? —— 屋内的烛火爆花作响,周澹容已经离开了。 离开前周澹容允诺了孟妤,日后定会在萧府中庇护照顾她的。 不仅如此,明日他还会寻大夫来替她看诊。 此时,孟妤倚着窗边,耳边还回响着周澹容的那句话——“会很黑吗?” 他竟会心疼自己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孟妤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遍遍警告自己千万不可对萧融这样的男子几句甜言蜜语而心软。 要知道话本子里的萧融可是风流成性,日后还能爬上公主的床一夜春宵。 借着他逃出萧府这个龙潭虎穴也就罢了,旁的可不能多想。 毕竟男子都惯会骗人了! 孟妤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却忘记了屋内还有个瑟瑟发抖、被今夜的事惊得找不到魂儿的夏安。 直到孟妤命夏安将周澹容留下来的瓷瓶收好时,才从夏安冰冷的双手中察觉出她的惶恐。 “怎么了夏安,你在害怕什么?”孟妤问道。 夏安瞪大双眸,紧张地直舔嘴唇:“那个,那个姨娘......三公子,三公子他......您......” “你不知道吗?今日做法事时你们家三公子见我在萧府孤苦伶仃,对我心生怜惜。”孟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不,晚上就来看我了。” 你,不,知,道,吗? 夏安盯着孟妤娇嫩小巧的唇,耳朵嗡嗡作响。 这么吓人的事情她应该知道吗? 今日做法事那么一会儿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三公子对孟妤这般亲昵在乎? 夏安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孟姨娘,此事,此事可不能开玩笑......你如今可是老爷,老爷的妾室......” 孟妤伸出受伤的指尖递到夏安面前:“夏安,如今我在萧府过的日子还不够苦吗?” “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却流落风尘入了贱籍,好不容易出了红袖楼又被人弄瞎双眼送给萧员外冲喜。” 第9章 详查 “萧员外自从生病就性情大变,若哪一日我惹了萧员外不喜,还不知要怎样被折辱磋磨。” “而且人人都说萧员外死了我就得陪葬,我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为何要遭此横祸?” “我难道还不能求一求三公子的庇护吗?咳咳.......” 孟妤越说越激动,结果不小心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得泪眼摩挲,好不狼狈。 夏安还以为孟妤又说到痛处,才这般伤心难过。 她也顾不上礼数忙帮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泪:“好端端的姨娘怎么又哭起来了?要是哭瞎了眼睛可怎么办......” 夏安年长孟妤几岁,语气跟哄孩子似的轻柔。 只可惜这丫头说出来的话好不听,让本就瞎了眼的孟妤气的小脸通红。 夏安见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巴不说话,心虚得不敢看孟妤的眼睛。 “咳咳,罢了罢了,夏安,日后我若是发达了,定,定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用怕,这府中难不成还有人能大,大过三公子?” “老爷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有几日活头,只要三公子向着我们,我们在这府中还怕会受人欺负吗?” 缓过气来,孟妤还不忘对夏安画大饼。 事已至此,夏安还能说什么呢? 她忙行礼说道:“奴婢定会照顾好姨娘您的。” 也是,这府中谁还能大过三公子呢? 老爷那身子都不知道还能撑几日呢。 —— 慕云园。 书房内,回来不久的周澹容正坐于案桌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往嘴里灌。 浓郁酸涩的苦味扑鼻而来,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口气喝了下去。 张管家双手交握在身前等着周澹容的吩咐,心里还有几分纳闷,不知道这个时辰周澹容唤他来做什么。 周澹容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后说道:“这孟妤是本地人还是安州人?你可知道?” 孟氏?怎么突然提起这人了。 张管家心中狐疑,但还是恭敬地问道:“这孟氏是本地人,半年前被她的亲娘卖到红袖楼的,其出身来历皆有户籍文牒可证明。” “孟氏的爹早死,娘得了重病不知还有几日活头,所以就将孟氏卖给了红袖楼,也算是让她有个活下去的路子。” “孟氏的娘卖她时还说过她这女儿嫌贫爱富生了癔症,总幻想自己是什么安州太湖县孟家的小姐,俨然已不认她这个母亲......当时这事还在宿松县传过一阵子,大家都只当笑话听。” “不过现在孟氏的癔症都好了,早已不再说那些胡话。” 周澹容:“其余还知道什么吗?” “其余......老奴就不知了。”张管家渐渐紧张起来,“公子,可是这孟氏有什么问题吗?” 周澹容与萧融换身份的事,府中唯有张管家知道。 这么多年萧贵妃在宫中虽盛宠不衰,但子嗣有碍,她这般帮衬着周澹容显然是存着别的心思。 所以为着萧家的前程,张管家对周澹容的事必须慎之又慎。 “将这孟氏的所有事都给我查清楚,她的父母也罢,过往也罢,还有何人弄瞎的她的眼睛......都给我全部查清。”周澹容半掩着眼眸缓缓抬起,浅色的瞳眸透着刺骨冰冷的寒意,“取笔墨来,我要写信寄往安州。” —— 翌日。 风和日丽,云淡风轻,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清平轩内一改往日的冷清,王嬷嬷指挥着一众小厮丫鬟打扫庭院、收拾屋子,往来中不少小厮都抱着盛满首饰衣裳的木盘往院里抬,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屋内,一个胡须全白的老大夫正给孟妤诊脉: “恕我无能,姨娘您这毒素入体多日,怕是双眸复明的可能性不高。但您若是愿意,老夫也愿一试,先替您压制毒素,日后再寻其他名医来看。” 孟妤本就对这宿松县的大夫没报太大希望,于是说道:“劳烦您费心了,您将药方交给我的丫鬟便是。” 不过既能压制毒素的话,孟妤也愿意一试。 老大夫点头,夏安忙取了笔墨来供老大夫写药方。 不一会儿,王嬷嬷又带着两个丫鬟入了屋,语气谄媚地说道:“孟姨娘,这春华院还没收拾妥当,先委屈您在清平轩再住上几日了。” “张管家说您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又为您挑了两个机灵安分的。老奴按着清平轩丫鬟的惯例起了秋绥、冬宁这两个名字,孟姨娘,您看您可喜欢?” 王嬷嬷瞧着孟妤那张清怜的小脸,心中忍不住感叹:一日的功夫,这萧府就变了天啊! 昨日那法事一做,被冷落许久的孟氏又入了老爷的眼。 这不,张管家今日勒令萧府上下要将孟氏当正经主子敬着,不可有半分懈怠,就连这丫鬟都是张管家亲自挑的,可见孟氏如今在老爷心中的地位。 孟妤也没想到周澹容的行动如此快,连丫鬟都挑好送到了她身边,可见也是真的喜欢她。 “这两个名字不错,就不必改了吧。”孟妤说道。 “奴婢秋绥\/冬宁,给孟姨娘请安。”两个丫鬟同时说道,相似的声音倒是叫孟妤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孟妤也没打算一开始就重用她们,便先给她们安排了些不用近身服侍的活儿。 “孟姨娘,从前老奴在姨娘您这儿伺候得少,还不知您对房屋院子的喜好.......” “春华院不要有任何门槛,屋内的桌椅皆用圆形,我不能视物,容易磕碰。” “孟姨娘,老夫瞧您这身子还有些体弱,听您的丫鬟说先前您还生过一场大病......既然如此老夫再给您开些药膳的法子,将身子好好调养调养。” “如此便多谢大夫您了。” ...... 屋内几人说着话,一时间倒是无比和谐。 然而没多久,这份和谐就被打破了。 喝了一夜烂酒的春褀揉着眼懒懒散散走进屋子瞧见王嬷嬷和大夫都在时,惊愕地直揉着自己的眼睛——是她看错了吗? 今日的清平轩怎么这么热闹? 还没等她说话,孟妤先开口道:“哪里来的酒味?” 她看不见东西后,嗅觉和听觉反而更加敏锐。 第10章 惩处 与前世相同的酒味入鼻,孟妤立马就知道是春褀回来了。 她微微低头,想到王嬷嬷也在此,心中顿时生出了个主意来。 见王嬷嬷锐利的眼神投过来,春褀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说道:“昨日,昨日的宴席那般繁忙,我便也去了后厨帮忙.......许是我昨夜在后厨端酒上菜时不小心沾染了些酒味!” “王嬷嬷,您怎么今日在清平轩啊?” 春褀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凑了上去,王嬷嬷顿时捂住鼻子,显然也被春褀熏到了。 “你是忙了一宿吗?怎么昨夜都没回来?”王嬷嬷问道。 春褀的笑容一僵急忙说道:“王嬷嬷,实在不巧。昨日宴席结束后我闹了肚子,夜里实在请不到大夫,我这身子又难受得厉害,就在李管事的女儿那儿睡了一夜.......此事可是李管家和其女儿都能作证!” 李管事便是春褀的亲戚,府中的账房管事,平日里颇得萧员外重用。 提到李管事,王嬷嬷的神色顿时柔和了几分,便打算放过春褀。 可孟妤却冷不丁地开口道:“若是我没闻错的话,这是鸿茅酒的味道吧?鸿茅酒乃是宫廷御酒,有专人负责照看.......春褀,你何时去负责这酒去了?” 春褀听到这话,顿时寒毛竖起——孟氏才来萧府几日,平日里根本没有碰酒的机会,怎么会闻出自己偷喝的是鸿茅酒? “姨娘您怕是闻错了吧,您在这清平轩深居简出,又怎么会知道鸿茅酒是什么味道呢?”春褀辩解道,“就算我只是个小丫鬟,您也不能这般污蔑我吧。” “昨日做法事时,老爷特意允秦大师开了一坛鸿茅酒用作贡品。”孟妤不紧不慢地说道,“也是巧了,站在法坛后观礼时,放在我面前的正是鸿茅酒。这酒的味道我的确从没闻过,所以还特意问了一嘴。” “春褀,你竟还有这样的胆子?”王嬷嬷惊得眉毛竖起,她知春褀仗着与李管事的关系常偷奸耍滑,但往日都不是什么大事,也无人跟她计较。 但鸿茅酒可是萧贵妃赏赐下来的,总共不过十坛,也就昨日才拿出来宴请宾客,以彰显萧家的显贵。 这小妮子连这都敢偷喝? 春褀听罢扑通一声跪下道: “王嬷嬷,我一个小小丫鬟,哪有那么大本事偷喝到鸿茅酒。” “厨房之地,本就该严加看管,鸿茅酒更是应该妥善安置。” “要是真有人偷酒,这责任可不光在一个人身上啊!” “咱们在这府里当差,都是仰仗着老爷的恩典,要是因为这事儿,让老爷觉得咱们做事不力,牵连了大家,可怎么好呢?” “定是孟姨娘您闻错了啊!” 春褀这话一说倒是点醒了怒火中烧的王嬷嬷,此事还不能彻查。 先不说春褀能偷喝到酒这事会牵连多少下人,光是这事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说萧府连宫廷御酒都看管不住,竟被个丫鬟偷喝了。 那整个府只怕都得遭殃。 王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春褀心虚地看着她,便知道这丫头还真干出偷喝御酒的事来了! 眼下还得她帮着打掩护。 “孟姨娘,许是您闻错了。春褀说得不无道理,鸿茅酒另有小厮严加看管,并非她们能碰到的。”王嬷嬷说道。 自打萧员外病重后,府上的下人个个都为着自己的前程谋划奔走,自然无人想给自己揽事。 孟妤也不意外王嬷嬷息事宁人的态度,但她仍说道:“春褀这一身酒味实在熏得我头疼,既然她这般热心肠地赶着去厨房帮忙,不如就让她以后都在厨房做活儿吧。” “秋绥、冬宁得王嬷嬷你的调教,也定能将我照顾好的。” 王嬷嬷这才明白孟妤是借偷酒的事要把春褀赶走,但此事的确是春褀被抓了错处,她也不好多说:“既然姨娘您都发话了,那春褀往后就在厨房帮忙吧。” “什么?”跪在地上的春褀惊呼出声,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被扫地出门了。 还有这清平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对孟妤的态度竟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如此甚好。”孟妤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前世被春褀栽赃陷害的恶气总算吐出来些许。 王嬷嬷见春褀满脸的震惊和愤恨,忙命人先把这小蹄子带下去,免得这一身酒气又惹得孟妤身子不适。 王嬷嬷走后,那老大夫也写完了药方告辞。 孟妤握着药方问向夏安:“夏安,我记得你不识字对吗?” 夏安羞愧地摇了摇头说道:“是的,奴婢自幼家贫,无书可读。但药房里的小厮应该是识字的,奴婢现在就把药方送过去?” “不急!”孟妤说道,她正愁没机会找萧融呢! 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一个瞎子,一个文盲,自然要求助别人不是? “夏安,你现在就替我更衣沐浴吧,我要去见三公子。”孟妤摸索着将药方叠好说道,“还有,这药方也给我带上。” —— 慕云园。 “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将春华院重新修整,孟氏过几日就能住进去。”陆风说道,“府中上下张管家皆已敲打过了,往后定不会有人敢不敬着孟氏。” “只是......这孟氏就算是您的故人,也不敢不防备,还请主子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与她保持距离的好。” 周澹容背对陆风,正在往自己的胸膛上缠着纱布。 前些日子那场山匪刺杀周澹容受伤也不轻,胸口的箭伤最为凶险,若是再往心脏的位置偏一寸,周澹容恐怕根本没机会与萧融调换身份。 “我知道,她出现得实在蹊跷。”周澹容说道,“我会注意的。” 陆风见周澹容神情冷静,似乎并未因这孟氏牵动太多心绪,心中满是庆幸。 然而这时,有一小厮敲门说道:“三公子,清平轩的孟姨娘求见。” 见孟妤又找上门,陆风顿时眉头紧锁。 但想到周澹素来英明睿智,陆风又觉得自己的主子定不会被孟氏这点手段而迷了心智。 可周澹容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让她进来。” 陆风:? 第11章 药方 “妾身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金安。” 夏安扶着孟妤入屋后,孟妤先给周澹容柔柔地行了个礼。 张管家送来的布料衣裳还尚未按照孟妤的身段裁剪修改,所以她仍旧穿着昨夜那身荼白的抹胸素衫。 只是外面罩着的却不是笼烟般的薄纱披帛,而是一件绣着百蝶采花的鼠灰色宽袖大衫。 如瀑般的长发梳成了垂云髻,银丝缠花的细钿点缀于墨色之间,清冷却又温柔。 “嗯,今日你怎么来了?”周澹容开口问道,“将你主子扶到榻上坐。” “是。”夏安忙把孟妤扶着做好后就按照孟妤先前的吩咐退了出去。 孟妤刚坐下,就好似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 可惜榻上的矮桌还烧着檀香,很快将这点腥味都掩了下去。 “三公子,承蒙您的照顾,今早清平轩不仅得到了修缮,还有大夫来为妾身看诊......妾身念着您的恩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亲自来谢恩。”孟妤说道。 “谢恩就不必了,大夫怎么说?”周澹容坐下说道,又伸手替孟妤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可随即想到孟妤看不见,又把那茶盏挪得远了些,生怕她会不小心碰到。 “大夫说以他的医术来看毒素入体,只怕再难重见光明。”孟妤说道,“但大夫也并未把话说死,还是给妾身开了些压制毒素的药,说兴许别的大夫有办法。” 听此,周澹容倒也没失望。 宿松县这等小地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厉害的医师。 若是有机会将孟妤带入京城,寻寻那位看诊,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说来惭愧,妾身还有一事相求三公子帮忙。”孟妤又说道。 “何事?”周澹容问道,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几分。 他侧头看去,只见窗外的日光撒在女子清怜漂亮的侧脸上恍若笼着一层温柔金辉,莹润如明珠动人。 只可惜她那年少之时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人也变得削瘦了起来,瞧着多了几分病气,少了几分活泼。 孟妤见周澹容这般耐心,便伸出手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药方,慢慢展开说道:“妾身眼盲,夏安又是个不识字的,大夫开了药方就离开了......这等小事本也不该麻烦三公子您,可从前妾身因为身份和眼睛的缘故受过不少次愚弄,实在是怕了。” “所以还想请三公子您为我读一读这方子上的药,免得日后我又脑子犯蠢,遭人蒙蔽。” “三公子可会觉得我多事?” 说罢,孟妤又怯怯地补了一句,纤细的手指攥着那药方都起了皱褶的痕迹。 这借口,属实拙劣。 周澹容看着孟妤楚楚可怜的神情如此想到,可随即他又想到了从前的她。 十一二岁的女孩叉着腰站在山石之上,面颊粉红,神色飞扬,漂亮灵动的杏眸好似将这日月星辰的光辉都采纳其中。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和精气,上天入地也都能闯上一番。 孟妤分明看不到周澹容,可他望着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眸心尖好似被针蛰了一下。 周澹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取过了她手中的药方说道:“宿松县的大夫医术有限,我已派人去州府请更好的医师。” “红袖楼弄瞎你眼睛的老鸨你还记得是谁吗?抓到人知道用的什么毒,兴许能更好地对症下药。” 孟妤微微惊愕,没想到周澹容考虑的这般周全:“下毒之人是红袖楼的桂姐......她在红袖楼比花魁都出名,三公子您要找她应该好寻。” “此事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让你这双眼睛恢复的。”周澹容许诺道。 不论她如今为何出现在他面前,不论孟妤是不是旁人给他下的套。 他都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如此便多谢三公子了!”孟妤此刻是真的欢喜。 哪怕到不了京城,如今只要能寻大夫为她看诊也是好的。 周澹容见孟妤的小脸终于浮现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后,他的脸色愈发柔和。 随后,周澹容握着药方一一给孟妤讲起大夫开了些什么药:“人参五钱,白术三钱,茯苓三钱,甘草二钱......这些药材磨碎混合后放入砂锅之中煎熬半个时辰,待汁色浓稠黝黑再加入当归四钱......” 周澹容为了模仿萧融的声音,声线刻意地压得偏低。 他与孟妤之间又隔着一个矮桌,听到后面孟妤都有几分昏头,她忙说道:“三公子,您离我太远了......后面的我没听清。” 周澹容的声音停顿,他抬头看去却见孟妤的手肘撑在了桌案上。 女子如葱削般的玉指托着下巴,宽袖延着女子藕节般的小臂滑落,未戴任何首饰镯环的手臂露出了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恍若无瑕的瓷玉般漂亮。 她似是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察觉他不再说话还故意朝着歪了歪头,好不乖巧可爱。 “三公子,您能坐到我身边来说吗?”孟妤说道,“怪我太笨,又得劳烦您了。” 孟妤往这榻上坐时,就用手丈量过它的宽度。 她的左边,再坐两个她都绰绰有余,更别提一个周澹容了。 周澹容明知她没存好心,可是瞧见她伸出小手怯怯地拍了拍自己左边的软垫时,他已起身来到了她的身侧。 萧融和周澹容的身量高,这长榻也做的高。 周澹容站到孟妤面前才发现,身量娇小的孟妤两个脚丫都还离了地半寸,正紧张地交在一起。 嵌着毛球的绣花鞋在层叠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像极了两个短促毛绒的兔子尾巴。 看到她这小动作,周澹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些习惯倒是和从前一样。 “人参五钱,白术三钱......” 男子的声音从左边响起时,孟妤的眉眼间都染上层喜色。 “三公子,您能说慢点吗?我记不住......” “人参五钱......白术三钱......煎熬半个时辰再加四钱当归......” “当归可要磨碎再加了吗?” “当归不必磨碎......” “三公子,听着您还颇通药理呀?” “略懂些许。” ...... 不知何时,女子柔软的胸脯已贴上了周澹容的手臂,那股淡淡的皂香似是混着清甜的薄荷味,不知不觉已将周澹容周遭的空气都渗透。 第12章 萧郎 “三公子,妤儿还没见过您这样厉害的人呢。”孟妤娇柔地说道,声音故意放缓了许多。 妤儿。 周澹容浑身一僵,从进门的“妾身”,到“我”,再到“妤儿” 那两个字似乎太过亲昵,从她嘴里念出时周澹容也跟着尾椎一麻。 “孟妤是你的真名?”周澹容问道,“‘妤’是哪个妤?” “‘春兰日应妤,折花望远道’的‘妤’。”孟妤说道,“妤儿只有这一个名字......三公子,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周澹容已见过孟妤的户籍文牒,那上面却不是这个“妤”,而是“鱼”。 他看着孟妤认真的神情,知道她没撒谎。 “很好听。”周澹容没去问为何名字不同,反而也跟着无声地念了念“孟妤”这个名字。 原来,这就是她的本名。 他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 “三公子若是喜欢,往后唤我妤儿就好。”孟妤低下头,藏在乌发间的耳朵都有些泛红,“若是三公子不介意,往后我可否唤您一声......融哥哥?” “三公子叫来,总归是有些生疏了。” “这样可好?” 孟妤光说不够,她还伸出手拉了拉周澹容的衣袖,巴掌大的小脸扬起来脸上满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期待之色。 然而这一声“融哥哥”,却让周澹容的耳根都彻底红透。 眼瞅着孟妤的身子越靠越近,周澹容倏地站了起来,浑身都散发着股不安的燥热。 萧融与他的名字偏偏最后一个字相同。 孟妤叫的是“融哥哥”,可在他听来如何不是“容哥哥”呢? 周澹容闭上眼睛好几个深呼吸后说道:“不可,你这么叫我怕是有失体统。” 周澹容的突然起身让孟妤顿时没了依靠,若非她手快撑在了长榻上,好歹得栽到在榻上。 这会儿听到周澹容的拒绝,孟与心中还止不住犯嘀咕——话本子里萧融对那些女子可是什么“宝贝”“心肝”“乖乖”随便的叫;而那些女子也给他起了不少爱称。 眼下怎么一个“融哥哥”都不让叫? 是不喜欢吗? “是妤儿越界了!妤儿本想着这般唤您,能让您听着舒心些......”孟妤忙道歉地说道,“三公子,您是生气了吗?您这会儿可还在妤儿跟前?” 孟妤伸出手虚空地摸着,原本欢喜的小脸又被紧张害怕的神情笼罩,耷拉的眼尾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迟迟摸不到周澹容,她甚至还想起身寻找,然而脚下毕竟离地多了半寸,孟妤下榻的姿势颇为狼狈可怜。 周澹容一个心软,又伸出手托住孟妤的小臂将人送了回去。 “坐好,要是不小心又摔倒了怎么办?”周澹容的语气无奈又带着担忧。 然而没等他收回手,孟妤反抓住了他的手,声音也带上些许鼻音,“妤儿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平日里能让您欢喜解闷就是自己最大的价值。” “若是妤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三公子明示。” 周澹容眉头微微蹙起:“你不必如此小心紧张。” “那妤儿可在无人之时唤您萧郎吗?”孟妤忙退一步说道。 一双圆润漂亮的杏眸眨巴眨巴,不知何时已笼上层缥缈的水雾。 然而周澹容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眸,看到的还有孟妤的不安与急迫。 沉默片刻,周澹容还是允诺了她的要求。 孟妤顿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眼角眉梢都扬着雀跃之色。 她往下抓了抓周澹容的衣袖,男子察觉到她的意思顺势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如此刚好能平视孟妤。 “怎么了?”周澹容诧异,以为孟妤还有事要相求。 然而孟妤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周澹容的脖颈,然后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多谢萧郎,能在萧府中遇见您,是孟妤今生最大的幸运。” 女子绵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周澹容本就通红的耳根,衣裳上清淡的皂香仿佛也变成了女子身体上散发出的幽香,勾得周澹容心头发胀。 理智告诉周澹容。 若孟妤是京城派来的刺客,那么现在,她只需一只簪子抵住他的脖颈,就可让他和父皇数十年的谋划全盘崩折。 可是他从没想过,他会在萧府遇见她。 那已死之人,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澹容僵在两侧的手中最终还是搭上了孟妤的后背。 曾经小小的姑娘还是长大了许多,但那肩背却变得更加单薄削瘦,仿佛一折就断。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孟妤。”周澹容侧过头回答道,“能在萧府遇见你,我也甚是......甚是欢喜。” 最后四个字周澹容的声音低得几乎没让孟妤听见。 她下意识地想问周澹容最后说了什么,可谁曾想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没等周澹容应允,那人便闯了进来。 “主子!秦道士带着几个道童来慕云园拜见您,这会人......”陆风洪亮的声音传来,只是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年轻气盛的侍卫看到屋内相拥的主子和孟姨娘,整个人宛如石化般站在原地。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侧头说话的周澹容刚好挡住了孟妤的小脸,远远瞧着二人像是在亲嘴般难舍难分。 他出去也不过一刻钟,主子竟与这孟氏发展的这么快吗?! 孟妤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入,下意识将周澹容推开。 然而推开后,她又懊恼自己心急了。 这不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周澹容起身后也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直用手展着自己胸前被孟妤弄皱的衣裳。 “何事?”周澹容平复了语气说道,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额,主子,秦道士来见您了,这会儿人应该......”陆风回头看了一眼,秦道士已经带着道童跨过了月门,来到了前院之中,“人已经到门口了。” “请问三公子可在屋中?贫道特来回禀老爷的情况!” 秦道士还算知道些礼数,先在门口候着。 孟妤听罢心中一惊,秦道士人都在门口了,那她怎么办? 这要是让秦道士撞见了可不好! 第13章 藏娇 显然,屋内的三个人都知道这等情况。 反应最快的还是周澹容,他开口道:“去内室吧,有屏风挡着,他看不到。” “好。”孟妤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开始伸手摸索着起身。 屋外的秦道士没等到通报之声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响亮的嗓门就跟催命似的。 孟妤心中暗骂秦道士这个老贼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去几步,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随后便落入了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之中——周澹容的小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 孟妤小小惊呼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放在了周澹容的床榻之上。 这番动作又突然又急,但抱着她的人从头到尾稳稳当当,没让孟妤受到半分颠簸。 “坐在此处不要乱动,不要说话,可能做到?”周澹容轻声问道。 见孟妤左肩的大衫还有些滑落,露出了些许肩头,他还特意伸手替她拉了拉。 孟妤乖巧地点头,周澹容这才退出去。 只不过待周澹容走后,孟妤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她记得话本子里写过,萧融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但为何刚刚她握住他手的时候,却没在手腕上摸到呢? —— 正值晌午,日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给整个屋内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雕花楠木的矮桌之上玉瓶里插着早春的青色梅花,两本经史子集随意交叠着放在瓶后,鱼嘴香炉里染着袅袅檀香,素净却又不失闲适。 秦道士搭着拂尘进屋后,看到的便是周澹容坐在矮桌边品茶的模样。 男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衣摆处绣着精致的云纹。 乌发束在玉冠之中,眸如寒星,鼻梁高挺。 多情温柔却不轻佻的桃花眼抬眸看过来时带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矜贵。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瞧着气血不足。 明明这萧家三公子年岁不大,但秦道士每每看到他总忍不住紧张起来。 “贫道见过三公子,愿公子福泽深厚,万事顺遂。”秦道士面容清癯,颧骨微微凸起,蓄着一寸长的胡须,远远瞧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秦大师今日所来为何事?”周澹容开口问道。 “公子,实不相瞒,贫道此前为老爷做法,已初显成效,老爷的身体状况已有了明显的好转,今日已能开口说话了。”秦道士说道,“贫道思来想去觉得此番做法效果如此卓越,应当与府中姨娘孟氏有关。” “孟氏如今身子已康健,显然是抵住了老爷身上的阴煞之气。所以贫道以为日后还需孟氏在老爷床榻边尽心服侍一个时辰,为老爷诵经祈福,驱散病气。” 周澹容听此诧异道:“孟氏双目失明,如何为父亲诵经祈福?” 秦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道:“三公子不必忧虑......夫人虽目不能视,但心诚则灵,这法事的关键在于心意。届时只需夫人跪于蒲团之上烧香心祈,经文可由丫鬟来念诵便可。” “这些也是老爷的意思。” 秦道士的话也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孟妤的耳朵,孟妤轻声骂了句“老匹夫”,又想到了自己前世在萧员外那儿侍疾时所受的磋磨。 秦道士对她图谋不轨,便特意提出这等办法与她相见,数次在那供奉三清天尊的供台前对她言语撩拨、出手揩油。 孟妤始终不从,这让引得秦道士恼羞成怒,想要霸王硬上弓。 若非那时的她发狠攻了秦道士的下三路,还不知会受什么屈辱。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不从,才有了后来活埋之灾。 孟妤今日赶着来见周澹容,就想着让他多怜惜自己些,好避开那噩梦般的侍疾。 然而等了没多久,孟妤听到的却是周澹容说:“如此便听你的安排吧。” 糊涂东西。 她“萧郎”都叫出口了这人怎么还把她往自己父亲跟前送? “咚”。 孟妤气得小脸涨红,忍不住蹬了下脚。 然而她未曾想到的是这床榻下非同她的床一样是镂空的,而是实心的。 这一脚,便出了一道闷声。 “哪里来的声音?”屏风外的秦道士猛然说道。 孟妤心中咯噔一下,忙心虚地抱住膝盖不敢吭声。 外面,周澹容托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他侧目看向那盏双面绣山水日月纹的墨色屏风说道:“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秦大师......你听错了吧?” 男子冷淡柔和的目光中带上些许困惑,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秦道士下意识地看向站立一侧的陆风,陆风也忙打着圆场:“属下也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周澹容将茶盏放回矮桌上,眼中的困惑渐渐变成了担忧之色:“秦大师,应该是你最近法力消耗太多,忧心劳神过度,这才幻听了吧。” “你可需休息两日再继续为父亲护法?” 秦道士见周澹容和陆风都一脸认真,心中也忍不住犯嘀咕: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罢了罢了。 今日自己想要的许诺已经得到,秦道士也懒得多问:“许是贫道听错了......休息不用了,萧老爷曾对贫道有恩,贫道定会尽全力保住老爷性命,助力老爷平安康复的。” “贫道今日就不打扰三公子了,先行告退。” 周澹容点头道:“烦劳秦大师了。” 秦道士躬身行礼,然而却在起身时突然发现长榻上矮桌的另一端桌面上似有没擦干净的茶水渍。 日光从绢纱的窗外洒进来,刚好泛起了亮色。 秦道士联想到自己到了门口却迟迟不得进门,顿时隐晦地瞥了一眼那道墨色屏风。 虽说双面绣纹再加墨色山水的确能阻碍视线,但细看时秦道士发现有一团深色的“卷云”似在左右晃动。 秦道士又瞧了眼周澹容冷淡柔和的面容,心中生出几分轻蔑之意来。 自己的父亲还在病中,这三公子就金屋藏娇了起来,看来二人间的父子之情也不过如此啊! 而屏风后,孟妤的手指都快在衣裙上拧成麻花了。 早知道那一脚动静那般大,她绝对会忍着不发。 “那道士已经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澹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走路没有声音,可把孟妤吓了一跳。 “萧郎,刚刚妤儿不是故意......”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只是没等孟妤解释,周澹容先开了口。 第14章 毒发 孟妤微微一愣,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 “刚在屏风后,是身子不太舒服吗?”周澹容又问道。 “不,不是......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孟妤说道,“秦大师可是已经走了?” “走了,我扶你出去吧。”周澹容伸出小臂让孟妤搭上,然后才带着她走到了待客的中厅,“秦大师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提起这事,孟妤心中的郁气又腾了起来,但她的语气仍温柔娇软:“萧郎,您可有觉得秦大师的话有些荒谬?我目不能视,如何能伺候得好老爷呢?” “若是我手忙脚乱惹出什么事来,只怕还会让老爷和您烦心。” 况且萧员外如今是何脾性萧融这个儿子不知道吗? 瑞雪堂里的丫鬟小厮稍有不慎,轻则被萧员外严刑惩处,重则被杖杀发卖。 不然为何红袖楼的老鸨会弄伤她的眼睛? 周澹容听出了孟妤语气中隐藏的抗拒和不安,他解释道:“如今不少人都盯着萧府,你又是这秦道士选出来的人,一切只是做个样子,你不必担心。” “若是不让你去,只怕才会使得别人起疑......” 徐知县那日的试探时刻提醒着周澹容,这宿松县也不是安稳之地。 将旁人对萧府的好奇降到最低,才能保住所有人的平安。 周澹容见孟妤仍抿着嘴不说话,他又说道:“况且侍疾的时候我会......咳咳......” 然而没等周澹容说完,他突然眼前发黑,喉管鼻腔里翻涌起浓烈的血腥味。 他用手捂住嘴,指缝里竟渗出乌黑浓稠的血迹。 孟妤看不到,只听到周澹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慌忙伸出手想要碰碰周澹容,问问他怎么了。 可是周澹容却猛然退后了一步,避开了孟妤的手。 血腥味。 孟妤敏锐的嗅觉闻到了。 “萧郎,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怎么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你的伤势又复发了吗?”孟妤连忙问道。 而这时她的后背被猛然一撞,是同样心忧周澹容的陆风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孟妤被撞得一个踉跄,后背隐隐作痛,也不敢再擅自乱动。 周澹容满脸污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透明。 但他见孟妤满脸担忧之色,还是强撑着身子说道: “没什么,许是伤势复发,眼下有几分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吧,我让下人重新为我换药。” “来人,将孟姨娘扶出去。” 周澹容怕孟妤待在此处太久察觉到怪异,赶人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些冷硬的意味。 而说完,周澹容就先进了内室从腰间摸出个药瓶来,然后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往嘴里塞。 刚刚那口血涌得急切,周澹容月白色的锦袍上已全是脏污的痕迹,好不骇人。 被突然丢下的孟妤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夏安的声音。 “姨娘,回清平轩吗?”夏安诧异地说道。 “三公子可还在屋内?”孟妤问道。 夏安瞧着空荡荡的待客间摇了摇头说道:“三公子不在此处了,孟姨娘,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奴婢先送您回去吧。” 至此孟妤只能作罢,任由夏安扶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屏风后的周澹容见孟妤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陆风眉头紧锁,此时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主子,为何这毒素还会复发?齐神医不是说主子您的身子已与常人无碍了吗?” 这体毒发作得快,平复得也快,没一会儿周澹容已经缓过气了:“周太后够狠,那日刺杀我的山匪兵器上也皆洗髓淬毒,我胸口中了一箭,自又引起了这毒的发作。” “幸亏队伍里有齐神医的徒弟在,不仅在拔箭时重新压制毒素,还为我配了一份药让我带来和州,以备不时之需。” 陆风是嘉靖帝给周澹容留下的暗卫。 那日刺杀,陆风被留下盯着赈灾的粮草,并未护在周澹容身侧。 也正是因为陆风不曾在那些人面前露过面,所以如今才转为侍卫正大光明陪着周澹容留在萧府。 “那这毒素为何会突然发作呢?”陆风诧异道。 周澹容回避掉这个问题,余光瞥了眼孟妤坐过的位置说道:“再取些纱布吧,我胸前的箭伤应该也在渗血了。” 孟妤的身量轻,可周澹容毕竟死里逃生又体毒复发,那会儿急着一抱,这才勾得他如此狼狈。 不过......抱着孟妤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痛。 只是后来同秦道士说话时,他才发现胸口一阵湿濡,好在没渗到衣裳上。 —— 萧府,清平轩。 短短半日的功夫,清平轩就变了样。 屋内莲纹檀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空荡荡的墙壁挂上了墨色山水字画,破了絮的方榻被金丝软垫的贵妃榻取代,黄花梨三弯腿矮桌上洁白如玉的青花瓷瓶还插着粉白相间的海棠花。 沾着露水的馥郁花香弥漫在整个屋内,丝丝缕缕,平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息。 就连那不透光的麻布窗都重新以丝绸油纸取代,愣是为平日里阴冷的屋子多增些亮光。 身着粉色衣裳的秋绥早已取来了厨房的饭菜,正将食盒一一打开。 五菜一汤,两荤三素,另有三道以碟碗装好的甜食糕点,精美得不像话。 而身着翠绿衣衫的冬宁神色专注,紧紧握住鸡毛掸子擦拭着新搬来的黄花梨木架,地上还有一叠子话本闲书等在往木架上摆放。 这些都是特意给孟妤解闷用的。 俩丫鬟一言不发,只闷头做事。 而孟妤坐在软绵绵的贵妃榻上,正抱着茶盏眉头不展。 待夏安伺候她用膳时,孟妤也吃得心不在焉。 偏偏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是秦道士给府中的主子下人都备了护身符。 秦道士念着孟妤身有眼疾,负有重任,特意赠以刻字的符文玉佩留给孟妤。 说什么符文玉佩是他师父开过光的宝贝,千金难求。 孟妤见着这玉佩,心中感慨不仅侍疾的事提前了,送玉佩的事也提前了。 前世孟妤拒收了这玉佩,后来秦道士恶人先告状说她勾引自己时,就命春褀将这玉佩偷偷放在了她的枕头下,污蔑她假清高、真放荡。 而今生孟妤则选择收下这玉佩。 秦道士不除,始终是个祸患。 还得靠她自己想办法。 第15章 侍疾 萧府。 覆盖着青灰色的琉璃瓦、楠木作柱的回廊曲折蜿蜒,恰似一条灵动的游龙贯过水榭花园,廊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绘着山水花鸟,微风拂过,宫灯轻轻晃动,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回廊拐角处,一道粉蓝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只见这女子不施粉黛却容貌清怜动人,浑身都笼着烟云水雾般的清濯柔弱之气。 她身着一袭藕粉色交领上衣配着水蓝色百叠褶裙,裙摆领口处皆绣着忍冬花纹,蓝粉相配如同春日的晴空倒映在粼粼水波之上,裙摆飘摇时煞是让人赏心悦目。 织锦腰带将女子纤细的腰肢勾勒的仿佛只有一掌之宽,垂下的绦带之中有一条还系着一枚白玉玉佩,上面刻着叫人看不懂的符文划痕。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孟妤。 而她的身侧还跟着身着翠色衣衫的冬宁——夏安不识字,所以今日是冬宁陪着孟妤去侍疾,好帮她念诵经文。 孟妤走在回廊之上,白净玉莹的面容被楠木顶柱投下的阴影时不时分割成明暗两半,瞧不出什么喜色。 “冬宁,今日侍疾无论如何你都要跟紧我,我目不能视,若是惹恼了老爷就不好了。”孟妤边走边叮嘱道。 却不曾想她行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秦道士的声音。 “孟姨娘可是要去瑞雪堂?” 没等孟妤回头,她便听到了疾步赶来的脚步声,随后秦道士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不如同行而去,贫道正好也要去瑞雪堂。” 哪怕孟妤看不到秦道士的模样,但也能感觉到他黏腻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 孟妤忽然捏紧冬宁的手,压下心中的恶心说道:“今日倒巧,没想到能在此遇见秦大师。往常您不都是从前院来的,今日怎么在内院呢?” 秦道士摸着胡须地说道:“昨日老爷特留贫道在府中留宿,所以便宿在了别院......” 话到一半,秦道士突然注意到了孟妤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眼眸一眯,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得意扬扬的欢喜之色——这孟氏果然是开窍了,不然怎么会主动求她协助他做法呢?不然怎么会将他送的玉佩挂在身上呢? 她可是知道今日定要和他相见的。 秦道士看着那枚玉佩,心尖仿佛有猫爪子在勾挠。 只可惜孟妤看不到东西,身边时刻都需要丫鬟服侍,秦道士倒是不好近身。 “贫道见孟姨娘您气色渐好,看来在这府中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前几日法事做完,贫道就向老爷谏言,让他善待于您,积德造福,看来颇有成效啊!”秦道士趁着这机会连忙邀功。 孟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这么说来妾身还要谢过秦大师您了......这护身的玉佩,妾身听闻满府的人唯有妾身这处有,秦大师您真是费心。” “你替老爷挡灾驱邪,自然更需要天尊庇护。”秦道士听了孟妤的话还以为她是真心感谢自己,“不过此物虽然珍贵,但贫道觉得孟姨娘你值得......往后的路还长着,还愿孟姨娘你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最后一句话秦道士特意拉长,语调中含着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孟妤故意面露忧愁柔弱之色:“人人都说老爷去世了妾身也要陪葬,秦大师,还望您能早日救好老爷,免了妾身这无妄之灾。” “诶,孟姨娘,你只要相信贫道,贫道定不会让你香消玉损、红颜薄命的。”秦道士瞅着孟妤眼尾的殷红之色,只恨不得将这小姨娘搂在怀中好生哄着。 “如此......妾身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您了。”孟妤柔声说道。 她分明未说什么露骨的话,但因那玉佩戴已戴在了她身上,便让秦道士幻想出了不少旖旎风光。 “好说,好说。”他痴笑了两声,手指摩挲着怀中的拂尘,满脑子想的都是入了耳室后,如何支走那碍眼的丫鬟,好叫他同这孟氏好好亲近亲近。 两人说着说着,人已经到了瑞雪堂跟前。 然而门口守着的却是陆风。 “陆侍卫,您今日怎么在瑞雪堂呢?”秦道士诧异道,陆风不应该跟在周澹容的身边吗? 陆风怀中抱剑,他淡淡地扫了秦道士和孟妤一眼后说道:“三公子挂念老爷病情,今日特前来看望侍疾。” 孟妤听到这话,崩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神情柔和了几分。 然而孟妤高兴了,秦道士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他几步跨入屋内,看到的却正是周澹容坐在萧员外的床榻边用手帕替萧员外擦拭手臂的模样。 病痛的折磨让萧员外形容枯槁,精神低落,那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肤更是长着不少汤圆大小的疮包。 为了排脓,所有的疮包已经被用银针挑破,雪白的帕子擦过伤口时染上的皆是令人作呕的粪黄之色,隐隐还有恶臭传来。 饶是秦道士每隔几日就会来见萧员外,但见了这等场景还忍不住犯恶心。 而那如玉如松般的三公子却面不改色,细致温和地替萧员外将脓水挤干净。 听到秦道士的声音,周澹容一面将手帕放回铜盆,一面抬眸看去。 第一眼自然是落在了孟妤的身上。 今日的孟妤未施粉黛,但许是瑞雪堂距离清平轩太远,孟妤玉白的脸颊因奔走劳累而抹上淡淡的霞红。 连带着那双圆而可爱的杏眸也好似涂抹了淡淡的烟粉色,配着空洞迷茫的瞳孔反而透着股新生懵懂之感。 粉蓝相配的衣裳裙子面料样式都算不得上品,但耐不住孟妤清软漂亮,单是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她腰间的那枚玉佩,周澹容倒是没见过, “给三公子请安,愿三公子福寿安康。”秦道士行礼道。 待他说完,落了半拍的孟妤也跟着俯身微蹲,只是她尚未听到周澹容的声音,所以不知该看向何方。 “免礼。”周澹容说道,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收回,仿佛与孟妤并不相识。 而床榻上的萧员外听到孟妤的声音来了劲儿,颤巍巍地支起半个身子想看看自己这位年轻貌美但无法享用的娇姨娘:“孟,孟氏......来了?” 跟在孟妤身后的冬宁看到萧员外的面容时,差点没压住惊呼声。 只见萧员外的脸上也长满了疮包,左眼都被一个尚未戳破的脓包压得睁不开眼。 唯有右眼还能勉强视物,瞧着宛如个怪物般恐怖。 第16章 敲打 往日里萧员外只要外出,都会以面纱遮面,且露面的时间不多。 这也是冬宁头一次看到萧员外真正的样子。 好在这骇人的一幕并未显露太久,因为萧员外只是探出了个头就被周澹容挡住了视线。 哪怕周澹容知道孟妤看不到,但还是不想让萧员外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 周澹容说道:“父亲,你身上刚刚换过药,还是不要轻易挪动的好。” “孟,孟氏......”萧员外的手指艰难地指向孟妤,只可惜自己“儿子”的身子全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萧员外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周澹容却道:“父亲可是不想早日康复了?秦大师也说过您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若心有杂念再沾染上这男女之事的浊气,怕是病情会愈发严重。” “家中大小事务还需您主持大局,阿姐在宫中也需要您的帮扶,您唯有早日痊愈,才能让我们姐弟二人放心。” 他虽是柔声细语地劝告,然而看向萧员外的眼眸并无同情怜惜之色。 周澹容记得萧融和萧贵妃的恩情,但萧员外仗着萧贵妃的身份做了不少跋扈的事。 如今身染这怪病,或许也有报应之说。 周澹容的话萧员外并未听进去多少,但他看着周澹容平静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冷色的眼眸,只觉脊骨处传来阵阵寒意,喉中的唾沫几次滚咽,也没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侧立一旁的张管家见此连忙上前伺候萧员外喝下安神的药,让他好生睡去。 以此免得萧员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待萧员外渐渐昏沉睡下,秦道士才问道:“三公子,您今日怎么也来了?” “先前你说让孟氏为父亲祈福诵经的事,我觉得甚有道理。” “我想着祈福之人嫌多不嫌少,只要能为父亲尽一份力,也算是弥补些这一年来未能侍奉父亲的愧疚。” “秦大师,你觉得如何呢?” 周澹容说罢起身,离开了床榻,亲手解开了床柱上的帷幔,挡住了睡着的萧员外。 秦道士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心中忍不住泛着嘀咕——这么多时日也不见三公子表孝心,今日怎么想起来了呢? “三公子您孝心可嘉,但今日的法事特殊,您命格金贵,若是在此只怕会让邪祟见了都不敢外出啊。”秦道士眼睛一斜,继续忽悠道,“不便于贫道引邪灭魔啊。” 他可不甘心这与孟妤共处一室的机会就这样溜走。 周澹容说道:“提到这邪祟,我也有一问题想请教秦大师。先前那场法事你说我阳气充沛,福德深厚,所以理应助你做法;如今却又说我命格金贵,易吓得这邪祟不敢出身。” “前后两种说法,我倒是不知哪一种是真的了?” “还有你在府中为父亲驱邪也有一月有余,又是冲喜,又是火烧,可父亲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这次真的能有用?” 秦道士见周澹容质疑他,连忙严肃神情说道:“三公子!修道做法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先前的法事贫道特选正阳之日,正是为了逼迫邪祟现身;而如今邪祟身受重创,则应慢疏缓消,免得这邪祟玉石俱焚。” “秦大师你入府为父亲看病以来,光是萧府捐给道观的黄金银白就已不下千两,父亲还赠你不少古玩字画、玉石翡翠,皆是投你所好......”周澹容缓缓说道,“府中人人都在说父亲若是西去,定会让孟氏陪葬。可是我怎么觉得,孟氏不过是个冲喜的妾室,最重要的还是你呢?” 说罢,他抬眸看了一眼乖巧站在角落里的孟妤。 孟妤似是察觉到周澹容的视线,微微抬头看了过来,只是她双目失明,始终无法寻到周澹容正确的位置。 听到周澹容算起自己从萧府敛走的钱财,秦道士额间浮起一层冷汗,这才明白周澹容今日来是敲打他的。 深得萧员外重用的一个月让秦道士在整个宿松县都能呼风唤雨,受人吹捧。 他也是被捧得太高,这才忘了萧员外若是身死,这从京城回来的三公子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而且......这个“萧融”显然是个不信鬼神的,更不信他的话。 秦道士清醒些后也并未强求,退步说道:“那三公子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说我不应与邪祟照面,那我便在那被你改成道场的耳室静候观礼如何?”周澹容说道,“正好我也好奇,秦大师你平日里又是如何为我父亲做法祈福的。” 秦道士迟疑地说道:“这......” “秦大师,三公子身为老爷的血亲,又这般诚心诚意,兴许在此反而会让这邪祟吓破胆,再也不敢在老爷的身上胡作非为......” “您这般厉害,定有办法不会让三公子失望吧?” 孟妤适时开口道,轻柔的尾音却狠狠激了激秦道士。 被二人架起来的秦道士只能说道:“既然三公子执意如此,那还请您移步耳室吧......观礼期间,您可切记不能发出声响。” “既然如此,妾身也去了。”孟妤缓声道。 按照秦道士原本的安排,孟妤也是在耳室内为萧员外祈福的。 秦道士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周澹容和孟妤之间有些怪异。 然而他抬起头,却只见周澹容满脸冷淡之色,眼底满是无形的压迫感,让秦道士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而孟妤则满脸乖软柔弱,俯身行礼时还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玉佩,仿佛在故意撩拨秦道士的心。 秦道士没忍住瞧了孟妤好几眼,好在孟妤入耳室也是有丫鬟陪同的。 且耳室西侧门被他勒令拆除,替之以经幡遮挡的幕帘。 透过明黄色布条的缝隙,室内的情况秦道士七七八八都能看个清楚。 就算孟妤和周澹容在耳室,倒也不怕会发生什么。 来日方长。 秦道士正了正神色,总算拾掇起了自己装神弄鬼的姿态,开始使唤起身边的小童来。 “天清,拿金盆来烧艾!” —— 另一边,孟妤入了耳室,首先闻到的便是浓烈的檀香之气,其次听到的便是烛火爆花的噼啪之声。 瑞雪堂主屋的耳室从前是萧员外用来摆古玩收藏的地方,现在则被秦道士改成了个小道场,里面挂满了幡帐经文,中间则供着三清尊神的画像。 耳室的地面皆是玉白地砖,周澹容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孟妤也听了个清楚。 第17章 邀约 冬宁扶着她的手转过身去,她微微半蹲行礼道:“三公子。” 这模样瞧着,还真是避嫌。 周澹容没接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冬宁。 冬宁先前就是在慕云园伺候的,三公子回来后她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却因手脚麻利、做事机灵而在周澹容跟前留了个好印象。 这才被指派到孟妤身边。 周澹容一个眼神过来,冬宁便心领神会地松开孟妤的手,拿起香台上的经文挡在西侧门大声诵读,声音之洪亮将屋内的动静盖得严严实实,还把孟妤吓了一激灵。 “冬宁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忧。”周澹容见孟妤瘦弱的肩头一抖,忙开口安抚道。 孟妤侧过脸寻着他的声音望去,素白的小手虚虚抬起不安地摸着四周:“萧郎,你是因为不放心我今日才来的吗?” 周澹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孟妤的手,女子冰冷掌心让他眉头紧锁:“嗯,那日是我没说清......这侍疾的事,怎么都不该落在你头上的。” 孟妤感觉到周澹容稳稳拖住了她的手,她便趁机反握住周澹容的手。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自己这次竟又在他的手腕上摸到了小说里描写过的那颗小痣。 她心生狐疑,难不成是自己上次摸错了? “萧郎,你如今的伤怎么样了?那日我当真是吓坏了,我竟不知你的伤势这么重......”孟妤说道。 “怕府中人心乱,这才没说我坠马后又被马蹄踩伤的事。”周澹容说道,“现在不碍事了,以后我定会多加小心......对了,你腰间的玉佩我倒是没见过?” 周澹容主动提起那玉佩,孟妤脸上反而浮现出几分喜色。 她顺势摸着那玉佩说道:“这符文玉佩乃是秦道士赠与我的,说是开过光的镇邪宝贝,我随身佩戴能保佑自己平安康健,无病无忧。” “秦道士可送给萧郎送过?” 孟妤明知故问,脸上也显出一派天真无辜之色。 然而周澹容看着孟妤对那玉佩爱不释手的样子,眸色渐渐暗沉:“秦道士倒是细心体贴,这符文玉佩我都不曾见过。” “什么?”孟妤听了这话,忙手忙脚乱地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秦道士也是糊涂了,府中如今最离不开的就是萧郎你,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说都应该先送给你不是?” “萧郎,你把这玉佩收下吧。” “妤儿别无所求,只愿萧郎你无灾无忧,平安顺遂。” 说罢,孟妤还握着那符文玉佩一个劲儿朝周澹容的怀里塞。 周澹容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心头顿时一软,但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玉佩推了回去:“秦道士都说了我命硬,那邪祟不敢近身的。既然他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这玉佩的成色不错,日后就算不想要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卖个好价钱”,孟妤没忍住眼前一亮,只是嘴上还说着迟疑的话。 周澹容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从前她便是个贪财的,惯喜欢攒银钱宝贝了。 孟妤见周澹容真不收,这才又将玉佩塞回了自己的腰带里,只是边塞她还边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以为府中人人都有这东西呢,没想到竟只是我有......没想到这秦道士也是心善之人。” “心善?”周澹容念出了这二字,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 要不是今日他来了这瑞雪堂见到孟妤,周澹容还不知道这秦道士对她竟藏着那般心思。 “萧郎为何发笑?是我说得不对吗?”孟妤扬起脑袋问道。 那双黯淡空洞的杏仁眸此时配上她这样困惑的语气,反而透着几分不染纤尘的朦胧单纯。 周澹容不想让孟妤知道那等脏事,只说道:“这玉佩可收着,但不必戴它了......你要是喜欢玉,日后我送你更好的。” 男子的柔声细语让孟妤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她今日戴着这符文玉佩本是想刺激刺激秦道士,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再想办法让秦道士当众露出马脚。 可是在瑞雪堂遇到了“萧融”,这事情反而变得更简单了。 “妤儿都听萧郎的。”孟妤点头说道。 此时,耳室外也传来了秦道士念咒和摇铃的声音,混着冬宁洪亮的诵经声倒是显得嘈杂纷乱。 周澹容俯身想凑到孟妤的耳边说话,好让她听清些。 可谁曾想孟妤也有话要说,她扶着周澹容的小臂踮起脚,却蓦然感觉到嘴唇抵上了个柔软之物,随后是一抹湿濡沿着她的唇畔掠过。 陌生的触感和漆黑的视线让孟妤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碰到的是什么。 而孟妤不知道的是,她面前的周澹容已经耳根泛着火烧般的通红之色。 尤其是看到她还舔了舔唇的时候,男子向来平静冷淡的眼眸赫然变得晦涩而慌乱。 “萧郎,怎么了?” 孟妤感觉到了身前男子的呼吸混乱和轻轻颤抖的掌心,她诧异地问道,却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周澹容看着孟妤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中涌起几分罪恶的情绪来。 再开口声音,他的声音都变哑了几分:“没什么,你......你可是有话要说?” “嗯,萧郎,你能凑近些吗?外面的声音太吵,我怕你听不清。”孟妤拽着周澹容的衣袖,用撒娇般的语气说道。 刚刚的小插曲,俨然被她抛在了脑后。 周澹容拉了拉二人的距离,小心地弯腰将耳朵凑过去。 可这显然又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眼盲的孟妤仍是需要靠手来辨别他的位置,于是那是温凉的小手沿着他的肩颈攀附,再到脖颈下颚。 葱白纤细的指尖宛如菟丝花般柔软,偏又因为烧伤留着一层薄痂,压着他的青筋血管时好似握住了他的命脉,让他浑身一紧,血液仿佛都在倒流。 然后是脸颊,再是耳朵,细小的感官被放大,周澹容觉得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而折磨。 最后是香软的热气柔柔弱弱地喷洒在他的耳廓,宛如一道含着香甜醉意的春风,一路拂过了他的心窝,让他难以维持理智。 “萧郎,我指尖的伤好多了,你今夜可要来清平轩见我?” 第18章 婉拒 所有的旖旎风光随着孟妤这句故作矫揉的话悉数烟消云散。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耳垂上,周澹容渐渐清明的视线将孟妤紧抿的嘴唇和不停吞咽的喉颈看得一清二楚——她在紧张,她在不安。 他们都已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了。 周澹容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他轻叹一口气,轻轻握住了孟妤的左手。 他的手掌宽大,节骨分明,包着孟妤的小手时恍若拢住了一只蝴蝶,他掰开孟妤的手指细细地瞧着:“的确好多了,但今夜......不合适。” 周澹容这话一出,孟妤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话本子里“萧融”图的就是她的美貌,如今她几次投怀送抱“萧融”都婉拒,这究竟是何意思? 孟妤不怕“萧融”滥情,反而怕他不要自己。 “萧郎,我......” “孟妤,如今父亲重病不起,我身为人子理应怀着敬崇之心,不可胡作非为。”周澹容说道,“我承诺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你大可......大可信我。” 孟妤挤出个苍白的笑容说道:“妤儿只是觉得,觉得萧郎对自己这般好,那我应投桃报李。” “若你真想投桃报李,那过几日便陪我去趟白马寺吧。”周澹容说道,“听闻白马寺许愿颇灵,既然秦道士此处迟迟不见成效,不如将佛祖也一并拜了,兴许父亲还会有旁的转机。” 周澹容的话让孟妤觉着说不出怪异。 如今的萧融已被异世人魂穿,那人与萧员外并无父子之情,所以只在礼数上不出错,心底里却丝毫不关心萧员外的死活。 前世她也不曾听过这萧融还去过佛寺啊? 难道是她被关在清平轩消息闭塞,又把这事错过了? 孟妤听罢问道:“萧郎,你的身子可能经得起这般舟车劳累?” 去一趟白马寺得坐一个时辰的马车,山路到底是颠簸的。 周澹容道:“那点路程不碍事,只是你可愿意陪我去?” “只要萧郎想,妤儿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孟妤顺从地说道,神情满是依赖之色。 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外面秦道士做法的声音也消停了下来。 冬宁诵经的声音一顿,随后才撩帘入内扶住了孟妤的手,将她先带了出去。 屋内全是艾叶燃烧的味道,孟妤猝不及防地被烟熏了一大口,顿时咳嗽连连,眼尾都一片殷红。 今日秦道士想与孟妤亲近的想法显然已无法实现,他便又端起了那副道骨仙风、不苟言笑的样子说道:“今日的祈福做法已经结束,孟姨娘您可以先回去了。” “有劳秦大师您了。”孟妤俯身行礼,离开前忍不住回了回头。 她不知周澹容站在何处,但这下意识的举动却勾得周澹容心头一软。 待孟妤走后,秦道士也指挥跟着他的道童收拾东西离府。 可他没想到的是,周澹容又开口了:“秦大师,我刚从耳室出来时听到这孟氏咳嗽的厉害……莫不是她先前的风寒还没好?这若是传染给父亲,怕是不好吧。” 秦道士的身形一僵:“贫道瞧着这孟氏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三公子您的意思是?” 周澹容道:“既然这孟氏还带着病气,就不要让她来父亲这里服侍了,要是再添什么乱出来,不还得是秦道士你受累受苦吗?” 周澹容没什么神情波动,但秦道士却觉得他那冷静温和的桃花眸好似能将他的心思都看穿,透着股说不上来瘆人的感觉。 “三公子,这……”秦道士迟疑道。 “怎么?秦大师还有疑虑?我瞧着你好像对我父亲的姨娘颇为在意呀。”周澹容淡淡开口道,顿时把秦道士吓得大惊失色。 “三公子,不可妄言!贫道一心为的都是老爷,绝无二心。”秦道士说道。 “既然如此,那秦大师不如就住在瑞雪堂吧,也好日日照顾着父亲,让父亲心安。”周澹容说道,“瑞雪堂的东院我已命人收拾了出来,正好给秦大师你住,如此也免了你来往萧府舟车劳累。” “我再分几个小厮丫鬟好生照顾着秦大师,秦大师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同他们说,如何?” “这……三公子,这怕是不妥吧?”秦道士没想到周澹容要把他扣在萧府,“贫道还有别家的法事要做,道观也离不开贫道,这……” “秦大师放心,你那道观一草一木都是萧家修缮的,我定不会放任不管。”周澹容说道,“至于其他的法事……父亲这般病重,想来宿松县的人都能理解你的。” “三公子!”这次秦道士是真的慌了。 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握救活萧员外,心里存的都是多拖些时日多捞些钱,然后脚底抹油跑掉就是,哪里想过周澹容会发难。 周澹容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我长姐的意思。” “长姐圣宠优渥,圣上听说父亲病重还特派了太医来看诊,想必不日就会到。” “秦大师,还望你莫要分心,定要保住父亲性命。否则这该陪葬的就不是孟氏,而是你了。” “毕竟这些日子,你可是口口声声都向我保证,父亲定会无事的。” “圣上”二字一出,秦道士已无话可说。 这事,闹大了。 秦道士不曾见“萧融”,只知道萧员外的幼子从前是个傻子,他便以为他如今好了也不过是个酒肉饭囊,仗着萧贵妃的威势才得了几分盛名。 却不曾想,眼前之人完全不好糊弄。 事已至此,秦道士只能咬牙应下,不再争辩。 “既然如此,父亲我就托付给秦大师你了,秦大师最好日夜都守在父亲身边,如此有邪祟溢出的话,你也好第一时间收了这作乱的东西不是?”周澹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随后抬步离开。 只留下秦道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自此,秦道士便住在了瑞雪堂,在萧员外的怪病彻底好之前不得离开瑞雪堂一步,再也没了机会骚扰孟妤。 —— 转眼又过了几日,孟妤手指尖的结痂已褪掉。 在那上好的祛疤膏的滋养下,壳痂下的新肉粉嫩可爱,并无留疤的趋势。 夏安看到孟妤的手养得这般好,总算安了心。 很快,就到了孟妤与周澹容约好的日子。 第19章 暖手 香墨弯弯画,胭脂淡淡匀。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半人高的铜镜前,秋绥正轻手轻脚地为孟妤挽发插饰,嵌着珍珠碧玺的玉蜻蜓从发髻两侧斜插,两朵桃色花钿点在耳侧鬓发。 素雅却又不失娇俏,精致又不会繁重。 夏安瞧着秋绥灵巧的双手翻动的模样,心中满是惊叹和佩服。 今日的孟妤内着绣着藤萝暗纹的碧青色襦裙,外罩着一件桃粉色绡纱大袖衫。 袖衫领口袖口处末端皆以青色丝线绣着流云卷草纹,举手迈步时层层叠叠的桃粉与碧青在日光里流转,恍若将满山初绽的棠梨和抽芽的柳色都裁作了裙裾。 而那施妆后的面容更是较往日多了几分娇艳明媚之色。 只可惜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眸黯淡无神,漆黑的瞳孔恍若蒙着层雾青软绸,难以窥见她内心的世界。 秋绥也知孟妤的眼眸可惜,便特意用朱笔点出了她眼下的那枚泪痣,更添几分清妩惑人。 秋绥擅妆发,但也是头一次服侍孟妤这样的美人。 看到最后的成果,她也忍不住感慨道:“孟姨娘,您生得可真好看。” 只是可惜,孟妤今日跟着三公子出去终归是见不得人的。 再好看的模样也得用面纱覆起。 秋绥叹了口气,拿起面纱准备给孟妤带上。 然而秋绥的手还没触碰到孟妤的脸颊就被她制止了:“不急,面纱等会儿再带吧。” 辛辛苦苦画的妆,总要有人赏后再掩藏吧。 孟妤心中叹道,只可惜她自己却看不见自己漂亮的模样了。 “孟姨娘,三公子已在马车上等着您了。”冬宁入屋说道。 孟妤这才抬臂让夏安扶着她出去。 —— 宽敞明亮的马车内,周澹容坐在软榻上刚喝完药。 车厢内的药味太过浓烈,他命人搬来香炉去味儿,雪松般清洌又淳厚的檀香慢慢浸染着马车内的锦缎木架,味道沁人心脾,安神抚心。 然而周澹容虽是端坐在软榻上,放在腿上的手却止不住轻点着膝盖。 不知何时,外面才传来了陆风的声音:“主子,孟姨娘来了。” 陆风的话音未落,便看到绛蓝色的马车幕帘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撩开,随后露出的便是周澹容的脸。 周澹容越过陆风的肩头正遥遥望着孟妤走来的方向,这人还没到跟前,周澹容又提着袍子下了马车,颇有几分眼巴巴等人的意思。 陆风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心里直纳闷从前的孟妤与自己家主子究竟有多大的情分,竟能让主子这般重视她。 “给三公子请安。” 夏安扶着孟妤到了周澹容跟前行礼,只是孟妤还没起身,就被周澹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周澹容道。 待孟妤在他面前站定身姿,周澹容眼中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 春云桃粉,芜绿青丝。 一身的淡雅温柔之色配着孟妤清怜玉柔的小脸,更生我见犹怜、天真浪漫之感。 如此模样,更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周澹容眼底泛起些许怀念,随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孟妤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上了马车。 早在出发前周澹容就已命人将马车内铺上了厚实的羊绒地毯,桌案榻角也皆以厚布包裹起来,免得磕碰到了孟妤。 自从进了红袖楼,孟妤便不曾出外过,更别提失明了。 马车对她而言变得尤为陌生,短短几步路都让她紧张的掌心冒汗。 周澹容摸到了孟妤掌心的汗渍,他轻轻将孟妤的小手牵住,一点点将她带到了榻角处。 榻角左右两侧都连着马车壁,后面还置着一个金丝软垫靠枕。 听闻失明之人都会害怕空旷无依的地方,所以靠在此处,周澹容想着她能觉得安心些。 “多谢萧郎。”孟妤坐好,鼻尖又闻到马车内糕点酥饼的甜腻香味。 果不其然,周澹容接着说道:“去白马寺的路程不算近,所以我备了些茶点,你若是想吃就告诉我。” “吁。” 外面传来马夫驾车的声音,孟妤的身子轻晃,这才发现了后背的靠枕,顿时心中有些感慨。 自从那日在瑞雪堂应下周澹容的邀约后,孟妤就不曾与他再见过面。 偶有些来往,也不过是托丫鬟侍卫的手送些东西,问两句日常之事。 孟妤起初还求见过周澹容几次,但都被他以事务繁忙或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孟妤怕去了惹周澹容厌烦,后来也没敢多问。 今日再见周澹容,孟妤还担忧他会不会已经厌倦了自己。 可眼下看来,周澹容对她的兴趣不减。 不知何时马车驶出了巷子,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 吆喝声,揽客声,闲聊声,如潮水般涌入孟妤的耳朵,被冷落在萧府的寂寥绝望似乎也被这种鲜活给冲淡。 孟妤借着这人气儿道:“萧郎,今日秋绥选了桃粉配碧青的衣裳,你可会觉得有些俗气了?” 周澹容道:“怎会俗气……她选的天青淡且暗,素雅冷清;桃粉明媚却不过分鲜亮,两者相配颇有几分满庭芳菲,枝繁春深的感觉。”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今日画远山长眉,也极为衬你……那两只簪子我也记得,是我前日派人送给你,果然好看。” 孟妤看不到周澹容,但却能从他的夸赞里感觉到他是如何细致打量自己的。 从衣裳到眉眼,从鬓发到簪饰,想必都细细瞧过了。 孟妤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哄她。 但好不容易得了这独处的机会,又见“萧融”对她并无生疏厌倦的感觉。 孟妤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马车一个转弯,孟妤顺势柔弱地倒在了周澹容的怀中,小手“措不及防”的摁在周澹容的手上。 这一摁,孟妤便没有再松开的打算。 “萧郎,你的手真暖和。” 孟妤的五指攀着周澹容的手背,好似贪恋他的温度般轻轻蹭了蹭。 周澹容低头看着女子素白柔软的小手,青紫色的血管如藤蔓般静伏于凝脂之下,衬得她的肌肤愈发透明——也衬得他节骨分明、青筋隆起的手更加宽大有力。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澹容的耳根缓缓泛起红晕之色。 他试探着想把手抽出,却不曾孟妤干脆一把握住,挑明了说道:“萧郎,我手冷,你可愿为我暖暖手?” 第20章 面纱 “都四月下旬了,怎么还会手冷?”周澹容念道,“定是清平轩那地方不好,背阳潮湿......春华院已经修好了,明日我就让人将你的东西搬过去。那地方,你定会喜欢的......” 然而他嘴上说着质疑的话,但手却诚实地将她握成拳的小手包裹。 纤细柔软都拢于掌下,恍若囚笼般将他心心念念的小蝴蝶给圈了起来, 男子的声音低沉,掌心温暖宽厚,孟妤被他牵住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好似从前也有人喜欢这般牵着她。 如禁锢,又如保护。 温柔得不像话。 孟妤清了清嗓子,想进一步试探周澹容的底线:“萧郎,我饿了,想吃点心。” 周澹容捏起一块凤梨酥递给孟妤,孟妤却直接张开嘴跟个猫崽似的等待投喂。 没人能拒绝得了孟妤这般模样。 周澹容认命地将凤梨酥送到孟妤的嘴边,只见女子的贝齿含咬,舌尖尝到味道后顿时流露出欢喜之色。 从前她就喜欢吃凤梨酥,看来如今也没变。 周澹容眯了眯眼眸,唇角不自觉也勾出微笑的弧度。 孟妤也没想到这“萧融”恰好买了她最喜欢的糕点,还没等她说喝水,晾温的茶水也已送到了她的嘴边。 只是如此孟妤还觉得不够。 “萧郎,想擦嘴。” “好。” “萧郎,想吹点风。” “好。” “萧郎,外面可是有卖糖葫芦的经过?” “停车,陆风,去买一串来。” ...... 咦,孟妤越使唤“萧融”,越发现顺手。 仿佛她对这“萧融”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只可惜孟妤看不见,否则这会儿她都想亲一口“萧融”,好瞧瞧他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在马车内吃喝闲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白马寺前。 相比起秦道士开元观的客似云来,白马寺更加清净简朴,香火算不得旺盛。 周澹容选在此处,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到了,我扶你下车。”周澹容撩开腿上的衣袍,正准备起身时孟妤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揣在怀中许久的面纱终于被孟妤拿了出来。 “秋绥这丫头擅妆发,听闻我今日出府便拉着我好一顿拾掇。” “夏安冬宁这俩丫鬟也都夸我好看,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到,倒是也不知她们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才这么说的。” “但......今日出发时听到萧郎你说我好看,我才知道她们不曾骗我。” “只是白马寺人多眼杂,我与你身份有别,还是不要以真容示人的好,免得给旁人落下话柄。” “还请萧郎用面纱将我的脸遮住吧。” “正好妤儿今日的模样,只给萧郎一个人看。” 孟妤的嗓音轻软,恍若春光乍泄,抚过周澹容的心头。 她不知周澹容是特意选了日子的,这白马寺内此时并无多少香客。 她只是怕自己会给他带来麻烦。 “白马寺偏僻人少,我本想着带你来也是让你散心,选的路也都是避了旁人的。”周澹容说道,“这面纱......” “妤儿知道萧郎的心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想玷污了你的清誉。”孟妤扬起脸说道。 周澹容看着孟妤眼下那颗圆润可爱的泪痣,最终还是顺应了她的意思。 他伸手轻轻撩开孟妤脸侧的发,露出她泛红的耳朵。 薄纱遮面,女子秀气但不失高挺的鼻梁将缎纱撑起了漂亮的弧度,长而卷的睫毛在面纱上透出浅浅的阴影。 分明只是个简单的举动,周澹容却莫名生出股金屋藏娇的罪恶感来。 好似都是他太过霸道贪婪,不愿让旁人窥见孟妤的美色才做出这等事来。 周澹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孟妤空洞的双眸,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只可惜,孟妤可不顾周澹容的回避。 她的小脸隔着面纱亲昵地蹭了蹭周澹容的掌心说道:“还好我今日的长眉画得好看,就算带了面纱萧郎也可以一直瞧着了。” 孟妤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软的脸颊如剥了壳的鸡蛋般顺滑圆润。 周澹容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只觉得自己的掌心被一只小兔拱着,从指尖到心尖都随着她的亲昵发颤。 —— 十里桃花林,清泉叮咚流。 白马寺的禅房恰修在了桃林旁边,三进的厢房外以长廊围起,院中设以石凳桌椅,供往来香客赏花散心。 周澹容与主持有事相谈,孟妤不想又进那清幽昏暗的禅房,于是便同夏安留在了外面寻了个幽静无人的地方晒太阳。 孟妤坐在桃花林中,鼻尖是清甜的桃花香气,耳边是风吹花落的簌簌之声。 她闭上眼眸享受着难得的春光宁静,哪怕不能视物,春风拂面的感觉、鸟儿鸣叫的声音,都让她觉得畅快舒服。 但许是事情棘手,周澹容在禅房内待的时间颇久。 他怕孟妤等的无聊,又特意命一八九岁的小僧将寺庙里养着的小兔子抱来给她玩儿。 “这小兔子是主持救下的野兔所生,那野兔性子难驯已当归山林,它的孩子倒是乖巧粘人,赶都赶不走。” “这只叫青菜,是棕色的。” “这只叫豆腐,头顶有一抹棕色的毛。” “这只叫圆圆,它是最小的一只。” …… 这圆头圆脑的小僧人是个话多热情的,哪怕孟妤看不到,他也耐着性子将放在笼子里的小兔子一只一只送到她的手边,让她一面摸,一面给她介绍。 听到“圆圆”二字,孟妤突然来了兴趣:“旁的兔子都以菜命名,为何这个叫‘圆圆’?” “施主,这只小兔子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起‘圆圆’这个名是想让它每日都好生吃饭,生得圆圆滚滚,健健康康。”小僧怜爱地抚摸着那只最瘦小的兔子,见孟妤这般关注它,就将它塞到了孟妤的怀中,“不过圆圆已被我养得好多了,你摸摸它的毛就知道了……多柔软顺滑……” 圆圆。 孟妤恍惚地念着这两字,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然而没多久,小僧和夏安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呀,兔子跑了!” “青菜,你又把那笼子顶翻了!快些帮我把它们捉回来,主持的药园就在附近,它们要是啃了主持的药材可就完蛋了……” 周围顿时变得嘈杂纷乱了起来,唯有孟妤怀中的圆圆最为乖巧。 孟妤听出了小僧的急切,便让夏安替他去找兔子。 夏安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但到底是没抓过兔子,两人弄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听来可是热闹。 孟妤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里觉得好笑。 然而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周围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孟妤抚摸着怀中的圆圆,等着小僧和夏安回来,倒也不是太担心一个人在此。 毕竟周澹容与主持说话的禅房就在不远处,周澹容推开窗便能看到她。 “这位施主,请问你看到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僧吗?” 但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宛如惊雷从头顶劈下。 孟妤浑身僵直,不敢应声。 第21章 往事 石板小路上,一个身着灰袍、腿脚不便的老妪正握着笤帚扫着地上的落花残叶。 忽而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草丛中跳出,老妪一眼就认出了这兔子是由主持身边的不空照顾的。 她眼疾手快地提起兔子耳朵,张望四周有无不空的身影。 “这小子是怎么看管这些兔子的?”老妪的声音干哑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偏她手上的兔子被提溜着还尿了出来,淡黄的水渍还呲到了她的衣裳上。 老妪闻着那股骚味,差点没把手中的兔子直接扔出去。 可低头瞧见身上的尿渍,老妪扔下扫帚气势汹汹地朝桃林中走去,誓要寻到这不空好好骂他几句。 然而走着走着,老妪没想到在主持禅房门前看到了一个抱着兔子的女子。 哪怕那女子以面纱遮容,老妪也能看出那女子的身姿盈软,衣着不凡,这定是谁家的贵女夫人吧? 老妪心中一喜,连换上副慈祥可怜的模样上前问道:“这位施主,请问你看到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僧吗?” “这小僧名为‘不空’,我瞧您怀中抱着的兔子乃是他平日里照顾的那几只。” “可是出什么事了吗?这兔笼怎么……” 话说到一半,忽有风吹过,恰好吹起了那女子脸上的白纱。 那张熟悉又深刻的清怜面容映入眼帘,老妪的五指一松,好不容易捉到的兔子又窜了出去。 “孟妤?你怎么在这里?”老妪惊呼出声,宛如见到鬼般震惊。 而孟妤抱着兔子,小脸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这个声音她哪里会忘记? 当年将她卖到红袖楼的,正是这声音的主人——金美玲。 “你不是被卖到萧府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金美玲不自觉地拔高声音,她凑近了看才发现孟妤的双眸空洞,无法聚焦,“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这才发现孟妤竟然瞎了。 “你眼睛瞎了?该不会萧府已经把你赶出来了吧?不对不对……你这身衣裳,你这簪子,怕是发达了啊!” 金美玲两眼发光,皱巴难看如枯枝的手竟直接朝孟妤发间插着的蜻蜓玉簪摸去。 孟妤感觉到了金美玲身上的尿骚味,下意识地侧开身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她故作镇定,却还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紧张。 “我怎么会在这处?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说说,你如今穿金戴银的,看来给萧员外当姨娘的日子过得不错啊。”金美玲说道,“今日相逢就是缘,你也该孝敬孝敬我这个‘母亲’吧?” “毕竟当初不是我救下你,你岂能活到今天?!” “而要不是我将你送到红袖楼,你能过上这富贵日子?” 她贪婪的目光从孟妤发间的玉簪挪到衣裳上的嵌珠,心中不断换算着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钱。 若是能从孟妤身上捞走这些东西换钱,她的病定能治好! 她儿子的屋子田地也能赎回来了! 金美玲脸上满是欢喜的神色,可孟妤却被她的话气得嘴唇直抖:“你竟也有脸说出这等话来?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前世孟妤不曾来过白马寺,自然也不再见过金美玲。 今日听到金美玲不知廉耻的话,她心中又腾起浓烈的恨意。 “怪我?孟妤,这事可要好好评评理,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金美玲冷哼道,“你浑身是伤昏迷在我家门前,要不是我寻了大夫救下你,又将你收留在家中,你这条命早就被老天爷收去了!” “是你不要脸,为了让我好吃好喝地待你,你竟骗我说你什么安州太湖县的二小姐,我费劲巴拉托人去替你寻亲,结果那儿的人说孟家早就人去楼空,家中也只有一位小姐!” “据说那位孟小姐生得可是端庄妍丽,知书达理,哪里是你这副狐媚样子?” “你害得我白白花钱不说,还勾得我儿魂不守舍、夫妻不和!我将你送到红袖楼也不过是让你还欠我们的恩情罢了……你有什么脸来怪我?” “呸,白眼狼。” 金美玲大言不惭地说道,还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眼中满是对孟妤的轻蔑。 “仁至义尽?好吃好喝?”孟妤狠狠将手掌拍在石案上,震得掌心发痛,“佛祖在前,你说这样违心的话,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救下我不假,可你救我时乃是看着我衣着不错,以为我是落难的富家小姐,想从我身上捞一笔。” “我自从能下地,就日日随着你做绣工挣钱补贴家里,你托人去安州的钱都是我做工攒下的!” “寻亲要钱不成,你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将我关在你家不放我走。你那人渣的儿子更是想要玷污我!” 孟妤回忆在金美玲家的种种过往,气血翻涌,脑袋阵阵发昏。 她又想到了那日。 金美玲骗她说自己的亲人来了,可是她坐上的马车却是前往红袖楼的。 金丝垂帐,浓香刺鼻。 她被人摁在冰冷的长凳上扒光了衣服给红袖楼的老鸨验身。 她哭喊,便被掌嘴;她挣扎,便被殴打。 所有的尊严与自我都被赤裸裸地碾碎。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屈辱而绝望地听着她们如卖猪仔般论着她值多少钱。 “桂姐您放心,这小妮子绝对清清白白,您瞧着她能卖个什么价钱?” “嗯……她这性子可是倔,你知道这种丫头教起来最是麻烦。” “桂姐,您这么厉害,什么硬骨头到了您手上不出一个月都能服服帖帖的!” “她喊着什么安州,什么孟家……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蹄子生了癔症,嫌贫爱富总觉得自己是什么贵女小姐呢!您放心,多打几顿,多饿几顿,她就不敢胡说八道了……您瞧,她的文牒户籍都在这儿呢。” “这癔症我还是头一次见……脑子有病的丫头,恐怕值不了那个价。” “桂姐,她这模样莫说宿松县了,就怕在和州都没多少妓女比得上呢……” …… 孟妤记得清清楚楚,金美玲伪造了文书,将她卖了五十两银子。 红袖楼中,她被卖的身价是最贵的。 第22章 应激 也正是因为如此,红袖楼的老鸨将她看管得极为严格。 她稍有反抗便会被关在柴房断食断水。 若想逃跑更是以针刑伺候,活活将她对外面的所有希望都碾碎,让她再也不敢提“安州”、“太湖”这几个字。 红袖楼的半年磨去了孟妤所有的尖锐与自尊,让她至今都不敢再提及从前。 金美玲看着孟妤涨红的脸颊不以为然地说道: “救命之恩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抹去?我要的不多,还是五十两银子,只要你肯给我,我往后定不会再纠缠你。” “你发间这只簪子不错,不如就拿它来抵偿如何?” 金美玲见孟妤身边无人看护,又失了明,竟直接伸手想去抢孟妤发间的簪子。 孟妤慌忙起身后退,小腿不小心撞到石凳重重地摔了下去,脸上的面纱也落在了地上。 脚踝传来剧痛,跌倒在地的孟妤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自己的头前,浑身颤抖不已。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拳头没有落下来。 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从背后环住她,熟悉的檀香从鼻尖传来。 孟妤的耳边响起了男子低沉的怒吼声:“你是何人?” “啊!” 呕哑的尖叫从金美玲的嘴里传出,陆风已将她那只妄图抢夺孟妤簪子的手给卸了下来。 而不远处还有个穿着袈裟的老僧人握着佛珠忙念着“阿弥陀佛”,满眼震惊。 被压在地上半跪着的金美玲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的男子生得俊朗温和、眉眼如玉。 只是此时那远山般剑眉紧紧锁起,本该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中此时满是凌厉的杀意。 “杀了人,杀人了!”金美玲哀嚎道,“我与我的女儿说话,你又是何人?” “女儿”这两个字一出,周遭的空气都寂静了片刻。 趁着众人愣神之时,金美玲黏腻的视线在孟妤和周澹容道身上游走。 只见那身着银白锦袍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将孟妤搂在怀中。 而孟妤则蜷缩起身子,一只手护着那只雪白的兔子,另一只手揪着男子的衣领,满脸依赖柔弱的神情。 两人举止亲密,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 金美玲灵光乍现,忽然想通了二人的关系:“好啊!我就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又勾搭上其他男人了……这萧员外缠绵病榻,你就在外红杏出墙,今日你们若是不给我五百两,休想让我放过此事!” “嘶,放开我!” “我可是孟妤的亲娘,没有我,她能有今天?!她那癔症,可是人人都知道的,要不是我不离不弃……” “怎么,光天化日、佛门重地,你们还想灭口不成?主持,主持,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金美玲张牙舞爪地威胁起周澹容来,而抓着她的陆风已将手握在了佩剑上,眼底泛起浓烈的杀意。 孟妤捏着周澹容衣领的手节骨泛白,脸上满是惊惧与恨色。 金美玲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她也不知周围有没有人听到,更不知周澹容此刻是何神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澹容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边:“孟妤,她是你的母亲吗?” 许是咬得太狠,孟妤的唇已经破了,口腔内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她缓缓说道:“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我,我也不曾生过癔症……” “萧郎,她是个疯子,不要信她的话,万不可被她要挟……当初是她将我拐卖到红袖楼的,那癔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 孟妤为了让周澹容更怜惜她,不惜又咬了咬自己的唇,好让自己哭得更狠一些。 然而没等她话说完,男子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摁在了她的贝齿上,阻止了她自虐般的行为。 “我信你,别怕。” 男子轻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孟妤能感觉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然而孟妤不知道的是,在周澹容怀中的自己浑身颤抖不已,神情满是惊恐。 她自以为镇定的叙述和辩解,实际上全是磕磕巴巴的话语。 周澹容将她抱得越紧,越能感受到她害怕和抗拒。 他知道那个将孟妤卖到红袖楼的女人有问题。 先前他也派人去找了这人,只是她卖了孟妤后便消失在了宿松县。 她身份有假,周澹容便一直没查到她。 可还真是造化弄人,居然让他在白马寺遇见了她。 金美玲听到孟妤还不承认她,立马破口大骂了起来。 翻来覆去都是她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那些话。 终于,周澹容一个眼神看向陆风,金美玲的污言秽语瞬间没了个干净——陆风又卸掉了金美玲的下巴,让她只能呜咽出声,无法说话。 “不可,萧施主……佛门之地不可如此行事啊!” 见事态愈发不能控制,主持连忙双手合十上前打着圆场。 “萧施主,这金婆婆也是个可怜人,她身患旧疾,又被儿女赶出家门,老衲见她实在不容易,才收留她在寺庙中做些扫撒的活儿……您和这位姑娘是不是同金婆婆有什么误会啊?”主持问道,看着金美玲凄惨的模样也是唏嘘不已。 金美玲是一个月前来到白马寺的。 那时候的金美玲被儿子儿媳赶出家门,病得奄奄一息。 主持救下她后,她为了留在白马寺整日辛勤做活,也是帮了白马寺不少忙。 主持看得出金美玲身上有不少毛病。 可这老妇人在佛祖面前立誓,定会改过自新,为往日的过错赎罪。 白马寺的主持行善最推崇“感化”二字,这人世间多一个好人,总归是更好的。 所以主持才收留了金美玲。 “主持放心,萧某绝不会在佛祖面前胡来的。”周澹容说道,“只是这位金婆婆可否让我带回去问些事?” “萧施主……这……”主持看了眼周澹容怀中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兔子的孟妤,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主持说话,陆风已将人拖了下去。 主持一言难尽地看着周澹容和孟妤,最终只念了句“罢了”。 第23章 圆圆 周澹容今日虽只是借白马寺见人的,但主持也察觉到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保全白马寺,才是他这个主持最重要的事。 这时,寻到兔子的不空和夏安也回来了。 本还因为抓到兔子沾沾自喜的夏安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孟妤,顿时脸色大变,将兔子塞给不空后忙过来问道:“主子,这是,这是怎么了?” 她本想伸手扶起孟妤,可周澹容的眼神凌厉冰冷,吓得夏安心肝发颤,动都不敢动。 周澹容将孟妤怀中那只叫“圆圆”的兔子提起来交到夏安的手中,说道:“回府。” 说罢,他将怀里的孟妤抱了起来,脚步急切地朝外走去。 幸亏今日白马寺没什么香客,一路上也无人看到孟妤与周澹容。 只是苦了某个在禅房内不得外出、只能默默看着周澹容的中年男人。 主子的伤势还未痊愈,余毒重发,怎么能这般费力劳心? 这中年男人白面无须,唇红齿白,此时急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 马车虽朝着萧府疾驰,但马夫驭马的功夫不错,愣是没让车内之人感觉到太过颠簸。 车厢内,周澹容将孟妤抱在腿上,温热宽厚的手掌正撩起孟妤的裙摆想要看她受伤的脚踝。 上马车的时候,周澹容就注意到孟妤的右脚不能落地,估计是被那老妇人推搡摔倒时崴伤了。 果不其然,周澹容褪下孟妤的绣花鞋和腿袜后,看到的便是那肿成馒头、通红一片的脚踝。 周澹容闭上眼,心中满是自责。 今日他是想带着孟妤散心的,可偏又弄巧成拙,害她受了伤。 “疼吗?”周澹容的手指轻轻压了压孟妤的脚踝。 可他抬头才发现孟妤的神情如失魂丢魄般麻木恍惚,唯有抖动的肩头泄露了她的不安与惊惶。 这金美玲究竟做了何事? 竟能让孟妤怕成这副模样? 周澹容怒火中烧,气息都变得混乱了起来:“孟妤?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是他唤了孟妤几声,孟妤都置若罔闻。 那双空洞的杏眸越过他的肩头仿佛望向的是一片虚无,与无法逃脱的梦魇。 周澹容这下有几分慌了,情急之中他叫出了那个名字。 “圆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圆圆......” “圆圆……” 周澹容将人抱进怀中,低头埋进她的颈窝、贴着她的耳朵一遍遍地唤着这个名字,终于让孟妤有了反应。 “萧郎?” 孟妤终于回了神,而她给予回应的那一刻,便感觉身前环抱着自己的男子收紧双臂,好似要把她揉入他的身体之中。 圆圆?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般叫她了。 刚才是周澹容在叫她吗? 孟妤的心中满是诧异。 刚刚她也不知怎么了,听到金美玲狰狞发疯的声音,自己便脑袋发昏,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之声。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红袖楼,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柴房、十指的指盖都被银针挑得皮肉分离。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被活埋的时候,腥臭的烂泥糊住她的口鼻,每一口气都充斥着绝望和死亡的味道。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上京的官道,未被磨的锋利的钝刀贴着她的脖颈,像是锯木头般一点点割开她的血管。 那场死亡,是那么漫长。 她应当是在地上爬了许久。 她想要逃,却摸到了夏安的尸体。 她想要逃,却听见凶手不紧不慢狞笑地跟着她。 黑暗如影随形,无论怎么样,她好像都逃不出这些梦魇。 直到她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圆圆”。 眼前终于破开些许光亮,亮到她无法直视,只能抬起手从指缝里窥探那光亮的场景。 那是一个林间的院子,阳光如金柱般从云间落下来,落在了院门口编竹筐的老婆婆身上。 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佝偻弯曲的脊背让她看上去更加瘦小。 “哟,谁把我们家圆圆弄哭了?” “又是宋哥哥吗?” “不哭不哭,嬷嬷给你编竹蜻蜓好不好?” “飞哦,飞哦,竹蜻蜓要飞走了......好好好,嬷嬷不飞走,嬷嬷永远陪着你......” “圆圆把竹蜻蜓送给宋哥哥,你们和好,好不好啊?” “圆圆,这世上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嬷嬷不在了,宋哥哥不在了,你也要往前走呀。” ...... 孟妤忽然就醒了过来,可为什么,唤她这个名字的是周澹容呢? “圆圆......萧郎,你在唤我吗?”孟妤的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头重脚轻。 她握着周澹容的衣角,满脸的迷茫困惑。 周澹容从孟妤的颈窝里抬起头,那往日里矜骄而疏离的桃花眸泛了红,眼底满是挣扎痛苦之色。 然而他的声音却异常冷静:“你听错了,妤儿,我唤的是妤儿。” “圆圆是谁?” “你刚刚,把我吓坏了。” 周澹容怜爱地抚摸着孟妤的发,抬起的头又缓缓垂下,只是这次他的鼻尖离她的颈窝始终存着一寸的距离。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的体温。 却始终没再靠近她。 “是......是吗?”孟妤迟疑道,见周澹容如此肯定,她也觉得自己兴许是听错了。 这世上,能知道她叫圆圆的人不多。 “萧融”更不可能知道了。 “没事,都过去了。”周澹容岔开这个话题说道,“刚刚你怎么了?我唤你好多声你都不应我,除了脚踝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澹容提到脚踝,孟妤才反应过来,她小声“嘶”道:“只有脚踝疼,旁的没什么了……嗯?” 孟妤感到痛意的时候,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丫正被人握在手中。 男子那掌心的薄茧磨着她最娇嫩的脚心窝,嶙峋的骨头宛如镣铐般将她牢牢包裹。 阵阵痒意传来,孟妤颇有几分不自在。 她忍不住动了动脚丫,却立马被周澹容呵道:“先不要乱动,等回府后看大夫怎么说……若是骨折的话,你这般妄动定会更严重的。” 周澹容的语气严肃,孟妤的身体立马僵了几分,心中则把金美玲骂了个上百遍。 第24章 亲我 她都瞎了眼睛还不够,这女人还想把她变成瘸子吗? 周澹容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孟妤气的鼓鼓囊囊的脸颊,软如白面似的,好像就等着他来咬上一口。 看来她今日的确是气急了。 从前她生气,也喜欢这样。 周澹容眉眼间的凌厉总算淡了几分,而他的另一只手继续轻压着孟妤的脚踝,察看是否伤到了骨头。 “怎么样?”孟妤问道。 “应当没伤到骨头。”周澹容说道。 如今孟妤的脚踝已肿成了这样,自然是不好再将那绣花鞋穿上。 于是他用自己的外衫,将孟妤的脚丫裹了起来。 而他的手也伸入外衫之内,用自己的掌心暖着她的脚。 孟妤哪里感觉不到周澹容的细致呢? 从一开始,她耳根的红晕就不曾消退过。 只不过随着周澹容开口问话,孟妤清醒了许多:“你与那老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在禅房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提到先前的事,孟妤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没有面纱了。 她忙问道:“刚刚在寺庙没有人撞见我们吧?我的面纱呢……啊,被金美玲扯掉了……” 孟妤眉头紧锁,好不容易和周澹容的关系拉近到这个份儿上,她不想因为金美玲毁掉。 “放心,那地方没什么人。”周澹容安抚道。 “萧郎,我知道人人都说我癔症,这才被我‘母亲’送进红袖楼的。” “可这些都不是真的,那个老妇人名为金美玲,她并非我的‘母亲’。” “我本是安州太湖县的孟家女……半年前上京寻父的时候意外遭遇山匪,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宿松县一个村子之中。” “而金美玲见我衣着不错,以为我是落难的富家小姐,就救下来了我想以此讨得赏钱。” “我伤势太重,昏迷了好几日。醒来后的我身无分文,还不了金美玲的救命之恩,就求她如安州太湖县寻我的家人,可是……” 说到这儿,孟妤突然顿住了。 为何金美玲会将她买入红袖楼呢? 原因便在于她托人去了太湖县后发现孟家已人去楼空,不仅所有的田产房屋变卖了,就连看旧宅的老仆也被打发离去,不见踪影。 她本还有个姨母和表姐,她们是一同上京的。 可山匪这事一出,孟妤也不知她们的生死,更不知她们是否平安到了京城。 太湖县寻不到孟家人,孟妤也就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更无法把自己从金美玲的手中“赎出来”。 所以金美玲才将她转手卖给了红袖楼。 也是正因为如此,金美玲才敢肆无忌惮地散布谣言说她生了癔症,才敢联合村长等人篡改她的身份,一同从中牟利。 孟妤甚至都怀疑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了。 “可是什么?”周澹容柔声询问道,“妤儿怕我不信你说的话?” 孟妤苦笑一声道:“这说来也荒唐,的确没人能证明我是太湖县孟家女……太湖县不知为何,已没有孟家了。” 失明后,孟妤仿佛许多事情都看不透了。 至今她也不知道太湖县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在京城又是谁想要她的命。 “只要存在过,定会留下痕迹。”周澹容顿了顿说道,“除了太湖县……你还在别的地方待过吗?” 孟妤听到这样的问话,立马心生警惕:“萧郎……为何这么问?” 周澹容如何瞧不见孟妤防备的神情,刚还乖软倚着他的女子若真是只猫的话,只怕浑身都炸毛了吧。 罢了罢了,又是他心急了。 人好生活在自己的面前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慢慢来。 周澹容说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孟妤总觉得周澹容对她的过去格外在意,可是为何他会在意这些呢? 是不想身边留下什么不干净不清白的人吗? 孟妤思忖片刻,亦选择绕开刚刚的话题:“对了,那金美玲呢?萧郎,你抓了她又要如何处置?” “她让你受了伤,自然要付出代价。”周澹容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此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 孟妤:“你就不怕我说的话有假吗?” “你不会骗我的。”周澹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况且真的要骗人,也不会编出这么拙劣的故事......所以细想之下,反而像是真的,只是期间有许多事我们不曾弄明白罢了。” “没关系,我会替你弄明白一切的,我亦会为你证明身份。” “证明妤儿不是生了癔症的疯子,不是红袖楼的妓女,而是清清白白的孟家女。” 孟妤听此,鼻尖忽然一酸。 前世今生加起来,眼前的男子是第一个这般信她的人。 只是她真的能信他吗? 孟妤纠结片刻,咬了咬牙说道:“妤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并非孤儿,我的父亲在京城,我想上京寻到他。” “若是查明我所说的不假,萧郎,你可否带我......” “可以。”周澹容没等孟妤说完,便已经应下了。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像是一汪甘泉慢慢从孟妤干涸的心脏表面浸透,让她的心脏慢慢狂跳了起来。 “萧郎说的是真的?”孟妤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若你需要字据为证,我今日回书房便写给你。”周澹容说道,“只不过......你要陪我等一等,回京的事,还需要些时日。” 圆圆,还得让你再等等我。 等到剑拔弩张的京城平静下来,等到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等到过往的一切罪孽仇恨都被清算。 他定会向她坦白一切。 而她想要的所有东西,他都会双手奉上。 周澹容如此想到,然而他话音落下的后一秒,自己的脸颊传来了柔软的湿意。 他倏地一愣,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是孟妤亲了他。 “妤儿遇见萧郎,此生都值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软糯的哭腔,她本就被咬破的嘴唇再次渗出血珠。 然而孟妤恍若不知般环住周澹容的脖颈,将小脸扬起来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神情是感激的,亦是讨好的。 仿佛在对他说——萧郎,你想如何都可以。 这是她当即回报的方式。 周澹容的确有片刻的失控。 孟妤柔软芳香的身体仿佛藤萝般将他缠绕,唇上的血珠如荷叶上待采的露珠般剔透又带着无言的魅惑。 她本就坐在他的腿上,动身撩拨人时更容易碰到他的敏感之处。 口干舌燥感越来越重,周澹容想要推开孟妤,可又不得不顾着她的脚踝。 就在周澹容煎熬之时,孟妤开口说道:“萧郎,你能亲亲我吗?” 嘭。 周澹容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就断掉了。 第25章 表妹 周澹容也是个正常男子,更别提眼前的人还是想了这么多年的人。 他甚至已下意识地将唇靠近了孟妤的脸颊,但最终却没有覆上去。 周澹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着她嘴唇上的血迹,呼出的热气轻轻喷洒在孟妤白净却又沾着泪痕的小脸上。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父亲尚在病中,不可胡来。” 孟妤对这个借口不屑一顾,既然周澹容不愿亲她,她便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张开贝齿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湿润柔软的舌尖掠过肌肤,一点点挑战者周澹容的底线。 “不可胡来。” 周澹容又说道,可他的身体却没有诚实地推开孟妤,只是指腹下压遏住了孟妤使坏的贝齿和舌。 孟妤与周澹容的力气到底有着不小的差距,挣扎半天也没斗过。 她累得气喘吁吁,鼻尖都泛起了漂亮的粉红色。 “不亲就不亲吧。” 反正萧员外也活不了多久。 “萧融”非要演这个孝子,她陪着便是。 孟妤后撤,摸了摸自己破掉的嘴唇如此想到。 然而等孟妤说完,周澹容宽大的手掌又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随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间。 轻柔,珍重。 这是孟妤的第一感受。 她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男子穿过她的耳下的手在轻轻发颤,能感觉他喉咙里低滚过的喟叹之声,能感觉到哪炙热双唇敬重而又克制的一触即离。 像是一片羽毛,终于落在了他心念之人的手上。 孟妤的身子一僵。 为何要如此对她? 孟妤忽然对“萧融”这个人充满了困惑。 分明在那话本子里,他每每看到自己时,目光注视的永远是她那——如波涛般汹涌的胸脯、盈盈一握的杨柳蛮腰、白腻羊脂般的玉腿。 他对她,分明是色欲最重。 其后才是那一两分的怜惜。 可为何...... 孟妤有些发愣,本就圆的杏仁眸随着她的呆住显得更加可爱。 可偏偏她那眼眸中没有光亮,又衬得她像个提线小木偶一样可任人随意欺负。 周澹容瞧着孟妤这般神情,心底顿时涌起一股罪恶感来。 他忙伸手捋着孟妤脸颊的发,以此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今日你恐怕得吃得清淡些,不然唇上的伤口会更严重。”周澹容说道。 “昂……要是萧郎刚刚不压着我的唇,兴许还不会这么严重。”孟妤倒打一耙说道。 “嘶……”周澹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怀中的小家伙把自己给拿捏住了。 而孟妤听到这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宛如个偷到腥的狸猫般颇有几分得意。 马车内的气氛愈发暧昧,然而待到了萧府的那一刻,一道温婉的女声将孟妤与周澹容之间难得的温馨击了个细碎: “敢问表哥可是回来了吗?” “表妹菀晴,在此见过表哥。” 菀晴。 孟妤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惊诧地揪住了周澹容的衣角。 赵菀晴,萧融幼年时便定下姻亲的表妹。 在话本子里,这个赵菀晴本不喜欢萧融的。 毕竟在异世人穿越来之前,萧融就是个口水流到身上都要丫鬟来伺候着擦的傻子。 萧员外同赵家结亲,也不过是怕自己的傻儿子日后寻不到好人家的女儿。 这才拿着自己救过赵家家主的事胁了这一桩婚事,求了赵家家主的嫡长女给儿子为妻。 赵家虽无万贯家私,但也是和州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 对于萧融来说,能娶到赵菀晴都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可赵菀晴怎么会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呢? 赵菀晴这次来本是想与萧融退婚的,但谁曾想她见到如今变化这么大的萧融,又一见钟情喜欢上了他。 只可惜萧员外去世后,萧融要守孝三年,两人的婚事再次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萧融飞黄腾达,今儿与公主共赴云雨,明儿与花魁把酒言欢。 赵菀晴的家世身份在京城根本不够看,最终也只是当了萧融的妾室。 孟妤不太记得前世赵菀晴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萧府,却记得自己被活埋时赵菀晴也在,只是她们二人之间并无交集。 孟妤从话本子里把赵菀晴的生平过往翻来覆去地琢磨。 而周澹容眉头紧锁,显然不知赵菀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时,张管家匆匆撩开幕帘说道:“三公子,菀晴姑娘来了......菀晴姑娘与您小时候定下过婚约,按理来说一年前您与她就该完婚的,但先前赵家生了些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这次她是特来看望您与老爷的。” 张管家说罢,目光不自觉地就瞧向了周澹容怀中的孟妤。 先前张管家只知道孟姨娘是这位四皇子的故人,但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故人,分明是旧情人啊。 哎,他们家老爷也是可怜...... 周澹容未注意到张管家眼中的怜悯与叹息,他只是在思索这个叫赵菀晴的女子挡在此处,孟妤就不便下车了。 “三公子,您若是迟迟不出去,只怕菀晴姑娘会起疑。”张管家小心提醒道。 孟妤听罢也不再装聋作哑:“三公子就先下去吧,待您这好表妹走了妾身再入府也不迟......” 话音一顿,孟妤握着周澹容衣领的手又微微收紧,周澹容便被勒得有几分喘不过气。 他只能依着孟妤的力道,低头乖顺地看着孟妤空洞的眼眸。 随后周澹容便听到孟妤说:“只不过今日妾身这脚也伤了,唇也破了,您若是还心疼妾身,可别忘了今夜来清平轩看看我......若是三公子您愿意来,我今夜恐怕才能安心入睡。” 孟妤的语气软绵温柔,纤细的指尖隔着衣领在周澹容的胸前画了个圈。 她的脸上满是哀愁示弱之色,可偏偏行为又这般肆意大胆。 左一个“三公子”,右一个“妾身”,还真弄出了几分偷情的意思来。 这样的话术她先前也说过,还当真是“不忘初心”。 周澹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闹,回了院子好生要大夫看看,该上药就要上药,听到没?” “妾身怕疼,谁来给妾身上药,想来都不如三公子您温柔体贴......”孟妤说道,“妾身就等着您来上药了。” 第26章 表哥 马车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缎长裙女子梳着坠马髻,光洁白皙的面容上并无碎发,眉若柳叶,眸如星点,琼鼻娇唇,生得一副温婉端庄的好模样。 她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高挑,体型削瘦。 此时她半蹲在马车前规规矩矩地行着的礼,只是可惜她腿都蹲麻了,半天还等不到马车上的人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融的表妹赵菀晴。 赵菀晴身侧还站着一个鹅黄衣衫的丫鬟,这丫鬟眼尖地瞧见了赵菀晴颤抖的裙摆,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替赵菀晴说道:“三公子怎么还不下车,可是需要奴婢等人去扶一把吗?” 这丫鬟倒是比主子气性还大,说话也有几分冲。 “盼儿,不可无礼。”赵菀晴开口阻止道,“表哥,你可是因为表妹现在才来宿松县看你与萧叔父,所以才不愿见我吗?” “前些日子祖母也生了病,我实在走不开,如今祖母病愈,父亲就让我赶紧过来了。” “表哥,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是我早点来照顾叔父,兴许也不会成这副样子了......” “可怜叔父竟遭这么大的罪啊!” 赵菀晴不由分说地将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动情之时还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好一副孝子的模样。 萧员外为让赵菀晴与萧融培养感情,曾让赵菀晴在萧府住过几年,萧家上下对赵菀晴不可谓不好。 所以张管家在称呼赵菀晴时,叫的都是“菀晴姑娘”。 这萧府的老仆也都对赵菀晴熟悉得很。 “诶,表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你从前在萧府时,与三公子可谓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许是三公子舟车劳累需要缓一会儿,这才迟迟没下车吧。” 在萧府门口等着的不止有赵菀晴,还有徐知县。 今日晨时周澹容带着孟妤出城没多久,赵菀晴就到了宿松县。 那会儿徐知县恰好又在城门巡视,遇见赵菀晴就顺便迎她来了萧府。 毕竟他今日也正好要寻周澹容,就一同过来了。 “徐知县,您不必宽慰我......今日您接我入城劳心费神,待日后有机会,菀晴一定登门谢礼。”赵菀晴望着徐知县行礼说道,瞧着真是一副既善良温顺又大方得体的模样。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徐知县摆了摆手,余光不停地瞥着马车。 就在二人说话间,这马车终于有了动静。 赵菀晴屏气凝神,忍不住暗中挺直了腰板。 她赵菀晴作为赵家嫡长女,本从小被悉心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撰文写诗颇有天资,可偏偏遭上了这么一桩婚事。 自从她十二岁与萧融定亲后,家中对她的关注与倾注的心血显然少了许多。 她在家中被姐妹嘲笑,来了宿松县又跟那村里的童养媳般整日得哄着痴傻的萧融。 哪怕萧员外对她不错,哪怕萧融的阿姐都已成了贵妃,赵菀晴心中也是有怨恨的。 先前她想的都是如何退婚,好不容易让父母心软,可萧融一朝磕伤了脑袋又好了起来。 如此一来,退婚的借口又没了,赵家便又催着让她与萧融成婚。 所以赵菀晴才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宿松县,想来再看看那萧融如今是何模样,是否值得她嫁到萧家! 在赵菀晴紧张又烦躁不安的眼神中,马车的幕帘被撩起。 张管家先下了车,随后走出的便是一身着圆领广袖竹纹长袍的青年男子,略显硬挺的蜀锦面料将男子的身型衬得修长拔绝,如松如竹。 赵菀晴尚未看清周澹容的面容,便已被他的改变震惊不已。 要知这萧融从前痴傻之时可是生得肥胖,走起路都震得地响,怎么短短几年不见就变了副模样? 待周澹容站定,赵菀晴才终于有心思去打量男子的容貌。 只见眼前之人乌发以缠金镂丝冠束去,五官俊朗,眉眼如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沉静淡然仿如秋水微澜,配上那略带病容的苍白脸颊反而透着股脆弱又温柔的感觉。 然而男子的目光落在赵菀晴的身上时,赵菀晴却觉得觉得喉咙一紧,有种说不出压迫感。 仿佛自己从内到外都被人刨开看了个干净,没有半点能藏的东西。 这是萧融? 赵菀晴简直不敢将他和从前的傻子联系在一起。 张管家察觉到了赵菀晴的震惊,连忙说道:“菀晴姑娘,三公子刚刚在马车犯了困,这才慢了几步......三公子,这位就是菀晴姑娘,菀晴姑娘还在萧府住过两年呢,直到及笄前才回的赵家。” 赵菀晴听到张管家的介绍,这才发现周澹容看她的眼神尤为陌生。 要知道从前萧融痴傻的时候亦是像个跟屁虫般日日粘着她,嘴里一口一个“表妹”,叫得可是欢快。 “这是怎么了?”赵菀晴上前一步问道,“表哥,你......不认识我了?” 徐知县暗中打量着周澹容的神情,跟着说道:“表姑娘有所不知,三公子前些日子坠马受伤撞到了脑袋,从前有些事都记不清了......看来,三公子这不小心把表姑娘也给忘了。” “还有这般凶险的事?”赵菀晴惊愕道,“表哥,你先前不就是撞到了一次脑袋,这次又......” 先前那次,自然指的就是萧融因祸得福、不再痴傻的那次。 “已不碍事了!”张管家忙说道,“大夫都说了,好生修养,三公子日后定会想起来的。” “表哥?那你如今看我还有印象吗?我是菀晴,你从前最喜欢同我待在一起了。”赵菀晴说道,她瞧着周澹容的脸按照记忆仔仔细细搜寻着他与从前相似的特征。 只可惜之前的萧融太胖,五官都被挤得看不清,赵菀晴愣是没找出什么相似之处来。 周澹容看了赵菀晴一眼说道:“抱歉,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记不清了。” “张管家同我提过你,我知道。” “此次你来萧府也是有心了,父亲见到你定会倍感欣慰。” 周澹容说罢,还看着赵菀晴赞赏地点了点头,只是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 赵菀晴心底缓缓打起了一个问号,她怎么有种被家中长辈肯定了感觉? 第27章 婚事 赵菀晴很快调整好表情,扬起个得体的笑容说道:“不过短短几年不见,表哥的变化真大……” “今日若是没有张管家和徐知县,只怕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凑近了周澹容,赵菀晴这才发现男子的衣裳上有几处褶皱,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 徐知县提听到赵菀晴提起这话,立马应和道,“是啊,三公子去了京城再回来后,这气度被养得愈发不凡。别说表姑娘你了,就连我在大街上遇见三公子只怕都不敢认……萧员外可是生了一双好儿女。” “表姑娘,若是得空你可要多与三公子说说从前的事,没准能让三公子早点想起你们的过往……毕竟你与三公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啊!” 周澹容抬眸看了一眼徐知县道:“今日怎么徐知县您也来了?” 徐知县道:“我今日一来是为了送表姑娘回萧府,二来也是想请三公子您有空来府上一聚的。” “我瞧着三公子您如今都能去白马寺拜佛,想必身子已经好了吧?” 张管家见此道:“徐知县,菀晴姑娘,不如我们进府再说吧?” “老奴已命下人沏了上好的碧螺春,还请二位同三公子一起品鉴。” 有了张管家牵头,府门口乌泱的人终于开始挪动了起来。 赵菀晴捏着帕子走到周澹容身边说道:“从前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只要表哥你平安无事,表妹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事都比不上表哥你的身子重要。” 女子的声音婉转清朗,别有一番小意温柔的味道。 马车内,孟妤也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虽在马车内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想到赵菀晴是何种亲昵体贴的模样——毕竟这话,她原封不动地对周澹容说过。 也不知周澹容是不是就好这一口? 待萧府门前的人都散去,马车这才将孟妤拉到了偏僻无人的侧门,让她入府。 孟妤崴伤了脚本就行动不便,而来接她的人却是秋绥和冬宁。 “夏安呢?”孟妤困惑地问道,“夏安去哪了?” 秋绥和冬宁相视一眼后,冬宁先开了口:“三公子还有事吩咐夏安,夏安恐怕会晚些时候回来。” “姨娘,您先回清平轩吧,大夫已经候着了。” 孟妤听此眉头紧锁,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由着秋绥和冬宁一左一右地将她扶了进去。 只是一路上,这两丫头格外沉默,让孟妤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怎么了?”孟妤问道,“可是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冬宁犹豫片刻后说道:“姨娘,这春华院恐怕是搬不了了......表姑娘从前就是住在春华院的,今日回府后瞧见春华院重新修缮了一番颇为欢喜,便直接住了进去。” “从前老爷身子康健时就格外疼爱表姑娘,表姑娘与三公子又有婚约在身,所以府中无人敢阻拦。” “姨娘,只怕得再委屈您一些时日了。” 孟妤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对此事并无恼怒之意。 萧府的下人多半都是踩低捧高的,赵菀晴一回来,众人便都觉得她是要与三公子履行婚约的,自然会将她当萧府的女主人来看。 她这个姨娘,哪里有赵菀晴重要呢? “无事,她要住就让她住吧。” 反正清平轩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孟妤并不急着求那点东西。 —— 萧府,慕云园。 待客的中厅内,周澹容坐于主位,徐知县和赵菀晴分别一左一右落座。 品了几口茶后,徐知县率先从袖子里掏出了请帖,让张管家递到周澹容的面前。 “过些时日便是我母亲的八十大寿之日,还请三公子与表姑娘得空一同前来赴宴。” “借此机会,我也好与三公子谈谈这县上的几桩大事。” 萧员外虽挂了个闲职,但萧家生意做得大。 宿松县的财政税收基本靠得都是萧家,大小事宜自然也要向萧员外通报一二。 萧员外身体抱恙,徐知县要拉拢讨好的自然就是周澹容了。 周澹容看着徐知县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自然知道他是存着什么心思。 这宿松县亦有京城派来盯着他的人。 只是周澹容尚且不知是何人察觉出了异常。 “好啊,徐知县邀约,那我自然会代替父亲前去贺寿的。”周澹容并没思考太久,很快就答应了此事。 既然背后之人这么想看他露面,那他索性就光明正大地让他们好好瞧瞧。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徐知县您的母亲都已八十高寿,如今能活到这个年龄又子孙满堂、家族兴旺,只怕都是您照顾得好啊。”赵菀晴放下茶盏,说话可是讨人欢心,“改日我定随表哥去看望看望老夫人,也好让我们沾沾全福之人的喜气儿。” 徐知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但嘴上却又谦虚地说道:“表姑娘客气了!我不过是尽了为人子该尽的孝道罢了......不过,表姑娘您与三公子的婚事准备何时举行啊?我们都还等着喝三公子您的喜酒呢!” 赵菀晴听到徐知县主动提起此事,也忙好奇地看向周澹容。 只可惜周澹容毫不犹豫地说道:“父亲尚在病中,我无心思索这些事。婚事.....以后再提吧。” 进屋后,这还是周澹容第一次看赵菀晴。 只是那眼神,颇为冷淡生疏。 赵菀晴见此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虽周澹容没明确拒婚,但赵菀晴已经见过了萧员外,瞧见萧员外那样她便知道这叔父活不长了。 若周澹容真有心娶她,当然是要趁着萧员外没断气的时候。 不然萧员外一死,他可是得守孝三年,那自己不久熬成个老姑娘了? 看来这“萧融”不想娶她。 她没嫌弃这“萧融”从前的事,他如今反倒瞧不起她了? 赵菀晴不甘心地揪了揪帕子,但面上仍是温婉贤良的做派:“是啊,今日我瞧见叔父这般模样,亦是难过不已......婚事不急,日后再议。表哥,你说对吗?” 只可惜,赵菀晴这副体贴的模样仍没让周澹容多分她点注意力。 端坐正上的男子握着茶盏,指腹抚摸着温热的杯壁只回了一个字——“嗯”。 显然心不在焉。 第28章 道歉 赵菀晴柔声问道:“表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刚还在思考孟妤会不会乖乖上药的周澹容回过了神,他说道:“没什么……你这次住的地方安排妥当了吗?” “表哥放心,我从前就住在春华院的,都已收拾好了。”提起住所,赵菀晴总算觉得这萧府还有让她舒心的地方了,“我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提前说一声。” “本以为自己走了这么多天,春华院都荒废了……没想到今日回来,春华院刚好又被修缮了一番。” “不过我搬进去后才知道这春华院重新修缮是为了迎孟姨娘来住……表哥,我对这春华院感情深厚,实在不想住到其他地方,便同叔父说了一声。” “叔父虽不能说话,但却点头同意了。” “表哥,你看这孟姨娘能否住到其他地方去?” 张管家听了这话汗流浃背。 他今日回萧府的时候赵菀晴已经在春华院住下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这两年,赵菀晴都不曾往萧府递过信儿,张管家也以为萧、赵两家的婚事会作罢,便在周澹容选春华院时没提这事。 得知此事,周澹容果不其然地皱起了眉,但碍于徐知县还在此,他只能应下。 赵菀晴见此,心中松了一口气。 刚知道自己的院子要给个什么姨娘住的时候,赵菀晴当然是百般不愿,所以她才直接住了进去,免得旁人玷污了她的闺房院子。 好在,这萧家还是敬着她的。 这周澹容也顺了她的意。 “多谢表哥成全!”赵菀晴莞尔一笑,漂亮的眼眸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我就知道表哥和叔父待我最好了……” “对了,我这次回府还带了些名师大家的字画,表哥可要同我一起赏阅?我听闻表哥脑袋好了后,最喜欢的便是这些字画古玩了……” 赵菀晴趁机发出邀请,但周澹容还是冷淡地拒绝了:“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说罢,他递给了张管家一个眼神,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张管家心领神会:“三公子也到了吃药的时候了,二位不如……” 送客的话一出,已成功送出请柬的徐知县识趣儿的作揖说道:“那我就先回县衙了,毕竟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三公子,大寿之时还务必请您赏脸了!” “自然。”周澹容说道。 赵菀晴见周澹容的脸色不佳,也讪讪地闭了嘴起身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再将这些东西拿过来同表哥一起把玩。我也先回屋了,还请表哥保重身子……” 周澹容点了点头,算是应付完了他们二人。 然而赵菀晴出院门时忍不住多看了门口候着的陆风几眼。 “怎么了,表姑娘?”与她同行的徐知县见此问道。 “这侍卫我瞧着实在面生,是表哥去了京城后找的吗?那身段模样,瞧着便和寻常的侍卫不一样啊……”赵菀晴说道。 徐知县盯着陆风眯了眯眼眸:“表姑娘没见过这个侍卫?” “反正从前表哥身边是没有这等人的。”赵菀晴道。 “京城这地方卧虎藏龙的,许是三公子入京后寻到的吧。” 徐知县瞧着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已把陆风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中。 “表姑娘,那我就先走一步,若是在宿松县有什么事,尽可来寻我。” “多谢徐知县照拂。” 在前院与徐知县分别后,赵菀晴先回了春华院。 白日里她忙着收拾东西,倒是没怎么仔细观察这修缮好的院子。 用过晚膳后,赵菀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时才发现些不对劲来。 赵菀晴当即便决定要去清平轩好好会会这位孟姨娘。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盼儿不解地问道,“不过一个冲喜的瞎眼姨娘,值得您这般在意吗?” 赵菀晴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重新修缮过的春华院你可看到了?” “从桌椅到床榻,所有尖角的地方都磨成光滑的圆形,还包上了棉布。” “我院子里的门槛悉数铲掉,从前养的矮萝花草也都被栅栏围了起来。”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谁?” 盼儿想了想道:“是......为了那孟姨娘?难不成萧员外还真喜欢这个青楼出身的妾室?可……萧员外都那样了……” 赵菀晴摇了摇头说道:“叔父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你觉得春华院布置得这么细致会是他的吩咐?” “而且听瑞雪堂的丫鬟说,那孟姨娘鲜少来瑞雪堂请安,那你说,她怎么就让萧府的下人这般敬重呢?” “小姐,会不会是他们顾念着那姨娘冲喜的作用?毕竟今日那道士您也见到了,看着像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盼儿说道。 “真本事?他要是有真本事,叔父怎么还不见好呢?”赵菀晴不屑地说道,“且让我先去清平轩见见这位孟姨娘吧,毕竟这萧府往后就不止我一个女人了。” —— 清平轩。 看诊的大夫已经离去,孟妤没伤到筋骨,但这肿胀的脚踝恐怕也需要六七日才能好。 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药膏已经留下,冬宁正坐在矮凳上为孟妤抹药。 “姨娘这伤势瞧着还真是吓人,今日去白马寺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吗?”冬宁问道。 孟妤单手拖着下巴说道:“运气不好,遇到了个疯女人......” “可怜姨娘您又要受苦了。”冬宁叹道,这一伤,孟妤又只能待在清平轩静养身子了。 “夏安还没回来吗?”孟妤问道。 “回姨娘的话,夏安还在三公子跟前,想必三公子有事交代她吧......您别急,夏安肯定丢不了。”冬宁打趣道。 “嗯。”孟妤心不在焉地问道,心里除了夏安,想的便是周澹容这会儿在做什么。 是与那表妹叙旧吗?还是在审问金美玲? 就在孟妤胡思乱想的时候,秋绥入屋说道:“姨娘,表姑娘来了。” “赵菀晴?她怎么来了?”孟妤诧异道。 然而没等秋绥回话,赵菀晴清亮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这位便是孟姨娘吧?当真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我来是为了向孟姨娘道个歉的,今日我回府实在匆忙,跟着我这几个丫鬟小厮收拾屋子时下意识地就去了我从前住过的春华院。” “我住下时还感慨叔父念旧,竟将春华院又翻修了一遍,谁曾想这春华院腾出来原来是要给孟姨娘你住的。” 第29章 争锋 “如此一来,竟是我抢了你的院子。” “不过我与表哥提了此事后,表哥便说让我在春华院住着,这毕竟从前就是我的地方。” “但我心里对孟姨娘你实在过意不去,才特携了些薄礼来看看你。” “还望孟姨娘不要放在心上。” 赵菀晴这话说的可是漂亮,左手一招,盼儿便抱着个木盒走了上来。 “这支簪子可是我及笄时萧贵妃从京城赏来的首饰,只是这颜色颇为贵重,我尚未成婚戴着未免太过招摇。” “所以便借花献佛给孟姨娘你送来了,还望你喜欢。” 孟妤的眉头微微蹙起,赵菀晴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个闯入者。 她一声没吭,赵菀晴却说了一大堆,率先将春华院被占的事给定了性。 这些话传出去听着,更像是她这个新过门的姨娘仗势欺人、夺人所爱呢。 “多谢表姑娘,冬宁,收下吧。”孟妤柔柔地说道。 前世孟妤并未与赵菀晴有过交集,但今生撞见了她也不怕。 冬宁上前替孟妤行礼谢恩,然而那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支通体碧绿色的翡翠翅羽簪子。 翡翠之色多为德高望重的妇人所用,这样的礼送给孟妤反而像以贵映贱,未免也太不合适。 而且......冬宁细看还发现,这簪子的羽翅有断过的痕迹。 这显然是别人用过的。 此时哪怕冬宁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心中替孟妤不平。 但赵菀晴毕竟是贵客,甚至都算得上半个萧府的主子,她也只能默不吭声地退下,再同秋绥一起为赵菀晴沏茶。 “呀,孟姨娘这脚是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这般高?可有请大夫来看过了?” “今日在院中不小心散步的时候崴伤了脚,已寻大夫看过了。” “你这身边伺候的丫鬟还是有些不得力啊,改日我同表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换几个机灵的。” “本也不是她们的错,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罢了。” 赵菀晴也是个不客气的,她提着裙摆旁若无人地坐在了长榻上,与孟妤隔着的只有一张矮桌。 她一面问着孟妤话,一面仗着孟妤不能视物,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姨娘。 好看,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眉眼清软,杏眸漂亮。 整个人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柔弱之姿,惯是会激起男子保护欲和占有欲的长相。 瞎了眼睛,反而更引人想入非非了。 而这一仔细打量,赵菀晴敏锐地注意孟妤破掉的嘴唇:“孟姨娘,你这嘴唇是......” 孟妤抬手摸了摸那咬伤说道:“妾身素来怕疼,大夫检查骨头时摁得太狠,所以妾身没忍住这才咬了自己一口......” “这......孟姨娘这等习惯还是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弄伤呢?”赵菀晴嘴上这般说着,视线却始终在孟妤的唇上流转。 也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周澹容下车时衣裳上的褶皱。 这一闪而过的记忆,让赵菀晴突然警惕了起来。 今日萧员外她见过了,他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就算是想疼爱这孟姨娘也无能为力。 而据瑞雪堂的下人所说,孟姨娘只在前几日来过瑞雪堂侍过一次疾。 若那一次,就能让萧员外对她这般上心,甚至是春华院都能给她,那这孟姨娘的手段定是高超。 这样的人与赵菀晴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怎么能不防? 更别提这妮子还是青楼出身,真惹起事来必定是不择手段。 “多谢表姑娘关心,往后妾身定会注意。”孟妤依旧是那副柔弱温和的模样,瞧着就跟那笼中饲养的小兔一样单纯无害。 只是她对赵菀晴也没多少讨好和逢迎,场子一时间就这么冷了下来。 赵菀晴只好又开口说道:“我瞧孟姨娘你这清平轩也不错,怎么就想着换个地方住了呢?” “表姑娘有所不知,秦道士说清平轩离瑞雪堂太远,妾身同老爷住的近了才有利于阴阳调和,润气积运。”孟妤张口便编。 毕竟自己迁院时,这秦道士还不要脸地上来揽功。 既然他喜欢揽,孟妤如今给他就是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你直接住到瑞雪堂呢?”赵菀晴困惑道。 “妾身双目失明,老爷又需要下人时时刻刻照顾。”孟妤道,“妾身若是住过去,只怕会给瑞雪堂添更多乱子。” “也是,从前萧贵妃参加选秀后,府中中馈都是我与张管家一同管着。如今我走了两三年,叔父又病重成这样,想来府中的规矩也是松散了许多。”赵菀晴点头道,“不过不要紧,无非我多费几日功夫好好整顿整顿就是......往后孟姨娘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 孟妤听着赵菀晴这般说话,便开口问道:“这府上的事都已交给表姑娘您打理了吗?看来您与三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吧……” “也是,若是要成婚就得尽早,表姑娘您年龄也不小了,不然......” 孟妤话语未尽,而赵菀晴的神情却僵了僵。 这孟姨娘,在揶揄她呢。 赵菀晴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叔父生病,家中事务繁多,表哥自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才在婚事上耽搁了些。” “若是孟姨娘这冲喜的体质得用,早点让叔父好起来,这才是让府中上下都宽心的大好事。” 孟妤听了也不恼,只说道:“那表小姐这话应该对秦道士说才对,毕竟妾身一个眼盲之人,还真没这通天的本事。” 赵菀晴见孟妤还敢刺她,也不落下风地说道:“可迎你入府不就是为的叔父吗?若叔父不好.......哎,这冲喜不也就没了意义?” 第30章 心尖 孟妤看不到赵菀晴的神情,但也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接道:“老爷福大命大,定能转危为安的……表姑娘,您总不会第一日回府就盼着老爷死吧……” 话到一半,孟妤捂住嘴。 “是妾身失言了。” “妾身愚笨,若是有什么冒犯到表小姐您的地方,还望您不要计较。” 赵菀晴没想到孟妤这般伶牙俐齿,丝毫不惧她。 她这般勇气,又是谁给她的呢? “孟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小鸡肚鸡肠之人。”赵菀晴扬起下巴看着孟妤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改日我再寻孟姨娘你来说话。” “那妾身就恭送表小姐您了。”孟妤起身行礼,笑容不减。 她当然不会因为赵菀晴几句话就恼羞成怒,毕竟从她的嘴里孟妤已经套出来“萧融”没应下婚约的事。 孟妤嘴角勾了道浅笑,看来这几日她在周澹容身上下的功夫还算有用。 就是不知今夜他会不会来了? 待赵菀晴走后,冬宁忙将赵菀晴送来的是断簪这事告诉了孟妤。 孟妤估摸这赵菀晴也将自己视为了眼中钉,不然今日不会来这一趟。 “咚咚。” 就在孟妤出神之时,背后的窗户突然传来敲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孟妤吓了一跳。 “何人?!”她开口斥道。 冬宁也吓了一跳,正准备呼喊院中的小厮。 然而没想到的是窗户推开,外面传来的是周澹容的声音:“是我。” 孟妤扶着长榻,寻着周澹容的声音看过去:“萧郎,你……你怎么在窗外鬼鬼祟祟呢?” 好生吓人。 而冬宁瞧见自家三公子站在窗外也是震惊地合不拢嘴。 大晚上的,这三公子还真干出爬墙的事儿来了? “咳咳。”周澹容被屋内的几人盯得有些不自在,“赵菀晴刚刚在此,我自然不好从正门进来……她这会儿怎么来寻你了?” 周澹容单手撑着窗沿,手腕和双脚同时用力,一眨眼就轻飘飘地翻到了榻上。 随后他反手关门,生怕有夜风吹伤了孟妤。 冬宁见此,颇为识趣儿地抱着木盒退了下来。 月影摇晃,烛光明亮。 屋内转眼间就剩下了孟妤和周澹容两个人。 “萧郎问我缘由?”孟妤感觉到周澹容来到了自己身边,但这次她却故意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冷色,“这不该问问萧郎自己吗?你为我选的春华院却是你这表妹从前的旧居……一眨眼,我不就成了抢人院子的恶人了吗?” “你说这表姑娘能不惦记我?” “只怕萧郎今日见了表妹也欢喜得很,心里恐怕还庆幸刚好翻新了春华院,如此正好能让表妹住的舒坦些……” 孟妤说了一串的话,等了半天周澹容回话,却听到他说:“还算听话上了药,没真胡闹起来。” 周澹容还惦记着孟妤下马车前说的话。 他不来,她就不上药。 就跟那指尖的烧伤一样。 周澹容还真信她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孟妤微微一怔,随后便感觉到男子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着了她的小腿,指腹在那藕节般的腿肚上压住了几个小窝儿——那处的肌肤,当真软的跟棉花似的。 周澹容眸色渐深,默默捋下孟妤的裤腿。 隔着布料,才仿佛没那么烫手了。 孟妤说道:“什么听话不听话的,我同你说了这么多表姑娘的事,萧郎也不回我一句……这旧爱到底比不上新欢,萧郎如今连话都不听我说了……” “不对,应要论资排辈,这表姑娘才是旧爱。” 周澹容说道:“哪里来的旧爱,你惯会给我扣高帽子。” “从前不少事我都记不清了,这赵菀晴也一样。” “听说她本就有退婚的心思,这次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吧?” 萧融已死,这婚事自然不作数了。 “退婚?”孟妤诧异道,“我瞧这表姑娘可不是为了退婚来的……萧郎这般玉树临风,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周澹容:“我与她没有可能。” “为何?”孟妤问道。 “因为……她不是我心悦之人。”周澹容说道。 “那你心悦之人是谁?”孟妤探出身子问道,脑袋差点撞到了周澹容的胸膛上,“妤儿可有在你的心尖上占那么一寸地方?” “我的心没那么大,站你一人……足矣。”周澹容眸色温柔地说道。 孟妤脚踝处的膏药已吸收的差不多了,周澹容便自然而然地拿起袜子为孟妤穿上。 他动作轻柔,又刚好避开了孟妤脚丫受痒的地方。 这等服侍人的事,周澹容仿佛从前做过许多次,行云流水间还颇有几分贤惠体贴的感觉。 孟妤也纳闷,怎么周澹容做这事这么熟练? 而且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哄她开心吗? 孟妤大胆试探道:“既然如此,那萧郎今夜敢留下来陪我吗?” “好啊。”周澹容回答道,温柔的声音却又带着些许颤抖。 孟妤更加困惑了,她感觉今夜的“萧融”有几分奇怪。 怎么这么纵容她? “萧郎,你不是说萧员外病重,不可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来吗?”孟妤问道。 可周澹容却突然说道:“妤儿,往后不会再有红袖楼了。” “什么?”孟妤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好端端的和红袖楼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孟妤心乱如麻,隐约间她能感觉到周澹容单膝跪地匍匐在她的面前,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膝盖之上,像是竭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孟妤伸手摸索着周澹容的脸,却又被周澹容一把握住,似是不想让她碰到自己的脸。 “什么桂姐,什么金美玲,还有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了。”周澹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也温柔得可怕。 今夜他本该早点来的。 只是在徐知县和赵菀晴走后,他先亲自审了金美玲,还有红袖楼的桂姐。 这两人都是软骨头,只上了一道刑便什么都说了。 他知道烟花柳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当他真的了解到那半年中孟妤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后,他恨不得将与这些事有关的人都杀了! 挨饿,殴打,上刑,囚禁。 这就是孟妤不敢再提安州和太湖县的原因吗? 她们竟把自己心尖上的人这般折辱…… 第31章 定数 若是秦道士没有将孟妤定为冲喜的人,只怕现在的她已挂牌接客。 周澹容更是不敢想她会受到何种折辱。 “红袖楼背靠大官,萧郎,只怕并非你能轻易……”孟妤开口提醒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周澹容柔声说道。 他握着孟妤的小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烛火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响动,暖色的人影在窗纸纱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 孟妤本还以为周澹容会问她许多关于红袖楼的过往,可身前的男子却沉默了下去。 而偏偏,他抚摸她手背的动作又让孟妤觉得有些熟悉。 从前她伤心难过时,也个人会这样哄她。 “萧郎可是觉得妤儿命苦?”孟妤微微俯身,抽出一只小手轻轻覆在了周澹容的后颈上,“我怎么感觉萧郎有几分不开心呢?” “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没有早点到这儿宿松县?”周澹容抬起头说道。 不,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为何宋炅说她与魏婆婆死了的时候,他没去亲眼认她的尸体呢? 孟妤听了这话,喉咙溢出一声轻笑。 她这并非是因为欢喜,而只是觉得这是萧融哄她的甜言蜜语。 于是孟妤也乐得配他演下去。 “萧郎,许是相逢都有定数的,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 “而且就算半年前你来了红袖楼也不可能遇见我,因为那时候的我性子倔,逃跑过一次后桂姐便将我拴在了柴房之中一月之久。” “你来了,也只会看到个蓬头垢面、见人就咬的叫花子。” “根本不会看到如今这样的孟妤,更不会与我相遇。” “但今生,却刚刚好。” “我身无长物,唯有几分美色,一颗真心。” “便也只能拿这些同萧郎换个庇护和盼头。” “萧郎……可会嫌弃这样的妤儿?” 孟妤的嗓音娇柔,谈起在红袖楼的不堪,她带着几分调侃揶揄过去。 可最后一句话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卑微与怯懦。 这样的语气最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欲,让人听了只想将眼前清怜柔弱的女子搂在怀中好生心疼一番。 可周澹容却说道: “嫌弃……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分明是我无能,没先你一步找到你。”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妤儿。” “一切都是我的错。” 周澹容每每想到孟妤在红袖楼遭受的一切便心如刀绞。 她被当做生了癔症的疯子惩治,被当做不听话的贱狗驯打,被当做冲喜的妾室葬命。 他们把她的自尊和骄傲一寸寸碾碎,让她连自己的身世提都不敢提及。 换做旁的女子,只怕早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却此生了吧? 但她却没有。 周澹容紧锁的眉头不曾有一刻展开,他抬头看着孟妤的双眸,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霾之色。 “许是相逢都是有定数的。” 是啊,人各有命,命不可违。 可是在他们相逢前的千千万万个时刻里,他都随时可能彻底失去她。 在这一个定数里,藏着无数个周澹容不敢深想的结局。 孟妤一愣,没想到周澹容会这样安慰她。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孟妤放在周澹容后脖颈的手缓缓选成拳头,鼻尖涌上阵阵酸意。 她仰起头将这猛然激起的泪意悉数憋回去。 不够,还不够。 死里逃生,怎么能只够这样呢? 她要治好眼睛,她要回到京城,她要查出杀她的凶手,她要父亲团聚。 孟妤松开紧握着的拳头,带着颤意的指尖故作镇定地轻抚着周澹容脖颈侧的青筋脉络说道:“那萧郎今夜可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今日的妤儿什么都不要,只想萧郎能留在我身边……有萧郎陪我,我才能不怕这长夜漫漫。” “好。” 出乎孟妤意料的是,周澹容这次干脆地给了她回答。 —— 另一边,刚回到春华院的赵菀晴洗漱之时,满脑子想的还是孟妤与她呛声的画面。 铜盆中的温水清澈见底,亦映出了赵菀晴的脸。 只是那温婉漂亮的面容上眉头紧锁,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去查查这个孟姨娘。”赵菀晴将洗净的手从水中抬起,接过盼儿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小姐,您怎么关注起这孟姨娘来了?左右不过一个瞎子,能掀出什么风浪来?”盼儿诧异道。 “是啊,一个冲喜的瞎子在这萧府不应该对我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吗?可你看她今日,可有半分怕我或是讨好我的样子?”赵菀晴问道,“而且叔父病重成那个样子,这孟姨娘要换院子这么大的事,你说表哥会不知道吗?” 盼儿恍然大悟道:“小姐您这是怕这孟姨娘是个不安分的主?怕她存着勾引三公子的心思?” “你今日见三公子觉得如何?”赵菀晴问道。 “回小姐的话,奴婢从前觉得这三公子断断是配不上您的。可如今这人不痴傻了后变化也太大了,旁的不说,光是容貌气度都瞧着不凡,哪能和先前的三公子联系到一起去?”盼儿说道,“小姐可是决定要嫁给三公子了?” “除了他,还有谁会是更好的选择?”赵菀晴说道,“只是我怕有人会捷足先登啊……” 赵菀晴这次来,就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萧融真的已不再痴傻,且还像传闻中说的那般有几分真本事,那她定要在萧员外死之前嫁给他。 不再痴傻的“萧融”再加上萧家的权势财富,已是赵菀晴能嫁的最好人选。 但若是萧融还是个肥头大耳的草包废物,她定会想尽办法退婚。 好在如今的萧融是前者。 可婚事有了决断, 这萧府又冒出来了个孟妤。 尽管这孟妤是个瞎子,但要怪就怪她生的太过好看,又这般不懂收敛,她怎敢不防? 赵菀晴将用过的帕子扔回铜盆之中,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冷漠了起来。 第32章 共眠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几缕细碎的光影,轻柔地抚摸着孟妤那如羊脂玉般的面庞。 迷迷糊糊之中,孟妤吸了吸鼻子,转身便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蹭了蹭,活像只慵懒的小猫。 周澹容张开手臂将蹭过来的孟妤自然而然地搂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如绸缎般顺滑柔软的乌发。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 心跳同频共振,唯有他们彼此二人相依相靠。 榻边绣着垂丝海棠花的帷幔半垂,清甜的熏香丝丝缕缕飘荡,都仿佛在低语着屋内的缱绻温暖。 周澹容是先醒来的那个。 睡眼惺忪间,他的目光便直直落在孟妤的脸上。 孟妤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唇不点而朱,仿若春日里初绽的花瓣,娇艳欲滴。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划过小孟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只难得停留在自己怀中的蝴蝶。 孟妤许是察觉到了周澹容的动作,也悠悠转醒。 她那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触碰到小容温热的手臂时还有几分发愣,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昨夜周澹容留下来陪她了。 “萧郎?”孟妤轻唤了一声,嗓音还有些沙哑。 周澹容下意识地将脸贴到了孟妤的掌心,应道:“是我,我在。”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昨夜她求着周澹容留下来过夜,周澹容还真留下来了。 只不过二人什么也没做。 周澹容顾念着她的脚伤,只是在睡觉前又亲手帮她上了次药。 孟妤也没想到周澹容这般坐怀不乱,夜里最多也就是轻轻搂着她,再无其他动作。 一时间,孟妤还真是拿他没了办法。 孟妤渐渐回神的时候,周澹容已起身下了床榻,为孟妤倒了杯水。 温壶的炭火烧了一夜,水刚好温而不烫,不会伤了孟妤的胃。 孟妤从前胃便不好,周澹容一直记着这事。 “先喝口水。”周澹容说道。 孟妤看不见东西,便只能半撑起身子先摸到周澹容的小臂,随后一路向上摸索,这才握住了周澹容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周澹容便如同喂幼猫般将茶盏送到孟妤唇边,一点点将热水喂给他。 周澹容低头,便可将孟妤卷起的粉嫩舌尖、洁白整齐的贝齿都瞧得一清二楚。 而她的五指太过纤细娇小,哪怕握住了他的手腕也无法包全。 为了稳住身形,孟妤不得不用上几分力道。 于是便连带着手腕青筋隆起,纤细羸弱的血管顶出细微的弧度,亦生出些许破碎脆弱之感。 仿佛只要离开了他的手,她便如那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再无任何存活的可能。 唯有被他豢养起来,才能谋得生机。 周澹容看着这样的孟妤,一股诡异而强烈的占有欲被缓缓满足。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清平轩的丫鬟往日里也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她们看到的孟妤这是这般可怜又脆弱的模样吗? 这样的孟妤,应该只有他一人看到才对。 这股可怕的占有欲让周澹容都有几分不适,他闭上眼眸缓了片刻,待孟妤喝完水后,他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嘴。 到嘴唇上的伤口处时,他都格外小心地避开了。 “对了萧郎,为何昨日夏安跟着我回来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呢?”孟妤润了润嗓子问道,脸上满是困惑之色,“秋绥和冬宁说你唤她有事,这事可是忙完了?” “夏安是粗使丫鬟出身,既不识字又不机灵,不如我给你换个更好的?”周澹容问道。 “萧郎……你不喜欢夏安吗?”孟妤反问。 “我只是觉得她照顾不好你。”周澹容说道,“白马寺里她留你独自一人在那桃花林,已经是失职了……也怪我,应该在你身边多放一些人的。” 孟妤道:“萧郎,从前没有秋绥和冬宁的时候,我身边也只有夏安这一个丫鬟。” “她将我照顾的很好,既没有因为我是个瞎子而偷奸耍滑、欺辱主子……若是没有她,我恐怕都无法在法事上见到萧郎。” “在白马寺时,谁也没想到那一向乖巧的兔子会顶翻笼子……她去抓兔子也是我吩咐的,要是萧郎不高兴,不如罚我好了。” 周澹容听罢说道:“真就那么喜欢夏安?” “夏安待我,一片真心。”孟妤点头道。 “夏安可以回这清平轩,只不过得缓一缓。”周澹容说道,“她得再学一学规矩。” “好。”孟妤得到周澹容的回答,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两个人的睡意都彻底散了去,周澹容也准备回慕云园去。 毕竟昨夜他为了留下陪孟妤,脸上的易容并未卸去。 时间一久,脸上化过妆的地方还有几分不舒服。 然而没等周澹容摇铃唤秋绥、冬宁进屋服侍,陆风先敲门进屋说道:“三公子,这表姑娘今早来了慕云园,眼下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她来做什么?”周澹容微微诧异。 “表姑娘说从前您最喜欢是红枣乌鸡汤了,她特意炖了一壶,想让三公子您尝尝。”陆风说道。 “表姑娘还真是用心,这乌鸡汤炖起来可是费功夫……萧郎还不好好回去尝一尝?”没等周澹容说话,孟妤便酸溜溜地开了腔,“要是换了我呀,真恨不得赶紧把这表小姐娶回家。”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知书达理,贤惠得体。” “有这样的表妹做正头娘子,岂不美哉?” 周澹容听孟妤这般掐着嗓子揶揄他,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是这么馋,不如我让她把乌鸡汤送到你这儿来?” “萧郎好狠的心,你也不怕这位表姑娘将我生吞活剥了去……”孟妤故意如此说道,“不过也是,我哪里能比得上表姑娘呢?若二者取一,萧郎定会选她吧?” “都说了如今父亲还在病中,我是不会与她成婚的。”周澹容一面说道,一面伸手攥住了孟妤的脚踝细细打量着她崴伤的地方,“好生养着,不要再乱走动了。” 第33章 退婚 “萧郎说的可是真的?”孟妤又问道。 周澹容也不怕孟妤质问,他张开双臂,掌心压在床榻上,随后将孟妤完全笼罩在了自己身下。 饶是孟妤什么都看不到,也能察觉出男子如野兽般低沉的喘息声从她的面前传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被子朝后缩去。 只可惜她的床榻太小,再怎么缩也跑不到哪儿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惹了周澹容不高兴的时候,男子却是伸手揉了揉她后脑的发,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道:“且昨日我已说过,我的心尖上,只站你一个人足矣。” “你应该好生记住这句话。” 孟妤浑身一颤,再听到这话耳尖都通红了起来。 周澹容温热坚实的大手并没留恋太久。 孟妤清楚地感觉到周澹容摸了摸她的头后,便重新站直了身子,放过了她。 随后便是周澹容自己穿衣和唤秋绥、冬宁她们进来服侍的声音。 慕云园到底还等着个赵菀晴,周澹容收拾得格外快。 等他浑身上下都穿着妥当时,孟妤才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挽发。 “萧郎要是不喜欢喝乌鸡汤的话,不如晚膳来清平轩吃淮白鱼如何?” 周澹容撩开了厢房门前垂下来的帷幔,脚也已经迈出去了半步,却又被孟妤的声音勾得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便将孟妤双腿耷在床榻边,娇小可爱的脚丫正在悬半空中轻轻晃荡。 秋绥在左,替孟妤挽发。 冬宁在右,正在替孟妤捋展白袜。 而孟妤则双手撑着床沿,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那双漂亮的杏仁眸虽无法聚焦,却在孟妤笑起来时半眯成了月牙儿状,既有种不谙世事、不染纤尘的懵懂之感,又在不知不觉间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突然又想起年少时,他背着竹筐站在那院落的门口。 眼前的女子也是那般坐在院子里的石坎上笑眯眯地瞧着他:“要是不喜欢吃那白菜汤,就来我们这吃糯米团子啊!” 昏黄的灯火在她的背后亮起,贫瘠而又老旧的院落,也突然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好。”周澹容应下,他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轻松的柔和神情。 —— 萧府,慕云园。 待客的中厅,赵菀晴坐了有好一会儿。 木盒里的乌鸡汤都已不再热气腾腾,她用手背碰了碰壶壁——周澹容已让她在此等了两刻钟。 今早赵菀晴先是去瑞雪堂请了安,同萧员外说了不少话。 后就来了这慕云园,结果等到现在都没看到周澹容的半个人影。 她问张管家,张管家只说“三公子还在歇息”。 歇息,歇息。 是这“萧融”不想见她随便找的借口呢?还是他果真伤势未愈,这般虚弱贪睡? 赵菀晴思量颇多,却偏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在这乌鸡汤彻底凉了后,周澹容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菀晴给表哥请安,表哥万福金安。”赵菀晴看到周澹容身影的那一刻,立马起身行礼。 尽管在心底赵菀晴都已等得十分不耐烦了,但面对周澹容她还是一副温婉体贴的模样,瞧不出半点生气的神情。 然而周澹容从她面前经过时,赵菀晴敏锐地注意到周澹容的靴子和裤脚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和碾碎了的杏花花瓣。 这周澹容早上是去别的地方了吗? 怎么会沾上这等东西? “起身吧。”周澹容说道,“你来寻我就是来送这乌鸡汤的?” “是啊,这乌鸡汤有补虚劳、养身体的功效,从前表哥你最喜欢喝了......我想着表哥你的身子没痊愈,便还在里面特意加了几味精心挑选的药材。” “红枣能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枸杞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对身子都大有益处。” “只不过都怪我忘了问表哥你如今早起的时辰......是我来得太早,这汤都有些凉了。” 赵菀晴说道。 她自责地垂下头,怅然地看着桌子上的汤壶,温婉漂亮的面容上流露出的黯淡神色换作旁的男子恐怕都会心生怜惜之意。 盼儿也说道:“三公子,这乌鸡汤我们家小姐炖了一个时辰,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然而周澹容则只有两句话:“嗯,我胃不好,既然冷了那便算了吧。” “煲汤这等事府中有的是下人做,往后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折。” 赵菀晴神情一僵,但很快又扬起个笑脸说道:“表哥,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表哥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便是......表哥,今日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说,那就是我们的婚事......” “我觉得你我二人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没等赵菀晴说完,周澹容先开了口。 赵菀晴没想到周澹容会这么直接,她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了起来,只觉周澹容是在故意侮辱她。 毕竟前两年她不回萧府,摆明就是对婚事不满,对萧融不满。 如今眼前之人如获新生、前途无量,恐怕心中对她这个见风使舵的表妹也存着一口恶气吧? “表哥在说笑吧?你我二人是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轻易取消?”赵菀晴说道。 周澹容:“你我之间无男女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 “你放心,退婚之事我自会与父亲说,也一定会补偿你。” “金银珠宝、家产田地也好,另为你寻一个好夫婿也罢,只要你愿意提出来,我都会替你办。” 赵菀晴张开嘴,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表哥是有心悦之人了吗?”赵菀晴问道。 “并无,只是不想被婚事束住了手脚。”周澹容说道。 赵菀晴的双眸泛起泪光,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表哥是瞧不上如今的菀晴了吗?从前我与表哥定下婚事时,我从无怨言;如今表哥你不再痴傻,我也到了这般年岁,表哥转头就不要我了吗?” “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活?别人又会怎么看表哥你?” “还有叔父呢?要是叔父知道你要退婚,他能接受得了这件事吗?” “今早我请安时,叔父还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与表哥你完婚呢......” 提到萧员外,周澹容终于迟疑了片刻。 第34章 私情 赵菀晴见周澹容有所动容,她忙捏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泛起的泪花,而后又用目光紧盯着周澹容的神情。 “表哥,你我二人的婚事已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如今府中正是用人的时候,表哥你事务繁忙,我便替你照顾着叔父就是,毕竟叔父待我如亲女,自然应当以他为重。” “至于婚事......不如我们都再想想可好?” 赵菀晴适时地退了一步说道。 赵菀晴说得在理,周澹容也不想把退婚的事闹大。 只是他希望赵菀晴能明白自己的态度,免得她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好,那就先如此。”周澹容说道,“但无论如何,我先前说的话一直算数。” 赵菀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什么田产家业,什么好夫婿,以为这些就能弥补她与“萧融”退婚后坏掉的名声和这么多年浪费的光阴吗? 当年若是没有和萧融定亲,她兴许早就被家中送往了京城。 达官显贵也罢,皇亲国戚也罢,以她的相貌才学,如何够不得一个高枝? 现在她就算与周澹容退婚另寻夫婿,也无非是寻个清白人家下嫁,但凡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都不会要她。 那她赵菀晴这辈子就算完了。 且今日同张管家好生聊了一番她才知道,如今的周澹容已在京城领了官职,待萧员外的事结束便会回京上任。 赵菀晴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周澹容想退婚?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赵菀晴见周澹容歇了退婚的心思,立马见好就收:“表哥如今失了忆,定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 “这么多年我待表哥一片赤诚之心,哪怕曾心有不解,但始终将表哥与叔父视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还请表哥好生思量婚事,莫要让叔父伤心难过......” 说罢,赵菀晴便带着盼儿退了出去。 而那装着乌鸡汤的汤壶则留在了桌子上。 —— 萧府,春华院。 过了晌午,日头正好。 比起清平轩的背阴潮湿,春华院坐北朝南,东西通透,春日的暖阳宛如裹着金粉般洒进屋内,将贵妃榻上的檀木桌几照得温润莹亮。 雪白的杏花枝配着几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枝同插于双耳青花瓷瓶之中,淡淡芬芳弥漫。 赵菀晴带着白玉镯子的手轻轻抚着花瓣问道:“查清萧府之中如今栽了杏花树的地方了?” 盼儿回道:“回小姐的话,府中栽了杏花树的地方不多,除了两处花园各有几棵外,剩下的唯有老爷的瑞雪堂和孟姨娘在的清平轩。” “花园处已经打听过来,三公子并未去过。” “今日小姐您在瑞雪堂给萧员外请安,那这三公子定是没去过瑞雪堂的。” “小姐,这孟姨娘与三公子之间不会......” 赵菀晴染着豆蔻的指甲用力,一朵杏花枝就这样被她掐断。 果然,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这个孟姨娘有几分本事。”赵菀晴说道,“那丫头带来了吗?” “带来了。”盼儿说道,“来人,让春褀进来。” 盼儿的话音落下,门口处便有个身着粗布麻衣、腰间还围着一条深灰色围布裙的丫鬟忙走了进来给赵菀晴请安。 这丫鬟抬起头来不是别人,正是被孟妤赶去小厨房的春褀。 “给表姑娘请安,表姑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赵菀晴打量着眼前的春褀,这丫鬟虽灰头土脸的,但容貌生得还算娇俏,“李管事都与我说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去厨房做活儿了?瞧你这双手,都被烫成什么样子了......” 春褀交叠在身前的手一缩,脸上满是羞愤与不自在。 她本就不会做饭,去了厨房也只能做些烧火劈柴的活儿。 再加上孟妤揭穿了她偷喝鸿茅酒的事,李嬷嬷虽没严查,但也不允许厨房的人给她好脸色。 春褀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白眼欺辱。 “上前来,别怕。”赵菀晴说道,“你这几年才来的萧府,定是没见过我的,放心,我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主子......盼儿,把我那瓶没用完的祛疤膏拿来。” “往后你在我这儿,也不必做粗活儿。” “从前你在孟姨娘身边做什么,便在我这里做什么就是。” 春褀听到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她连忙跪下说道:“多谢表小姐,多谢表姑娘!表姑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从今往后表姑娘但有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我哪里需要你做这些......”赵菀晴伸手虚虚地扶起她说道,“不过我还有真有一事问你,对于这孟姨娘,你了解得有多少啊?” 赵菀晴的眸子明亮,但却带着股如毒蛇般的阴狠锐利之感。 春褀对上她的视线,心脏扑通直跳,一直压抑着的、对孟妤的恨意在与赵菀晴对视之时悉数涌了出来。 春褀咬紧牙关说道:“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 几日后。 萧府,清平轩。 “孟姨娘,您这脚踝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忧。” 仍旧是那个给孟妤看手指烧伤的老大夫,他看过了孟妤的脚踝后,又仔细查了查她的五指。 而后他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说道: “这手上的伤也没留疤,看来孟姨娘您身边的丫鬟将您照顾得很是细致啊……” 孟妤摸了摸自己光滑的指尖,心想这功劳多半还得算在周澹容的身上。 自从那日他们二人相拥而眠后,关系好像就进了一步。 虽然周澹容仍旧不留宿,但他几乎日日都会来清平轩陪她用膳。 上药喂药这些事也都被周澹容一手包揽,细致妥帖地愣是让秋绥和冬宁都自愧不如。 “也要多谢大夫您医术好,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康复呢?”孟妤说道,“这点赏银还请您不要推辞,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夏安听到这话,忙拿出两粒碎银给这老大夫。 老大夫受宠若惊地说道:“孟姨娘客气了!” 这些赏钱,也都是周澹容为了让孟妤打点下人留下的。 待老大夫走后,孟妤对夏安说道:“夏安。你回清平轩也有两日了,可我怎么觉得你话变少了许多呢?” 第35章 出游 “孟姨娘,在……在三公子处学了段时间规矩,奴婢,婢女受益颇多,往后定会好生照顾您的。”夏安说道,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学规矩就学规矩,怎么还把人给吓到了?”孟妤诧异道,“你都学了些什么规矩?” 孟妤提起这些事,夏安便又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瞬间回到了审问金美玲和红袖楼老鸨的地牢里。 那端方俊朗、如琨玉秋霜般的清瘦公子一袭银白锦袍,面如冠玉,眸似静潭,无悲无喜。 他摊开手掌从容不迫地在炭火上烤着手。 暗色的火焰将那双修长漂亮、节骨分明的手映的愈发苍白透明,恍若不染纤尘的玉骨般好看。 然而就在那双手的下方,插在炭火里的是被烧得通红的铁烙。 血迹被一点点烘干蒸发,将烙铁的颜色染得更加深沉浑浊。 在他的背后,是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金美玲和桂姐。 奄奄一息的求饶声,比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更加可怕。 夏安就站在三公子的面前,观了大半的刑。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地牢的,只知道自己在地牢里见到的应该不是三公子,而是阎王爷、罗刹鬼。 那日三公子甚至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但对夏安来说,那种恐惧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她清楚地明白了,这是三公子再警告她。 要是白马寺的事再有下一次,恐怕挂在那砧板上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儿,夏安狠狠打了个寒颤,却只字不敢提自己见到的事。 她说道:“三公子心善,要奴婢也跟着冬宁她们学识字算数,免得以后连个药方都看不懂……” “对了,白马寺知道了那金氏从前做的事,便送了两盏莲花灯和一只兔子来谢罪。” “三公子说莲花灯不便放在清平轩供奉,就先留在他那儿了。” “那只兔子三公子则派人送了过来,姨娘可要瞧瞧?” 孟妤察觉出了夏安在转移话题,但她不想说,孟妤也不愿强求,只问道:“是哪一只兔子呀?” 她记得不空的兔子可是个个都有名字的。 “是叫‘圆圆’的那一只。”夏安说道,“姨娘这会儿可要我抱过来玩会儿?” 圆圆? 怎么偏偏是这只? 孟妤正准备开口让夏安把兔子抱过来瞧瞧,可这时却有客来了。 “孟姨娘,我听闻你的脚伤都痊愈了,特来看看你!” 清脆又不失柔和的声音传来,来者是赵菀晴。 赵菀晴今日一身浅紫色齐胸襦裙,外面罩着一件雾蓝色绣水仙纹的薄纱大袖衫。 乌发挽成凌云髻,发间以紫玉簪摇相配,耳以紫色铃兰玉石相坠,整个人温婉而又不失明媚贵气。 盼儿一身淡紫色衣衫,发间竟也簪了几朵绢花。 主仆二人显然都是收拾过了,瞧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这点伤哪里用得着表姑娘您亲自来看呢?”孟妤听着赵菀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起身虚虚地行了个礼。 还没等夏安将她扶起来,赵菀晴就故作亲昵地牵住了孟妤的手:“诶,孟姨娘和我客气什么?这几日呀春光正好,孟姨娘您又在府中憋了这么多日,不如今日同我出门逛逛吧?” “我邀了几位夫人小姐吃茶,其中还有你的熟人呢......” 无事登门,非奸即盗。 孟妤心生警惕,面上柔柔地说道:“妾身不知表姑娘您说的熟人是......” “这还容我买个关子,但孟姨娘你要是见了她,必定欢喜。”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不会不赏我这个脸吧?你放心,叔父那处我已经说过了,他已同意你出府了......” 孟妤见赵菀晴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来,估摸自己今日怕是拒不了这邀约。 她索性说道:“既然表姑娘盛情难却,妾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妾身这情况您也知道,妾身恐怕要多带两个丫鬟随身了。” “孟姨娘尽管带着便是。”赵菀晴笑意盈盈地说道,余光却瞥向了屋内的秋绥和冬宁。 秋绥也就罢了。 这冬宁赵菀晴昨日才想起来,她从前是在慕云园的书房伺候笔墨的小丫鬟,如今竟也送到了孟妤的身边。 “那孟姨娘先梳妆打扮一番,我正好坐在院中喝茶,待你收拾好了我们再一同出发?”赵菀晴说道,越过屋内榻边的方窗,她恰好能看到窗外空地上栽着的杏花树。 枝头的杏花簇簇繁茂,如粉霞漫天。 而树下,亦散落着不少杏花花瓣。 许是鲜有人扫撒此处,地上的花瓣依旧完整,倒是没有如周澹容那日靴子下碾碎的杏花那般零落可怜。 这孟妤才入府几日,竟能让“萧融”这般偏宠? 可见此女心思之深。 还好她只是个姨娘,不然这事就难办了。 赵菀晴如此想到。 —— 宿松县,凝香坞。 凝香坞位于宿松县最繁华的街巷,占地良亩,主楼有三层之高。 青瓦白墙间点缀着朱漆廊柱,飞檐翘角处悬着青瓷风铃,楼间以九曲回廊相连,廊下悬着二十四盏琉璃八角灯。 主厅前的水池中,数尾锦鲤逆着水流摆尾,搅碎了满池的落英。 身着月白衣裳的小厮侍女捧着描金木盘往来穿梭,回廊的绣花幕帘后偶见珠钗晃动,琵琶轻拨之声绕梁不绝。 宿松县托萧员外的福,颇为富庶繁荣,商业兴盛。 所以这凝香坞就算是拿出去同京城的茶楼酒肆比都不算差的。 而也正是如此,凝香坞内的宾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孟妤从正门走进时,耳边便是连绵不断的嘈杂之声——有碎语闲聊的声音,有迎客高呼的声音,有男子推杯换盏的劝酒之声,亦有女子笑意盈盈的打趣之声。 孟妤什么都看不到,便对声音更加敏感。 许久没到这等地方来,一时间她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冬宁和夏安都察觉到了孟妤的紧张,夏安扶着孟妤,冬宁则时刻盯着脚下和四周,都怕孟妤出什么意外。 好在进了二楼雅间后,周围便安静了许多。 “赵姐姐,你可是让我们好等啊!”一道年轻娇俏的声音传来,“哟,你旁边这位是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第36章 故人 山水云纹屏风后,几个身着鹅黄、粉藕裙裾的少女正站在紫藤花架调笑。 另有几位衣着打扮更为成熟些的年轻夫人正挑着小厮送上来的首饰钗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其中一个腕间戴着红玉镯子、身着红裙的女子第一个看到了赵菀晴和孟妤,她忙唤着她们二人,声音娇俏灵动。 “是你们来得太早了,这距说好的时辰还有一刻钟呢!”赵菀晴与那女子双手交握,笑眯眯地说道,“两年不见,王妹妹可是又长高了不少。” “你还说呢,这两年只同我书信往来,竟没回宿松县来看我一次......赵姐姐,你好狠的心。”与赵菀晴最热络的女子乃是王家二小姐。 “家中实在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王妹妹莫怪罪。”赵菀晴忙哄道。 “赵小姐哪里的话,王小姐定是与您开玩笑呢......” “是啊,是啊,今日还多谢赵小姐包下这地方,让我们姐妹们能好生聚聚!” “我们都是托赵小姐的福......” 赵菀晴一露面,屋内的众位小姐夫人都立马凑了上去百般讨好。 一时间,孟妤被冷落了下来,只能扶着夏安的手站在堂中间耐着性子等赵菀晴寒暄完。 “赵姐姐,你还没说这位姑娘是谁呢?”最后还是王二小姐注意到了孟妤,在发现她不能视物的时候,她还颇为诧异,“这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怎么是个瞎子呢?” 其余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孟妤身上,而这一看她们才发现,赵菀晴带过来的这位女子模样十分标致。 只见她生得一张窄瘦的鹅蛋脸,肌肤欺霜赛雪,眉如烟云远黛,五官秀致灵巧。 圆润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恰似被晨露打湿的海棠,哪怕眸光黯淡,也透着股别样的清怜诱人。 孟妤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蝉翼纱交领襦裙,外罩同色纱罗半臂,腰间绦尾垂着两串米粒大的珍珠,随着步伐在膝头轻晃。 裙裾处用银线绣着疏疏朗朗的折枝玉兰,走动时仿佛真有冷香从裙摆间溢出。 这一身,更是衬得她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不染纤尘。 众人的眼中皆是闪过一抹惊艳,然而唯有一身容貌艳丽但穿着素净老气的女子目露几分哀怨嫉妒之色。 她抢在赵菀晴开口介绍孟妤之前,先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孟妤妹妹,几个月不见我好生想你......如今见你过得这么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然而在这女子拉住孟妤的那一刻,周围的小姐夫人看她们二人的眼神立马变了。 从一开始的惊艳悉数变为了嫌弃与诧异。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问道:“你是......陈千千?” 陈千千,从前是红袖楼的花魁之一。 孟妤最早就是被派去当她的丫鬟,跟在她身边学艺。 但在孟妤被选中给萧员外冲喜前,宿松县的富商洪老爷就已为陈千千赎了身,并将她纳为了自己的妾室。 “陈氏管这女子叫妹妹......赵姐姐,你这是把萧府那位冲喜的姨娘给领出来了?”王小姐这才反应过来,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嗔怪,“好啊赵姐姐,我就说你怎么今日还允许这陈氏来了,原来自己还带了个出来!” “这妓女到底是妓女,不干不净的,你叫她们来做什么?与她们同坐一桌吃饭我都嫌丢脸......” 说罢,王小姐丢下赵菀晴的手就气鼓鼓地跑开了。 其余的夫人小姐亦是同样的感受。 谁家要是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都是家门不幸,平日里她们更是对这种人避之不及。 如今却被邀到同一场宴席上,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陈千千站在原地,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还是露出个小心讨好的表情:“这都是从前的事,如今红袖楼都已查封,妾身与孟妹妹也不再是那里的人了......” “怎么?查封了难不成你就没做过从前那些事?”王小姐说道,“我听说你进门没多久就把洪家老夫人气得卧床不起,这才被洪老爷罚跪了三日......你气性这么大,我们这儿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王小姐,这些都是误会。”陈千千连忙解释道,“妾身恪守本分,从没做过那等......” “好了好了。”赵菀晴出言调和道,“英雄不问出身,大家也都是女子,何必相互为难呢?” “你们有所不知,这孟姨娘如今深得我叔父喜欢,所以特让我照顾她一二。” “而陈氏从前又与孟姨娘交好,如此两人也算有个伴儿。” “你们可切勿再说这些话了。” 赵菀晴一番话说的十分大气。 众人就算有所不满,但碍于她的情面也都消停了下来,纷纷落座。 孟妤自然也就与陈千千坐在了一块。 只是两人虽从前是姐妹,但现在却是相顾无言,无话可说。 “孟妹妹在萧府日子过得可还好?” 陈千千为孟妤倒了杯果酒,目光却流转于她空洞无神的双眸上。 在确认是她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后,陈千千的眼中掠过几分畅快之意。 孟妤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 “托陈姐姐的福,我如今虽目不能视,但生活却无忧无虑......只是不知陈姐姐在洪府过得如何?洪老爷喝了酒,可还是喜欢打人吗?” 陈千千浑身一僵,眼中的畅快悉数化为怨恨,那握着酒杯的手指都泛了白。 她不自在地捋了捋衣袖,那袖子之下的手腕赫然是一片乌青之色。 说实话,孟妤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戳人痛处。 可谁叫她被人毒瞎眼睛,也少不了陈千千这人的推波助澜呢? 盲妓这主意,就是陈千千出给桂姐的。 “短短这么些时日不见,孟妹妹的口齿愈发伶俐了。”陈千千咬牙说道,声音倒是仍旧婉转温柔。 “我不过也是跟着姐姐你学的,都是你教导的好。”孟妤锐利地回道。 第37章 玉佩 在红袖楼的时候,孟妤被安排在陈千千身边当丫鬟。 陈千千见她年岁小,先前又因为逃跑挨了顿毒打,便对她多了两分照顾。 洪老爷不是什么好人,醉酒后常常殴打陈千千,那时孟妤为了护着陈千千还对洪老爷动过手。 孟妤伤了客人,换来的自然又是惩处和禁闭。 然而也就是那次,孟妤招来了洪老爷的记恨,便让陈千千将自己往他的床上送。 陈千千也是被洪老爷打怕了,竟真的不顾孟妤的袒护之情迷晕了她。 若非桂姐和红袖楼背后的官员都想留着孟妤献给贵人,孟妤只怕早就落入了洪老爷的魔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后来两人就此决裂。 陈千千如愿被赎了身,嫁给洪老爷当了第六房小妾。 洪老爷家财万贯,她亦是吃喝不愁,但时不时却要遭受洪老爷的毒打和府中其余女人的欺压。 而孟妤则成了桂姐的掌中宝,虽身处烟花柳巷却清清白白,就等着贵人来到这宿松县将她带走。 两者一对比,陈千千又心里不平衡了起来。 这才在秦道士选人后,主动出了将孟妤制成盲妓那等恶毒的主意。 陈千千当初把孟妤送到洪老爷床上时,她都不曾怪过她。 身处红袖楼这种地方,谁都身不由己。 可在知道是陈千千主动先桂姐献计后,孟妤当真是恨记了她。 将她害到这种地步,陈千千的心里真的会畅快吗? 孟妤与陈千千同坐一桌,但却各怀心思,脸上的笑意皆是不达眼底。 赵菀晴将二人的疏离尽收眼底,待小厮丫鬟们将今日的菜肴上齐后,她先提了一杯酒。 “今日承蒙各位姐姐妹妹赏脸,来参加我这宴会。”赵菀晴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婉的笑意,声音清脆悦耳,“大家敞开了吃,可别辜负了这满桌的好菜。” “赵姐姐费心了,这宴席可真是丰盛至极!” “就是就是,今日定要大快朵颐一番。” 诸位小姐和年轻的夫人纷纷应和,陈千千也忙举起酒杯满脸笑容,看向赵菀晴的眼中满是讨好。 众人都已举杯,唯有孟妤不为所动。 “孟姨娘怎么不与我们一同举杯啊?”赵菀晴开口问道。 “妾身双目失明本就行动不便,只怕喝多了会失态。”孟妤说道,“妾身不如以茶代酒谢过表姑娘今日的邀请?” 孟妤摸索着接过冬宁递来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但却迟迟未听到周围其他人饮酒的动静。 仗着孟妤不能视物,赵菀晴悠悠朝着椅背一靠,一个眼神丢给陈千千,陈千千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 “孟妹妹,从前在红袖楼的时候你的酒量不差,想必这点酒不碍事吧?”陈千千说道,“小酌怡情,你总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她一面说,还一面又为孟妤斟了一杯酒。 “不妥不妥,如今老爷还在病中,妾身在外这般饮酒作乐……”孟妤寻了借口说道,“妾身实在良心不安。”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又暗中打了赵菀晴一巴掌。 她这个姨娘都替萧员外守着戒律,赵菀晴这个未来的儿媳却宴请嘉宾,倒是衬得赵菀晴不懂事了。 “孟姨娘真是说笑了,叔父向来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赵菀晴说道,“况且这秦道士乃是仙人下凡,这些天他日日守在叔父身边祈福做法,叔父果然有了极大的好转.......听说昨日都能下地走两步了。” “这秦道士果真这么厉害?”王小姐接道。 “不厉害的话徐知县又怎么会把人请去府上给自己的母亲祈福呢?”有一位夫人接道,“你们可是没见过秦道士的法术,那桃木剑一挥,掌心便窜出几寸高的火焰来!若非我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事上还有这等事......” “你说的不会就是萧府前段时间的那场法事吧?” “对对对,正是那次.......” “萧府的法事?”赵菀晴突然插嘴道,“我记得那场法事......孟姨娘你也参加了吧?秦道士可是亲自选的你来同他一起主持呢。不如你同我们说说这秦道士有何神奇之处啊?” “表姑娘开玩笑了,妾身不能视物,哪里知道秦道士的奇特之处呢?” 孟妤不知为何赵菀晴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提起秦道士。 “诶,说到秦道士,妾身倒是想起一件事!”陈千千突然惊讶地说道,“这秦道士在选中孟妹妹当这冲喜之人前,可就与孟妹妹你有几分渊源呢……” “有一次孟妹妹你惹了老鸨不高兴,被罚跪在莲花池中浑身湿透,好不可怜。” “而秦道士恰好在那日红袖楼设坛驱魂,瞧见你那般模样便说‘红袖楼今日不可行责罚见血之事’,这才让你免了这次惩罚。” “要不是秦道士在选冲喜之人时只是给了萧府下人所选之人的生辰八字,让他们去宿松县一一核对适龄女子,妾身都要怀疑这秦道士是故意选的你呢!” 陈千千的声音清脆如铜铃,俨然一副喜好八卦别人的样子。 但随着她越说越多,周围女眷看向孟妤的眼神赫然渐渐变了。 偏赵菀晴还跟着说道:“这么说来,前些日子秦道士给府中几位主子管事都送了保佑平安的护身黄符,但送给孟姨娘你的却是秦道士师父留下来的符文玉佩......” “我后来眼馋,还向秦道士讨过一次呢!只可惜秦道士说这玉佩只有一枚......” “赵小姐您身正气足,定是不怕这妖魔鬼怪侵袭的。”陈千千说道,“妾身这孟妹妹可是不同,身子向来孱弱,估计秦道士也是对妹妹生了两分怜惜吧......哟,瞧妾身这嘴,净说些没用的东西。” “孟妹妹,赵小姐,你们不会怪妾身吧?” 孟妤听到这儿,才明白了赵菀晴让陈千千出现在此的用意。 她回道:“陈姐姐可不敢胡说,秦道士仁善,宿松县人人都知道......” “仁善?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大对劲啊!”王小姐可没那么多花肠子,到嘴边的蟹柳都被她搁了下去,“这么好的玉佩,萧员外他不送,三公子他不送,我赵姐姐都要到他头上了也不给,怎么偏给了你呢?” 第38章 竹马 王小姐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一时间屋内私语声四起,恍若有数只蚊虫振翅飞舞。 “王小姐,许是孟妹妹孤苦无依,秦道士这才多照顾她几分吧?”陈千千好声好气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从前在红袖楼的时候孟妹妹就可是招人疼惜,妾身那时也是将孟妹妹当亲妹妹看......” “亲妹妹?我不是听说你们家洪老爷还看上过她吗?还是你们这种人够不要脸面,姐妹共侍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王小姐不留情面地讥讽道,看向陈千千的眼神满是厌恶。 陈千千被这话噎得脸色一白。 赵菀晴说道:“妹妹不可胡说,这孟姨娘可是秦道士特意选的清白之人,怎会做出那等事呢?” 王小姐见赵菀晴还向着那两人,言辞愈发过激:“清白?谁知道她清白不清白呢?” “青楼酒馆出来的女子不是惯会勾引人、欺骗人了吗?” “你今日这么向着她们,我都怕你被她们蒙骗了......哪有正经人家的小姐夫人与这样的人同坐一屋的......” 赵菀晴面带微笑,平静地说道:“叔父疼爱孟姨娘,怕她在府中待得太久不高兴,那我这个做晚辈的也应该为叔父分忧,好生照顾孟姨娘不是?” 有一位年轻夫人忍不住多嘴道:“看来孟姨娘年岁虽小,还很是招人心疼啊.......” “谁知道这心疼,是哪种心疼啊?话说……这秦道士对孟姨娘怕是有些太亲近了吧?” “秦道士仙风道骨,兴许是有人故意捣鬼吧......” “要我说,青楼女子还是娶不得,一旦娶了便家宅不宁,多生事端啊!” 又有好几个小姐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语气皆带着几分阴阳之意。 屋内的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就连陈千千都被说得面红耳赤,心虚又恼怒。 然而在话题漩涡中心的孟妤却只是平静地说道:“妾身不懂诸位的意思,妾身在萧府只盼着老爷平平安安,早日康复......旁的什么都没想过。” “好了好了,这都说到哪儿去。”赵菀晴说道,“这道蟹粉狮子头都快凉了,还不尝尝?” 赵菀晴一打岔,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了个地儿。 除了王小姐时不时要刺上孟妤和陈千千几句外,其余人也都不再理会她们二人。 孟妤淡定自若地唤来冬宁为她夹菜喂饭。 而陈千千望着赵菀晴她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憋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赵菀晴叫她来的意思,可用过之后就被弃之一旁,她总是有些不甘心。 于是趁着赵菀晴出恭的时候,陈千千也忙跟了上前,在走廊拐角处时唤住了赵菀晴。 “怎么了?”赵菀晴敛了笑意,冷下脸的样子透着几分刻薄。 “妾身还有一事想告诉您。”陈千千讨好地说道,“这孟妤其实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妾身虽不知那人的身份,但却知道他名为‘宋兴沛’,乃与这孟妤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恐怕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说来有什么用呢?”赵菀晴讥笑了一声说道。 “赵小姐你有所不知,孟妤对这个名叫‘宋兴沛’的竹马可是在意。先前红袖楼不过是来了个同名同音的客人,孟妤知晓后便私自跑去揪着人家衣领认人,看着真的跟疯了一样......还有一次暴雨夜,孟妤哭着喊着都是这个名字,可见感情不一般。”陈千千凑近了说道,“赵小姐不是不喜欢孟妤吗?没准什么时候用得上这个名字……” “先前怎么不说?”赵菀晴问道。 “妾身今日见到孟妤,才突然想起来这些事,还望赵小姐莫要怪罪。”陈千千忙说道。 在洪家,她这个青楼出身的姨娘地位最低,处处受人欺压。 直到前两日她与赵菀晴搭上线,这才让洪老爷对她高看了几分。 毕竟赵菀晴日后要嫁给萧家三公子,造化大着的。 洪老爷巴不得她与这位未来的萧夫人处好关系。 陈千千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大腿。 “行了,这事无凭无证,不好多说。”赵菀晴道,“你记得要将谣言散播出去便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可都清楚?” “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以赵小姐您马首是瞻。”陈千千胁肩谄笑,卑躬屈膝地说道。 赵菀晴瞧见她这副模样便心生几分不屑。 但不管她心底多么瞧不起陈千千,面上还给足了她脸:“你放心,只要这事成了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屋外的狼狈为奸孟妤皆不知情,她只知道这凝香坞的菜品实在有些夸过头了,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吃。 而孟妤又可怜地看不见东西,吃完饭也不能同那些小姐夫人一起挑首饰试衣裳,于是便想先一步告辞。 今日赵菀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便没再强留孟妤。 于是吃了个半饱的孟妤终于从那胭脂水粉香扑鼻的雅间走了出来。 出来后的她吐出一口浊气,已将赵菀晴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赵菀晴对她的敌意不浅,只怕已猜到了她与周澹容之间的关系啊。 但赵菀晴不敢挑破这层奸情,那就只能寻别的办法除掉她了。 孟妤扶着冬宁的手,一面思索着赵菀晴今日的用意,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往下走。 许是这台阶修得有些窄了,一个带着侍卫的华服男子同孟妤擦身而过时不小心撞到了眼盲的孟妤。 亏得冬宁和夏安手疾眼快,这才没让孟妤又摔了出去。 冬宁见这男子风风火火,根本没有停下脚步道歉的意思。 于是她忍不住说道:“这位公子,您撞到我们家夫人难道都不道歉吗?” 那华服男子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侍卫先喝了一声:“放肆!何人敢让我们家公子道歉?” 冬宁瞪大眼眸,倒是许久没在宿松县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孟妤听见了他们的争执,忙拉了拉冬宁的衣角低声说道:“罢了,我们先回府吧。” 今日折腾一天孟妤也累了,懒得再与这男子纠缠。 冬宁也只能瞪了那男子几眼,随后扶住孟妤的手继续往下走。 “主子,徐知县还等着呢。” 待孟妤她们走后,那侍卫却发现自家主子愣在了楼梯上。 “你觉不觉得那女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那华服男子容貌阴柔,身形颇为削瘦,一双丹凤眸时不时流露出些许精光,直盯着孟妤的背影看。 第39章 撒娇 “主子,您的意思是?”侍卫不解地问道。 男子饶有趣味地收回目光,撩起袍摆笑而不语,只是沿着台阶继续向上走去。 三楼的贵客厅内,徐知县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到男子入屋,他连忙起身弓腰行礼道:“陈公子,您可算来了,下官已等候您多时。” “多时?应该是我等候你多时吧,这么久查验个身份,竟然现在都没查明白吗?” 被唤作“陈公子”的男子名为陈言平,乃是京城荣国公府陈家二公子。 陈言平往榻上一坐,两腿岔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但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 徐知县点头哈腰地说道:“先前您派人来的时候,下官已经在查了。” “只是这萧家如铁桶一般,我实在是插不进去手......这萧融除了去过白马寺一趟,再没从萧府出来过,我也不好带着人强行登门验身不是?” “不过陈公子您别急,后日就有机会了。” “后日呀我寻几个人想办法将萧融灌醉迷晕,他若是他人假扮的,只需看看他是否易容了便可......” 徐知县所说的后日,正是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若非面前的人逼得太紧,徐知县也不想挑在这个日子动手啊。 陈言平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听到这话眼眸一眯,面相颇有些阴鸷狠辣。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到徐知县面前说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把这东西下到萧融的饭菜里,只要他吃下便可知他不是周澹容了。” 原本滔滔不绝的徐知县看着那瓷瓶忽然一愣,随后问道:“陈公子,这是何物啊?” 陈言平斩钉截铁道:“你只管做,不必问就是。” “我倒要看看,这萧融是不是真的萧融。” —— 另一边,孟妤出了凝香坞刚上马车,便发现车内还有一个人。 “是萧郎吗?” 细腻的檀香味道从鼻尖传来,孟妤迷茫地问道,下一秒自己被冬宁扶着的手就被周澹容接了过去。 冬宁见此颇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同夏安一起在马车外跟着并行。 “是我。”周澹容接过孟妤的手说道。 “萧郎今日怎么出门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孟妤问道,“还是说萧郎知道我今日跟着表姑娘出府不放心,所以特来接我回去?” 孟妤靠着周澹容的手臂坐下,小脸自然而然地就贴在了他的肩头,宛如认主的猫儿般亲昵。 周澹容说道:“本是查些事情,听说你在此,便正好接你回去。” “看来是妤儿自作多情了,还以为萧郎是害怕我受欺负,这才特意来接我的。”孟妤道。 周澹容:“怎么,今日的宴席不开心?” “凝香坞的菜品味道一般,但表姑娘今日叫了不少夫人小姐来玩乐,倒是热闹非凡。” 孟妤摇了摇头,并未向周澹容告状,反而夸起了赵菀晴这场宴席办得漂亮。 “不过我这眼盲嘴笨的,倒是没把这些个夫人小姐记全乎……对了,不知后日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萧郎可以让我同你一起去吗?” 周澹容微微诧异:“怎么想着去徐老夫人的寿宴了?” “今日我听诸位小姐夫人说,徐知县为了母亲的寿宴可是筹备了不少时日,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具有人形模样的红珊瑚树。” “她们说这红珊瑚树高约半人,红得像是被点燃的赤焰,而那枝丫延展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这珊瑚树定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才生出这般模样。” “但凡诚心摸一摸它的,就能被保佑长寿,可是稀奇。” “我想着虽看不到这珊瑚树的样子,但若是能摸一摸也不错。” 孟妤满脸期待地说道。 周澹容听了哑然失笑:“什么时候你也信这些话了?” 孟妤自然知道自己的言辞牵强,可这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孟妤有她一定要去的道理。 于是她抱住周澹容的手臂说道:“我自然是信的,萧郎你不如也信一信......我们二人都摸摸那珊瑚树活个长命百岁不好吗?” “而且今日我同几位夫人小姐聊得颇为投缘,她们都去徐老夫人的寿宴,我去了也可同她们再亲近亲近不是?” “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吧。”周澹容看出了孟妤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还是纵容了她,“只是徐老夫人的寿宴人多眼杂,我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你身侧,你定要小心,不能让那几个丫鬟离了你的身边。” 孟妤眉开眼笑,脸颊蹭了蹭周澹容的手臂说道:“萧郎果然待妤儿是这天下第一好的。” 孟妤当然不是为什么珊瑚树去的,而是那话本子里写了萧融在徐老夫人的宴席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中与这赵菀晴在无人的厢房内春宵一夜,两人直到第二日才回的萧府。 而萧融会这般行事,则是被赵菀晴在吃食中下了药。 按理来说,萧融与赵菀晴有了夫妻之实,就应该快马加鞭地完婚。 可惜没等萧融下决心娶赵菀晴,萧员外再次病危。 后面便是秦道士要活埋孟妤为萧员外挡灾的事,当时的萧融觉得这种事有损阴德,所以放了孟妤一命。 但接着没几日,这萧员外就呜呼西去。 萧融要为萧员外守孝三年,与赵菀晴的婚事就彻底耽搁了下来。 但婚事耽搁了,却不影响萧融一面瞧不起赵菀晴的见风使舵,一面享受着赵菀晴娇嫩新鲜的身体。 可是好一个又当又立。 这肌肤相亲多了,萧融也渐渐对赵菀晴有了几分真心喜欢。 所以后来不论是回京还是去哪儿,他的身边始终留有赵菀晴的位置。 孟妤搂着周澹容的胳膊,心里盘算的全是“萧融”那些风流事。 她断断不能让赵菀晴与“萧融”在一起,不然她在这府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周澹容并未注意到孟妤的若有所思,他只是想到刚刚孟妤莞尔一笑的样子便跟着心生欢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原本周澹容以为在萧府蛰伏的日子会充满煎熬,但孟妤的出现当真是老天爷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第40章 贺寿 宿松县,徐府。 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徐府高大巍峨的朱红色大门气派非凡,门上的铜钉颗颗饱满锃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门口两侧,一对雕琢精美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端坐,栩栩如生,仿佛在守护着这一方宅邸。 大门前宽阔的官道上,车水马龙,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有序地停靠在一旁,迎客的小厮丫鬟身着整齐的服饰,恭敬地候在车旁。 萧家的马车到时,徐知县刚好带着家眷到了门口迎人。 “萧公子今日能来徐府添喜,实乃幸事啊!”徐知县说道,“还不快快将贵客迎下来?” 身后的小厮一拥而上,没想到从马车上先下来的是萧员外,而后才是周澹容。 徐知县看到萧员外微微一愣:“萧兄这是......身子见好了?” 萧员外仍旧坐在轮椅上以面纱遮面,但显然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的脓包都消退了不少,只留下了的些许暗色的疤痕痕迹。 面色也不再如往昔那般苍白如纸,而是泛起了些许血色。 见到旧友人,萧员外甚至还能说出一两句话来:“徐弟......徐弟......” 徐知县见此连忙上前握住萧员外颤抖的手:“萧兄啊!你都能说话了,这,这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啊!好事,好事,今日你能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是太高兴了!” 萧员外看徐知县激动得快哭出来,心中也有几分欣慰,他拍了拍徐知县的手说道:“无,无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两人说话间,赵菀晴和孟妤也下了马车。 “今日是老夫人八十大寿,我们萧家特备薄礼,聊表心意,还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赵菀晴一身枣红色锦裙,声音欢快又亲昵,“希望徐知县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徐知县看到赵菀晴身后抱着礼盒的五六个小厮,又忍不住看了看周澹容两眼。 想到今日他要做什么,心中慕然有几分心虚。 “也别站着说话了,老爷,您快让萧员外和萧公子、赵小姐先进屋吧!”徐夫人上前说道,“对了,这位是......孟姨娘吗?” 看到孟妤,徐夫人还有些惊讶,今日这日子萧员外来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冲喜的妾室也带出来了。 而且...... 徐夫人想到今日同样在萧府的秦道士和外面那些传言,总觉得看孟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徐夫人,孟姨娘听闻那尊红珊瑚树也心生向往,这才央求着叔父一同来的。”赵菀晴笑着解释道,“况且今日满宿松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徐府贺寿,有谁不会想凑这个热闹沾沾老夫人的喜气呢?” 赵菀晴这话说的漂亮,徐夫人听了也舒坦:“赵小姐当真同她们说的一样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媳,怕是徐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徐夫人您谬赞了。”赵菀晴故作羞涩地说道,“您放心吧,孟姨娘我定会替叔父照顾好的。” 说罢,她还亲昵地挽上了孟妤的胳膊,全然不介意孟妤的出身和现在的身份。 萧员外看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这么通情达理,也十分高兴。 这几日他的身子好了许多,闲暇之余还能拄着拐下地走两步。 这样的变化让萧员外身心都舒畅了起来,整日就想着自己痊愈后坐拥美娇妻、看着儿子成家立业的美好未来。 想到这儿,萧员外又欣慰地拍了拍周澹容的手背:“要,要早些成婚啊......菀晴是个好姑娘......” 周澹容眸色冷淡,但却还是乖巧地俯身道:“是,父亲说得极对。” 萧融是孝子,他自然也不会忤逆萧员外。 而且周澹容也察觉到比起身体痊愈,萧员外更像是回光返照,这口劲儿下去了,只怕人也没了。 安稳把萧员外送走,周澹容也算是替萧融尽了为人子该尽的孝道。 被赵菀晴挽着胳膊的孟妤也挂着得体的笑容,安安分分地没多说一句话。 来徐府贺寿比她想的还顺利。 甚至周澹容还没开口说这事,赵菀晴就主动提出要将她也带上,免得留孟妤一个人在府中孤寂。 孟妤察觉到了赵菀晴是来者不善,但这徐老夫人的寿宴发生了太多事,孟妤不可能躲过去。 有时候这麻烦,也是机遇不是? 一时间,在府门的萧家众人可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徐知县带头做出“请”的手势,周澹容便亲自推着萧员外的轮椅朝府内走去。 徐知县虽只是个知县,但耐不住宿松县富裕,府邸也修得颇为气派奢华。 沿着洞门而过了前院,廊沿屋檐皆拉起了一道道红色的绸带,绸带上挂着金色的福字和寿字吊饰,随风摇曳。 再往里走,府邸中央挖水建湖,精致的假山错落有致,清澈的溪流从假山旁潺潺流过,朵朵红色的莲花灯浮于水面,花灯上满是经幡黄符,皆是贺寿之词。 而假山湖榭的东侧架着一戏台子,锣鼓喧天、铜铃声响之中,秦道士正在舞剑做法,挥笔写符。 孟妤饶是什么也看不见,也听到了秦道士翻来覆去老是念叨的那几句词。 “先前我请秦道士来徐府时还问过萧兄你这身子......秦道士也是谦虚,只说你气色好了许多,但仍需要静养。可依我看,你这和从前大不相同,不出七日定能行动自如!”徐知县看到秦道士还忍不住感慨道,“秦道士当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赵菀晴见徐知县主动提起秦道士,眼眸一亮:“是啊,若非秦道士想出来冲喜的法子,叔父怎么可能这么快好起来?毕竟寻了那么多名医都没起色,往后呀我还是要对秦道士更敬畏些才好......” “孟姨娘,你说是不是?” 第41章 陈家 “表姑娘说得不错,都是秦道士的功劳。”孟妤恭顺地接道。 见众人都在捧着秦道士,萧员外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徐夫人看到此幕,眼神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在。 看来萧员外还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有多难听啊。 周澹容看着秦道士做法的样子,又问道:“徐大人这次请秦道士来贺寿,只怕又往道观捐了不少银钱吧?” “银钱是小,孝心是大。”徐知县谦虚道,“况且我们捐的那些东西在秦道士这样的半仙儿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保佑家中母亲身体康健,我啊心甘情愿......还要多谢三公子您愿意放人,不然我还没这机会呢。” 自从周澹容察觉到秦道士对孟妤别有用心后,秦道士就被拘禁在了瑞雪堂。 许是周澹容吓他的话起了作用,这秦道士还真让萧员外的病好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两日周澹容才没了继续关着他的道理,放他回了道观。 而这秦道士出了萧府转头又栽到徐府里,还当真是哪处油水丰厚,就往哪处钻。 偏偏徐知县这些人又对他那点把戏深信不疑。 周澹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徐知县,没说什么便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高台上的秦道士也是眼尖,他老远看到孟妤时心中一喜,待法事做完回了后台,就迫不及待地唤出了那丫鬟。 “春褀,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春褀。 “秦大师,奴婢怎么敢骗你?孟姨娘心里一直都有您,只不过在萧府不方便与您见面,这才求着我们家老爷在今日将她带了过来。”春褀说道,“不然您说她一个瞎子,来这地方做什么呢?” “而且孟姨娘说了,她是真不想给老爷陪葬,无论如何还请您救她一命啊。” 秦道士道:“这萧员外不是身子都见好了吗?她伺候好萧员外,照样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春褀挤眉弄眼地说道:“老爷就算康复了,又怎么能和您相比......您可是有大造化的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跟着您沾那么一点仙气,都够这半辈子活了不是?” “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虽贱命一条,但也不想没个好下场。还请秦大师不仅怜惜我们家姨娘,也照顾照顾我们......” “您放心,这事绝不会有人知道,今夜就是我们姨娘拿出来的诚意。” “况且若是您愿意与我们姨娘联手,待三公子一走,老爷还不被您和孟姨娘拿捏得死死的吗?那时候,秦大师您要什么没有?” 秦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看着春褀那张娇俏脸蛋上流露的谄媚之色,心中被关了这么多日的郁闷与不甘终于纾解了几分。 “这孟氏的野心倒是大!”秦道士说道。 “孟姨娘的野心再大,不都得由您托底吗?”春褀笑着说道。 秦道士听了这话,眼眸一眯,流露出豺狼般的精光。 而春褀见秦道士笑容满面,便以为事情已成,亦是笑意盈盈。 只是二人心中,都各有各的盘算。 —— 是夜。 鱼龙灯转,星火璀璨。 徐家庭院内,玉盘珍羞已经上了桌,宾客交谈甚欢,不断有小厮丫鬟穿梭其间,为宾客们斟酒添茶,忙得不亦乐乎。 “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愿徐老夫人岁岁安康,年年如意!” “好!” 徐老夫人端坐在上位,满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寿上用金线绣着盛开的牡丹和连绵的寿山图案,颇显得雍容华贵。 听着下面孙儿的贺礼,她高高兴兴地拍手赐赏,周围的人也跟着说起吉祥话,都想讨个好彩头。 萧员外与周澹容身份尊贵,自然是坐在了徐老夫人的左下方,他们的对面则是徐知县。 孟妤同赵菀晴坐在了女眷席中,此时她的耳边尽是些风言碎语,传的无非就是她与秦道士之间有私情的那些事。 但不管她们说得多难听,孟妤只是乖巧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倒是让她们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半分成就感。 “孟姨娘可是会觉得这样的席面无聊?”赵菀晴问道。 “怎会?妾身自从眼盲后反而更喜欢这等热闹的时候了,况且妾身还等着那红珊瑚树呢。”孟妤笑着说道。 “孟姨娘好雅兴,眼睛都看不到却还喜欢凑这样的热闹?”赵菀晴问道。 “妾身也是个俗人,哪怕看不到也想摸一摸,以后旁人提起来,妾身也有个谈资不是?”孟妤说道。 “也是,孟姨娘的心气可不低。”赵菀晴意有所指道。 这几日她一直派人盯着孟妤和周澹容,但愣是没抓到什么实质证据。 若不是往清平轩送的膳食比往日多了些,她都想不到这周澹容竟会日日只陪着孟妤用膳,而不是在夜里私会。 周澹容这样的行径,反而让赵菀晴更警惕。 她不怕孟妤勾住周澹容的身子,只怕她勾住的是周澹容的心。 两人说话间,徐知县已捧着酒杯站了起来:“今日诸位亲朋好友、同僚贵客的到来为家母的八十大寿增光添彩,徐某感激不尽!” “徐某知道今日不仅是为了我老母的寿宴而来,更是为了那修成人形的珊瑚树而来。” “诸位别急,在此之前还有一位贵客我要介绍给大家,这珊瑚树呀就是这位贵客所赠!” 这时,入门处的小厮高声喝道:“京城荣国公府陈家二公子陈言平到!” 此话一出,众宾客一阵喧哗。 在座的人就算不知道陈言平是谁,但也对“荣国公府陈家”这几个字如雷贯耳。 荣国公府陈家,乃是当今太后、皇后的母家,权势显赫,贵不可言。 “周皇空坐龙椅头,陈家权势遍九州。 朝堂政令陈家出,天下姓陈不姓周。” 这是曾经民间盛传过的顺口溜,可见荣国公府陈家的可怕之处。 而高台上周澹容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抬头朝着门口处看去,眼中一片冰冷。 第42章 下药 陈言平带着人走进来时,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陈言平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墨绿色绸面直襟,上面以穿银金线绣着卷云蛇纹,腰间一条金玉腰带勾出他削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陈言平容貌偏阴柔,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又让他多了几分阴鸷薄凉之感,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周澹容的身上,两人相望,已有交锋的火花。 而那万众瞩目的珊瑚树也被陈言平带来的小厮抬了出来。 只见这红珊瑚树赤色浓烈,宛如浓血,生长的枝丫还就真汇成了一个拄拐老者的形态,可不谓神奇。 “能得陈公子亲临,徐府这寿宴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徐知县面对陈言平的态度,可比面对周澹容殷勤百倍。 看到陈言平来,他立马撩起袍子疾步走下了台,点头哈腰极显敬畏。 坐在席中的孟妤听到陈言平这个名字微微诧异。 前世陈言平来过宿松县吗?话本子里也没写这红珊瑚树是他送的啊? 陈言平在话本子里乃是萧融回京后才出现的人物。 当今陈太后、陈皇后,都出自荣国公府。 而陈皇后的膝下还养着自己庶妹的儿子——三皇子周澹明。 这陈言平就是跟着三皇子一派的。 荣国公府陈家与萧贵妃有着血海深仇,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萧融到了京城后才选择辅佐四皇子。 但四皇子前些日子被山匪杀死,萧融不得不另寻圣主,蛰伏等待。 也正是因为四皇子的意外死亡,萧融才晚了整整十年坐上丞相之位。 至于这陈言平,自然就是萧融回京后处处为难他的反派之一。 但今日......他怎么出现在了徐府? 孟妤心中一片狐疑,随后便听到陈言平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徐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游山玩水路时过此处,颇得您的照顾,这才备了些薄礼表以感谢。” “诶,陈公子能来宿松县自然是宿松县的福气!”徐知县说道,“萧公子,您看我今日这位贵客来的可是惊喜?我听闻萧公子您在京城的时候,与陈公子可是缘分不浅呢!” “萧公子,别来无恙?”陈言平大步上前,直接走到了周澹容的面前说道,“许久未见萧公子,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有些生疏呢?” “先前坠马伤了脑袋,有些事记不清了。”周澹容微笑着说道。 “记不清?那如今你看我,可有什么印象吗?”陈言平压低身子说道。 周澹容:“似曾相识。” “好一个似曾相识,萧公子还是要尽快把身子养好,早些想起来从前的事才好......” 陈言平如毒蛇般黏腻阴狠的目光在周澹容的脸上游走,毫不避讳。 周澹容也丝毫不畏惧,那双桃花眼柔和而富有耐心,就这样与陈言平静地与他对视。 只是细看之下,周澹容能从陈言平的眼底看出几分浓烈的恨意来。 陈言平说自己是游山玩水到了此处。 实际上,他是被罢了官职才来到宿松县的。 周澹容离京南下前查出了陈言平替三皇子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不少事。 其中光一个江南盐税案就让他和三皇子贪了百万两白银。 嘉靖帝知晓后震怒,斩杀了不少牵扯其中的贪官污吏。 若非陈言平有陈太后和荣国公府作保,只怕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 陈言平虽逃过了一劫,但因办事不力而被三皇子狠骂了一番。 这次陈言平因怀疑周澹容同萧融调换身份而来到宿松县,只怕也存着将功抵过的心思。 但拿不到实质证据,陈言平也断不敢上报到京城中去。 不然若是乌龙一场,陈言平的小命恐怕就彻底保不住了。 “陈公子,您不如就坐在我的位置吧。您与萧公子从前就是旧相识,想必定有许多话要叙旧,不如趁着今夜不醉不归如何?”徐知县开口道,‘萧公子,我记得您的伤已经好了,应该能喝酒了吧?’ “我记得萧公子也是无酒不欢的人,酒量可是不错呢。”陈言平笑着说道,“今日总该赏脸了吧?” 周澹容从容地说道:“陈公子您都来了,那我今日也奉陪到底。” 说罢,他先举起酒杯敬了陈言平一杯。 台上的主人和贵客都已喝了起来,台下的宾客则都围着那尊红珊瑚树瞧了起来。 孟妤也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让赵菀晴同自己一起上前观赏。 但实际上却命夏安端着自己桌上的那盘寿桃糕以“不喜豆沙口味”的由头去换了周澹容那桌的寿桃糕。 宿松县有一习俗,那便是过寿者会在寿宴上为每位宾客都准备寿桃形状的糕点,以表对贺寿之人的感谢和祝福。 而来参加宴席的宾客旁的菜可以不动,但却必须尝一个寿桃糕,沾沾过寿之人的喜气,绵延福气。 若是有人桌上的寿桃糕未被动过,便会视为对主人家的不尊重和诅咒。 话本里,赵菀晴的合欢药就下在了那萧员外和“萧融”那桌的寿桃糕之上,毕竟这寿桃糕是唯一能确保“萧融”吃进嘴里的东西。 而周澹容同萧员外坐在一桌上,夏安来时先装模作样地问问萧员外。 这样换了寿桃也不显得奇怪,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萧员外宠着自己的妾室罢了。 然而孟妤不知自己将糕点一换,反而惹得旁人注意了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言平。 因为他那能刺激周澹容体内余毒的引药,正也是下在了周澹容那桌的寿桃之上。 “这孟姨娘是何人?”陈言平低声问着身边的小厮。 他的眉头皱起,眼睁睁地看着夏安将寿桃换了下去。 “回陈公子的话,孟姨娘是萧员外新纳过门的妾室......就是珊瑚树前被那绿衫丫鬟扶着的那位,她是眼盲之人,您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 陈言平将目光投下去,还真就第一眼便看到了孟妤。 一来是这女子眼盲好认,二来是她容貌清怜漂亮,还有几分像他在京城认识的人。 第43章 支开 又是她? 陈言平诧异道,看向孟妤的眸色愈发幽深。 这女子怎么会主动换下那寿桃呢? 难道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陈言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心生警惕,一时间盯着孟妤看得久了些。 周澹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言平的视线,他开口问道:“陈公子这是怎么了?一直往下面瞧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珊瑚树前身着木槿色衣裳的女子颇为漂亮……那是谁家的小姐啊?”陈言平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巧了,陈公子,那是家父亲纳的妾室孟氏。”周澹容看了眼身侧的萧员外说道,“我父亲对这孟氏十分喜欢,所以陈公子……还是要恪守礼数的好。” 萧员外虽不能说太多话,但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这般觊觎,脸色自然有些难看。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这喝多了酒,有些说胡话了!”陈言平嬉皮笑脸地说道,但余光却始终注视着孟妤。 孟妤如愿摸了摸那珊瑚树后就回到了自己席间,夏安已将换好的寿桃放在了桌上。 只是换了寿桃后,同样回到座位上的赵菀晴却一个劲儿地催起孟妤尝尝这寿桃的味道来。 “客随主欢,旁的菜可以不吃,这寿桃可不行。”赵菀晴说道,“孟姨娘吃一个寿桃,这亦是沾一沾这老夫人康健长寿的喜气。” 说罢,她先拿起自己桌上的吃了一个。 孟妤从话本子里知道了赵菀晴的计划,自然也提前服了那合欢药的解药。 毕竟她在红袖楼待了半年,从哪儿搞这合欢药,又如何调制这解药,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就算换了寿桃,孟妤也无所畏惧,不紧不慢地吃了一个。 台上的陈言平看到孟妤面不改色地将那寿桃吃了下去,更是弄不明白这女子的用意。 他本联合徐知县在给周澹容的寿桃中下了毒引。 若他面前之人是周澹容,那从前身怀牵机毒的他定会因这毒引当场吐血、浑身抽搐。 若他不是周澹容,则只会被这毒引刺激得浑身乏力、胃部不适,需短则几刻钟,长则几个时辰就能缓解这等症状。 这样的办法在陈言平看来,是最有效检验“萧融”身份的方法。 成了,周澹容定会元气大伤,说不定会直接被他搞死在宿松县,如此三皇子和陈家的心头大患便可除掉。 不成,“萧融”既不会受伤,也不会察觉出自己中毒,所有人都相安无事。 可是陈言平怎么也算不出来会有个孟姨娘把寿桃换了。 而且换了寿桃她也不惧,自己又吃下去了一个。 要么这孟姨娘知道了他要给周澹容下毒,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这才用这样的法子阻止他。 要么就是……她真的不喜欢豆沙馅儿的寿桃? 陈言平的眉头愈发紧锁,对这孟姨娘充满了好奇。 而另一边,赵菀晴看到孟妤吃下了寿桃,顿时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的合欢药,正是下在了孟妤桌上的寿桃里。 秦道士,孟妤,流言,宴席……天时地利人和,她就准备着今日就将孟妤从萧府中除掉。 待孟妤将寿桃吃完,赵菀晴便不再催她,只耐心等待着孟妤发作的时候。 而孟妤只循着话本子行事,不知场上这么多人都各怀鬼胎。 一个寿桃下肚,孟妤不曾想没喝酒的自己突然觉得眼前阵阵发昏,胃里又止不住的犯恶心。 “呕。” 一道烤羊腿上桌,羊肉的腥膻味勾得孟妤反胃作呕。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这才没让自己太失态。 “孟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赵菀晴自然是最关心孟妤的那个人。 她见孟妤面色通红,眉头紧锁,显然不太舒服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合欢药起了作用,连忙上前问道。 孟妤此时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按理来说她的解药不会出错,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舒服呢? “伺候孟姨娘的丫鬟呢?来人,还不赶紧给你们孟姨娘倒杯茶水缓一缓?”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你这脸色瞧着实在不太好……只不过这徐老夫人寿宴,也不好因你身体不适去叨扰徐知县,大家这会儿都在兴头上。” “这样,你叫冬宁对吧?你去徐夫人身边说一声,就说孟姨娘身体不适,我先扶她出去喘口气。” 赵菀晴这是在支开孟妤身边的人,偏这由头还不好拒绝。 “还愣着做什么,孟姨娘身边不是还有个丫鬟伺候吗?你在这儿磨叽什么?” 见冬宁一开始有些犹豫,赵菀晴的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 冬宁不好忤逆赵菀晴,便与夏安交换了个眼神先去找了徐夫人。 夏安在白马寺已吃过一次苦头,这次则当真是将寸步不离做到了极致。 赵菀晴想要过来搀扶孟妤都被夏安挡下,愣是连衣袖都没让她碰到。 赵菀晴有点挂不住脸,只能讪讪地收回手,眼中对孟妤的冷意又更深了几分。 而刚到门口,赵菀晴和孟妤皆被一个提着酒壶的小丫鬟洒了一身的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贵客赎罪!” 这小丫鬟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撞了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磕地哐哐作响。 夏安赶紧拿出帕子替孟妤擦拭身上的酒渍。 比起赵菀晴衣角上那点湿濡痕迹,孟妤更为遭殃,整个胸前都被酒水浸染,好不狼狈。 孟妤嗅着那酒味,脑子一阵发胀,只能紧握着夏安的手不敢松开。 这时,又出来了个面生的嬷嬷打圆场。 “这丫鬟毛手毛脚的,竟惊扰了贵客,当真该死!”这嬷嬷先是对着小丫鬟一顿骂,而后又说道:“两位贵客不好意思,都是这丫鬟的错,不如您二位先跟着奴婢去厢房换一身衣裳吧?这打湿的衣衫穿久了只怕会感染风寒啊……” “厢房离这儿不远,本就是留着给醉酒的客人过夜用的,您二位大可放心。” 赵菀晴拍了拍衣袖的酒渍说道:“如此也好,孟姨娘你身体不适,正好能在厢房歇息歇息……那就劳你带路了。” 第44章 阴招 厢房内,赵菀晴的衣裳沾湿不多,便只换了件同样配色的外衫。 但孟妤几乎都得换掉,于是只能坐在房中先等那嬷嬷寻来衣裳先。 赵菀晴眼珠一转,对着夏安说道:“我记得马车上还有一身衣裳,是我特意让盼儿备下的。盼儿这丫头出恭去了,不如你去取过来吧......不然孟姨娘身子着凉了可不好。” 赵菀晴记得春褀说过,这个夏安最是个木讷胆小,且并非周澹容安排到她身边的,应该更好支开。 然而被周澹容狠狠吓过一次夏安却是根本不听赵菀晴的话:“表姑娘,这衣裳等盼儿回来了取吧,奴婢......奴婢要守着姨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处有我,你还不放心吗?”赵菀晴眉梢一挑。 “奴婢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孟姨娘身边离不开人照顾。”夏安忙说道。 “照顾?取个衣裳能耽误几刻钟,难不成这么点时间我还能对你们姨娘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吗?”赵菀晴的声音骤然就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就愿意看着你们姨娘受寒着凉?你一个奴婢,好大的胆子!” “要是你们姨娘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样不听话的丫鬟担得起责任?” 赵菀晴的突然发火的确吓到了夏安,尤其是夏安看着斜躺在床榻上的孟妤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的模样,她也害怕孟妤真出什么事。 然而不管赵菀晴怎么说,夏安还是握着孟妤的手一声不吭,就是不愿离去。 赵菀晴脸色发青,没想到夏安如此固执胆大。 眼瞅着和秦道士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赵菀晴便准备换个让她打水的借口先把夏安弄出屋。 只是没等她说话,孟妤先开了口:“夏安,既然表小姐都说了马车上另备的有衣裳,你就先去马车那儿看看吧......要是,要是你记不住徐府的路,就去寻冬宁和你一起。” “冬宁这丫头记性比你好,定能记得马车停在何处......” “你速去速回,这衣裳在身上......的确难受得很......” 孟妤一面说,一面在夏安的掌心中偷偷写下了“三公子”几个字。 孟妤此刻无比庆幸夏安前些日子就开始学认字了,这等笔画简单又惯用的字她都已识得,不然孟妤还真不知怎么给夏安递信儿。 冬宁在宴席上就被支开,自是不知孟妤她们现在在何处。 只要夏安出去寻到了冬宁或者周澹容,再将人带过来,眼下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况且孟妤歇了这么一刻钟的功夫已没有那么难受,她倒是想看看赵菀晴要做什么。 夏安也算是学聪明了些,她紧张地看了孟妤一眼,忙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明白。 赵菀晴听到孟妤这般说,还以为她当真难受得厉害:“还不快去取衣裳来?此处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夏安离开屋子后,孟妤仍装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斜靠着长榻。 她虽与赵菀晴想象中被下了合欢药的样子不一样,但赵菀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你这脸色实在红得不正常,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喝吧,你且等等我。” 孟妤道:“那,那便多谢......多谢表姑娘了。” 赵菀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以为自己计划得逞满意地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厢房暖阁的门已被关上了。 密闭幽静的空间内,孟妤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又是一个惊险的决定。 但孟妤却已大概猜出了赵菀晴的意图。 今日入了徐府,孟妤就听到有人在传她与秦道士关系不清不楚的谣言。 多是女眷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可见与前几日那场凝香坞的聚会脱不了干系。 依着赵菀晴对她这种表面热络、内里防备的态度,估计是猜出了她与周澹容的私情,又或者忌惮她未来会不安分,所以赵菀晴定是想除掉她。 可赵菀晴毕竟尚未嫁给周澹容,她又是萧员外的妾室,两人之间隔着辈儿。 赵菀晴定要想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最好再是借别人的手除掉她。 那如何除掉她呢? 自然是让孟妤失了清白便可。 而秦道士又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毕竟他在萧府时对孟妤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偏心示好,根本经不起细查。 只不过前世无人在意她这个小小的姨娘,所以也无人会去查她和秦道士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但今生却不一样了。 孟妤的大脑飞速运转,她面上瞧着镇定,但实际上内心仍有忐忑。 她从发间抽出一根样式最普通的细簪攥在掌心,静静等着夏安寻人过来。 但孟妤转念一想,又发现出不对劲来。 按话本子里写的,这赵菀晴今夜不应该想着怎么去爬周澹容的床吗?怎么净在这儿给她使阴招了? 孟妤思索间,开门声再次响起。 随后传来的还真是秦道士刻意压低的声音:“孟姨娘,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这日日你给我写的书信我都看了,真是难为你眼睛都看不到,还让丫鬟写这些东西给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定不会辜负你的.....” 孟妤微微一愣:什么书信?她怎么不知道? —— 宴席上,推杯换盏、丝竹鼓乐之声依旧。 周澹容也尝过了孟妤换来的寿桃,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今日饮酒太多,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燥热,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正烦躁时,周澹容垂目向下看去,却见本该坐着孟妤和赵菀晴的地方皆空无一人。 他蹙眉,抬手叫陆风过来去寻人,却不曾想陈言平先开了口:“萧公子,你身边这位侍卫可是面生,我从前在京城也没见过此人啊?” 徐知县听罢开口道:“呀,我还以为这侍卫是萧公子在京城新寻的.....毕竟从前在宿松县我也没见过。” 周澹容道:“先前在京城时他就在身边伺候了,只是我不怎么将他带出来罢了......” 话说一半,那股燥热愈发明显,且下腹处更甚。 这样的异样,让周澹容有几分熟悉...... 有人给他下药了。 周澹容的眼底翻涌起浓烈的戾气,手中的酒杯顿时被捏碎。 第45章 狠决 “这是怎么了?”陈言平看到周澹容失态,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我怎么瞧着萧公子脸色不太好啊?” 周澹容看着陈言平笑眯眯的样子,眼中一片冰冷:“无事,只是不小心手抖罢了。” “萧公子,要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千万不能藏着捏着,这府上正好有大夫,不如我这就叫过来为您看看?”徐知县立马接道。 下毒是毕竟是他,他心中也是颇为忐忑。 然而周澹容说道:“无妨,我只是有些不胜酒力,不如......徐大人您寻个空闲的厢房给我,让我先歇息片刻。” 徐知县听罢立马和陈言平交换了个眼神,待陈言平颔首后,徐知县这才命人给他安置房间。 等周澹容摇摇晃晃扶着侍卫的手走后,陈言平立马让徐知县派人紧盯着他。 “陈公子,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成功了?”徐知县问道。 “成功?”陈言平冷笑了一声说道。 那下了毒的寿桃都被那个孟姨娘吃了,周澹容又怎么会不舒服呢? 莫不是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准备反将一军? 陈言平也是满心的纳闷,但却也只能静静等待。 另一边,周澹容身体的燥热愈发明显,他低声对陆风说道:“有人给我下药了,这陈言平怕是在怀疑我。” “主子!若有不测,属下和兄弟们定会杀出一条血路的。”陆风听到这话浑身紧绷,眼底一片决绝之色。 周澹容自然不敢真只带着陆风来到宿松县的,在萧府和各地也都藏着嘉靖帝带来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不急,且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对了,再派人去查查孟妤......”周澹容话还没说话,恰好撞见了匆匆回来的夏安。 夏安看到周澹容,顿时宛如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动。 “你们姨娘呢?”周澹容诧异道。 “三公子,孟姨娘身子不适,还请您。请您过去看看她......”夏安气喘吁吁地说道,衣衫和头发都有几分凌乱。 那会儿她刚出厢房没多久正准备回宴席上寻冬宁,却不曾想在路上有人偷袭她。 幸亏夏安从前是个粗使丫鬟,皮糙肉厚又力气大,这才没让那人得逞逃了出来。 只不过夏安总觉得那个袭击她的丫鬟有几分熟悉。 周澹容听到这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下意识地调动内力压住身体的燥热,语气急切地问道:“她在何处?” “三公子,奴婢给您带路!”夏安连忙说道。 —— “孟姨娘,不如你就跟我离开宿松县如何?” “秦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跟着那萧员外有什么盼头?不如随我一起去云游四海,那多畅快......你恐怕不知道,第一次在红袖楼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实在漂亮,就跟那画上的仙子似的,所以我才说了‘做法不易罚人见血’的话。” “可是,可是秦大师您在宿松县如鱼得水,何苦背井离乡呢?” “这话可不对,求仙问道怎可拘泥于一地?我在宿松县的尘缘已了,自然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只是我呀,放心不下你......你今日见我,不也是为了求我救你吗?” 厢房内,秦道士靠孟妤靠得越来越近。 仗着孟妤什么也看不到,他便以鼻尖凑上去贪婪地呼吸着孟妤身上的气味,一双手也蠢蠢欲动,似是在思考如何下手。 孟妤如何感受不到秦道士靠近? 只是为了和他斡旋,孟妤不得不放柔声音诱着他同自己说更多的话。 原来秦道士今日在此,乃是春褀冒充自己给他日日递信,让秦道士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种,所以今日约他在徐府相见,以身献之,想要换得一条离开萧府的活路。 “那秦大师......你准备何时带我离开呢?”孟妤怯生生地回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秦道士听到孟妤这般柔顺软糯的嗓音,浑身腾起一股燥热,他一把抓住孟妤的手说道:“明日就走!” “什么?”孟妤被吓出了惊呼。 一半是因为秦道士的突然靠近,一半是则是因为秦道士居然要跑。 秦道士已经忍耐不住了,他一边想要强行搂住孟妤亲吻,一边说道:“萧员外的身子已有了起色,徐府的寿宴也结束了,正是离开的好时候.......孟妤,你别怕,往后我身边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你陪我南上北下,你教你道法仙术,你这眼睛说不定都能治好......我们二人当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孟妤连忙挣扎推搡着秦道士,但她的力气如何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 于是孟妤压抑着恶心和怒气柔声说道:“秦大师,您弄疼我了......您,您若是想,不如让妤儿来主动吧,如何?” 秦道士听了这话动作一停,他望着孟妤那双空洞无神却足够温软漂亮的眼眸说道:“你什么也看不见,要怎么主动?” “秦大师......”孟妤带着几分娇嗔埋怨道,“我看不见,不是更有意思......您放松身子,陪我玩会儿不好吗?” “好好好。” 秦道士顿时明白了孟妤的意思,一时间气血翻涌,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松开双臂,孟妤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攀上了他的肩头,纤细嫩白的指尖很快在他的脖颈间摸索,随后竟覆在了秦道士的眼眸上。 “话说,我还不知道秦大师您生得是何种模样呢......” 透过指缝,秦道士依旧能清楚地看到孟妤那张宛如泛着粉霞般的脸蛋,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没一处是不好看的。 然而这种半遮半掩的感觉,又带上了一股莫名的刺激。 这等美色,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功夫。 秦道士情迷意乱,甚至自己闭上了眼眸抬起下巴,就等着孟妤来亲他。 然而孟妤的右手已从袖子里抖出了那只细长的银色簪子。 没等秦道士反应过来,她抬手便朝着秦道士脖颈处的脉搏狠狠扎了进去。 孟妤用了十足十的劲儿,且准确地插在了秦道士颈部跳动的最为剧烈鲜活的地方——那正是她刚刚用手丈量过的地方。 第46章 偷情 等秦道士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他已因为那簪子插得太深,而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捂住脖颈,指缝里全是涌出的鲜血。 孟妤喘着粗气,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清楚地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她仿佛看见了秦道士血流如注的模样,看到他痛苦又不可置信的模样。 孟妤没有犹豫,扎进去后立马又将簪子抽了出来。 连续两次的发力,让孟妤的手腕都在颤抖。 可她知道不能犹豫,簪子留在秦道士的脖颈里,反而会留给他存活的机会。 接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秦道士倒在地上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的弧线。 此刻,秦道士那颗充满色欲欢喜的心全是化作了恐惧,然而他越恐惧,脖颈处的鲜血喷涌得愈发高涨。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男人,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 而孟妤坐在方榻上,白净清怜的脸蛋和木槿色的襦裙皆沾上了大片的血迹。 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在那洁白的脖颈上,像是为她戴上了一条血腥残忍的红宝石颈链。 可偏偏孟妤什么都看不到。 那双如清泉濯濯般的杏仁眸一片无辜迷茫之色,无法聚焦的瞳孔让她看上去仿佛天生就缺乏凡人的感情,无悲无喜,亦无惊惧悲悯。 她抬起同样浸满血迹的右手,缓缓说道:“人人都说秦大师乃是半仙,不知道秦大师您可有学过起死回生之术啊?” 孟妤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个无害的笑容。 可这个漂亮的笑容映着她浑身的血迹,让她看上去仿若从暗夜妖冶绽放的曼陀罗,疯狂可怕而又美的致命。 生死之刻,秦道士盯着孟妤的面容竟还有片刻的失神。 这女子哪里是什么仙子,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秦道士回过神,满心的后悔和恨意。 他想要爬起来去求救,可是失血过多让他已失去了力气,血泊之中,只能慢慢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而孟妤此刻亦是心脏狂跳,她也真是疯了,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孟妤却一点也不后悔。 待秦道士彻底安静了下去,孟妤疯狂地用自己裙摆的内衬擦拭着那只细簪,随后又将它插回了发间。 也就在此时,厢房的门被突然破开。 孟妤心中一紧,自然希望此刻进来的最好是周澹容。 好在,一切也如她所想。 “孟妤?” 熟悉的声音响起,孟妤攥成拳头的手突然松开,她用颤抖的声线说道:“萧郎,是你吗?” 下一秒,浑身是血的孟妤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萧郎,刚刚我不知为何秦道士突然闯入,我、我......我不小心......”孟妤连忙说道,声音里赫然带着些许哭腔。 她没打算瞒着周澹容。 然而没等她说完,周澹容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事,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吱呀,厢房的门再次被关上,这次进来的陆风。 他见到屋内这等骇人的一幕都惊呆了,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柔弱可怜的孟氏一出手就这般狠辣。 这满屋的血迹,要怎么处理才好? 周澹容抬手先将孟妤抱了起来,陆风忙破开窗户,让周澹容先将孟妤带走。 “把这儿处理好。”周澹容冷声说道,抱着孟妤的身影消失在了昏暗之中。 “是。”陆风应下。 而就在周澹容带着孟妤离开后没多久,这门外突然传来了异动。 —— 宴席间,陈言平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他既是因为周澹容和萧融的事心烦,亦是为自己的事烦躁。 啪。 “废物东西!你区区一个庶子,若没有我的扶持,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滚出京城好好给我反省去,要是再有旁的事牵扯出来,那下次死的就是你这个蠢货!” 三皇子刮来的耳光似乎还在让他的脸颊火辣作痛。 庶子!庶子!庶子! 难不成三皇子他自己就不是庶子? 这么多年,他为他做了多少肮脏事,为了他背了多少黑锅,他竟就这般对他? 就在陈言平满腔怨气地暗中咒骂三皇子时,席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个嬷嬷说发现萧员外的妾室同外男在厢房偷情。 众人一片哗然,被独留在座位上的萧员外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赵菀晴惊讶地看向萧员外,“这定是有什么误会,孟姨娘身边可是有丫鬟在的啊。” 这嬷嬷抬起头,正是那个提议让孟妤去厢房换衣服的婆子:“奴婢听得千真万确啊,就在那厢房里,孟姨娘说要跟那人私奔呢!” 萧员外一激动,桌子上的碗筷瞬间被他抽搐的手打倒在了地上。 “这......”徐知县也没想到自己母亲的寿宴上会闹出这么难看的事,可孟妤到底是萧府的人,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萧员外涨红着脸骂出了一句:“混账!” 众人才如梦初醒般议论起了此事,而赵菀晴立马说道:“叔父别急,这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先去看看!” 一听有热闹可看,不少人都跟在赵菀晴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寿宴上的人都少了大半。 徐知县见此头痛地直揉太阳穴,好在自己的母亲已经回院里歇息了,不然听到自己的寿宴上出现这些荒唐事,只怕能当场气晕过去。 陈言平看着台下的一片狼藉,骂道:“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怎么又和那个孟姨娘有关系?” “陈公子,眼下我们......”徐知县道。 “当然是去看萧融了!一个姨娘偷情有什么可看的?”陈言平起身拍了拍衣摆,就等着看周澹容是否发病,“萧融安置在了何处?还不带路!” “是,是。”徐知县狗腿地应道。 第47章 春光 厢房内,孟妤染血的外衫已被周澹容悉数褪下,雪白的里衣虽沾了些如梅花般的点点血迹,却并不显眼。 周澹容单膝跪地,用沾水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孟妤脸颊上的血迹。 只是他那握着帕子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而他的面色亦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时间一过,他以内力强压着的合欢药药效又悉数涌了上来,且比先前更加凶猛。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孟妤白净的小脸上,那股躁意如烈火焚烧,让他不敢再看孟妤的眼睛。 “萧郎,你怎么了?” 孟妤摸索着握住了周澹容的手腕,明显感觉到了他在颤抖。 “没事,夏安去取换洗的衣裳,等会儿就回来......”周澹容的声音沙哑,蹲起的身子猛然站起来时竟双腿无力,一个踉跄打翻了桌几上的茶碗。 孟妤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猛然抖了抖肩,连忙伸手抱住了周澹容:“萧郎,你的伤势又复发了吗?到底怎么了?” 隔着布料,孟妤都感觉到了周澹容格外滚烫的身体,耳边尽是男子粗重而克制的喘息声。 孟妤身子一僵,这萧融......还是中药了吗?可她明明不是寿桃换了吗? 女子的身体柔软又带着淡淡的清香,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胸膛每蹭动一下,都仿佛有数根羽毛撩拨这他的心窝,让周澹容根本舍不得放开。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推开了孟妤。 “夏安和陆风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在此等一下......” “秦道士的事不必怕,我会派人去处理干净的......” 周澹容艰难地说道,他不敢再过度使用内力,怕又引得旧伤复发。 但他也怕药劲上头做出伤害孟妤的事来,所以此刻想的都是要远离孟妤。 可就在周澹容转身的那一刻,孟妤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萧郎,你别走,我害怕。” 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从背后传来,周澹容岌岌可危的理智恍若即将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摇晃。 周澹容握住那女子环在腰间的小手说道:“我身子有几分不适,你乖乖待在这里,别怕......” “萧郎,我在这里,你还要去寻别人吗?”孟妤猛然抬起头,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破碎的泪痕,而那双如藕节般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你......” 周澹容浑身一怔,他转身想要同孟妤解释,可下一秒便感觉到女子柔软香甜的唇覆在了他的下巴上。 孟妤看不到,一切都只能凭感觉。 她踮着脚胡乱亲吻着,延着脸颊滚落的泪珠又蹭在了周澹容的下颌和脖颈上。 分明是温凉的泪水,可落在周澹容的身上却变得无比滚烫。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澹容抬手覆住孟妤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贴着孟妤跳动的脉搏。 他凑近还能嗅到孟妤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他闭上眼仿佛就重新看到了孟妤坐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是那般怜弱而害怕,瘦弱的肩头缩成小小一团,脸上却满是脏污的血迹。 那人怎么敢...... 周澹容如浓墨般的眼底满是戾气与杀意。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澹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可孟妤的声音却更加坚定:“萧郎,我心悦于你,你能......别走吗?” 她揪住周澹容的衣领抬起头,清澈如琥珀般的瞳眸氤氲着一片水色,朦胧之中又倒映出周澹容的面容——只是那张脸,却并非他自己的。 周澹容最后的理智终于崩溃,他闭上眼俯身吻住了孟妤的唇,贪婪地掠夺起那所有的甘甜。 孟妤反手搂住周澹容的脖颈,一颗心远比她杀秦道士时跳动得厉害。 她一咬牙,一狠心,给予了周澹容更加热情的回应。 只是可惜孟妤和周澹容都没有什么经验,亲了没多久,孟妤就因为缺氧而小脸涨得通红。 而周澹容还不知疲倦地索取强掠,丝毫不给孟妤喘息的机会。 等周澹容好不容易松开孟妤时,孟妤已被亲得晕头转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榻之上,雪白的锁骨剧烈收缩,竟让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不过没等她缓多久,男子削瘦却高大的身躯已然俯下。 他宛如一只捕猎的野兽般压低身子,嶙峋的脊骨和紧实的肌肉将缎面的衣料撑起如山峦般的弧度,他双手撑在孟妤的脸侧,投下的阴影将孟妤完完全全笼罩,既像是保护,又像是禁锢。 “你可想好了?”周澹容用最后的力气地问道,沙哑的声音反而透着几分莫名的诱惑与危险。 孟妤红着小脸重重地点了头:“只要萧郎不负我,我便绝不会后悔。” 周澹容听罢认命地闭上眼睛,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压抑的情欲悉数爆发,他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可又始终控制着力道,不敢伤她分毫。 衣衫纠缠,红烛摇晃。 月影朦胧,钗环尽落。 周澹容的手指摩挲着那如绸缎般的鸦发,他低声哄道: “叫容哥哥。” 孟妤咬着唇瓣,哭红的眼眸如受惊的小兔子般可爱,怯怯地唤道: “融哥哥.......” 那曾被周澹容亲自拒绝的称呼,最终还是如了孟妤的愿。 而就在春光最甚时,周澹容抬手解开了床榻边的帷幔,将所有的旖旎风光都挡在了幕帘之中,不容别人窥探分毫。 —— 厢房外,陈言平听着这一场活春宫,脸色着实难看。 徐知县也没想到周澹容突然改换了路线,就是带着自己父亲妾室来此处偷情。 “陈公子,您下的毒究竟是......”徐知县还从没见过周澹容这般猴急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怀疑陈言平那毒引的功效。 “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的毒引可没这作用。”陈言平阴鸷地看了徐知县一眼,“不过刚刚席间不是有人说这孟氏与外男偷情吗?这偷情的人就是萧融?” “不对呀,此处的厢房并非我安排的地方,而是这萧公子自己强行闯入的。”徐知县说道,“至于这孟氏......也不该在此处啊!” 若偷情的人就是孟妤和周澹容,那赵菀晴不应该来这儿捉奸吗? 第48章 命案 “陈公子,您看我们现在是?”徐知县一头雾水,只能向陈言平请示。 陈言平听着屋内翻云覆雨的声音,心中愈发烦躁:“罢了,下次再寻机会吧。” 不过这般偷情还真像萧融能做得出来的事。 毕竟他从前在京城便惯会沾花惹草,可是有不少红颜知己。 只是能在自己父亲病重时朝着父亲的妾室下手,这萧融还真是荒唐。 至于周澹容,陈言平记得他最是不近女色。 陈言平正准备带人离开,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赶来说道:“老爷,出大事了!” “怎么了?这般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徐知县问道。 “秦,秦道士死了,这尸体在空置的厢房里被人发现了!”下人脸色煞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好,好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徐知县惊呼出声,“秦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老爷您快过去看看吧!”下人说道。 “快,快......这事千万不要让老夫人知道!”徐知县脸色铁青,顾不上陈言平连忙往现场赶。 今日可是他母亲的八十大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陈言平看着徐知县惊慌而去的背影,眉头都能拧成麻花——这都是些什么事。 —— 另一边,等赵菀晴领着人来到这捉奸的厢房时,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秦道士的尸体。 只见这秦道士乃是被人刺破了脖颈失血过多而亡的,而他的旁边还躺着个同样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丫鬟。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春褀。 赵菀晴看到这一幕时,差点没吓得昏厥过去,还是盼儿手疾眼快接住了赵菀晴,这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秦大师怎么会在这里?”赵菀晴尖细的声音颤抖着转了个弯儿,满是震惊。 他不应该同孟妤在一起吗? 孟妤呢? 赵菀晴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环顾四周哪里有孟妤的身影。 “不是说这孟氏与人偷情吗?秦道士怎么会死在此处?”有人忍不住问道。 那最早来报信的嬷嬷也傻了眼,她倚着门框双腿打颤,上下牙齿磕碰间半天说不出句话来:“孟,孟姨娘......去哪儿.......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无心顾及孟氏偷情的事。 徐知县一来,更是不少人请辞而去,不敢在徐府多留。 徐知县看到秦道士的尸体愤怒不已,立马命衙门的人来查尸追凶。 而昏倒在一旁的春褀则被一盆冷水泼醒。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醒来......他就那样了!啊啊啊!”醒过来的春褀看着面前的凶案现场尖叫连连。 徐知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丫鬟压根不是徐府的人,他冷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春褀颤颤巍巍地看过去,目光落在赵菀晴身上的时候顿时亮了起来。 她宛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地凑到赵菀晴的脚边,染血的手哀求般地想要抓住赵菀晴的裙摆:“表姑娘,救命啊!有,有歹人,这徐府有歹人啊!” 赵菀晴捂住口鼻连忙后退,这才避开了春褀肮脏的双手。 “表姑娘,这丫鬟......你认识?”徐知县一记刀眼过去,往日和善的眼神此刻变得狠厉犀利起来。 赵菀晴的神情僵硬,她说道:“春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在府中……或者跟在孟姨娘身边伺候吗?孟姨娘呢,她不是在此处换衣裳吗?” 赵菀晴的重音都放在了“孟姨娘”这三个字上,显然不管秦道士是死是活,赵菀晴还想把这脏水给孟妤泼上去。 可此刻的春褀完全被吓傻了,哪里顾得上孟妤? “有人,有人要杀我......表姑娘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定是那人杀了秦道士,不关我的事啊!” “表姑娘救我,求你救我......” 春褀语无伦次,而徐知县的困惑更是达到了顶峰——这丫鬟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表姑娘,萧府的丫鬟怎么会出现在我这徐府之中呢?我记得今日孟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中,也没有这人啊?”徐知县问道。 到底是牵扯到了命案,而春褀又是萧府的人,赵菀晴只能努力撇清关系道:“徐大人,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春褀怎么会与秦道士待在一起呢......” “那就先将此女缉拿下去,好生关押起来!”徐知县开口道。 这话一出,却让赵菀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春褀扛不住审,把她们那些事说出可怎么办? 人群之中,亦有人开口猜测道:“该不会是这丫鬟杀了秦道士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那这孟氏又去了何处?不是说她在此与人偷情吗?” “总不可能是个瞎子杀了人吧?要是瞎子杀了人,她跑得掉?” “大喜的寿宴,怎么偏偏出了这等事呢......” 这些人说得越多,徐知县的脸色越难看。 赵菀晴同样也是心烦意乱,她既害怕春褀说出她的计谋,又怕春褀真的与命案有关。 偏偏徐知县又直接将春祺关了下去,赵菀晴就是连个与她串通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春祺思索片刻后说道:“徐大人,这春褀到底是萧府的人,不如我先去寻三公子和老爷来吧.......这样的事牵扯到了萧家,我也不好做主的......” 提到三公子和萧员外,徐知县冷冷地说道:“萧公子不胜酒力已歇下了,萧员外已先回了萧府,这等事也就不必打扰他们了。” “不过这丫鬟毕竟是萧府的人,还得劳烦表姑娘你留在此处同我一起审问。” 眼下周澹容正与那姨娘翻云覆雨,徐知县实在是没脸再戳穿这件事了。 一来他与陈言平狼狈为奸给周澹容下了药,本就心虚。 二来今日到底是他母亲的寿宴,一桩命案就够让人糟心了,徐知县不想扯出这等继子和姨娘偷情的事再添笑料,更不想得罪周澹容。 第49章 不冤 徐知县的话音刚落,冬宁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跪下行礼道:“禀徐大人,我们姨娘身子不适,听闻老爷要先回府,便直接从厢房离开和老爷一起回府了。” “老爷特让奴婢留下告知徐大人一声,顺便伺候醉酒的三公子。” “春褀乃是萧府的人,若此次命案与她有关,还请徐大人秉公处理,不必留有情面。” 赵菀晴看到冬宁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 孟妤已经回萧府了? 赵菀晴狠狠揪了揪帕子,这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变故? 徐知县当然知道孟妤没回去,可就算那瞎眼的姨娘在这厢房待过一段时间,他也不信她能杀人。 于是徐知县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在一旁跟着看吧。” 赵菀晴死死抓着盼儿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冬宁走到她身边。 这分明只是伺候笔墨的丫鬟,可此时她的眼中却含着股刺骨的冷意。 宿松县的县尉今日也在徐府,他早些年也当过仵作,现场就验起了尸。 没多久就县尉就查出这秦道士是被簪子刺死的,而那簪子恰好与春褀发间的簪子吻合。 —— 庭院里,夜风瑟瑟。 赵菀晴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虽捧着一杯热茶,但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站在院子中间的县尉拱手说道:“从物证来看,这丫鬟的脚印与厢房门口泥地的脚印相同,发间的细簪与秦道士脖颈上的伤痕吻合,且簪尾处有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这只簪子恐怕就是凶器。” “从人证来说,秦道士身边的道童说这丫鬟最近常来寻秦道士,两人多次单独共处,还常有书信往来,似是有私情。” “秦道士身上无其他伤害,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刺。” “如果这位名为春褀的丫鬟同秦道士关系不简单的话,倒是能更为轻易地杀死秦道士......毕竟能让秦道士不设防的人应该不多。” 这县尉本也是饮了酒的,但眼下他却无比清醒,神经紧绷。 尤其是触及徐知县冰冷的视线时,他更是冷汗淋漓,只想着赶紧把凶手的帽子扣在那丫鬟身上,给徐知县一个交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下人将那支从春褀发间取下的簪子呈了上来。 “先前秦道士在萧府的时候,表姑娘可有见过他与这丫鬟来往?”徐知县问道。 赵菀晴尬笑着说道:“从前这春褀都是跟在孟姨娘身边伺候的,至于她与秦道士有无往来,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用来行刺的簪子款式太过寻常,宿松县不少女子都有,若是将簪子视为铁证是否又失公允?” “不如把春褀带上来再好好审问一二……春褀一个弱女子,我还是很难想象她能做出这等事。” 春褀杀了秦道士? 赵菀晴打死都不相信。 “老爷,那丫鬟现在回过了神,您看是否要现在将她提上来?”这时,一下人说道。 “带上来。”徐知县说道。 很快,几个粗使婆子就将五花大绑的春褀给提了上来。 只见春褀浑身湿漉,脸颊上还有被掌捆过的红痕,她满脸惊恐害怕之色,但比起刚刚疯癫的模样看着正常多了。 再见到春褀,赵菀晴也冷静了许多:“春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还同秦道士传递起书信来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春褀,你定要想好再说话啊。” 春褀对上赵菀晴的视线浑身一颤,随后她说道:“徐大人,表姑娘,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的书信乃是替孟姨娘传递的,今夜也是孟姨娘邀这秦道士在此相见,奴婢不过是替他们看门的罢了......” “只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打昏了奴婢,奴婢再醒来的时候秦道士就已经死了!” “奴婢冤枉啊,真的冤枉!那簪子不止是奴婢有,孟姨娘也有,该、该不会是孟姨娘不小心杀了秦道士吧?” “奴婢从前在孟姨娘身边伺候,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妆盒中就有一模一样的簪子啊......” 赵菀晴听了春褀这番话,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若是这命案能安在孟妤的头上,可比偷情的罪名来得有用。 “该不会是真如流言所说,孟姨娘与秦道士......”赵菀晴震惊地捂住嘴,故意将话说了一半。 徐知县今日在寿宴上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他紧锁着眉头问道:“既然你说你是替孟姨娘和秦道士看门的,那就是孟姨娘一个瞎眼的女子不仅杀了秦道士,还将你打昏了过去?” “我倒是不明白,这孟姨娘如此行事所图的是什么?” “若她与秦道士藏有奸情,那二人不该趁着这点时间行鱼水之欢;若她与秦道士没有奸情,又为何要在徐府约见他?” “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徐府,还藏着个没被人发现的歹人?!” 徐知县好歹是一方县令,此刻严肃冷脸的模样颇具压迫感。 “这,这......”春褀听着徐知县的质问结结巴巴地回道,“定是,定是孟姨娘身边还有帮手......夏安,对,定是夏安在帮她!” “至于杀人的原因,许是,许是二人起了什么龃龉,这才闹出这等事的吧!” 春褀的话听来颇为勉强,但赵菀晴却说道:“这丫鬟所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然她杀了人为何不跑呢?留在案发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徐大人,不如将这孟姨娘等人也请过来当面对峙?毕竟秦道士身死的厢房也是孟姨娘先前待着的地方。” “这孟姨娘被酒水泼湿了衣裳,我本是陪着她一起去换衣的,可在厢房时孟姨娘怕萧员外和三公子身边无人照顾,就让我先回了宴席......现在想来,孟姨娘的确有几分奇怪。” “且这秦道士一死,我这叔父又如何是好啊?和州的名医都比不过秦道士的法事有用,要是因为秦道士身死,叔父的病又卷土重来,那岂不是......” “徐大人,您定要查出真凶和真相,还秦道士一个清白,否则叔父只怕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啊!” 说到萧员外,徐知县冷冰冰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动容,这事怎么就绕不开那个瞎子呢? 可他要如何去传唤孟妤? 到萧府寻人?还是去萧融的床上抓人? 这会儿,徐知县总算从这凶案中品出些不对来,或许他就不该在今夜查案....... 就在徐知县犹豫时,一道声音从庭院门口处响起: “这秦道士死得不冤。” 徐知县抬头看去,从门口处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澹容。 第50章 了结 周澹容仍身着白日里的银白色缎袍,但许是合衣小憩了会儿的原因,他那衣裳有几分褶皱凌乱,胸前还有未擦干净的深色酒渍。 他脸上醉酒的红晕尚未完全消散,往日里苍白的面容眼下倒是显得多了几分血色。 只不过周澹容瞧着一身酒气,眸色却十分清明。 徐知县没想到周澹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从发现命案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看来这周澹容行事还是很快啊。 一时间,徐知县看向周澹容的神情颇有几分怪异。 “表哥,您怎么来了?”赵菀晴惊讶地说道,握住茶盏的手都因心虚而忍不住颤抖。 “萧公子,你这话的意思是......”徐知县跟着问道。 “徐大人可知这秦道士准备明日就离开宿松县的事吗?”周澹容问道,他声音颇为沙哑。 徐知县一脸震惊:“还有这事?好端端的秦道士是要去哪里?” “众人皆以为我父亲的病是由秦道士治好的,但实际上我在京城就见过这等疑难杂症,父亲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绝非做那一两场法事就能救得回来的。”周澹容开口道,“我之所以留着秦道士在府中,乃是为了宽慰父亲,好让他不要放弃治疗。” “父亲素来迷信道法仙术,对秦道士也十分信任,所以我想着有他相伴左右,父亲最后的一段路也总能过得高兴些。” “可谁曾想近几日我发现这秦道士竟在父亲的饭菜中偷偷下药,这药的药性极猛,虽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大有好转,但实际上却是在亏空此身子以换来回光返照之势。” “我知晓此事恼怒不已,但那时秦道士已来到了徐府准备为徐老夫人贺寿,念及徐知县与父亲多年的情谊,我这才想着等寿宴后同秦道士算账。” “今日来徐府没多久后,我手下之人便查出来这秦道士已收拾好了细软金银,准备跑路......看来他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不敢留下来面对我。” 徐知县:“竟还有这等事?可这秦道士不是会火术仙法吗?难不成也都是骗人的把戏......” 周澹容:“都只是些高超的戏法罢了......若他真是仙人,岂会被这么轻易地杀死?” 徐知县无语凝噎,他在寿宴前可是给秦道士砸了不少钱,还处处毕恭毕敬地捧着他。 到头来这人居然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至于这春褀,从前在萧府就是个不安分的。”周澹容说道。 他瞥了一眼冬宁,冬宁立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禀徐知县,这春褀先前的确是服侍孟姨娘的不假,可她因偷奸耍滑、玩忽职守被打发去了厨房做粗活儿。” “今日这些污蔑之言,只怕都是春褀记恨我们姨娘才故意这么说的。” “我们姨娘眼盲,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奴婢根本没见孟姨娘同春褀再说过话,更别提传递什么书信了。” 周澹容冷冷地看向春褀,缓缓说道:“这种不忠不义的丫鬟的证词何必再听?兴许就是她自己与秦道士暗通曲款,与秦道士谋划逃离宿松县不成,一怒之下才杀了人。” “她本就是因着秦道士的关系混入的徐府,杀人之后又浑身血迹,若出了这院子只怕不出片刻就会被抓起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现场装昏,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我说的,可对吗?” 赵菀晴还是头一次听到周澹容说这么多话。 她侧头看向周澹容,却惊愕地在男子的脖颈处发现了深色的吻痕和女子指甲的抓痕。 周澹容感觉到赵菀晴的视线,下一秒就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赵菀晴只觉得自己好似落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那幽深而又平静冰冷的瞳孔仿佛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紧张害怕到无法呼吸。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澹容,明明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却让她觉得无比恐惧。 好似那平静之下,潜藏着的皆是凌厉的杀意。 而就在此时,周澹容抬手摸了摸自己喉结一侧的抓痕,仿佛是故意指引着赵菀晴看向此处。 赵菀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她好像知道这秦道士是谁杀的了...... 啪嗒。 赵菀晴手中的茶盏滚落在了地上。 那茶盏虽没有碎掉,但茶盖咕噜咕噜滚过,茶水悉数倾倒了出来,在赵菀晴的脚边汇成了一潭水泊。 赵菀晴看着那水泊的模样,只觉得像极了秦道士死时身下聚成的血泊。 赵菀晴心神不宁,却见春祺又朝着她爬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杀秦道士,表姑娘这一切可都是你让我……” “住嘴!” 眼见春祺狗急跳墙要说出她们二人的事,赵菀晴连忙高呵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春祺,你虽只是个丫鬟,可这么多年来萧家待你不薄吧?你父亲先前腿脚受伤是府中的大夫分文不取替你父亲看的诊,你哥哥的债主闹到萧府也是李管事替你付的利息钱……你怎么敢做出污蔑主子的事?”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也家人想想。” “此刻坦白,还能落得个痛快。要是你还胡乱攀咬,那恐怕遭殃的就不只是你了!” 赵菀晴说完这些话后大口地喘着气,她根本不敢看周澹容的眼睛,也不敢直视春祺的面容。 而春祺听罢,宛如被人抽去了骨头般瘫坐在了地上,脸上一片恍惚之色。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抛弃了。 “这生事的丫鬟到底是萧家的人,萧家御下不利,日后定会想办法给徐大人赔罪的。”周澹容说道,“既然人证物证都在,不如就结案吧,春祺这丫鬟依律处置就是。徐大人,你看这样可好?” 第51章 恐惧 夜色如墨,将整座宿松县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街道上,车轮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咯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车厢内,赵菀晴紧攥着衣角,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她与周澹容第一次二人共处,但赵菀晴根本不敢直视对面的周澹容,目光只是慌乱地在车内四处游移。 秦道士死不瞑目的面容和春褀被人拖下去时绝望而怨恨的模样还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努力在周澹容面前保持着冷静与礼数。 赵菀晴本以为周澹容会说些什么,可他竟就这样靠在了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曾与赵菀晴说。 煎熬。 赵菀晴从没觉得如此煎熬过。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开口道: “表哥,叔父要是知道秦道士死在了徐府,只怕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我回府后还是让府中的下人都谨言慎行,莫要让叔父知道这样的噩耗,您觉得可好?” “原来你也知道父亲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啊。”周澹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那双如幽潭般的桃花眸睁开,看向赵菀晴时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菀晴的心猛地一缩,她迅速避开周澹容的视线低下头道:“谁能想到秦道士会出这样的事呢?都怪那春褀竟这般丧心病狂,与秦道士苟合偷情不说,还敢杀人......” 刚刚在徐府,徐知县已顺了周澹容的意将春褀定为了凶手。 而春褀杀人的原因就在于秦道士要离开宿松县却不带走她,乃是情杀。 尽管春褀到最后都在喊冤,但已无人听她辩解。 命案已了,但好好的寿宴被搅和成了这个样子,徐知县送他们二人离开的时候,脸色实在难看。 “是啊,谁能想到春褀会在这徐府之中。”周澹容接道,“表妹,你说是不是?” 表妹。 这是周澹容第一次这般称呼她。 赵菀晴狠狠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竖起。 她第一次这般清楚地感觉都到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从前的“萧融”了。 周澹容说完这句话,马车内又安静了下去。 这样窒息般的寂静一直持续到萧府,马车停驻,周澹容下车前最后对赵菀晴说了一句话: “表妹既然这么聪慧,又何必要做出让萧家难堪的事呢?今日的事是丫鬟抵过,若是再有下次,我还真不知是何人来抵过了......” 说罢,周澹容毫不留情地离开。 被独自留在马车上的赵菀晴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人难道真的是周澹容杀的吗? 他为了那么个卑贱的妾室,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女子温婉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愤恨与不解。 —— 萧府,慕云园。 主屋门前,陆风抱着剑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看到周澹容的身影他立马上前说道:“主子,大夫已经来过了,这孟氏只是疲累过度,身子并无旁的问题。” 周澹容点头,这才踏入屋内。 屋内烛火摇曳,床榻边的帷幔并没有被放下,周澹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道娇小曼妙的身影。 孟妤身着雪白宽大的寝衣正安静地蜷缩在床上,眉头轻皱,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察觉到有人靠近,孟妤哼唧着挣扎了一下。 只见那露出的脖颈和小臂上布满着暧昧的吻痕和青紫的捏痕,哪怕已经上过药也映着女子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周澹容看到孟妤满身的痕迹,眼中顿生愧疚之色。 他正准备将孟妤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时,孟妤却突然醒了:“谁?!” 她声音颤抖,本能地往床角缩去,紧紧攥着被子的双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周澹容见状,立刻出声安抚:“别怕,是我。”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伸手朝着周澹容的方向摸去,却不曾想自己的身子酸软得厉害,尤其是双腿那处,稍剧烈动一下,就疼得泪眼汪汪,竟又让她跌坐了回去。 先前如何与周澹容共赴云雨的事又一点点浮现在了孟妤的脑中海中。 孟妤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一层如霞云般薄红,软绵的嗓子缓缓说了一句:“疼。” 周澹容看着孟妤委屈到皱眉的小脸,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的神情,忙伸手将孟妤扶起来抱在了怀中:“是我的错,是我没个轻重......夏安已替你上药了,往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孟妤在周澹容的怀中慢慢回过了神,她问道:“我们现在还在徐府吗?” “不,我们已经回来了。”周澹容说道,“你放心,秦道士的死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的。” 周澹容想到孟妤坐在血泊中的样子,心宛如被千万根针扎般疼。 他本是想告诉孟妤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可他冷静下来细想才发现,当时那等场景什么都看不到的孟妤又能怎么办呢? 她难道不害怕吗? 这徐府的寿宴是他带着她来的,可却又一次害得她置身险境。 周澹容闭上眼,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埋怨。 孟妤被周澹容抱在怀中也有些错愕。 她没想到周澹容的行动这般迅速,不仅将她提前送回了萧府,还把秦道士的死给压了下来。 孟妤敢杀秦道士也绝不是头脑发热之举。 萧融身体里的异世魂本就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话本子里他还与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有过露水情缘,喜欢的就是那女刺客看着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的样子。 所以孟妤才有把握这萧融不会轻易地因为她杀人就厌弃她。 更何况自己是无奈之举,哪个男人会不怜惜? 只是她没想到,周澹容接受这事接受的这么快。 “萧郎不怪我心狠手辣吗?”孟妤问道。 “心狠手辣?如果是我在那厢房之中,我绝不会让秦道士死的那么痛快。”周澹容缓缓说道。 他伸手撩开孟妤脸侧的碎发,这才发现自己情迷意乱时竟连孟妤的耳垂都没有放过。 那上面还留着他的齿痕。 一时间,周澹容连耳根都泛起了如血般的殷红色。 而周澹容这句话堵回来,愣是让孟妤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第52章 病危 孟妤犹豫片刻,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周澹容的胸膛上。 “萧郎,我怎么也没想到秦道士会出现在那儿……而他竟想要带我离开宿松县,还说什么我的心意他都收到了……我不从,秦道士便想用强,我宁愿死了也不想他得逞……” 孟妤说到一半,就被周澹容捂住了嘴。 “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活得好好的,等日后去了京城我定会寻医替你看好眼睛。”周澹容说道,“不可再说这些胡话。” “一个江湖骗子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愧疚。” 孟妤见周澹容真的完全不怪她,她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萧郎,遇见你当真是我此生的幸运。”孟妤声音软绵,抬起头来漂亮的杏仁眸中仿佛都只能装下周澹容一人,“对了,萧郎怎么身上还有纱布呢?可是那坠马之时伤到了别处?” 孟妤提到的正是周澹容被山匪刺杀时受的箭伤。 昨夜二人坦诚相待时,孟妤摸到了那纱布。 周澹容说道:“先前其实受伤不轻,但怕父亲担忧才一直瞒着。我的伤势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可好?” 孟妤点了点头,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乖巧。 “还有一事,今日那盘寿桃你可吃了?”周澹容问道。 “萧郎是说我桌上的那盘吗?我没吃,我只吃了你那盘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吃完后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孟妤说道。 回想起吃完寿桃的那股难受劲儿,她心中也纳闷。 “不舒服?”周澹容眉梢一挑,“怎么不舒服?” “就是突然四肢无力,胃里泛恶心。”孟妤说道,“若非那会儿难受,表姑娘也不会想把我扶出去透口气,如此也不会被泼了酒又去了厢房了……” 这么一盘算,还真是那寿桃的锅,可是她明明服了合欢药的解药啊! 不对,今日中药的还是周澹容。 难不成……她那盘寿桃也有问题? 孟妤眉头紧锁,突然想明白了为何赵菀晴会催促她吃下寿桃,又为何会让秦道士来寻她了。 若中合欢药的人是她,赵菀晴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她送到厢房,而后秦道士到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那时,赵菀晴再带人捉个奸。 不管孟妤是不是被人陷害的,她都死定了。 想到这些,孟妤有些懊恼——怪她太依赖那话本子,竟将赵菀晴轻视了过去。 不过幸好,周澹容今日是与她圆了房,也算是没白费那合欢药。 而周澹容听完孟妤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你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周澹容问道。 孟妤:“除了身子有些酸痛外,就是胃还有些难受……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等明日我再寻个大夫来好好给你看看。”周澹容说道。 明日齐神医的徒弟就到了这宿松县,若孟妤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了这么多,孟妤的身子又泛起了一股倦意。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周澹容扶着孟妤躺下,叫她今夜好生休息。 只是在他离开时,孟妤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融哥哥……你今夜不陪我吗?”孟妤问道。 床榻间她被周澹容诱哄着说出的名字,此刻又被她清楚地念了出来。 女子的手分明柔若无骨,可却能轻而易举地制住周澹容的脚步。 而那三个字从孟妤的嘴里唤出来时,那股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燥火又浮了上来,让他头晕脑涨。 “我去沐浴一番,一会儿就回来。”周澹容轻柔地说道,仿佛生怕惊扰了孟妤。 “好~”孟妤乖巧地收回手,小脸埋进被子里还是只留下了那双圆润漂亮的眸子,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在眼下投下漂亮的阴影。 周澹容看到孟妤这般模样心头一软,他忍不住摸了摸孟妤的脑袋,眼底翻涌的满是对孟妤的怜爱和占有欲。 —— 次日。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昨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孟妤本该睡到日上三竿才能把精气养足,但不知为何天色刚亮她就醒了。 醒了后孟妤下意识地摸向身侧,被窝里的另一侧还残留着余温,显然周澹容刚走没多久。 “咳咳……夏安,冬宁?”孟妤支起身子唤道,声音沙哑干涩。 来到陌生的环境,孟妤也不敢自己下床乱动。 好在没等多久,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姨娘,奴婢在。”来者是冬宁,她连忙点起蜡烛,又替孟妤倒了杯热水,“这会儿天色还早,姨娘您可多睡一会儿。” “三公子呢?”孟妤问道。 “老爷身子又不好了,三公子这会儿在瑞雪堂伺候着。”冬宁说道。 孟妤听完心里五味杂陈,秦道士一死,这萧员外也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了。 “姨娘这会儿要继续睡吗?还是奴婢伺候您梳洗?”冬宁问道。 孟妤道:“点灯梳洗吧,我也是睡不着了。” —— 萧府,瑞雪堂。 床榻边,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清秀的年轻大夫正在为萧员外施针续命。 周澹容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静等着那年轻大夫的诊断。 “怒火攻心,情况不妙……我若是尽全力的话,萧员外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这年轻大夫说道,“不过这也说不准,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这年轻大夫名为齐恒,乃是宫中的御医。 “罢了,这病本就无药可医。”周澹容垂眸说道,“你且让他走之前别这么痛苦吧。” “是。”齐恒拱手说道,“卑职尽力而为。” 救回萧员外后,齐恒又赶紧替周澹容把了脉,察觉到他中过合欢药且又以阴阳之法解了药性后,他瞪大了双眸:“您这是……” “昨日在徐知县母亲的八十大寿上被人下了药,眼下已经无碍了。”周澹容说道。 齐恒道:“在京城数年您都没开窍,如今在宿松县却破了身。卑职都有些好奇是何人能让您放下芥蒂的……该不会还真是曲公公说的那位吧?” “不过呀,这合欢药最好的解法就是顺其自然,您倒是不必再吃旁的药了。” 周澹容对上齐恒的视线,已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揶揄之色。 第53章 中毒 齐恒是齐神医收的养子,也是周澹容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好友。 嘉靖帝将齐恒派过来明面上瞧着是宠爱萧贵妃,但实际上还是不放心他。 周澹容说道:“他倒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曲公公也是担忧您,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您身份特殊,不敢在宿松县有半分差漏。”齐恒说道,“对了,您说还有一位病人需我看诊,这人在何处?” 周澹容见萧员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便带着齐恒回慕云园去寻孟妤。 齐恒挎着药箱,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而进了屋,齐恒总算看到了曲公公嘴里提到的那名女子。 只见那人身着月白色寝衣坐在铜镜前,齐腰的乌发如瀑披散在身后,哪怕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能看得出这女子五官灵巧、柔弱清怜。 她的身侧立着两个丫鬟,一个正握着象牙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另一个则在一旁挑选着合适的发簪。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两个丫鬟连忙跪下行礼道:“给三公子请安。” 也正是这时,孟妤转过身子,齐恒才发现她的双眸无神,似蒙着烟云水雾般叫人看不真切。 “萧郎回来了?”孟妤本放在桌案上的手立马抬起了,周澹容想都没想就快步走到孟妤身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好让她知道自己就在身边。 冬宁和夏安看到周澹容的眼神,识趣儿地退了下去。 “怎么没有多睡会儿?手怎么也是冰冷的?”周澹容蹙眉。 “萧郎一走,我也就睡不着了。”孟妤说道,“听冬宁说老爷的身子又不好了......如今怎么样了?” “无事,宫中御医已到了府上,父亲的命已经保住了。”周澹容说道,“正好,这御医师从北山神医齐蒙,医术定是比宿松县这些大夫高超......你的眼睛也可让他先看看。” “师从北山神医齐蒙?”孟妤忍不住提高嗓音,语气中的震惊与惊喜抑都抑不住。 那不正是话本子里提到的、能治好她眼睛的神医吗? 他的徒弟竟到了宿松县...... 孟妤深吸一口气,前世她记得也有宫中御医来到宿松县,可她却不知道这人就是齐蒙的徒弟。 齐恒见这女子这般激动,心生几分诧异:他师父的名声都这么大了吗?竟在宿松县这等地方都有人知道? “你知道齐蒙?”周澹容问道。 孟妤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忙说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能让萧郎称之为神医的人,定不简单吧!” “我,我何时能有机会见见这位小神医呢?” 周澹容轻笑道:“他现在就在你面前呢。” “孟姨娘安好,在下齐恒,‘神医’二字当不起,还请姨娘唤我‘齐大夫’便可。”齐恒上前行礼道,声音清润如山泉。 孟妤没想到齐蒙的徒弟这般年轻,她连忙说道:“齐大夫,还劳烦您费心了,我这双目失明已有一月,不知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这话说完,孟妤突然觉察出些不对劲来。 齐恒是宫中御医,但“萧融”此时却将他带到自己的面前,还不遮掩他们二人的关系......这“萧融”还真是不把萧员外当回事啊! “无事,我先看看您的情况。”齐恒说道。 他走到孟妤的跟前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后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搭在孟妤的手腕上,伸出三指仔细地为她把脉。 只不过齐恒看到孟妤手腕上的指痕时,他忍不住又瞧了周澹容一眼。 原来三皇子也是个这般重欲的人啊。 周澹容被齐恒眼中的戏谑之色弄得有几分不自在,他扬了扬下巴,警告齐恒好生把脉。 而齐恒把脉到一半,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再不见刚刚的嬉皮笑脸。 周澹容见此张嘴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齐恒同样回了三个字——“牵机毒”。 周澹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而孟妤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充满期待地问道:“齐大夫,我这眼疾可还有得救?” 齐恒收起帕子说道:“孟姨娘放心,你这眼睛只是因为毒素压迫脑部而暂时失明,只要坚持用药好好调养,定能重见光明的。只不过治疗盲眼所需的药材中有几味比较珍贵难得,恐怕只有在京城才能弄到。” 孟妤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长舒一口气,眉梢都染上了雀跃的喜色。 只要有救就好,孟妤不怕再废些时间。 “不过现在开始也可以用药了,我这就把药方写出来给三公子。”齐恒道。 “那就多谢齐大夫了!”孟妤高兴地说道。 齐恒把完脉,就同周澹容一起走了出去。 还没等周澹容站稳,齐恒就一把抓住周澹容的手腕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还好,还好您的体内没有复发的牵机毒......老天保佑,要是再来一次,您的命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宿松县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中毒?”周澹容问道。 “那孟姨娘体内有牵机毒的毒引,好在孟姨娘从前没中过那毒,所以吃下毒引只会诱得身体轻微不适,从症状来看就跟吃坏肚子没什么差别.......还好她吃得不多,等过几日毒素慢慢消散了下去便好。”齐恒说得简单,但听上去可是惊险,“您与这孟姨娘,最近可是有吃过什么不洁之物吗?” 这牵机毒乃是陈太后在周澹容小的时候给他下的毒,且这毒和毒引都只有荣国公府陈家有。 没人会弄这等东西去害一个小小的姨娘。 所以这毒引要针对的,只能是周澹容。 “昨日徐府的寿宴上她身体突然不适的。”周澹容仔仔细细地回忆道。 他在寿宴上中了合欢药,孟妤中了牵机毒的毒引...... “寿桃糕。” 孟妤的寿桃糕是赵菀晴为了栽赃她和秦道士下的。 他盘中的寿桃糕则是陈言平想要验证他的身份下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孟妤会因不喜欢那寿桃的口味对换了他们的糕点。 周澹容忽然想通了一切,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深沉墨色,压得人喘不过 第54章 疑虑 周澹容将徐府寿宴上的事和盘托出,齐恒的脸色也再也不见松快之意。 “陈言平这个奸猾之徒竟追到了宿松县,不过此事他定没有向三皇子通报,否则就不会用这般迂回的办法来验证您的身份了。”齐恒说道,“此子......留不得。” 周澹容说道:“京城局势如何?” “三皇子和陈太后因您遇害一事,被百官弹劾,但他们对您的死也是半信半疑,便想出了开棺验尸的办法。” “然而开棺当日,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惊雷滚滚,一道碗口粗的闪电正好击中了萧融的棺椁,还差点伤了三皇子。此等变故突生,也就无人敢继续验尸证身了。” “圣上知道此事后龙颜大怒,在早朝之时怒斥三皇子肆意妄为、不敬血亲,搅得朝堂动荡、民心不安,当场罢了三皇子在吏部的官职,让他闭门反省。” 齐恒说道。 “居然有惊雷闪电劈中萧融的棺椁?”周澹容诧异道。 “本这开棺的日子也是按照您的吩咐特意挑的暴雨天,好以此伪造不祥征兆阻止三皇子验尸。可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多年来三皇子和陈家玩弄权势、草芥人命,所以才降下惊雷以视警告吧......”齐恒唏嘘道,“就是可怜萧融......白白又受这么一遭横祸。” “好在只是棺椁受损,尸体无大恙。” “圣上已命下面赶紧将棺椁送入皇陵,了却此事。” “您放心,这三皇子和荣国公府都蹦跶不了多少时日了。” 周澹容叹道:“的确苦了萧融了。” 就连周澹容都对萧融有几分于心不忍,可怜他替自己身死又要挨雷劈。 不过不管是坠崖还是雷劈,萧融的尸体都未受到太大的损坏,瞧着又像是另一种神迹了。 “还请您防着陈言平这个小人,一次计谋不成他定会想办法再试探您。”齐恒拱手说道。 “自然。不过陈言平再奸猾,如今也只是个落水狗,毕竟他还得忌惮着萧贵妃,定不敢乱来的......”周澹容一顿,随后看着齐恒脸上的疲倦之色说道,“你凡尘仆仆赶来想必也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周澹容说罢,便命陆风带着齐恒先下去休息,自己则折回了屋内。 孟妤的长发已经挽起,月白的寝衣以竹青色的交领襦裙取代,外面还罩着一件水绿色的大袖衫,为的就是遮掩她脖颈身上的痕迹。 许是知道自己的眼盲还有救治的办法,齐恒走后孟妤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那笑容恰似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柔美且纯净。 “孟妤。” 周澹容先从背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还疼吗?”他问道。 孟妤如何不知晓他的意思,她面颊一红,却先开口问道:“齐大夫已经走了吗?” 刚刚那会儿她还好没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不然这齐恒只怕会全听了去。 “嗯,我让陆风先带他去安置行囊了。”周澹容说道,“身上的药估计还要再上一次,等吃过早膳我帮你上药。” 孟妤睫羽轻颤,尽管昨日二人已坦诚相待,但谈起这些事又不禁让人面红心跳了起来。 到最后,只化为了一句颤音:“都听萧郎的。” 待两人亲昵的差不多了,丫鬟小厮也将早膳在厅堂摆好。 两碗煮得软烂香甜的白粥配上了四道时蔬烧菜和两道糕点,不算丰盛但也可口清淡。 冬宁照着惯例伺候着孟妤用膳,只是在她的筷子夹起那道豆沙酥时周澹容微微蹙眉。 昨日那寿桃糕就是因为孟妤不喜欢豆沙馅才与他换下的,也正是因此孟妤替他挡了毒。 是他忘记告诉厨房孟妤不喜欢这样的糕点。 就在周澹容准备阻止冬宁时,孟妤却已将那豆沙酥咬在了嘴中,软绵的馅料从酥皮中溢出,甜而不腻,孟妤倒是很快就将一整个都吃了下去,没有半分不喜欢的样子。 周澹容握着的筷子一顿,他记得从前的孟妤也不曾讨厌过豆沙馅儿的糕点。 那怎么昨日她会以那样的借口换了他桌子上的寿桃呢? —— 有人情浓意浓,有人却是噩梦连连,睡得都不安稳。 春华院,被梦魇惊醒的赵菀晴揪着被子满脸惊恐之色,脑子里全都是秦道士和春褀满身血迹要她做主的可怕情形。 屋内昏暗无亮,尚未关好的窗户时不时还有呼呼的风声漏进来。 赵菀晴唤道:“盼儿,盼儿!” 可屋内却迟迟没有人回应她。 这是怎么回事? 赵菀晴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正准备下床去寻盼儿。 而这时,却有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进来行礼道:“表姑娘,您要起来洗漱吗?” “怎么是你?”赵菀晴秀眉蹙起,“盼儿呢?她怎么不在屋内伺候......” “回表姑娘的话,三公子说昨日盼儿姑娘在徐府寿宴上做错了事,差点玷污了萧家的名声,所以他已叫张管家将盼儿姑娘发卖了出去。”这丫鬟恭敬地回道,“从今往后,奴婢接替盼儿姑娘的位置来服侍表姑娘您。” “什么?盼儿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怎么表哥说发卖了就发卖了?”赵菀晴不可置信,“我要去寻表哥说此事......” “表姑娘,三公子还说您在寿宴上受了惊,这几日只怕会精神衰弱、胡言乱语......三公子说让您这几日就留在春华院中好生修养,待身子养好了再出门。”这新来的丫鬟连忙挡在赵菀晴面前,“表姑娘您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告诉奴婢便是。” 赵菀晴怒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表哥这是要将我软禁起来?”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丫鬟跪下说道,“且老爷今日病危,幸亏宫中御医今早到了萧府这才救回了老爷一命,此等节骨眼三公子不希望府中再生是非,还请表姑娘不要让奴婢为难。” “好啊,好啊。” 赵菀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榻上,浑身泛起一股寒意。 她这个未婚妻在他眼中还真是轻贱如芦草,不值一提啊! 但没多久,赵菀晴又冷静了下来,她整理好自己的寝衣,端坐在床榻上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可她赵菀晴可不是想招惹就招惹,想丢掉就能丢掉的人。 第55章 古琴 萧府,清平轩。 五月初,暮春灿烂,院里新栽的几株海棠树枝繁叶茂,重重叠叠的粉色花瓣肆意绽放,微风的轻拂落满青石小路。 主屋门前新搬来的石缸内养着圆盘荷叶,几尾红色鲤鱼时不时拍出层层涟漪,溅起一片水花。 孟妤慵懒地躺在雕花躺椅上,暖阳轻柔地洒下宛如为她披上一层金纱。 她的怀中还躺着一只通体雪白、体型娇小但肥嘟嘟的兔子。 这兔子嘴里还嚼着两根青草,腮帮鼓鼓,好不自在。 孟妤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兔子的耳朵,手中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颇为喜欢。 夏安则站在一旁捧着切好的水果,时不时用细签叉起一块往孟妤嘴里送。 孟妤摸着兔子、尝着那甜甜的瓜果满足地眯了眯眼,这样的日子前世她都做梦都不敢想,看来还得“萧融”这个大腿抱得好。 就在孟妤感叹之时,冬宁从门口处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冬宁到了孟妤面前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小姐,您一直寻的古琴今日可算是送到府上了,只不过不是您之前看上的那把......这三公子听闻您想要弹琴解闷,翻遍了宿松县为您寻了另一把,成色可是漂亮呢。” 冬宁一面说,一面让身后的小厮将古琴拿了出来。 只见这琴琴身以百年古木制成,木质纹理清晰而细腻。 琴身之上,髹漆工艺精湛绝伦,色泽乌亮如墨玉,却又在阳光折射下隐隐透出一抹温润的栗色,宛如暗夜中闪烁的幽光。 琴面的断纹犹如龙鳞般错落有致,煞是漂亮。 夏安搬来长椅供小厮安置古琴,古琴摆好后,孟妤在夏安的引导下碰到了琴弦。 她随手一拨,只听那琴音清脆悦耳但又不失古朴厚重,既似山间清泉泠泠作响,又有金石之韵。 是把好琴。 这么好的琴配她这个半吊子,也是可惜了。 夏安、冬宁见孟妤有想弹琴的意思,顿时都来了兴趣——只不过孟妤眼盲,她们倒是没见过盲人弹琴。 但果不其然,孟妤心中有曲谱却因不能视物而总是弹错。 “看来还是得再好生练一练,不然真是可惜了这把好琴。”孟妤感叹道。 “可要奴婢请示三公子为您请一位琴师来?”冬宁问道。 “不必了,我自己慢慢练着就是。”孟妤说道。 夏安见孟妤弹得艰难,没多久指尖都被琴弦勒得通红便忍不住说道:“孟姨娘怎么想着弹琴了?若是您觉得无趣,奴婢现在也可以为您念书了呢......您手指上的烧伤痊愈,要是又被这琴弦伤到了怎么办?” 孟妤摸了摸发烫的指尖,笑着说道:“我如今在府中闲来无事,把这琴艺捡起来日后也能谈给三公子听不是?” 孟妤要古琴自然不是为了解闷,而是为了准备萧融的生辰贺礼。 萧融本身的生辰本是在五月初十,而那异世之人的生辰则是在五月初六。 此事并非孟妤从话本子里知道的,而且她前世听到的。 前世的她也是死在五月初六,只不过是明年的五月初六。 孟妤始终记得那日,在京郊官道之上,那歹人杀了夏安后又用钝刀割了她的喉,故意放血折磨她,欣赏着她惊惧逃跑却又无路可逃的样子。 那场死亡格外漫长,甚至到最后那歹人也没给她个痛快,就将她扔在了路边让她等死。 而孟妤死前最后遇见的人,正是萧融和他身边的那个侍卫陆风。 “京郊官道竟有人行凶?主子,您看这如何是好?” “光天化日还有这般的恶徒?自然是要查。” “主子,这女子好像是......萧员外那个冲喜的妾室孟氏!她怎么会到这京城来......” “罢了,将她安葬下去吧,也是个可怜之人。” “今日是您的生辰,回京路上竟遇到这样的事……回去还是要沐浴焚香去去晦气的好!” “行了,对死者还是放敬重些.......待抓到凶手再去她的坟头说一声,希望她能瞑目投胎吧。” “是,主子!” 陆风的声音清楚,仿佛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萧融的声音远而闷,像是坐在马车之中。 期间还夹杂着一道掐嗓尖细、分不出男女的声音,正是这人道出了萧融的生辰。 孟妤不知道那凶手有没有抓到,但听到萧融最后还愿意为她做主,她也算是有了几分慰藉。 这也是为何今生她能这般果断地选择抱住萧融的大腿。 毕竟就算萧融再风流多情,如此看着也是个有底线的、本性良善的人。 而那声音尖细的人提到的生辰时日,应该也就是被魂穿后的萧融的生辰吧。 所以孟妤便想着寻个借口在五月初六这天为如今的萧融庆生。 孟妤抚摸着琴弦,只可惜自己双目失明,既绣不了帕子也做不了饭菜,只能捡起琴艺来搏一搏他的欢心了。 “对了,孟姨娘,王家小姐一直朝府中递着帖子,想要见表姑娘一面。”冬宁踌躇片刻,又提了另一件事,“表姑娘生病了这么多日,恐怕她那些旧友也颇为担心她......” 自从徐府寿宴后,赵菀晴就被周澹容给软禁了起来,贴身丫鬟盼儿也被发卖了出去。 府中上下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赵菀晴被这般对待,一时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孟妤也知道赵菀晴是关不久的,毕竟赵菀晴虽在徐府谋划了她与秦道士私通的事,但却被秦道士的死压了下去。 如今秦道士的死查不得,那赵菀晴背后做的那些一样查不得。 没有证据,周澹容也不好拿赵菀晴怎么样。 “晚膳三公子可要来清平轩用?”孟妤开口问道。 “自然是来的。”冬宁说道,“陪您用膳可是头等大事,三公子一日都不敢落下呢。” 虽说周澹容仍是翻墙从后院来看孟妤,但却是无论风吹雨打,日日都来。 起初冬宁她们还对周澹容的行为胆战心惊,但如今都已经完全习惯了,可见三公子是真心喜欢这孟姨娘的。 若是孟妤不是萧员外的妾室,而是三公子的妾室那一切就圆满了。 想到这儿,冬宁还有点遗憾。 第56章 失言 傍晚。 萧府,清平轩。 厅堂内,紫檀木的八仙桌居中摆放,夏安、秋绥和冬宁捧着食盘穿梭期间,没一会儿就将晚膳的菜都端了上来。 只见清炖燕窝汤色晶莹,香气扑鼻;红烧狮子头肉质鲜嫩,酱汁浓郁;再有一盘水煮鲈鱼,鱼身洁白,点缀着几片翠绿的葱丝,煞是漂亮。 此外,还有几样时令小菜,凉拌黄瓜、醋溜藕片皆是清爽可口的菜。 孟妤坐在桌边,周澹容正捧着药碗用勺子给她喂着药。 齐恒已将解眼盲之毒的药配了出来,孟妤一日不落地喝着,就盼着自己的眼睛能早点有些起色。 汤药见底,孟妤喝的肚子都有些发胀,嘴里也满是酸涩的苦味。 为缓解她口中的苦味,周澹容连忙剥了颗蜜饯送到了她的嘴边。 孟妤乖巧地张开嘴咬住,却不曾想将周澹容的指尖也含了进去,坚硬的触感让孟妤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后,她连忙用舌尖卷起来蜜饯退出来。 然而也就是舌尖勾起的这一下,亦让周澹容的眸色暗沉了起来。 冬宁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自觉地面红耳赤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干净的帕子让周澹容擦手。 可周澹容接过帕子后看着指尖的水色,又蓦然想到了在徐府那夜,孟妤是如何在他的身下婉转迎合、水流泛滥的样子。 周澹容闭上眼睛,赶紧把手指擦干净不去回想那夜的事。 “用膳吧,今日你等我等得久了些,想必早就饿了。”只是周澹容再开口,声音都沙哑了许多,“我寻来的那把古琴如何?你可还喜欢?” “萧郎挑的琴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我现在双目失明,竟是连从前的五分琴艺都施展不出来了……若是哪日我弹琴给萧郎,萧郎可不许笑我琴艺不精。”孟妤说道。 “自然是不笑你的。”周澹容听到孟妤撒娇的语气,不自觉也跟着轻笑出声,“不过你何时会弹琴了?我记得你从前可不会……” 许是二人有了肌肤相亲,孟妤又对周澹容而言意义非凡,所以他在她的面前越来越放松。 这一放松,竟然说错话了。 周澹容敛了笑意,视线凝聚在孟妤的脸上,果然看到她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萧郎知道我从前不会弹琴?” 周澹容顿了顿道:“我记得你的指尖没有茧子,想来应该是不会弹琴的……” 孟妤听了这样的回答,总觉得哪儿有说不出的不对劲来。 周澹容那般自然地脱口而出,就像是认识从前的她一样。 说来也是巧……这异世之人的生辰倒是和她的故人的生辰同一天,所以孟妤才会记得格外深刻。 想到那位故人,孟妤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说道:“在嫁到萧府前,桂姐怕老爷不喜欢我手上的茧子,便叫人将我那两只手的茧子以药水泡软撕了去……想必是因此,萧郎才没察觉到吧。” “你的琴也是在红袖楼学的?” “自然,若无技艺傍身,仅靠美貌如何能留得住客呢?所以老鸨都会让我们去学这些……” “若是你不喜欢弹琴就别弹了,要是想听琴,我寻乐师来府中弹奏就是。” 周澹容听到孟妤提起红袖楼,便想起她在那地方曾经受的苦,所以他不想孟妤触景生情,便如此说道。 然而孟妤摇了摇头:“曾经我不喜欢在红袖楼弹琴,但如今在萧府、在萧郎身边,弹琴才是雅致兴事,我并不觉得难堪。” 周澹容见孟妤并未沉溺过往,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碗中挑好刺的鱼片送到孟妤的嘴边说道:“那就弹吧,妤儿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一切都有我。” 孟妤含着鱼片,虽看不到周澹容的神情,但却莫名幻想出了周澹容温柔的神情。 她杀了秦道士这么多日了。 周澹容不曾再问过她一句。 这总让孟妤产生错觉——好像不管她做出什么事,周澹容都会给她兜底。 “对了萧郎,还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孟妤说道,“表姑娘病了这么多天,听说今日已好转了许多。那王家二小姐又日日递帖子想邀表姑娘相聚,若是表姑娘的身子好了,就让她去见王小姐吧。” “她毕竟与你有婚约,这般拘着也不是办法,不然外面还不知要怎么胡乱编排萧家呢……” 周澹容也知道迟早有今日,于是说道:“我已去请赵家长辈来取消婚约了,想来不出三五日人就能到……待婚约取消,就让赵菀晴回去吧。” “她待我非真心实意,我对她亦是厌恶至极,就算成婚也是怨偶,想必赵家人也能理解。” 在发卖盼儿前周澹容先审了这丫鬟一番,已让她签字画押写下了赵菀晴在徐府设计的所有事。 有这份证据在,赵家人亦是理亏。 孟妤不知周澹容手握证据,心中还感叹等赵家人来了只怕这婚事又要扯上好一阵子。 不过还好萧员外没多久就要死了。 只要萧员外一死,这婚事就算想论都论不成了。 “既然萧郎心意已决,妤儿也只希望萧郎得偿所愿……”孟妤端起装着果酒的酒杯,一面敬向周澹容,一面说道。 而这时,张管家来报说是王家二小姐带着好几位好友登门拜访,想要看望赵菀晴。 这几位小姐来势汹汹,张管家瞧着实在挡不住了,这才来禀告周澹容。 “萧府拒了王家二小姐的请帖这么多次,只怕王小姐也是待不住了,这才上门来看望表姑娘。”孟妤说道,“这若是再拒绝,只怕就说不过去了……” “罢了,让她们去见吧。”周澹容摆了摆手说道。 张管家退下后,厅堂内又恢复了安静,孟妤和周澹容都不曾再说些别的话。 但两人就这样静静吃饭也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只不过这股和谐没多久,春华院竟传来了走水的消息。 第57章 走水 萧府,春华院。 提着水桶来往的下人们已经浇灭了东厢房烧起的火,然而浓烟却依旧弥漫在院子之中,连带着耳房旁赵菀晴最喜欢的玉兰树都熏黑了枝叶。 王小姐捏着帕子正嘤嘤直哭,赵菀晴忙把人搂入怀中轻哄。 周澹容到春华院时,看到的便是这几位衣着锦贵的小姐们正惊魂未定地报团取暖,一个两个发丝凌乱、衣着不整,脸上、衣裳皆有些火熏痕迹,好不狼狈。 “表哥,您来了!”赵菀晴眼尖地看到了周澹容和他身后紧跟着的张管家,忙行礼道。 只是时隔多日再见到周澹容,她仍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周澹容沉声问道:“这春华院的火究竟是如何起的?怎么烧得这么严重?” 周澹容的话音落下,一个浑身沾满烟灰、神色惶恐的下人忙上前说道: “回禀三公子,是东厢房房香炉未灭,恰有风刮过将窗边的帷幔吹到了香炉里面,那帷幔是铺着易燃之物,没多久就被引燃了......小的们发现时,火势已经大得控制不住了。” “就算香炉的烟灰未灭,火势能大到这个地步?”周澹容问道。 王小姐听到周澹容的质问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怨愤,她看向周澹容,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萧公子,赵姐姐自幼同你定亲,这么多年来在你们萧府任劳任怨,从前你痴傻时她不曾嫌弃你半分,如今你好了倒是全然不顾念往日的恩情了是吗?” “我朝萧府递了这么多次帖子,就想探探赵姐姐的病,你们萧府却拒我数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将赵姐姐给软禁了呢?!” “今日我好不容易进了门,却见赵姐姐的贴身丫鬟盼儿不见了踪影,府中的下人懒散无礼,就连这院子都瞧着像是好几日无人扫撒......东厢房的香炉未灭,这么点事却酿成这般大祸,要是火势再旺一些是不是要把我们都烧死在此处?” “烧死了赵姐姐,你就好去京城换个旁的出身更显贵的正房妻子了是吗?!” 王小姐宛如护崽的母鸡般挡在赵菀晴的面前,若非赵菀晴拉着她,她恐怕能站到周澹容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 周澹容神色冷淡,只是越过王小姐的肩头看向了赵菀晴,眼中只有平静的审视。 赵菀晴被他盯得发毛,而张管家站出来说道:“诸位小姐受惊了!可有人受伤?此处烟雾弥漫,不宜久留,不如大家先移步别处换身干净衣裳、喝口热茶......” “表姑娘,旁边的静雅轩都备好了换洗的衣裳,不如......” 张管家出来打圆场,赵菀晴也应道:“各位姐妹,都怪我御下不严,这才生出这样的事来,日后我定会向诸位赔罪的。现在我们先将衣裳换了吧,也可借此看看是否有人身上受伤......” “都是菀晴的不好,还请诸位赎罪!” 赵菀晴自责地低下头,朝着几位小姐行了个大礼。 王小姐第一个将赵菀晴扶了起来,她眉头一挑狠狠瞪了一眼周澹容:“说什么胡话,就算要谢罪也轮不上你谢罪!你的病才好,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赵家在宿松县无人,可不代表赵姐姐你就能任人欺负!” “我与你相识十几年,你大可把我当做亲妹妹!” 王小姐说得慷慨激昂,赵菀晴亦是一副感激涕零、泪眼摩挲的模样。 其余小姐见此也纷纷感叹赵菀晴与王小姐的姐妹情深。 “一切都是场意外,表哥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也怪我忘了叫他们关好窗户,若是窗户关好也不会有风吹进来。”赵菀晴说道,“王妹妹要真怪罪,那应当先怪我没管好下面的人。” 王小姐见着赵菀晴话里话外还护着周澹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是太好性子了!” 说罢,她拉着赵菀晴气冲冲地走出了春华院,其余的小姐也跟着她们二人先去换衣洗漱。 “老奴虽不知道在徐府发生了何事,但......表姑娘这么几年在萧家,上敬老爷,照顾公子,还真是任劳任怨。” “若是表姑娘做的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还请您看在三公子的份儿上饶过她一次。” 赵菀晴走后,张管家忍不住凑到周澹容的身边语气卑微地恳求道。 他一个仆人,本不该在四皇子的面前说这样的话。 可他毕竟是看着赵菀晴长大的,自然不希望赵菀晴受罚。 周澹容看着被烧了个半毁的东厢房说道:“我知道了。” —— 萧府,慕云园。 厅堂内,赵菀晴身着素净的藕色锦裙安静地坐在堂下,乌黑的长发只以一根木簪挽起,清瘦不少的脸颊带着几分憔悴病容,一双眼眸也略微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周澹容坐在堂上,正抬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说吧,春华院都烧了,这次又有什么所图?” 赵菀晴见周澹容这般冷静,她也不像那般装模作样了。 这次她干脆利落地跪下说道:“表哥,我知道您已经去赵家请人来解除婚约了。” “先前的事是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做得不对......这几日在春华院闭门思过,我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还请表哥宽宏大度,看在你我二人曾经青梅竹马的过往之上,给表妹留一份体面。” “这婚事,表妹定不会再强求了。” 赵菀晴的声音颤抖,语气恳切。 说罢她匍匐身子朝着周澹容深深一拜,再抬头两行清泪延着她的脸颊滑落,倒是卑微可怜中又透着几分倔强坚强。 只可惜周澹容不为所动。 “火烧春华院,也就是为了见我说这些?”周澹容开口道。 “表哥不愿见我,我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赵菀晴倒是坦诚,只是想起春华院那般破败的模样,她的眼底亦有心痛之色,“我见表哥,也只是想说这些话罢了。” “表妹当真是知错了,往后定不会有下次。” 第58章 亲吻 周澹容看着赵菀晴恭敬示弱的模样,也不知她有几分诚心。 “你好自为之吧。”沉默良久,周澹容只轻飘飘地留下了这句话。 茶盏重新置放回桌面,周澹容从赵菀晴身边经过时,赵菀晴却又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女子清香。 听说清平轩那位孟姨娘觉得在府中待得无趣,今日命人寻了把古琴回来解闷。 赵菀晴垂下眼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分明记得从前的萧融哪怕痴傻愚钝,也向来听萧员外的话,对这个父亲可谓是敬重喜欢。 这孟妤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萧融连自己父亲的脸面、父亲的身子都不顾就这般宠着她?! 还是说一场坠马失忆,就能让萧融如此性情大变? 赵菀晴满腹的疑惑与不甘,可如今她唯有隐忍,唯有想办法先解了自己的禁足再说…… —— 萧府,清平轩。 刚沐浴过的孟妤长发湿濡,夏安以绸巾垫在她的后背上替她擦拭着湿发。 以缠金笼子罩着的烛火在孟妤的面前摇晃,孟妤虽察觉不到光亮,却能感觉那热意。 她百无聊赖,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被烧烫的金丝。 火光摇晃,孟妤白净莹玉的小脸在火光下笼着一层温柔的金光,似新月清晖,又如花树堆雪,满目春色仿佛都在孟妤的眉眼之间。 周澹容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孟妤对着烛火发呆的模样。 夏安见周澹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张嘴刚想行礼,却见周澹容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然后他便脚步轻轻地走到了孟妤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的活儿。 “退下吧。”周澹容用唇语说道。 夏安点头,乖巧地退了出去。 孟妤什么也看不到,自然也不知她身后换了人。 只不过在周澹容拢起孟妤耳侧的发时,她感觉到“夏安”的手好似宽大嶙峋了许多。 “夏安,今夜三公子来吗?”孟妤并未多想,只是开口问道。 等了片刻,孟妤听到的却是周澹容的声音:“妤儿想我来吗?” 孟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过身子想要看周澹容,然而她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被周澹容握在手中。 “嘶。”孟妤发出小声的痛呼,顿时泪眼汪汪。 周澹容连忙松开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后脑:“怎么了?没事吧?” 孟妤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珠,脸色有几分苍白说道:“萧郎,你为何来了也不说话……这可真是吓人……” 女子的语气带着委屈和埋怨,皱起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周澹容见此连忙道歉:“刚看你望着灯火在出神,就不想打扰你……是我的错,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孟妤伸出手,周澹容便自觉地牵住了她。 他的手还有几分湿漉,孟妤便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掌心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种悄无声息地到我身边来。” “很不喜欢。” 周澹容低头,便看到女子白如凝脂的手腕处青紫色的脉搏在颤抖跳动,似是从她不安的心脏震动传出,尤其是在孟妤说第二句话时更为剧烈。 周澹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彻底平息了下去,他的视线从孟妤的手腕挪到她的脸上,这才发现孟妤的小脸毫无血色。 他忍不住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可是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我双目失明本就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未知便会恐惧,恐惧便会时刻担忧自己遭遇危险……要是你下次再来,先唤一声我的名字可好?” “如此我便知道来的人是你,不是什么坏人。” 孟妤害怕有人这般悄无声息地到她的身边来,既是因为前世被人杀害的心理阴影,又是害怕自己认错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这句话说完,孟妤又张开五指同周澹容十指紧扣,然后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再开口她的声音有几分闷闷的,却格外引人怜惜。 “萧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知道是安全的。” “可若是我身边没有你,那便皆是龙潭虎穴,万丈深渊。” 周澹容听到这话,心头骤然一紧,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般难以呼吸。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孟妤的眼眶说道:“我记住了……日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好!” 孟妤的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周澹容一句话,她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那今夜萧郎留在我这处吗?” 她抓着周澹容的手腕轻晃,语气娇软而甜腻。 周澹容望着她那双如月牙儿般弯起的眼眸,呼吸一凝。 许是察觉到周澹容在看她,孟妤还故意眨了眨眼睛,而就这一个小动作已让周澹容自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孟妤的唇。 女子撒娇的甜声悉数被吞灭,男子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轻轻捧起,他的吻温柔而缠绵,像是在亲吻一片羽毛、一只蝴蝶。 孟妤微微愣神后,也闭上眼睛试探着回吻住了周澹容。 在徐府的那日,一切都太急太慌忙。 孟妤只能记得掌下紧实而滚烫的肌肉、男人喘着粗气的声声诱哄、和那极具攻击性与压迫感的攻城掠池。 往复的波浪将她一次次卷起又汹涌地冲下。 直到浪潮平息,他才会轻柔而短暂地亲吻她的肌肤,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安抚。 然而此时,一切又变得清晰而缓慢了起来。 孟妤试探着前进,周澹容温柔地包容。 绵长的吻之中孟妤终于学会了换气,只是停下之时她的喘息仍如一把小木锤,闷闷地敲击着周澹容的心。 周澹容的手忍不住朝着孟妤的后颈摸去,想要再次加深这个吻。 可是一伸手摸到的是孟妤还在滴水的发尾。 他的理智回来了些许,于是说道:“要先把头发擦干,不然会感冒的。” “那要是擦干净头发了,萧郎今夜可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孟妤红着脸问道,“说来这么些时日,我还不知道萧郎生的是什么模样……” 在徐府时,孟妤每次想伸手摸摸周澹容的脸,却每次都被他摁住手腕给压了回去。 往日里他什么事情都会纵容她,但唯有这件事周澹容没许她。 第59章 诧异 “萧郎,可以吗?” 迟迟没等到回复的孟妤又问道,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几分困惑的神色,似是在思考为何周澹容会犹豫。 但这次,她还是如愿以偿听到了周澹容说——“好”。 孟妤扬起嘴角,露出了个漂亮的笑容。 待周澹容为孟妤擦干头发后,已入了深夜。 烛火被灭到只剩了两根,屋内一片昏黄,反倒是月华如水,从窗外流淌了一地。 朦胧之中,床榻之上。 孟妤正揽着周澹容的脖颈如蜻蜓点水般吻着他的唇。 而她的指尖则从周澹容的眉锋描绘起。 短促而浓密的眉毛、高挺英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颚......她仔仔细细感受着周澹容的五官,就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野兽,每一处地点都要亲自标记。 最后落在周澹容的眼眸上时,周澹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孟妤便只能感觉男子的睫毛长而直,宛如初生孩童的毛发般柔软。 他的睫毛一颤,孟妤的指尖便一痒。 “摸出来我生的是何种模样了吗?”周澹容的嗓音低哑,如被风扬起的砂砾,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感。 孟妤说道:“萧郎定是生得俊朗非凡、万里挑一......” “若是等我日后眼睛好了,我第一件事定是要好生瞧瞧萧郎的模样,看看和我想的是否一样......” 孟妤虽也无法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周澹容的容貌,但光是凭借这样的骨像就能肯定周澹容长得不差。 说话间,孟妤的手指已挪到了周澹容的脖颈上。 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甲不小心滑过了周澹容的喉结,仅一下便让孟妤身下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孟妤壮着胆子反复抚摸着那处,本是为了撩拨周澹容,好再听听他那失态的狼狈声音。 可摸着摸着,孟妤惊讶地在周澹容的喉结边摸到了一颗凸起的小痣。 孟妤恍若触电般抽回手,却又被周澹容反握住手腕,逼着她将小手重新覆盖在他的喉结上。 这次,那颗贴着她掌心的小痣的触感更加清晰。 怎么会...... 那人的喉结处,也有这样的小痣。 而且藏在萧融身体里的异世之人的生辰,与那人的生辰是同一天。 “萧融......” 孟妤心中旖旎的心思突然散了不少,一颗心也跟着紧张地狂跳了起来。 当年是那人不告而别的,他若是活到了现在,应该也和萧融差不多大。 不对,不对。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那人只是个猎户的儿子罢了,怎么可能是萧家三公子呢? 孟妤失神地想要将手抽回,可周澹容却反而摁得更紧,她那如幼猫一样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叫我容哥哥……”周澹容说道,“不要叫我萧融,也不要叫我萧郎。” 若是孟妤能恢复光明,只怕她定会害怕于周澹容现在看她的眼神。 那双本该温柔如水的桃花眸此刻却充斥着压抑昏沉的危险、贪婪之色,然而细看,漆黑幽深的瞳眸之中还藏着几分愧疚。 火光摇晃,周澹容的半张脸也藏在了阴影之中,如伺机而动的鬼魅。 他所有阴暗的贪欲与渴望都投射在了自己身前那娇小懵懂的女子身上。 周澹容将孟妤彻底拉入自己的怀中,宽厚的手掌覆住孟妤的后颈吻了吻孟妤眼下的那颗泪痣。 “听话,叫一声可好?” 他在床榻之上,总是对另一个称呼情有独钟。 “容哥哥......” 孟妤本能地感觉到了周澹容身上散发出的侵略性,她乖巧地唤道,全然不知今夜的周澹容并未再易容。 所以她摸到的自始至终都是周澹容自己的脸。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周澹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扶着孟妤的腰翻身将她仰面放在了床榻上,五指强势地穿过孟妤手指的缝隙,与她十指紧扣。 而孟妤在男子高大削瘦的身躯之下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猎物,只能摊开肚皮由着周澹容蹂躏。 然而就在孟妤准备接受如徐府那夜的狂风暴雨时,周澹容却又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牵着孟妤的手让她手背触碰着自己的眉眼、鼻梁、面颊,而后语气带着几分卑微地说道:“你再摸摸我吧......” 周澹容都快要忘了自己生得是什么样,又到底是什么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竟还是只能在她面前这般放下防备,也唯有在她的身边,才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所以请再碰碰他吧。 用她那温热纤细的指尖,描绘出他真正的模样;用她柔软香甜的唇,念出他真正的名字。 此刻,周澹容卑劣地庆幸着孟妤什么也看不到。 这样她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曾经的“宋兴沛”了。 —— 次日,清晨。 萧府,清平轩。 鸟声鸣鸣,风吹叶响,斑驳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入屋内,正好照在了那瓶新插的海棠花上。 今日的海棠花颜色似红宝石,而刚刚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孟妤寝衣松垮,露在外面的脖颈锁骨皆同样布满那般如海棠花般鲜艳的点点吻痕。 孟妤的身体酸软,神情恹恹,眼底还带着几分乌青之色。 而她身边正在穿衣的周澹容见孟妤醒了,便忍不住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比起孟妤被榨干的样子,周澹容反而神清气爽,就连今日命陆风拿来的衣裳都难得不是银白色,而是深竹色。 上好的蜀锦绸缎以墨色绣着清水竹纹,腰间以叠色编织玉带系起,将周澹容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恰到好处。 他的肩背宽阔,就衬得孟妤愈发娇小可爱。 孟妤没说话,只是抬手又摸了摸周澹容喉结旁的那颗小痣,再次确认了昨日她碰到的都是真的。 “怎么了?”周澹容问道,“你好像......对我脖颈上的这颗小痣很感兴趣。” 他的语气轻松,但视线却紧紧盯着孟妤的脸,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孟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我只是没想到萧郎那处会有这样一颗小痣,这倒是同我眼下的泪痣一样……” 第60章 泪痣 “那颗痣颜色浅,若是离得远的话不容易看到。”周澹容说道,他伸手揉了揉孟妤眼下的泪痣,“但你眼下的泪痣很漂亮……” “我小时候很不喜欢这颗泪痣,因为人们总算凡有泪痣者,今生今世定为情爱所困,不是什么好兆头……”孟妤回道,“不过后来我又知道了还有一个说法。” “那便是谁有泪痣,谁前世定有个很爱她的人,在她去世的时候那人抱着她哭泣,许诺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所以当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就凝成了来世的泪痣,以作来生重逢的印记……” “有泪痣的人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便不会是为情所困的一生,而是幸福圆满的一生……” 孟妤说着说着,思绪忍不住慢慢飘远。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少年模糊不清的面容,他一身粗布麻衣,分明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却生得白净清隽。 他直腰拉弓时又像极了山林中的野豹猛虎,漆黑的瞳眸深沉冷冽,箭发之时眉目狠厉冷酷,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这话,也是他告诉自己的。 明明他没上过几年学堂,却懂得总是比她多。 只要他想,他说起话来也总能说到人心坎儿上。 孟妤越说越多,周澹容脸上的神情便越来越复杂。 “这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是谁人告诉你的?”周澹容压下心中的苦涩说道。 “从前的一个玩伴说的……那人虽后来将我骗得很惨,但这故事他却没骗我。”孟妤说道。 周澹容听到孟妤说那人是骗子后浑身一僵,他问道:“那若是有人骗了你很多事,但他却是有苦衷的,你会原谅他吗?” “不会。”孟妤脱口而出,毫不犹豫,“若是以真心待我,又怎会忍心以谎言蒙蔽我?” 孟妤每一个字都仿佛扎在了周澹容的心上,他拨开孟妤脸侧落下的碎发轻声问道:“那妤儿喜欢萧郎吗?” “自然是喜欢啊!”孟妤说道,“也正是遇到了萧郎,我才觉得或许天下真的有我的命定之人。只要有萧郎在我身边,我今生定会圆满幸福吧……” 孟妤望着周澹容,脸上满是毫无芥蒂的依赖与欢喜之色,仿佛她的世界里只需要装下“萧融”一个人就够了。 周澹容看着孟妤那张清怜漂亮的小脸,手指忍不住轻抚着她的脸颊,心却在滴血。 她的脖颈锁骨皆是他的吻痕,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留有他的印记与味道。 她是自己的。 若她不能原谅从前那个抛下她的骗子,那他就做这萧融好了。 他绝不会放手的,绝不会。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周澹容低头亲了亲孟妤的唇,如深渊般漆黑的眼底翻涌的竟是病态而偏执的占有欲。 晨起温存过后,周澹容亲自替孟妤洗了脸、穿好了衣裙才离开。 然而周澹容走后,孟妤又在床上呆坐了许久。 许是她突然发现了周澹容和那人的相似之处,孟妤边便忍不住地回想那人。 一个粗野猎户,一个富家公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呢? 可想了半天,孟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这两人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定是她想多了。 —— 另一边,周澹容刚出清平轩便知道了陈言平同徐知县一起登门拜访,眼下先在瑞雪堂看望萧员外。 于是周澹容没回慕云园,而是直接去了瑞雪堂。 此时的瑞雪堂内,陈言平、徐知县、赵菀晴和张管家皆在厅堂之中饮茶。 赵菀晴被周澹容解了禁足后仿佛真的知错了,整日就待在瑞雪堂尽心尽力地伺候萧员外。 所以今日,这里几人正好撞上了,赵菀晴便亲自给陈言平和徐知县泡了茶。 “赵小姐沉鱼落雁、蕙质兰心,与萧公子真是绝配……还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完婚啊?想必萧贵妃也急着当姑姑吧……” “陈公子说笑了,叔父病重,表哥与我都无心婚事,只想着叔父能快些好起来……” “宫中的御医怎么说啊?” “御医……” “罢了罢了,依我看这婚事还是要尽早办,再拖下去旁人指不定还以为这萧公子是忘恩负义之辈,如此于萧公子、萧贵妃的名声都不好……不过你与萧公子从前情谊深厚,怎么现在反倒显得生疏了?我还听王家那位二小姐说,你这院子被烧了萧公子都不甚在意,你们二人之间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公子误会了,表哥坠马失忆,忘记从前许多事,也忘记了我……自然难以像从前那般亲近。” “哦?不过我这次见萧公子,也觉得他性情变了不少……” “表哥在京城中与现在不同吗?” “也不是不同,只是我啊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陈言平和赵菀晴聊得正起劲,门口处却传来了周澹容的声音:“陈公子,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 陈言平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他笑眯眯地望着周澹容说道:“几句碎语闲聊罢了,萧公子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吧?” “今日我特来看望萧员外,还带了几只家中的千年人参,望萧公子不要嫌弃我们荣国公府陈家的这点小小心意。” 陈言平嘴上说着“不要嫌弃”,语气却带着几分天然的傲慢。 赵菀晴只知道陈言平出身显贵,乃是皇亲国戚,却不曾想他出手这般阔绰。 千年人参,这样珍贵的药材可并非有钱就能得到的。 而陈言平随手一出,则是好几根,可见其家族底蕴之深厚。 只不过……赵菀晴小心打量了一下周澹容冷淡的神情,敏锐地察觉到二人并不对付。 果然,周澹容对这千年人参并不是很在意:“陈公子的心意我领了,今日登门拜访,可是有何事吗?” “近日风清气爽,气候宜人,我便想着邀请萧公子一起去打猎。”陈言平说道,“听闻宿松县东山野物颇多,且往年就有春日打猎的习俗,我来这宿松县正好牵个头,叫上徐知县和宿松县的乡绅豪族们一起......还不知萧公子能否赏个脸呀?” “我记得去年秋猎时,萧公子可是得了圣上赏赐的金玉弓箭,那可是个好彩头……我还想着再领略领略萧公子你的风采!” 第61章 龌龊 周澹容还没开口说话,陈言平又接着说道: “萧兄不会拒绝我吧?你的伤势若是没好全,那就权当同我一起来凑个热闹,不必下场参与这打猎的比赛就是。” “况且萧兄脑袋失忆忘了从前那么多事,没准同我多说说话,又能想起来些什么不是?” 徐知县也说道:“是啊,往年的春猎都是萧员外牵头,既然今年陈公子愿意主持此事,萧兄您不如就赏个脸,让大家热闹热闹!” “这打来的猎物换算成银钱后,一半捐给县衙,一半捐给慈济堂,如此也算是我们为萧员外祈福积德如何?” 徐知县与陈言平一唱一和,话说得尤为漂亮。 周澹容能察觉到这春猎多半有诈,但他垂眸思索片刻后仍说道:“既然陈公子和徐知县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会参加。” “只是还请徐知县务必安排好人手保护大家的安全,不然猎场野兽出没,刀箭又无眼,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就罪过了。” 徐知县见周澹容答应,立马抱拳说道:“萧兄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 陈言平也满意地点头:“那就希望春猎那日能看到萧兄您的英姿啊!” “这春猎的时日可定下了?”周澹容问道。 “过几日商议好了时间,定会派人禀报您。”徐知县说道。 春猎的事应下,周澹容也起身送客。 而一路上陈言平总是旁敲侧击地问着周澹容从前在京城的事,周澹容知道的便回他,不知道的照样用失忆搪塞了过去。 “看来陈公子不仅对我这萧家的事感兴趣,更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啊。” 周澹容与陈言平并肩而行,一人笑意盈盈,一人神色冷淡。 “陈公子,这叫得多生疏啊!萧兄不如唤我名字就好,也不枉我唤了你这么多声‘萧兄’不是?” “这从前荣国公府和萧贵妃的确有些误会,但后来不都解开了吗?” “况且四皇子说到底也是个无福之人,否则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呢......萧兄,你说是不是呢?” 陈言平旁若无人地提起四皇子,表情看着云淡风轻,实则余光一直紧紧盯着周澹容。 而徐知县和张管家皆是冷汗淋漓,两个人都默契地朝后退了半步,不敢留在周澹容和陈言平的身侧。 而同样落在他们身后的赵菀晴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这事。 四皇子。 这哪里是她能想象的人物? “四皇子已在南下治水时身死,你这样背后议论是对皇族不敬,陈公子还是慎言吧。”周澹容说道。 “萧兄何必在我面前如此谨慎,那四皇子害得萧贵妃颜面尽失,多少都有几分不知好歹了不是?” “我记得萧兄在去年秋猎时还同四皇子起过争执,说来我还敬佩萧兄的勇气,面对皇子失格也敢直言不讳上谏,傲骨铮铮真是我等楷模。” “三皇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你赞赏有加呢.......” 陈言平继续侃侃而谈,而他之所以敢在“萧融”面前这般贬低四皇子,是因为先前萧贵妃与周澹容闹出了好大一场笑话。 两年前,盛宠多年却无儿无女的萧贵妃突发奇想,想要将周澹容记在自己的名下,将周澹容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个傍依。 这事听着不妥,但实际周澹容的生母兰嫔仅是个宫女不说,当年还死得十分难堪。 兰嫔是因与侍卫有染才被吊死的,所以她的存在被视为皇家耻辱,不允任何人提及。 也正是受生母牵连,周澹容才自幼养于宫外,不得嘉靖帝宠爱。 所以萧贵妃要将周澹容记在自己名下,对于那时刚从皇陵回京仍旧不受宠、未入朝的周澹容来说可是天赐良机。 哪怕萧贵妃也只是商贾人家出身,但盛宠在身,总比兰嫔那样的生母强。 当时这事一出,陈太后都警惕了起来,生怕这个萧贵妃野心滔天,想要争一争这储君之位。 要知道这三皇子的母族虽是荣国公府陈家,但他生下来便先天残疾,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 身有缺陷者自然不能为储君,这也是为什么三皇子虽记在了陈皇后的名下却不曾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所以就算四皇子出身再低贱,再不得宠,也说不准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 然而就在荣国公府都准备好要对付萧贵妃和周澹容时,周澹容却公然拒绝了萧贵妃。 他以兰嫔的生育之恩作借口,不愿认萧贵妃为母亲,让萧贵妃成了满宫的笑柄。 嘉靖帝虽因周澹容维护兰嫔而恼怒,但只是因他顶撞贵妃而罚他闭门思过一月。 可萧贵妃盛宠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便怂恿嘉靖帝将本就未葬入皇陵的兰嫔棺椁给挖出来,送出了京城。 人都死了快二十年又挖出来。 萧贵妃这一招,便就彻彻底底与周澹容撕破了脸。 挖棺那日,周澹容跪在嘉靖帝的寝宫外整整一夜,可嘉靖帝也只是解了他的禁足以作补偿,实际上心全偏在了萧贵妃那处。 所以在旁人眼中,周澹容与萧贵妃、萧家定是势如水火,隔着掘坟深仇。 这也是为什么陈言平就算猜想周澹容与萧融换了身份也不敢轻易上报给三皇子的原因。 萧贵妃那么厌恶周澹容,怎么会让萧融跟着周澹容呢? 而陈言平觉得萧贵妃还是选了周澹容,则因为去年秋猎周澹容和三皇子同时意外受伤。 御医都去了三皇子那处,周澹容的伤势无人问津。 陈言平却恰好撞见萧融身边的小厮偷偷给周澹容的营帐送药。 萧融在京城可是从不结党营私,也不与任何一位皇子过分交好。 三皇子命他数次邀请萧融单独相见,却都被萧融婉拒。 这样一个人却主动对周澹容示好,陈言平很难不起疑心。 他总担忧萧贵妃与周澹容的决裂不会是一场戏吧? 这宫中可是曾有旧闻,说兰嫔乃是嘉靖帝真正心爱的女子。 嘉靖帝对周澹容的冷待实则都是对他的保护,好让陈太后与荣国公府放松对周澹容的防备。 陈言平生性多疑,宁愿往最坏的地方想,也绝不会放过那一点漏洞。 只不过他现在不受三皇子待见,拿不到确切的证据,他不敢朝京城递信。 第62章 避孕 陈言平说了这么多,周澹容却只是微微一笑,疏离地说道: “从前敢与四皇子争执乃都是因为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况且死者为大,如今四皇子已逝,就不要再提那些事了。” “荣国公府虽根深树茂,名声显赫,但陈公子也该知道‘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这样的话,你也不要再说了。” 陈言平见此轻笑出声:“难怪三皇子看好在京城时就颇为喜欢你,你同萧贵妃的脾性还当真不一样!” “回京后我若是再做东请你与三皇子相见,你可莫要再拒绝了。” “三皇子也不过是起了惜才之心,这才总想着要见你。” “你在京城斗诗时不都说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吗?你自己说说,还有什么样的贵人能比得过三皇子的‘风’呢?” 话题绕着绕着,陈言平又开始拉拢周澹容。 他身上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确认萧融并非是周澹容后,便要想办法将他拉入三皇子的阵营中来。 要知道萧融到了京城没多久,贡献出的火药方子和制盐方子都颇为有用,他是个能干实事儿的。 如果能拉拢到他,陈言平也算是带功立罪,定能再次得三皇子重用。 周澹容听到这话觉得有几分好笑,单从陈言平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荣国公府到现在还狂妄自大,看不清局势,总觉得嘉靖帝终归是要向陈太后示弱的。 “若是回京后有机会,我定愿意同三皇子见面畅谈的。”周澹容说道。 陈言平见周澹容态度缓和,眼底的笑意总算有了些实质:“萧兄能这般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几人已入了东花园,然而就快到月门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琴声。 “萧兄府中还养了琴师?”陈言平诧异道。 “想必应该是府中的孟姨娘,听说昨日她命人寻来了一把古琴。”赵菀晴在后面突然接道,“孟姨娘虽说双目失明,但却弹得一手好琴啊……”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孟妤便弹错了一个音,刺耳的“铮”声倒是比之前的琴声更为响亮。 赵菀晴面露几分尴尬,陈言平却看向了周澹容意味深长地说道:“估计是在病中的萧员外想要听琴解闷,孟姨娘才这般勤勉用功吧……” “不过萧兄,你与赵小姐的婚事还是莫要再拖的好。” “有些事要是传出去,传到京城去,也是不好听的啊。” 周澹容回道:“这就不劳陈公子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周澹容哪里听不出陈言平的言外之意。 那日在徐府,周澹容便知道偷窥他与孟妤的就是陈言平,他也没想过将自己与孟妤的关系瞒住。 反正萧融在京城时红颜知己就多得数不胜数,他回了萧府亦风流成性,也不算违背了萧融的人设。 “又是我狗拿耗子惹人嫌了!”陈言平开玩笑地说道,“要是有机会,我倒是也想当面瞧瞧这孟姨娘弹琴的样子,毕竟我还没见过眼盲之人弹琴……” 周澹容听罢,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却多了几分冷意,但语气却仍旧温和:“陈公子喜欢听琴,还是去酒馆青楼得好。” “说到酒馆青楼,从前这最好的听曲儿之处就是红袖楼,不过可惜这红袖楼突然被查封……我倒是少了个好去处。”陈言平惋惜道。 “等回了京城,陈公子有的是机会听曲。”周澹容说道。 “那到时候还请萧兄同我一起了……”陈言平拱手微微弯腰,视线如毒蛇般紧紧缠绕在周澹容的身上。 而到了萧府门口时,陈言平走前还特意向赵菀晴行了个礼。 “今日赵小姐泡的茶十分好喝,有机会陈某还要再喝一次。”陈言平注视着赵菀晴的眼眸笑着说道。 虽比起周澹容和萧融,陈言平的长相算不得出众,但放在人堆里也算是个中上之姿。 赵菀晴被他那柔和的视线盯得心头一紧,脑海里又想起张管家说的——荣国公府陈家出了两任国母,贵不可言。 “陈公子谬赞了。”赵菀晴连忙避开他的视线。 “可惜陈某尚未婚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像萧兄抱得佳人归啊!”陈言平笑道,“我府上还有些上好的龙井,改日就送给赵小姐,到时候赵小姐以龙井展示茶艺如何?” 赵菀晴受宠若惊,也察觉到了陈言平言辞的轻挑之处——今日她泡的茶陈言平分明没来得及喝,但他眼下却句句都不离开她泡的茶。 赵菀晴不知如何应对陈言平的恭维,便下意识地看向与自己尚未解除婚约的周澹容。 可周澹容却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眼底一片冷淡漠然。 赵菀晴顿时心中生出一股郁气,她果断收回目光朝着陈言平行了个漂亮的礼说道:“陈公子都送了这么好的茶叶,那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再抬头,她的笑容温婉而又漂亮。 然而周澹容已将二人的行为都尽收眼底,他眼底闪过一抹厌烦之色——如果说这萧融风流多情,那陈言平可是也不差。 只不过陈言平对那些女子更为冷酷无情,简直就是用之即弃。 —— 此时,孟妤对清平轩外的风起云涌全然不知。 她虽在练琴,可在练琴前她却先命冬宁去齐恒那儿讨要避子汤的方子煎药。 之前在徐府那次,孟妤就没喝避子汤,这次便不想落下。 她并非不喜欢孩子,只是如今她是萧员外的妾室,且与周澹容的感情又不稳定,孟妤怕突然怀孕影响她后面的计划。 也正是因为惦记着避子汤的事,所以她才总是弹错音。 然而孟妤没想到的是,冬宁未能拿回避子汤的方子。 “齐大夫说三公子这么多日亦在喝药调养身子,而他的汤药中本就有遏精避孕之效……所以齐大夫让您放心,不必担忧怀孕的事……”冬宁回话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真是巧了,她也是头一次听说男子也可以避孕的。 第63章 生辰 “如此……也好?”孟妤听完半天回不过神,只能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避子汤她当然不想喝。 毕竟红袖楼有不少女子就是避子汤喝多了再无生育能力,这对身体也是极大的损伤。 眼下得了准信,孟妤的心也静了下来,抬腕再弹起琴时已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 永宁二十五年,五月初六。 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着萧府的每一处地砖,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只叫人头脑清醒。 恰朱门开启,西侧门屋檐下的铜铃被撞得叮铃作响。 张管家撑着伞静候在门前,没多久一辆靛蓝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张管家连忙上去迎人。 这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带疲倦之色的周澹容,他的手里还提着用油纸包着的凤梨酥和山楂糕。 细想还能看到油纸面上腾起的热气,显然是新鲜出炉的。 而周澹容的腰间则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枚镂空银色铃铛,只要他的步伐稍大,银铃之声便清脆作响。 后日就要去东山春猎,这陈言平今日便拉着周澹容炫耀他在宿松县买到的几匹好马,后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不少话,还想留他在府中晚膳。 周澹容几次推脱才得以回府,但今日他的耐心都在陈言平的身上耗尽了。 从前他只知道陈言平这人多疑难缠,却不知他是既狠辣阴险又如此不要脸。 下毒害他的事他做得出来,同他热情交好、称兄道弟也能信手拈来。 周澹容看着陈言平那副道貌盎然又泼皮无赖的模样,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他那三哥哥会这般重用这个荣国公府这个不受宠的庶子了。 张管家问道:“三公子,今日孟姨娘那处为您备了晚膳,您可要过去看看?” “嗯。”周澹容应道。 昨日孟妤随口一提想吃凤梨酥,他正好今日回来给她买了两袋。 山楂糕作膳前点心,凤梨酥夜里睡前解馋,刚刚好。 “今日老爷的身子怎么样?”周澹容问道。 “有齐大夫日日照顾,老爷目前的病情还算稳定,只不过……”张管家欲言又止,小心地打量着周澹容的神色。 “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就是。”周澹容说道。 “三公子,老爷许是先前在徐府听了些风言风语,如今对孟姨娘有几分不满,总是吵着嚷着要见孟姨娘,还说……还说若他死了,也要这孟姨娘……陪葬。”张管家说道,“老爷话说得难听,但除了表姑娘和贴身侍奉老爷的丫鬟外,旁人并不知老爷的心意。” 张管家瞧见过萧员外恼羞成怒的样子,只不过萧员外一直以为与孟妤有染的是秦道士。 张管事自然不会告诉萧员外真相,赵菀晴也一样不敢再刺激他。 “父亲怕是神志不清,尽说胡话了。”周澹容说道,“今生行善积德,来世才能平安喜乐,就不要再让父亲的手上沾染鲜血了……不然我怕父亲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被厉鬼缠身,再受折磨。” “是,一切都听三公子的便是。”张管家说道。 虽说这孟妤的身份尴尬,但周澹容喜欢孟妤,也算是萧家送出了人。 长远来看,怎么都对于萧家和萧贵妃有利。 这也是萧贵妃的意思。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清平轩。 张管家知道今日孟妤让厨房做了长寿面,估摸着是要准备什么花样讨好周澹容,所以他特意屏退了清平轩附近的下人。 周澹容倒是难得不用偷偷摸摸翻窗进来。 而周澹容踏入院子后,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窗户贴上的剪纸窗花,廊下挂着的琉璃八角灯,屋门前候着的冬宁和秋绥也穿着亮色的鹅黄衣衫,满脸喜气。 “这是怎么了?”周澹容问道,“我不过走了一日,清平轩倒是变了不少。” 冬宁扬着笑脸说道:“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金安……您先进去吧,孟姨娘等您好一会儿了。” 周澹容不明所以地推开门,却见八仙桌上早已备好了满盘珍馐,主座的桌前还摆着一碗长寿面和一壶酒。 许是怕面坨了,青花瓷碗里只有面条,鸡汤则在一旁用小炉以中火温着,浓郁的香味随着蒸腾的雾气弥漫,不自觉就让人松弛了下来。 就在周澹容看着那长寿面出神时,一道轻柔娇软的声音从暖阁的串珠幕帘后传来。 “融哥哥,生辰快乐。” 周澹容浑身一震,他骤然穿过身子,隔着幕帘只看到了孟妤娇小纤细的倩影。 一只素白如凝脂的小手从串珠帷布中伸出,腕间还带着一只碧玺粉晶色的雕花镯子,那只手虚停在半空中,似是等着周澹容来牵她。 可周澹容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牵住孟妤,而是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幕帘后的孟妤微微一愣,随后轻声说道:“融哥哥,生辰快乐呀......我特意命厨房为你做了长寿面,你可喜欢?” 周澹容的心好似被紧紧攥住,剧烈收缩瞳孔中满是震惊与冷意。 她认出他了? 怎么会? 周澹容活了快二十载,却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这般的惶恐无措。 然而孟妤接着说道:“融哥哥,听张管家说后日你要随着陈公子他们一起去东山打猎,你这生辰之日恐怕得在东山过。” “我双目失明,身份尴尬,定不是能伴你左右。” “所以便想着今日提前为你庆祝个生辰。” “如此也算是我陪着融哥哥过的第一个生辰了。” 孟妤全然不知刚刚周澹容惊慌到了何种地步,直到她说完这些话,周澹容高高悬起来的心这才落下去些许。 原来是要为“萧融”提前庆祝生辰......可为何又偏偏选在今日? 周澹容满腹疑惑,却还是伸手握住了孟妤的小手,将她慢慢牵了出来。 而将孟妤牵出来后,周澹容望着她今日的样子呼吸都停了一瞬,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只见孟妤一身桃夭色齐胸襦裙配着白底淡绯色的上衫,胸前绣着烟青色的莲花山水纹,领口处又以莹白珍珠镶嵌作配。 下摆处层层叠叠的裙摆颜色由浅到深,好似春日枝头盛放的满山桃花,灼灼动人。 云鬓青丝挽成了单螺髻,春樱流苏步摇从左侧往右斜插,珍珠细钿坠于发间鬓角,精致漂亮却又不会显得过于繁琐。 孟妤那张清怜柔弱的脸蛋亦是施了薄妆,玉颊微瘦,肤光胜雪,琼鼻秀而高挺,朱唇赤而娇润。 一双以烟粉之色晕染的杏仁眸宛如含烟的芍药,配着眼下特意点出的泪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妖冶之感。 孟妤似是察觉到了周澹容在打量她,于是便歪了歪脑袋,步摇坠着的流苏撞在一起发出轻响:“融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 第64章 庆生 “为何会选择今日为我过生辰?”周澹容凝视着孟妤清怜漂亮的脸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这几日融哥哥事务繁忙,总寻不到人……我怕你明日还有要事,就选在了今日。”孟妤说道,“况且我觉得今天也是个良辰吉日,春雨润大地,万物起生机,亦是个好兆头不是?” “仅此而已吗?” “嗯,融哥哥为什么这般在意时日啊?我将融哥哥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才不会等生辰过了再给融哥哥补呢,我宁愿提前过......” 若非孟妤的表情一派天真烂漫,而应话之时也无一点磕绊,周澹容真会觉得孟妤已经认出了他。 毕竟能随便选到这一天的机率在周澹容看来并不高。 孟妤说罢,便想牵起周澹容的另一只手,可她这才发现周澹容的手中还提着东西。 “融哥哥,你手里提的什么?”孟妤问道。 “昨日你说想吃凤梨酥,今日正好替你买回来了。”周澹容说道,“我还特意寻了一名银匠打了一枚银铃挂在腰间,日后你听到这银铃声,便可知道是我来了。” 周澹容说话间,用手指拨了拨腰间的银铃。 那银铃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好捕捉。 待孟妤记住了那声音后,他又牵着孟妤的手带着她好好摸了摸那银铃的轮廓,让她知晓这银铃铛是什么样式。 孟妤欢喜于周澹容带回来的吃食,更欢喜那银铃铛。 她之前不过是提了一嘴,周澹容还真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看来这些日子她的温柔应和、日日讨好,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孟妤爱不释手地摸了那银铃铛好几遍,这才说道: “光顾着同融哥哥说话了,你快坐下用膳吧!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想必早就饿坏了,快尝尝今日厨房的手艺怎么样......可惜我双目失明,不然我定会下厨好让融哥哥尝尝我的手艺。” “融哥哥还不知道吧,我烧菜做饭可也是一把好手呢。” 周澹容牵着孟妤在桌前坐好,但听到她这般夸自己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融哥哥,你笑什么?”孟妤不满地问道,“你不信我说的话?” 周澹容可是到现在都记得从前孟妤想要学做饭,却把厨房炉灶给炸了个稀巴烂的事。 最后端出来的黑糊糊的东西,周澹容端详了一刻钟都没看出来那是孟妤炒的韭菜鸡蛋。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妤儿这双手还是用来弹琴的好,厨房油烟味道太重,不适合你。”周澹容抚摸着孟妤因练琴而红肿泛红的指尖说道,但嘴角的笑意却压也压不下去。 “既然融哥哥不喜欢,那我还是弹琴就好。”孟妤也就是吹两句,反正周澹容又不可能真的让她这个瞎子去下厨。 说话间,不知何时夏安已经走了出来。 她给周澹容请过安后将炉子内温着的鸡汤给拿了出来。 滚热鲜美的鸡汤朝着青花瓷碗一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碗长寿面总算是成了。 夏安恭恭敬敬地将长寿面端到周澹容的面前,周澹容却看到面汤之上的鸡蛋并非煎蛋,而是煮得半熟、被分成两半的溏心蛋。 金黄的蛋液如绸缎般丝滑,色泽漂亮极了。 周澹容望着那溏心蛋微微恍惚——他向来不喜欢吃煎蛋的,所以从前认识孟妤与魏嬷嬷时,她们只会给自己煮溏心蛋。 “融哥哥先吃长寿面,可要切记吃面时第一口不可把面咬断。”孟妤说道,“妤儿也在此诚心祈愿融哥哥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事事圆满,顺遂无灾......” 周澹容听着孟妤温柔娇软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先夹起了半颗溏心蛋,待溏心蛋吃完才吃的第一口面。 温热劲道的面条入胃,周澹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子。 孟妤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魏嬷嬷系着围裙笑意盈盈地替他添着碗里的面条。 日光正好,蝉鸣鸟叫。 那天亦是他的生辰,他还收到了孟妤跟魏嬷嬷学着编出来的竹蜻蜓。 十几年来,这只竹蜻蜓是他收到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生辰贺礼。 “一起吃吧。”周澹容吃了第一根未断的面条后,将另一颗溏心蛋送到了孟妤的嘴边,“既然你说祝我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事事圆满、顺遂无灾……那我便也喜欢妤儿同样如此,你伴我身侧,才是圆满。” 一颗鸡蛋二分,一人一半亦是圆满。 孟妤听罢眼眸顿时笑成月牙儿,她张开贝齿咬住鸡蛋,浓稠而又香甜的蛋液在唇齿间蔓延。 她也喜欢溏心蛋,与那人一样…… 若他现在还活着,他在做什么呢? 孟妤吃着溏心蛋,思绪却忍不住飘远,想到那人往年过生辰的模样。 哪怕只是一碗长寿面、一只竹蜻蜓,都能让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是后来…… 想着想着,孟妤突然觉得嘴里的溏心蛋尝不出味儿来了。 “我身无长物,又什么都做不了,思来想去便想以弹琴贺寿。融哥哥不如一面用膳喝酒,一面听我弹琴唱曲如何?”孟妤说道。 “到头来你这几日弹琴是为了我?”周澹容问道。 “若光是一碗长寿面,岂不是显得很敷衍。”孟妤笑着说道,“夏安,把琴拿出来把。” 孟妤今日费了十二分的心思,就连周澹容送给她的古琴都被系上了绣着莲花圆荷纹路的桃夭色绸带,飘动之时如春水波澜,煞是好看。 第65章 好转 孟妤坐在案桌前,轻启朱唇,素手拨弦。 婉转轻柔的曲调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 她弹的是《长相思》。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夜肠九回......” 孟妤的嗓音宛如山间清泉,纯净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每一个音符吐出,都仿若带着缱绻的情思与期盼。 而在这歌声与琴声中,夏安已经悄然退了出去,把空间再次留给了他们二人。 周澹容还是第一次听到孟妤唱歌。 他坐在桌案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却不及那萦绕在屋内的琴音和歌声醉人。 男子那双漆黑幽深的桃花眸也仿佛在染上了醉酒的酡红之色,恍若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激起一池的潋滟而又汹涌的粼粼波光。 明亮而荡起的涟漪将散落在潭水面的花瓣一一卷起,融化在他的眼底化作满腔温柔与欲望。 但,太远了。 她离自己太远了。 周澹容又急促地闷下一口酒,单手撑着下巴已无心在听那琴声是如何的千回百转、她的歌声又是如此衷肠诉尽。 他只能看到孟妤如葱削般的纤细指尖是如何如蝴蝶般飞舞。 他想要牵住她。 他只能看到孟妤如花瓣般柔软的唇是如何开合轻抿。 他想要亲吻她。 他还看到了孟妤颤动的肩头、单薄的脊背、从她脸侧垂落的那一缕碎发,乌黑的青丝刚好落在了她锁骨上方刻着那条小疤的地方。 他曾无数次亲吻那里,就像是亲吻她眼下的泪痣。 欲望如杂草般疯长。 然而周澹容身子坐得端庄笔直,眉眼间平静得仿佛一张被抚平的宣纸,看不到一丝皱褶。 他只是任由自己的视线黏稠而贪婪覆盖孟妤的全身,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和任何动作。 如豺狼,如毒蛇。 与周澹容完全相反的是,孟妤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能凭借着周澹容喝酒吃菜时发出的响动来想象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听得这般认真,应该是喜欢吧? 也不枉她练了这么多时日。 孟妤勾起嘴角,最后一个音轻柔地撩动琴弦,再归于寂静与平淡。 她抬起头望向八仙桌的方向问道:“融哥哥可喜欢这首《长相思》?” 孟妤没听到周澹容的声音,但却先听到了银铃晃动的时候。 由远到近,又模糊边清晰。 直到周澹容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撩开了她的脸侧的发,淡淡的酒气混着檀香的味道清洌而又让人沉沦。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周澹容念着孟妤唱出的最后两句词,又说道,“我很喜欢这首《长相思》,从未有人送过我这样的生辰贺礼。” “融哥哥,今日是你生辰,妤儿目盲又身无长物可赠你,所以唯愿融哥哥日后若逢逆境,切莫忧惧.......无论何时,妤儿必相伴君侧,不离不弃。”孟妤故意模糊了用词,将今日就算作了周澹容的生辰。 周澹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他看着孟妤单纯懵懂的面容觉得她应该只是口误吧。 只是……怀疑的刺一旦种下,总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周澹容。 但眼下,他仍旧是什么都没提。 “你就是最好的生辰贺礼。”周澹容俯下身子,单膝跪地与孟妤齐平相视。 他还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偏偏又都说不出口,只能用掌心贴着孟妤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宛如一只祈求主人怜悯的小狗。 “对了,齐大夫说融哥哥最近调养身子的药里正好就有避孕之效,我还从没听过男子可以避孕的事......这药方可会对你的身子有害?”孟妤也伸出手贴住周澹容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朝自己的脸颊贴得更紧,“毕竟女子服用避子汤多了便伤身,不知男子是否也会......” “不必担忧。”周澹容说道,“有齐大夫控制药量,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药方是嘉靖帝为了不孕后嗣命人制作出来的,必不可能伤身。 孟妤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来:“融哥哥,这几日许是齐大夫的汤药有用,我总觉得自己在日光明亮的时候看到的白色更多……我的眼睛似乎在变好。” “真的吗?”周澹容听到这话,语气不自觉地泄出几分欢喜,“你的眼睛真的觉得比从前好些?” 孟妤点了点头:“托融哥哥的福,我才能有这样的转机.......这情况我也同齐大夫说了,他说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还要好,应该也是与我法事后就开始调养身子有关.......融哥哥!” 孟妤话没说完,却突然听到琴案被拖开的声音。 随后身体猛然腾空,孟妤发出短促娇软的惊呼,藕节儿般的嫩白双臂慌忙扑腾起来,最后又熟稔地搂住了周澹容的脖颈——这周澹容不知发什么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好在男子的动作虽突然,但沉稳有力的双臂牢牢将孟妤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不曾让她受到半分颠簸。 接着,孟妤便感觉到周澹容将自己抱着坐回了八仙桌边,然而人到了案桌旁,周澹容也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将让孟妤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双臂将她紧紧怀中,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着周澹容此时内心的不宁静。 孟妤的背后是男子坚实宽厚的胸膛,耳边是他呼出的丝丝热气。 他那节骨分明如玉如瓷的双手将孟妤的两只小手拢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包裹。 孟妤听到了他从喉管中发出的轻笑和胸膛的震动,他们靠得太近了,那声音仿佛就像是从孟妤自己的心脏中传出。 “融哥哥,你笑什么?”孟妤被这样的周澹容弄得哭笑不得,“听到我这眼睛有了好转,你竟比我费尽心思给你过生辰还要高兴.......” “如何能不高兴?这才是最大的喜事。”周澹容柔声说道,“你的眼睛向来是最漂亮的……看人时亮晶晶的比千斛明珠、万颗星辰都要好看,那才是你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孟妤。” 第66章 甜蜜 “融哥哥你这话说的,就好像看过我从前的模样一样......”孟妤勾起嘴角回道,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延着周澹容的衣领抚动。 “不必见过也能想象出那样的景致。”周澹容说道,“等家中的事都忙完了,我们一同回京城吧......寻到齐神医,你的眼睛定会痊愈。” 孟妤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试探着问道:“融哥哥,先前我曾向你提过,我的父亲就在京城......如今可有什么消息吗?” 周澹容自然没忘了这事:“先前派人去京城查了此事,但如今就京城动荡不安,查得并不是很顺畅,只怕还有再费一些时日。” “京城动荡?” “嗯,四皇子南下治水却意外身死,圣上震怒不已,但查到现在也没查出来幕后黑手是谁,所以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还是周澹容第一次向孟妤提起四皇子身死的事。 孟妤想着“萧融”想要辅佐的就是四皇子,便说道:“四皇子心地仁善,聪慧过人,怎会有人如此心狠手辣......不过事已至此,想必圣上定会还四皇子一个公道吧。” 周澹容听到孟妤夸赞四皇子,还有几分惊讶:“你对四皇子有所耳闻?” 要知道他回京那么几年,未领官职未入朝堂,在皇宫之中仍如透明人般无人问津。 若非接了南下治水的差事,恐怕天下都鲜有人知这嘉靖帝还有个四儿子。 “听闻四皇子尚未到受灾之地却先遇邻州官府驱赶灾民之事,当时是四皇子果断斥责这些草包官员,逼着他们开放粮仓、救济难民的。”孟妤回忆着话本子里关于南下治水之事的描写说道,“若是四皇子顺利到了灾地,恐怕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周澹容听到孟妤惋惜的语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四皇子入朝为官不久,你仅凭这么一件小事就觉得他不错?” “南下治水并非什么好差事,四皇子虽是被迫领命,可是他面对受苦受难的灾民并没有装聋作哑,只要他想要为百姓做实事,就已经很不错了。”孟妤说道,“而且他没有显赫的母族,又在宫中不得宠,换了旁人只怕根本不想惹这样的烂摊子……” 周澹容将下巴轻轻靠在孟妤的肩头,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而又柔和。 “可惜了,四皇子死的时候这般年轻......他好像和融哥哥你差不多大吧?”孟妤最后叹道。 从那话本子里的描写来看,这四皇子瞅着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他要不是不死,“萧融”只怕能早十年完成自己心中的抱负。 “四皇子小我一岁。”周澹容说道。 孟妤拍了拍周澹容的手背道:“罢了,京城的事哪里是我们能操心的呢?无论如何,我都相信融哥哥,待日后回了京城尽管做你想做的事便是,妤儿只要能伴你身侧,便会心满意足。” 周澹容侧头,入目便是女子秀致清怜的侧脸。 雪白的面腮,水葱似的琼鼻,长到过分的睫毛宛如蝉翼般轻轻颤动,睫毛下那双杏仁眼圆而惹怜。 她懵懵懂懂却又乖巧地坐在他的怀中,满脸都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孟妤的脸颊,而孟妤则直接点了点自己的唇道:“为何不亲这里呢,融哥哥?” 周澹容被孟妤大胆的言辞举动勾得耳根一红,她的手指在娇唇上摁出凹陷,宛如被掐出汁的蜜桃般柔软多汁。 “我记得前日有人说自己不行了,再也不想与我同床了......看来那人今日是改变主意了。”周澹容裹住孟妤的小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周澹容此话一出,孟妤刚刚摆好的撩人姿态瞬间塌下去不少,她张牙舞爪地说道:“分明是你要的太多了,哪有,哪有人一晚上叫三四次水,你,你第二日还有事呢......” “哦?那妤儿今夜能准许我几次呢?”周澹容看着孟妤破防的模样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男子的劣根性被激起,他便忍不住握着孟妤的腰问出了让她更为窘迫的问题。 孟妤吞了口口水,她并非不喜欢那鱼水之欢,只是......周澹容实在有些强的可怕。 明明他自己胸膛的伤才好,却仿佛不知疲倦的野兽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哪怕这种试探是温柔而克制的,也耐不住那拉长的战线将她彻底消磨殆尽。 “融哥哥......”孟妤小脸憋得通红,也没好意思给出一个答案。 周澹容见此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同于平常的轻笑,这次周澹容的笑声放肆而张扬,仿佛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和芥蒂,只是想旁若无人地大笑一次。 孟妤听到周澹容如此笑,她本是觉得窘迫和羞耻的。 可但后面许是被周澹容感染,她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觉得二人论这事也是荒唐。 “凤梨酥要凉了。”周澹容伸手揩去眼角的泪花,捏起一块凤梨酥送到孟妤的嘴边说道。 “唔,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这凤梨酥......”孟妤被凤梨酥塞了个满嘴,顿时腮帮鼓鼓囊囊地像只在吃草的兔子。 而没等她吃完,周澹容这次如她所愿,亲对了地方…… —— 萧府,春华院。 院内北边最素净的一间厢房内,赵菀晴的桌上正放着两封书信。 一份是样式普通的红色信封,另一份是烫着金纹的、墨竹色的信封。 赵菀晴先拿起了红色的那封,这是赵家写给她的。 三页信纸里,一张是赵父说退婚的事绝非是小事,已派她的兄长前来同“萧融”商谈。 而其余两张则皆是对赵菀晴办事不利的责备。 赵菀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兄长知道她在徐府做的事,只怕再也不会管她了吧。 第67章 出发 平整的信纸被攥出痕迹,赵菀晴几个深呼吸才遏制住自己心中的烦闷和躁郁,而后才拿起了另一封。 墨竹色的信是陈公子写给她的,连带着他承诺的龙井茶也已送到了萧府。 陈言平的信显得随意许多,只是说了拜托赵菀晴在春猎时照顾诸位小姐夫人的事。 此外便是问她明日是否有空,可否在凝香坞一聚。 赵菀晴看着陈言平的信,脸色总算有了几分好转。 这几日她凡是出门,总能莫名其妙地碰到陈言平,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不免就要聊几句,而聊得多了赵菀晴也品出了不对的地方。 陈言平对她有意思。 赵菀晴看着那信,倒也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给砸得头脑发昏。 她并不觉得光凭自己的美貌和性格就能让陈言平敢冒着得罪“萧融”的风险来这般对她示好,这背后定有别的隐情。 只是她尚未发现罢了。 赵菀晴看得清楚,但就算陈言平心怀不轨,她也不打算拒绝他。 或许运作得当……这陈言平能解了她如今的困境呢? 反正周澹容已厌弃她到了极点,她只怕再伏低做小也没用。 赵菀晴如此想着,而后将陈言平递来的信点燃烧尽。 待赵菀晴处理好这信,一丫鬟进屋恭敬地说道: “表姑娘,厨房把晚膳送来了,您这会儿可要吃?” 自从春华院发生火灾后,赵菀晴身边的丫鬟又换了一波,倒是都规矩不少。 “上菜吧。”赵菀晴冷冷地开口道。 这些时日,她脸上的笑容可是比刚来府中时少了许多。 然而等饭菜上桌,赵菀晴才发现今日的饭菜中有一道蒜蓉扇贝。 赵菀晴吃不得这等水物,往日里厨房是绝不会端这等东西上桌的。 “这道菜是怎么回事?春华院才烧了几日,你们又不安分起来了是吗?这样的东西端上来是想要把我害死不成……”赵菀晴将筷子重重地置在桌子上说道。 上菜的丫鬟双腿一软,连忙解释道:“今日清平轩似是向厨房点了不少菜,只怕厨房没注意才把这道菜送过来了吧……” 丫鬟小心地抬头,那扇贝倒是品相个头都十分不错。 这应该并非故意羞辱赵菀晴,而是清平轩点的菜吃不完,这才又给春华院送了过来。 赵菀晴皱着眉头说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她要这些菜做什么……” “还请表姑娘恕罪,奴婢不知清平轩发生了什么。”丫鬟忙说道。 听到这话,赵菀晴死死盯着那扇贝,眸色晦暗不明。 —— 永宁二十五年,五月初九。 天色刚亮,萧府门前便停着好几辆宽大的马车,几个小厮手脚麻利地将周澹容春猎要用到的东西给搬了上去。 赵菀晴亦收拾了一马车的行囊,同样这会儿正站在门前看着这些搬东西的丫鬟小厮,生怕他们漏掉了什么。 只不过赵菀晴看着人站在此处,人也在说话,但眼神总是有几分飘忽。 尤其是看到张管家出现时,她的失神更加明显。 “表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张管家上前问道。 赵菀晴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什么……表哥怎么还没出来?这按照原定的时辰都晚了有一刻钟了……” 张管家说道:“三公子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还有一会儿。表姑娘,您不如先上马车等着吧?” 赵菀晴不用想就知道周澹容应该同孟妤待在一块,于是她怅然地望向远方,自嘲地说道:“张管家,你说我这么多年在萧家,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若是你们萧家嫌我出身不显,我也就认了……可那人又算什么?一个,一个被送来冲喜……” 张管家连忙提高声音说道:“表姑娘,恕老奴愚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菀晴看着张管家装傻充愣的样子,心中的郁气更甚。 她垂下眼眸冷笑了一声,这才扶着丫鬟的手臂先一步上了马车。 张管家也看出了赵菀晴的怨气与委屈,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一口气又命赵菀晴身边的丫鬟盯紧她,千万不可以春猎时出什么乱子。 这时,周澹容正如赵菀晴所想在清平轩中。 床榻上的女子还裹在银红色的被衾中,乌黑柔顺的青丝、雪白如茭笋般的肩背同那赤红之色交织,点点滴滴的吻痕如盛开的海棠花般在她的脊背手臂上蔓延,妖冶而惑人。 孟妤正半趴在床上酣睡,白皙的睡颜安宁恬静,微微张开的朱唇呼出的气息绵长而轻柔,愈发显得稚气未脱。 周澹容站在床边,已换上了一身暗纹深蓝的交领云缎长袍,领口袖口都纹着盛开的金莲水纹,腰间则是系着一条金玉墨色的流苏腰带,恰好将他的窄腰宽肩衬得十分漂亮。 乌发以金冠竖起,男子那张俊朗如玉的面容也衬得多了几分冷冽,少了往日的柔和。 此时他正给自己的双腕黑色鱼鳞护腕,节骨分明的手背因为五指用力而鼓起青筋血管,带着种别样冰冷的美感。 等他穿戴整齐,孟妤也总算醒了两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哼道:“融哥哥,融哥哥……” 她空出来的手则朝着身侧的床榻摸去,以温度感受着周澹容离开的时间。 周澹容见她这副模样,早就心软的不像话。 他俯身隔着被子一把捞住孟妤的腰,低头便忍不住边亲边道:“我在呢,一会儿走。” 孟妤伸手便碰到了周澹容的脖颈,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就摸着那颗熟悉的小痣:“春猎场上刀剑无眼,融哥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就算你不亲自下场打猎,但也要穿好护甲……” “那个陈公子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融哥哥你要离他远一点……” 孟妤困得眼睛也睁不开,却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宛如操心孩子远行的老母亲。 周澹容说道:“好,等我春猎回来再给圆圆打一只兔子作伴儿如何?” “那可要一言为定,融哥哥不能食言呀。”孟妤说道,“妤儿和圆圆都等着你回来呢……” 妤儿和圆圆。 周澹容呼吸一顿,漆黑的眼眸底翻涌起无尽的柔情,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要将孟妤浸没在他的视线之内,永不允许逃离。 第68章 来客 周澹容走后,孟与果断又钻回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 等她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孟妤起来梳洗后,便像往日一样抱着那只名为“圆圆”的兔子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夏安则一面给孟妤摇着蒲扇,一面将切好的瓜果喂给孟妤。 可没多久,萧府却有意外之客到访。 “孟姨娘,赵家来人了。”冬宁匆匆靠近孟妤说道,“来的是赵家长子、表姑娘的兄长赵苙,以及一名姓宋的公子......” “赵家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孟妤诧异道。 她知道周澹容已派人同赵家商谈解除婚约的事,但没想到赵家来得这么快。 “这赵家公子说是快马加鞭地赶来的宿松县,应该是不想同萧家退婚吧。”冬宁说道,“眼下张管家先招待着二人的,意思是一切等三公子回来再说。” 孟妤点头道:“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或者他们若是着急,那便去东山寻三公子好了。” “对了,那个姓宋的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可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许是孟妤与宋这个姓氏羁绊颇深,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冬宁说道:“那位公子说自己是三公子在京城的旧友,好像,好像叫什么宋兴沛......” 孟妤听到最后三个字浑身一震,整个人宛如触电般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你说他叫什么?” 孟妤突然提高的声音也吓到了她怀中的圆圆,原本还乖巧的小兔子突然两腿一蹬就跑了出去。 夏安和冬宁见到孟妤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 一个连忙去捡兔子。 一个连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好像,好像是叫宋兴沛,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姨娘,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孟妤放在扶手上的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深吸了好几口气,孟妤才强行压住心中的震惊与惊愕,而后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名字听来有几分耳熟罢了。三公子在京城还有这样的好友,我竟从未听他提及过......” 冬宁说道:“从前三公子在家中痴傻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去了京城天高路远,奴婢们就更不知道三公子与何人往来了......三公子未向您特意提起,兴许只是寻常好友。” 孟妤此刻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冬宁的话。 话本也好,前世也好,她都没见过、听过“宋兴沛”这个名字,为何今生会出现呢? 是因为她断了“萧融”和赵菀晴的姻缘,所以才引发出了这么多前世从未有过的事吗? “姨娘,您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夏安抱着兔子气喘吁吁地回来,却见孟妤小脸煞白,紧抿的唇宛如刀锋般锐利,像是如临大敌一样。 “我有些疲了,先扶我回屋吧。”孟妤松开攥成拳头的手说道,“冬宁,你去仔仔细细打听打听赵菀晴的兄长......还有这个宋公子,越仔细越好。” “是,奴婢遵命。”冬宁恭顺地应下,但见孟妤这般在意这二人,她心中也多了几分狐疑。 莫不是这孟姨娘认识赵公子或宋公子? —— 另一边,瑞雪堂内,刚刚看望过萧员外的赵苙和宋兴沛正坐在厅堂内喝茶。 张管家伫立在堂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正同二人说着话。 “张管家,这表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首先开口说话之人为赵苙,只见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微胖,个头不高,比起赵菀晴那般温婉漂亮的长相,赵苙显得平庸普通了不少。 他说话时亦是和颜悦色之态,但眼中偶尔掠过的精光又昭示着他并非无能之辈。 张管家说道:“回赵公子的话,这三公子啊三日后就回来了,表姑娘也一样!您看您与宋公子是先在萧府住下,还是直接去东山寻三公子和表姑娘呢?” “不急,不急。”赵苙笑呵呵地说道,“既然表弟有要事在身,我们哪里好打扰呢?就让表弟在东山玩得尽兴,我们在府中等着便是.......况且我与宋公子也多年未见,正好我们二人先叙叙旧,宋公子,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们在此等三公子回来便是。” 坐在赵苙身边穿着鼠灰色交领缎袍的男子正是宋兴沛。 只见他模样生得剑眉星目、冷峻硬朗,身形高大健壮,被护腕束着的手臂衣料紧绷,显然下面全是鼓鼓囊囊的坚实肌肉,坐姿模样都像是个武生。 “对了,我听我那妹妹说如今叔父还添了位新姨娘,且叔父喜欢得很......如今叔父无正妻,按礼数来说我们二位是不是要拜见拜见这位孟姨娘啊?”话锋一转,赵苙又问到了孟妤的头上。 赵苙这话明面挑不出什么错,可细听之下却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孟妤只是个妾室,既尚未管家,又年岁较小,哪里需要他们去拜见。 “赵公子,这就不必了。孟姨娘眼盲不能视物,往日里都在清平轩深居简出,也不喜热闹......这拜见自然是不用的。”张管家说道。 宋兴沛听到他们谈及起了这孟姨娘,他也来了几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似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妹妹在书信中说与这位孟姨娘颇为交好,我便备了些薄礼想当面感谢她对妹妹的照顾。既然孟姨娘不便见人,还请张管家你转交一下吧......”赵苙也不恼,他如此说道,“我知道我这妹妹瞧着八面玲珑,实际上行事莽撞,时不时会惹出些啼笑皆非的小错来,还要请这孟姨娘日后也多多包容我这妹妹啊!” 第69章 心乱 张管家惊讶地回道:“这......赵公子,您这实在是太客气了。” “诶,都是小事。”赵苙笑意盈盈地说道,“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就惟愿妹妹在你们萧家能过得顺心如意……我们赵家与萧家也能同修秦晋之好不是?毕竟三公子回京后,我们没准还是同僚呢!” 赵苙乃是京官外任,三年外调到期后回京定会升迁。 张管家没敢接这句话,只打着哈哈说道:“无论如何,萧赵两家定会相互扶持的……赵公子,宋公子,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您二位早些歇息?” 赵苙说道:“好,那就请张管家带路了。” 宋兴沛也做出“请”的手势,二人带着小厮一同走了出去。 张管家把赵苙安排在了临风堂,宋兴沛则在听雨阁。 赵苙本还想拉着宋兴沛喝点小酒聊会儿天,但宋兴沛却婉拒了。 “今日舟车劳累,赵公子我们还是下次再喝吧。”宋兴沛抱拳说道,一双眸子目光炯炯,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 赵苙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宋公子回去早点就寝,明日有空我带你在宿松县好生逛逛……此地还是颇为繁华漂亮,你定会喜欢。” “那就劳赵公子费心了。”宋兴沛笑着说道。 二人在路口分别后,宋兴沛脸上的笑容倏地就淡了下去,他同自己带来的小厮说道:“可打听清楚了这三公子怎么突然去东山春猎了?” 小厮回道:“回公子的话,东山春猎是荣国公府陈家那位公子突然提出的,宿松县往年也有春猎的传统,萧员外不便出席,三公子便去了……” “明日天色一亮就将我的信给三公子送过去吧。”宋兴沛说道,“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小厮说道。 —— 萧府,清平轩。 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屋内灯火通明,为周澹容庆祝生辰的窗花灯笼都还没取下,甚至矮桌上还放着周澹容离开前又命人买来的凤梨酥。 孟妤依在方榻上,单手撑着矮桌正往嘴里喂着酥点,而秋绥则在旁边为孟妤读着话本子。 一切看着都无比祥和宁静,但孟妤咀嚼着凤梨酥却心不在焉,索然无味。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宋兴沛。 这时,冬宁带着赵苙送来的礼物说道:“孟姨娘,赵公子来萧府还特意给您准备了些薄礼,奴婢看都是些簪子首饰等物件,您可要摸摸看?” “他给我送礼物做什么?”孟妤诧异道。 “赵公子说……这些薄礼是为了感谢您对表姑娘的照顾。”冬宁说道。 “感谢我?”孟妤听到这话都笑了,“这赵公子也是个厉害的人呀。” 孟妤摸着木盒上的簪子,大概有五六只,此外还有个一对玉镯子和璎珞项圈。 手笔倒是比赵菀晴大。 “既然他送了就收下吧,对了……那位宋公子你打听得怎么样?”孟妤问道。 冬宁回道:“回孟姨娘的话,这宋公子名为宋兴沛没错,出身于敬国公府宋家。这敬国公府是在安州待着驻守皇陵的,但这位宋公子却是则自幼待在京城,如今颇得圣上重用……前些日子宋公子已被请封为了世子,家世可是与先前那位陈公子相比也不差。” 听到“安州”二字,孟妤又是心中一紧。 安州,皇陵…… 想到这儿,孟妤又开始努力回忆起那话本子里的内容来,回忆了几次,孟妤还就真找到了关于敬国公府的信息。 这敬国公的父亲乃是随着开国皇帝嘉寿帝征战四方的能人武将,因着军功赫赫而被封为敬国公,爵位可五代世袭,当年颇得嘉寿帝重用。 只不过后来嘉寿帝身死,嘉康帝继位开始清算那些手握实权的老臣,想要进一步收拢皇权,削弱武将。 已继承爵位的敬国公见京城局势不妙,果断选择离开京城去安州为嘉寿帝镇守皇陵。 而嘉寿帝草根出身,安州是他的故乡,所以他特意将自己的墓陵建在了此处。 敬国公已退让到了这个份上,嘉康帝还是强行留下了他的一双儿女在京城作质,以此来牵制敬国公和他们这些老臣。 而这留在京城的一双儿女,儿子应该就是这个宋兴沛,只不过话本子里从没提及这个名字。 既然这人是在京城长大,那应该就不是那人了吧…… 孟妤虽这般想着,但仍有满腹疑虑。 但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三公子在京城的朋友个个都是非富即贵,也难为这位宋公子这般费心地从京城赶来了……” “三公子回府后看到旧友应当会高兴吧。”冬宁说道,“奴婢刚刚看到齐大夫去了临风堂,他与这位宋公子好像也认识……” 孟妤听罢,便把吃剩的半个凤梨酥放回了盘中。 眼下的她既没了心思吃东西,也没了心思看话本子。 —— 宿松县,东山。 春猎正式开始的日子定在了明日,夜里则在猎场旁的营地内燃起了篝火,饮酒作乐,以宴席庆贺。 周澹容同陈言平一左一右地坐在正前方,陈言平热络地同周澹容敬酒,一张脸被篝火熏的通红;而周澹容则是礼貌应和,并未喝太多的酒。 赵菀晴坐在周澹容的身侧,时不时举杯共贺时目光便与陈言平对视颇久,视线之中似是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萧兄怎么看着兴致不佳啊?”陈言平笑着说道,“莫不是觉得这宴席太过无趣?诶,别急,这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今日我刚到东山,陈公子就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周澹容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却透着几分冷意。 今日他刚到自己的营帐,就发现这营帐内多了个衣衫单薄、容貌娇柔的丫鬟,偏这丫鬟生得还与孟妤有两分相似。 在营帐内这丫鬟做的尽是勾人之事,看得周澹容心烦意乱,没一刻钟就将人退了回去。 “萧兄,我这不是瞧你没带丫鬟来东山,怕你身边没人照顾嘛……谁想到这丫鬟这般不懂事,我可没有旁的意思,都是这丫鬟自作主张!”陈言平连忙说道,简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第70章 好处 “更何况赵小姐还坐在此处,我又怎么会这么做呢?那丫鬟我已经命人严惩了,萧兄,不要这点小事同我置气不是?” 周澹容听着陈言平的油腔滑调,并没接茬。 陈言平也不恼他这种态度,只继续说道:“我看今日萧兄都能骑马了,身上的伤应当是彻底好全了……那你这记忆可都想起来了吗?” “偶尔脑海中会有片段闪过,宫中的御医也已经看过,说是此事急不得,的还是要慢慢来。”周澹容回道。 “宫中的御医?不知圣上这次派的是哪一位御医啊?”陈言平问道。 周澹容:“齐恒。” “看来圣上还当真是喜欢萧贵妃啊,连齐恒都派来给萧员外看病了……若说宠冠六宫,还真没人比得上萧贵妃。”陈言平叹道,眼眸却闪过了一抹精光。 齐恒的医术他是知晓的,看来这牵机毒的毒引是不能再下一次,不然被他查出来,这面上可就交代不过去了。 周澹容何尝没注意到陈言平流露出的惋惜的神情:“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我还想着同你们一起进山打猎,今日就早点回去歇着了……陈公子若是还觉得不尽兴,想必还有不少人愿意同你一起喝酒,我也就不奉陪了。” “萧兄明日愿意大显身手,那我们可是有福了啊!”陈言平拍手叫好,然而眼中却浮现几分狐疑之色。 四皇子周澹容不擅骑射,去年秋猎还受了重伤,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而萧融可是在那年拔得头筹,得了嘉靖帝赏赐。 若是周澹容顶了萧融的身份,这骑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难不成真是他之前多虑了? 陈言平思索间,周澹容已带着陆风先行告辞了。 而赵菀晴则举杯朝着陈言平敬了一杯酒,笑靥如花的面容在篝火下褪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艳丽,煞是好看。 陈言平眯了眯眼眸笑着说道:“宴席未散,萧兄就将你一人留在此处,实在有些不解风情啊!” 赵菀晴莞尔一笑说道:“表哥身边从来不缺人……初五那日府中的孟姨娘还特意命人为表哥办了场寿宴祝生,哪里轮得到我嘘寒问暖呢?” 陈言平眸色一暗:“萧兄的生辰何时在五月初五了?我记得不是在明日吗?” “孟姨娘想着表哥在东山春猎不便过生辰,就提前了几日庆贺。孟姨娘这份细心,我真是自愧不如……” 赵菀晴说着说着,顺手提起酒壶朝着陈言平的空杯了倒了一杯。 陈言平看着赵菀晴恬静温婉的侧脸,心中想的却是:五月初五不是四皇子周澹容的生辰吗? 这是又是巧合吗? “赵小姐何必如此自轻自贱?在我看来,赵小姐温柔如水,又贤惠淑良,萧兄多少有些目不识人了。”陈言平伸手握住酒杯时,身子骤然前倾,他贴近赵菀晴的耳边接着问道,“赵小姐这几日在萧府,可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赵菀晴抬眸看了一眼陈言平说道:“没遇见陈公子前,我还真没发现表哥与从前的不同……如今经您一点拨,的确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表哥从前身形臃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瘦下来,但因此身上也多了皮肤松弛的皱纹。” “不过我听说,如今表哥的身上可没有。” “且从前表哥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如今也瞧不到了。” 陈言平眼前一亮,身子朝着赵菀晴靠得越来越近:“哦,果真如此?” 赵菀晴也不拒绝陈言平的靠近,她反而巧言笑兮地说道:“这几日陈公子话里话外都仿佛在告诉我,我这表哥换了个人……可陈公子,这人痴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变得正常了已是奇迹,再发生什么旁的事也不奇怪不是?” “您这般在意我那表哥的种种变化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言平伸手摸了摸赵菀晴的发说道:“这事啊,我觉得赵小姐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您从我这儿打听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也没有半点好处给我……”赵菀晴说道,“就算是做买卖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 陈言平低头轻笑道:“听闻萧兄执意要退婚,你的兄长想必也快要到宿松县了吧?” 赵菀晴笑容一僵,没想到陈言平将萧府的事打探得这么清楚。 不过也是,周澹容与孟妤的私情陈言平都心知肚明,她与周澹容那些事也算不了什么。 赵菀晴调整好表情,流露出几分柔弱的神情说道,“我只是个弱女子,遇到这种事又有什么办法呢?表哥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不是?”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陈言平说道,“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赵小姐何必把目光只放在萧兄身上……” “陈公子这话的意思是?”赵菀晴的肩头轻轻靠在了陈言平的胸膛上,一双眸子含着笑意地看向他,满是柔情…… —— 而另一边,刚刚回到营帐的周澹容正吐出一口浊气,皱着眉宽衣解带,准备洗漱休息。 然而看着这宽敞明亮的营帐和空荡荡的床榻,周澹容心中却有几分空落落的感觉。 这些时日都是他抱着孟妤睡,突然没了她,周澹容十分不习惯。 “主子,萧府那边递信来了。”陆风入内说道。 “说。”周澹容道。 “张管家说表姑娘的兄长赵苙到了,同行来的还有敬国公府的世子宋兴沛……”陆风说道。 周澹容提高声音诧异道:“谁来了?” “赵家大公子赵苙和敬国公府世子宋兴沛。”陆风抱拳说道,“宋世子应当是奉敬国公之命来的。” 周澹容听罢,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当年在安州遇见孟妤时用的正是“宋兴沛”的名字。 当年周澹容被陈太后下毒,嘉靖帝为了保护他又将他幽禁在了安州皇陵,托付给敬国公照顾。 这一照顾,就又是好几年。 第71章 过往 待周澹容长大体内的牵机毒稳定一些后,敬国公便开始让他习武,教导他骑射剑术。 周澹容身子强健起来后,也不愿再拘于那一方皇陵之中,于是便会趁着敬国公外出时从皇陵中偷溜出来。 那时候周澹容十二三岁,因被幽静于皇陵中性子颇为阴郁,心中也满是对京城的厌恶与不满。 在那深山老林中猎鸟杀鹿,亦是对他心中苦闷和恨意的发泄。 锋利的箭矢刺穿那些或奔跑或飞翔的动物时迸发的血迹,会让周澹容有种莫名的畅快之感——仿佛他得不到的自由,这些畜牲也别想得到。 然而他未曾想有一日会在深山老林中遇见孟妤。 他记得那时个夏日的晴天,日头毒辣,可密林之中却透着股阴冷。 他背着弓箭在树林间穿梭,却猛然听到了一声狼嚎。 周澹容那时满心的激动,他还从没杀过野狼,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朝狼嚎之声赶去,结果却没想到还有个小姑娘同那野狼在一起。 而那人就是孟妤。 周澹容记得清清楚楚,九、十岁的孟妤扎着双丫髻,一身碎花绯红的衣裙已被杂草荆棘割得破破烂烂。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面双手撑地咬着唇压抑着哭声,一面又死死盯着那野狼的眼睛,手中还举着一根尖锐的长棍以示警告。 小孟妤有几分聪明,知道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野狼会再激发出它的捕猎凶性来。 然而她实在太过瘦小,就算再怎么虚张声势,这野狼不出一会儿也能评估出她的孱弱来。 也就在这时,小孟妤看到了在密林后举起弓箭的他。 正是这一抬头,周澹容看清了她的面容——孟妤是从小就生的好看的,哪怕脸上也有不少脏污痕迹,依旧能看出她五官的灵动精致,一双蓄着泪水的杏仁眸更是如初生的小鹿般清澈漂亮。 周澹容失神了片刻,而后却发现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拉起的弓箭上,眼中猛然升起了欣喜与激动。 她望过来,眼神满是哀求。 而在那野狼跃起的时候,周澹容略微歪头。 孟妤也聪明地跟着侧身,那只凌厉的箭矢准确无误地穿过野狼的喉管,将它牢牢钉在了孟妤背后的树上。 而孟妤锁骨上的小疤正是那穿过野狼尸体的箭矢划破的。 若是孟妤与周澹容的配合稍有差池,只怕孟妤也会受伤。 这山中野狼多半是成群结队,刚刚那一声嚎叫兴许就是在召唤同伴,所以周澹容射杀它后就将孟妤带离了此处。 孟妤也不像寻常小孩那样胆小,而是就这样一瘸一拐、安安静静地追逐着周澹容的脚步,生怕他丢下她。 周澹容看她实在可怜,就一时心软把她送回了村子里。 “哥哥,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但,但你能先带我到河边去洗个脸吗?” 小孟妤揪着裙角,秀气漂亮的五官皱巴在一起,似是有些忐忑。 她的锁骨处衣衫已被血迹渗透,周澹容低头便能看到那翻起的皮肉。 “为什么不回家去?”周澹容问道。 小孟妤扬起个怯生生的笑脸,门牙竟还缺了一颗,留了个黑漆漆的小洞煞是好笑:“要是奶奶看到我这样,会担心的......” “遇到野狼你都不怕,还怕你奶奶会担心?”周澹容嗤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没多久,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因为他听到小孟妤强颜欢笑地说道:“奶奶生病了,没有草药的话换不了钱,治不了病......” 也正是这时周澹容才发现孟妤的腰间还挎着个破烂的布包,布包里还真有些草药。 只不过都被挤得变了形,估计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然而就算这样她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布带,好似那是比她命还重要的宝贝。 周澹容最终还是领着小孟妤去了河边洗脸,可惜孟妤连个帕子都没有,最后是拉着周澹容的袖子擦的脸。 而她锁骨处的伤,也是周澹容为她上的药。 “哥哥,哥哥,今日真是谢谢你了,没想到你连金疮药都有!” “等我奶奶病好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也住在这个村子吗?” “也不知道这草药还能卖几个钱......哎......哥哥,你说那头被射杀的野狼我能不能拿去换钱啊?你,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把那只狼给带出来呀......” 在河边时,小孟妤的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哪怕周澹容都没怎么回应她,她也毫不在意。 周澹容最后没了办法,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粒碎银让她去给奶奶看病。 “不要再去那深山老林了,危险得很。” “还有你这草药采得也不对,有几棵只是无用的野草罢了......不要让你奶奶再担忧了。” 他弯腰掰开小孟妤攥着布包的手,将碎银放在她娇嫩通红的掌心,一双眸子认真地看着小孟妤的眼睛说道。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句话却把她惹哭了。 小孟妤握着碎银嚎啕大哭了起来,远比被野狼追时哭得惨。 她一边哭一边环住周澹容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大哥哥......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怀里的小姑娘柔软得跟个猫崽似的,哪怕双臂将他紧紧环住,也好似没什么力气。 其实那时的周澹容其实还有些心虚,因为射那野狼的一箭他瞄得不够准,不然也不会伤到小孟妤了。 可十几岁的周澹容哪里会承认这一点,他只是轻咳了几声应下了孟妤的救命之恩。 而太久没有朋友和玩伴的周澹容那日看着孟妤哭得通红却又亮晶晶的眼眸,最终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他套用的是敬国公儿子宋兴沛的名字,并谎称自己只是山中猎户之子。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逃出来打猎并救下孟妤已是出格之举。 他断不敢告诉孟妤他的真实身份、真实姓名。 自此,周澹容便在皇陵外的小村庄里多了个妹妹,而孟妤也多了个哥哥。 第72章 偶遇 只是巧合的是,孟妤同样没告诉周澹容她的真实姓名。 她只说自己小名叫“圆圆”,同她奶奶一样姓“魏”。 周澹容本就因为骗了孟妤而心有不安,所以也没有追问她的大名,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点自己的罪恶感。 此后他们二人便常常相约于村口,他带孟妤进山捉鱼捕鸟、挖草药换钱;孟妤则会带他回家吃饭,甚至是留宿过夜。 周澹容也见到了孟妤的奶奶,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精瘦年老但温柔和蔼的老妇人,她烧得一手好菜,也惯会用竹子木片这些编东西。 她应该是看出了自己有所隐瞒,但却因为孟妤对他的亲近而并未拆穿,甚至对他也如对孟妤般和善关爱。 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周澹容第一次受伤了会有人驱寒问暖; 第一次生病了会有人为他擦脸喂药; 第一次他抓回来了鸡圈里逃走的公鸡而被大肆夸奖; 第一次能在让人面前放声大笑,不必担忧有人会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大抵是周澹容自出生以来,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而孟妤更是那段时光里最耀眼、最温暖的存在。 只是后来…… 周澹容想到后来发生的事,眼底再也没有了一丝柔和之意。 此刻的他只想立马回到萧府,可偏偏眼下的情形却绝对不会允许他怎么做。 “你派人回府盯好孟妤与宋兴沛,若是可以……尽量不要让他们二人见面。”周澹容冷声说道,“我从前与孟妤相识时用过‘宋兴沛’的名字,我怕她会察觉出什么来……” 陆风听罢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 宿松县,萧府,练武场。 晴空万里,白云飘扬,日光倾斜而下穿过斑驳树隙,在沙场上勾勒出细碎光影。 宋兴沛一身黑色劲装正在运气练武,出拳踢腿间招招果决狠厉,毫不拖泥带水。 萧家本是无人习武的,但萧融自从被异世人后为了瘦身减肥这才另辟出了个练武场。 而如今,倒是正好方便了宋兴沛。 然而就在宋兴沛练得尽兴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突然窜到了宋兴沛的脚边。 幸亏他反应快,不然这一脚下去多半能把这只兔子给送上西天。 “何处来的兔子啊?”宋兴沛拎起兔子诧异道,“瞧着毛色水光柔亮,脖颈上还系着铃铛,应该是有人养着的吧……” “这位公子,还请您不要伤了这兔子……”就在宋兴沛思索时,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他抱着兔子望过去,却见练武场的门口走来了两个女子。 只见一个女子身着翠绿衣衫,容貌普通,正搀扶着身侧的人匆匆走来。 刚刚说话的正是她,宋兴沛看她衣裳样式估摸着她应该是萧府的丫鬟。 随后宋兴沛的目光又落到了这丫鬟的右侧,然而等他看清来者的容貌时,饶是他在京城见过那么多美人,也不禁为这女子的模样惊艳了片刻。 只见她一身朱柿色齐胸流苏襦裙,上面搭着一件绣着金色杏花的琥珀色上衫。 云鬓以金簪赤珠挽起露出了如玉般修长的脖颈,杏眸桃腮,唇红齿白,五官灵巧而精致,生得尤为清伶无辜,楚楚动人。 倒是可惜那双圆润漂亮的杏眸里没有任何光彩,这女子竟是个瞎子。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孟妤与夏安。 比起宋兴沛从容而好奇的态度,孟妤此刻握着夏安小臂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终于她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这只兔子是你的?怎么跑到练武场了?” 孟妤歪了歪头,不愿错过宋兴沛的每一句话,可惜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是这般陌生,孟妤寻不到从前的任何痕迹。 夏安回道:“回这位公子的话,这只兔子是我们姨娘的,一个不小心就跑到这儿来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姨娘?那这位就是萧员外新过门的孟姨娘了?鄙人宋兴沛,是三公子在京城的旧友……这几日多有打扰,还请孟姨娘多多包涵。”宋兴沛抱拳说道,视线却忍不住在孟妤身上多停留了些时间。 这孟姨娘生得这般清伶漂亮,也难怪周澹容会做出那等事了。 “宋公子费心了,竟还特意从京城赶回来看望萧员外和三公子……”孟妤顿了片刻说道。 “我倒也不是从京城回来的,而是从安州过来的……安州、和州两地隔得不远,回京也是顺路,就想着来看看你们家三公子。”宋兴沛说道,“来,可把这兔子抱好了,瞧着一身灰,估计回去还得好生洗一洗了……” 说来也奇怪,这兔子刚刚在沙场里跑得麻溜,如今被他拎起来塞回到那丫鬟的手中后,反而又变得乖巧了起来。 只不过这丫鬟一只手抱兔子,一只手扶着孟妤,还是有些吃力。 “你身边没有旁的丫鬟小厮了吗?罢了罢了,我帮你们把这兔子送回去吧,免得你这丫鬟一心二用,既丢了兔子又没扶稳主子……”这话说完,宋兴沛大手一挥又把兔子接了过来。 粗枝大叶的宋兴沛并未发现孟妤的手都在颤抖,他只听到那女子用细软的声音说:“那……那就多谢宋公子了。听您的口气对安州很熟悉啊,您是安州人吗?” “不是,只是年少时曾回安州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回京城去了……”宋兴沛大大方方地说道,“孟姨娘也是安州人?我听你这话好像对安州很感兴趣?” “正巧,我也是安州人,只是家生变故这才来了和州……”孟妤微笑着说道,但心思却彻底不在了这里。 自始至终他的声音如常,没有任何的激动或是诧异。 应当不是他。 孟妤悬着的心倏地落在了地上,只是这一次坠落,却莫名震得她发疼。 她说不上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明明就算眼前的人是她的宋哥哥也毫无意义,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她已支开冬宁和秋绥,让夏安带着她来到此处了。 她……或许还是不甘心吧。 第73章 春猎 “安州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还真是个好地方。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那山林中抓鱼捕猎,像这样的兔子我一天不知道能抓多少只……那时候好不自在!”宋兴沛提到安州也有几分感慨,“只是可惜待不了多久,又要回京城去……” 宋兴沛这几句话,又激起了孟妤心中一片波澜:“这么听来宋公子很擅长打猎?” “有几分天赋罢了……”提起自己喜欢的事,宋兴沛毫无顾忌地说道,“最厉害的时候我还猎过一头野狼,那野狼的皮毛我后来做成了围脖珍藏到了现在。” 孟妤差点就要将“那你是不是还救过一个小姑娘”这句话给问出了口,可她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孟妤迫使自己平静地应和道:“宋公子有这样的本事也是万里挑一了,旁人遇到狼这种野兽,只怕都会吓得手足无措吧。” “不过我这本事还是比不上你们家三公子,去年秋猎还是他拔得得头筹啊!”宋兴沛摸了摸手中的兔子叹道,只可惜如今已没有萧融了。 话问到这儿,孟妤和宋兴沛都沉默了下去。 待快到内院的时候,宋兴沛礼貌地停了脚步,而这时冬宁也赶了过来,替夏安接过兔子。 “多谢三公子帮我找回兔子了。”孟妤行礼说道。 而宋兴沛环顾了下四周,笑着说道:“下次孟姨娘还是不要跑这么远了,练武场附近人烟稀少又荒芜空荡,若是你想要遛兔子,我看刚刚的东花园就不错……” 孟妤面色微微泛白,知道宋兴沛这是看出来她今日是故意的了。 但她仍面带微笑说道:“多谢宋公子提醒。” 两人礼貌地道别,孟妤的心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然而冬宁毕竟是周澹容派来的人,她看着孟妤与宋兴沛一起回来便忍不住问道:“姨娘,您怎么同宋公子一起回来的?还有这圆圆怎么脏兮兮的……” “散步时圆圆溜出去了,还多亏宋公子找到了它。”孟妤说道,“我也逛累了,先送我回屋歇息吧……” 冬宁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先同夏安一起把孟妤送回了清平轩。 而趁着冬宁安置圆圆的机会,孟妤拉着夏安的手问道:“这宋公子生得是什么模样?他脖颈上的小痣可有看到?” 夏安摇了摇头说道:“回姨娘的话,奴婢并未在宋公子的脖颈上看到什么小痣……单论容貌来说,宋公子生得剑眉星目,颇为硬朗,皮肤也偏黑,瞧着就像是个武生……” 不对,那人分明擅骑射武艺,但却是生得一副贵公子的清雅模样。 魏嬷嬷和她都觉得那人应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而非在这深山老林当一辈子的猎户。 孟妤双手覆住面颊,良久后才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 她都落到了这个地步,谁知道她的宋哥哥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况且当年他明明答应了她要救下魏嬷嬷,可最危机紧要的时刻他却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就算重逢了他们又能如何? 孟妤放下双手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双眸还有些泛红。 然而夏安却突然说道:“不过姨娘,您先前说的桃花眼……奴婢觉得三公子的眉眼和你形容得很像……反正这宋公子一定不是桃花眼,他是单眼皮,且眼型狭长一些。” “三公子也是桃花眼?”孟妤微微诧异,话本子里倒是没这么具体地描写过“萧融”的眼睛。 “是呀。”夏安说道,“三公子和萧贵妃都同夫人一样,是桃花眼。” 孟妤不知为何顿时又想到了周澹容脖颈上的那颗小痣,桃花眼、小痣,怎么对上的人反而是周澹容呢? 孟妤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尾也带上些许忧愁困惑之色。 “孟姨娘,三公子和宋公子的容貌有什么问题吗?”夏安小声问道,“奴婢瞧您在意得很……不过奴婢觉得宋公子没有三公子生得好看,且三公子对您可是好得没话说,您……” “想什么呢?”孟妤听出了夏安的言外之意,好笑地说道,“我的心中从来都只有三公子一人,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听到这话,夏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地牢中桂姐和金美玲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夏安可深知周澹容如玉般的皮囊下藏着多可怕的本性。 她真是怕周澹容那些凶残的手段会用到孟妤的身上。 夏安的紧张倒是也提醒了孟妤,如今她都已选择了抱紧“萧融”的大腿,哪还有退路可言。 她应当专心谋划去京城的事,治好眼睛、和家人团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孟妤自己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后,便没再去想宋兴沛的事,反而在清平轩重新练起琴来。 —— 东山,猎场。 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树干上,肆意生长。 阳光奋力穿透层层枝叶,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一队身着华服骑装、带着侍从猎犬的公子哥儿骤然闯入。 随着马蹄疾驰而过,光影下的苔藓青草被碾碎压倒,林中变得热闹了起来,惊起了无数飞鸟。 也正是这时,弓弦响动,一道利箭带着呼啸风声射出,一只领头的鹰鸟被射穿喉管,顿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下来。 “萧兄,好本事啊!”陈言平拍手称快,“我瞧着你这骑术和箭术比去年秋猎更加精进了,往年猎杀飞禽你可是略逊一筹……” “陈公子谬赞了。”周澹容坐于马上说道。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袭玄色金纹的骑装,薄甲的硬挺配着周澹容的宽肩窄腰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如松笔直。 而那俊朗如玉的面容在这冷硬之色下衬得多了几分凌厉,一如他手中那把在微光下泛着寒光的漆黑弓箭。 专注,锋利,带着一击毙命的果决。 “看来今日的胜者又是萧兄了。”陈言平笑着说道,周围的人也开始纷纷响应和夸奖,一时间倒是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借着春猎的由头大家一聚罢了,哪有什么胜负之分。”周澹容放下弓箭说道,“诸位也不必拘泥,今日玩得尽兴便是!” 周澹容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散开,开始自己寻找猎物。 周澹容本以为陈言平还会跟着自己使出什么阴招来试探他的身份,但让他意外的是,没多久陈言平也带着人马离开,自己去寻能做成狐裘的狐狸去了。 “三公子,只怕这陈言平还想使诈。”陆风骑着马说道,目光时刻警惕地看着四周。 第74章 变故 “他若是能安分下来,那他就不是陈言平了。”周澹容冷笑一声道。 不过说实话,周澹容还真是期待陈言平能做出什么蠢事来,好叫这场春猎现在就停止。 毕竟萧府中还有个宋兴沛,周澹容的心根本不可能安定下来。 他说罢又举起一只箭矢搭在弓弦上,开始瞄准丛林中一闪而过的灰兔,只不过这次他的箭偏了些许,并没有要这只兔子的命。 而就在周澹容射伤这只兔子后,突然有侍卫匆匆来报:“不好了,表姑娘同几位小姐在打猎时突然遇见了一只猛虎,侍卫们招架不住,好几个都受了伤。表姑娘孤身一人引来猛虎如今不知所踪啊……三公子,您可要去看看?” 陆风:“表姑娘不是只是同几位小姐游山吗?怎么会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王家小姐看大家都打猎打得火热,便拉着表姑娘她们一同去猎些兔子鸟雀……但谁曾想会出现这种事,往年也从没有过老虎啊!”这前来回话的侍卫满头大汗,“陈公子眼下也不知去了何处,恐怕眼下还需要三公子您主持大局……” 陆风黑着脸看向周澹容,这眼下看着像极了给他做的局。 但如今周澹容与赵菀晴尚未解除婚约,又有层表兄妹的关系,赵菀晴陷入险境,周澹容无动于衷也说不过去。 “那便加紧人马去寻表姑娘吧。”周澹容扬起冷笑,双腿夹紧马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侍卫指引的方向赶去。 陆风也勒住马头,紧跟在周澹容的身后。 —— 萧府,清平轩。 是夜,孟妤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正伸出手来给齐恒诊脉。 女子薄纱般的衣袖向上卷起,那一截儿如玉般皓腕还带着周澹容离开时留下的指痕。 只不过红痕已褪成了淡淡的青紫,像是个镯子般扣在孟妤的手腕,昭示着周澹容的主权。 齐恒作为大夫,早已能做到无视这些痕迹而专心号脉。 “齐大夫医术超群,这几日我的眼睛明显对于光的感受更加敏感,已能分清楚黑夜白天了。”孟妤柔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激。 “孟姨娘谨遵医嘱,自然是会看到效果的。”齐恒说道,“不过我的能力也就到这儿了,想要重见光明,还是得回京寻到那几株草药。” “是,往后我也会按时喝药,将身子养好。”孟妤乖巧地说道,但神情有些蔫蔫的。 齐恒也从孟妤的脉象中摸出来她近日有些心浮气躁,思虑颇多,想着周澹容走之前还要他照顾好孟妤,于是齐恒问道:“孟姨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思虑过重可是不利于您养好身子啊……” 孟妤低下头略带哀怨地说道:“三公子一走,我这心也跟着离开了。我双目失明,平日里在这清平轩也没什么可做的,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诶,千万不要这么想。”齐恒忙摆手道,“这世间能衣食无忧,无大病大灾,还有人真心相伴,已是极为难得……孟姨娘可不要自怨自艾,平白给自己添堵。” “再说了,三公子过几日回来不是还要给您再带只兔子回来吗?三公子的骑射,向来都是不差的,您就等着他满载而归吧……” 孟妤看着齐恒年纪轻轻的模样,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语重心长,她听来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哪里需要什么兔子,只要三公子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孟妤说道,“那位陈公子虽态度热情,可我总觉得他这人像个笑面虎……春猎筹备的急急忙忙,也不知他安了什么心。” 齐恒没想到孟妤还有几分敏锐,他赞同地说道:“陈公子的确心思深沉,不过这样的应酬也是没有办法……但有陆风在,应该也没什么意外吧……” 齐恒的话音刚落,张管家却匆匆地闯入了屋内,杂乱的脚步声吓了孟妤好大一跳。 “齐大夫,您快去慕云园一趟吧!三公子,三公子在猎场受伤了啊……”张管家急得红头白脸,整个人差点摔倒在齐恒的面前。 齐恒听到这话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三公子怎么受伤了?!” 孟妤连忙抽回手,情急之中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已喝空的药碗,药碗坠地瓷片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快,齐大夫,您先快去瞧瞧……”张管家喘着粗气说道。 齐恒也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就冲了出去。 屋内剩下的孟妤、夏安等人也是满脸的惊恐。 冬宁道:“三公子才走了两日不到,怎么会出这种事?” 而孟妤却攥住夏安的手臂,声音颤抖说道:“快带我过去,三公子可不能有事……” 前世和话本子都没有春猎这回事,若周澹容真的在春节出了什么事,孟妤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没等夏安回话,心烦意乱的孟妤已先迈出了脚步,可这一着急又不小心踩到了地面碎掉的瓷片,当时就滑了一跤。 好在冬宁和夏安扶得快,孟妤只是手心被瓷片划了一道小口子,倒是没彻底摔在瓷片上。 冬宁见孟妤的手背渗出了血珠,她第一时间便想给孟妤包扎了再送她去慕云园。 可孟妤却难得冷了脸:“先去慕云园,我要亲眼看到三公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的声音恍若裹着一层冰霜,让冬宁扶她的动作都僵了僵。 —— 萧府,慕云园。 主屋内,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内。 第75章 爪伤 床榻上,周澹容单手撑着膝盖,面色苍白。 他的衣衫半褪,胸前缠绕的纱布已经被血迹浸湿,陆风在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周澹容取下废掉的纱布。 齐恒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啊!你,你这伤才好了多久,才好了多久啊......”齐恒痛呼道,连忙上前替周澹容检查伤势。 待纱布完全取下来,他才发现周澹容胸前的伤像是被野兽抓出来的。 三道爪痕,深刻见骨,还刚好又压在了先前受了箭伤的地方。 “皮外伤。”周澹容强撑着说道,但声音又透着一股虚弱,“有的血不是我的,是旁人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今日打猎时,赵菀晴失踪,周澹容寻她时意外撞上了那头老虎。 那老虎不仅体格健壮,还是个发了狂的,朝着周澹容便是不要命地扑咬——果然,陈言平费劲地攒了春猎的局,便根本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打算。 周澹容体内的牵机毒虽解了大半,但他并不敢轻易动用内力,怕内力运转太过激烈又会引起毒发让陈言平看出端倪,便只能与这老虎在树林间斡旋。 直到他发现陈言平还派了人在暗中盯梢,周澹容这才估摸着时机主动挨了一爪。 见周澹容有性命之忧,那几个潜伏在暗处的人也总算露了面。 这不过这发狂的老虎不好抓,那几个人亦有受伤的。 周澹容前脚一受伤,后脚陈言平就带着大夫赶到,要为他诊脉疗伤。 老虎这一爪,刚好盖住了周澹容在悬崖边被山匪刺杀时的箭伤,他又未用内力刺激毒素复发,陈言平就算带着大夫也查不出什么,所以陈言平又只能作罢。 待这伤口得到了基础的包扎后,周澹容立马起程回了萧府,毕竟他的身体还是交给齐恒最放心。 “打猎打猎,你怎么反倒被猎物伤了?”齐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含糊,“还有这纱布,包得实在不像话!猎场就没有个可靠的大夫吗?眼下你可不敢动,我先给你处理烂肉......陆风,你先把你们主子摁住......” 张管家在一侧看着周澹容的伤口直擦着额头的汗,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赵菀晴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但眼下,他却不敢问。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周澹容眉目一凌,冷声问道:“是何人来了?” 屋外,传来了竟是孟妤焦急的声音:“妾身听闻三公子春猎受伤忧心不已,特来看望。妾身可否能进去瞧一眼三公子?” 张管家听到孟妤的声音立马说道:“老奴这就去让孟姨娘回清平轩去!” 然而周澹容却说道:“不必......让她进来吧,谁也不许提我的伤势。” 男子俊朗的面容上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脸侧,他整个人都仿佛只剩下了三种颜色——黑、白和猩红之色。 偏周澹容生的白,肌肤如雪般带着股冷意,猩红之色映在那皎白的脸颊上显得愈发刺目,胸前透着白骨森森的爪痕更是残忍又血腥。 许是春猎上发生的事让周澹容十分不愉快,所以那双本该温柔清冷的桃花眸含着汹涌而压抑的戾气,漆黑如深渊的瞳眸亦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尽管屋内的人都深深担忧周澹容的伤势,但却没人敢忤逆他。 周遭陡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唯有齐恒撕剪布料的声音嘶嘶作响。 孟妤入屋,敏锐的鼻子嗅到的自然是浓烈的血腥味,又听屋内寂静无声,她的心猛然提了起来,该不会是周澹容已经重伤到昏过去了吧? 孟妤一急,开口唤的竟是:“萧郎,萧郎可还好?” 女子柔软的声音都好似带上了哭腔,听得周澹容也跟着心头一紧,他连忙开口说道:“妤儿,我在这儿,无事。” 周澹容尽管声音轻柔虚弱,但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孟妤听到周澹容的声音,顿时嘴角上扬了几分,她摸索着想要来到周澹容身边,可扶着她的夏安却又几分迟疑了。 她看了看周澹容脚下堆满的纱布和装满赤红血水的铜盆,又看了看周澹容浑身血迹宛如厉鬼般危险诡异的模样,根本不敢把孟妤交过去。 可周澹容却扬起了个浅笑说道:“此处有齐大夫和孟妤在此就行,其他人都出去吧。” “主子?”陆风紧张地唤道,但在周澹容冰冷的视线中闭上了嘴巴。 夏安颤巍巍地将孟妤扶到周澹容的床榻边后就看到孟妤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全然不知周澹容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 孟妤在握住周澹容手的那一刻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萧郎你已经昏迷了呢......但,为何血腥味这么浓烈啊?你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 “一点小伤,不要紧,血腥味重是因为身上沾了猎物的血迹吧。”周澹容牵住孟妤的手,低头却看到了孟妤手背上的划痕,“这手背的划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 正准备退出去的夏安和冬宁倏地就跪了下去,夏安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奴婢该死,不该把茶盏放在孟姨娘的手边......” “不怪她们,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听见你受伤的消息情急之下摔了一跤,这才划伤了手背。”孟妤说道,“不打紧,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痛......嘶。” 然而孟妤没说完,周澹容便伸手摁了摁她的伤口,孟妤顿时发出了怕疼的抽气声。 孟妤心虚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可周澹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眸更用力地握住了孟妤的手腕说道:“别动,让我牵一会儿。” 其余人见周澹容霸着孟妤不放,又想到他先前说的话,只能都先退了出去。 而陆风则是留在了幕帘外候着。 “萧郎,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这般虚弱?”孟妤说道。 “快马加鞭赶回来,总是有些疲惫......这会儿齐大夫要为你上药,就在旁边陪我可好?”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白净软糯的小脸,他知道她已见过宋兴沛了。 第76章 想你 周澹容说罢,便看到女子秀气的黛眉微微蹙起,下垂的眼尾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哀怨与悲伤,叫人看得只想抚平那褶皱,不让她再忧心任何事。 “我在呢,萧郎。只要你没事就好......”孟妤的眼眸泛起泪花,但害怕周澹容看了不喜,她连忙用指腹揩去眼角的泪珠,“这春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离开也不过短短两日,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该不会是那个陈公子又......他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这春猎可是他主持的,你受伤他可脱不了干系!” “一点小意外罢了,不碍事。”周澹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道,“况且,陈言平应该自己都自顾不暇呢......” 赵菀晴和陈言平的眉来眼去,周澹容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他不说,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凑在一起能生出什么事来。 果不其然,赵菀晴的失踪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引他身陷险境。 不过周澹容也没放过赵菀晴和陈言平。 待夜色再深些,陈言平应当就能寻到赵菀晴了。 既然他们二人对上眼,周澹容也成全他们。 孟妤没听懂周澹容的意思,但听见他不把陈言平放在心上的语气,孟妤也稍许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周澹容虽握着她的手,此刻却亦是赤裸着胸膛由着齐恒为他刮着伤处泛黑的脏肉,剔骨刀纤细娇小,齐恒为了减轻周澹容的痛苦动作极快。 好在,还真只是皮外伤,并未中毒或伤及筋骨。 齐恒长舒一口气。 周澹容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是额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也愈发苍白得可怕。 孟妤感觉到了周澹容慢慢收紧力道的手,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说道:“萧郎眼下可是在上药?” “嗯,等我这处的伤包扎好了,再让齐大夫给你上药。”周澹容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与温热,飘荡着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眼底的戾气一点点褪去,他再看向孟妤时只剩下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听闻......敬国公府的宋公子到萧府来了?你,你可有见过他?” 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的脸,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孟妤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紧要关头周澹容在意的竟是宋兴沛。 “见过了......也不应当说见过,昨日圆圆从清平轩跑出去,是宋公子帮忙送回来的。听声音,这宋公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孟妤毫无隐瞒地说道。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周澹容的眸色却暗了几分:“宋公子也常去安州,他父亲镇守的皇陵也在安州太湖县附近,没准你们还能聊到一起去......” 孟妤觉得周澹容这话说得很奇怪,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宋公子说他不常去安州,从小还是在京城长大的。再说了,就算宋公子是安州人,我同一个陌生男子有什么好聊的呢?我在清平轩日日想的都是萧郎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说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你却还是受了这样的伤。萧郎,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萧家又该怎么办?” “还请你答应妤儿,以后这种危险的地方都不要去了。” “若是陈言平那个混球还来要挟你,大不了让我把他骂出去!” 孟妤是真生气,她辛辛苦苦重生抱住了“萧融”的大腿,要是陈言平敢坏她好事,她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周澹容看到孟妤气的腮帮都鼓了起来,紧绷的嘴角倏地柔和下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离那个宋兴沛远一点,别看他家世好,但他在京城可是个花花肠子,惯喜欢装出一副耿直憨厚的样子去哄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了。” 齐恒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手中的剔骨刀差点没拿稳。 他抬眸一言难尽地看了周澹容一眼,心想宋兴沛平日里就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武痴,至今尚未婚娶,四皇子为了哄着这女子还真是......还真是不要脸。 孟妤愕然,本想问周澹容不会因为她同宋兴沛见了一面就吃醋吧? 可转念一想齐恒还在此,她若是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肉麻了。 于是孟妤顺应着说道:“那这宋公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齐恒刮完最后一片烂肉,听到孟妤的话默默在心中给宋兴沛点了一根蜡。 “三公子,还请您张开双臂,我替您将伤重新包扎。”齐恒道,“这伤虽只是皮外伤,但那老虎毕竟是发了狂的,我害怕会有疯病感染到您的身上......若是可以还请三公子命人将那只疯虎的尸体交给我检查一番,这几日您也要按时吃药换药,保持心绪平静,有任何不适立马派人寻我。” “嗯,那只老虎已经拖回来了,正在前院里放着的。”周澹容说道,他在安州也喜欢打猎,自然也料想到了齐恒说的情况。 只不过他观察那老虎像是遇见他后突然发狂的,应当是陈言平使的阴招。 所以也正因为那老虎不是天生疯病,周澹容才敢以身涉险。 待齐恒包好周澹容的伤口,孟妤忍不住伸手朝着他的胸膛摸去,却不曾自己摸到的是大片的纱布。 孟妤记得周澹容先前坠马受伤的纱布才取下来没多久,结果又包成了这个样子,面积还这么大,她突然不信只是小伤了。 孟妤提高声音道:“萧郎,小伤可要包这么多地方?刚刚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周澹容给齐恒使了个眼神,齐恒便识趣儿地收拾药箱先出去命人煎药。 待屋内只剩下周澹容和孟妤二人时,周澹容避而不谈孟妤的问题,只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孟妤抱进了怀中。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妤儿,我很想你。” 第77章 报复 孟妤听出了周澹容声音中的疲惫和虚弱,到嘴边的责怪悉数化为了乌有:“只不过是一两日未见,我一直在家中等你呢……我可是哪儿也没去。” 孟妤轻轻拍了拍周澹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撒娇的孩子。 只不过她始终不敢将周澹容抱太紧,生怕自己会压到他的伤口。 而周澹容将下巴搁在孟妤的肩膀,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般眷恋地轻轻蹭了蹭:“答应你的兔子也猎回来了,到时候让它同圆圆作伴儿……” “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圆圆?”孟妤忍不住说道,“这春猎的事陈公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个交代吧,往年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事……东山也不曾听说出现过老虎,怎么今日就这么巧?萧郎,若这事和他有关系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陈言平这个小人回京后还会给“萧融”带来不少麻烦,孟妤想到这些便觉得还不如在宿松县就惩治了他。 周澹容伸手覆住孟妤的后颈,五指摩挲着她柔顺如绸缎般的发说道:“谁说我要放过他了?” 孟妤诧异道:“萧郎已经抓到了他害你的证据?” 周澹容没说话,只是垂下的眼眸里裹着寒霜般的冷意。 他缓缓放开孟妤,自己又拿起药膏为孟妤手背上的血痕上药。 看着女子好不容易养好的左手又添了道猩红的伤口,他心中平复的戾气又涌了上来。 这时幕帘外的陆风说道:“公子,赵公子派人来询问表姑娘的下落……可要告诉他实情?” “你告诉他我为救赵菀晴重伤昏迷,已不省人事。至于赵菀晴,我已派人留在东山搜寻她的下落了,若是赵公子不放心可以赶去东山一同寻她……咳咳……”周澹容说话间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喉咙间涌上血腥味,但他还是强撑着替孟妤包好了伤口。 孟妤听到周澹容咳嗽,连忙说道:“萧郎,外面的事就不必再管了,且让他们拿主意吧……我这手上的伤口也不打紧,你先躺下好生歇息,养伤才是头等大事。” “嗯。”周澹容看着孟妤关切担忧的模样,只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被泡在了蜜水之中,他怜惜地抚摸着孟妤的手背说道,“今夜你就在慕云园陪我可好?” “萧郎,你如今受了伤,我又什么都看不到……我怕我不小心会伤了你。”孟妤道,“不如我命人搬个长榻来,我睡在耳室如何?” “你夜里睡觉最乖了,哪里会伤到我?”周澹容道,“病人为大,我今夜只想你陪着我……这么点要求……妤儿都不能应诺我吗?” 孟妤惊诧地发现她好像听到周澹容撒娇了。 此刻孟妤的身边就好像有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正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她的掌心。 她若是双目能视物,只怕定会看到一双湿漉漉无辜又可怜的桃花眼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孟妤无奈地说道:“这是可以用来谈的筹码吗?” “这不是筹码,这是我很需要你……”周澹容轻声说道,“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稳睡个好觉。” 周澹容的这几句话让孟妤莫名觉得心头一烫,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需要你…… 而这人还是眼前这个未来会权侵朝野的话本男主角。 —— 宿松县,东山。 营地内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侍卫们个个神情紧张,而营帐间也脚步声不断,始终有人来来往往。 若是细听,陈言平身后的营帐内还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 这里面安置的正是白日里和赵菀晴一起碰到老虎的那几个女眷,她们此时也是惊魂未定,早就想跟周澹容一样下山回城,远离这可怕的猎场。 但赵菀晴毕竟是为了她们引开的老虎,赵菀晴没找到她们就一走了之未免显得太过忘恩负义,所以她们才硬生生地等到现在。 其中便有王小姐,此时的她双眼红肿,眼角带泪,正撩开幕帘紧张地偷听着陈言平与其他人的谈话。 而陪在王小姐身边的反而是赵菀晴身边的丫鬟,这丫鬟也是一副急得快哭了的表情。 “还没寻到这赵菀晴的踪迹吗?”陈言平站在营帐前,紧皱的眉头能挤死一只苍蝇。 从白日里寻到晚上,陈言平愣是还没找到赵菀晴。 按计划,赵菀晴只需要配合他假装失踪,然后逼周澹容亲自去寻她即可。 可谁曾想周澹容受了伤,赵菀晴也真消失不见了。 “回陈公子的话,整个东山都快翻遍了还是没什么踪迹。”有一侍卫回道。 陈言平:“还真是怪了,这么大个人还能失踪了不成?罢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继续给我寻便是……” 陈言平此时也是累极了。 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对寻找赵菀晴这事也感觉到了厌烦。 他分明都说了赵菀晴假装引开老虎后,只需要躲到他安排好的营帐内就是。 这么简单的事还能生这么多变故……总不可能赵菀晴真遇到了什么不测? 但若真是如此,也无非是她倒霉罢了。 他的计划可是没有错漏。 陈言平冷漠地想到,下达了最后的吩咐,他便不想再管赵菀晴的生死,转头回了自己的营帐准备睡觉。 可就在陈言平宽衣解带时,却突然听到了床下发出了动静。 陈言平连忙举起桌子上的匕首,冷声道:“何人在我的营帐内?还不快快出来?” 然而他的警告并未得到回应,反而是床下的动静更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奋力挣扎一般,木板都被那玩意儿撞得作响。 陈言平一把掀起床单,却不曾想在自己的床下看到了被堵住嘴、捆住手脚的赵菀晴。 而不寻常的是,赵菀晴的外衫钗环皆被人褪下,她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眼神迷离而迷茫。 挣扎间,女子里衣的领口敞开,雪白的肌肤映入眼帘只叫人浮想联翩。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言平诧异地说道。 他伸手解开赵菀晴嘴上的布,却听到了赵菀晴不堪入耳的呻吟声——她神志不清,根本问不出什么。 第78章 杀意 赵菀晴被下药了。 陈言平脸色一凝,心生警惕,但眼瞅着赵菀晴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又把那布条给赵菀晴塞了回去。 眼下可不是放赵菀晴离开的好时候。 就在陈言平头疼怎么安置赵菀晴时,营帐却突然传来了王小姐风风火火的声音:“陈公子,不如再派人将营地和猎场搜寻一番吧?” “您说会不会是赵姐姐自己受伤回了营地,但却昏倒在了别处无人注意到她啊!” “陈公子,您该不会睡着了吧?如今赵姐姐生死不明,您还能心安理得地睡着?” “要是寻赵姐姐的人手不够,大不了我们也进山就是!” “陈公子,陈公子!” 王小姐向来我行我素,先前在营帐内听到陈言平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时,她就已经颇为不爽。 如今赵菀晴没有任何踪迹,陈言平却命人烧水洗澡,准备睡觉。 王小姐怎么可能看得过去? 于是不仅她来给陈言平施压,还想带了不少人前来。 那架势好像只要陈言平同意,他们这些公子小姐就能立马去那漆黑阴森的山林中帮着寻人。 陈言平迟迟不回话,他营帐外的侍卫又强势地将人拦了下来。 这一拦,王小姐的反骨也冒了出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陈言平看着床下的赵菀晴,耳边却全是王小姐激昂到刺耳的叫喊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做疼,只能先劈晕赵菀晴然后去安抚王小姐等人。 可没等陈言平出去,王小姐已带着人闯了进来,她看到陈言平已换上了寝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萧家三公子重伤昏迷被抬下了东山,他那未过门的妻子生死不明,陈公子竟还真的有心思睡觉……” “你们从京城来的人,都这么心宽吗?” “放肆,怎么和我们家公子说话的?”陈言平从京城带回来的侍卫立马呵斥道,可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小姐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营帐内的凳子上道:“陈公子,赵姐姐一刻寻不到我亦是一刻不敢睡觉,不如今夜我就您的营帐内等候消息吧……” “成何体统?!”陈言平道,“赵小姐我已派了全部的人手去寻找,定能找到她的!你们都先出去,我这也不过是想换一身衣裳罢了,换完衣裳我就出来……” 赵菀晴还在他的床榻下,陈言平自然着急赶人。 可是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陈言平好言相劝时,床下又传来了阵阵撞击声。 王小姐被这诡异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连忙问道:“陈公子,你这床下还藏着什么东西呢?这是什么鬼动静?” 陈言平强颜欢笑道:“没什么,许是有什么野猫钻进去了吧……” “猫儿可发不出这样的声音。”王小姐狐疑地起身,便想去检查陈言平的床榻。 可陈言平却一把抓住王小姐的手臂,眼神阴鸷可怕:“王小姐,私闯外男的营帐怕是不太好吧……” 王小姐被陈言平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还真有几分迟疑。 可谁曾想这时床下的赵菀晴醒了过来吐出了嘴里的帕子,独属于女子娇软缠绵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王小姐惊呼出声:“这个节骨眼上陈公子您还有心思金屋藏娇?!您可曾有在乎过赵姐姐的性命?”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将您迷的这般神魂颠倒……” 王小姐眼中闪烁着怒火和对陈言平的不满,她趁着陈言平不注意用另一只手一把掀开了床单。 结果她看到的却是被五花大绑、衣裳半褪的赵菀晴。 “热……热……给我,给我……” 令人面红耳赤的话不断从赵菀晴嘴里说出来,她欲火难耐地拱着地面,宛如只发情的猫般哀求嚎叫。 “赵姐姐?!”王小姐这一嗓子,可是彻底毁了赵菀晴和陈言平只见的“清白”,“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呐,谁,谁将你绑成这个样子?” “陈公子,赵姐姐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营帐内?” “你难道一直就将她囚禁于此处吗?你,你是何居心?” “还不派人去寻大夫来?赵姐姐,赵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陈言平都快要气笑了,他盯着床下的赵菀晴,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 既然赵菀晴已被王小姐发现了,陈言平索性懒得再演。 他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眼看着王小姐叫人把赵菀晴抱出来,又看着她寻来大夫给赵菀晴解药。 而陈言平此时的心里想的却是——何人在做局害他? 是“萧融”吗? 是他猜到了自己与赵菀晴的计划,这才报复他们吗? 陈言平狠狠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眼中满是愤懑。 等赵菀晴解了药性后,已是夜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唤的却是:“表哥!” 只不过她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像是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之中。 王小姐见赵菀晴醒了,喜极而泣:“赵姐姐,你终于醒了呜呜……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表哥……萧融呢?”赵菀晴头痛欲裂,声音沙哑。 她眯着眼捶着自己的脑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布着一圈红痕,衣衫也极为不整。 “我这手又是怎么了?” “萧公子在寻赵姐姐你时遇到了那头发狂的老虎受了重伤,先下山回府了!你这手……赵姐姐,昏迷前你可有记得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赵菀晴现在能想起的只有周澹容那双冷漠如冰山的桃花眸和他朝着她举起的弓箭。 嗖。 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松开,一只箭矢划破了她的脖颈。 猩红的血珠渗出,不算特别痛,但却让赵菀晴从骨头深处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周澹容想杀了她。 他的箭矢若是偏移半寸,她必死无疑。 那时赵菀晴双腿打颤,还以为那时的周澹容发现了她同陈言平勾结的事。 她正准备辩解,后脖颈却突然传来钝痛。 然后她就被打昏了。 第79章 转告 “萧融呢?”赵菀晴一把抓住王小姐,往日里温婉的眼眸中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 “萧公子入山寻你,却不曾想被那猛虎重伤,生死不知,人已经回萧府了......”王小姐说道,“赵姐姐,你与陈公子之间发生什么了你还记得吗?陈公子可有欺负你?” “欺负我?”赵菀晴抬起双腕看着那被麻绳捆过的痕迹心脏怦怦直跳,但她望见王小姐欲言又止的神情,赵菀晴立马就猜到了定是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王小姐见赵菀晴还算冷静,她这才放心地说道:“赵姐姐,萧公子下山后整个猎场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但把东山翻了个遍也没寻到你的踪迹.......” “直到夜色深了,我们都还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可陈公子却不再愿意管这事,要回营帐睡觉。” “我们几个心忧赵姐姐你的下落,便追去了陈公子的营帐,却没想到赵姐姐你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陈公子的床榻下......” 王小姐的声音陡然提高,但神情却流露出几分心虚,语气也软弱了下去。 赵菀晴听着王小姐的话,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赵菀晴是利用过王小姐的仗义莽撞。 昨日便是她引导着王小姐提议去狩猎,也是她笃定王小姐会在她失踪后闹得天翻地覆,这才敢听从陈言平的计划。 可谁曾,王小姐这脾性反而又害了她,偏偏赵菀晴还说不得王小姐的半句不是。 “我们怀疑是陈公子绑架了你,这才让大家寻不到人。” “可陈公子却说,他不知道赵姐姐你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营帐内的......” 如今这事已传遍了猎场,赵菀晴和陈言平的关系众说纷纭,但多是不好的猜测。 而这一切都与王小姐脱不了干系。 王小姐虽是好心,可这般大张旗鼓地把赵菀晴从陈言平的营帐内找出来,就已注定毁了赵菀晴的清誉。 更别提赵菀晴还是这个样子。 但她若不出手,万一陈言平真的要害赵姐姐怎么办? 王小姐思虑繁多,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菀晴身边的那个丫鬟,提醒她去找陈言平的可就是那个丫鬟。 “赵姐姐,我也是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忧心你的安危才听了你身边丫鬟的话去寻陈公子......” 这丫鬟被点了名,立马上前行礼说道:“表姑娘,若是陈公子为难了您,您可千万不要害怕,三公子和老爷定会为您做主的啊!” “就算陈公子心悦于您,可您到底是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他怎能用这等肮脏的手段将您掠走?” “如今三公子生死不明......该不会,那发了狂的老虎也是陈公子故意放的吧?为的就是想要得到表姑娘您?” 陈言平喜欢赵菀晴? 王小姐惊讶地捂住嘴,她就说这几日赵菀晴外出怎么老容易碰到陈言平呢,原来竟是这人藏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可赵菀晴可是与“萧融”有着婚约,那陈言平一口一口的“萧兄”却又做出这样的事,还真是可怕! 赵菀晴眼眸圆睁,死死盯着那表情恭顺、容貌平庸的丫鬟,攥成拳头的手指关节都泛着用力的红晕。 前些日子大火一场,周澹容将她身边的丫鬟小厮换了一批。 赵菀晴没了盼儿自然需要新的、值得信赖的丫鬟补充。 所以她小心运作,才将眼前这个从前也服侍过她的丫鬟调了过来,并暗中同陈言平合伙拿捏着这丫鬟的亲生弟弟以作威胁。 这次假意引开那老虎后,也本该是这丫鬟将她带去陈言平准备好的营帐。 可谁能想到,她后来遇到的是周澹容。 周澹容......赵菀晴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周澹容怕是早就知道她与陈言平搭上了线,这才故意放任他们二人接触的吧? “好啊,好啊,我倒是养了个忠心不二、一心为我的好丫鬟啊!”赵菀晴冷哼一声道,看向这丫鬟的眼中满是恨意。 这丫鬟也发怵赵菀晴的眼神,但她仍用颤巍巍的声音回道:“表姑娘谬赞了......奴婢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奴婢此生定会对萧家忠心不二,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主人的事......” 好一个萧家! 赵菀晴眼中怒火中烧,是她大意了。 “陈公子眼下在何处?又在做什么?”赵菀晴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提到这事,王小姐握着赵菀晴的手忍不住松开了几分: “这......陈公子在营帐内歇息呢......他说既然赵姐姐你无事,今夜所有人就好生休息,明日一早起程回城。” “萧公子不在,大家还是不敢忤逆陈公子,毕竟他是从京城荣国公府来的.......所以赵姐姐......” 赵菀晴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思怔片刻后说道:“王妹妹,你想现在派人去请陈公子可好?就说......我起了高热,精神恍惚,务必请他过来看一眼。” “我的兄长这两日便会到宿松县,我若真出了事,他对萧家、对我兄长也不好交代不是?” 王小姐看赵菀晴如此冷静,心也慢慢定了下来,她愧疚地说道:“我这就去请陈公子,还请赵姐姐放心!” “只不过今夜的事,怕是瞒不住的......赵姐姐你可有想好要怎么办?我又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赵菀晴看着王小姐内疚的模样,虽恨铁不成钢,但也只能咬着后槽牙说道:“瞒不住就不必瞒了,且叫他们都知道就是......最好是传得越大越好。” 陈言平先前同她说的计划成没成,赵菀晴是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的清誉算是完蛋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反倒是她现在与陈言平绑在一条船上,她总是不能放过他的。 王小姐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事因她而起,她自然要弥补赵菀晴。 待王小姐走后,赵菀晴看着站在一旁的丫鬟气不打一起出来。 然而这丫鬟反而上前跪下说道:“表姑娘,陈公子虽是荣国公府出身,但却只是个庶子,生母卑贱,在府中并不得重视。” “如今他来这宿松县也是因为被罢了官,家中人皆不待见他才将他赶出了京城。” “若他再在外惹是生非,只怕荣国公府都不会再认他。” “表姑娘,这些都是三公子让奴婢......让奴婢转告给您的。” 第80章 来信 赵菀晴坐在床榻上,看向那丫鬟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了起来:“这些都是表哥让你告诉我的?” “回表姑娘的话,这些都是三公子亲口所说。”丫鬟说道。 赵菀晴悬着的心猛然落下了些许,原来这陈言平竟是因此来的宿松县,难怪他会在此待这么久...... 几个瞬息间,赵菀晴的心中就有了取舍。 只是赵菀晴回想起在山林中周澹容看向她的眼神时,她的后背仍是泛起一股寒意。 在周澹容的眼中她仿佛早就已是个死人,她从没在他的眼中看到过如此凌厉的杀意。 萧家是彻底不能留下了。 —— 宿松县,萧府,临风堂 “东山春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赵苙才听完小厮打探的消息,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赵菀晴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厮回道:“张管家说萧公子的伤势太重,已是自顾不暇,所以先行回府保命。” “眼下慕云园的丫鬟进进出出,个个怀中都抱着盛满血水的铜盆,只怕萧公子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张管家也说了其余萧家的人手都留在东山搜寻赵小姐,若是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回禀的......公子,您看我们可要上山去寻人?” 赵苙眉头紧锁,说不着急自然是假的,只是这事情听来颇有几分奇怪。 赵菀晴连骑马都勉强,怎么会突然答应那王家小姐去打猎呢? “罢了,赶紧派人去东山!” 赵苙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最终还是决定赶紧增派人手去东山。 赵菀晴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妹妹,他定不希望她出事。 “萧公子如今可有脱离险境?先伺候我更衣去慕云园看看......”吩咐寻赵菀晴的事,赵苙还没忘记周澹容的伤势。 然而小厮却说道:“公子,张管家说慕云园眼下忙得火急火燎,就先请您和宋公子在院中等候,不必前去慕云园看望......待萧公子脱离险境,他定会亲自前来禀告。” 赵苙听罢也歇了去寻人的心思,只是今夜发生的事让他再也睡不着觉了。 另一边,宋兴沛却是换了一身玄袍趁着漆黑夜色赶去了慕云园。 慕云园的书房内。 周澹容面色如纸般苍白,两颊像是被霜打过的残花透着病态的潮红,眼眸虽仍透着锐利,却难掩其中的虚弱。 他坐在案桌前,身子微微前倾,右手端起那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碗的动作虽轻,却能看出每一下都带着些吃力。 宋兴沛进屋后,看到周澹容并不像外界所传伤势那般严重,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请安道:“见过四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平身吧。”周澹容放下药碗,目光平静而暗含审视地打量着眼前的宋兴沛,“为何送信的人变成了你?” 宋兴沛起身道:“回四皇子的话,家父突发旧疾,在安州无法下榻。” “本该前来送信的家仆心忧家父,顾换了我前来宿松县......正好我回京也要路过此地,前来递信也不容易让旁人起疑。” 听到是敬国公的身子抱恙,周澹容的眼神骤然柔和了许多,神情也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敬国公的身子可还要紧?大夫怎么说?” 宋兴沛的眼神黯淡了些许,他一面沉声说道,一面给周澹容递了一封书信:“回四皇子的话,家父也是老毛病了,能挺到如今这个时候已是不易,至于旁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家父递信时还让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他说,‘当年之事亦是不得已为之,若是四皇子心有怨气,还请您只怪罪我一人,不要迁怒他人’。” “这是父亲的原话。” 宋兴沛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他根本不知父亲在请罪什么,更不知父亲与周澹容在安州发生过什么。 他只是想到父亲的旧疾,心中满是悲愤和无奈。 敬国公老来得子,但妻子却是生他和妹妹时难产致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养育自己的一双儿女就被发配到了安州皇陵,而这一双儿女则被留在京城为质。 骨肉分离数十年,敬国公心中的孤苦和愧疚可想而知。 如今嘉靖帝逐渐势强,敬国公想必再撑一些时日就能回京。 可如今旧疾复发也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他这个儿子的也不能在病榻前伺候。 宋兴沛虽知天命难为,倒亦是满心苦闷。 周澹容握着信封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他见宋兴沛神色凝重,便知道敬国公的身子必定已极其不好。 他沉重地闭上眼眸,眉头紧锁,他哪里会怪敬国公呢? 在皇陵敬国公虽对他严词厉色,冷酷苛刻,但这看似冰冷的对待实则是另一种保护与教导。 否则陈太后每次派人来安州若是看到他过得顺遂平安,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当初能离开皇陵去寻孟妤,未尝不是敬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护着他那点童真与快乐。 周澹容写信也不过是想要个当年的真相,可到底还是让敬国公误会了。 “我从未怪过你父亲。”周澹容说道,“我也未曾怪过任何人。” 他只怪他自己,太过年幼,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靠别人保护。 宋兴沛点头道:“我定会写信告知父亲的,还请四皇子宽心……” 周澹容点了点头,这才打开了敬国公写给他的书信。 这里面解释的不是别的,正是当年魏嬷嬷和圆圆“身死”之事。 第81章 真相 周澹容记得那一年是冬日,魏嬷嬷年老力乏,在井边打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断了魏嬷嬷的腿,是周澹容将她背回屋子又从城中请来大夫看诊的。 魏嬷嬷腿脚的情况不容乐观,得在床上修养半年之久。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场大雪气温骤降,魏嬷嬷起了高热,病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孟妤想要再去请大夫,可大雪封路无法出村,他们便只能在家中寻之前采摘的草药自己为魏嬷嬷制药。 周澹容记得那时的孟妤坐在魏嬷嬷的床边总是哭得双眼红肿,却还是捧着药碗用勺子搅凉滚烫的药汁,然后一点点喂到魏嬷嬷的嘴里。 而他见魏嬷嬷病重,自然想的是去皇陵寻敬国公帮忙。 他那时同孟妤说好了,一日的时间他必定就会带着大夫回来。 他记得清清楚楚,孟妤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痕,一如他在深山老林中救下她时的样子。 她问:“宋哥哥,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他点头,语气坚定:“我一定会带着大夫回来的,你和奶奶就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周澹容对孟妤许过更多个承诺,他从没食言过。 所以那时候的孟妤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擦到鼻头眼尾一片通红,同样坚定地回道:“好,我和奶奶等你回家!” 周澹容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出村的路断了,可他翻山回皇陵的路却没有。 可谁曾想他回了皇陵,却再也出不来了。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陈太后派人来了?!” “敬国公,我有事相求!你可能派个大夫给我,我有一个……” “住口!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私自从皇陵出逃你可知何罪?黄公公,都是微臣的罪过没有管教好四皇子,还请太后责罚……” “敬国公,这哪里是您的错?四皇子正是活泼顽劣的时候,总归有管不住的时候。只不过四皇子本就身怀不详,与太后命格相冲……此番四皇子来皇陵乃是替圣上陪伴先祖,为国祈福的……可这四皇子出逃玩乐,还对您出言不逊,这未免太不不敬尊长、不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啊……” “黄公公,都是微臣辜负了圣上和太后娘娘的期望,臣有罪!” “诶,敬国公不必如此惶恐不安。明明是四皇子犯的错,与您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依咱家看啊,四皇子还是要好生约束得好,不然养成了山村野夫的模样可成何体统……” “黄公公说的是……来人,将四皇子关入皇陵,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周澹容好不容易回到了敬国公府,却没想到他离开的这两三日里陈太后派的黄公公来了,且又恰好抓到了他出逃的事。 敬国公虽纵容他外出玩乐,可两个人心有默契,周澹容最多不过会出去一日半。 但这次因为魏嬷嬷生病,周澹容两日多都没有回来。 如此撞上黄公公已酿成大祸。 所以敬国公为了保住周澹容才将他直接关入了皇陵之中,严罚他每日面壁背书,不得外出半步。 黄公公在安州待了半个月,周澹容也就在皇陵之中待了半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周澹容自然对魏嬷嬷和孟妤食言了,就算他在皇陵中无数次地哀求敬国公帮他,敬国公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他。 等黄公公离开后,周澹容得到的便是孟妤和魏嬷嬷所在的院子遇了一场大火的消息,里面的祖孙二人都被烧成了灰炭,村中人早已将她们二人下葬。 周澹容悲痛欲绝,但他都来不及去深思这件事,京中又生了变故,他被勒令立马起程回京。 内忧外患让周澹容根本没有机会去调查此事,他只能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先回了京。 然后便是强迫自己遗忘,遗忘孟妤和魏嬷嬷。 可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被惊醒,心头阵阵绞痛,每一次的梦里都是被烧的面容模糊狰狞的孟妤伸出小手问他——宋哥哥,你为什么没回来? 是他告诉孟妤留在此处不要走,等他回来的。 若他没有说这些话,孟妤和魏嬷嬷是不是就不会被烧死了? 他从前向来不食言,所以孟妤也最听他的话了。 周澹容每个夜晚,都在拷问自己,他害怕孟妤以那样形式在梦里出现,可又害怕......孟妤再也不来梦里看他。 所以周澹容在萧府看到孟妤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安州的事有诈。 他立马写信给敬国公,向他求证此事。 而敬国公的信里写到的却是在他被关入皇陵没多久,敬国公就派人去救魏嬷嬷和孟妤了。 这么多年他每一次外出,敬国公都暗中派人跟着他,因而也知道孟妤和魏嬷嬷这两个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可等敬国公派人到的时候,那院子中已来了另一波人,他们带走了孟妤,又放火烧了院子。 敬国公所派的人身份特殊,自然不能暴露,所以他只能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下这一切而不敢有任何所作所为。 所以死的只有魏嬷嬷一人。 敬国公本性良善,却也知要成大事者不可优柔寡断、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 孟妤和魏嬷嬷只是一介平民,往后根本不可能与周澹容有任何交集。 这样的人,不如就从周澹容的世界里消失就好。 所以敬国公寻人留下了那被烧毁的院落,告诉周澹容孟妤和魏嬷嬷都死了,那场大火则是因为冬日烧炭取暖不小心造成的。 恰好周澹容要回京,他也没时间来查证此事。 在敬国公看来,魏嬷嬷的身死和孟妤离开只是波涛汹涌的浪流中的一颗小浪花,周澹容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的成长而彻底忘却。 然而他低估了孟妤对于周澹容而言的意义。 周澹容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 敬国公有何错处呢? 要是没有他当初的果决,周澹容还真不见得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在京城立住脚。 只是为何孟妤会突然被人带走呢?被带走的那几年她又去了何处呢? 第82章 愧疚 周澹容思绪翻涌,沉默许久后才对宋兴沛说道: “此番送信辛苦你了。” 宋兴沛抱拳道:“回四皇子的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不日就要回京,在宿松县待不了多久......东山春猎一事可见宿松县也不够绝对安全,四皇子定要警防三皇子和荣国公府破釜沉舟,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危!” 面容硬朗的男子抬起头,看向周澹容的视线满是热衷与期待。 周澹容点了点头:“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是!”宋兴沛应道,“那我也不打扰您休息了,四皇子若还有旁的事随时吩咐我。” “对了,府中那位孟姨娘.......她若是对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你不必理会,也不必答应就是。”周澹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语气轻柔。 宋兴沛微微错愕,突然就想到在沙场孟妤故意把兔子放在他脚边的事,他连忙说道:“四皇子殿下,我与那位孟姨娘只说过两句话,额......这也是受曲公公所托,让我替他看看这位孟姨娘的脾性。” 曲公公自幼照顾周澹容,如今他虽在京城,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宿松县。 而宋兴沛毫不犹豫就把曲公公给卖了。 周澹容听罢也不恼,曲公公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二人说话间,陆风进屋道:“孟姨娘夜半惊醒了,主子,您可要过去看看?” 此话一出,周澹容抖了抖指尖的灰烬,立马起身要去寝卧。 宋兴沛见此心中感慨曲公公担忧的不假,他也是头一次看四皇子这么紧张一个人。 寝卧内,睡在内侧的孟妤果然正支起半个身子揉着眼眸,她清怜漂亮的面颊上还有枕头枕出的红痕,如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宛如贴在脊骨的羽翼般漂亮。 女子娇软翘起的唇微微张开,她一遍遍地唤着“融哥哥”,脸上流露出宛如稚子般无措的表情。 周澹容道:“我在呢,妤儿。”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刚刚不在?”孟妤茫然地望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周澹容上前扶住孟妤的肩头说道:“刚刚我喝药去了,怕吵到你睡觉所以没说。” 孟妤贴近周澹容的胸膛,这次虽没在他的身上闻到血腥味,但既闻到了药味,又闻到烧焦的味道。 “融哥哥烧了什么东西吗?”孟妤扬起小脸问道。 周澹容不禁感慨孟妤的敏锐,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狗鼻子......许是我去了煎药的地方,这才染了点柴火的焦味吧。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了。”孟妤拉着周澹容上榻,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就这样依偎在了一起,“闭上眼总是忍不住想象你受伤的样子,所以就不敢睡了......我与融哥哥你认识也不过一月有余,就已不知见过你受了多少次伤,我实在害怕......” 孟妤的话不作假,前世“萧容”可没有这般坎坷。 周澹容伸手抚摸着孟妤的发说道:“很快就会结束了,等陈言平离开,一切就都会平静下来的......” 他低头,便能看到孟妤乖巧温软的侧脸,他其实心中有很多话想问,甚至有很多事想解释,可偏偏他不能说。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孟妤对“萧融”的爱和依赖,却又还让她日日忧心、夜不能寐。 周澹容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愧疚之情,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啄了啄孟妤的脸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而孟妤则伸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周澹容喉结旁的那颗小痣,她听闻周澹容虽受了伤,但却是打了不少猎物回来,甚至还比往年多了许多飞禽。 按府中下人的话来说,“萧融”本是不擅长猎鸟的,尤其是日光灿烂的时候,“萧融”的眼睛难以直视天空。 而且现在细细回想宋兴沛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从没见过宋兴沛的猎户父亲,也从没去过他家,她知道的关于宋兴沛的所有的事都是他告诉自己的。 偏偏他没上过几年学,却时不时能出口成章。 他行走说话的姿态也总被人说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孟妤突然开始思考,宋兴沛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骗她? “怎么了?”周澹容看到怀中的孟妤在出神,他放轻声音问道。 许是见孟妤对宋兴沛的出现并无太大反应,周澹容在孟妤面前越来越松弛。 而这放轻的声音突然如雷劈般让孟妤浑身一紧,她先前没怎么注意过,这会儿竟突然发现周澹容温柔着声音说话时同宋兴沛有好几分相似。 男子年少时......都会有变声期的。 怎么会...... 周澹容见孟妤没回话,还以为她仍在惊心于噩梦的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妤儿不必再为我忧心了,我这伤也就看着严重,想必不出几日就能好起来,你看我如今都能正常走路、正常喝药......” “融哥哥,你年少时有去过安州吗?”孟妤突然问道。 周澹容的笑容立马僵硬在了嘴角,他不着痕迹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年少时我尚且痴傻,就不曾出过和州一步,自然也是没去过安州的......” 是啊,他是话本子的男主,那话本子也将他从前的经历写得清清楚楚。 “萧融”怎么会是宋兴沛呢? 孟妤心乱如麻,可疑点一旦浮现,就总在孟妤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周澹容看出了孟妤的不安和烦躁,也顿时明白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周澹容立马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继续睡吧......明日只怕还有的热闹看。” “什么热闹?”果然这一句话就转移了孟妤的注意力。 在萧府的日子实在无聊,也不怪孟妤对任何新出现的消息都充满好奇。 周澹容笑而不语,只是将孟妤塞进了被窝里,不让她受一点寒气。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周澹容说道。 第1章 重生 和州,宿松县,萧府。 四月春光作序,万物和鸣。 暖洋洋的日光洒在萧府气派的朱墙乌瓦之上,东风穿院而过,簌簌杏花桃花如雪纷落,莺鸣盈耳,燕语绕梁,怎么瞧都是一派生机盎然、春和景明之姿。 然而,本该沉浸在这明媚春光中的府邸却已挂起了白绸素缎。 往来的小厮丫鬟皆是脸色凝重,丧眉丧眼,不敢大声言语。 原因便在于这府中老爷萧员外一个月前突生恶疾,久病不愈。 如今这一口气也不知还能吊到什么时候去。 回廊之中,一个身着靛蓝色布裙的丫鬟提着食盒步履匆匆,穿过两个月洞门后总算到了清平轩。 相比起萧府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清平轩三面环墙,狭小拥挤,斑驳的青砖下杂草疯长,檐下角落皆是蛛网遍布,尤为破败萧条。 跨过门槛,入内便是一间两进的厢房和一间下人住的仆房,瞧着鲜有人迹。 夏安叹了一口气,满脸愁容。 今日的午膳又是馊冷的,孟姨娘还生着病,如何吃得了? 不过这孟姨娘也是倒霉,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入了萧府为老爷冲喜。 若是老爷去了,只怕她也要跟着陪葬。 吱呀。 思索间,夏安已来到主屋前推开了木门。 而今日本该在床上养病的孟姨娘自己坐在了窗边,正对着窗外出神。 饶是夏安已服侍孟姨娘半月有余,但每每瞧见她的容貌还是会忍不住惊羡。 孟姨娘名为孟妤,虽年岁颇小,却容貌清怜,如雪似玉。 窄瘦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灵巧,雾眉浅淡,秀鼻微翘,赛雪的肌肤在日光下如羊脂般细腻白盈。 整个人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柔弱之姿。 一身不太合身的湖绿色绣花薄纱长裙松地搭在身上,那小小的骨架、薄薄的肩背纤瘦而柔弱,衬得孟姨娘宛如一只漂亮的蝴蝶般被拘于这幽室中白白蹉跎生机。 而她右眼眼下多出来的一颗小泪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哀婉悲伤,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 屋内昏暗,唯有孟妤坐着的地方落着窗外的亮光。 四月的春光仿佛为她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映着女子玉雪漂亮的面容竟透出几分苍白脆弱的神性来。 只可惜,那双最漂亮的杏眸毫无神采,空洞死沉——这孟姨娘是个瞎子。 听到门口的动静,窗边的人儿猛然抬头唤道:“夏安,是你回来了吗?” “是,奴婢回来了。”夏安的声音干哑,但落在孟妤的耳中却宛如天籁,“您怎么从床榻上下来了?身子可还在发热吗?” 待这小丫鬟温热粗糙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时,孟妤也好似浑身回了暖,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我的病已无事了。”孟妤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中透着几分急切,“今日.......今日三公子可回来了?” 三公子萧融乃是萧员外的幼子,先前被其姐萧贵妃召入京城伴驾。 前些日子听闻萧员外病重,萧融匆忙起程回家,但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耽搁了许久。 “回姨娘的话,回来了。”夏安回答道,“但听他们说三公子先前坠马受伤,伤了脑袋,从前有的事都记不清了......如今三公子正在养伤。” 孟妤听此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三公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安听此不明所以地垂下头,心里却嘀咕孟姨娘身为老爷的妾室,这般关心三公子是不是不太好? 她替孟妤心虚地瞧了瞧四周后劝道:“孟姨娘,不如您先到内室歇息吧,此处风大。” 孟妤摇了摇头,反而将脸面向了有阳光的窗外。 她微微眯起眼睛,仰头迎着感受着那并不强烈但足够温暖的日光,眼角溢出了晶莹的水色。 她真的重生了,还重生在了自己嫁给萧员外不久的时候。 一切都还来得及。 孟妤本是红袖楼的淸倌儿,意外被选中送到了萧府当了萧员外冲喜的妾室。 萧员外因生恶疾性情暴虐无常,她在府中备受磋磨折辱。 后萧员外身死,她得了自由上京寻亲,却又被人在半路杀死,死不瞑目。 死后,孟妤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名为《权臣》话本子里的炮灰女配。 是被异世之人魂穿的萧家三公子——萧融——封侯拜相、位极高官路上心动过的一个薄命红颜。 “萧员外出殡那日的夜里,姨娘孟氏披薄纱白袍,鬓带白花。 看着纤瘦稚嫩的身体却有着一双丰盈圆润的乳鸽和不堪一握的腰肢,两条修长均匀的玉腿在纱影中若隐若现。 她是个瞎子,但那张清纯娇嫩的小脸挂着泪时格外可怜又漂亮。 萧融看着这样的孟氏浑身一颤,恍若有猫爪在挠他的心肝。 可惜她是原身父亲的姨娘。 他们二人终究是不合适。” 孟妤看完那话本子两眼一黑,原来她的命数早已被寥寥数字定下。 然而就在她含恨愤慨时,再睁眼竟就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 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她无辜惨死,所以才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吧? 孟妤伸手撇去眼角的泪珠,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她双目失明,命如草芥,要活下去自是艰难,但如果能抱紧话本男主的大腿就不一样了。 就算萧融是个风流浪子,她又不贪图他的情爱。 等她借着萧融摆脱了萧家这个虎狼窝,顺着话本里的结局想办法假死离开就是了。 唯一的问题便是话本里好似没写萧融失忆的事,不过也不影响她什么。 “姨娘,那不如先用膳吧。您前两日都没吃什么,身子只怕撑不住。”夏安的声音唤回了孟妤的思绪,她的声音里对孟妤的关切不作假,“只是这饭菜......” 夏安将食盒摆开,只见里面只有一碟炒青菜、一碗西红柿鸡蛋羹。 唯一一道肉菜已结了白色油块,弥漫着淡淡的馊味。 此外还有几个白面馒头、一盘咸菜,这显然是给下人的。 孟妤身边有两个丫鬟,但另一个名为春褀的丫鬟同萧府的账房管事是亲戚关系,惯会偷奸耍滑,白日里根本寻不到人。 第2章 法事 孟妤对清平轩的饭菜心里有数,她说道:“无事,你尽量挑些好菜喂我便是。” 前几日大病一场,她这身子虚弱疲惫,再没有胃口她也得逼着自己吃些东西下去,不然哪里能好起来? “这鸡蛋羹还是热的,奴婢先喂您喝些汤吧。” 夏安拉开椅子,扶着孟妤坐下,又拿起勺子多挑了些蛋羹舀起才送到孟妤的嘴边。 夏安这丫鬟看着年岁不大,但做起照顾盲人的事分外得心应手。 温热暖胃的鸡蛋汤入喉,孟妤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渐渐被注入了力气。 还好,还好。 不论前世今生她身边都有夏安这个善良老实的丫头陪着。 只可惜上辈子夏安也遭她连累,死在了上京的路上。 这一世,孟妤定不会让她遭此横祸了。 —— 萧府,慕云园。 日头西斜,如熔金般缓缓下沉。 提着灯笼的守夜小厮换了班,站在院中台阶下低眉顺眼,安静伫立。 与往日不同的是,三公子萧融这次回府后多带回了一个身形健壮、面容冷煞的侍卫。 他正持剑抱臂守着门口,如鹰犬般的双眸警惕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西厢房内,张管家正对书桌后的人说着话,语气分外恭敬: “公子,秦道士三日后想要为老爷设坛做法,引天地正气,驱邪镇煞,保老爷平安康健。此法事先前就已朝各处递了帖子,只怕有不少宾客要来......您可要出席?” “我如今身为萧家三公子,自然要出席。” 一道清雅冷淡的声音响起,张管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去。 只见书案后的男子身形高挑清瘦,一身绣着海棠花的银白色锦袍将他的宽肩窄腰衬得极为优越。 他右手持笔,握笔的手指节骨分明。 一笔落定,男子挽起宽袖收笔,这才慢慢抬起头来,露出张虽染着病态但神清骨秀、俊美矜贵的脸来。 玉骨秀横秋,云间贵公子。 这句诗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他的年岁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可是通身的气派却让人根本不敢小觑。 只是可惜...... 张管家看着眼前之人心中五味杂陈。 “先前你给我的名单画像我都已经看过了,到时候恐怕还需要张管家伴我左右,为我提点一二。” “老奴哪里担得起提点二字,能为您效犬马之劳已经是老奴此生的荣幸。”张管家紧张地说道,“不过这秦道士说此次邪祟来势汹汹,做法时,需有府上极阳或极阴之人协助。先前这人定下的是姨娘孟氏,这孟氏不巧生了病,只怕得由您代劳。但这法事要用到火烧之术,若出纰漏,老奴怕会......” “无妨,我自会小心瞧着。若是这法事能让萧员外好起来,也算是慰藉你们家三公子的在天之灵。” “公子如此大义乃是我们萧家的福气,老奴替老爷公子谢恩!” “不必多礼,咳咳......” 男子话毕放下笔墨时,却突觉得喉咙瘙痒,几声轻咳后嘴角竟溢出了丝丝血迹。 张管家见此连忙命人端药入屋,伺候他喝下。 —— 永安二十五年,四月十六日。 转眼间就到了秦道士做法事的日子。 今日是个晴天,微风拂面,阳光温暖,朱红墙头的桃花杏花开了大半,处处都透着勃勃的生机。 先前因为萧员外身子不好,萧府多是以素净装饰为主。 哪怕迎娶孟姨娘进门都只是一顶桃红色的小轿从偏门在夜里送进来。 如今秦道士又要这府中装扮喜庆,于是彩灯红绸挂了起来,盆花珠屏摆了出来,与做法事的繁纹黄符、八卦旗相互交织,倒是奇特又和谐。 同时,这场法事还请了不少萧家的近亲和县上的官员来观礼,夜里还要宴请诸宾客感谢这些日子他们对萧员外的关心。 这一个多月以来,萧府难得如此热闹。 孟妤在屋内时就听到了外面的锣鼓之声。 此时的她正站定在铜镜前,由着秦道士派来的丫鬟伺候她更衣梳妆。 如瀑般的长发挽起,两侧各一只垂着金色小铃的翅簪斜斜插入,一步一轻响。 红衣乌梅的抹胸锦裙做内衬,外罩着的一件淡红色宽袖薄纱笼住了女子白皙赛雪的肌肤,衣衫之上皆以朱笔画着奇异的符文,充满禁忌的色彩。 负责施妆的丫鬟按照秦道士的要求用朱砂笔在她的额间抹了一点红。 这点如血般的赤色在女子玉软花柔、楚楚清怜的脸上本该显得妖冶魅惑。 可是偏配上那双无神空洞的杏仁眸反而透着股无悲无喜、超脱世俗的悲悯神性。 她瞧着是那般孱弱,就连走路都需要别人的搀扶。 然而那双失明的眸子又是这般冷漠,仿佛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毫不在乎。 夏安看着孟妤的脸突然想到了幼时老家庙会酬神请妙龄女子扮观音的场景。 若是孟妤扮上观音相,那应当才是最像的。 四四方方的轿辇被人高高抬起,宛如棺材般将孱弱稚嫩又清绝漂亮的孟妤一框,这才真像是把天上的佛神困在了人间。 夏安瞧着这样的孟妤,心中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悯。 无人知道她从前有个妹妹也是个瞎子,也这般好看。 所以夏安每每看到孟妤,都忍不住想对她好。 她伸手替孟妤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布满老茧的手温柔而小心。 “孟姨娘您这身子不是还没好全吗?怎么又要同秦道士一起主持法事了?” 而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语气颇有几分刻薄。 说话之人正是孟妤的另一个丫鬟——春褀。 春褀生了一张娇俏小巧的桃心脸,双眸明亮有神,模样倒是不错,但说话实在难听。 孟妤朝着春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嗓音轻柔:“这法事本就该由我与秦道士完成,我如今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自然应该为老爷尽一份力。” “今日这法事来往宾客众多,三公子也要观礼,你最好安分守己,别生出不该生的心思。” 春褀上下扫了孟妤几眼,只觉眼前的女子浑身都带着那股烟花柳巷的狐媚劲儿。 第3章 试探 每次孟妤走出清平轩时,不知道有多少小厮的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 偏她还喜欢装出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博人同情,可见是个心眼多。 孟妤如何不知春褀对她的厌恶呢? 她是红袖楼送来的,而春褀最讨厌的就是妓女。 前几年春褀的亲哥哥就是被青楼的娼姐儿勾了魂,染上赌瘾还不起债被人打死的。 要春褀伺候这样的主子,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 前世孟妤在萧府被活埋时,也是春褀这丫头收了贿赂故意栽赃的她。 孟妤柔声说道:“春褀,这法事是秦道士点名让我去的,我协助秦道士做法也都是为了老爷好......我一个瞎子难不成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还是说你不想看着老爷好起来,所以才在此阴阳怪气?” 春褀扫了一眼孟妤无神的双眸,冷哼道:“我自然也是盼着老爷好......只是你出身不佳,惯学的又尽是些狐媚之术,我怕你又在做法事的时候生出不该生的心思,惹出有损萧府颜面的祸事来!” “你这眼睛瞎了也好,恐怕红袖楼的老鸨都知道你不会安分,这正是提醒你夹起尾巴来做人!” “你可得牢牢记得,老爷这病不好的话,你也别想独活。” 这句话顿时戳到了孟妤的痛处,她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若非要嫁给萧员外冲喜,她怎么会瞎? 萧员外自从生了这怪病,便浑身长满脓疮,面目可怖。 老鸨知道她的脾性一直没磨干净,既怕她瞧见萧员外的模样惊惧失态,又怕她逃离萧府牵连红袖楼,这才用药将她制成了盲妓! 好在孟妤从那话本子里知道京城有一名医可解她的毒,只是需要半年内得到救治,否则再也无力回天。 萧融在这宿松县待不了多久就会回京,她一定要趁着今日的法事见到他。 孟妤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嘴角扬起浅笑的弧度道:“春褀你这般伶牙俐齿又顾全大局,怎么就沦落在我这个瞎子身边当个丫鬟了呢?” “你!”春褀听出了孟妤的嘲弄,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这时,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小童跑进来催促屋内的人: “师父说时辰到了,还请孟姨娘前去道场!” 孟妤搭夏安小臂上的手微微收紧,她冷静又紧张地说道:“夏安,我们走吧。” —— 前院,做法的道场早已布置妥当。 红木搭建的法坛雕刻着驱邪镇魔的符文和神兽图案,坛上铺满了黄色的符咒,四角则立着八卦图绣纹的黑旗,风过之时,猎猎作响。 法坛的正前方,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供桌,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贡品和两坛酒。 铜鼎之中檀香袅袅升起,秦道士身着枣红色道袍、头戴纯阳巾,挥舞桃木剑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阵微风,吹动着法坛上的符咒沙沙作响。 法坛下,宿松县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已到场,皆是屏息凝神瞧着秦道士施法。 也许是人多气足,喜事冲厄,今日萧员外的状态好了不少,最起码人能坐在木轮椅上被推出来见客了。 只是萧员外面容受损,还带着遮面黑纱免得吓到旁人。 而推轮椅的人正是几日前才回府的三公子萧融。 今日的他身着绣着日月山水纹的银白色缎袍,乌发以缠枝银冠束起,腰间配着一条坠着仙鹤佩环的玉白腰带。 整个人虽透着病弱的清瘦之感,但却又不失挺拔阔拓之仪态。 今日宾客瞧见许久未见的萧融,个个都忍不住感慨京城的风水养人,这萧家三公子的气度愈发不凡。 但有一人觉得萧融有些奇怪,这人便是宿松县的徐知县。 “萧公子这失忆的症状可能好?” “大夫说修养得当的话慢慢会好起来。” “我记得萧公子回宿松县的那条官道几个月前才修缮过,怎么会因山路泥泞而坠马受伤呢?” “那日雨大,也怪我忙着赶路,没注意到那马身子不适。” “诶,我府上有一大夫医术不错,不如我让他到府上为您再看看伤势?头部受伤绝非小事,若是有淤血堆积只怕会有性命之忧啊......” “徐知县放心,我的伤势不打紧。话说徐知县与我父亲相识多年,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萧府却对我格外关心,只字不问父亲的病情......您对我这般热情,倒是让晚辈受宠若惊。” 萧融面带微笑,眼神平静却又含着股无言的压迫感,几句话便噎得徐知县说不出话来。 也正是这时,徐知县总算厘清了眼前之人的不对劲来。 半年前痴傻呆笨的萧融性情大变,如同换了个人般。 那时候徐知县见他,他的眼中满是恃才傲物、俾睨众人的意气风发之色。 而现在的萧融眼中却是一片冷淡而平静的倦色,宛如一汪深不可测的深泉,叫人无法轻易看出喜怒。 徐知县每每对上这双眸子,都觉得陌生至极。 可眼前的人样貌身形又不曾改变....... 徐知县尴尬地张了张嘴,正想着怎么圆场,张管家却匆匆跑来行礼说道:“公子,秦道士说这孟氏的病已好,今日就由她来协助法事,公子您只需持符拜香,观礼即可,不必以身犯险。” 孟氏? 徐知县记得这是萧员外新纳入府中冲喜的盲妓,听说年岁颇小。 “那便听秦道士的吧。”萧融缓缓说道,冷淡而柔和的眼底未掀起任何波澜。 这时,法坛上的秦道士高高举起左手,伴随着抑扬顿挫的咒语一股火苗从他的指尖窜出,顿时将他面前的几张符纸烧了个干净。 瞧见此等手段,台下的宾客震惊地窃窃私语起来,皆认为这秦道士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仙人。 徐知县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萧融冷淡的脸色,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法坛上,一时间也不好再续上前面的话题。 “师父,孟姨娘来了!” 不一会儿,道童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第4章 求您 众人回身看过去,萧员外新纳的孟姨娘缓缓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之中。 只见那位孟姨娘生得格外单薄清瘦,一身乌梅红衣好似不合身般将她纤瘦的身形压得更娇小孱弱。 她低头紧紧抓着身侧丫鬟的手,倒是有些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萧融眯了眯眼,莫名觉得这孟氏的身影有几分熟悉。 “萧员外邪气入体太深,今日以女子纯阴之体为器引走萧员外身上的邪祟,再由我亲手炼化处置。” “三公子,您是萧员外的亲儿子,与萧员外血脉相通,阳气充沛,福德深厚,由您协助我完成此事再合适不过。” “还请您将孟氏扶到我所画的圆圈之中。” 秦道士说得天花乱坠,坐在轮椅上的萧员外看向孟妤的眼神都变得狂热急切了起来。 好似按着秦道士所说,就真能让自己重获新生,摆脱痛苦。 孟妤听到这话心中的紧张之意更甚。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等待着萧融靠近。 好在夏安松开她的手臂不久后孟妤就听到了他的声音。 “孟姨娘。” 男子身上淡淡的檀香传来,孟妤便知道萧融已在她的面前了。 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孟妤紧张得直喘气。 萧融也察觉出了她的奇怪,正欲开口说话,孟妤却一步没走稳朝着他的怀中摔去。 萧融眉眼一冷,第一反应就是退后避开。 可孟妤料到了他会避嫌,顾不得旁的伸手就抓,这一抓倒恰好抓到了他的手腕。 隔着衣料她也能感觉到掌下的手腕骨节分明,孟妤心头跟着一紧,小声恳切道:“妾身并非有意冒犯,还求公子救我一命。” 男子的愣神反而给了孟妤机会,她踮起脚跟,染着皂香的柔软身子贴近他胸膛。 萧融下意识防备地握住孟妤的手腕,力气大到好似要将那纤细骨头给碾碎。 然而待女子颤巍巍地抬起头时,萧融眼中的厌恶与诧异全成了震惊之色。 “自入府以来,妾身无依无靠又身有残疾,时常惶恐不安,备受欺凌。” “素闻三公子心地仁善,聪慧过人。妾身满心倾慕,望得公子垂怜,让妾身在此深宅大院中能有立身之本。” “若是公子愿意,妾身定当尽心伺候,绝不有半分懈怠。” 女子娇嫩的红唇一开一合,娇弱惹怜的声音细弱却足够萧融听个清楚。 可她的话落在萧融的耳朵里全成了“嗡嗡”之声。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人? 萧融微微颤抖,满心的震惊与恍惚。 只见这孟姨娘尖细精致的五官灵巧清软,眉如远黛,眸如漆星。 窄瘦的鹅蛋脸莹白珠润,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哀婉之姿。 沾了泪珠的脂粉溶化,右眼的眼下竟还露出一颗黑色的小泪痣来。 她的模样......像极了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但那人可不是瞎子。 且早就葬身在了火海废墟之中。 孟妤柔声说完后,不敢耽误半分,忙站稳身子垂下头,仿佛刚刚邀约都只是萧融的错觉。 二人停留的时间有些久,众人疑惑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萧融努力地将震惊的表情一点点收起,重新换上那副平日里沉稳、温和的模样,然后将孟妤搀扶到了法坛上画圈的地方。 孟妤乖巧地在圈中跪坐下,层层叠叠的朱红色衣袍铺开,上面满是朵朵绽开的乌黑色咒文,宛如一面张开的网将孱弱苍白的女子紧紧捕捉。 点火之时,萧融手中的火把卷起的火舌恰好被风吹得更大。 灼目的火焰挡住了孟妤的半张脸。 他越过火光看过去,只见孟妤额间点的那颗红色朱砂让这青涩漂亮的女子多了几分妩媚妖冶,透着一股堕落的神性之感。 这般瞧着,又没那么像那人了。 只是女子刚刚的那行泪痕还挂在她的腮颊,在火光下泛着粼粼的水光。 孟妤似是察觉到了热意,伸手擦了擦脸颊,倒是让那颗泪痣愈发醒目。 萧融眉头紧锁,直勾勾的视线一刻都没孟妤的脸上的离开。 火势渐大,突然席卷而来的炙热惊得孟妤蜷起了身子。 但想到萧融就站在她的面前,孟妤很快又坐稳身子,挺直腰背,好让自己瞧着更漂亮些。 前世的她因病错过了这场法事,后来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萧融。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孟妤一点都不想浪费。 然而时间渐渐过去,孟妤的耳边只有秦道士情绪激昂的念词之声和火烧的噼里啪啦声音,丝毫听不到萧融有什么动静。 每到这个时候,孟妤便愈发痛恨那红袖楼的老鸨,痛恨自己的失明。 若是她能看见萧融的神情和反应,就不会这般无助和不安了。 这时越涨越高的火舌被吹倒在了孟妤的裙角上。 虽没有点燃她的衣裳,但顶部的火焰却掠过了孟妤的手背,烫得她连忙将左手收回。 但接着孟妤像是想到了什么,她趁着火势未灭的时候主动用左手的指尖去碰了碰那火根。 灼烧的痛意从指尖传来,孟妤咬住后槽牙生生忍下。 而这一切都被火光掩盖,无人注意到。 待秦道士最后一通做法的动作做完,旁边的小徒弟连忙上前洒水灭火。 而孟妤跪了太久的双膝有些麻木,走起路来都一瘸一拐的,耳边则是宾客们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萧员外新过门的妾室?看着年岁真小......” “据说这女子是出身于红袖楼的,能进萧府当个姨娘已是她八辈子的福气,总比当个万人骑的婊子好!” “听闻她这眼睛也是红袖楼弄瞎的,倒是残忍。” “诶,这你就不懂了,双目失明也别有一番风韵嘛。” “先前不是说这盲妓有癔症,总说自己是什么安州大户人家的小姐吗?忘恩负义得连自己亲娘都骂,但今日瞧着也不疯癫啊......” “秦大师法力高强,定是先前就给她驱过邪了!” ....... 孟妤听着这些话,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了起来。 而萧融捕捉到“安州”二字,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孟妤的侧脸上。 他的视线若是能凝成实质,只怕早就化成了一柄利刃将孟妤浑身的皮肉骨血都拆卸个干净。 是巧合吗? 还是说她又是哪一方特意搜罗来的细作? 第5章 顶替 萧融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头,用力到指节都在泛白。 徐知县在萧融身上感受到的怪异并非错觉。 因为如今站在法坛之上的人不是萧家三公子萧融,而是大元朝四皇子——周澹容。 一个月前,南方冀州暴雨洪涝,数千百姓死于滔天洪水之下,数万流民四散而逃,涌入各州引起不小暴乱。 四皇子周澹容被特封镇抚使前往南方主持大局、安稳民心。 萧融则得萧贵妃授意暗中保护周澹容。 然而半路上有山匪劫掠,竟朝着皇子下杀手。 巧的是出发前一日,萧融身体不适,周澹容大度地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了他。 于是萧融就被山匪误认为四皇子,逼杀到悬崖边坠崖而亡。 而周澹容虽身受重伤,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这些山匪来势汹汹,装备精良,显然非临时起意。 周澹容就顺势与萧融换了身份,易容打扮后以萧融的身份在和州养伤,待当今圣上嘉靖帝捉拿幕后真凶后再回京。 这些日子,周澹容将萧融的生平之事、人际关系都已牢牢记在心中。 偶尔有些芝麻大的小事他便以坠马伤了脑袋、记忆混乱搪塞过去,假扮萧融到现在他也算得心应手。 但这位孟姨娘的出现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相像? 周澹容脸色一冷,挥手唤来了侍卫陆风低声说道:“派人将这孟氏好生查一查。” 陆风诧异地看了孟妤一眼,随后冷声道:“是。” —— 黄昏晚霞尚未完全被夜色吞噬,一轮圆月就已缓缓爬上了枝头。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暖黄色的光芒将整个庭院照得如同白昼。 与白日里做法事时庄严肃穆的氛围截然不同,今日前院里却有了丝竹鼓乐、推杯换盏之声。 萧员外这身子自然是不能待客的。 法事做完,他服了药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直到现在也没醒。 所以这会儿坐在主位上的是周澹容。 他仍旧是白日里那身衣裳,清瘦却高挑的身形如松如竹。 虽病容未减,但往那儿一坐便给人一种气度不凡之感。 然而周澹容看着茶杯中摇晃的清水,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一双宛如含着山雾般缥缈的眼眸笼着昏暗不明的冷意。 台下,徐知县喝着这萧贵妃从京城赏下来的鸿茅酒,脸颊通红,但耳边萦绕的却全是京中那人说的话。 “前脚四皇子南下治水,后脚萧融离京回乡;前脚四皇子坠崖身亡,后脚萧融坠马失忆。你就不觉得可疑吗?” “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只要你能找出来这萧融就是四皇子的证据,还怕往后没有荣华富贵可享吗?你要知道,如今最可能当上皇帝的可是那位.......” ...... 徐知县又囫囵吞下一杯酒,犹豫片刻还想再试探一二,但却见周澹容握着茶盏的手突然一抖,茶水染湿了他的衣襟。 “诸位,我这身子突然几分不适,怕是不能陪大家了。” 周澹容以袖掩嘴轻咳了几声说道,脸色慢慢变得煞白起来。 张管家也站出来说道:“我们家公子本就伤势未愈,这几日为了老爷更是殚精竭力、夜不能寐,还请诸位贵客见谅。” “三公子莫要太忧心萧员外,这吉人自有天相,有秦道士为萧员外挡邪驱病,萧员外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是啊,是啊......三公子不必在意我们。” 众人纷纷出言体谅周澹容的不易。 周澹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扶着侍卫的手先行离去,那脚步虚浮的模样看着当真是身体不太好。 至此,徐知县的满腹疑虑又只能暂时压下。 耳边偶听到有人感慨萧家的倒霉时,徐知县也难得生出了两分惆怅。 萧员外两个儿子一个早夭,一个在外经商意外身死。 于是只剩了一儿一女。 好不容易儿子不痴傻了,女儿成了贵妃,自己却又成了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 若是这三公子真死在了外面,就算萧家有个贵妃谋那滔天富贵,至亲都享受不到又有何用? 徐知县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倒是希望眼前的周澹容真就是萧融。 如此,萧家好歹有个后。 —— 另一边,周澹容走出院子后便收回了扶着陆风小臂的手。 “查得如何?”周澹容开口道。 陆风答道:“回主子的话,这孟氏乃是半个月前入府。她本是红袖楼的清倌儿,秦道士见她命格与萧员外相旺,这才将她为冲喜的对象。” “听闻这孟氏半年前刚被卖到红袖楼时身有癔症,老说自己是安州太湖县孟家二小姐,红袖楼的老鸨好一顿收拾才让人安分下来。” “但许是防着孟氏逃跑,红袖楼特将人制成了盲妓才送来。” 太湖县。 周澹容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主子,此女今日行事有些蹊跷,该不会是京城安插的奸细?”陆风说道,“不如这孟氏让属下去处置了的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您的安危最重要。” 陆风虽只跟在周澹容身边几年,但已不知见过多少场刺杀,也不知自己杀过多少别有用心之人。 他实在不敢赌。 然而周澹容却开口问道:“清平轩在何处?” —— 清平轩隐没在萧府偏僻的西南角,平日里鲜有人至。 今夜前院设宴,下人们都赶去帮忙,清平轩可是冷落无人。 此时,孟妤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不肯回屋歇息。 “姨娘,时辰不早了,您还是早些休息吧。”夏安劝道,“还有您手上的伤......真的不需要上药吗?” “不急,前几日一直卧病在床,今日也算是放风了。”孟妤说道,语气染上些嘲讽之意,“至于这伤,清平轩难道还有能治疗烧伤的药?” 夏安羞愧地低下头:“是奴婢无能,但不管怎样您也不能放任不管,若是以后留疤了可怎么是好?” 今日做法事时,孟妤的左手手指被火焰燎伤。 夏安想为孟妤处理伤口,却被她屡次拒绝。 不过孟妤说的话也没错,清平轩里稍有些值钱的东西都被春褀昧下到府外卖了去。 第6章 小名 孟妤前几日生病时大夫也只来了一次,留下的药堪堪够喝上两日的。 眼下孟妤受伤,今日府中又这般繁忙,夏安只怕想从库房取药都难。 “不是你无能,是我无能。”孟妤指尖的烧伤还在隐隐作痛,她根本不敢擅碰,“夏安,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姨娘哪里的话,若非您入府缺人服侍,奴婢只怕又要被卖到别的地方去了。”夏安忙说道,“但是姨娘,您这般坐在院中要是春褀姐姐回来看到,恐怕要怪您......” “她今夜不会回来了。”孟妤笃定地说道。 前世的今日,春褀同几个交好的丫鬟一同在后厨喝酒偷吃,喝多便宿在了别处,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回来。 也正是如此,孟妤才想试试能不能在清平轩中等到萧融来见见她。 白日在道场上,那番话已经够露骨了。 萧融若是对她有意,应该会来主动见她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风渐大,吹着孟妤素衫薄纱下的小腿阵阵发凉。 她忍不住蜷起双腿,心里也愈发低落没底。 就在孟妤要放弃时,院前却隐约出现了脚步声。 夏安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三公子。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提着灯笼的黑衣侍卫。 清平轩的灯火昏暗,那侍卫手中的灯笼倒是明亮。 只是行步时一步一晃,夏安只能看到三公子那如玉般的俊美的面容在光影的模糊下显得柔和又诡谲,气血不足的苍白之色更是让他生出一股破碎清柔之感。 “三公子!” 夏安小声惊呼道,她万万没想到三公子会出现在这里。 而低着头的孟妤听到这话心中一紧,扬起的嘴角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喜色。 他竟真的来了? 看来这萧融果然装着一副高风亮节、坐怀不乱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个风流俗人。 待周澹容走到夏安面前时,夏安已被吓得连行礼都忘记了。 “你先退下,我有些话想同孟姨娘说。”低哑而清润的男声响起,夏安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三,三公子......姨娘.......您.......”夏安手足无措地看着二人,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夏安,你先回屋吧。”孟妤站起身拉了拉夏安的衣角道,“我也有几句话要与三公子说。” 夏安看着孟妤平静的面容,这才意识到孟妤迟迟在院中不回去乃是在等人。 而她等的人就是三公子。 夏安的心脏怦怦直跳,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陆风也站到了院门口守着,将空间留给了孟妤和周澹容二人。 —— 月光清冷,梧桐树下的石板路被照得发亮。 人影随风轻晃,倒平白生出一股寂寥之感。 夜里的孟妤褪去了那身乌梅红衣,换了一件荼白的抹胸素衫,如藻般的长发被一只木簪挽起,尾端唯坠着一颗成色下品的珍珠。 许是妆发之人并不熟练,还漏了两缕碎发贴着女子白净柔软的脸颊上,随后又被她轻轻拨开。 女子的右腕抬起,周澹容还能看到那白日被他握出来的红痕。 此刻的孟妤素面朝天,周澹容愈发将她的五官瞧了个仔细。 像。 白日里所见,并非错觉。 若是那人长到这般年岁,应该与她有九分相似。 不,她们二人,年岁也差不多...... 周澹容又是一阵神情恍惚。 孟妤并不知周澹容一直在打量她的容貌,见他迟迟未出声,她便主动询问道:“三公子,您来了!听府中下人说您前几日坠马受伤,如今伤势可痊愈了吗?” 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望向周澹容。 许是夜风太冷,孟妤因被寒气侵袭的眼尾和鼻头殷红似雨中绽放的海棠,柔弱又惹人怜爱。 只是良久,孟妤听周澹容的回话:“我的伤势无碍。” 男子的声音低哑而富有磁性,似是病体还未痊愈。 孟妤听罢退后半步行礼道:“今日的事是妾身有失体统,还请三公子赎罪。” “若非实在没有法子了,妾身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 “只是妾身听闻若是老爷去世,妾身也要跟着陪葬。” “妾身自知身份低贱,无所傍依,但仍想求得一条活路!” “还请三公子怜惜!” 女子清软娇弱的声音压抑着微弱的哭腔,显然是被陪葬的说法吓坏了。 然而周澹容的视线却集中在了孟妤的胸口上。 许是这女子今夜本就存了心思,所以故意衣着单薄,蹲下的那一刻领口处的白纱被拉开,雪白凝脂与线条流畅的纤细锁骨皆一览无遗,在如水般的月光下仿佛笼着一层清辉。 然而周澹容的眼神不带任何色欲,他只是清楚地看到了女子锁骨上蔓延的一条细小伤疤。 那条疤约莫小拇指盖儿的宽度,并不显眼。 可周澹容却一眼就看到了。 “你何时出生的?”周澹容突然问道。 尚在酝酿泪意的孟妤微微一愣,被这个问题打得措手不及。 “妾身永宁九年十月出生的。”孟妤乖乖回道。 “你可有小名?或者......别的名字?”周澹容再问。 孟妤迟疑了几秒摇了摇头回道:“妾身没有小名,从前在红袖楼也并未取过花名......若是三公子愿意,可以唤妾身‘妤儿’。” 周澹容:“你曾说你出身安州太湖县?是安州太湖县孟家的二小姐?” 这个问题似乎戳到了孟妤的痛点,她咬住唇畔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说道:“三公子,这些是我从前得癔症时胡乱说的,后来都治好了。” “什么安州,什么太湖县,都是我瞧见正经人家的女儿心生羡慕,胡乱编造的罢了,还请三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孟妤洁白的贝齿松开,下唇上的齿痕清晰可见。 仿佛再用力些,就能看到血色涌出。 是她。 她没说实话,但周澹容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一样的出生日期,相似的容貌,眼下的泪痣,锁骨的疤痕,还有说谎时咬唇的动作。 世上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可是......为何那人会死而复生? 又为何会成了这萧府的‘孟妤’?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7章 上药 周澹容闭上眼,然而起伏不定的胸膛和混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此时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孟妤不知周澹容此刻的失态,她只知道他又沉默了下去,而她维持着半蹲行礼的姿势双腿疼得阵阵发麻。 “三公子,院里风大,不如我们进屋再说?” 她仰起头,细声恳求道,小脸上已是毫无血色。 周澹容这才如梦初醒,眸色晦暗地看向孟妤回道:“好。” 在确认了眼前之人就是心中所想之人时,周澹容下意识想要扶她起来。 然而手都伸出去一半他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的身份——他是萧融。 于是男子僵在半空中的手不安地蜷了蜷五指,最终还是虚握成拳放在了身侧。 孟妤颤巍巍地起身,长舒一口气。 可她这身子到底也是大病初愈,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让她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往前迈步反而身形不稳,竟朝着地上摔去。 孟妤心中暗道不好,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怕要在萧融面前出丑了。 但孟妤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一双大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双臂,随后半个旋身,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孟妤的鼻尖传来檀香和酒香交织的味道,稍有些刺鼻但并不难闻。 那话本里对萧融的描写乃是清瘦高挑之姿,但此刻孟妤的小手撑着男子的胸膛只觉掌下的肌肉紧实有力,宛如磐石坚硬。 独属于男子的温热与力量沿着她的掌心传递,倒是勾得孟妤耳尖一红,在他怀中一动不敢动。 周澹容看着怀中女子毫无防备而又充满依恋地紧贴着他的样子,恍惚产生了一股错觉,好似那从自己掌心逃走的蝴蝶,终于还是落到他的怀中。 他回过神,却又意外瞥见了孟妤的左手指尖似是受了伤。 “这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周澹容诧异道。 “额......今日做法事的时候火势太大,不小心伤到了。”孟妤解释道。 孟妤主动弄出这烧伤,本就是想以此来博得“萧融”怜爱的。 只是不曾想她还没主动展示,他竟先看出来了。 这“萧融”,果然是个心细的。 周澹容握着孟妤的手,翻来覆去地瞧着那伤口。 只见女子左手的五个指尖皮肉翻滚,焦红一片,眼下又有血迹渗出,显然根本没有得到过救治和包扎。 “为何不上药?拖到现在莫不是会留疤?”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的面容,语气泄出了几分不满与担忧。 孟妤被凶的一愣,回过神后顺势说道:“清平轩根本就没有治烫伤的药膏.......” 这声音听着,可怜又委屈。 周澹容深吸了一口气,将陆风叫了过来:“去取些烫伤药来,还有祛疤的药膏。” “此处风大,先回屋吧。” 陆风离开后,周澹容自然而然地握着孟妤的手朝屋内走去。 起初的几步快走拉扯的孟妤东倒西歪,她看不见东西,好几次差点栽到周澹容的背上。 好在周澹容意识到了孟妤现在是瞎子,连忙放慢脚步,重新稳稳扶着孟妤的小臂往前走。 而他的另一只手则虚虚地护在了孟妤的身侧,似是怕极了她受伤摔倒。 待两人进了屋,孟妤还有几分恍惚。 看来这萧融的确如话本子里写的那般喜欢她,只是碍于脸皮和身份,他不好主动罢了。 —— 屋内。 朱红的门扉早已褪色,边缘处还裂出了几道口子。 一张四方桌,漆面斑驳,露出了底下粗糙的木质。 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件粗瓷茶具,有的杯口还缺了一角。 窗边那张雕花方榻曾经或许也算精致,可如今也帷幔泛黄,丝线断裂,隐隐能看出里面露出的棉絮。 周澹容看着屋内的陈设,眉头紧锁。 她竟在萧府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也难怪她今日敢这般行事。 孟妤不知周澹容在打量屋内的陈设,她坐好后也抿着唇紧张了起来。 莫不是今夜萧融就要生米煮成熟饭? 也是,下人宾客都在前院的宴席之上,这还真是个好时候。 孟妤不介意此事,但到底没经历过男女之事总归有些害怕。 然而就在她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时候,身边的男人却唤了夏安进来。 夏安进屋后看着周澹容的脸双腿都在打战:“给,给三公子请安。” “去打些温水来,还有干净的帕子也备好。”周澹容说道。 孟妤一时间摸不清周澹容的意思,便坐在榻上没吭声。 夏安虽被今夜的事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但手脚还算麻利,忙把温水和帕子端了上来,准备伺候孟妤净手。 可没等夏安碰到孟妤,周澹容已将帕子浸湿,取代了她往日的位置轻柔地擦拭着孟妤受伤的左手指尖。 察觉到周澹容动作的轻柔,孟妤也愣了片刻。 她有些不安地蜷了蜷指尖,忽觉男人的手指变得异常滚烫。 每次擦过她的指尖和掌心时仿佛都牵起了一片酥麻之感,让孟妤觉得很不自在。 “别动,伤口里的脏东西要是不擦出来定会留疤的。”周澹容说道,他的声音莫名变得严厉了起来,那语气像是在警告一只不懂事的小兽。 说罢他继续手上的动作,每一下擦拭都格外专注,眼睛紧紧盯着伤口,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之处。 然而擦着擦着,周澹容发现不对劲了。 孟妤五指的烧伤分布极为均匀,不像是意外被火燎到的。 反而像是......有人故意用手去碰了火。 周澹容垂下眼眸,周身的气压好似又低了几分。 毫无察觉的孟妤则因周澹容的话陷入了一段久远模糊的回忆之中。 “伤口里的脏东西要是不擦出来定会留疤的。” 周澹容说过的话,曾经有人也对她说过。 只是那人的声音清朗干净,如山间奔腾卷落的溪泉,每一个字音都那般温暖明亮。 而非身前之人这般低哑醇厚。 这时,陆风也回来了。 周澹容换了张干帕子将孟妤手上的水痕一一擦净,随后将烫伤药轻缓地涂抹在孟妤的指尖。 如羊脂般的凝膏冰凉柔软,孟妤悄悄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思绪被重新拉回。 好货。 这烫伤膏绝对是好东西。 若是放到外面,只怕能卖不少钱。 话本子里说萧融出手阔绰大方,也真是不作假。 第8章 怕黑 周澹容一边上药一边叮嘱道: “这烫伤膏每日涂抹三次,待指尖结痂了再涂抹祛疤膏。” “蓝色那瓶是烫伤膏,白色那瓶是祛疤膏。” “这两个瓶子长得一样,莫要记混了。” 这次他说完话,倒是没等到孟妤回话。 周澹容诧异地抬起头,便瞧见了孟妤有些呆愣的小脸。 她的五官生得尖细精致,一双圆而微微上挑的杏眸可爱又清怜,然而那双本该神采飞扬的眸子此刻却空洞无神。 周澹容心头一紧,突然意识到他说错话了。 眼前的小女子看不见,又如何分得清颜色呢? 周澹容看着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顿时生了一股厌恶和烦躁来。 “你过来。”周澹容对着站在角落装鹌鹑的夏安说道,“我刚刚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记,记住了。”夏安结结巴巴地说道。 “今日的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心里拎清楚些,日后将你主子照顾好,若是孟姨娘出了什么事,你这条命也不用留了。”周澹容说道。 周澹容模样生得俊朗清雅,但冷脸说出此话的时候亦格外有压迫感。 夏安被吓得双腿一软,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是,是!” 周澹容夏安这般胆小,心中的郁气好像又浓了几分。 “三公子,今,今夜劳烦您给我上药了。”待周澹容敲打完夏安,孟妤又继续说道,为表达自己的示好,她那柔软的身体又朝着周澹容的手臂故意靠近,“若是没有您,我还不知要怎么办呢......日后妤儿也都要仰仗您的照拂了。” 温软耳语,香玉投怀。 气氛好似渐渐又变得暧昧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孟妤碰到周澹容,便听到他说:“坐好,不要乱动。” 孟妤的身形一顿,连忙乖巧地坐好,心中却忍不住犯嘀咕:莫不是因为夏安和那侍卫在此,萧融不喜欢她如此主动? 思此,孟妤顿时歇了心思,只张着受伤的左手等着指尖上的膏药晾干。 她的身量娇小,坐那儿也是小小一团。 这会儿纤细柔软的五指张开倒是像极了狸猫踩奶、爪子开花的模样,乖软的不像话。 周澹容见她这般模样,眼神都柔和了几分。 然而看到她无神黯淡的双眸,周澹容的心又泛起了阵阵涟漪:“你这眼睛可是红袖楼弄瞎的?” 此刻,他的声音里无端透出几分哑涩。 孟妤听到这个问题,心中顿时生了些许不满。 先是问她小名,后又问她安州,连这眼睛也不放过,萧融怎么净寻她的痛处问? “回三公子的话,老爷身染恶疾,面容受损,红袖楼的老鸨怕我见了老爷的模样受惊失态,所以才命人弄瞎了我的双眼。” 好在孟妤到了今生,已经能平静地说出这双眼睛遭遇的一切。 “多久了?可有寻大夫看过?”周澹容问道。 这话一出,孟妤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喜色。 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她这眼睛京城有名医可治,想求萧融带她立马上京。 但随即她又意识到此话有太多漏洞,恐引人生疑,便硬生生憋了回去。 “已有半个月了,未曾寻大夫看过,但......但我双目失明是被毒药所害,兴许还有治疗的办法?”孟妤克制地说道,但语气中的急切与期盼还是泄露了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妤的脸颊传来了男子指尖的温热触感。 周澹容的指腹有一层薄茧,轻压在孟妤眼下的时候却格外怜惜和温柔,仿佛他的掌下是什么稀世珍宝,经不起半点磕碰。 “会很黑吗?” 周澹容轻声问道,声线好像都有几分颤抖。 他记得她从前,最怕黑了。 孟妤起初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木着个小脸喏了喏唇也不知怎么回答。 周遭再次安静下来。 也不知迟了多久孟妤忽然明白了周澹容的意思。 她的鼻尖一红,阵阵酸意涌上她的眼眶。 “日光若是强烈,尚,尚能看到......些许昏黄之色。” 两行清泪不知何时顺着孟妤白软的脸颊滑落。 她慌忙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怎么萧融一句话,竟真把她弄哭了呢? —— 屋内的烛火爆花作响,周澹容已经离开了。 离开前周澹容允诺了孟妤,日后定会在萧府中庇护照顾她的。 不仅如此,明日他还会寻大夫来替她看诊。 此时,孟妤倚着窗边,耳边还回响着周澹容的那句话——“会很黑吗?” 他竟会心疼自己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孟妤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遍遍警告自己千万不可对萧融这样的男子几句甜言蜜语而心软。 要知道话本子里的萧融可是风流成性,日后还能爬上公主的床一夜春宵。 借着他逃出萧府这个龙潭虎穴也就罢了,旁的可不能多想。 毕竟男子都惯会骗人了! 孟妤渐渐冷静了下来,但她却忘记了屋内还有个瑟瑟发抖、被今夜的事惊得找不到魂儿的夏安。 直到孟妤命夏安将周澹容留下来的瓷瓶收好时,才从夏安冰冷的双手中察觉出她的惶恐。 “怎么了夏安,你在害怕什么?”孟妤问道。 夏安瞪大双眸,紧张地直舔嘴唇:“那个,那个姨娘......三公子,三公子他......您......” “你不知道吗?今日做法事时你们家三公子见我在萧府孤苦伶仃,对我心生怜惜。”孟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这不,晚上就来看我了。” 你,不,知,道,吗? 夏安盯着孟妤娇嫩小巧的唇,耳朵嗡嗡作响。 这么吓人的事情她应该知道吗? 今日做法事那么一会儿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三公子对孟妤这般亲昵在乎? 夏安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孟姨娘,此事,此事可不能开玩笑......你如今可是老爷,老爷的妾室......” 孟妤伸出受伤的指尖递到夏安面前:“夏安,如今我在萧府过的日子还不够苦吗?” “我本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却流落风尘入了贱籍,好不容易出了红袖楼又被人弄瞎双眼送给萧员外冲喜。” 第9章 详查 “萧员外自从生病就性情大变,若哪一日我惹了萧员外不喜,还不知要怎样被折辱磋磨。” “而且人人都说萧员外死了我就得陪葬,我今年也不过十六岁,为何要遭此横祸?” “我难道还不能求一求三公子的庇护吗?咳咳.......” 孟妤越说越激动,结果不小心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得泪眼摩挲,好不狼狈。 夏安还以为孟妤又说到痛处,才这般伤心难过。 她也顾不上礼数忙帮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泪:“好端端的姨娘怎么又哭起来了?要是哭瞎了眼睛可怎么办......” 夏安年长孟妤几岁,语气跟哄孩子似的轻柔。 只可惜这丫头说出来的话好不听,让本就瞎了眼的孟妤气的小脸通红。 夏安见自己失言,连忙闭上嘴巴不说话,心虚得不敢看孟妤的眼睛。 “咳咳,罢了罢了,夏安,日后我若是发达了,定,定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用怕,这府中难不成还有人能大,大过三公子?” “老爷现在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有几日活头,只要三公子向着我们,我们在这府中还怕会受人欺负吗?” 缓过气来,孟妤还不忘对夏安画大饼。 事已至此,夏安还能说什么呢? 她忙行礼说道:“奴婢定会照顾好姨娘您的。” 也是,这府中谁还能大过三公子呢? 老爷那身子都不知道还能撑几日呢。 —— 慕云园。 书房内,回来不久的周澹容正坐于案桌后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往嘴里灌。 浓郁酸涩的苦味扑鼻而来,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口气喝了下去。 张管家双手交握在身前等着周澹容的吩咐,心里还有几分纳闷,不知道这个时辰周澹容唤他来做什么。 周澹容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后说道:“这孟妤是本地人还是安州人?你可知道?” 孟氏?怎么突然提起这人了。 张管家心中狐疑,但还是恭敬地问道:“这孟氏是本地人,半年前被她的亲娘卖到红袖楼的,其出身来历皆有户籍文牒可证明。” “孟氏的爹早死,娘得了重病不知还有几日活头,所以就将孟氏卖给了红袖楼,也算是让她有个活下去的路子。” “孟氏的娘卖她时还说过她这女儿嫌贫爱富生了癔症,总幻想自己是什么安州太湖县孟家的小姐,俨然已不认她这个母亲......当时这事还在宿松县传过一阵子,大家都只当笑话听。” “不过现在孟氏的癔症都好了,早已不再说那些胡话。” 周澹容:“其余还知道什么吗?” “其余......老奴就不知了。”张管家渐渐紧张起来,“公子,可是这孟氏有什么问题吗?” 周澹容与萧融换身份的事,府中唯有张管家知道。 这么多年萧贵妃在宫中虽盛宠不衰,但子嗣有碍,她这般帮衬着周澹容显然是存着别的心思。 所以为着萧家的前程,张管家对周澹容的事必须慎之又慎。 “将这孟氏的所有事都给我查清楚,她的父母也罢,过往也罢,还有何人弄瞎的她的眼睛......都给我全部查清。”周澹容半掩着眼眸缓缓抬起,浅色的瞳眸透着刺骨冰冷的寒意,“取笔墨来,我要写信寄往安州。” —— 翌日。 风和日丽,云淡风轻,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清平轩内一改往日的冷清,王嬷嬷指挥着一众小厮丫鬟打扫庭院、收拾屋子,往来中不少小厮都抱着盛满首饰衣裳的木盘往院里抬,叮叮咚咚好不热闹。 屋内,一个胡须全白的老大夫正给孟妤诊脉: “恕我无能,姨娘您这毒素入体多日,怕是双眸复明的可能性不高。但您若是愿意,老夫也愿一试,先替您压制毒素,日后再寻其他名医来看。” 孟妤本就对这宿松县的大夫没报太大希望,于是说道:“劳烦您费心了,您将药方交给我的丫鬟便是。” 不过既能压制毒素的话,孟妤也愿意一试。 老大夫点头,夏安忙取了笔墨来供老大夫写药方。 不一会儿,王嬷嬷又带着两个丫鬟入了屋,语气谄媚地说道:“孟姨娘,这春华院还没收拾妥当,先委屈您在清平轩再住上几日了。” “张管家说您身边伺候的人不多,又为您挑了两个机灵安分的。老奴按着清平轩丫鬟的惯例起了秋绥、冬宁这两个名字,孟姨娘,您看您可喜欢?” 王嬷嬷瞧着孟妤那张清怜的小脸,心中忍不住感叹:一日的功夫,这萧府就变了天啊! 昨日那法事一做,被冷落许久的孟氏又入了老爷的眼。 这不,张管家今日勒令萧府上下要将孟氏当正经主子敬着,不可有半分懈怠,就连这丫鬟都是张管家亲自挑的,可见孟氏如今在老爷心中的地位。 孟妤也没想到周澹容的行动如此快,连丫鬟都挑好送到了她身边,可见也是真的喜欢她。 “这两个名字不错,就不必改了吧。”孟妤说道。 “奴婢秋绥\/冬宁,给孟姨娘请安。”两个丫鬟同时说道,相似的声音倒是叫孟妤分不清谁是谁。 不过孟妤也没打算一开始就重用她们,便先给她们安排了些不用近身服侍的活儿。 “孟姨娘,从前老奴在姨娘您这儿伺候得少,还不知您对房屋院子的喜好.......” “春华院不要有任何门槛,屋内的桌椅皆用圆形,我不能视物,容易磕碰。” “孟姨娘,老夫瞧您这身子还有些体弱,听您的丫鬟说先前您还生过一场大病......既然如此老夫再给您开些药膳的法子,将身子好好调养调养。” “如此便多谢大夫您了。” ...... 屋内几人说着话,一时间倒是无比和谐。 然而没多久,这份和谐就被打破了。 喝了一夜烂酒的春褀揉着眼懒懒散散走进屋子瞧见王嬷嬷和大夫都在时,惊愕地直揉着自己的眼睛——是她看错了吗? 今日的清平轩怎么这么热闹? 还没等她说话,孟妤先开口道:“哪里来的酒味?” 她看不见东西后,嗅觉和听觉反而更加敏锐。 第10章 惩处 与前世相同的酒味入鼻,孟妤立马就知道是春褀回来了。 她微微低头,想到王嬷嬷也在此,心中顿时生出了个主意来。 见王嬷嬷锐利的眼神投过来,春褀的酒立刻醒了一大半,她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说道:“昨日,昨日的宴席那般繁忙,我便也去了后厨帮忙.......许是我昨夜在后厨端酒上菜时不小心沾染了些酒味!” “王嬷嬷,您怎么今日在清平轩啊?” 春褀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凑了上去,王嬷嬷顿时捂住鼻子,显然也被春褀熏到了。 “你是忙了一宿吗?怎么昨夜都没回来?”王嬷嬷问道。 春褀的笑容一僵急忙说道:“王嬷嬷,实在不巧。昨日宴席结束后我闹了肚子,夜里实在请不到大夫,我这身子又难受得厉害,就在李管事的女儿那儿睡了一夜.......此事可是李管家和其女儿都能作证!” 李管事便是春褀的亲戚,府中的账房管事,平日里颇得萧员外重用。 提到李管事,王嬷嬷的神色顿时柔和了几分,便打算放过春褀。 可孟妤却冷不丁地开口道:“若是我没闻错的话,这是鸿茅酒的味道吧?鸿茅酒乃是宫廷御酒,有专人负责照看.......春褀,你何时去负责这酒去了?” 春褀听到这话,顿时寒毛竖起——孟氏才来萧府几日,平日里根本没有碰酒的机会,怎么会闻出自己偷喝的是鸿茅酒? “姨娘您怕是闻错了吧,您在这清平轩深居简出,又怎么会知道鸿茅酒是什么味道呢?”春褀辩解道,“就算我只是个小丫鬟,您也不能这般污蔑我吧。” “昨日做法事时,老爷特意允秦大师开了一坛鸿茅酒用作贡品。”孟妤不紧不慢地说道,“也是巧了,站在法坛后观礼时,放在我面前的正是鸿茅酒。这酒的味道我的确从没闻过,所以还特意问了一嘴。” “春褀,你竟还有这样的胆子?”王嬷嬷惊得眉毛竖起,她知春褀仗着与李管事的关系常偷奸耍滑,但往日都不是什么大事,也无人跟她计较。 但鸿茅酒可是萧贵妃赏赐下来的,总共不过十坛,也就昨日才拿出来宴请宾客,以彰显萧家的显贵。 这小妮子连这都敢偷喝? 春褀听罢扑通一声跪下道: “王嬷嬷,我一个小小丫鬟,哪有那么大本事偷喝到鸿茅酒。” “厨房之地,本就该严加看管,鸿茅酒更是应该妥善安置。” “要是真有人偷酒,这责任可不光在一个人身上啊!” “咱们在这府里当差,都是仰仗着老爷的恩典,要是因为这事儿,让老爷觉得咱们做事不力,牵连了大家,可怎么好呢?” “定是孟姨娘您闻错了啊!” 春褀这话一说倒是点醒了怒火中烧的王嬷嬷,此事还不能彻查。 先不说春褀能偷喝到酒这事会牵连多少下人,光是这事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说萧府连宫廷御酒都看管不住,竟被个丫鬟偷喝了。 那整个府只怕都得遭殃。 王嬷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春褀心虚地看着她,便知道这丫头还真干出偷喝御酒的事来了! 眼下还得她帮着打掩护。 “孟姨娘,许是您闻错了。春褀说得不无道理,鸿茅酒另有小厮严加看管,并非她们能碰到的。”王嬷嬷说道。 自打萧员外病重后,府上的下人个个都为着自己的前程谋划奔走,自然无人想给自己揽事。 孟妤也不意外王嬷嬷息事宁人的态度,但她仍说道:“春褀这一身酒味实在熏得我头疼,既然她这般热心肠地赶着去厨房帮忙,不如就让她以后都在厨房做活儿吧。” “秋绥、冬宁得王嬷嬷你的调教,也定能将我照顾好的。” 王嬷嬷这才明白孟妤是借偷酒的事要把春褀赶走,但此事的确是春褀被抓了错处,她也不好多说:“既然姨娘您都发话了,那春褀往后就在厨房帮忙吧。” “什么?”跪在地上的春褀惊呼出声,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自己就被扫地出门了。 还有这清平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大家对孟妤的态度竟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如此甚好。”孟妤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前世被春褀栽赃陷害的恶气总算吐出来些许。 王嬷嬷见春褀满脸的震惊和愤恨,忙命人先把这小蹄子带下去,免得这一身酒气又惹得孟妤身子不适。 王嬷嬷走后,那老大夫也写完了药方告辞。 孟妤握着药方问向夏安:“夏安,我记得你不识字对吗?” 夏安羞愧地摇了摇头说道:“是的,奴婢自幼家贫,无书可读。但药房里的小厮应该是识字的,奴婢现在就把药方送过去?” “不急!”孟妤说道,她正愁没机会找萧融呢! 这不机会就来了吗? 一个瞎子,一个文盲,自然要求助别人不是? “夏安,你现在就替我更衣沐浴吧,我要去见三公子。”孟妤摸索着将药方叠好说道,“还有,这药方也给我带上。” —— 慕云园。 “主子,都按照您的吩咐将春华院重新修整,孟氏过几日就能住进去。”陆风说道,“府中上下张管家皆已敲打过了,往后定不会有人敢不敬着孟氏。” “只是......这孟氏就算是您的故人,也不敢不防备,还请主子定要以自身安危为重,与她保持距离的好。” 周澹容背对陆风,正在往自己的胸膛上缠着纱布。 前些日子那场山匪刺杀周澹容受伤也不轻,胸口的箭伤最为凶险,若是再往心脏的位置偏一寸,周澹容恐怕根本没机会与萧融调换身份。 “我知道,她出现得实在蹊跷。”周澹容说道,“我会注意的。” 陆风见周澹容神情冷静,似乎并未因这孟氏牵动太多心绪,心中满是庆幸。 然而这时,有一小厮敲门说道:“三公子,清平轩的孟姨娘求见。” 见孟妤又找上门,陆风顿时眉头紧锁。 但想到周澹素来英明睿智,陆风又觉得自己的主子定不会被孟氏这点手段而迷了心智。 可周澹容却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让她进来。” 陆风:? 第11章 药方 “妾身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金安。” 夏安扶着孟妤入屋后,孟妤先给周澹容柔柔地行了个礼。 张管家送来的布料衣裳还尚未按照孟妤的身段裁剪修改,所以她仍旧穿着昨夜那身荼白的抹胸素衫。 只是外面罩着的却不是笼烟般的薄纱披帛,而是一件绣着百蝶采花的鼠灰色宽袖大衫。 如瀑般的长发梳成了垂云髻,银丝缠花的细钿点缀于墨色之间,清冷却又温柔。 “嗯,今日你怎么来了?”周澹容开口问道,“将你主子扶到榻上坐。” “是。”夏安忙把孟妤扶着做好后就按照孟妤先前的吩咐退了出去。 孟妤刚坐下,就好似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 可惜榻上的矮桌还烧着檀香,很快将这点腥味都掩了下去。 “三公子,承蒙您的照顾,今早清平轩不仅得到了修缮,还有大夫来为妾身看诊......妾身念着您的恩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亲自来谢恩。”孟妤说道。 “谢恩就不必了,大夫怎么说?”周澹容坐下说道,又伸手替孟妤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她的手边。 可随即想到孟妤看不见,又把那茶盏挪得远了些,生怕她会不小心碰到。 “大夫说以他的医术来看毒素入体,只怕再难重见光明。”孟妤说道,“但大夫也并未把话说死,还是给妾身开了些压制毒素的药,说兴许别的大夫有办法。” 听此,周澹容倒也没失望。 宿松县这等小地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厉害的医师。 若是有机会将孟妤带入京城,寻寻那位看诊,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说来惭愧,妾身还有一事相求三公子帮忙。”孟妤又说道。 “何事?”周澹容问道,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几分。 他侧头看去,只见窗外的日光撒在女子清怜漂亮的侧脸上恍若笼着一层温柔金辉,莹润如明珠动人。 只可惜她那年少之时脸颊上的婴儿肥褪去,人也变得削瘦了起来,瞧着多了几分病气,少了几分活泼。 孟妤见周澹容这般耐心,便伸出手从袖子里摸出那两张药方,慢慢展开说道:“妾身眼盲,夏安又是个不识字的,大夫开了药方就离开了......这等小事本也不该麻烦三公子您,可从前妾身因为身份和眼睛的缘故受过不少次愚弄,实在是怕了。” “所以还想请三公子您为我读一读这方子上的药,免得日后我又脑子犯蠢,遭人蒙蔽。” “三公子可会觉得我多事?” 说罢,孟妤又怯怯地补了一句,纤细的手指攥着那药方都起了皱褶的痕迹。 这借口,属实拙劣。 周澹容看着孟妤楚楚可怜的神情如此想到,可随即他又想到了从前的她。 十一二岁的女孩叉着腰站在山石之上,面颊粉红,神色飞扬,漂亮灵动的杏眸好似将这日月星辰的光辉都采纳其中。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和精气,上天入地也都能闯上一番。 孟妤分明看不到周澹容,可他望着她那黯淡无光的眼眸心尖好似被针蛰了一下。 周澹容轻叹了一口气,伸手取过了她手中的药方说道:“宿松县的大夫医术有限,我已派人去州府请更好的医师。” “红袖楼弄瞎你眼睛的老鸨你还记得是谁吗?抓到人知道用的什么毒,兴许能更好地对症下药。” 孟妤微微惊愕,没想到周澹容考虑的这般周全:“下毒之人是红袖楼的桂姐......她在红袖楼比花魁都出名,三公子您要找她应该好寻。” “此事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让你这双眼睛恢复的。”周澹容许诺道。 不论她如今为何出现在他面前,不论孟妤是不是旁人给他下的套。 他都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如此便多谢三公子了!”孟妤此刻是真的欢喜。 哪怕到不了京城,如今只要能寻大夫为她看诊也是好的。 周澹容见孟妤的小脸终于浮现出些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后,他的脸色愈发柔和。 随后,周澹容握着药方一一给孟妤讲起大夫开了些什么药:“人参五钱,白术三钱,茯苓三钱,甘草二钱......这些药材磨碎混合后放入砂锅之中煎熬半个时辰,待汁色浓稠黝黑再加入当归四钱......” 周澹容为了模仿萧融的声音,声线刻意地压得偏低。 他与孟妤之间又隔着一个矮桌,听到后面孟妤都有几分昏头,她忙说道:“三公子,您离我太远了......后面的我没听清。” 周澹容的声音停顿,他抬头看去却见孟妤的手肘撑在了桌案上。 女子如葱削般的玉指托着下巴,宽袖延着女子藕节般的小臂滑落,未戴任何首饰镯环的手臂露出了大片雪白娇嫩的肌肤,恍若无瑕的瓷玉般漂亮。 她似是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察觉他不再说话还故意朝着歪了歪头,好不乖巧可爱。 “三公子,您能坐到我身边来说吗?”孟妤说道,“怪我太笨,又得劳烦您了。” 孟妤往这榻上坐时,就用手丈量过它的宽度。 她的左边,再坐两个她都绰绰有余,更别提一个周澹容了。 周澹容明知她没存好心,可是瞧见她伸出小手怯怯地拍了拍自己左边的软垫时,他已起身来到了她的身侧。 萧融和周澹容的身量高,这长榻也做的高。 周澹容站到孟妤面前才发现,身量娇小的孟妤两个脚丫都还离了地半寸,正紧张地交在一起。 嵌着毛球的绣花鞋在层叠的裙摆下若隐若现,像极了两个短促毛绒的兔子尾巴。 看到她这小动作,周澹容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些习惯倒是和从前一样。 “人参五钱,白术三钱......” 男子的声音从左边响起时,孟妤的眉眼间都染上层喜色。 “三公子,您能说慢点吗?我记不住......” “人参五钱......白术三钱......煎熬半个时辰再加四钱当归......” “当归可要磨碎再加了吗?” “当归不必磨碎......” “三公子,听着您还颇通药理呀?” “略懂些许。” ...... 不知何时,女子柔软的胸脯已贴上了周澹容的手臂,那股淡淡的皂香似是混着清甜的薄荷味,不知不觉已将周澹容周遭的空气都渗透。 第12章 萧郎 “三公子,妤儿还没见过您这样厉害的人呢。”孟妤娇柔地说道,声音故意放缓了许多。 妤儿。 周澹容浑身一僵,从进门的“妾身”,到“我”,再到“妤儿” 那两个字似乎太过亲昵,从她嘴里念出时周澹容也跟着尾椎一麻。 “孟妤是你的真名?”周澹容问道,“‘妤’是哪个妤?” “‘春兰日应妤,折花望远道’的‘妤’。”孟妤说道,“妤儿只有这一个名字......三公子,您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周澹容已见过孟妤的户籍文牒,那上面却不是这个“妤”,而是“鱼”。 他看着孟妤认真的神情,知道她没撒谎。 “很好听。”周澹容没去问为何名字不同,反而也跟着无声地念了念“孟妤”这个名字。 原来,这就是她的本名。 他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 “三公子若是喜欢,往后唤我妤儿就好。”孟妤低下头,藏在乌发间的耳朵都有些泛红,“若是三公子不介意,往后我可否唤您一声......融哥哥?” “三公子叫来,总归是有些生疏了。” “这样可好?” 孟妤光说不够,她还伸出手拉了拉周澹容的衣袖,巴掌大的小脸扬起来脸上满是让人难以拒绝的期待之色。 然而这一声“融哥哥”,却让周澹容的耳根都彻底红透。 眼瞅着孟妤的身子越靠越近,周澹容倏地站了起来,浑身都散发着股不安的燥热。 萧融与他的名字偏偏最后一个字相同。 孟妤叫的是“融哥哥”,可在他听来如何不是“容哥哥”呢? 周澹容闭上眼睛好几个深呼吸后说道:“不可,你这么叫我怕是有失体统。” 周澹容的突然起身让孟妤顿时没了依靠,若非她手快撑在了长榻上,好歹得栽到在榻上。 这会儿听到周澹容的拒绝,孟与心中还止不住犯嘀咕——话本子里萧融对那些女子可是什么“宝贝”“心肝”“乖乖”随便的叫;而那些女子也给他起了不少爱称。 眼下怎么一个“融哥哥”都不让叫? 是不喜欢吗? “是妤儿越界了!妤儿本想着这般唤您,能让您听着舒心些......”孟妤忙道歉地说道,“三公子,您是生气了吗?您这会儿可还在妤儿跟前?” 孟妤伸出手虚空地摸着,原本欢喜的小脸又被紧张害怕的神情笼罩,耷拉的眼尾好似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迟迟摸不到周澹容,她甚至还想起身寻找,然而脚下毕竟离地多了半寸,孟妤下榻的姿势颇为狼狈可怜。 周澹容一个心软,又伸出手托住孟妤的小臂将人送了回去。 “坐好,要是不小心又摔倒了怎么办?”周澹容的语气无奈又带着担忧。 然而没等他收回手,孟妤反抓住了他的手,声音也带上些许鼻音,“妤儿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平日里能让您欢喜解闷就是自己最大的价值。” “若是妤儿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三公子明示。” 周澹容眉头微微蹙起:“你不必如此小心紧张。” “那妤儿可在无人之时唤您萧郎吗?”孟妤忙退一步说道。 一双圆润漂亮的杏眸眨巴眨巴,不知何时已笼上层缥缈的水雾。 然而周澹容透过那双空洞的眼眸,看到的还有孟妤的不安与急迫。 沉默片刻,周澹容还是允诺了她的要求。 孟妤顿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眼角眉梢都扬着雀跃之色。 她往下抓了抓周澹容的衣袖,男子察觉到她的意思顺势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如此刚好能平视孟妤。 “怎么了?”周澹容诧异,以为孟妤还有事要相求。 然而孟妤只是张开双臂轻轻搂住了周澹容的脖颈,然后贴在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多谢萧郎,能在萧府中遇见您,是孟妤今生最大的幸运。” 女子绵软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周澹容本就通红的耳根,衣裳上清淡的皂香仿佛也变成了女子身体上散发出的幽香,勾得周澹容心头发胀。 理智告诉周澹容。 若孟妤是京城派来的刺客,那么现在,她只需一只簪子抵住他的脖颈,就可让他和父皇数十年的谋划全盘崩折。 可是他从没想过,他会在萧府遇见她。 那已死之人,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澹容僵在两侧的手中最终还是搭上了孟妤的后背。 曾经小小的姑娘还是长大了许多,但那肩背却变得更加单薄削瘦,仿佛一折就断。 “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孟妤。”周澹容侧过头回答道,“能在萧府遇见你,我也甚是......甚是欢喜。” 最后四个字周澹容的声音低得几乎没让孟妤听见。 她下意识地想问周澹容最后说了什么,可谁曾想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没等周澹容应允,那人便闯了进来。 “主子!秦道士带着几个道童来慕云园拜见您,这会人......”陆风洪亮的声音传来,只是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年轻气盛的侍卫看到屋内相拥的主子和孟姨娘,整个人宛如石化般站在原地。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侧头说话的周澹容刚好挡住了孟妤的小脸,远远瞧着二人像是在亲嘴般难舍难分。 他出去也不过一刻钟,主子竟与这孟氏发展的这么快吗?! 孟妤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入,下意识将周澹容推开。 然而推开后,她又懊恼自己心急了。 这不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周澹容起身后也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直用手展着自己胸前被孟妤弄皱的衣裳。 “何事?”周澹容平复了语气说道,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额,主子,秦道士来见您了,这会儿人应该......”陆风回头看了一眼,秦道士已经带着道童跨过了月门,来到了前院之中,“人已经到门口了。” “请问三公子可在屋中?贫道特来回禀老爷的情况!” 秦道士还算知道些礼数,先在门口候着。 孟妤听罢心中一惊,秦道士人都在门口了,那她怎么办? 这要是让秦道士撞见了可不好! 第13章 藏娇 显然,屋内的三个人都知道这等情况。 反应最快的还是周澹容,他开口道:“去内室吧,有屏风挡着,他看不到。” “好。”孟妤做贼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又开始伸手摸索着起身。 屋外的秦道士没等到通报之声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响亮的嗓门就跟催命似的。 孟妤心中暗骂秦道士这个老贼来的不是时候。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去几步,自己的身子忽然一轻,随后便落入了一个温热坚实的怀抱之中——周澹容的小臂穿过她的腿弯,另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抱了起来。 孟妤小小惊呼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放在了周澹容的床榻之上。 这番动作又突然又急,但抱着她的人从头到尾稳稳当当,没让孟妤受到半分颠簸。 “坐在此处不要乱动,不要说话,可能做到?”周澹容轻声问道。 见孟妤左肩的大衫还有些滑落,露出了些许肩头,他还特意伸手替她拉了拉。 孟妤乖巧地点头,周澹容这才退出去。 只不过待周澹容走后,孟妤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指尖。 她记得话本子里写过,萧融的左手手腕上有一颗褐色的小痣。 但为何刚刚她握住他手的时候,却没在手腕上摸到呢? —— 正值晌午,日光毫无遮拦地倾洒而下,给整个屋内都镀上了一层暖光。 雕花楠木的矮桌之上玉瓶里插着早春的青色梅花,两本经史子集随意交叠着放在瓶后,鱼嘴香炉里染着袅袅檀香,素净却又不失闲适。 秦道士搭着拂尘进屋后,看到的便是周澹容坐在矮桌边品茶的模样。 男子一袭月白色锦袍,衣摆处绣着精致的云纹。 乌发束在玉冠之中,眸如寒星,鼻梁高挺。 多情温柔却不轻佻的桃花眼抬眸看过来时带着股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矜贵。 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瞧着气血不足。 明明这萧家三公子年岁不大,但秦道士每每看到他总忍不住紧张起来。 “贫道见过三公子,愿公子福泽深厚,万事顺遂。”秦道士面容清癯,颧骨微微凸起,蓄着一寸长的胡须,远远瞧着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秦大师今日所来为何事?”周澹容开口问道。 “公子,实不相瞒,贫道此前为老爷做法,已初显成效,老爷的身体状况已有了明显的好转,今日已能开口说话了。”秦道士说道,“贫道思来想去觉得此番做法效果如此卓越,应当与府中姨娘孟氏有关。” “孟氏如今身子已康健,显然是抵住了老爷身上的阴煞之气。所以贫道以为日后还需孟氏在老爷床榻边尽心服侍一个时辰,为老爷诵经祈福,驱散病气。” 周澹容听此诧异道:“孟氏双目失明,如何为父亲诵经祈福?” 秦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说道:“三公子不必忧虑......夫人虽目不能视,但心诚则灵,这法事的关键在于心意。届时只需夫人跪于蒲团之上烧香心祈,经文可由丫鬟来念诵便可。” “这些也是老爷的意思。” 秦道士的话也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孟妤的耳朵,孟妤轻声骂了句“老匹夫”,又想到了自己前世在萧员外那儿侍疾时所受的磋磨。 秦道士对她图谋不轨,便特意提出这等办法与她相见,数次在那供奉三清天尊的供台前对她言语撩拨、出手揩油。 孟妤始终不从,这让引得秦道士恼羞成怒,想要霸王硬上弓。 若非那时的她发狠攻了秦道士的下三路,还不知会受什么屈辱。 但也正是因为她的不从,才有了后来活埋之灾。 孟妤今日赶着来见周澹容,就想着让他多怜惜自己些,好避开那噩梦般的侍疾。 然而等了没多久,孟妤听到的却是周澹容说:“如此便听你的安排吧。” 糊涂东西。 她“萧郎”都叫出口了这人怎么还把她往自己父亲跟前送? “咚”。 孟妤气得小脸涨红,忍不住蹬了下脚。 然而她未曾想到的是这床榻下非同她的床一样是镂空的,而是实心的。 这一脚,便出了一道闷声。 “哪里来的声音?”屏风外的秦道士猛然说道。 孟妤心中咯噔一下,忙心虚地抱住膝盖不敢吭声。 外面,周澹容托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晃,他侧目看向那盏双面绣山水日月纹的墨色屏风说道:“什么声音?我怎么没听到?秦大师......你听错了吧?” 男子冷淡柔和的目光中带上些许困惑,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秦道士下意识地看向站立一侧的陆风,陆风也忙打着圆场:“属下也并未听到什么声音。” 周澹容将茶盏放回矮桌上,眼中的困惑渐渐变成了担忧之色:“秦大师,应该是你最近法力消耗太多,忧心劳神过度,这才幻听了吧。” “你可需休息两日再继续为父亲护法?” 秦道士见周澹容和陆风都一脸认真,心中也忍不住犯嘀咕:难道真是自己听错了? 罢了罢了。 今日自己想要的许诺已经得到,秦道士也懒得多问:“许是贫道听错了......休息不用了,萧老爷曾对贫道有恩,贫道定会尽全力保住老爷性命,助力老爷平安康复的。” “贫道今日就不打扰三公子了,先行告退。” 周澹容点头道:“烦劳秦大师了。” 秦道士躬身行礼,然而却在起身时突然发现长榻上矮桌的另一端桌面上似有没擦干净的茶水渍。 日光从绢纱的窗外洒进来,刚好泛起了亮色。 秦道士联想到自己到了门口却迟迟不得进门,顿时隐晦地瞥了一眼那道墨色屏风。 虽说双面绣纹再加墨色山水的确能阻碍视线,但细看时秦道士发现有一团深色的“卷云”似在左右晃动。 秦道士又瞧了眼周澹容冷淡柔和的面容,心中生出几分轻蔑之意来。 自己的父亲还在病中,这三公子就金屋藏娇了起来,看来二人间的父子之情也不过如此啊! 而屏风后,孟妤的手指都快在衣裙上拧成麻花了。 早知道那一脚动静那般大,她绝对会忍着不发。 “那道士已经走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澹容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走路没有声音,可把孟妤吓了一跳。 “萧郎,刚刚妤儿不是故意......” “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只是没等孟妤解释,周澹容先开了口。 第14章 毒发 孟妤微微一愣,眼睛瞬间瞪得圆溜溜的。 “刚在屏风后,是身子不太舒服吗?”周澹容又问道。 “不,不是......只是不小心撞到了。”孟妤说道,“秦大师可是已经走了?” “走了,我扶你出去吧。”周澹容伸出小臂让孟妤搭上,然后才带着她走到了待客的中厅,“秦大师说的话你也听到了?” 提起这事,孟妤心中的郁气又腾了起来,但她的语气仍温柔娇软:“萧郎,您可有觉得秦大师的话有些荒谬?我目不能视,如何能伺候得好老爷呢?” “若是我手忙脚乱惹出什么事来,只怕还会让老爷和您烦心。” 况且萧员外如今是何脾性萧融这个儿子不知道吗? 瑞雪堂里的丫鬟小厮稍有不慎,轻则被萧员外严刑惩处,重则被杖杀发卖。 不然为何红袖楼的老鸨会弄伤她的眼睛? 周澹容听出了孟妤语气中隐藏的抗拒和不安,他解释道:“如今不少人都盯着萧府,你又是这秦道士选出来的人,一切只是做个样子,你不必担心。” “若是不让你去,只怕才会使得别人起疑......” 徐知县那日的试探时刻提醒着周澹容,这宿松县也不是安稳之地。 将旁人对萧府的好奇降到最低,才能保住所有人的平安。 周澹容见孟妤仍抿着嘴不说话,他又说道:“况且侍疾的时候我会......咳咳......” 然而没等周澹容说完,他突然眼前发黑,喉管鼻腔里翻涌起浓烈的血腥味。 他用手捂住嘴,指缝里竟渗出乌黑浓稠的血迹。 孟妤看不到,只听到周澹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她慌忙伸出手想要碰碰周澹容,问问他怎么了。 可是周澹容却猛然退后了一步,避开了孟妤的手。 血腥味。 孟妤敏锐的嗅觉闻到了。 “萧郎,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怎么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你的伤势又复发了吗?”孟妤连忙问道。 而这时她的后背被猛然一撞,是同样心忧周澹容的陆风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孟妤被撞得一个踉跄,后背隐隐作痛,也不敢再擅自乱动。 周澹容满脸污血,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透明。 但他见孟妤满脸担忧之色,还是强撑着身子说道: “没什么,许是伤势复发,眼下有几分不适。不如你先回去吧,我让下人重新为我换药。” “来人,将孟姨娘扶出去。” 周澹容怕孟妤待在此处太久察觉到怪异,赶人的语气不免带上了些冷硬的意味。 而说完,周澹容就先进了内室从腰间摸出个药瓶来,然后倒出一粒黑色药丸往嘴里塞。 刚刚那口血涌得急切,周澹容月白色的锦袍上已全是脏污的痕迹,好不骇人。 被突然丢下的孟妤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夏安的声音。 “姨娘,回清平轩吗?”夏安诧异地说道。 “三公子可还在屋内?”孟妤问道。 夏安瞧着空荡荡的待客间摇了摇头说道:“三公子不在此处了,孟姨娘,也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奴婢先送您回去吧。” 至此孟妤只能作罢,任由夏安扶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屏风后的周澹容见孟妤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陆风眉头紧锁,此时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主子,为何这毒素还会复发?齐神医不是说主子您的身子已与常人无碍了吗?” 这体毒发作得快,平复得也快,没一会儿周澹容已经缓过气了:“周太后够狠,那日刺杀我的山匪兵器上也皆洗髓淬毒,我胸口中了一箭,自又引起了这毒的发作。” “幸亏队伍里有齐神医的徒弟在,不仅在拔箭时重新压制毒素,还为我配了一份药让我带来和州,以备不时之需。” 陆风是嘉靖帝给周澹容留下的暗卫。 那日刺杀,陆风被留下盯着赈灾的粮草,并未护在周澹容身侧。 也正是因为陆风不曾在那些人面前露过面,所以如今才转为侍卫正大光明陪着周澹容留在萧府。 “那这毒素为何会突然发作呢?”陆风诧异道。 周澹容回避掉这个问题,余光瞥了眼孟妤坐过的位置说道:“再取些纱布吧,我胸前的箭伤应该也在渗血了。” 孟妤的身量轻,可周澹容毕竟死里逃生又体毒复发,那会儿急着一抱,这才勾得他如此狼狈。 不过......抱着孟妤的时候他倒是不觉得痛。 只是后来同秦道士说话时,他才发现胸口一阵湿濡,好在没渗到衣裳上。 —— 萧府,清平轩。 短短半日的功夫,清平轩就变了样。 屋内莲纹檀木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空荡荡的墙壁挂上了墨色山水字画,破了絮的方榻被金丝软垫的贵妃榻取代,黄花梨三弯腿矮桌上洁白如玉的青花瓷瓶还插着粉白相间的海棠花。 沾着露水的馥郁花香弥漫在整个屋内,丝丝缕缕,平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息。 就连那不透光的麻布窗都重新以丝绸油纸取代,愣是为平日里阴冷的屋子多增些亮光。 身着粉色衣裳的秋绥早已取来了厨房的饭菜,正将食盒一一打开。 五菜一汤,两荤三素,另有三道以碟碗装好的甜食糕点,精美得不像话。 而身着翠绿衣衫的冬宁神色专注,紧紧握住鸡毛掸子擦拭着新搬来的黄花梨木架,地上还有一叠子话本闲书等在往木架上摆放。 这些都是特意给孟妤解闷用的。 俩丫鬟一言不发,只闷头做事。 而孟妤坐在软绵绵的贵妃榻上,正抱着茶盏眉头不展。 待夏安伺候她用膳时,孟妤也吃得心不在焉。 偏偏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是秦道士给府中的主子下人都备了护身符。 秦道士念着孟妤身有眼疾,负有重任,特意赠以刻字的符文玉佩留给孟妤。 说什么符文玉佩是他师父开过光的宝贝,千金难求。 孟妤见着这玉佩,心中感慨不仅侍疾的事提前了,送玉佩的事也提前了。 前世孟妤拒收了这玉佩,后来秦道士恶人先告状说她勾引自己时,就命春褀将这玉佩偷偷放在了她的枕头下,污蔑她假清高、真放荡。 而今生孟妤则选择收下这玉佩。 秦道士不除,始终是个祸患。 还得靠她自己想办法。 第15章 侍疾 萧府。 覆盖着青灰色的琉璃瓦、楠木作柱的回廊曲折蜿蜒,恰似一条灵动的游龙贯过水榭花园,廊下悬挂着的八角宫灯绘着山水花鸟,微风拂过,宫灯轻轻晃动,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回廊拐角处,一道粉蓝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只见这女子不施粉黛却容貌清怜动人,浑身都笼着烟云水雾般的清濯柔弱之气。 她身着一袭藕粉色交领上衣配着水蓝色百叠褶裙,裙摆领口处皆绣着忍冬花纹,蓝粉相配如同春日的晴空倒映在粼粼水波之上,裙摆飘摇时煞是让人赏心悦目。 织锦腰带将女子纤细的腰肢勾勒的仿佛只有一掌之宽,垂下的绦带之中有一条还系着一枚白玉玉佩,上面刻着叫人看不懂的符文划痕。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孟妤。 而她的身侧还跟着身着翠色衣衫的冬宁——夏安不识字,所以今日是冬宁陪着孟妤去侍疾,好帮她念诵经文。 孟妤走在回廊之上,白净玉莹的面容被楠木顶柱投下的阴影时不时分割成明暗两半,瞧不出什么喜色。 “冬宁,今日侍疾无论如何你都要跟紧我,我目不能视,若是惹恼了老爷就不好了。”孟妤边走边叮嘱道。 却不曾想她行到一半时,身后突然传来秦道士的声音。 “孟姨娘可是要去瑞雪堂?” 没等孟妤回头,她便听到了疾步赶来的脚步声,随后秦道士的声音便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不如同行而去,贫道正好也要去瑞雪堂。” 哪怕孟妤看不到秦道士的模样,但也能感觉到他黏腻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走。 孟妤忽然捏紧冬宁的手,压下心中的恶心说道:“今日倒巧,没想到能在此遇见秦大师。往常您不都是从前院来的,今日怎么在内院呢?” 秦道士摸着胡须地说道:“昨日老爷特留贫道在府中留宿,所以便宿在了别院......” 话到一半,秦道士突然注意到了孟妤腰间挂着的玉佩。 他眼眸一眯,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得意扬扬的欢喜之色——这孟氏果然是开窍了,不然怎么会主动求她协助他做法呢?不然怎么会将他送的玉佩挂在身上呢? 她可是知道今日定要和他相见的。 秦道士看着那枚玉佩,心尖仿佛有猫爪子在勾挠。 只可惜孟妤看不到东西,身边时刻都需要丫鬟服侍,秦道士倒是不好近身。 “贫道见孟姨娘您气色渐好,看来在这府中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前几日法事做完,贫道就向老爷谏言,让他善待于您,积德造福,看来颇有成效啊!”秦道士趁着这机会连忙邀功。 孟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这么说来妾身还要谢过秦大师您了......这护身的玉佩,妾身听闻满府的人唯有妾身这处有,秦大师您真是费心。” “你替老爷挡灾驱邪,自然更需要天尊庇护。”秦道士听了孟妤的话还以为她是真心感谢自己,“不过此物虽然珍贵,但贫道觉得孟姨娘你值得......往后的路还长着,还愿孟姨娘你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最后一句话秦道士特意拉长,语调中含着说不出的暧昧意味。 孟妤故意面露忧愁柔弱之色:“人人都说老爷去世了妾身也要陪葬,秦大师,还望您能早日救好老爷,免了妾身这无妄之灾。” “诶,孟姨娘,你只要相信贫道,贫道定不会让你香消玉损、红颜薄命的。”秦道士瞅着孟妤眼尾的殷红之色,只恨不得将这小姨娘搂在怀中好生哄着。 “如此......妾身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您了。”孟妤柔声说道。 她分明未说什么露骨的话,但因那玉佩戴已戴在了她身上,便让秦道士幻想出了不少旖旎风光。 “好说,好说。”他痴笑了两声,手指摩挲着怀中的拂尘,满脑子想的都是入了耳室后,如何支走那碍眼的丫鬟,好叫他同这孟氏好好亲近亲近。 两人说着说着,人已经到了瑞雪堂跟前。 然而门口守着的却是陆风。 “陆侍卫,您今日怎么在瑞雪堂呢?”秦道士诧异道,陆风不应该跟在周澹容的身边吗? 陆风怀中抱剑,他淡淡地扫了秦道士和孟妤一眼后说道:“三公子挂念老爷病情,今日特前来看望侍疾。” 孟妤听到这话,崩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神情柔和了几分。 然而孟妤高兴了,秦道士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他几步跨入屋内,看到的却正是周澹容坐在萧员外的床榻边用手帕替萧员外擦拭手臂的模样。 病痛的折磨让萧员外形容枯槁,精神低落,那裸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肤更是长着不少汤圆大小的疮包。 为了排脓,所有的疮包已经被用银针挑破,雪白的帕子擦过伤口时染上的皆是令人作呕的粪黄之色,隐隐还有恶臭传来。 饶是秦道士每隔几日就会来见萧员外,但见了这等场景还忍不住犯恶心。 而那如玉如松般的三公子却面不改色,细致温和地替萧员外将脓水挤干净。 听到秦道士的声音,周澹容一面将手帕放回铜盆,一面抬眸看去。 第一眼自然是落在了孟妤的身上。 今日的孟妤未施粉黛,但许是瑞雪堂距离清平轩太远,孟妤玉白的脸颊因奔走劳累而抹上淡淡的霞红。 连带着那双圆而可爱的杏眸也好似涂抹了淡淡的烟粉色,配着空洞迷茫的瞳孔反而透着股新生懵懂之感。 粉蓝相配的衣裳裙子面料样式都算不得上品,但耐不住孟妤清软漂亮,单是瞧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只是她腰间的那枚玉佩,周澹容倒是没见过, “给三公子请安,愿三公子福寿安康。”秦道士行礼道。 待他说完,落了半拍的孟妤也跟着俯身微蹲,只是她尚未听到周澹容的声音,所以不知该看向何方。 “免礼。”周澹容说道,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收回,仿佛与孟妤并不相识。 而床榻上的萧员外听到孟妤的声音来了劲儿,颤巍巍地支起半个身子想看看自己这位年轻貌美但无法享用的娇姨娘:“孟,孟氏......来了?” 跟在孟妤身后的冬宁看到萧员外的面容时,差点没压住惊呼声。 只见萧员外的脸上也长满了疮包,左眼都被一个尚未戳破的脓包压得睁不开眼。 唯有右眼还能勉强视物,瞧着宛如个怪物般恐怖。 第16章 敲打 往日里萧员外只要外出,都会以面纱遮面,且露面的时间不多。 这也是冬宁头一次看到萧员外真正的样子。 好在这骇人的一幕并未显露太久,因为萧员外只是探出了个头就被周澹容挡住了视线。 哪怕周澹容知道孟妤看不到,但还是不想让萧员外用这样的眼神来看她。 周澹容说道:“父亲,你身上刚刚换过药,还是不要轻易挪动的好。” “孟,孟氏......”萧员外的手指艰难地指向孟妤,只可惜自己“儿子”的身子全然没有让开的意思。 萧员外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周澹容却道:“父亲可是不想早日康复了?秦大师也说过您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若心有杂念再沾染上这男女之事的浊气,怕是病情会愈发严重。” “家中大小事务还需您主持大局,阿姐在宫中也需要您的帮扶,您唯有早日痊愈,才能让我们姐弟二人放心。” 他虽是柔声细语地劝告,然而看向萧员外的眼眸并无同情怜惜之色。 周澹容记得萧融和萧贵妃的恩情,但萧员外仗着萧贵妃的身份做了不少跋扈的事。 如今身染这怪病,或许也有报应之说。 周澹容的话萧员外并未听进去多少,但他看着周澹容平静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冷色的眼眸,只觉脊骨处传来阵阵寒意,喉中的唾沫几次滚咽,也没能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侧立一旁的张管家见此连忙上前伺候萧员外喝下安神的药,让他好生睡去。 以此免得萧员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待萧员外渐渐昏沉睡下,秦道士才问道:“三公子,您今日怎么也来了?” “先前你说让孟氏为父亲祈福诵经的事,我觉得甚有道理。” “我想着祈福之人嫌多不嫌少,只要能为父亲尽一份力,也算是弥补些这一年来未能侍奉父亲的愧疚。” “秦大师,你觉得如何呢?” 周澹容说罢起身,离开了床榻,亲手解开了床柱上的帷幔,挡住了睡着的萧员外。 秦道士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心中忍不住泛着嘀咕——这么多时日也不见三公子表孝心,今日怎么想起来了呢? “三公子您孝心可嘉,但今日的法事特殊,您命格金贵,若是在此只怕会让邪祟见了都不敢外出啊。”秦道士眼睛一斜,继续忽悠道,“不便于贫道引邪灭魔啊。” 他可不甘心这与孟妤共处一室的机会就这样溜走。 周澹容说道:“提到这邪祟,我也有一问题想请教秦大师。先前那场法事你说我阳气充沛,福德深厚,所以理应助你做法;如今却又说我命格金贵,易吓得这邪祟不敢出身。” “前后两种说法,我倒是不知哪一种是真的了?” “还有你在府中为父亲驱邪也有一月有余,又是冲喜,又是火烧,可父亲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这次真的能有用?” 秦道士见周澹容质疑他,连忙严肃神情说道:“三公子!修道做法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先前的法事贫道特选正阳之日,正是为了逼迫邪祟现身;而如今邪祟身受重创,则应慢疏缓消,免得这邪祟玉石俱焚。” “秦大师你入府为父亲看病以来,光是萧府捐给道观的黄金银白就已不下千两,父亲还赠你不少古玩字画、玉石翡翠,皆是投你所好......”周澹容缓缓说道,“府中人人都在说父亲若是西去,定会让孟氏陪葬。可是我怎么觉得,孟氏不过是个冲喜的妾室,最重要的还是你呢?” 说罢,他抬眸看了一眼乖巧站在角落里的孟妤。 孟妤似是察觉到周澹容的视线,微微抬头看了过来,只是她双目失明,始终无法寻到周澹容正确的位置。 听到周澹容算起自己从萧府敛走的钱财,秦道士额间浮起一层冷汗,这才明白周澹容今日来是敲打他的。 深得萧员外重用的一个月让秦道士在整个宿松县都能呼风唤雨,受人吹捧。 他也是被捧得太高,这才忘了萧员外若是身死,这从京城回来的三公子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而且......这个“萧融”显然是个不信鬼神的,更不信他的话。 秦道士清醒些后也并未强求,退步说道:“那三公子您的意思是?” “既然你说我不应与邪祟照面,那我便在那被你改成道场的耳室静候观礼如何?”周澹容说道,“正好我也好奇,秦大师你平日里又是如何为我父亲做法祈福的。” 秦道士迟疑地说道:“这......” “秦大师,三公子身为老爷的血亲,又这般诚心诚意,兴许在此反而会让这邪祟吓破胆,再也不敢在老爷的身上胡作非为......” “您这般厉害,定有办法不会让三公子失望吧?” 孟妤适时开口道,轻柔的尾音却狠狠激了激秦道士。 被二人架起来的秦道士只能说道:“既然三公子执意如此,那还请您移步耳室吧......观礼期间,您可切记不能发出声响。” “既然如此,妾身也去了。”孟妤缓声道。 按照秦道士原本的安排,孟妤也是在耳室内为萧员外祈福的。 秦道士深吸一口气,总觉得周澹容和孟妤之间有些怪异。 然而他抬起头,却只见周澹容满脸冷淡之色,眼底满是无形的压迫感,让秦道士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而孟妤则满脸乖软柔弱,俯身行礼时还用手指轻轻抚了抚腰间的玉佩,仿佛在故意撩拨秦道士的心。 秦道士没忍住瞧了孟妤好几眼,好在孟妤入耳室也是有丫鬟陪同的。 且耳室西侧门被他勒令拆除,替之以经幡遮挡的幕帘。 透过明黄色布条的缝隙,室内的情况秦道士七七八八都能看个清楚。 就算孟妤和周澹容在耳室,倒也不怕会发生什么。 来日方长。 秦道士正了正神色,总算拾掇起了自己装神弄鬼的姿态,开始使唤起身边的小童来。 “天清,拿金盆来烧艾!” —— 另一边,孟妤入了耳室,首先闻到的便是浓烈的檀香之气,其次听到的便是烛火爆花的噼啪之声。 瑞雪堂主屋的耳室从前是萧员外用来摆古玩收藏的地方,现在则被秦道士改成了个小道场,里面挂满了幡帐经文,中间则供着三清尊神的画像。 耳室的地面皆是玉白地砖,周澹容的靴子踏在地面上的声音孟妤也听了个清楚。 第17章 邀约 冬宁扶着她的手转过身去,她微微半蹲行礼道:“三公子。” 这模样瞧着,还真是避嫌。 周澹容没接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冬宁。 冬宁先前就是在慕云园伺候的,三公子回来后她虽见他的次数不多,但却因手脚麻利、做事机灵而在周澹容跟前留了个好印象。 这才被指派到孟妤身边。 周澹容一个眼神过来,冬宁便心领神会地松开孟妤的手,拿起香台上的经文挡在西侧门大声诵读,声音之洪亮将屋内的动静盖得严严实实,还把孟妤吓了一激灵。 “冬宁是我的人,你不必担忧。”周澹容见孟妤瘦弱的肩头一抖,忙开口安抚道。 孟妤侧过脸寻着他的声音望去,素白的小手虚虚抬起不安地摸着四周:“萧郎,你是因为不放心我今日才来的吗?” 周澹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孟妤的手,女子冰冷掌心让他眉头紧锁:“嗯,那日是我没说清......这侍疾的事,怎么都不该落在你头上的。” 孟妤感觉到周澹容稳稳拖住了她的手,她便趁机反握住周澹容的手。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自己这次竟又在他的手腕上摸到了小说里描写过的那颗小痣。 她心生狐疑,难不成是自己上次摸错了? “萧郎,你如今的伤怎么样了?那日我当真是吓坏了,我竟不知你的伤势这么重......”孟妤说道。 “怕府中人心乱,这才没说我坠马后又被马蹄踩伤的事。”周澹容说道,“现在不碍事了,以后我定会多加小心......对了,你腰间的玉佩我倒是没见过?” 周澹容主动提起那玉佩,孟妤脸上反而浮现出几分喜色。 她顺势摸着那玉佩说道:“这符文玉佩乃是秦道士赠与我的,说是开过光的镇邪宝贝,我随身佩戴能保佑自己平安康健,无病无忧。” “秦道士可送给萧郎送过?” 孟妤明知故问,脸上也显出一派天真无辜之色。 然而周澹容看着孟妤对那玉佩爱不释手的样子,眸色渐渐暗沉:“秦道士倒是细心体贴,这符文玉佩我都不曾见过。” “什么?”孟妤听了这话,忙手忙脚乱地将腰间的玉佩解下来,“秦道士也是糊涂了,府中如今最离不开的就是萧郎你,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说都应该先送给你不是?” “萧郎,你把这玉佩收下吧。” “妤儿别无所求,只愿萧郎你无灾无忧,平安顺遂。” 说罢,孟妤还握着那符文玉佩一个劲儿朝周澹容的怀里塞。 周澹容看着她关切的神情,心头顿时一软,但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玉佩推了回去:“秦道士都说了我命硬,那邪祟不敢近身的。既然他给你了,你就收着吧......这玉佩的成色不错,日后就算不想要了也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卖个好价钱”,孟妤没忍住眼前一亮,只是嘴上还说着迟疑的话。 周澹容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从前她便是个贪财的,惯喜欢攒银钱宝贝了。 孟妤见周澹容真不收,这才又将玉佩塞回了自己的腰带里,只是边塞她还边不忘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以为府中人人都有这东西呢,没想到竟只是我有......没想到这秦道士也是心善之人。” “心善?”周澹容念出了这二字,喉咙中发出一声嗤笑。 要不是今日他来了这瑞雪堂见到孟妤,周澹容还不知道这秦道士对她竟藏着那般心思。 “萧郎为何发笑?是我说得不对吗?”孟妤扬起脑袋问道。 那双黯淡空洞的杏仁眸此时配上她这样困惑的语气,反而透着几分不染纤尘的朦胧单纯。 周澹容不想让孟妤知道那等脏事,只说道:“这玉佩可收着,但不必戴它了......你要是喜欢玉,日后我送你更好的。” 男子的柔声细语让孟妤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 她今日戴着这符文玉佩本是想刺激刺激秦道士,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再想办法让秦道士当众露出马脚。 可是在瑞雪堂遇到了“萧融”,这事情反而变得更简单了。 “妤儿都听萧郎的。”孟妤点头说道。 此时,耳室外也传来了秦道士念咒和摇铃的声音,混着冬宁洪亮的诵经声倒是显得嘈杂纷乱。 周澹容俯身想凑到孟妤的耳边说话,好让她听清些。 可谁曾想孟妤也有话要说,她扶着周澹容的小臂踮起脚,却蓦然感觉到嘴唇抵上了个柔软之物,随后是一抹湿濡沿着她的唇畔掠过。 陌生的触感和漆黑的视线让孟妤当时就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舔了舔唇,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碰到的是什么。 而孟妤不知道的是,她面前的周澹容已经耳根泛着火烧般的通红之色。 尤其是看到她还舔了舔唇的时候,男子向来平静冷淡的眼眸赫然变得晦涩而慌乱。 “萧郎,怎么了?” 孟妤感觉到了身前男子的呼吸混乱和轻轻颤抖的掌心,她诧异地问道,却迟迟没有等到回答。 周澹容看着孟妤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中涌起几分罪恶的情绪来。 再开口声音,他的声音都变哑了几分:“没什么,你......你可是有话要说?” “嗯,萧郎,你能凑近些吗?外面的声音太吵,我怕你听不清。”孟妤拽着周澹容的衣袖,用撒娇般的语气说道。 刚刚的小插曲,俨然被她抛在了脑后。 周澹容拉了拉二人的距离,小心地弯腰将耳朵凑过去。 可这显然又是个错误的决定,因为眼盲的孟妤仍是需要靠手来辨别他的位置,于是那是温凉的小手沿着他的肩颈攀附,再到脖颈下颚。 葱白纤细的指尖宛如菟丝花般柔软,偏又因为烧伤留着一层薄痂,压着他的青筋血管时好似握住了他的命脉,让他浑身一紧,血液仿佛都在倒流。 然后是脸颊,再是耳朵,细小的感官被放大,周澹容觉得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而折磨。 最后是香软的热气柔柔弱弱地喷洒在他的耳廓,宛如一道含着香甜醉意的春风,一路拂过了他的心窝,让他难以维持理智。 “萧郎,我指尖的伤好多了,你今夜可要来清平轩见我?” 第18章 婉拒 所有的旖旎风光随着孟妤这句故作矫揉的话悉数烟消云散。 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耳垂上,周澹容渐渐清明的视线将孟妤紧抿的嘴唇和不停吞咽的喉颈看得一清二楚——她在紧张,她在不安。 他们都已不是那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了。 周澹容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他轻叹一口气,轻轻握住了孟妤的左手。 他的手掌宽大,节骨分明,包着孟妤的小手时恍若拢住了一只蝴蝶,他掰开孟妤的手指细细地瞧着:“的确好多了,但今夜......不合适。” 周澹容这话一出,孟妤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话本子里“萧融”图的就是她的美貌,如今她几次投怀送抱“萧融”都婉拒,这究竟是何意思? 孟妤不怕“萧融”滥情,反而怕他不要自己。 “萧郎,我......” “孟妤,如今父亲重病不起,我身为人子理应怀着敬崇之心,不可胡作非为。”周澹容说道,“我承诺过你的事绝不会食言,你大可......大可信我。” 孟妤挤出个苍白的笑容说道:“妤儿只是觉得,觉得萧郎对自己这般好,那我应投桃报李。” “若你真想投桃报李,那过几日便陪我去趟白马寺吧。”周澹容说道,“听闻白马寺许愿颇灵,既然秦道士此处迟迟不见成效,不如将佛祖也一并拜了,兴许父亲还会有旁的转机。” 周澹容的话让孟妤觉着说不出怪异。 如今的萧融已被异世人魂穿,那人与萧员外并无父子之情,所以只在礼数上不出错,心底里却丝毫不关心萧员外的死活。 前世她也不曾听过这萧融还去过佛寺啊? 难道是她被关在清平轩消息闭塞,又把这事错过了? 孟妤听罢问道:“萧郎,你的身子可能经得起这般舟车劳累?” 去一趟白马寺得坐一个时辰的马车,山路到底是颠簸的。 周澹容道:“那点路程不碍事,只是你可愿意陪我去?” “只要萧郎想,妤儿永远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孟妤顺从地说道,神情满是依赖之色。 两人话说的差不多了,外面秦道士做法的声音也消停了下来。 冬宁诵经的声音一顿,随后才撩帘入内扶住了孟妤的手,将她先带了出去。 屋内全是艾叶燃烧的味道,孟妤猝不及防地被烟熏了一大口,顿时咳嗽连连,眼尾都一片殷红。 今日秦道士想与孟妤亲近的想法显然已无法实现,他便又端起了那副道骨仙风、不苟言笑的样子说道:“今日的祈福做法已经结束,孟姨娘您可以先回去了。” “有劳秦大师您了。”孟妤俯身行礼,离开前忍不住回了回头。 她不知周澹容站在何处,但这下意识的举动却勾得周澹容心头一软。 待孟妤走后,秦道士也指挥跟着他的道童收拾东西离府。 可他没想到的是,周澹容又开口了:“秦大师,我刚从耳室出来时听到这孟氏咳嗽的厉害……莫不是她先前的风寒还没好?这若是传染给父亲,怕是不好吧。” 秦道士的身形一僵:“贫道瞧着这孟氏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三公子您的意思是?” 周澹容道:“既然这孟氏还带着病气,就不要让她来父亲这里服侍了,要是再添什么乱出来,不还得是秦道士你受累受苦吗?” 周澹容没什么神情波动,但秦道士却觉得他那冷静温和的桃花眸好似能将他的心思都看穿,透着股说不上来瘆人的感觉。 “三公子,这……”秦道士迟疑道。 “怎么?秦大师还有疑虑?我瞧着你好像对我父亲的姨娘颇为在意呀。”周澹容淡淡开口道,顿时把秦道士吓得大惊失色。 “三公子,不可妄言!贫道一心为的都是老爷,绝无二心。”秦道士说道。 “既然如此,那秦大师不如就住在瑞雪堂吧,也好日日照顾着父亲,让父亲心安。”周澹容说道,“瑞雪堂的东院我已命人收拾了出来,正好给秦大师你住,如此也免了你来往萧府舟车劳累。” “我再分几个小厮丫鬟好生照顾着秦大师,秦大师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都可以同他们说,如何?” “这……三公子,这怕是不妥吧?”秦道士没想到周澹容要把他扣在萧府,“贫道还有别家的法事要做,道观也离不开贫道,这……” “秦大师放心,你那道观一草一木都是萧家修缮的,我定不会放任不管。”周澹容说道,“至于其他的法事……父亲这般病重,想来宿松县的人都能理解你的。” “三公子!”这次秦道士是真的慌了。 他其实根本没有把握救活萧员外,心里存的都是多拖些时日多捞些钱,然后脚底抹油跑掉就是,哪里想过周澹容会发难。 周澹容打断他的话说道:“这不仅是我的意思,更是我长姐的意思。” “长姐圣宠优渥,圣上听说父亲病重还特派了太医来看诊,想必不日就会到。” “秦大师,还望你莫要分心,定要保住父亲性命。否则这该陪葬的就不是孟氏,而是你了。” “毕竟这些日子,你可是口口声声都向我保证,父亲定会无事的。” “圣上”二字一出,秦道士已无话可说。 这事,闹大了。 秦道士不曾见“萧融”,只知道萧员外的幼子从前是个傻子,他便以为他如今好了也不过是个酒肉饭囊,仗着萧贵妃的威势才得了几分盛名。 却不曾想,眼前之人完全不好糊弄。 事已至此,秦道士只能咬牙应下,不再争辩。 “既然如此,父亲我就托付给秦大师你了,秦大师最好日夜都守在父亲身边,如此有邪祟溢出的话,你也好第一时间收了这作乱的东西不是?”周澹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随后抬步离开。 只留下秦道士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自此,秦道士便住在了瑞雪堂,在萧员外的怪病彻底好之前不得离开瑞雪堂一步,再也没了机会骚扰孟妤。 —— 转眼又过了几日,孟妤手指尖的结痂已褪掉。 在那上好的祛疤膏的滋养下,壳痂下的新肉粉嫩可爱,并无留疤的趋势。 夏安看到孟妤的手养得这般好,总算安了心。 很快,就到了孟妤与周澹容约好的日子。 第19章 暖手 香墨弯弯画,胭脂淡淡匀。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半人高的铜镜前,秋绥正轻手轻脚地为孟妤挽发插饰,嵌着珍珠碧玺的玉蜻蜓从发髻两侧斜插,两朵桃色花钿点在耳侧鬓发。 素雅却又不失娇俏,精致又不会繁重。 夏安瞧着秋绥灵巧的双手翻动的模样,心中满是惊叹和佩服。 今日的孟妤内着绣着藤萝暗纹的碧青色襦裙,外罩着一件桃粉色绡纱大袖衫。 袖衫领口袖口处末端皆以青色丝线绣着流云卷草纹,举手迈步时层层叠叠的桃粉与碧青在日光里流转,恍若将满山初绽的棠梨和抽芽的柳色都裁作了裙裾。 而那施妆后的面容更是较往日多了几分娇艳明媚之色。 只可惜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杏眸黯淡无神,漆黑的瞳孔恍若蒙着层雾青软绸,难以窥见她内心的世界。 秋绥也知孟妤的眼眸可惜,便特意用朱笔点出了她眼下的那枚泪痣,更添几分清妩惑人。 秋绥擅妆发,但也是头一次服侍孟妤这样的美人。 看到最后的成果,她也忍不住感慨道:“孟姨娘,您生得可真好看。” 只是可惜,孟妤今日跟着三公子出去终归是见不得人的。 再好看的模样也得用面纱覆起。 秋绥叹了口气,拿起面纱准备给孟妤带上。 然而秋绥的手还没触碰到孟妤的脸颊就被她制止了:“不急,面纱等会儿再带吧。” 辛辛苦苦画的妆,总要有人赏后再掩藏吧。 孟妤心中叹道,只可惜她自己却看不见自己漂亮的模样了。 “孟姨娘,三公子已在马车上等着您了。”冬宁入屋说道。 孟妤这才抬臂让夏安扶着她出去。 —— 宽敞明亮的马车内,周澹容坐在软榻上刚喝完药。 车厢内的药味太过浓烈,他命人搬来香炉去味儿,雪松般清洌又淳厚的檀香慢慢浸染着马车内的锦缎木架,味道沁人心脾,安神抚心。 然而周澹容虽是端坐在软榻上,放在腿上的手却止不住轻点着膝盖。 不知何时,外面才传来了陆风的声音:“主子,孟姨娘来了。” 陆风的话音未落,便看到绛蓝色的马车幕帘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撩开,随后露出的便是周澹容的脸。 周澹容越过陆风的肩头正遥遥望着孟妤走来的方向,这人还没到跟前,周澹容又提着袍子下了马车,颇有几分眼巴巴等人的意思。 陆风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心里直纳闷从前的孟妤与自己家主子究竟有多大的情分,竟能让主子这般重视她。 “给三公子请安。” 夏安扶着孟妤到了周澹容跟前行礼,只是孟妤还没起身,就被周澹容扶了起来。 “不必多礼。”周澹容道。 待孟妤在他面前站定身姿,周澹容眼中忍不住闪过一抹惊艳。 春云桃粉,芜绿青丝。 一身的淡雅温柔之色配着孟妤清怜玉柔的小脸,更生我见犹怜、天真浪漫之感。 如此模样,更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周澹容眼底泛起些许怀念,随后自然而然地接过孟妤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上了马车。 早在出发前周澹容就已命人将马车内铺上了厚实的羊绒地毯,桌案榻角也皆以厚布包裹起来,免得磕碰到了孟妤。 自从进了红袖楼,孟妤便不曾出外过,更别提失明了。 马车对她而言变得尤为陌生,短短几步路都让她紧张的掌心冒汗。 周澹容摸到了孟妤掌心的汗渍,他轻轻将孟妤的小手牵住,一点点将她带到了榻角处。 榻角左右两侧都连着马车壁,后面还置着一个金丝软垫靠枕。 听闻失明之人都会害怕空旷无依的地方,所以靠在此处,周澹容想着她能觉得安心些。 “多谢萧郎。”孟妤坐好,鼻尖又闻到马车内糕点酥饼的甜腻香味。 果不其然,周澹容接着说道:“去白马寺的路程不算近,所以我备了些茶点,你若是想吃就告诉我。” “吁。” 外面传来马夫驾车的声音,孟妤的身子轻晃,这才发现了后背的靠枕,顿时心中有些感慨。 自从那日在瑞雪堂应下周澹容的邀约后,孟妤就不曾与他再见过面。 偶有些来往,也不过是托丫鬟侍卫的手送些东西,问两句日常之事。 孟妤起初还求见过周澹容几次,但都被他以事务繁忙或身体不适挡了回去。 孟妤怕去了惹周澹容厌烦,后来也没敢多问。 今日再见周澹容,孟妤还担忧他会不会已经厌倦了自己。 可眼下看来,周澹容对她的兴趣不减。 不知何时马车驶出了巷子,外面的声音逐渐嘈杂了起来。 吆喝声,揽客声,闲聊声,如潮水般涌入孟妤的耳朵,被冷落在萧府的寂寥绝望似乎也被这种鲜活给冲淡。 孟妤借着这人气儿道:“萧郎,今日秋绥选了桃粉配碧青的衣裳,你可会觉得有些俗气了?” 周澹容道:“怎会俗气……她选的天青淡且暗,素雅冷清;桃粉明媚却不过分鲜亮,两者相配颇有几分满庭芳菲,枝繁春深的感觉。”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今日画远山长眉,也极为衬你……那两只簪子我也记得,是我前日派人送给你,果然好看。” 孟妤看不到周澹容,但却能从他的夸赞里感觉到他是如何细致打量自己的。 从衣裳到眉眼,从鬓发到簪饰,想必都细细瞧过了。 孟妤不知这话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哄她。 但好不容易得了这独处的机会,又见“萧融”对她并无生疏厌倦的感觉。 孟妤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马车一个转弯,孟妤顺势柔弱地倒在了周澹容的怀中,小手“措不及防”的摁在周澹容的手上。 这一摁,孟妤便没有再松开的打算。 “萧郎,你的手真暖和。” 孟妤的五指攀着周澹容的手背,好似贪恋他的温度般轻轻蹭了蹭。 周澹容低头看着女子素白柔软的小手,青紫色的血管如藤蔓般静伏于凝脂之下,衬得她的肌肤愈发透明——也衬得他节骨分明、青筋隆起的手更加宽大有力。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周澹容的耳根缓缓泛起红晕之色。 他试探着想把手抽出,却不曾孟妤干脆一把握住,挑明了说道:“萧郎,我手冷,你可愿为我暖暖手?” 第20章 面纱 “都四月下旬了,怎么还会手冷?”周澹容念道,“定是清平轩那地方不好,背阳潮湿......春华院已经修好了,明日我就让人将你的东西搬过去。那地方,你定会喜欢的......” 然而他嘴上说着质疑的话,但手却诚实地将她握成拳的小手包裹。 纤细柔软都拢于掌下,恍若囚笼般将他心心念念的小蝴蝶给圈了起来, 男子的声音低沉,掌心温暖宽厚,孟妤被他牵住时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 好似从前也有人喜欢这般牵着她。 如禁锢,又如保护。 温柔得不像话。 孟妤清了清嗓子,想进一步试探周澹容的底线:“萧郎,我饿了,想吃点心。” 周澹容捏起一块凤梨酥递给孟妤,孟妤却直接张开嘴跟个猫崽似的等待投喂。 没人能拒绝得了孟妤这般模样。 周澹容认命地将凤梨酥送到孟妤的嘴边,只见女子的贝齿含咬,舌尖尝到味道后顿时流露出欢喜之色。 从前她就喜欢吃凤梨酥,看来如今也没变。 周澹容眯了眯眼眸,唇角不自觉也勾出微笑的弧度。 孟妤也没想到这“萧融”恰好买了她最喜欢的糕点,还没等她说喝水,晾温的茶水也已送到了她的嘴边。 只是如此孟妤还觉得不够。 “萧郎,想擦嘴。” “好。” “萧郎,想吹点风。” “好。” “萧郎,外面可是有卖糖葫芦的经过?” “停车,陆风,去买一串来。” ...... 咦,孟妤越使唤“萧融”,越发现顺手。 仿佛她对这“萧融”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只可惜孟妤看不见,否则这会儿她都想亲一口“萧融”,好瞧瞧他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在马车内吃喝闲聊,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白马寺前。 相比起秦道士开元观的客似云来,白马寺更加清净简朴,香火算不得旺盛。 周澹容选在此处,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到了,我扶你下车。”周澹容撩开腿上的衣袍,正准备起身时孟妤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揣在怀中许久的面纱终于被孟妤拿了出来。 “秋绥这丫头擅妆发,听闻我今日出府便拉着我好一顿拾掇。” “夏安冬宁这俩丫鬟也都夸我好看,可惜我什么也看不到,倒是也不知她们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才这么说的。” “但......今日出发时听到萧郎你说我好看,我才知道她们不曾骗我。” “只是白马寺人多眼杂,我与你身份有别,还是不要以真容示人的好,免得给旁人落下话柄。” “还请萧郎用面纱将我的脸遮住吧。” “正好妤儿今日的模样,只给萧郎一个人看。” 孟妤的嗓音轻软,恍若春光乍泄,抚过周澹容的心头。 她不知周澹容是特意选了日子的,这白马寺内此时并无多少香客。 她只是怕自己会给他带来麻烦。 “白马寺偏僻人少,我本想着带你来也是让你散心,选的路也都是避了旁人的。”周澹容说道,“这面纱......” “妤儿知道萧郎的心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不想玷污了你的清誉。”孟妤扬起脸说道。 周澹容看着孟妤眼下那颗圆润可爱的泪痣,最终还是顺应了她的意思。 他伸手轻轻撩开孟妤脸侧的发,露出她泛红的耳朵。 薄纱遮面,女子秀气但不失高挺的鼻梁将缎纱撑起了漂亮的弧度,长而卷的睫毛在面纱上透出浅浅的阴影。 分明只是个简单的举动,周澹容却莫名生出股金屋藏娇的罪恶感来。 好似都是他太过霸道贪婪,不愿让旁人窥见孟妤的美色才做出这等事来。 周澹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孟妤空洞的双眸,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只可惜,孟妤可不顾周澹容的回避。 她的小脸隔着面纱亲昵地蹭了蹭周澹容的掌心说道:“还好我今日的长眉画得好看,就算带了面纱萧郎也可以一直瞧着了。” 孟妤笑起来眉眼弯弯,柔软的脸颊如剥了壳的鸡蛋般顺滑圆润。 周澹容看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只觉得自己的掌心被一只小兔拱着,从指尖到心尖都随着她的亲昵发颤。 —— 十里桃花林,清泉叮咚流。 白马寺的禅房恰修在了桃林旁边,三进的厢房外以长廊围起,院中设以石凳桌椅,供往来香客赏花散心。 周澹容与主持有事相谈,孟妤不想又进那清幽昏暗的禅房,于是便同夏安留在了外面寻了个幽静无人的地方晒太阳。 孟妤坐在桃花林中,鼻尖是清甜的桃花香气,耳边是风吹花落的簌簌之声。 她闭上眼眸享受着难得的春光宁静,哪怕不能视物,春风拂面的感觉、鸟儿鸣叫的声音,都让她觉得畅快舒服。 但许是事情棘手,周澹容在禅房内待的时间颇久。 他怕孟妤等的无聊,又特意命一八九岁的小僧将寺庙里养着的小兔子抱来给她玩儿。 “这小兔子是主持救下的野兔所生,那野兔性子难驯已当归山林,它的孩子倒是乖巧粘人,赶都赶不走。” “这只叫青菜,是棕色的。” “这只叫豆腐,头顶有一抹棕色的毛。” “这只叫圆圆,它是最小的一只。” …… 这圆头圆脑的小僧人是个话多热情的,哪怕孟妤看不到,他也耐着性子将放在笼子里的小兔子一只一只送到她的手边,让她一面摸,一面给她介绍。 听到“圆圆”二字,孟妤突然来了兴趣:“旁的兔子都以菜命名,为何这个叫‘圆圆’?” “施主,这只小兔子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起‘圆圆’这个名是想让它每日都好生吃饭,生得圆圆滚滚,健健康康。”小僧怜爱地抚摸着那只最瘦小的兔子,见孟妤这般关注它,就将它塞到了孟妤的怀中,“不过圆圆已被我养得好多了,你摸摸它的毛就知道了……多柔软顺滑……” 圆圆。 孟妤恍惚地念着这两字,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然而没多久,小僧和夏安的惊呼声同时响起。 “呀,兔子跑了!” “青菜,你又把那笼子顶翻了!快些帮我把它们捉回来,主持的药园就在附近,它们要是啃了主持的药材可就完蛋了……” 周围顿时变得嘈杂纷乱了起来,唯有孟妤怀中的圆圆最为乖巧。 孟妤听出了小僧的急切,便让夏安替他去找兔子。 夏安稀里糊涂地跟了上去,但到底是没抓过兔子,两人弄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听来可是热闹。 孟妤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里觉得好笑。 然而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远,周围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孟妤抚摸着怀中的圆圆,等着小僧和夏安回来,倒也不是太担心一个人在此。 毕竟周澹容与主持说话的禅房就在不远处,周澹容推开窗便能看到她。 “这位施主,请问你看到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僧吗?” 但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宛如惊雷从头顶劈下。 孟妤浑身僵直,不敢应声。 第21章 往事 石板小路上,一个身着灰袍、腿脚不便的老妪正握着笤帚扫着地上的落花残叶。 忽而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草丛中跳出,老妪一眼就认出了这兔子是由主持身边的不空照顾的。 她眼疾手快地提起兔子耳朵,张望四周有无不空的身影。 “这小子是怎么看管这些兔子的?”老妪的声音干哑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 偏她手上的兔子被提溜着还尿了出来,淡黄的水渍还呲到了她的衣裳上。 老妪闻着那股骚味,差点没把手中的兔子直接扔出去。 可低头瞧见身上的尿渍,老妪扔下扫帚气势汹汹地朝桃林中走去,誓要寻到这不空好好骂他几句。 然而走着走着,老妪没想到在主持禅房门前看到了一个抱着兔子的女子。 哪怕那女子以面纱遮容,老妪也能看出那女子的身姿盈软,衣着不凡,这定是谁家的贵女夫人吧? 老妪心中一喜,连换上副慈祥可怜的模样上前问道:“这位施主,请问你看到过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僧吗?” “这小僧名为‘不空’,我瞧您怀中抱着的兔子乃是他平日里照顾的那几只。” “可是出什么事了吗?这兔笼怎么……” 话说到一半,忽有风吹过,恰好吹起了那女子脸上的白纱。 那张熟悉又深刻的清怜面容映入眼帘,老妪的五指一松,好不容易捉到的兔子又窜了出去。 “孟妤?你怎么在这里?”老妪惊呼出声,宛如见到鬼般震惊。 而孟妤抱着兔子,小脸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 这个声音她哪里会忘记? 当年将她卖到红袖楼的,正是这声音的主人——金美玲。 “你不是被卖到萧府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金美玲不自觉地拔高声音,她凑近了看才发现孟妤的双眸空洞,无法聚焦,“你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她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这才发现孟妤竟然瞎了。 “你眼睛瞎了?该不会萧府已经把你赶出来了吧?不对不对……你这身衣裳,你这簪子,怕是发达了啊!” 金美玲两眼发光,皱巴难看如枯枝的手竟直接朝孟妤发间插着的蜻蜓玉簪摸去。 孟妤感觉到了金美玲身上的尿骚味,下意识地侧开身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她故作镇定,却还能听出她声音的颤抖紧张。 “我怎么会在这处?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说说,你如今穿金戴银的,看来给萧员外当姨娘的日子过得不错啊。”金美玲说道,“今日相逢就是缘,你也该孝敬孝敬我这个‘母亲’吧?” “毕竟当初不是我救下你,你岂能活到今天?!” “而要不是我将你送到红袖楼,你能过上这富贵日子?” 她贪婪的目光从孟妤发间的玉簪挪到衣裳上的嵌珠,心中不断换算着这些东西能值多少银钱。 若是能从孟妤身上捞走这些东西换钱,她的病定能治好! 她儿子的屋子田地也能赎回来了! 金美玲脸上满是欢喜的神色,可孟妤却被她的话气得嘴唇直抖:“你竟也有脸说出这等话来?若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 前世孟妤不曾来过白马寺,自然也不再见过金美玲。 今日听到金美玲不知廉耻的话,她心中又腾起浓烈的恨意。 “怪我?孟妤,这事可要好好评评理,我对你可是仁至义尽。”金美玲冷哼道,“你浑身是伤昏迷在我家门前,要不是我寻了大夫救下你,又将你收留在家中,你这条命早就被老天爷收去了!” “是你不要脸,为了让我好吃好喝地待你,你竟骗我说你什么安州太湖县的二小姐,我费劲巴拉托人去替你寻亲,结果那儿的人说孟家早就人去楼空,家中也只有一位小姐!” “据说那位孟小姐生得可是端庄妍丽,知书达理,哪里是你这副狐媚样子?” “你害得我白白花钱不说,还勾得我儿魂不守舍、夫妻不和!我将你送到红袖楼也不过是让你还欠我们的恩情罢了……你有什么脸来怪我?” “呸,白眼狼。” 金美玲大言不惭地说道,还朝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眼中满是对孟妤的轻蔑。 “仁至义尽?好吃好喝?”孟妤狠狠将手掌拍在石案上,震得掌心发痛,“佛祖在前,你说这样违心的话,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你救下我不假,可你救我时乃是看着我衣着不错,以为我是落难的富家小姐,想从我身上捞一笔。” “我自从能下地,就日日随着你做绣工挣钱补贴家里,你托人去安州的钱都是我做工攒下的!” “寻亲要钱不成,你对我的态度一落千丈,将我关在你家不放我走。你那人渣的儿子更是想要玷污我!” 孟妤回忆在金美玲家的种种过往,气血翻涌,脑袋阵阵发昏。 她又想到了那日。 金美玲骗她说自己的亲人来了,可是她坐上的马车却是前往红袖楼的。 金丝垂帐,浓香刺鼻。 她被人摁在冰冷的长凳上扒光了衣服给红袖楼的老鸨验身。 她哭喊,便被掌嘴;她挣扎,便被殴打。 所有的尊严与自我都被赤裸裸地碾碎。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屈辱而绝望地听着她们如卖猪仔般论着她值多少钱。 “桂姐您放心,这小妮子绝对清清白白,您瞧着她能卖个什么价钱?” “嗯……她这性子可是倔,你知道这种丫头教起来最是麻烦。” “桂姐,您这么厉害,什么硬骨头到了您手上不出一个月都能服服帖帖的!” “她喊着什么安州,什么孟家……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蹄子生了癔症,嫌贫爱富总觉得自己是什么贵女小姐呢!您放心,多打几顿,多饿几顿,她就不敢胡说八道了……您瞧,她的文牒户籍都在这儿呢。” “这癔症我还是头一次见……脑子有病的丫头,恐怕值不了那个价。” “桂姐,她这模样莫说宿松县了,就怕在和州都没多少妓女比得上呢……” …… 孟妤记得清清楚楚,金美玲伪造了文书,将她卖了五十两银子。 红袖楼中,她被卖的身价是最贵的。 第22章 应激 也正是因为如此,红袖楼的老鸨将她看管得极为严格。 她稍有反抗便会被关在柴房断食断水。 若想逃跑更是以针刑伺候,活活将她对外面的所有希望都碾碎,让她再也不敢提“安州”、“太湖”这几个字。 红袖楼的半年磨去了孟妤所有的尖锐与自尊,让她至今都不敢再提及从前。 金美玲看着孟妤涨红的脸颊不以为然地说道: “救命之恩你这三言两语就能抹去?我要的不多,还是五十两银子,只要你肯给我,我往后定不会再纠缠你。” “你发间这只簪子不错,不如就拿它来抵偿如何?” 金美玲见孟妤身边无人看护,又失了明,竟直接伸手想去抢孟妤发间的簪子。 孟妤慌忙起身后退,小腿不小心撞到石凳重重地摔了下去,脸上的面纱也落在了地上。 脚踝传来剧痛,跌倒在地的孟妤下意识地用手臂挡在自己的头前,浑身颤抖不已。 然而预想中的巴掌拳头没有落下来。 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从背后环住她,熟悉的檀香从鼻尖传来。 孟妤的耳边响起了男子低沉的怒吼声:“你是何人?” “啊!” 呕哑的尖叫从金美玲的嘴里传出,陆风已将她那只妄图抢夺孟妤簪子的手给卸了下来。 而不远处还有个穿着袈裟的老僧人握着佛珠忙念着“阿弥陀佛”,满眼震惊。 被压在地上半跪着的金美玲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的男子生得俊朗温和、眉眼如玉。 只是此时那远山般剑眉紧紧锁起,本该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中此时满是凌厉的杀意。 “杀了人,杀人了!”金美玲哀嚎道,“我与我的女儿说话,你又是何人?” “女儿”这两个字一出,周遭的空气都寂静了片刻。 趁着众人愣神之时,金美玲黏腻的视线在孟妤和周澹容道身上游走。 只见那身着银白锦袍的男子正小心翼翼地将孟妤搂在怀中。 而孟妤则蜷缩起身子,一只手护着那只雪白的兔子,另一只手揪着男子的衣领,满脸依赖柔弱的神情。 两人举止亲密,一眼就能瞧出不对劲。 金美玲灵光乍现,忽然想通了二人的关系:“好啊!我就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又勾搭上其他男人了……这萧员外缠绵病榻,你就在外红杏出墙,今日你们若是不给我五百两,休想让我放过此事!” “嘶,放开我!” “我可是孟妤的亲娘,没有我,她能有今天?!她那癔症,可是人人都知道的,要不是我不离不弃……” “怎么,光天化日、佛门重地,你们还想灭口不成?主持,主持,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金美玲张牙舞爪地威胁起周澹容来,而抓着她的陆风已将手握在了佩剑上,眼底泛起浓烈的杀意。 孟妤捏着周澹容衣领的手节骨泛白,脸上满是惊惧与恨色。 金美玲将事情闹得这般大,她也不知周围有没有人听到,更不知周澹容此刻是何神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澹容的声音响在了她的耳边:“孟妤,她是你的母亲吗?” 许是咬得太狠,孟妤的唇已经破了,口腔内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她缓缓说道:“她不是我的母亲,我与她没有半点关系……我,我也不曾生过癔症……” “萧郎,她是个疯子,不要信她的话,万不可被她要挟……当初是她将我拐卖到红袖楼的,那癔症都是她编造出来的……” 孟妤为了让周澹容更怜惜她,不惜又咬了咬自己的唇,好让自己哭得更狠一些。 然而没等她话说完,男子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摁在了她的贝齿上,阻止了她自虐般的行为。 “我信你,别怕。” 男子轻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孟妤能感觉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纳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然而孟妤不知道的是,在周澹容怀中的自己浑身颤抖不已,神情满是惊恐。 她自以为镇定的叙述和辩解,实际上全是磕磕巴巴的话语。 周澹容将她抱得越紧,越能感受到她害怕和抗拒。 他知道那个将孟妤卖到红袖楼的女人有问题。 先前他也派人去找了这人,只是她卖了孟妤后便消失在了宿松县。 她身份有假,周澹容便一直没查到她。 可还真是造化弄人,居然让他在白马寺遇见了她。 金美玲听到孟妤还不承认她,立马破口大骂了起来。 翻来覆去都是她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那些话。 终于,周澹容一个眼神看向陆风,金美玲的污言秽语瞬间没了个干净——陆风又卸掉了金美玲的下巴,让她只能呜咽出声,无法说话。 “不可,萧施主……佛门之地不可如此行事啊!” 见事态愈发不能控制,主持连忙双手合十上前打着圆场。 “萧施主,这金婆婆也是个可怜人,她身患旧疾,又被儿女赶出家门,老衲见她实在不容易,才收留她在寺庙中做些扫撒的活儿……您和这位姑娘是不是同金婆婆有什么误会啊?”主持问道,看着金美玲凄惨的模样也是唏嘘不已。 金美玲是一个月前来到白马寺的。 那时候的金美玲被儿子儿媳赶出家门,病得奄奄一息。 主持救下她后,她为了留在白马寺整日辛勤做活,也是帮了白马寺不少忙。 主持看得出金美玲身上有不少毛病。 可这老妇人在佛祖面前立誓,定会改过自新,为往日的过错赎罪。 白马寺的主持行善最推崇“感化”二字,这人世间多一个好人,总归是更好的。 所以主持才收留了金美玲。 “主持放心,萧某绝不会在佛祖面前胡来的。”周澹容说道,“只是这位金婆婆可否让我带回去问些事?” “萧施主……这……”主持看了眼周澹容怀中泪流满面、紧紧抱着兔子的孟妤,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没等主持说话,陆风已将人拖了下去。 主持一言难尽地看着周澹容和孟妤,最终只念了句“罢了”。 第23章 圆圆 周澹容今日虽只是借白马寺见人的,但主持也察觉到了他的身份不简单。 保全白马寺,才是他这个主持最重要的事。 这时,寻到兔子的不空和夏安也回来了。 本还因为抓到兔子沾沾自喜的夏安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孟妤,顿时脸色大变,将兔子塞给不空后忙过来问道:“主子,这是,这是怎么了?” 她本想伸手扶起孟妤,可周澹容的眼神凌厉冰冷,吓得夏安心肝发颤,动都不敢动。 周澹容将孟妤怀中那只叫“圆圆”的兔子提起来交到夏安的手中,说道:“回府。” 说罢,他将怀里的孟妤抱了起来,脚步急切地朝外走去。 幸亏今日白马寺没什么香客,一路上也无人看到孟妤与周澹容。 只是苦了某个在禅房内不得外出、只能默默看着周澹容的中年男人。 主子的伤势还未痊愈,余毒重发,怎么能这般费力劳心? 这中年男人白面无须,唇红齿白,此时急得跺脚,却又无可奈何。 —— 马车虽朝着萧府疾驰,但马夫驭马的功夫不错,愣是没让车内之人感觉到太过颠簸。 车厢内,周澹容将孟妤抱在腿上,温热宽厚的手掌正撩起孟妤的裙摆想要看她受伤的脚踝。 上马车的时候,周澹容就注意到孟妤的右脚不能落地,估计是被那老妇人推搡摔倒时崴伤了。 果不其然,周澹容褪下孟妤的绣花鞋和腿袜后,看到的便是那肿成馒头、通红一片的脚踝。 周澹容闭上眼,心中满是自责。 今日他是想带着孟妤散心的,可偏又弄巧成拙,害她受了伤。 “疼吗?”周澹容的手指轻轻压了压孟妤的脚踝。 可他抬头才发现孟妤的神情如失魂丢魄般麻木恍惚,唯有抖动的肩头泄露了她的不安与惊惶。 这金美玲究竟做了何事? 竟能让孟妤怕成这副模样? 周澹容怒火中烧,气息都变得混乱了起来:“孟妤?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可是他唤了孟妤几声,孟妤都置若罔闻。 那双空洞的杏眸越过他的肩头仿佛望向的是一片虚无,与无法逃脱的梦魇。 周澹容这下有几分慌了,情急之中他叫出了那个名字。 “圆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圆圆......” “圆圆……” 周澹容将人抱进怀中,低头埋进她的颈窝、贴着她的耳朵一遍遍地唤着这个名字,终于让孟妤有了反应。 “萧郎?” 孟妤终于回了神,而她给予回应的那一刻,便感觉身前环抱着自己的男子收紧双臂,好似要把她揉入他的身体之中。 圆圆?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般叫她了。 刚才是周澹容在叫她吗? 孟妤的心中满是诧异。 刚刚她也不知怎么了,听到金美玲狰狞发疯的声音,自己便脑袋发昏,耳边全是嗡嗡的耳鸣之声。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红袖楼,回到了那暗无天日的柴房、十指的指盖都被银针挑得皮肉分离。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被活埋的时候,腥臭的烂泥糊住她的口鼻,每一口气都充斥着绝望和死亡的味道。 她仿佛重新回到了上京的官道,未被磨的锋利的钝刀贴着她的脖颈,像是锯木头般一点点割开她的血管。 那场死亡,是那么漫长。 她应当是在地上爬了许久。 她想要逃,却摸到了夏安的尸体。 她想要逃,却听见凶手不紧不慢狞笑地跟着她。 黑暗如影随形,无论怎么样,她好像都逃不出这些梦魇。 直到她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圆圆”。 眼前终于破开些许光亮,亮到她无法直视,只能抬起手从指缝里窥探那光亮的场景。 那是一个林间的院子,阳光如金柱般从云间落下来,落在了院门口编竹筐的老婆婆身上。 她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佝偻弯曲的脊背让她看上去更加瘦小。 “哟,谁把我们家圆圆弄哭了?” “又是宋哥哥吗?” “不哭不哭,嬷嬷给你编竹蜻蜓好不好?” “飞哦,飞哦,竹蜻蜓要飞走了......好好好,嬷嬷不飞走,嬷嬷永远陪着你......” “圆圆把竹蜻蜓送给宋哥哥,你们和好,好不好啊?” “圆圆,这世上没什么可怕的,就算嬷嬷不在了,宋哥哥不在了,你也要往前走呀。” ...... 孟妤忽然就醒了过来,可为什么,唤她这个名字的是周澹容呢? “圆圆......萧郎,你在唤我吗?”孟妤的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头重脚轻。 她握着周澹容的衣角,满脸的迷茫困惑。 周澹容从孟妤的颈窝里抬起头,那往日里矜骄而疏离的桃花眸泛了红,眼底满是挣扎痛苦之色。 然而他的声音却异常冷静:“你听错了,妤儿,我唤的是妤儿。” “圆圆是谁?” “你刚刚,把我吓坏了。” 周澹容怜爱地抚摸着孟妤的发,抬起的头又缓缓垂下,只是这次他的鼻尖离她的颈窝始终存着一寸的距离。 他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的体温。 却始终没再靠近她。 “是......是吗?”孟妤迟疑道,见周澹容如此肯定,她也觉得自己兴许是听错了。 这世上,能知道她叫圆圆的人不多。 “萧融”更不可能知道了。 “没事,都过去了。”周澹容岔开这个话题说道,“刚刚你怎么了?我唤你好多声你都不应我,除了脚踝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周澹容提到脚踝,孟妤才反应过来,她小声“嘶”道:“只有脚踝疼,旁的没什么了……嗯?” 孟妤感到痛意的时候,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脚丫正被人握在手中。 男子那掌心的薄茧磨着她最娇嫩的脚心窝,嶙峋的骨头宛如镣铐般将她牢牢包裹。 阵阵痒意传来,孟妤颇有几分不自在。 她忍不住动了动脚丫,却立马被周澹容呵道:“先不要乱动,等回府后看大夫怎么说……若是骨折的话,你这般妄动定会更严重的。” 周澹容的语气严肃,孟妤的身体立马僵了几分,心中则把金美玲骂了个上百遍。 第24章 亲我 她都瞎了眼睛还不够,这女人还想把她变成瘸子吗? 周澹容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孟妤气的鼓鼓囊囊的脸颊,软如白面似的,好像就等着他来咬上一口。 看来她今日的确是气急了。 从前她生气,也喜欢这样。 周澹容眉眼间的凌厉总算淡了几分,而他的另一只手继续轻压着孟妤的脚踝,察看是否伤到了骨头。 “怎么样?”孟妤问道。 “应当没伤到骨头。”周澹容说道。 如今孟妤的脚踝已肿成了这样,自然是不好再将那绣花鞋穿上。 于是他用自己的外衫,将孟妤的脚丫裹了起来。 而他的手也伸入外衫之内,用自己的掌心暖着她的脚。 孟妤哪里感觉不到周澹容的细致呢? 从一开始,她耳根的红晕就不曾消退过。 只不过随着周澹容开口问话,孟妤清醒了许多:“你与那老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在禅房外,究竟发生了何事?” 提到先前的事,孟妤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已经没有面纱了。 她忙问道:“刚刚在寺庙没有人撞见我们吧?我的面纱呢……啊,被金美玲扯掉了……” 孟妤眉头紧锁,好不容易和周澹容的关系拉近到这个份儿上,她不想因为金美玲毁掉。 “放心,那地方没什么人。”周澹容安抚道。 “萧郎,我知道人人都说我癔症,这才被我‘母亲’送进红袖楼的。” “可这些都不是真的,那个老妇人名为金美玲,她并非我的‘母亲’。” “我本是安州太湖县的孟家女……半年前上京寻父的时候意外遭遇山匪,九死一生才逃到了宿松县一个村子之中。” “而金美玲见我衣着不错,以为我是落难的富家小姐,就救下来了我想以此讨得赏钱。” “我伤势太重,昏迷了好几日。醒来后的我身无分文,还不了金美玲的救命之恩,就求她如安州太湖县寻我的家人,可是……” 说到这儿,孟妤突然顿住了。 为何金美玲会将她买入红袖楼呢? 原因便在于她托人去了太湖县后发现孟家已人去楼空,不仅所有的田产房屋变卖了,就连看旧宅的老仆也被打发离去,不见踪影。 她本还有个姨母和表姐,她们是一同上京的。 可山匪这事一出,孟妤也不知她们的生死,更不知她们是否平安到了京城。 太湖县寻不到孟家人,孟妤也就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更无法把自己从金美玲的手中“赎出来”。 所以金美玲才将她转手卖给了红袖楼。 也是正因为如此,金美玲才敢肆无忌惮地散布谣言说她生了癔症,才敢联合村长等人篡改她的身份,一同从中牟利。 孟妤甚至都怀疑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了。 “可是什么?”周澹容柔声询问道,“妤儿怕我不信你说的话?” 孟妤苦笑一声道:“这说来也荒唐,的确没人能证明我是太湖县孟家女……太湖县不知为何,已没有孟家了。” 失明后,孟妤仿佛许多事情都看不透了。 至今她也不知道太湖县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在京城又是谁想要她的命。 “只要存在过,定会留下痕迹。”周澹容顿了顿说道,“除了太湖县……你还在别的地方待过吗?” 孟妤听到这样的问话,立马心生警惕:“萧郎……为何这么问?” 周澹容如何瞧不见孟妤防备的神情,刚还乖软倚着他的女子若真是只猫的话,只怕浑身都炸毛了吧。 罢了罢了,又是他心急了。 人好生活在自己的面前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 慢慢来。 周澹容说道:“没什么,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孟妤总觉得周澹容对她的过去格外在意,可是为何他会在意这些呢? 是不想身边留下什么不干净不清白的人吗? 孟妤思忖片刻,亦选择绕开刚刚的话题:“对了,那金美玲呢?萧郎,你抓了她又要如何处置?” “她让你受了伤,自然要付出代价。”周澹容的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此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 孟妤:“你就不怕我说的话有假吗?” “你不会骗我的。”周澹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况且真的要骗人,也不会编出这么拙劣的故事......所以细想之下,反而像是真的,只是期间有许多事我们不曾弄明白罢了。” “没关系,我会替你弄明白一切的,我亦会为你证明身份。” “证明妤儿不是生了癔症的疯子,不是红袖楼的妓女,而是清清白白的孟家女。” 孟妤听此,鼻尖忽然一酸。 前世今生加起来,眼前的男子是第一个这般信她的人。 只是她真的能信他吗? 孟妤纠结片刻,咬了咬牙说道:“妤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并非孤儿,我的父亲在京城,我想上京寻到他。” “若是查明我所说的不假,萧郎,你可否带我......” “可以。”周澹容没等孟妤说完,便已经应下了。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像是一汪甘泉慢慢从孟妤干涸的心脏表面浸透,让她的心脏慢慢狂跳了起来。 “萧郎说的是真的?”孟妤没想到会这么轻松。 “若你需要字据为证,我今日回书房便写给你。”周澹容说道,“只不过......你要陪我等一等,回京的事,还需要些时日。” 圆圆,还得让你再等等我。 等到剑拔弩张的京城平静下来,等到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等到过往的一切罪孽仇恨都被清算。 他定会向她坦白一切。 而她想要的所有东西,他都会双手奉上。 周澹容如此想到,然而他话音落下的后一秒,自己的脸颊传来了柔软的湿意。 他倏地一愣,缓了好久才意识到是孟妤亲了他。 “妤儿遇见萧郎,此生都值了。” 女子的声音带着软糯的哭腔,她本就被咬破的嘴唇再次渗出血珠。 然而孟妤恍若不知般环住周澹容的脖颈,将小脸扬起来送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神情是感激的,亦是讨好的。 仿佛在对他说——萧郎,你想如何都可以。 这是她当即回报的方式。 周澹容的确有片刻的失控。 孟妤柔软芳香的身体仿佛藤萝般将他缠绕,唇上的血珠如荷叶上待采的露珠般剔透又带着无言的魅惑。 她本就坐在他的腿上,动身撩拨人时更容易碰到他的敏感之处。 口干舌燥感越来越重,周澹容想要推开孟妤,可又不得不顾着她的脚踝。 就在周澹容煎熬之时,孟妤开口说道:“萧郎,你能亲亲我吗?” 嘭。 周澹容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就断掉了。 第25章 表妹 周澹容也是个正常男子,更别提眼前的人还是想了这么多年的人。 他甚至已下意识地将唇靠近了孟妤的脸颊,但最终却没有覆上去。 周澹容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擦着她嘴唇上的血迹,呼出的热气轻轻喷洒在孟妤白净却又沾着泪痕的小脸上。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父亲尚在病中,不可胡来。” 孟妤对这个借口不屑一顾,既然周澹容不愿亲她,她便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张开贝齿轻轻咬了咬他的手指,湿润柔软的舌尖掠过肌肤,一点点挑战者周澹容的底线。 “不可胡来。” 周澹容又说道,可他的身体却没有诚实地推开孟妤,只是指腹下压遏住了孟妤使坏的贝齿和舌。 孟妤与周澹容的力气到底有着不小的差距,挣扎半天也没斗过。 她累得气喘吁吁,鼻尖都泛起了漂亮的粉红色。 “不亲就不亲吧。” 反正萧员外也活不了多久。 “萧融”非要演这个孝子,她陪着便是。 孟妤后撤,摸了摸自己破掉的嘴唇如此想到。 然而等孟妤说完,周澹容宽大的手掌又轻轻捧起了她的脸,随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额间。 轻柔,珍重。 这是孟妤的第一感受。 她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感觉到男子穿过她的耳下的手在轻轻发颤,能感觉他喉咙里低滚过的喟叹之声,能感觉到哪炙热双唇敬重而又克制的一触即离。 像是一片羽毛,终于落在了他心念之人的手上。 孟妤的身子一僵。 为何要如此对她? 孟妤忽然对“萧融”这个人充满了困惑。 分明在那话本子里,他每每看到自己时,目光注视的永远是她那——如波涛般汹涌的胸脯、盈盈一握的杨柳蛮腰、白腻羊脂般的玉腿。 他对她,分明是色欲最重。 其后才是那一两分的怜惜。 可为何...... 孟妤有些发愣,本就圆的杏仁眸随着她的呆住显得更加可爱。 可偏偏她那眼眸中没有光亮,又衬得她像个提线小木偶一样可任人随意欺负。 周澹容瞧着孟妤这般神情,心底顿时涌起一股罪恶感来。 他忙伸手捋着孟妤脸颊的发,以此掩盖自己的不自在。 “今日你恐怕得吃得清淡些,不然唇上的伤口会更严重。”周澹容说道。 “昂……要是萧郎刚刚不压着我的唇,兴许还不会这么严重。”孟妤倒打一耙说道。 “嘶……”周澹容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怀中的小家伙把自己给拿捏住了。 而孟妤听到这声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宛如个偷到腥的狸猫般颇有几分得意。 马车内的气氛愈发暧昧,然而待到了萧府的那一刻,一道温婉的女声将孟妤与周澹容之间难得的温馨击了个细碎: “敢问表哥可是回来了吗?” “表妹菀晴,在此见过表哥。” 菀晴。 孟妤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惊诧地揪住了周澹容的衣角。 赵菀晴,萧融幼年时便定下姻亲的表妹。 在话本子里,这个赵菀晴本不喜欢萧融的。 毕竟在异世人穿越来之前,萧融就是个口水流到身上都要丫鬟来伺候着擦的傻子。 萧员外同赵家结亲,也不过是怕自己的傻儿子日后寻不到好人家的女儿。 这才拿着自己救过赵家家主的事胁了这一桩婚事,求了赵家家主的嫡长女给儿子为妻。 赵家虽无万贯家私,但也是和州的书香门第、名门望族。 对于萧融来说,能娶到赵菀晴都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可赵菀晴怎么会甘心嫁给一个傻子呢? 赵菀晴这次来本是想与萧融退婚的,但谁曾想她见到如今变化这么大的萧融,又一见钟情喜欢上了他。 只可惜萧员外去世后,萧融要守孝三年,两人的婚事再次耽搁了下来。 再后来萧融飞黄腾达,今儿与公主共赴云雨,明儿与花魁把酒言欢。 赵菀晴的家世身份在京城根本不够看,最终也只是当了萧融的妾室。 孟妤不太记得前世赵菀晴是什么时候来到的萧府,却记得自己被活埋时赵菀晴也在,只是她们二人之间并无交集。 孟妤从话本子里把赵菀晴的生平过往翻来覆去地琢磨。 而周澹容眉头紧锁,显然不知赵菀晴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这时,张管家匆匆撩开幕帘说道:“三公子,菀晴姑娘来了......菀晴姑娘与您小时候定下过婚约,按理来说一年前您与她就该完婚的,但先前赵家生了些事,这才耽搁了下来。” “这次她是特来看望您与老爷的。” 张管家说罢,目光不自觉地就瞧向了周澹容怀中的孟妤。 先前张管家只知道孟姨娘是这位四皇子的故人,但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故人,分明是旧情人啊。 哎,他们家老爷也是可怜...... 周澹容未注意到张管家眼中的怜悯与叹息,他只是在思索这个叫赵菀晴的女子挡在此处,孟妤就不便下车了。 “三公子,您若是迟迟不出去,只怕菀晴姑娘会起疑。”张管家小心提醒道。 孟妤听罢也不再装聋作哑:“三公子就先下去吧,待您这好表妹走了妾身再入府也不迟......” 话音一顿,孟妤握着周澹容衣领的手又微微收紧,周澹容便被勒得有几分喘不过气。 他只能依着孟妤的力道,低头乖顺地看着孟妤空洞的眼眸。 随后周澹容便听到孟妤说:“只不过今日妾身这脚也伤了,唇也破了,您若是还心疼妾身,可别忘了今夜来清平轩看看我......若是三公子您愿意来,我今夜恐怕才能安心入睡。” 孟妤的语气软绵温柔,纤细的指尖隔着衣领在周澹容的胸前画了个圈。 她的脸上满是哀愁示弱之色,可偏偏行为又这般肆意大胆。 左一个“三公子”,右一个“妾身”,还真弄出了几分偷情的意思来。 这样的话术她先前也说过,还当真是“不忘初心”。 周澹容握住她的手说道:“别闹,回了院子好生要大夫看看,该上药就要上药,听到没?” “妾身怕疼,谁来给妾身上药,想来都不如三公子您温柔体贴......”孟妤说道,“妾身就等着您来上药了。” 第26章 表哥 马车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锦缎长裙女子梳着坠马髻,光洁白皙的面容上并无碎发,眉若柳叶,眸如星点,琼鼻娇唇,生得一副温婉端庄的好模样。 她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高挑,体型削瘦。 此时她半蹲在马车前规规矩矩地行着的礼,只是可惜她腿都蹲麻了,半天还等不到马车上的人下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融的表妹赵菀晴。 赵菀晴身侧还站着一个鹅黄衣衫的丫鬟,这丫鬟眼尖地瞧见了赵菀晴颤抖的裙摆,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替赵菀晴说道:“三公子怎么还不下车,可是需要奴婢等人去扶一把吗?” 这丫鬟倒是比主子气性还大,说话也有几分冲。 “盼儿,不可无礼。”赵菀晴开口阻止道,“表哥,你可是因为表妹现在才来宿松县看你与萧叔父,所以才不愿见我吗?” “前些日子祖母也生了病,我实在走不开,如今祖母病愈,父亲就让我赶紧过来了。” “表哥,一切都是我的过错,若是我早点来照顾叔父,兴许也不会成这副样子了......” “可怜叔父竟遭这么大的罪啊!” 赵菀晴不由分说地将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动情之时还捏着帕子抹了抹眼角,好一副孝子的模样。 萧员外为让赵菀晴与萧融培养感情,曾让赵菀晴在萧府住过几年,萧家上下对赵菀晴不可谓不好。 所以张管家在称呼赵菀晴时,叫的都是“菀晴姑娘”。 这萧府的老仆也都对赵菀晴熟悉得很。 “诶,表姑娘这是哪里的话,你从前在萧府时,与三公子可谓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许是三公子舟车劳累需要缓一会儿,这才迟迟没下车吧。” 在萧府门口等着的不止有赵菀晴,还有徐知县。 今日晨时周澹容带着孟妤出城没多久,赵菀晴就到了宿松县。 那会儿徐知县恰好又在城门巡视,遇见赵菀晴就顺便迎她来了萧府。 毕竟他今日也正好要寻周澹容,就一同过来了。 “徐知县,您不必宽慰我......今日您接我入城劳心费神,待日后有机会,菀晴一定登门谢礼。”赵菀晴望着徐知县行礼说道,瞧着真是一副既善良温顺又大方得体的模样。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徐知县摆了摆手,余光不停地瞥着马车。 就在二人说话间,这马车终于有了动静。 赵菀晴屏气凝神,忍不住暗中挺直了腰板。 她赵菀晴作为赵家嫡长女,本从小被悉心教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撰文写诗颇有天资,可偏偏遭上了这么一桩婚事。 自从她十二岁与萧融定亲后,家中对她的关注与倾注的心血显然少了许多。 她在家中被姐妹嘲笑,来了宿松县又跟那村里的童养媳般整日得哄着痴傻的萧融。 哪怕萧员外对她不错,哪怕萧融的阿姐都已成了贵妃,赵菀晴心中也是有怨恨的。 先前她想的都是如何退婚,好不容易让父母心软,可萧融一朝磕伤了脑袋又好了起来。 如此一来,退婚的借口又没了,赵家便又催着让她与萧融成婚。 所以赵菀晴才在这个节骨眼上回了宿松县,想来再看看那萧融如今是何模样,是否值得她嫁到萧家! 在赵菀晴紧张又烦躁不安的眼神中,马车的幕帘被撩起。 张管家先下了车,随后走出的便是一身着圆领广袖竹纹长袍的青年男子,略显硬挺的蜀锦面料将男子的身型衬得修长拔绝,如松如竹。 赵菀晴尚未看清周澹容的面容,便已被他的改变震惊不已。 要知这萧融从前痴傻之时可是生得肥胖,走起路都震得地响,怎么短短几年不见就变了副模样? 待周澹容站定,赵菀晴才终于有心思去打量男子的容貌。 只见眼前之人乌发以缠金镂丝冠束去,五官俊朗,眉眼如玉,一双漂亮的桃花眸沉静淡然仿如秋水微澜,配上那略带病容的苍白脸颊反而透着股脆弱又温柔的感觉。 然而男子的目光落在赵菀晴的身上时,赵菀晴却觉得觉得喉咙一紧,有种说不出压迫感。 仿佛自己从内到外都被人刨开看了个干净,没有半点能藏的东西。 这是萧融? 赵菀晴简直不敢将他和从前的傻子联系在一起。 张管家察觉到了赵菀晴的震惊,连忙说道:“菀晴姑娘,三公子刚刚在马车犯了困,这才慢了几步......三公子,这位就是菀晴姑娘,菀晴姑娘还在萧府住过两年呢,直到及笄前才回的赵家。” 赵菀晴听到张管家的介绍,这才发现周澹容看她的眼神尤为陌生。 要知道从前萧融痴傻的时候亦是像个跟屁虫般日日粘着她,嘴里一口一个“表妹”,叫得可是欢快。 “这是怎么了?”赵菀晴上前一步问道,“表哥,你......不认识我了?” 徐知县暗中打量着周澹容的神情,跟着说道:“表姑娘有所不知,三公子前些日子坠马受伤撞到了脑袋,从前有些事都记不清了......看来,三公子这不小心把表姑娘也给忘了。” “还有这般凶险的事?”赵菀晴惊愕道,“表哥,你先前不就是撞到了一次脑袋,这次又......” 先前那次,自然指的就是萧融因祸得福、不再痴傻的那次。 “已不碍事了!”张管家忙说道,“大夫都说了,好生修养,三公子日后定会想起来的。” “表哥?那你如今看我还有印象吗?我是菀晴,你从前最喜欢同我待在一起了。”赵菀晴说道,她瞧着周澹容的脸按照记忆仔仔细细搜寻着他与从前相似的特征。 只可惜之前的萧融太胖,五官都被挤得看不清,赵菀晴愣是没找出什么相似之处来。 周澹容看了赵菀晴一眼说道:“抱歉,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记不清了。” “张管家同我提过你,我知道。” “此次你来萧府也是有心了,父亲见到你定会倍感欣慰。” 周澹容说罢,还看着赵菀晴赞赏地点了点头,只是神情淡淡,瞧不出喜怒。 赵菀晴心底缓缓打起了一个问号,她怎么有种被家中长辈肯定了感觉? 第27章 婚事 赵菀晴很快调整好表情,扬起个得体的笑容说道:“不过短短几年不见,表哥的变化真大……” “今日若是没有张管家和徐知县,只怕我都认不出来你了……” 凑近了周澹容,赵菀晴这才发现男子的衣裳上有几处褶皱,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 徐知县提听到赵菀晴提起这话,立马应和道,“是啊,三公子去了京城再回来后,这气度被养得愈发不凡。别说表姑娘你了,就连我在大街上遇见三公子只怕都不敢认……萧员外可是生了一双好儿女。” “表姑娘,若是得空你可要多与三公子说说从前的事,没准能让三公子早点想起你们的过往……毕竟你与三公子,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啊!” 周澹容抬眸看了一眼徐知县道:“今日怎么徐知县您也来了?” 徐知县道:“我今日一来是为了送表姑娘回萧府,二来也是想请三公子您有空来府上一聚的。” “我瞧着三公子您如今都能去白马寺拜佛,想必身子已经好了吧?” 张管家见此道:“徐知县,菀晴姑娘,不如我们进府再说吧?” “老奴已命下人沏了上好的碧螺春,还请二位同三公子一起品鉴。” 有了张管家牵头,府门口乌泱的人终于开始挪动了起来。 赵菀晴捏着帕子走到周澹容身边说道:“从前的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只要表哥你平安无事,表妹我也就放心了......” “什么事都比不上表哥你的身子重要。” 女子的声音婉转清朗,别有一番小意温柔的味道。 马车内,孟妤也把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虽在马车内什么也看不到,但却能想到赵菀晴是何种亲昵体贴的模样——毕竟这话,她原封不动地对周澹容说过。 也不知周澹容是不是就好这一口? 待萧府门前的人都散去,马车这才将孟妤拉到了偏僻无人的侧门,让她入府。 孟妤崴伤了脚本就行动不便,而来接她的人却是秋绥和冬宁。 “夏安呢?”孟妤困惑地问道,“夏安去哪了?” 秋绥和冬宁相视一眼后,冬宁先开了口:“三公子还有事吩咐夏安,夏安恐怕会晚些时候回来。” “姨娘,您先回清平轩吧,大夫已经候着了。” 孟妤听此眉头紧锁,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由着秋绥和冬宁一左一右地将她扶了进去。 只是一路上,这两丫头格外沉默,让孟妤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怎么了?”孟妤问道,“可是我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冬宁犹豫片刻后说道:“姨娘,这春华院恐怕是搬不了了......表姑娘从前就是住在春华院的,今日回府后瞧见春华院重新修缮了一番颇为欢喜,便直接住了进去。” “从前老爷身子康健时就格外疼爱表姑娘,表姑娘与三公子又有婚约在身,所以府中无人敢阻拦。” “姨娘,只怕得再委屈您一些时日了。” 孟妤一瘸一拐地进了屋,对此事并无恼怒之意。 萧府的下人多半都是踩低捧高的,赵菀晴一回来,众人便都觉得她是要与三公子履行婚约的,自然会将她当萧府的女主人来看。 她这个姨娘,哪里有赵菀晴重要呢? “无事,她要住就让她住吧。” 反正清平轩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孟妤并不急着求那点东西。 —— 萧府,慕云园。 待客的中厅内,周澹容坐于主位,徐知县和赵菀晴分别一左一右落座。 品了几口茶后,徐知县率先从袖子里掏出了请帖,让张管家递到周澹容的面前。 “过些时日便是我母亲的八十大寿之日,还请三公子与表姑娘得空一同前来赴宴。” “借此机会,我也好与三公子谈谈这县上的几桩大事。” 萧员外虽挂了个闲职,但萧家生意做得大。 宿松县的财政税收基本靠得都是萧家,大小事宜自然也要向萧员外通报一二。 萧员外身体抱恙,徐知县要拉拢讨好的自然就是周澹容了。 周澹容看着徐知县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自然知道他是存着什么心思。 这宿松县亦有京城派来盯着他的人。 只是周澹容尚且不知是何人察觉出了异常。 “好啊,徐知县邀约,那我自然会代替父亲前去贺寿的。”周澹容并没思考太久,很快就答应了此事。 既然背后之人这么想看他露面,那他索性就光明正大地让他们好好瞧瞧。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徐知县您的母亲都已八十高寿,如今能活到这个年龄又子孙满堂、家族兴旺,只怕都是您照顾得好啊。”赵菀晴放下茶盏,说话可是讨人欢心,“改日我定随表哥去看望看望老夫人,也好让我们沾沾全福之人的喜气儿。” 徐知县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但嘴上却又谦虚地说道:“表姑娘客气了!我不过是尽了为人子该尽的孝道罢了......不过,表姑娘您与三公子的婚事准备何时举行啊?我们都还等着喝三公子您的喜酒呢!” 赵菀晴听到徐知县主动提起此事,也忙好奇地看向周澹容。 只可惜周澹容毫不犹豫地说道:“父亲尚在病中,我无心思索这些事。婚事.....以后再提吧。” 进屋后,这还是周澹容第一次看赵菀晴。 只是那眼神,颇为冷淡生疏。 赵菀晴见此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虽周澹容没明确拒婚,但赵菀晴已经见过了萧员外,瞧见萧员外那样她便知道这叔父活不长了。 若周澹容真有心娶她,当然是要趁着萧员外没断气的时候。 不然萧员外一死,他可是得守孝三年,那自己不久熬成个老姑娘了? 看来这“萧融”不想娶她。 她没嫌弃这“萧融”从前的事,他如今反倒瞧不起她了? 赵菀晴不甘心地揪了揪帕子,但面上仍是温婉贤良的做派:“是啊,今日我瞧见叔父这般模样,亦是难过不已......婚事不急,日后再议。表哥,你说对吗?” 只可惜,赵菀晴这副体贴的模样仍没让周澹容多分她点注意力。 端坐正上的男子握着茶盏,指腹抚摸着温热的杯壁只回了一个字——“嗯”。 显然心不在焉。 第28章 道歉 赵菀晴柔声问道:“表哥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刚还在思考孟妤会不会乖乖上药的周澹容回过了神,他说道:“没什么……你这次住的地方安排妥当了吗?” “表哥放心,我从前就住在春华院的,都已收拾好了。”提起住所,赵菀晴总算觉得这萧府还有让她舒心的地方了,“我这次回来的匆忙,也没提前说一声。” “本以为自己走了这么多天,春华院都荒废了……没想到今日回来,春华院刚好又被修缮了一番。” “不过我搬进去后才知道这春华院重新修缮是为了迎孟姨娘来住……表哥,我对这春华院感情深厚,实在不想住到其他地方,便同叔父说了一声。” “叔父虽不能说话,但却点头同意了。” “表哥,你看这孟姨娘能否住到其他地方去?” 张管家听了这话汗流浃背。 他今日回萧府的时候赵菀晴已经在春华院住下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这两年,赵菀晴都不曾往萧府递过信儿,张管家也以为萧、赵两家的婚事会作罢,便在周澹容选春华院时没提这事。 得知此事,周澹容果不其然地皱起了眉,但碍于徐知县还在此,他只能应下。 赵菀晴见此,心中松了一口气。 刚知道自己的院子要给个什么姨娘住的时候,赵菀晴当然是百般不愿,所以她才直接住了进去,免得旁人玷污了她的闺房院子。 好在,这萧家还是敬着她的。 这周澹容也顺了她的意。 “多谢表哥成全!”赵菀晴莞尔一笑,漂亮的眼眸流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我就知道表哥和叔父待我最好了……” “对了,我这次回府还带了些名师大家的字画,表哥可要同我一起赏阅?我听闻表哥脑袋好了后,最喜欢的便是这些字画古玩了……” 赵菀晴趁机发出邀请,但周澹容还是冷淡地拒绝了:“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说罢,他递给了张管家一个眼神,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之色。 张管家心领神会:“三公子也到了吃药的时候了,二位不如……” 送客的话一出,已成功送出请柬的徐知县识趣儿的作揖说道:“那我就先回县衙了,毕竟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三公子,大寿之时还务必请您赏脸了!” “自然。”周澹容说道。 赵菀晴见周澹容的脸色不佳,也讪讪地闭了嘴起身道:“既然如此,改日我再将这些东西拿过来同表哥一起把玩。我也先回屋了,还请表哥保重身子……” 周澹容点了点头,算是应付完了他们二人。 然而赵菀晴出院门时忍不住多看了门口候着的陆风几眼。 “怎么了,表姑娘?”与她同行的徐知县见此问道。 “这侍卫我瞧着实在面生,是表哥去了京城后找的吗?那身段模样,瞧着便和寻常的侍卫不一样啊……”赵菀晴说道。 徐知县盯着陆风眯了眯眼眸:“表姑娘没见过这个侍卫?” “反正从前表哥身边是没有这等人的。”赵菀晴道。 “京城这地方卧虎藏龙的,许是三公子入京后寻到的吧。” 徐知县瞧着漫不经心,但实际上已把陆风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中。 “表姑娘,那我就先走一步,若是在宿松县有什么事,尽可来寻我。” “多谢徐知县照拂。” 在前院与徐知县分别后,赵菀晴先回了春华院。 白日里她忙着收拾东西,倒是没怎么仔细观察这修缮好的院子。 用过晚膳后,赵菀晴在院子里散步消食时才发现些不对劲来。 赵菀晴当即便决定要去清平轩好好会会这位孟姨娘。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盼儿不解地问道,“不过一个冲喜的瞎眼姨娘,值得您这般在意吗?” 赵菀晴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日重新修缮过的春华院你可看到了?” “从桌椅到床榻,所有尖角的地方都磨成光滑的圆形,还包上了棉布。” “我院子里的门槛悉数铲掉,从前养的矮萝花草也都被栅栏围了起来。” “你说这些都是为了谁?” 盼儿想了想道:“是......为了那孟姨娘?难不成萧员外还真喜欢这个青楼出身的妾室?可……萧员外都那样了……” 赵菀晴摇了摇头说道:“叔父躺在床上话都说不出来,你觉得春华院布置得这么细致会是他的吩咐?” “而且听瑞雪堂的丫鬟说,那孟姨娘鲜少来瑞雪堂请安,那你说,她怎么就让萧府的下人这般敬重呢?” “小姐,会不会是他们顾念着那姨娘冲喜的作用?毕竟今日那道士您也见到了,看着像是有几分真本事的。”盼儿说道。 “真本事?他要是有真本事,叔父怎么还不见好呢?”赵菀晴不屑地说道,“且让我先去清平轩见见这位孟姨娘吧,毕竟这萧府往后就不止我一个女人了。” —— 清平轩。 看诊的大夫已经离去,孟妤没伤到筋骨,但这肿胀的脚踝恐怕也需要六七日才能好。 活血祛瘀、消肿止痛的药膏已经留下,冬宁正坐在矮凳上为孟妤抹药。 “姨娘这伤势瞧着还真是吓人,今日去白马寺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吗?”冬宁问道。 孟妤单手拖着下巴说道:“运气不好,遇到了个疯女人......” “可怜姨娘您又要受苦了。”冬宁叹道,这一伤,孟妤又只能待在清平轩静养身子了。 “夏安还没回来吗?”孟妤问道。 “回姨娘的话,夏安还在三公子跟前,想必三公子有事交代她吧......您别急,夏安肯定丢不了。”冬宁打趣道。 “嗯。”孟妤心不在焉地问道,心里除了夏安,想的便是周澹容这会儿在做什么。 是与那表妹叙旧吗?还是在审问金美玲? 就在孟妤胡思乱想的时候,秋绥入屋说道:“姨娘,表姑娘来了。” “赵菀晴?她怎么来了?”孟妤诧异道。 然而没等秋绥回话,赵菀晴清亮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这位便是孟姨娘吧?当真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 “我来是为了向孟姨娘道个歉的,今日我回府实在匆忙,跟着我这几个丫鬟小厮收拾屋子时下意识地就去了我从前住过的春华院。” “我住下时还感慨叔父念旧,竟将春华院又翻修了一遍,谁曾想这春华院腾出来原来是要给孟姨娘你住的。” 第29章 争锋 “如此一来,竟是我抢了你的院子。” “不过我与表哥提了此事后,表哥便说让我在春华院住着,这毕竟从前就是我的地方。” “但我心里对孟姨娘你实在过意不去,才特携了些薄礼来看看你。” “还望孟姨娘不要放在心上。” 赵菀晴这话说的可是漂亮,左手一招,盼儿便抱着个木盒走了上来。 “这支簪子可是我及笄时萧贵妃从京城赏来的首饰,只是这颜色颇为贵重,我尚未成婚戴着未免太过招摇。” “所以便借花献佛给孟姨娘你送来了,还望你喜欢。” 孟妤的眉头微微蹙起,赵菀晴对她而言完全就是个闯入者。 她一声没吭,赵菀晴却说了一大堆,率先将春华院被占的事给定了性。 这些话传出去听着,更像是她这个新过门的姨娘仗势欺人、夺人所爱呢。 “多谢表姑娘,冬宁,收下吧。”孟妤柔柔地说道。 前世孟妤并未与赵菀晴有过交集,但今生撞见了她也不怕。 冬宁上前替孟妤行礼谢恩,然而那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是一支通体碧绿色的翡翠翅羽簪子。 翡翠之色多为德高望重的妇人所用,这样的礼送给孟妤反而像以贵映贱,未免也太不合适。 而且......冬宁细看还发现,这簪子的羽翅有断过的痕迹。 这显然是别人用过的。 此时哪怕冬宁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心中替孟妤不平。 但赵菀晴毕竟是贵客,甚至都算得上半个萧府的主子,她也只能默不吭声地退下,再同秋绥一起为赵菀晴沏茶。 “呀,孟姨娘这脚是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这般高?可有请大夫来看过了?” “今日在院中不小心散步的时候崴伤了脚,已寻大夫看过了。” “你这身边伺候的丫鬟还是有些不得力啊,改日我同表哥说一声,让他给你换几个机灵的。” “本也不是她们的错,是妾身自己不小心罢了。” 赵菀晴也是个不客气的,她提着裙摆旁若无人地坐在了长榻上,与孟妤隔着的只有一张矮桌。 她一面问着孟妤话,一面仗着孟妤不能视物,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位姨娘。 好看,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 眉眼清软,杏眸漂亮。 整个人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柔弱之姿,惯是会激起男子保护欲和占有欲的长相。 瞎了眼睛,反而更引人想入非非了。 而这一仔细打量,赵菀晴敏锐地注意孟妤破掉的嘴唇:“孟姨娘,你这嘴唇是......” 孟妤抬手摸了摸那咬伤说道:“妾身素来怕疼,大夫检查骨头时摁得太狠,所以妾身没忍住这才咬了自己一口......” “这......孟姨娘这等习惯还是不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轻易弄伤呢?”赵菀晴嘴上这般说着,视线却始终在孟妤的唇上流转。 也不知为何,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周澹容下车时衣裳上的褶皱。 这一闪而过的记忆,让赵菀晴突然警惕了起来。 今日萧员外她见过了,他那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就算是想疼爱这孟姨娘也无能为力。 而据瑞雪堂的下人所说,孟姨娘只在前几日来过瑞雪堂侍过一次疾。 若那一次,就能让萧员外对她这般上心,甚至是春华院都能给她,那这孟姨娘的手段定是高超。 这样的人与赵菀晴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怎么能不防? 更别提这妮子还是青楼出身,真惹起事来必定是不择手段。 “多谢表姑娘关心,往后妾身定会注意。”孟妤依旧是那副柔弱温和的模样,瞧着就跟那笼中饲养的小兔一样单纯无害。 只是她对赵菀晴也没多少讨好和逢迎,场子一时间就这么冷了下来。 赵菀晴只好又开口说道:“我瞧孟姨娘你这清平轩也不错,怎么就想着换个地方住了呢?” “表姑娘有所不知,秦道士说清平轩离瑞雪堂太远,妾身同老爷住的近了才有利于阴阳调和,润气积运。”孟妤张口便编。 毕竟自己迁院时,这秦道士还不要脸地上来揽功。 既然他喜欢揽,孟妤如今给他就是了。 “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你直接住到瑞雪堂呢?”赵菀晴困惑道。 “妾身双目失明,老爷又需要下人时时刻刻照顾。”孟妤道,“妾身若是住过去,只怕会给瑞雪堂添更多乱子。” “也是,从前萧贵妃参加选秀后,府中中馈都是我与张管家一同管着。如今我走了两三年,叔父又病重成这样,想来府中的规矩也是松散了许多。”赵菀晴点头道,“不过不要紧,无非我多费几日功夫好好整顿整顿就是......往后孟姨娘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做主。” 孟妤听着赵菀晴这般说话,便开口问道:“这府上的事都已交给表姑娘您打理了吗?看来您与三公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吧……” “也是,若是要成婚就得尽早,表姑娘您年龄也不小了,不然......” 孟妤话语未尽,而赵菀晴的神情却僵了僵。 这孟姨娘,在揶揄她呢。 赵菀晴放下茶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说道:“叔父生病,家中事务繁多,表哥自是忙得不可开交,这才在婚事上耽搁了些。” “若是孟姨娘这冲喜的体质得用,早点让叔父好起来,这才是让府中上下都宽心的大好事。” 孟妤听了也不恼,只说道:“那表小姐这话应该对秦道士说才对,毕竟妾身一个眼盲之人,还真没这通天的本事。” 赵菀晴见孟妤还敢刺她,也不落下风地说道:“可迎你入府不就是为的叔父吗?若叔父不好.......哎,这冲喜不也就没了意义?” 第30章 心尖 孟妤看不到赵菀晴的神情,但也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 于是她不紧不慢地接道:“老爷福大命大,定能转危为安的……表姑娘,您总不会第一日回府就盼着老爷死吧……” 话到一半,孟妤捂住嘴。 “是妾身失言了。” “妾身愚笨,若是有什么冒犯到表小姐您的地方,还望您不要计较。” 赵菀晴没想到孟妤这般伶牙俐齿,丝毫不惧她。 她这般勇气,又是谁给她的呢? “孟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小鸡肚鸡肠之人。”赵菀晴扬起下巴看着孟妤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改日我再寻孟姨娘你来说话。” “那妾身就恭送表小姐您了。”孟妤起身行礼,笑容不减。 她当然不会因为赵菀晴几句话就恼羞成怒,毕竟从她的嘴里孟妤已经套出来“萧融”没应下婚约的事。 孟妤嘴角勾了道浅笑,看来这几日她在周澹容身上下的功夫还算有用。 就是不知今夜他会不会来了? 待赵菀晴走后,冬宁忙将赵菀晴送来的是断簪这事告诉了孟妤。 孟妤估摸这赵菀晴也将自己视为了眼中钉,不然今日不会来这一趟。 “咚咚。” 就在孟妤出神之时,背后的窗户突然传来敲击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孟妤吓了一跳。 “何人?!”她开口斥道。 冬宁也吓了一跳,正准备呼喊院中的小厮。 然而没想到的是窗户推开,外面传来的是周澹容的声音:“是我。” 孟妤扶着长榻,寻着周澹容的声音看过去:“萧郎,你……你怎么在窗外鬼鬼祟祟呢?” 好生吓人。 而冬宁瞧见自家三公子站在窗外也是震惊地合不拢嘴。 大晚上的,这三公子还真干出爬墙的事儿来了? “咳咳。”周澹容被屋内的几人盯得有些不自在,“赵菀晴刚刚在此,我自然不好从正门进来……她这会儿怎么来寻你了?” 周澹容单手撑着窗沿,手腕和双脚同时用力,一眨眼就轻飘飘地翻到了榻上。 随后他反手关门,生怕有夜风吹伤了孟妤。 冬宁见此,颇为识趣儿地抱着木盒退了下来。 月影摇晃,烛光明亮。 屋内转眼间就剩下了孟妤和周澹容两个人。 “萧郎问我缘由?”孟妤感觉到周澹容来到了自己身边,但这次她却故意转过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冷色,“这不该问问萧郎自己吗?你为我选的春华院却是你这表妹从前的旧居……一眨眼,我不就成了抢人院子的恶人了吗?” “你说这表姑娘能不惦记我?” “只怕萧郎今日见了表妹也欢喜得很,心里恐怕还庆幸刚好翻新了春华院,如此正好能让表妹住的舒坦些……” 孟妤说了一串的话,等了半天周澹容回话,却听到他说:“还算听话上了药,没真胡闹起来。” 周澹容还惦记着孟妤下马车前说的话。 他不来,她就不上药。 就跟那指尖的烧伤一样。 周澹容还真信她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孟妤微微一怔,随后便感觉到男子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握着了她的小腿,指腹在那藕节般的腿肚上压住了几个小窝儿——那处的肌肤,当真软的跟棉花似的。 周澹容眸色渐深,默默捋下孟妤的裤腿。 隔着布料,才仿佛没那么烫手了。 孟妤说道:“什么听话不听话的,我同你说了这么多表姑娘的事,萧郎也不回我一句……这旧爱到底比不上新欢,萧郎如今连话都不听我说了……” “不对,应要论资排辈,这表姑娘才是旧爱。” 周澹容说道:“哪里来的旧爱,你惯会给我扣高帽子。” “从前不少事我都记不清了,这赵菀晴也一样。” “听说她本就有退婚的心思,这次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事吧?” 萧融已死,这婚事自然不作数了。 “退婚?”孟妤诧异道,“我瞧这表姑娘可不是为了退婚来的……萧郎这般玉树临风,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 周澹容:“我与她没有可能。” “为何?”孟妤问道。 “因为……她不是我心悦之人。”周澹容说道。 “那你心悦之人是谁?”孟妤探出身子问道,脑袋差点撞到了周澹容的胸膛上,“妤儿可有在你的心尖上占那么一寸地方?” “我的心没那么大,站你一人……足矣。”周澹容眸色温柔地说道。 孟妤脚踝处的膏药已吸收的差不多了,周澹容便自然而然地拿起袜子为孟妤穿上。 他动作轻柔,又刚好避开了孟妤脚丫受痒的地方。 这等服侍人的事,周澹容仿佛从前做过许多次,行云流水间还颇有几分贤惠体贴的感觉。 孟妤也纳闷,怎么周澹容做这事这么熟练? 而且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哄她开心吗? 孟妤大胆试探道:“既然如此,那萧郎今夜敢留下来陪我吗?” “好啊。”周澹容回答道,温柔的声音却又带着些许颤抖。 孟妤更加困惑了,她感觉今夜的“萧融”有几分奇怪。 怎么这么纵容她? “萧郎,你不是说萧员外病重,不可做出有失体统的事来吗?”孟妤问道。 可周澹容却突然说道:“妤儿,往后不会再有红袖楼了。” “什么?”孟妤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好端端的和红袖楼有什么关系?怎么突然提起这事……” 孟妤心乱如麻,隐约间她能感觉到周澹容单膝跪地匍匐在她的面前,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膝盖之上,像是竭力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孟妤伸手摸索着周澹容的脸,却又被周澹容一把握住,似是不想让她碰到自己的脸。 “什么桂姐,什么金美玲,还有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从今往后都不会有了。”周澹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也温柔得可怕。 今夜他本该早点来的。 只是在徐知县和赵菀晴走后,他先亲自审了金美玲,还有红袖楼的桂姐。 这两人都是软骨头,只上了一道刑便什么都说了。 他知道烟花柳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当他真的了解到那半年中孟妤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后,他恨不得将与这些事有关的人都杀了! 挨饿,殴打,上刑,囚禁。 这就是孟妤不敢再提安州和太湖县的原因吗? 她们竟把自己心尖上的人这般折辱…… 第31章 定数 若是秦道士没有将孟妤定为冲喜的人,只怕现在的她已挂牌接客。 周澹容更是不敢想她会受到何种折辱。 “红袖楼背靠大官,萧郎,只怕并非你能轻易……”孟妤开口提醒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周澹容柔声说道。 他握着孟妤的小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烛火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响动,暖色的人影在窗纸纱绸上映出清晰的轮廓。 孟妤本还以为周澹容会问她许多关于红袖楼的过往,可身前的男子却沉默了下去。 而偏偏,他抚摸她手背的动作又让孟妤觉得有些熟悉。 从前她伤心难过时,也个人会这样哄她。 “萧郎可是觉得妤儿命苦?”孟妤微微俯身,抽出一只小手轻轻覆在了周澹容的后颈上,“我怎么感觉萧郎有几分不开心呢?” “我只是在想……我怎么没有早点到这儿宿松县?”周澹容抬起头说道。 不,他其实更想说的是——为何宋炅说她与魏婆婆死了的时候,他没去亲眼认她的尸体呢? 孟妤听了这话,喉咙溢出一声轻笑。 她这并非是因为欢喜,而只是觉得这是萧融哄她的甜言蜜语。 于是孟妤也乐得配他演下去。 “萧郎,许是相逢都有定数的,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 “而且就算半年前你来了红袖楼也不可能遇见我,因为那时候的我性子倔,逃跑过一次后桂姐便将我拴在了柴房之中一月之久。” “你来了,也只会看到个蓬头垢面、见人就咬的叫花子。” “根本不会看到如今这样的孟妤,更不会与我相遇。” “但今生,却刚刚好。” “我身无长物,唯有几分美色,一颗真心。” “便也只能拿这些同萧郎换个庇护和盼头。” “萧郎……可会嫌弃这样的妤儿?” 孟妤的嗓音娇柔,谈起在红袖楼的不堪,她带着几分调侃揶揄过去。 可最后一句话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卑微与怯懦。 这样的语气最容易激发男子的保护欲,让人听了只想将眼前清怜柔弱的女子搂在怀中好生心疼一番。 可周澹容却说道: “嫌弃……我怎么可能嫌弃你?” “分明是我无能,没先你一步找到你。”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妤儿。” “一切都是我的错。” 周澹容每每想到孟妤在红袖楼遭受的一切便心如刀绞。 她被当做生了癔症的疯子惩治,被当做不听话的贱狗驯打,被当做冲喜的妾室葬命。 他们把她的自尊和骄傲一寸寸碾碎,让她连自己的身世提都不敢提及。 换做旁的女子,只怕早就想一头撞死在墙上,了却此生了吧? 但她却没有。 周澹容紧锁的眉头不曾有一刻展开,他抬头看着孟妤的双眸,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霾之色。 “许是相逢都是有定数的。” 是啊,人各有命,命不可违。 可是在他们相逢前的千千万万个时刻里,他都随时可能彻底失去她。 在这一个定数里,藏着无数个周澹容不敢深想的结局。 孟妤一愣,没想到周澹容会这样安慰她。 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孟妤放在周澹容后脖颈的手缓缓选成拳头,鼻尖涌上阵阵酸意。 她仰起头将这猛然激起的泪意悉数憋回去。 不够,还不够。 死里逃生,怎么能只够这样呢? 她要治好眼睛,她要回到京城,她要查出杀她的凶手,她要父亲团聚。 孟妤松开紧握着的拳头,带着颤意的指尖故作镇定地轻抚着周澹容脖颈侧的青筋脉络说道:“那萧郎今夜可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今日的妤儿什么都不要,只想萧郎能留在我身边……有萧郎陪我,我才能不怕这长夜漫漫。” “好。” 出乎孟妤意料的是,周澹容这次干脆地给了她回答。 —— 另一边,刚回到春华院的赵菀晴洗漱之时,满脑子想的还是孟妤与她呛声的画面。 铜盆中的温水清澈见底,亦映出了赵菀晴的脸。 只是那温婉漂亮的面容上眉头紧锁,且脸色越来越难看。 “去查查这个孟姨娘。”赵菀晴将洗净的手从水中抬起,接过盼儿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小姐,您怎么关注起这孟姨娘来了?左右不过一个瞎子,能掀出什么风浪来?”盼儿诧异道。 “是啊,一个冲喜的瞎子在这萧府不应该对我恭恭敬敬、唯唯诺诺吗?可你看她今日,可有半分怕我或是讨好我的样子?”赵菀晴问道,“而且叔父病重成那个样子,这孟姨娘要换院子这么大的事,你说表哥会不知道吗?” 盼儿恍然大悟道:“小姐您这是怕这孟姨娘是个不安分的主?怕她存着勾引三公子的心思?” “你今日见三公子觉得如何?”赵菀晴问道。 “回小姐的话,奴婢从前觉得这三公子断断是配不上您的。可如今这人不痴傻了后变化也太大了,旁的不说,光是容貌气度都瞧着不凡,哪能和先前的三公子联系到一起去?”盼儿说道,“小姐可是决定要嫁给三公子了?” “除了他,还有谁会是更好的选择?”赵菀晴说道,“只是我怕有人会捷足先登啊……” 赵菀晴这次来,就是做了两手准备。 若是萧融真的已不再痴傻,且还像传闻中说的那般有几分真本事,那她定要在萧员外死之前嫁给他。 不再痴傻的“萧融”再加上萧家的权势财富,已是赵菀晴能嫁的最好人选。 但若是萧融还是个肥头大耳的草包废物,她定会想尽办法退婚。 好在如今的萧融是前者。 可婚事有了决断, 这萧府又冒出来了个孟妤。 尽管这孟妤是个瞎子,但要怪就怪她生的太过好看,又这般不懂收敛,她怎敢不防? 赵菀晴将用过的帕子扔回铜盆之中,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而冷漠了起来。 第32章 共眠 清晨,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几缕细碎的光影,轻柔地抚摸着孟妤那如羊脂玉般的面庞。 迷迷糊糊之中,孟妤吸了吸鼻子,转身便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到了另一个人的怀中蹭了蹭,活像只慵懒的小猫。 周澹容张开手臂将蹭过来的孟妤自然而然地搂入怀中,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如绸缎般顺滑柔软的乌发。 两人相拥而眠,仿佛完全隔绝了外界。 心跳同频共振,唯有他们彼此二人相依相靠。 榻边绣着垂丝海棠花的帷幔半垂,清甜的熏香丝丝缕缕飘荡,都仿佛在低语着屋内的缱绻温暖。 周澹容是先醒来的那个。 睡眼惺忪间,他的目光便直直落在孟妤的脸上。 孟妤那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唇不点而朱,仿若春日里初绽的花瓣,娇艳欲滴。 他伸出手,手指轻轻划过小孟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只难得停留在自己怀中的蝴蝶。 孟妤许是察觉到了周澹容的动作,也悠悠转醒。 她那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触碰到小容温热的手臂时还有几分发愣,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昨夜周澹容留下来陪她了。 “萧郎?”孟妤轻唤了一声,嗓音还有些沙哑。 周澹容下意识地将脸贴到了孟妤的掌心,应道:“是我,我在。”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从面前传来,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不少。 昨夜她求着周澹容留下来过夜,周澹容还真留下来了。 只不过二人什么也没做。 周澹容顾念着她的脚伤,只是在睡觉前又亲手帮她上了次药。 孟妤也没想到周澹容这般坐怀不乱,夜里最多也就是轻轻搂着她,再无其他动作。 一时间,孟妤还真是拿他没了办法。 孟妤渐渐回神的时候,周澹容已起身下了床榻,为孟妤倒了杯水。 温壶的炭火烧了一夜,水刚好温而不烫,不会伤了孟妤的胃。 孟妤从前胃便不好,周澹容一直记着这事。 “先喝口水。”周澹容说道。 孟妤看不见东西,便只能半撑起身子先摸到周澹容的小臂,随后一路向上摸索,这才握住了周澹容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周澹容便如同喂幼猫般将茶盏送到孟妤唇边,一点点将热水喂给他。 周澹容低头,便可将孟妤卷起的粉嫩舌尖、洁白整齐的贝齿都瞧得一清二楚。 而她的五指太过纤细娇小,哪怕握住了他的手腕也无法包全。 为了稳住身形,孟妤不得不用上几分力道。 于是便连带着手腕青筋隆起,纤细羸弱的血管顶出细微的弧度,亦生出些许破碎脆弱之感。 仿佛只要离开了他的手,她便如那被折断翅膀的金丝雀,再无任何存活的可能。 唯有被他豢养起来,才能谋得生机。 周澹容看着这样的孟妤,一股诡异而强烈的占有欲被缓缓满足。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清平轩的丫鬟往日里也是这么照顾她的吗? 她们看到的孟妤这是这般可怜又脆弱的模样吗? 这样的孟妤,应该只有他一人看到才对。 这股可怕的占有欲让周澹容都有几分不适,他闭上眼眸缓了片刻,待孟妤喝完水后,他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嘴。 到嘴唇上的伤口处时,他都格外小心地避开了。 “对了萧郎,为何昨日夏安跟着我回来后,我就没见过她了呢?”孟妤润了润嗓子问道,脸上满是困惑之色,“秋绥和冬宁说你唤她有事,这事可是忙完了?” “夏安是粗使丫鬟出身,既不识字又不机灵,不如我给你换个更好的?”周澹容问道。 “萧郎……你不喜欢夏安吗?”孟妤反问。 “我只是觉得她照顾不好你。”周澹容说道,“白马寺里她留你独自一人在那桃花林,已经是失职了……也怪我,应该在你身边多放一些人的。” 孟妤道:“萧郎,从前没有秋绥和冬宁的时候,我身边也只有夏安这一个丫鬟。” “她将我照顾的很好,既没有因为我是个瞎子而偷奸耍滑、欺辱主子……若是没有她,我恐怕都无法在法事上见到萧郎。” “在白马寺时,谁也没想到那一向乖巧的兔子会顶翻笼子……她去抓兔子也是我吩咐的,要是萧郎不高兴,不如罚我好了。” 周澹容听罢说道:“真就那么喜欢夏安?” “夏安待我,一片真心。”孟妤点头道。 “夏安可以回这清平轩,只不过得缓一缓。”周澹容说道,“她得再学一学规矩。” “好。”孟妤得到周澹容的回答,总算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两个人的睡意都彻底散了去,周澹容也准备回慕云园去。 毕竟昨夜他为了留下陪孟妤,脸上的易容并未卸去。 时间一久,脸上化过妆的地方还有几分不舒服。 然而没等周澹容摇铃唤秋绥、冬宁进屋服侍,陆风先敲门进屋说道:“三公子,这表姑娘今早来了慕云园,眼下正在书房等着您呢……” “她来做什么?”周澹容微微诧异。 “表姑娘说从前您最喜欢是红枣乌鸡汤了,她特意炖了一壶,想让三公子您尝尝。”陆风说道。 “表姑娘还真是用心,这乌鸡汤炖起来可是费功夫……萧郎还不好好回去尝一尝?”没等周澹容说话,孟妤便酸溜溜地开了腔,“要是换了我呀,真恨不得赶紧把这表小姐娶回家。”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知书达理,贤惠得体。” “有这样的表妹做正头娘子,岂不美哉?” 周澹容听孟妤这般掐着嗓子揶揄他,他忍不住开口道:“你要是这么馋,不如我让她把乌鸡汤送到你这儿来?” “萧郎好狠的心,你也不怕这位表姑娘将我生吞活剥了去……”孟妤故意如此说道,“不过也是,我哪里能比得上表姑娘呢?若二者取一,萧郎定会选她吧?” “都说了如今父亲还在病中,我是不会与她成婚的。”周澹容一面说道,一面伸手攥住了孟妤的脚踝细细打量着她崴伤的地方,“好生养着,不要再乱走动了。” 第33章 退婚 “萧郎说的可是真的?”孟妤又问道。 周澹容也不怕孟妤质问,他张开双臂,掌心压在床榻上,随后将孟妤完全笼罩在了自己身下。 饶是孟妤什么都看不到,也能察觉出男子如野兽般低沉的喘息声从她的面前传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被子朝后缩去。 只可惜她的床榻太小,再怎么缩也跑不到哪儿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惹了周澹容不高兴的时候,男子却是伸手揉了揉她后脑的发,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道:“且昨日我已说过,我的心尖上,只站你一个人足矣。” “你应该好生记住这句话。” 孟妤浑身一颤,再听到这话耳尖都通红了起来。 周澹容温热坚实的大手并没留恋太久。 孟妤清楚地感觉到周澹容摸了摸她的头后,便重新站直了身子,放过了她。 随后便是周澹容自己穿衣和唤秋绥、冬宁她们进来服侍的声音。 慕云园到底还等着个赵菀晴,周澹容收拾得格外快。 等他浑身上下都穿着妥当时,孟妤才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挽发。 “萧郎要是不喜欢喝乌鸡汤的话,不如晚膳来清平轩吃淮白鱼如何?” 周澹容撩开了厢房门前垂下来的帷幔,脚也已经迈出去了半步,却又被孟妤的声音勾得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便将孟妤双腿耷在床榻边,娇小可爱的脚丫正在悬半空中轻轻晃荡。 秋绥在左,替孟妤挽发。 冬宁在右,正在替孟妤捋展白袜。 而孟妤则双手撑着床沿,朝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那双漂亮的杏仁眸虽无法聚焦,却在孟妤笑起来时半眯成了月牙儿状,既有种不谙世事、不染纤尘的懵懂之感,又在不知不觉间撩拨着他的心弦。 他突然又想起年少时,他背着竹筐站在那院落的门口。 眼前的女子也是那般坐在院子里的石坎上笑眯眯地瞧着他:“要是不喜欢吃那白菜汤,就来我们这吃糯米团子啊!” 昏黄的灯火在她的背后亮起,贫瘠而又老旧的院落,也突然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好。”周澹容应下,他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轻松的柔和神情。 —— 萧府,慕云园。 待客的中厅,赵菀晴坐了有好一会儿。 木盒里的乌鸡汤都已不再热气腾腾,她用手背碰了碰壶壁——周澹容已让她在此等了两刻钟。 今早赵菀晴先是去瑞雪堂请了安,同萧员外说了不少话。 后就来了这慕云园,结果等到现在都没看到周澹容的半个人影。 她问张管家,张管家只说“三公子还在歇息”。 歇息,歇息。 是这“萧融”不想见她随便找的借口呢?还是他果真伤势未愈,这般虚弱贪睡? 赵菀晴思量颇多,却偏没有要走的意思。 好在这乌鸡汤彻底凉了后,周澹容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菀晴给表哥请安,表哥万福金安。”赵菀晴看到周澹容身影的那一刻,立马起身行礼。 尽管在心底赵菀晴都已等得十分不耐烦了,但面对周澹容她还是一副温婉体贴的模样,瞧不出半点生气的神情。 然而周澹容从她面前经过时,赵菀晴敏锐地注意到周澹容的靴子和裤脚沾着些许新鲜的泥土和碾碎了的杏花花瓣。 这周澹容早上是去别的地方了吗? 怎么会沾上这等东西? “起身吧。”周澹容说道,“你来寻我就是来送这乌鸡汤的?” “是啊,这乌鸡汤有补虚劳、养身体的功效,从前表哥你最喜欢喝了......我想着表哥你的身子没痊愈,便还在里面特意加了几味精心挑选的药材。” “红枣能补中益气、养血安神,枸杞可滋补肝肾、益精明目,对身子都大有益处。” “只不过都怪我忘了问表哥你如今早起的时辰......是我来得太早,这汤都有些凉了。” 赵菀晴说道。 她自责地垂下头,怅然地看着桌子上的汤壶,温婉漂亮的面容上流露出的黯淡神色换作旁的男子恐怕都会心生怜惜之意。 盼儿也说道:“三公子,这乌鸡汤我们家小姐炖了一个时辰,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然而周澹容则只有两句话:“嗯,我胃不好,既然冷了那便算了吧。” “煲汤这等事府中有的是下人做,往后你也不用这么大费周折。” 赵菀晴神情一僵,但很快又扬起个笑脸说道:“表哥,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若是表哥你不喜欢,我以后不做了便是......表哥,今日我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说,那就是我们的婚事......” “我觉得你我二人的婚事,不如就此作罢吧。” 没等赵菀晴说完,周澹容先开了口。 赵菀晴没想到周澹容会这么直接,她的脸色倏地变得煞白了起来,只觉周澹容是在故意侮辱她。 毕竟前两年她不回萧府,摆明就是对婚事不满,对萧融不满。 如今眼前之人如获新生、前途无量,恐怕心中对她这个见风使舵的表妹也存着一口恶气吧? “表哥在说笑吧?你我二人是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轻易取消?”赵菀晴说道。 周澹容:“你我之间无男女之情,既然如此又何必强求?” “你放心,退婚之事我自会与父亲说,也一定会补偿你。” “金银珠宝、家产田地也好,另为你寻一个好夫婿也罢,只要你愿意提出来,我都会替你办。” 赵菀晴张开嘴,一时间竟无语凝噎。 “表哥是有心悦之人了吗?”赵菀晴问道。 “并无,只是不想被婚事束住了手脚。”周澹容说道。 赵菀晴的双眸泛起泪光,却又倔强地不肯落下:“表哥是瞧不上如今的菀晴了吗?从前我与表哥定下婚事时,我从无怨言;如今表哥你不再痴傻,我也到了这般年岁,表哥转头就不要我了吗?” “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怎么活?别人又会怎么看表哥你?” “还有叔父呢?要是叔父知道你要退婚,他能接受得了这件事吗?” “今早我请安时,叔父还拉着我的手问我什么时候与表哥你完婚呢......” 提到萧员外,周澹容终于迟疑了片刻。 第34章 私情 赵菀晴见周澹容有所动容,她忙捏起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泛起的泪花,而后又用目光紧盯着周澹容的神情。 “表哥,你我二人的婚事已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如今府中正是用人的时候,表哥你事务繁忙,我便替你照顾着叔父就是,毕竟叔父待我如亲女,自然应当以他为重。” “至于婚事......不如我们都再想想可好?” 赵菀晴适时地退了一步说道。 赵菀晴说得在理,周澹容也不想把退婚的事闹大。 只是他希望赵菀晴能明白自己的态度,免得她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 “好,那就先如此。”周澹容说道,“但无论如何,我先前说的话一直算数。” 赵菀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什么田产家业,什么好夫婿,以为这些就能弥补她与“萧融”退婚后坏掉的名声和这么多年浪费的光阴吗? 当年若是没有和萧融定亲,她兴许早就被家中送往了京城。 达官显贵也罢,皇亲国戚也罢,以她的相貌才学,如何够不得一个高枝? 现在她就算与周澹容退婚另寻夫婿,也无非是寻个清白人家下嫁,但凡有头有脸的高门大户都不会要她。 那她赵菀晴这辈子就算完了。 且今日同张管家好生聊了一番她才知道,如今的周澹容已在京城领了官职,待萧员外的事结束便会回京上任。 赵菀晴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现在周澹容想退婚?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赵菀晴见周澹容歇了退婚的心思,立马见好就收:“表哥如今失了忆,定是将从前的事都忘了。” “这么多年我待表哥一片赤诚之心,哪怕曾心有不解,但始终将表哥与叔父视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还请表哥好生思量婚事,莫要让叔父伤心难过......” 说罢,赵菀晴便带着盼儿退了出去。 而那装着乌鸡汤的汤壶则留在了桌子上。 —— 萧府,春华院。 过了晌午,日头正好。 比起清平轩的背阴潮湿,春华院坐北朝南,东西通透,春日的暖阳宛如裹着金粉般洒进屋内,将贵妃榻上的檀木桌几照得温润莹亮。 雪白的杏花枝配着几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枝同插于双耳青花瓷瓶之中,淡淡芬芳弥漫。 赵菀晴带着白玉镯子的手轻轻抚着花瓣问道:“查清萧府之中如今栽了杏花树的地方了?” 盼儿回道:“回小姐的话,府中栽了杏花树的地方不多,除了两处花园各有几棵外,剩下的唯有老爷的瑞雪堂和孟姨娘在的清平轩。” “花园处已经打听过来,三公子并未去过。” “今日小姐您在瑞雪堂给萧员外请安,那这三公子定是没去过瑞雪堂的。” “小姐,这孟姨娘与三公子之间不会......” 赵菀晴染着豆蔻的指甲用力,一朵杏花枝就这样被她掐断。 果然,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这个孟姨娘有几分本事。”赵菀晴说道,“那丫头带来了吗?” “带来了。”盼儿说道,“来人,让春褀进来。” 盼儿的话音落下,门口处便有个身着粗布麻衣、腰间还围着一条深灰色围布裙的丫鬟忙走了进来给赵菀晴请安。 这丫鬟抬起头来不是别人,正是被孟妤赶去小厨房的春褀。 “给表姑娘请安,表姑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赵菀晴打量着眼前的春褀,这丫鬟虽灰头土脸的,但容貌生得还算娇俏,“李管事都与我说了,好端端的你怎么去厨房做活儿了?瞧你这双手,都被烫成什么样子了......” 春褀交叠在身前的手一缩,脸上满是羞愤与不自在。 她本就不会做饭,去了厨房也只能做些烧火劈柴的活儿。 再加上孟妤揭穿了她偷喝鸿茅酒的事,李嬷嬷虽没严查,但也不允许厨房的人给她好脸色。 春褀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白眼欺辱。 “上前来,别怕。”赵菀晴说道,“你这几年才来的萧府,定是没见过我的,放心,我绝不是那等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主子......盼儿,把我那瓶没用完的祛疤膏拿来。” “往后你在我这儿,也不必做粗活儿。” “从前你在孟姨娘身边做什么,便在我这里做什么就是。” 春褀听到这话,差点没哭出来,她连忙跪下说道:“多谢表小姐,多谢表姑娘!表姑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从今往后表姑娘但有吩咐,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我哪里需要你做这些......”赵菀晴伸手虚虚地扶起她说道,“不过我还有真有一事问你,对于这孟姨娘,你了解得有多少啊?” 赵菀晴的眸子明亮,但却带着股如毒蛇般的阴狠锐利之感。 春褀对上她的视线,心脏扑通直跳,一直压抑着的、对孟妤的恨意在与赵菀晴对视之时悉数涌了出来。 春褀咬紧牙关说道:“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 几日后。 萧府,清平轩。 “孟姨娘,您这脚踝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不必担忧。” 仍旧是那个给孟妤看手指烧伤的老大夫,他看过了孟妤的脚踝后,又仔细查了查她的五指。 而后他摸着自己下巴的胡须说道: “这手上的伤也没留疤,看来孟姨娘您身边的丫鬟将您照顾得很是细致啊……” 孟妤摸了摸自己光滑的指尖,心想这功劳多半还得算在周澹容的身上。 自从那日他们二人相拥而眠后,关系好像就进了一步。 虽然周澹容仍旧不留宿,但他几乎日日都会来清平轩陪她用膳。 上药喂药这些事也都被周澹容一手包揽,细致妥帖地愣是让秋绥和冬宁都自愧不如。 “也要多谢大夫您医术好,不然我怎么能这么快康复呢?”孟妤说道,“这点赏银还请您不要推辞,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夏安听到这话,忙拿出两粒碎银给这老大夫。 老大夫受宠若惊地说道:“孟姨娘客气了!” 这些赏钱,也都是周澹容为了让孟妤打点下人留下的。 待老大夫走后,孟妤对夏安说道:“夏安。你回清平轩也有两日了,可我怎么觉得你话变少了许多呢?” 第35章 出游 “孟姨娘,在……在三公子处学了段时间规矩,奴婢,婢女受益颇多,往后定会好生照顾您的。”夏安说道,声音显然有些紧张。 “学规矩就学规矩,怎么还把人给吓到了?”孟妤诧异道,“你都学了些什么规矩?” 孟妤提起这些事,夏安便又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瞬间回到了审问金美玲和红袖楼老鸨的地牢里。 那端方俊朗、如琨玉秋霜般的清瘦公子一袭银白锦袍,面如冠玉,眸似静潭,无悲无喜。 他摊开手掌从容不迫地在炭火上烤着手。 暗色的火焰将那双修长漂亮、节骨分明的手映的愈发苍白透明,恍若不染纤尘的玉骨般好看。 然而就在那双手的下方,插在炭火里的是被烧得通红的铁烙。 血迹被一点点烘干蒸发,将烙铁的颜色染得更加深沉浑浊。 在他的背后,是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金美玲和桂姐。 奄奄一息的求饶声,比尖锐刺耳的惨叫声,更加可怕。 夏安就站在三公子的面前,观了大半的刑。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地牢的,只知道自己在地牢里见到的应该不是三公子,而是阎王爷、罗刹鬼。 那日三公子甚至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但对夏安来说,那种恐惧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她清楚地明白了,这是三公子再警告她。 要是白马寺的事再有下一次,恐怕挂在那砧板上的就是她了。 想到这儿,夏安狠狠打了个寒颤,却只字不敢提自己见到的事。 她说道:“三公子心善,要奴婢也跟着冬宁她们学识字算数,免得以后连个药方都看不懂……” “对了,白马寺知道了那金氏从前做的事,便送了两盏莲花灯和一只兔子来谢罪。” “三公子说莲花灯不便放在清平轩供奉,就先留在他那儿了。” “那只兔子三公子则派人送了过来,姨娘可要瞧瞧?” 孟妤察觉出了夏安在转移话题,但她不想说,孟妤也不愿强求,只问道:“是哪一只兔子呀?” 她记得不空的兔子可是个个都有名字的。 “是叫‘圆圆’的那一只。”夏安说道,“姨娘这会儿可要我抱过来玩会儿?” 圆圆? 怎么偏偏是这只? 孟妤正准备开口让夏安把兔子抱过来瞧瞧,可这时却有客来了。 “孟姨娘,我听闻你的脚伤都痊愈了,特来看看你!” 清脆又不失柔和的声音传来,来者是赵菀晴。 赵菀晴今日一身浅紫色齐胸襦裙,外面罩着一件雾蓝色绣水仙纹的薄纱大袖衫。 乌发挽成凌云髻,发间以紫玉簪摇相配,耳以紫色铃兰玉石相坠,整个人温婉而又不失明媚贵气。 盼儿一身淡紫色衣衫,发间竟也簪了几朵绢花。 主仆二人显然都是收拾过了,瞧着是要出门的样子。 “我这点伤哪里用得着表姑娘您亲自来看呢?”孟妤听着赵菀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起身虚虚地行了个礼。 还没等夏安将她扶起来,赵菀晴就故作亲昵地牵住了孟妤的手:“诶,孟姨娘和我客气什么?这几日呀春光正好,孟姨娘您又在府中憋了这么多日,不如今日同我出门逛逛吧?” “我邀了几位夫人小姐吃茶,其中还有你的熟人呢......” 无事登门,非奸即盗。 孟妤心生警惕,面上柔柔地说道:“妾身不知表姑娘您说的熟人是......” “这还容我买个关子,但孟姨娘你要是见了她,必定欢喜。”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不会不赏我这个脸吧?你放心,叔父那处我已经说过了,他已同意你出府了......” 孟妤见赵菀晴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来,估摸自己今日怕是拒不了这邀约。 她索性说道:“既然表姑娘盛情难却,妾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妾身这情况您也知道,妾身恐怕要多带两个丫鬟随身了。” “孟姨娘尽管带着便是。”赵菀晴笑意盈盈地说道,余光却瞥向了屋内的秋绥和冬宁。 秋绥也就罢了。 这冬宁赵菀晴昨日才想起来,她从前是在慕云园的书房伺候笔墨的小丫鬟,如今竟也送到了孟妤的身边。 “那孟姨娘先梳妆打扮一番,我正好坐在院中喝茶,待你收拾好了我们再一同出发?”赵菀晴说道,越过屋内榻边的方窗,她恰好能看到窗外空地上栽着的杏花树。 枝头的杏花簇簇繁茂,如粉霞漫天。 而树下,亦散落着不少杏花花瓣。 许是鲜有人扫撒此处,地上的花瓣依旧完整,倒是没有如周澹容那日靴子下碾碎的杏花那般零落可怜。 这孟妤才入府几日,竟能让“萧融”这般偏宠? 可见此女心思之深。 还好她只是个姨娘,不然这事就难办了。 赵菀晴如此想到。 —— 宿松县,凝香坞。 凝香坞位于宿松县最繁华的街巷,占地良亩,主楼有三层之高。 青瓦白墙间点缀着朱漆廊柱,飞檐翘角处悬着青瓷风铃,楼间以九曲回廊相连,廊下悬着二十四盏琉璃八角灯。 主厅前的水池中,数尾锦鲤逆着水流摆尾,搅碎了满池的落英。 身着月白衣裳的小厮侍女捧着描金木盘往来穿梭,回廊的绣花幕帘后偶见珠钗晃动,琵琶轻拨之声绕梁不绝。 宿松县托萧员外的福,颇为富庶繁荣,商业兴盛。 所以这凝香坞就算是拿出去同京城的茶楼酒肆比都不算差的。 而也正是如此,凝香坞内的宾客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孟妤从正门走进时,耳边便是连绵不断的嘈杂之声——有碎语闲聊的声音,有迎客高呼的声音,有男子推杯换盏的劝酒之声,亦有女子笑意盈盈的打趣之声。 孟妤什么都看不到,便对声音更加敏感。 许久没到这等地方来,一时间她还有些不适应。 好在冬宁和夏安都察觉到了孟妤的紧张,夏安扶着孟妤,冬宁则时刻盯着脚下和四周,都怕孟妤出什么意外。 好在进了二楼雅间后,周围便安静了许多。 “赵姐姐,你可是让我们好等啊!”一道年轻娇俏的声音传来,“哟,你旁边这位是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 第36章 故人 山水云纹屏风后,几个身着鹅黄、粉藕裙裾的少女正站在紫藤花架调笑。 另有几位衣着打扮更为成熟些的年轻夫人正挑着小厮送上来的首饰钗环,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其中一个腕间戴着红玉镯子、身着红裙的女子第一个看到了赵菀晴和孟妤,她忙唤着她们二人,声音娇俏灵动。 “是你们来得太早了,这距说好的时辰还有一刻钟呢!”赵菀晴与那女子双手交握,笑眯眯地说道,“两年不见,王妹妹可是又长高了不少。” “你还说呢,这两年只同我书信往来,竟没回宿松县来看我一次......赵姐姐,你好狠的心。”与赵菀晴最热络的女子乃是王家二小姐。 “家中实在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王妹妹莫怪罪。”赵菀晴忙哄道。 “赵小姐哪里的话,王小姐定是与您开玩笑呢......” “是啊,是啊,今日还多谢赵小姐包下这地方,让我们姐妹们能好生聚聚!” “我们都是托赵小姐的福......” 赵菀晴一露面,屋内的众位小姐夫人都立马凑了上去百般讨好。 一时间,孟妤被冷落了下来,只能扶着夏安的手站在堂中间耐着性子等赵菀晴寒暄完。 “赵姐姐,你还没说这位姑娘是谁呢?”最后还是王二小姐注意到了孟妤,在发现她不能视物的时候,她还颇为诧异,“这位姑娘生得这般好看,怎么是个瞎子呢?” 其余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孟妤身上,而这一看她们才发现,赵菀晴带过来的这位女子模样十分标致。 只见她生得一张窄瘦的鹅蛋脸,肌肤欺霜赛雪,眉如烟云远黛,五官秀致灵巧。 圆润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挑恰似被晨露打湿的海棠,哪怕眸光黯淡,也透着股别样的清怜诱人。 孟妤今日穿了件月白色蝉翼纱交领襦裙,外罩同色纱罗半臂,腰间绦尾垂着两串米粒大的珍珠,随着步伐在膝头轻晃。 裙裾处用银线绣着疏疏朗朗的折枝玉兰,走动时仿佛真有冷香从裙摆间溢出。 这一身,更是衬得她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不染纤尘。 众人的眼中皆是闪过一抹惊艳,然而唯有一身容貌艳丽但穿着素净老气的女子目露几分哀怨嫉妒之色。 她抢在赵菀晴开口介绍孟妤之前,先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孟妤妹妹,几个月不见我好生想你......如今见你过得这么好,我也算是放心了!” 然而在这女子拉住孟妤的那一刻,周围的小姐夫人看她们二人的眼神立马变了。 从一开始的惊艳悉数变为了嫌弃与诧异。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愣,呆了片刻才问道:“你是......陈千千?” 陈千千,从前是红袖楼的花魁之一。 孟妤最早就是被派去当她的丫鬟,跟在她身边学艺。 但在孟妤被选中给萧员外冲喜前,宿松县的富商洪老爷就已为陈千千赎了身,并将她纳为了自己的妾室。 “陈氏管这女子叫妹妹......赵姐姐,你这是把萧府那位冲喜的姨娘给领出来了?”王小姐这才反应过来,语气中都带上了几分嗔怪,“好啊赵姐姐,我就说你怎么今日还允许这陈氏来了,原来自己还带了个出来!” “这妓女到底是妓女,不干不净的,你叫她们来做什么?与她们同坐一桌吃饭我都嫌丢脸......” 说罢,王小姐丢下赵菀晴的手就气鼓鼓地跑开了。 其余的夫人小姐亦是同样的感受。 谁家要是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都是家门不幸,平日里她们更是对这种人避之不及。 如今却被邀到同一场宴席上,任谁都会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陈千千站在原地,顿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还是露出个小心讨好的表情:“这都是从前的事,如今红袖楼都已查封,妾身与孟妹妹也不再是那里的人了......” “怎么?查封了难不成你就没做过从前那些事?”王小姐说道,“我听说你进门没多久就把洪家老夫人气得卧床不起,这才被洪老爷罚跪了三日......你气性这么大,我们这儿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王小姐,这些都是误会。”陈千千连忙解释道,“妾身恪守本分,从没做过那等......” “好了好了。”赵菀晴出言调和道,“英雄不问出身,大家也都是女子,何必相互为难呢?” “你们有所不知,这孟姨娘如今深得我叔父喜欢,所以特让我照顾她一二。” “而陈氏从前又与孟姨娘交好,如此两人也算有个伴儿。” “你们可切勿再说这些话了。” 赵菀晴一番话说的十分大气。 众人就算有所不满,但碍于她的情面也都消停了下来,纷纷落座。 孟妤自然也就与陈千千坐在了一块。 只是两人虽从前是姐妹,但现在却是相顾无言,无话可说。 “孟妹妹在萧府日子过得可还好?” 陈千千为孟妤倒了杯果酒,目光却流转于她空洞无神的双眸上。 在确认是她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后,陈千千的眼中掠过几分畅快之意。 孟妤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道: “托陈姐姐的福,我如今虽目不能视,但生活却无忧无虑......只是不知陈姐姐在洪府过得如何?洪老爷喝了酒,可还是喜欢打人吗?” 陈千千浑身一僵,眼中的畅快悉数化为怨恨,那握着酒杯的手指都泛了白。 她不自在地捋了捋衣袖,那袖子之下的手腕赫然是一片乌青之色。 说实话,孟妤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戳人痛处。 可谁叫她被人毒瞎眼睛,也少不了陈千千这人的推波助澜呢? 盲妓这主意,就是陈千千出给桂姐的。 “短短这么些时日不见,孟妹妹的口齿愈发伶俐了。”陈千千咬牙说道,声音倒是仍旧婉转温柔。 “我不过也是跟着姐姐你学的,都是你教导的好。”孟妤锐利地回道。 第37章 玉佩 在红袖楼的时候,孟妤被安排在陈千千身边当丫鬟。 陈千千见她年岁小,先前又因为逃跑挨了顿毒打,便对她多了两分照顾。 洪老爷不是什么好人,醉酒后常常殴打陈千千,那时孟妤为了护着陈千千还对洪老爷动过手。 孟妤伤了客人,换来的自然又是惩处和禁闭。 然而也就是那次,孟妤招来了洪老爷的记恨,便让陈千千将自己往他的床上送。 陈千千也是被洪老爷打怕了,竟真的不顾孟妤的袒护之情迷晕了她。 若非桂姐和红袖楼背后的官员都想留着孟妤献给贵人,孟妤只怕早就落入了洪老爷的魔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后来两人就此决裂。 陈千千如愿被赎了身,嫁给洪老爷当了第六房小妾。 洪老爷家财万贯,她亦是吃喝不愁,但时不时却要遭受洪老爷的毒打和府中其余女人的欺压。 而孟妤则成了桂姐的掌中宝,虽身处烟花柳巷却清清白白,就等着贵人来到这宿松县将她带走。 两者一对比,陈千千又心里不平衡了起来。 这才在秦道士选人后,主动出了将孟妤制成盲妓那等恶毒的主意。 陈千千当初把孟妤送到洪老爷床上时,她都不曾怪过她。 身处红袖楼这种地方,谁都身不由己。 可在知道是陈千千主动先桂姐献计后,孟妤当真是恨记了她。 将她害到这种地步,陈千千的心里真的会畅快吗? 孟妤与陈千千同坐一桌,但却各怀心思,脸上的笑意皆是不达眼底。 赵菀晴将二人的疏离尽收眼底,待小厮丫鬟们将今日的菜肴上齐后,她先提了一杯酒。 “今日承蒙各位姐姐妹妹赏脸,来参加我这宴会。”赵菀晴嘴角噙着一抹看似温婉的笑意,声音清脆悦耳,“大家敞开了吃,可别辜负了这满桌的好菜。” “赵姐姐费心了,这宴席可真是丰盛至极!” “就是就是,今日定要大快朵颐一番。” 诸位小姐和年轻的夫人纷纷应和,陈千千也忙举起酒杯满脸笑容,看向赵菀晴的眼中满是讨好。 众人都已举杯,唯有孟妤不为所动。 “孟姨娘怎么不与我们一同举杯啊?”赵菀晴开口问道。 “妾身双目失明本就行动不便,只怕喝多了会失态。”孟妤说道,“妾身不如以茶代酒谢过表姑娘今日的邀请?” 孟妤摸索着接过冬宁递来的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但却迟迟未听到周围其他人饮酒的动静。 仗着孟妤不能视物,赵菀晴悠悠朝着椅背一靠,一个眼神丢给陈千千,陈千千立马领会了她的意思。 “孟妹妹,从前在红袖楼的时候你的酒量不差,想必这点酒不碍事吧?”陈千千说道,“小酌怡情,你总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 她一面说,还一面又为孟妤斟了一杯酒。 “不妥不妥,如今老爷还在病中,妾身在外这般饮酒作乐……”孟妤寻了借口说道,“妾身实在良心不安。”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又暗中打了赵菀晴一巴掌。 她这个姨娘都替萧员外守着戒律,赵菀晴这个未来的儿媳却宴请嘉宾,倒是衬得赵菀晴不懂事了。 “孟姨娘真是说笑了,叔父向来不是那等迂腐之人。”赵菀晴说道,“况且这秦道士乃是仙人下凡,这些天他日日守在叔父身边祈福做法,叔父果然有了极大的好转.......听说昨日都能下地走两步了。” “这秦道士果真这么厉害?”王小姐接道。 “不厉害的话徐知县又怎么会把人请去府上给自己的母亲祈福呢?”有一位夫人接道,“你们可是没见过秦道士的法术,那桃木剑一挥,掌心便窜出几寸高的火焰来!若非我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事上还有这等事......” “你说的不会就是萧府前段时间的那场法事吧?” “对对对,正是那次.......” “萧府的法事?”赵菀晴突然插嘴道,“我记得那场法事......孟姨娘你也参加了吧?秦道士可是亲自选的你来同他一起主持呢。不如你同我们说说这秦道士有何神奇之处啊?” “表姑娘开玩笑了,妾身不能视物,哪里知道秦道士的奇特之处呢?” 孟妤不知为何赵菀晴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提起秦道士。 “诶,说到秦道士,妾身倒是想起一件事!”陈千千突然惊讶地说道,“这秦道士在选中孟妹妹当这冲喜之人前,可就与孟妹妹你有几分渊源呢……” “有一次孟妹妹你惹了老鸨不高兴,被罚跪在莲花池中浑身湿透,好不可怜。” “而秦道士恰好在那日红袖楼设坛驱魂,瞧见你那般模样便说‘红袖楼今日不可行责罚见血之事’,这才让你免了这次惩罚。” “要不是秦道士在选冲喜之人时只是给了萧府下人所选之人的生辰八字,让他们去宿松县一一核对适龄女子,妾身都要怀疑这秦道士是故意选的你呢!” 陈千千的声音清脆如铜铃,俨然一副喜好八卦别人的样子。 但随着她越说越多,周围女眷看向孟妤的眼神赫然渐渐变了。 偏赵菀晴还跟着说道:“这么说来,前些日子秦道士给府中几位主子管事都送了保佑平安的护身黄符,但送给孟姨娘你的却是秦道士师父留下来的符文玉佩......” “我后来眼馋,还向秦道士讨过一次呢!只可惜秦道士说这玉佩只有一枚......” “赵小姐您身正气足,定是不怕这妖魔鬼怪侵袭的。”陈千千说道,“妾身这孟妹妹可是不同,身子向来孱弱,估计秦道士也是对妹妹生了两分怜惜吧......哟,瞧妾身这嘴,净说些没用的东西。” “孟妹妹,赵小姐,你们不会怪妾身吧?” 孟妤听到这儿,才明白了赵菀晴让陈千千出现在此的用意。 她回道:“陈姐姐可不敢胡说,秦道士仁善,宿松县人人都知道......” “仁善?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大对劲啊!”王小姐可没那么多花肠子,到嘴边的蟹柳都被她搁了下去,“这么好的玉佩,萧员外他不送,三公子他不送,我赵姐姐都要到他头上了也不给,怎么偏给了你呢?” 第38章 竹马 王小姐直言不讳地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一时间屋内私语声四起,恍若有数只蚊虫振翅飞舞。 “王小姐,许是孟妹妹孤苦无依,秦道士这才多照顾她几分吧?”陈千千好声好气地说道,“诸位有所不知,从前在红袖楼的时候孟妹妹就可是招人疼惜,妾身那时也是将孟妹妹当亲妹妹看......” “亲妹妹?我不是听说你们家洪老爷还看上过她吗?还是你们这种人够不要脸面,姐妹共侍一人的事都做得出来......”王小姐不留情面地讥讽道,看向陈千千的眼神满是厌恶。 陈千千被这话噎得脸色一白。 赵菀晴说道:“妹妹不可胡说,这孟姨娘可是秦道士特意选的清白之人,怎会做出那等事呢?” 王小姐见赵菀晴还向着那两人,言辞愈发过激:“清白?谁知道她清白不清白呢?” “青楼酒馆出来的女子不是惯会勾引人、欺骗人了吗?” “你今日这么向着她们,我都怕你被她们蒙骗了......哪有正经人家的小姐夫人与这样的人同坐一屋的......” 赵菀晴面带微笑,平静地说道:“叔父疼爱孟姨娘,怕她在府中待得太久不高兴,那我这个做晚辈的也应该为叔父分忧,好生照顾孟姨娘不是?” 有一位年轻夫人忍不住多嘴道:“看来孟姨娘年岁虽小,还很是招人心疼啊.......” “谁知道这心疼,是哪种心疼啊?话说……这秦道士对孟姨娘怕是有些太亲近了吧?” “秦道士仙风道骨,兴许是有人故意捣鬼吧......” “要我说,青楼女子还是娶不得,一旦娶了便家宅不宁,多生事端啊!” 又有好几个小姐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语气皆带着几分阴阳之意。 屋内的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就连陈千千都被说得面红耳赤,心虚又恼怒。 然而在话题漩涡中心的孟妤却只是平静地说道:“妾身不懂诸位的意思,妾身在萧府只盼着老爷平平安安,早日康复......旁的什么都没想过。” “好了好了,这都说到哪儿去。”赵菀晴说道,“这道蟹粉狮子头都快凉了,还不尝尝?” 赵菀晴一打岔,众人的注意力也都转了个地儿。 除了王小姐时不时要刺上孟妤和陈千千几句外,其余人也都不再理会她们二人。 孟妤淡定自若地唤来冬宁为她夹菜喂饭。 而陈千千望着赵菀晴她们谈笑风生的样子,心中憋着股说不出的滋味。 她知道赵菀晴叫她来的意思,可用过之后就被弃之一旁,她总是有些不甘心。 于是趁着赵菀晴出恭的时候,陈千千也忙跟了上前,在走廊拐角处时唤住了赵菀晴。 “怎么了?”赵菀晴敛了笑意,冷下脸的样子透着几分刻薄。 “妾身还有一事想告诉您。”陈千千讨好地说道,“这孟妤其实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妾身虽不知那人的身份,但却知道他名为‘宋兴沛’,乃与这孟妤是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这恐怕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说来有什么用呢?”赵菀晴讥笑了一声说道。 “赵小姐你有所不知,孟妤对这个名叫‘宋兴沛’的竹马可是在意。先前红袖楼不过是来了个同名同音的客人,孟妤知晓后便私自跑去揪着人家衣领认人,看着真的跟疯了一样......还有一次暴雨夜,孟妤哭着喊着都是这个名字,可见感情不一般。”陈千千凑近了说道,“赵小姐不是不喜欢孟妤吗?没准什么时候用得上这个名字……” “先前怎么不说?”赵菀晴问道。 “妾身今日见到孟妤,才突然想起来这些事,还望赵小姐莫要怪罪。”陈千千忙说道。 在洪家,她这个青楼出身的姨娘地位最低,处处受人欺压。 直到前两日她与赵菀晴搭上线,这才让洪老爷对她高看了几分。 毕竟赵菀晴日后要嫁给萧家三公子,造化大着的。 洪老爷巴不得她与这位未来的萧夫人处好关系。 陈千千也不想放过这么好的大腿。 “行了,这事无凭无证,不好多说。”赵菀晴道,“你记得要将谣言散播出去便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可都清楚?” “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以赵小姐您马首是瞻。”陈千千胁肩谄笑,卑躬屈膝地说道。 赵菀晴瞧见她这副模样便心生几分不屑。 但不管她心底多么瞧不起陈千千,面上还给足了她脸:“你放心,只要这事成了就少不了你的好处。” 屋外的狼狈为奸孟妤皆不知情,她只知道这凝香坞的菜品实在有些夸过头了,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好吃。 而孟妤又可怜地看不见东西,吃完饭也不能同那些小姐夫人一起挑首饰试衣裳,于是便想先一步告辞。 今日赵菀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便没再强留孟妤。 于是吃了个半饱的孟妤终于从那胭脂水粉香扑鼻的雅间走了出来。 出来后的她吐出一口浊气,已将赵菀晴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赵菀晴对她的敌意不浅,只怕已猜到了她与周澹容之间的关系啊。 但赵菀晴不敢挑破这层奸情,那就只能寻别的办法除掉她了。 孟妤扶着冬宁的手,一面思索着赵菀晴今日的用意,一面小心翼翼地沿着台阶往下走。 许是这台阶修得有些窄了,一个带着侍卫的华服男子同孟妤擦身而过时不小心撞到了眼盲的孟妤。 亏得冬宁和夏安手疾眼快,这才没让孟妤又摔了出去。 冬宁见这男子风风火火,根本没有停下脚步道歉的意思。 于是她忍不住说道:“这位公子,您撞到我们家夫人难道都不道歉吗?” 那华服男子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侍卫先喝了一声:“放肆!何人敢让我们家公子道歉?” 冬宁瞪大眼眸,倒是许久没在宿松县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孟妤听见了他们的争执,忙拉了拉冬宁的衣角低声说道:“罢了,我们先回府吧。” 今日折腾一天孟妤也累了,懒得再与这男子纠缠。 冬宁也只能瞪了那男子几眼,随后扶住孟妤的手继续往下走。 “主子,徐知县还等着呢。” 待孟妤她们走后,那侍卫却发现自家主子愣在了楼梯上。 “你觉不觉得那女子长得很像一个人?” 那华服男子容貌阴柔,身形颇为削瘦,一双丹凤眸时不时流露出些许精光,直盯着孟妤的背影看。 第39章 撒娇 “主子,您的意思是?”侍卫不解地问道。 男子饶有趣味地收回目光,撩起袍摆笑而不语,只是沿着台阶继续向上走去。 三楼的贵客厅内,徐知县已经等候多时了。 看到男子入屋,他连忙起身弓腰行礼道:“陈公子,您可算来了,下官已等候您多时。” “多时?应该是我等候你多时吧,这么久查验个身份,竟然现在都没查明白吗?” 被唤作“陈公子”的男子名为陈言平,乃是京城荣国公府陈家二公子。 陈言平往榻上一坐,两腿岔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但语气却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 徐知县点头哈腰地说道:“先前您派人来的时候,下官已经在查了。” “只是这萧家如铁桶一般,我实在是插不进去手......这萧融除了去过白马寺一趟,再没从萧府出来过,我也不好带着人强行登门验身不是?” “不过陈公子您别急,后日就有机会了。” “后日呀我寻几个人想办法将萧融灌醉迷晕,他若是他人假扮的,只需看看他是否易容了便可......” 徐知县所说的后日,正是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 若非面前的人逼得太紧,徐知县也不想挑在这个日子动手啊。 陈言平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听到这话眼眸一眯,面相颇有些阴鸷狠辣。 他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到徐知县面前说道:“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把这东西下到萧融的饭菜里,只要他吃下便可知他不是周澹容了。” 原本滔滔不绝的徐知县看着那瓷瓶忽然一愣,随后问道:“陈公子,这是何物啊?” 陈言平斩钉截铁道:“你只管做,不必问就是。” “我倒要看看,这萧融是不是真的萧融。” —— 另一边,孟妤出了凝香坞刚上马车,便发现车内还有一个人。 “是萧郎吗?” 细腻的檀香味道从鼻尖传来,孟妤迷茫地问道,下一秒自己被冬宁扶着的手就被周澹容接了过去。 冬宁见此颇识时务地退了出去,同夏安一起在马车外跟着并行。 “是我。”周澹容接过孟妤的手说道。 “萧郎今日怎么出门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孟妤问道,“还是说萧郎知道我今日跟着表姑娘出府不放心,所以特来接我回去?” 孟妤靠着周澹容的手臂坐下,小脸自然而然地就贴在了他的肩头,宛如认主的猫儿般亲昵。 周澹容说道:“本是查些事情,听说你在此,便正好接你回去。” “看来是妤儿自作多情了,还以为萧郎是害怕我受欺负,这才特意来接我的。”孟妤道。 周澹容:“怎么,今日的宴席不开心?” “凝香坞的菜品味道一般,但表姑娘今日叫了不少夫人小姐来玩乐,倒是热闹非凡。” 孟妤摇了摇头,并未向周澹容告状,反而夸起了赵菀晴这场宴席办得漂亮。 “不过我这眼盲嘴笨的,倒是没把这些个夫人小姐记全乎……对了,不知后日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萧郎可以让我同你一起去吗?” 周澹容微微诧异:“怎么想着去徐老夫人的寿宴了?” “今日我听诸位小姐夫人说,徐知县为了母亲的寿宴可是筹备了不少时日,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具有人形模样的红珊瑚树。” “她们说这红珊瑚树高约半人,红得像是被点燃的赤焰,而那枝丫延展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这珊瑚树定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才生出这般模样。” “但凡诚心摸一摸它的,就能被保佑长寿,可是稀奇。” “我想着虽看不到这珊瑚树的样子,但若是能摸一摸也不错。” 孟妤满脸期待地说道。 周澹容听了哑然失笑:“什么时候你也信这些话了?” 孟妤自然知道自己的言辞牵强,可这徐老夫人的八十大寿孟妤有她一定要去的道理。 于是她抱住周澹容的手臂说道:“我自然是信的,萧郎你不如也信一信......我们二人都摸摸那珊瑚树活个长命百岁不好吗?” “而且今日我同几位夫人小姐聊得颇为投缘,她们都去徐老夫人的寿宴,我去了也可同她们再亲近亲近不是?” “罢了罢了,你想去就去吧。”周澹容看出了孟妤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还是纵容了她,“只是徐老夫人的寿宴人多眼杂,我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在你身侧,你定要小心,不能让那几个丫鬟离了你的身边。” 孟妤眉开眼笑,脸颊蹭了蹭周澹容的手臂说道:“萧郎果然待妤儿是这天下第一好的。” 孟妤当然不是为什么珊瑚树去的,而是那话本子里写了萧融在徐老夫人的宴席上喝多了酒,神志不清中与这赵菀晴在无人的厢房内春宵一夜,两人直到第二日才回的萧府。 而萧融会这般行事,则是被赵菀晴在吃食中下了药。 按理来说,萧融与赵菀晴有了夫妻之实,就应该快马加鞭地完婚。 可惜没等萧融下决心娶赵菀晴,萧员外再次病危。 后面便是秦道士要活埋孟妤为萧员外挡灾的事,当时的萧融觉得这种事有损阴德,所以放了孟妤一命。 但接着没几日,这萧员外就呜呼西去。 萧融要为萧员外守孝三年,与赵菀晴的婚事就彻底耽搁了下来。 但婚事耽搁了,却不影响萧融一面瞧不起赵菀晴的见风使舵,一面享受着赵菀晴娇嫩新鲜的身体。 可是好一个又当又立。 这肌肤相亲多了,萧融也渐渐对赵菀晴有了几分真心喜欢。 所以后来不论是回京还是去哪儿,他的身边始终留有赵菀晴的位置。 孟妤搂着周澹容的胳膊,心里盘算的全是“萧融”那些风流事。 她断断不能让赵菀晴与“萧融”在一起,不然她在这府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周澹容并未注意到孟妤的若有所思,他只是想到刚刚孟妤莞尔一笑的样子便跟着心生欢喜,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原本周澹容以为在萧府蛰伏的日子会充满煎熬,但孟妤的出现当真是老天爷赐给他最好的礼物。 第40章 贺寿 宿松县,徐府。 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 徐府高大巍峨的朱红色大门气派非凡,门上的铜钉颗颗饱满锃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门口两侧,一对雕琢精美的石狮子威风凛凛端坐,栩栩如生,仿佛在守护着这一方宅邸。 大门前宽阔的官道上,车水马龙,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有序地停靠在一旁,迎客的小厮丫鬟身着整齐的服饰,恭敬地候在车旁。 萧家的马车到时,徐知县刚好带着家眷到了门口迎人。 “萧公子今日能来徐府添喜,实乃幸事啊!”徐知县说道,“还不快快将贵客迎下来?” 身后的小厮一拥而上,没想到从马车上先下来的是萧员外,而后才是周澹容。 徐知县看到萧员外微微一愣:“萧兄这是......身子见好了?” 萧员外仍旧坐在轮椅上以面纱遮面,但显然比之前好上了许多。 露在外面的皮肤上的脓包都消退了不少,只留下了的些许暗色的疤痕痕迹。 面色也不再如往昔那般苍白如纸,而是泛起了些许血色。 见到旧友人,萧员外甚至还能说出一两句话来:“徐弟......徐弟......” 徐知县见此连忙上前握住萧员外颤抖的手:“萧兄啊!你都能说话了,这,这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能痊愈啊!好事,好事,今日你能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实在是太高兴了!” 萧员外看徐知县激动得快哭出来,心中也有几分欣慰,他拍了拍徐知县的手说道:“无,无事......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两人说话间,赵菀晴和孟妤也下了马车。 “今日是老夫人八十大寿,我们萧家特备薄礼,聊表心意,还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赵菀晴一身枣红色锦裙,声音欢快又亲昵,“希望徐知县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徐知县看到赵菀晴身后抱着礼盒的五六个小厮,又忍不住看了看周澹容两眼。 想到今日他要做什么,心中慕然有几分心虚。 “也别站着说话了,老爷,您快让萧员外和萧公子、赵小姐先进屋吧!”徐夫人上前说道,“对了,这位是......孟姨娘吗?” 看到孟妤,徐夫人还有些惊讶,今日这日子萧员外来也就罢了,怎么连这冲喜的妾室也带出来了。 而且...... 徐夫人想到今日同样在萧府的秦道士和外面那些传言,总觉得看孟妤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徐夫人,孟姨娘听闻那尊红珊瑚树也心生向往,这才央求着叔父一同来的。”赵菀晴笑着解释道,“况且今日满宿松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徐府贺寿,有谁不会想凑这个热闹沾沾老夫人的喜气呢?” 赵菀晴这话说的漂亮,徐夫人听了也舒坦:“赵小姐当真同她们说的一样八面玲珑、能说会道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媳,怕是徐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徐夫人您谬赞了。”赵菀晴故作羞涩地说道,“您放心吧,孟姨娘我定会替叔父照顾好的。” 说罢,她还亲昵地挽上了孟妤的胳膊,全然不介意孟妤的出身和现在的身份。 萧员外看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这么通情达理,也十分高兴。 这几日他的身子好了许多,闲暇之余还能拄着拐下地走两步。 这样的变化让萧员外身心都舒畅了起来,整日就想着自己痊愈后坐拥美娇妻、看着儿子成家立业的美好未来。 想到这儿,萧员外又欣慰地拍了拍周澹容的手背:“要,要早些成婚啊......菀晴是个好姑娘......” 周澹容眸色冷淡,但却还是乖巧地俯身道:“是,父亲说得极对。” 萧融是孝子,他自然也不会忤逆萧员外。 而且周澹容也察觉到比起身体痊愈,萧员外更像是回光返照,这口劲儿下去了,只怕人也没了。 安稳把萧员外送走,周澹容也算是替萧融尽了为人子该尽的孝道。 被赵菀晴挽着胳膊的孟妤也挂着得体的笑容,安安分分地没多说一句话。 来徐府贺寿比她想的还顺利。 甚至周澹容还没开口说这事,赵菀晴就主动提出要将她也带上,免得留孟妤一个人在府中孤寂。 孟妤察觉到了赵菀晴是来者不善,但这徐老夫人的寿宴发生了太多事,孟妤不可能躲过去。 有时候这麻烦,也是机遇不是? 一时间,在府门的萧家众人可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 徐知县带头做出“请”的手势,周澹容便亲自推着萧员外的轮椅朝府内走去。 徐知县虽只是个知县,但耐不住宿松县富裕,府邸也修得颇为气派奢华。 沿着洞门而过了前院,廊沿屋檐皆拉起了一道道红色的绸带,绸带上挂着金色的福字和寿字吊饰,随风摇曳。 再往里走,府邸中央挖水建湖,精致的假山错落有致,清澈的溪流从假山旁潺潺流过,朵朵红色的莲花灯浮于水面,花灯上满是经幡黄符,皆是贺寿之词。 而假山湖榭的东侧架着一戏台子,锣鼓喧天、铜铃声响之中,秦道士正在舞剑做法,挥笔写符。 孟妤饶是什么也看不见,也听到了秦道士翻来覆去老是念叨的那几句词。 “先前我请秦道士来徐府时还问过萧兄你这身子......秦道士也是谦虚,只说你气色好了许多,但仍需要静养。可依我看,你这和从前大不相同,不出七日定能行动自如!”徐知县看到秦道士还忍不住感慨道,“秦道士当真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赵菀晴见徐知县主动提起秦道士,眼眸一亮:“是啊,若非秦道士想出来冲喜的法子,叔父怎么可能这么快好起来?毕竟寻了那么多名医都没起色,往后呀我还是要对秦道士更敬畏些才好......” “孟姨娘,你说是不是?” 第41章 陈家 “表姑娘说得不错,都是秦道士的功劳。”孟妤恭顺地接道。 见众人都在捧着秦道士,萧员外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之色。 徐夫人看到此幕,眼神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在。 看来萧员外还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传得有多难听啊。 周澹容看着秦道士做法的样子,又问道:“徐大人这次请秦道士来贺寿,只怕又往道观捐了不少银钱吧?” “银钱是小,孝心是大。”徐知县谦虚道,“况且我们捐的那些东西在秦道士这样的半仙儿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保佑家中母亲身体康健,我啊心甘情愿......还要多谢三公子您愿意放人,不然我还没这机会呢。” 自从周澹容察觉到秦道士对孟妤别有用心后,秦道士就被拘禁在了瑞雪堂。 许是周澹容吓他的话起了作用,这秦道士还真让萧员外的病好了许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两日周澹容才没了继续关着他的道理,放他回了道观。 而这秦道士出了萧府转头又栽到徐府里,还当真是哪处油水丰厚,就往哪处钻。 偏偏徐知县这些人又对他那点把戏深信不疑。 周澹容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徐知县,没说什么便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高台上的秦道士也是眼尖,他老远看到孟妤时心中一喜,待法事做完回了后台,就迫不及待地唤出了那丫鬟。 “春褀,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春褀。 “秦大师,奴婢怎么敢骗你?孟姨娘心里一直都有您,只不过在萧府不方便与您见面,这才求着我们家老爷在今日将她带了过来。”春褀说道,“不然您说她一个瞎子,来这地方做什么呢?” “而且孟姨娘说了,她是真不想给老爷陪葬,无论如何还请您救她一命啊。” 秦道士道:“这萧员外不是身子都见好了吗?她伺候好萧员外,照样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春褀挤眉弄眼地说道:“老爷就算康复了,又怎么能和您相比......您可是有大造化的人,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跟着您沾那么一点仙气,都够这半辈子活了不是?” “我们这些做丫鬟的虽贱命一条,但也不想没个好下场。还请秦大师不仅怜惜我们家姨娘,也照顾照顾我们......” “您放心,这事绝不会有人知道,今夜就是我们姨娘拿出来的诚意。” “况且若是您愿意与我们姨娘联手,待三公子一走,老爷还不被您和孟姨娘拿捏得死死的吗?那时候,秦大师您要什么没有?” 秦道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看着春褀那张娇俏脸蛋上流露的谄媚之色,心中被关了这么多日的郁闷与不甘终于纾解了几分。 “这孟氏的野心倒是大!”秦道士说道。 “孟姨娘的野心再大,不都得由您托底吗?”春褀笑着说道。 秦道士听了这话,眼眸一眯,流露出豺狼般的精光。 而春褀见秦道士笑容满面,便以为事情已成,亦是笑意盈盈。 只是二人心中,都各有各的盘算。 —— 是夜。 鱼龙灯转,星火璀璨。 徐家庭院内,玉盘珍羞已经上了桌,宾客交谈甚欢,不断有小厮丫鬟穿梭其间,为宾客们斟酒添茶,忙得不亦乐乎。 “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东海水长流。愿徐老夫人岁岁安康,年年如意!” “好!” 徐老夫人端坐在上位,满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寿上用金线绣着盛开的牡丹和连绵的寿山图案,颇显得雍容华贵。 听着下面孙儿的贺礼,她高高兴兴地拍手赐赏,周围的人也跟着说起吉祥话,都想讨个好彩头。 萧员外与周澹容身份尊贵,自然是坐在了徐老夫人的左下方,他们的对面则是徐知县。 孟妤同赵菀晴坐在了女眷席中,此时她的耳边尽是些风言碎语,传的无非就是她与秦道士之间有私情的那些事。 但不管她们说得多难听,孟妤只是乖巧地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倒是让她们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半分成就感。 “孟姨娘可是会觉得这样的席面无聊?”赵菀晴问道。 “怎会?妾身自从眼盲后反而更喜欢这等热闹的时候了,况且妾身还等着那红珊瑚树呢。”孟妤笑着说道。 “孟姨娘好雅兴,眼睛都看不到却还喜欢凑这样的热闹?”赵菀晴问道。 “妾身也是个俗人,哪怕看不到也想摸一摸,以后旁人提起来,妾身也有个谈资不是?”孟妤说道。 “也是,孟姨娘的心气可不低。”赵菀晴意有所指道。 这几日她一直派人盯着孟妤和周澹容,但愣是没抓到什么实质证据。 若不是往清平轩送的膳食比往日多了些,她都想不到这周澹容竟会日日只陪着孟妤用膳,而不是在夜里私会。 周澹容这样的行径,反而让赵菀晴更警惕。 她不怕孟妤勾住周澹容的身子,只怕她勾住的是周澹容的心。 两人说话间,徐知县已捧着酒杯站了起来:“今日诸位亲朋好友、同僚贵客的到来为家母的八十大寿增光添彩,徐某感激不尽!” “徐某知道今日不仅是为了我老母的寿宴而来,更是为了那修成人形的珊瑚树而来。” “诸位别急,在此之前还有一位贵客我要介绍给大家,这珊瑚树呀就是这位贵客所赠!” 这时,入门处的小厮高声喝道:“京城荣国公府陈家二公子陈言平到!” 此话一出,众宾客一阵喧哗。 在座的人就算不知道陈言平是谁,但也对“荣国公府陈家”这几个字如雷贯耳。 荣国公府陈家,乃是当今太后、皇后的母家,权势显赫,贵不可言。 “周皇空坐龙椅头,陈家权势遍九州。 朝堂政令陈家出,天下姓陈不姓周。” 这是曾经民间盛传过的顺口溜,可见荣国公府陈家的可怕之处。 而高台上周澹容握着茶盏的手一顿,抬头朝着门口处看去,眼中一片冰冷。 第42章 下药 陈言平带着人走进来时,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陈言平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墨绿色绸面直襟,上面以穿银金线绣着卷云蛇纹,腰间一条金玉腰带勾出他削瘦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 陈言平容貌偏阴柔,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又让他多了几分阴鸷薄凉之感,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周澹容的身上,两人相望,已有交锋的火花。 而那万众瞩目的珊瑚树也被陈言平带来的小厮抬了出来。 只见这红珊瑚树赤色浓烈,宛如浓血,生长的枝丫还就真汇成了一个拄拐老者的形态,可不谓神奇。 “能得陈公子亲临,徐府这寿宴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徐知县面对陈言平的态度,可比面对周澹容殷勤百倍。 看到陈言平来,他立马撩起袍子疾步走下了台,点头哈腰极显敬畏。 坐在席中的孟妤听到陈言平这个名字微微诧异。 前世陈言平来过宿松县吗?话本子里也没写这红珊瑚树是他送的啊? 陈言平在话本子里乃是萧融回京后才出现的人物。 当今陈太后、陈皇后,都出自荣国公府。 而陈皇后的膝下还养着自己庶妹的儿子——三皇子周澹明。 这陈言平就是跟着三皇子一派的。 荣国公府陈家与萧贵妃有着血海深仇,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萧融到了京城后才选择辅佐四皇子。 但四皇子前些日子被山匪杀死,萧融不得不另寻圣主,蛰伏等待。 也正是因为四皇子的意外死亡,萧融才晚了整整十年坐上丞相之位。 至于这陈言平,自然就是萧融回京后处处为难他的反派之一。 但今日......他怎么出现在了徐府? 孟妤心中一片狐疑,随后便听到陈言平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徐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游山玩水路时过此处,颇得您的照顾,这才备了些薄礼表以感谢。” “诶,陈公子能来宿松县自然是宿松县的福气!”徐知县说道,“萧公子,您看我今日这位贵客来的可是惊喜?我听闻萧公子您在京城的时候,与陈公子可是缘分不浅呢!” “萧公子,别来无恙?”陈言平大步上前,直接走到了周澹容的面前说道,“许久未见萧公子,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有些生疏呢?” “先前坠马伤了脑袋,有些事记不清了。”周澹容微笑着说道。 “记不清?那如今你看我,可有什么印象吗?”陈言平压低身子说道。 周澹容:“似曾相识。” “好一个似曾相识,萧公子还是要尽快把身子养好,早些想起来从前的事才好......” 陈言平如毒蛇般黏腻阴狠的目光在周澹容的脸上游走,毫不避讳。 周澹容也丝毫不畏惧,那双桃花眼柔和而富有耐心,就这样与陈言平静地与他对视。 只是细看之下,周澹容能从陈言平的眼底看出几分浓烈的恨意来。 陈言平说自己是游山玩水到了此处。 实际上,他是被罢了官职才来到宿松县的。 周澹容离京南下前查出了陈言平替三皇子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不少事。 其中光一个江南盐税案就让他和三皇子贪了百万两白银。 嘉靖帝知晓后震怒,斩杀了不少牵扯其中的贪官污吏。 若非陈言平有陈太后和荣国公府作保,只怕他现在早就身首异处了。 陈言平虽逃过了一劫,但因办事不力而被三皇子狠骂了一番。 这次陈言平因怀疑周澹容同萧融调换身份而来到宿松县,只怕也存着将功抵过的心思。 但拿不到实质证据,陈言平也断不敢上报到京城中去。 不然若是乌龙一场,陈言平的小命恐怕就彻底保不住了。 “陈公子,您不如就坐在我的位置吧。您与萧公子从前就是旧相识,想必定有许多话要叙旧,不如趁着今夜不醉不归如何?”徐知县开口道,‘萧公子,我记得您的伤已经好了,应该能喝酒了吧?’ “我记得萧公子也是无酒不欢的人,酒量可是不错呢。”陈言平笑着说道,“今日总该赏脸了吧?” 周澹容从容地说道:“陈公子您都来了,那我今日也奉陪到底。” 说罢,他先举起酒杯敬了陈言平一杯。 台上的主人和贵客都已喝了起来,台下的宾客则都围着那尊红珊瑚树瞧了起来。 孟妤也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让赵菀晴同自己一起上前观赏。 但实际上却命夏安端着自己桌上的那盘寿桃糕以“不喜豆沙口味”的由头去换了周澹容那桌的寿桃糕。 宿松县有一习俗,那便是过寿者会在寿宴上为每位宾客都准备寿桃形状的糕点,以表对贺寿之人的感谢和祝福。 而来参加宴席的宾客旁的菜可以不动,但却必须尝一个寿桃糕,沾沾过寿之人的喜气,绵延福气。 若是有人桌上的寿桃糕未被动过,便会视为对主人家的不尊重和诅咒。 话本里,赵菀晴的合欢药就下在了那萧员外和“萧融”那桌的寿桃糕之上,毕竟这寿桃糕是唯一能确保“萧融”吃进嘴里的东西。 而周澹容同萧员外坐在一桌上,夏安来时先装模作样地问问萧员外。 这样换了寿桃也不显得奇怪,在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萧员外宠着自己的妾室罢了。 然而孟妤不知自己将糕点一换,反而惹得旁人注意了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陈言平。 因为他那能刺激周澹容体内余毒的引药,正也是下在了周澹容那桌的寿桃之上。 “这孟姨娘是何人?”陈言平低声问着身边的小厮。 他的眉头皱起,眼睁睁地看着夏安将寿桃换了下去。 “回陈公子的话,孟姨娘是萧员外新纳过门的妾室......就是珊瑚树前被那绿衫丫鬟扶着的那位,她是眼盲之人,您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小厮毕恭毕敬地说道。 陈言平将目光投下去,还真就第一眼便看到了孟妤。 一来是这女子眼盲好认,二来是她容貌清怜漂亮,还有几分像他在京城认识的人。 第43章 支开 又是她? 陈言平诧异道,看向孟妤的眸色愈发幽深。 这女子怎么会主动换下那寿桃呢? 难道是她知道了些什么? 陈言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心生警惕,一时间盯着孟妤看得久了些。 周澹容敏锐地察觉到了陈言平的视线,他开口问道:“陈公子这是怎么了?一直往下面瞧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珊瑚树前身着木槿色衣裳的女子颇为漂亮……那是谁家的小姐啊?”陈言平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巧了,陈公子,那是家父亲纳的妾室孟氏。”周澹容看了眼身侧的萧员外说道,“我父亲对这孟氏十分喜欢,所以陈公子……还是要恪守礼数的好。” 萧员外虽不能说太多话,但自己的女人被别人这般觊觎,脸色自然有些难看。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这喝多了酒,有些说胡话了!”陈言平嬉皮笑脸地说道,但余光却始终注视着孟妤。 孟妤如愿摸了摸那珊瑚树后就回到了自己席间,夏安已将换好的寿桃放在了桌上。 只是换了寿桃后,同样回到座位上的赵菀晴却一个劲儿地催起孟妤尝尝这寿桃的味道来。 “客随主欢,旁的菜可以不吃,这寿桃可不行。”赵菀晴说道,“孟姨娘吃一个寿桃,这亦是沾一沾这老夫人康健长寿的喜气。” 说罢,她先拿起自己桌上的吃了一个。 孟妤从话本子里知道了赵菀晴的计划,自然也提前服了那合欢药的解药。 毕竟她在红袖楼待了半年,从哪儿搞这合欢药,又如何调制这解药,她都一清二楚。 所以就算换了寿桃,孟妤也无所畏惧,不紧不慢地吃了一个。 台上的陈言平看到孟妤面不改色地将那寿桃吃了下去,更是弄不明白这女子的用意。 他本联合徐知县在给周澹容的寿桃中下了毒引。 若他面前之人是周澹容,那从前身怀牵机毒的他定会因这毒引当场吐血、浑身抽搐。 若他不是周澹容,则只会被这毒引刺激得浑身乏力、胃部不适,需短则几刻钟,长则几个时辰就能缓解这等症状。 这样的办法在陈言平看来,是最有效检验“萧融”身份的方法。 成了,周澹容定会元气大伤,说不定会直接被他搞死在宿松县,如此三皇子和陈家的心头大患便可除掉。 不成,“萧融”既不会受伤,也不会察觉出自己中毒,所有人都相安无事。 可是陈言平怎么也算不出来会有个孟姨娘把寿桃换了。 而且换了寿桃她也不惧,自己又吃下去了一个。 要么这孟姨娘知道了他要给周澹容下毒,对他的计划了如指掌,这才用这样的法子阻止他。 要么就是……她真的不喜欢豆沙馅儿的寿桃? 陈言平的眉头愈发紧锁,对这孟姨娘充满了好奇。 而另一边,赵菀晴看到孟妤吃下了寿桃,顿时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的合欢药,正是下在了孟妤桌上的寿桃里。 秦道士,孟妤,流言,宴席……天时地利人和,她就准备着今日就将孟妤从萧府中除掉。 待孟妤将寿桃吃完,赵菀晴便不再催她,只耐心等待着孟妤发作的时候。 而孟妤只循着话本子行事,不知场上这么多人都各怀鬼胎。 一个寿桃下肚,孟妤不曾想没喝酒的自己突然觉得眼前阵阵发昏,胃里又止不住的犯恶心。 “呕。” 一道烤羊腿上桌,羊肉的腥膻味勾得孟妤反胃作呕。 她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这才没让自己太失态。 “孟姨娘,你这是怎么了?” 赵菀晴自然是最关心孟妤的那个人。 她见孟妤面色通红,眉头紧锁,显然不太舒服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的合欢药起了作用,连忙上前问道。 孟妤此时也是说不出的难受,按理来说她的解药不会出错,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舒服呢? “伺候孟姨娘的丫鬟呢?来人,还不赶紧给你们孟姨娘倒杯茶水缓一缓?”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你这脸色瞧着实在不太好……只不过这徐老夫人寿宴,也不好因你身体不适去叨扰徐知县,大家这会儿都在兴头上。” “这样,你叫冬宁对吧?你去徐夫人身边说一声,就说孟姨娘身体不适,我先扶她出去喘口气。” 赵菀晴这是在支开孟妤身边的人,偏这由头还不好拒绝。 “还愣着做什么,孟姨娘身边不是还有个丫鬟伺候吗?你在这儿磨叽什么?” 见冬宁一开始有些犹豫,赵菀晴的语气顿时就冷了下来。 冬宁不好忤逆赵菀晴,便与夏安交换了个眼神先去找了徐夫人。 夏安在白马寺已吃过一次苦头,这次则当真是将寸步不离做到了极致。 赵菀晴想要过来搀扶孟妤都被夏安挡下,愣是连衣袖都没让她碰到。 赵菀晴有点挂不住脸,只能讪讪地收回手,眼中对孟妤的冷意又更深了几分。 而刚到门口,赵菀晴和孟妤皆被一个提着酒壶的小丫鬟洒了一身的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贵客赎罪!” 这小丫鬟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撞了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磕地哐哐作响。 夏安赶紧拿出帕子替孟妤擦拭身上的酒渍。 比起赵菀晴衣角上那点湿濡痕迹,孟妤更为遭殃,整个胸前都被酒水浸染,好不狼狈。 孟妤嗅着那酒味,脑子一阵发胀,只能紧握着夏安的手不敢松开。 这时,又出来了个面生的嬷嬷打圆场。 “这丫鬟毛手毛脚的,竟惊扰了贵客,当真该死!”这嬷嬷先是对着小丫鬟一顿骂,而后又说道:“两位贵客不好意思,都是这丫鬟的错,不如您二位先跟着奴婢去厢房换一身衣裳吧?这打湿的衣衫穿久了只怕会感染风寒啊……” “厢房离这儿不远,本就是留着给醉酒的客人过夜用的,您二位大可放心。” 赵菀晴拍了拍衣袖的酒渍说道:“如此也好,孟姨娘你身体不适,正好能在厢房歇息歇息……那就劳你带路了。” 第44章 阴招 厢房内,赵菀晴的衣裳沾湿不多,便只换了件同样配色的外衫。 但孟妤几乎都得换掉,于是只能坐在房中先等那嬷嬷寻来衣裳先。 赵菀晴眼珠一转,对着夏安说道:“我记得马车上还有一身衣裳,是我特意让盼儿备下的。盼儿这丫头出恭去了,不如你去取过来吧......不然孟姨娘身子着凉了可不好。” 赵菀晴记得春褀说过,这个夏安最是个木讷胆小,且并非周澹容安排到她身边的,应该更好支开。 然而被周澹容狠狠吓过一次夏安却是根本不听赵菀晴的话:“表姑娘,这衣裳等盼儿回来了取吧,奴婢......奴婢要守着姨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处有我,你还不放心吗?”赵菀晴眉梢一挑。 “奴婢并非这个意思,只是孟姨娘身边离不开人照顾。”夏安忙说道。 “照顾?取个衣裳能耽误几刻钟,难不成这么点时间我还能对你们姨娘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吗?”赵菀晴的声音骤然就冷了下来,“还是说你就愿意看着你们姨娘受寒着凉?你一个奴婢,好大的胆子!” “要是你们姨娘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样不听话的丫鬟担得起责任?” 赵菀晴的突然发火的确吓到了夏安,尤其是夏安看着斜躺在床榻上的孟妤眉头紧锁,嘴唇颤抖的模样,她也害怕孟妤真出什么事。 然而不管赵菀晴怎么说,夏安还是握着孟妤的手一声不吭,就是不愿离去。 赵菀晴脸色发青,没想到夏安如此固执胆大。 眼瞅着和秦道士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赵菀晴便准备换个让她打水的借口先把夏安弄出屋。 只是没等她说话,孟妤先开了口:“夏安,既然表小姐都说了马车上另备的有衣裳,你就先去马车那儿看看吧......要是,要是你记不住徐府的路,就去寻冬宁和你一起。” “冬宁这丫头记性比你好,定能记得马车停在何处......” “你速去速回,这衣裳在身上......的确难受得很......” 孟妤一面说,一面在夏安的掌心中偷偷写下了“三公子”几个字。 孟妤此刻无比庆幸夏安前些日子就开始学认字了,这等笔画简单又惯用的字她都已识得,不然孟妤还真不知怎么给夏安递信儿。 冬宁在宴席上就被支开,自是不知孟妤她们现在在何处。 只要夏安出去寻到了冬宁或者周澹容,再将人带过来,眼下的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况且孟妤歇了这么一刻钟的功夫已没有那么难受,她倒是想看看赵菀晴要做什么。 夏安也算是学聪明了些,她紧张地看了孟妤一眼,忙捏了捏她的掌心以示明白。 赵菀晴听到孟妤这般说,还以为她当真难受得厉害:“还不快去取衣裳来?此处有我在,有什么可担心的。” 夏安离开屋子后,孟妤仍装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斜靠着长榻。 她虽与赵菀晴想象中被下了合欢药的样子不一样,但赵菀晴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赵菀晴说道:“孟姨娘,你这脸色实在红得不正常,我去给你倒杯热水喝吧,你且等等我。” 孟妤道:“那,那便多谢......多谢表姑娘了。” 赵菀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以为自己计划得逞满意地转身离去。 “吱呀”一声,厢房暖阁的门已被关上了。 密闭幽静的空间内,孟妤仿佛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这又是一个惊险的决定。 但孟妤却已大概猜出了赵菀晴的意图。 今日入了徐府,孟妤就听到有人在传她与秦道士关系不清不楚的谣言。 多是女眷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可见与前几日那场凝香坞的聚会脱不了干系。 依着赵菀晴对她这种表面热络、内里防备的态度,估计是猜出了她与周澹容的私情,又或者忌惮她未来会不安分,所以赵菀晴定是想除掉她。 可赵菀晴毕竟尚未嫁给周澹容,她又是萧员外的妾室,两人之间隔着辈儿。 赵菀晴定要想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最好再是借别人的手除掉她。 那如何除掉她呢? 自然是让孟妤失了清白便可。 而秦道士又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毕竟他在萧府时对孟妤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偏心示好,根本经不起细查。 只不过前世无人在意她这个小小的姨娘,所以也无人会去查她和秦道士之间又发生过什么。 但今生却不一样了。 孟妤的大脑飞速运转,她面上瞧着镇定,但实际上内心仍有忐忑。 她从发间抽出一根样式最普通的细簪攥在掌心,静静等着夏安寻人过来。 但孟妤转念一想,又发现出不对劲来。 按话本子里写的,这赵菀晴今夜不应该想着怎么去爬周澹容的床吗?怎么净在这儿给她使阴招了? 孟妤思索间,开门声再次响起。 随后传来的还真是秦道士刻意压低的声音:“孟姨娘,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这日日你给我写的书信我都看了,真是难为你眼睛都看不到,还让丫鬟写这些东西给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我定不会辜负你的.....” 孟妤微微一愣:什么书信?她怎么不知道? —— 宴席上,推杯换盏、丝竹鼓乐之声依旧。 周澹容也尝过了孟妤换来的寿桃,只不过不知是不是他今日饮酒太多,浑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燥热,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正烦躁时,周澹容垂目向下看去,却见本该坐着孟妤和赵菀晴的地方皆空无一人。 他蹙眉,抬手叫陆风过来去寻人,却不曾想陈言平先开了口:“萧公子,你身边这位侍卫可是面生,我从前在京城也没见过此人啊?” 徐知县听罢开口道:“呀,我还以为这侍卫是萧公子在京城新寻的.....毕竟从前在宿松县我也没见过。” 周澹容道:“先前在京城时他就在身边伺候了,只是我不怎么将他带出来罢了......” 话说一半,那股燥热愈发明显,且下腹处更甚。 这样的异样,让周澹容有几分熟悉...... 有人给他下药了。 周澹容的眼底翻涌起浓烈的戾气,手中的酒杯顿时被捏碎。 第45章 狠决 “这是怎么了?”陈言平看到周澹容失态,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我怎么瞧着萧公子脸色不太好啊?” 周澹容看着陈言平笑眯眯的样子,眼中一片冰冷:“无事,只是不小心手抖罢了。” “萧公子,要是有什么不适之处可千万不能藏着捏着,这府上正好有大夫,不如我这就叫过来为您看看?”徐知县立马接道。 下毒是毕竟是他,他心中也是颇为忐忑。 然而周澹容说道:“无妨,我只是有些不胜酒力,不如......徐大人您寻个空闲的厢房给我,让我先歇息片刻。” 徐知县听罢立马和陈言平交换了个眼神,待陈言平颔首后,徐知县这才命人给他安置房间。 等周澹容摇摇晃晃扶着侍卫的手走后,陈言平立马让徐知县派人紧盯着他。 “陈公子,我们的计划是不是成功了?”徐知县问道。 “成功?”陈言平冷笑了一声说道。 那下了毒的寿桃都被那个孟姨娘吃了,周澹容又怎么会不舒服呢? 莫不是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思,准备反将一军? 陈言平也是满心的纳闷,但却也只能静静等待。 另一边,周澹容身体的燥热愈发明显,他低声对陆风说道:“有人给我下药了,这陈言平怕是在怀疑我。” “主子!若有不测,属下和兄弟们定会杀出一条血路的。”陆风听到这话浑身紧绷,眼底一片决绝之色。 周澹容自然不敢真只带着陆风来到宿松县的,在萧府和各地也都藏着嘉靖帝带来的暗卫,以备不时之需。 “不急,且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对了,再派人去查查孟妤......”周澹容话还没说话,恰好撞见了匆匆回来的夏安。 夏安看到周澹容,顿时宛如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激动。 “你们姨娘呢?”周澹容诧异道。 “三公子,孟姨娘身子不适,还请您。请您过去看看她......”夏安气喘吁吁地说道,衣衫和头发都有几分凌乱。 那会儿她刚出厢房没多久正准备回宴席上寻冬宁,却不曾想在路上有人偷袭她。 幸亏夏安从前是个粗使丫鬟,皮糙肉厚又力气大,这才没让那人得逞逃了出来。 只不过夏安总觉得那个袭击她的丫鬟有几分熟悉。 周澹容听到这话,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下意识地调动内力压住身体的燥热,语气急切地问道:“她在何处?” “三公子,奴婢给您带路!”夏安连忙说道。 —— “孟姨娘,不如你就跟我离开宿松县如何?” “秦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跟着那萧员外有什么盼头?不如随我一起去云游四海,那多畅快......你恐怕不知道,第一次在红袖楼遇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生得实在漂亮,就跟那画上的仙子似的,所以我才说了‘做法不易罚人见血’的话。” “可是,可是秦大师您在宿松县如鱼得水,何苦背井离乡呢?” “这话可不对,求仙问道怎可拘泥于一地?我在宿松县的尘缘已了,自然就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只是我呀,放心不下你......你今日见我,不也是为了求我救你吗?” 厢房内,秦道士靠孟妤靠得越来越近。 仗着孟妤什么也看不到,他便以鼻尖凑上去贪婪地呼吸着孟妤身上的气味,一双手也蠢蠢欲动,似是在思考如何下手。 孟妤如何感受不到秦道士靠近? 只是为了和他斡旋,孟妤不得不放柔声音诱着他同自己说更多的话。 原来秦道士今日在此,乃是春褀冒充自己给他日日递信,让秦道士以为她对自己情根深种,所以今日约他在徐府相见,以身献之,想要换得一条离开萧府的活路。 “那秦大师......你准备何时带我离开呢?”孟妤怯生生地回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秦道士听到孟妤这般柔顺软糯的嗓音,浑身腾起一股燥热,他一把抓住孟妤的手说道:“明日就走!” “什么?”孟妤被吓出了惊呼。 一半是因为秦道士的突然靠近,一半是则是因为秦道士居然要跑。 秦道士已经忍耐不住了,他一边想要强行搂住孟妤亲吻,一边说道:“萧员外的身子已有了起色,徐府的寿宴也结束了,正是离开的好时候.......孟妤,你别怕,往后我身边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你陪我南上北下,你教你道法仙术,你这眼睛说不定都能治好......我们二人当一对神仙眷侣如何?” 孟妤连忙挣扎推搡着秦道士,但她的力气如何比得上一个成年男子。 于是孟妤压抑着恶心和怒气柔声说道:“秦大师,您弄疼我了......您,您若是想,不如让妤儿来主动吧,如何?” 秦道士听了这话动作一停,他望着孟妤那双空洞无神却足够温软漂亮的眼眸说道:“你什么也看不见,要怎么主动?” “秦大师......”孟妤带着几分娇嗔埋怨道,“我看不见,不是更有意思......您放松身子,陪我玩会儿不好吗?” “好好好。” 秦道士顿时明白了孟妤的意思,一时间气血翻涌,止不住地吞咽口水。 他松开双臂,孟妤的左手自然而然地攀上了他的肩头,纤细嫩白的指尖很快在他的脖颈间摸索,随后竟覆在了秦道士的眼眸上。 “话说,我还不知道秦大师您生得是何种模样呢......” 透过指缝,秦道士依旧能清楚地看到孟妤那张宛如泛着粉霞般的脸蛋,从眉眼到鼻梁再到唇,没一处是不好看的。 然而这种半遮半掩的感觉,又带上了一股莫名的刺激。 这等美色,不枉他费了这么多功夫。 秦道士情迷意乱,甚至自己闭上了眼眸抬起下巴,就等着孟妤来亲他。 然而孟妤的右手已从袖子里抖出了那只细长的银色簪子。 没等秦道士反应过来,她抬手便朝着秦道士脖颈处的脉搏狠狠扎了进去。 孟妤用了十足十的劲儿,且准确地插在了秦道士颈部跳动的最为剧烈鲜活的地方——那正是她刚刚用手丈量过的地方。 第46章 偷情 等秦道士意识到发生什么时,他已因为那簪子插得太深,而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捂住脖颈,指缝里全是涌出的鲜血。 孟妤喘着粗气,她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清楚地嗅到浓烈的血腥味。 她仿佛看见了秦道士血流如注的模样,看到他痛苦又不可置信的模样。 孟妤没有犹豫,扎进去后立马又将簪子抽了出来。 连续两次的发力,让孟妤的手腕都在颤抖。 可她知道不能犹豫,簪子留在秦道士的脖颈里,反而会留给他存活的机会。 接着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秦道士倒在地上发出“嗬嗬”的挣扎声,喷涌而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的弧线。 此刻,秦道士那颗充满色欲欢喜的心全是化作了恐惧,然而他越恐惧,脖颈处的鲜血喷涌得愈发高涨。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男人,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 而孟妤坐在方榻上,白净清怜的脸蛋和木槿色的襦裙皆沾上了大片的血迹。 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在那洁白的脖颈上,像是为她戴上了一条血腥残忍的红宝石颈链。 可偏偏孟妤什么都看不到。 那双如清泉濯濯般的杏仁眸一片无辜迷茫之色,无法聚焦的瞳孔让她看上去仿佛天生就缺乏凡人的感情,无悲无喜,亦无惊惧悲悯。 她抬起同样浸满血迹的右手,缓缓说道:“人人都说秦大师乃是半仙,不知道秦大师您可有学过起死回生之术啊?” 孟妤缓缓咧开嘴角,露出个无害的笑容。 可这个漂亮的笑容映着她浑身的血迹,让她看上去仿若从暗夜妖冶绽放的曼陀罗,疯狂可怕而又美的致命。 生死之刻,秦道士盯着孟妤的面容竟还有片刻的失神。 这女子哪里是什么仙子,分明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罗刹。 秦道士回过神,满心的后悔和恨意。 他想要爬起来去求救,可是失血过多让他已失去了力气,血泊之中,只能慢慢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而孟妤此刻亦是心脏狂跳,她也真是疯了,竟做出这样的事来。 但孟妤却一点也不后悔。 待秦道士彻底安静了下去,孟妤疯狂地用自己裙摆的内衬擦拭着那只细簪,随后又将它插回了发间。 也就在此时,厢房的门被突然破开。 孟妤心中一紧,自然希望此刻进来的最好是周澹容。 好在,一切也如她所想。 “孟妤?” 熟悉的声音响起,孟妤攥成拳头的手突然松开,她用颤抖的声线说道:“萧郎,是你吗?” 下一秒,浑身是血的孟妤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萧郎,刚刚我不知为何秦道士突然闯入,我、我......我不小心......”孟妤连忙说道,声音里赫然带着些许哭腔。 她没打算瞒着周澹容。 然而没等她说完,周澹容压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事,别怕.....我会处理好的。” 吱呀,厢房的门再次被关上,这次进来的陆风。 他见到屋内这等骇人的一幕都惊呆了,谁能想到这个看着柔弱可怜的孟氏一出手就这般狠辣。 这满屋的血迹,要怎么处理才好? 周澹容抬手先将孟妤抱了起来,陆风忙破开窗户,让周澹容先将孟妤带走。 “把这儿处理好。”周澹容冷声说道,抱着孟妤的身影消失在了昏暗之中。 “是。”陆风应下。 而就在周澹容带着孟妤离开后没多久,这门外突然传来了异动。 —— 宴席间,陈言平还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他既是因为周澹容和萧融的事心烦,亦是为自己的事烦躁。 啪。 “废物东西!你区区一个庶子,若没有我的扶持,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 “滚出京城好好给我反省去,要是再有旁的事牵扯出来,那下次死的就是你这个蠢货!” 三皇子刮来的耳光似乎还在让他的脸颊火辣作痛。 庶子!庶子!庶子! 难不成三皇子他自己就不是庶子? 这么多年,他为他做了多少肮脏事,为了他背了多少黑锅,他竟就这般对他? 就在陈言平满腔怨气地暗中咒骂三皇子时,席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个嬷嬷说发现萧员外的妾室同外男在厢房偷情。 众人一片哗然,被独留在座位上的萧员外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赵菀晴惊讶地看向萧员外,“这定是有什么误会,孟姨娘身边可是有丫鬟在的啊。” 这嬷嬷抬起头,正是那个提议让孟妤去厢房换衣服的婆子:“奴婢听得千真万确啊,就在那厢房里,孟姨娘说要跟那人私奔呢!” 萧员外一激动,桌子上的碗筷瞬间被他抽搐的手打倒在了地上。 “这......”徐知县也没想到自己母亲的寿宴上会闹出这么难看的事,可孟妤到底是萧府的人,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萧员外涨红着脸骂出了一句:“混账!” 众人才如梦初醒般议论起了此事,而赵菀晴立马说道:“叔父别急,这其间定是有什么误会,我这就先去看看!” 一听有热闹可看,不少人都跟在赵菀晴屁股后面走了出去。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寿宴上的人都少了大半。 徐知县见此头痛地直揉太阳穴,好在自己的母亲已经回院里歇息了,不然听到自己的寿宴上出现这些荒唐事,只怕能当场气晕过去。 陈言平看着台下的一片狼藉,骂道:“还真是庙小妖风大,怎么又和那个孟姨娘有关系?” “陈公子,眼下我们......”徐知县道。 “当然是去看萧融了!一个姨娘偷情有什么可看的?”陈言平起身拍了拍衣摆,就等着看周澹容是否发病,“萧融安置在了何处?还不带路!” “是,是。”徐知县狗腿地应道。 第47章 春光 厢房内,孟妤染血的外衫已被周澹容悉数褪下,雪白的里衣虽沾了些如梅花般的点点血迹,却并不显眼。 周澹容单膝跪地,用沾水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孟妤脸颊上的血迹。 只是他那握着帕子的手忍不住的颤抖,而他的面色亦是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时间一过,他以内力强压着的合欢药药效又悉数涌了上来,且比先前更加凶猛。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孟妤白净的小脸上,那股躁意如烈火焚烧,让他不敢再看孟妤的眼睛。 “萧郎,你怎么了?” 孟妤摸索着握住了周澹容的手腕,明显感觉到了他在颤抖。 “没事,夏安去取换洗的衣裳,等会儿就回来......”周澹容的声音沙哑,蹲起的身子猛然站起来时竟双腿无力,一个踉跄打翻了桌几上的茶碗。 孟妤听到瓷器破碎的声音猛然抖了抖肩,连忙伸手抱住了周澹容:“萧郎,你的伤势又复发了吗?到底怎么了?” 隔着布料,孟妤都感觉到了周澹容格外滚烫的身体,耳边尽是男子粗重而克制的喘息声。 孟妤身子一僵,这萧融......还是中药了吗?可她明明不是寿桃换了吗? 女子的身体柔软又带着淡淡的清香,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胸膛每蹭动一下,都仿佛有数根羽毛撩拨这他的心窝,让周澹容根本舍不得放开。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推开了孟妤。 “夏安和陆风一会儿就回来,你且在此等一下......” “秦道士的事不必怕,我会派人去处理干净的......” 周澹容艰难地说道,他不敢再过度使用内力,怕又引得旧伤复发。 但他也怕药劲上头做出伤害孟妤的事来,所以此刻想的都是要远离孟妤。 可就在周澹容转身的那一刻,孟妤就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萧郎,你别走,我害怕。” 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从背后传来,周澹容岌岌可危的理智恍若即将决堤的洪水般汹涌摇晃。 周澹容握住那女子环在腰间的小手说道:“我身子有几分不适,你乖乖待在这里,别怕......” “萧郎,我在这里,你还要去寻别人吗?”孟妤猛然抬起头,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破碎的泪痕,而那双如藕节般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你......” 周澹容浑身一怔,他转身想要同孟妤解释,可下一秒便感觉到女子柔软香甜的唇覆在了他的下巴上。 孟妤看不到,一切都只能凭感觉。 她踮着脚胡乱亲吻着,延着脸颊滚落的泪珠又蹭在了周澹容的下颌和脖颈上。 分明是温凉的泪水,可落在周澹容的身上却变得无比滚烫。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澹容抬手覆住孟妤的脖颈,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贴着孟妤跳动的脉搏。 他凑近还能嗅到孟妤身上残留的血腥味,他闭上眼仿佛就重新看到了孟妤坐在血泊中的样子。 她是那般怜弱而害怕,瘦弱的肩头缩成小小一团,脸上却满是脏污的血迹。 那人怎么敢...... 周澹容如浓墨般的眼底满是戾气与杀意。 “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周澹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可孟妤的声音却更加坚定:“萧郎,我心悦于你,你能......别走吗?” 她揪住周澹容的衣领抬起头,清澈如琥珀般的瞳眸氤氲着一片水色,朦胧之中又倒映出周澹容的面容——只是那张脸,却并非他自己的。 周澹容最后的理智终于崩溃,他闭上眼俯身吻住了孟妤的唇,贪婪地掠夺起那所有的甘甜。 孟妤反手搂住周澹容的脖颈,一颗心远比她杀秦道士时跳动得厉害。 她一咬牙,一狠心,给予了周澹容更加热情的回应。 只是可惜孟妤和周澹容都没有什么经验,亲了没多久,孟妤就因为缺氧而小脸涨得通红。 而周澹容还不知疲倦地索取强掠,丝毫不给孟妤喘息的机会。 等周澹容好不容易松开孟妤时,孟妤已被亲得晕头转向,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床榻之上,雪白的锁骨剧烈收缩,竟让她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不过没等她缓多久,男子削瘦却高大的身躯已然俯下。 他宛如一只捕猎的野兽般压低身子,嶙峋的脊骨和紧实的肌肉将缎面的衣料撑起如山峦般的弧度,他双手撑在孟妤的脸侧,投下的阴影将孟妤完完全全笼罩,既像是保护,又像是禁锢。 “你可想好了?”周澹容用最后的力气地问道,沙哑的声音反而透着几分莫名的诱惑与危险。 孟妤红着小脸重重地点了头:“只要萧郎不负我,我便绝不会后悔。” 周澹容听罢认命地闭上眼睛,再次低头吻了下去。 压抑的情欲悉数爆发,他的吻如疾风骤雨般落下,可又始终控制着力道,不敢伤她分毫。 衣衫纠缠,红烛摇晃。 月影朦胧,钗环尽落。 周澹容的手指摩挲着那如绸缎般的鸦发,他低声哄道: “叫容哥哥。” 孟妤咬着唇瓣,哭红的眼眸如受惊的小兔子般可爱,怯怯地唤道: “融哥哥.......” 那曾被周澹容亲自拒绝的称呼,最终还是如了孟妤的愿。 而就在春光最甚时,周澹容抬手解开了床榻边的帷幔,将所有的旖旎风光都挡在了幕帘之中,不容别人窥探分毫。 —— 厢房外,陈言平听着这一场活春宫,脸色着实难看。 徐知县也没想到周澹容突然改换了路线,就是带着自己父亲妾室来此处偷情。 “陈公子,您下的毒究竟是......”徐知县还从没见过周澹容这般猴急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怀疑陈言平那毒引的功效。 “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我的毒引可没这作用。”陈言平阴鸷地看了徐知县一眼,“不过刚刚席间不是有人说这孟氏与外男偷情吗?这偷情的人就是萧融?” “不对呀,此处的厢房并非我安排的地方,而是这萧公子自己强行闯入的。”徐知县说道,“至于这孟氏......也不该在此处啊!” 若偷情的人就是孟妤和周澹容,那赵菀晴不应该来这儿捉奸吗? 第48章 命案 “陈公子,您看我们现在是?”徐知县一头雾水,只能向陈言平请示。 陈言平听着屋内翻云覆雨的声音,心中愈发烦躁:“罢了,下次再寻机会吧。” 不过这般偷情还真像萧融能做得出来的事。 毕竟他从前在京城便惯会沾花惹草,可是有不少红颜知己。 只是能在自己父亲病重时朝着父亲的妾室下手,这萧融还真是荒唐。 至于周澹容,陈言平记得他最是不近女色。 陈言平正准备带人离开,这时一个下人匆匆赶来说道:“老爷,出大事了!” “怎么了?这般着急忙慌地做什么......”徐知县问道。 “秦,秦道士死了,这尸体在空置的厢房里被人发现了!”下人脸色煞白,说话都结结巴巴,“好,好多人都看到了.....” “什么?!”徐知县惊呼出声,“秦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老爷您快过去看看吧!”下人说道。 “快,快......这事千万不要让老夫人知道!”徐知县脸色铁青,顾不上陈言平连忙往现场赶。 今日可是他母亲的八十大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陈言平看着徐知县惊慌而去的背影,眉头都能拧成麻花——这都是些什么事。 —— 另一边,等赵菀晴领着人来到这捉奸的厢房时,打开门看到的却是秦道士的尸体。 只见这秦道士乃是被人刺破了脖颈失血过多而亡的,而他的旁边还躺着个同样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丫鬟。 这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春褀。 赵菀晴看到这一幕时,差点没吓得昏厥过去,还是盼儿手疾眼快接住了赵菀晴,这才没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 “秦大师怎么会在这里?”赵菀晴尖细的声音颤抖着转了个弯儿,满是震惊。 他不应该同孟妤在一起吗? 孟妤呢? 赵菀晴掐着掌心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环顾四周哪里有孟妤的身影。 “不是说这孟氏与人偷情吗?秦道士怎么会死在此处?”有人忍不住问道。 那最早来报信的嬷嬷也傻了眼,她倚着门框双腿打颤,上下牙齿磕碰间半天说不出句话来:“孟,孟姨娘......去哪儿.......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无心顾及孟氏偷情的事。 徐知县一来,更是不少人请辞而去,不敢在徐府多留。 徐知县看到秦道士的尸体愤怒不已,立马命衙门的人来查尸追凶。 而昏倒在一旁的春褀则被一盆冷水泼醒。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醒来......他就那样了!啊啊啊!”醒过来的春褀看着面前的凶案现场尖叫连连。 徐知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丫鬟压根不是徐府的人,他冷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此处?!” 春褀颤颤巍巍地看过去,目光落在赵菀晴身上的时候顿时亮了起来。 她宛如抓到救命稻草般连滚带爬地凑到赵菀晴的脚边,染血的手哀求般地想要抓住赵菀晴的裙摆:“表姑娘,救命啊!有,有歹人,这徐府有歹人啊!” 赵菀晴捂住口鼻连忙后退,这才避开了春褀肮脏的双手。 “表姑娘,这丫鬟......你认识?”徐知县一记刀眼过去,往日和善的眼神此刻变得狠厉犀利起来。 赵菀晴的神情僵硬,她说道:“春褀,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在府中……或者跟在孟姨娘身边伺候吗?孟姨娘呢,她不是在此处换衣裳吗?” 赵菀晴的重音都放在了“孟姨娘”这三个字上,显然不管秦道士是死是活,赵菀晴还想把这脏水给孟妤泼上去。 可此刻的春褀完全被吓傻了,哪里顾得上孟妤? “有人,有人要杀我......表姑娘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定是那人杀了秦道士,不关我的事啊!” “表姑娘救我,求你救我......” 春褀语无伦次,而徐知县的困惑更是达到了顶峰——这丫鬟究竟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表姑娘,萧府的丫鬟怎么会出现在我这徐府之中呢?我记得今日孟姨娘身边伺候的丫鬟中,也没有这人啊?”徐知县问道。 到底是牵扯到了命案,而春褀又是萧府的人,赵菀晴只能努力撇清关系道:“徐大人,这,这我也不知道啊!春褀怎么会与秦道士待在一起呢......” “那就先将此女缉拿下去,好生关押起来!”徐知县开口道。 这话一出,却让赵菀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若是春褀扛不住审,把她们那些事说出可怎么办? 人群之中,亦有人开口猜测道:“该不会是这丫鬟杀了秦道士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那这孟氏又去了何处?不是说她在此与人偷情吗?” “总不可能是个瞎子杀了人吧?要是瞎子杀了人,她跑得掉?” “大喜的寿宴,怎么偏偏出了这等事呢......” 这些人说得越多,徐知县的脸色越难看。 赵菀晴同样也是心烦意乱,她既害怕春褀说出她的计谋,又怕春褀真的与命案有关。 偏偏徐知县又直接将春祺关了下去,赵菀晴就是连个与她串通的机会都没有。 于是春祺思索片刻后说道:“徐大人,这春褀到底是萧府的人,不如我先去寻三公子和老爷来吧.......这样的事牵扯到了萧家,我也不好做主的......” 提到三公子和萧员外,徐知县冷冷地说道:“萧公子不胜酒力已歇下了,萧员外已先回了萧府,这等事也就不必打扰他们了。” “不过这丫鬟毕竟是萧府的人,还得劳烦表姑娘你留在此处同我一起审问。” 眼下周澹容正与那姨娘翻云覆雨,徐知县实在是没脸再戳穿这件事了。 一来他与陈言平狼狈为奸给周澹容下了药,本就心虚。 二来今日到底是他母亲的寿宴,一桩命案就够让人糟心了,徐知县不想扯出这等继子和姨娘偷情的事再添笑料,更不想得罪周澹容。 第49章 不冤 徐知县的话音刚落,冬宁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跪下行礼道:“禀徐大人,我们姨娘身子不适,听闻老爷要先回府,便直接从厢房离开和老爷一起回府了。” “老爷特让奴婢留下告知徐大人一声,顺便伺候醉酒的三公子。” “春褀乃是萧府的人,若此次命案与她有关,还请徐大人秉公处理,不必留有情面。” 赵菀晴看到冬宁的那一刻,心里咯噔一下。 孟妤已经回萧府了? 赵菀晴狠狠揪了揪帕子,这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变故? 徐知县当然知道孟妤没回去,可就算那瞎眼的姨娘在这厢房待过一段时间,他也不信她能杀人。 于是徐知县挥了挥手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在一旁跟着看吧。” 赵菀晴死死抓着盼儿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冬宁走到她身边。 这分明只是伺候笔墨的丫鬟,可此时她的眼中却含着股刺骨的冷意。 宿松县的县尉今日也在徐府,他早些年也当过仵作,现场就验起了尸。 没多久就县尉就查出这秦道士是被簪子刺死的,而那簪子恰好与春褀发间的簪子吻合。 —— 庭院里,夜风瑟瑟。 赵菀晴坐在太师椅上,手中虽捧着一杯热茶,但掌心却是一片冰凉。 站在院子中间的县尉拱手说道:“从物证来看,这丫鬟的脚印与厢房门口泥地的脚印相同,发间的细簪与秦道士脖颈上的伤痕吻合,且簪尾处有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这只簪子恐怕就是凶器。” “从人证来说,秦道士身边的道童说这丫鬟最近常来寻秦道士,两人多次单独共处,还常有书信往来,似是有私情。” “秦道士身上无其他伤害,显然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刺。” “如果这位名为春褀的丫鬟同秦道士关系不简单的话,倒是能更为轻易地杀死秦道士......毕竟能让秦道士不设防的人应该不多。” 这县尉本也是饮了酒的,但眼下他却无比清醒,神经紧绷。 尤其是触及徐知县冰冷的视线时,他更是冷汗淋漓,只想着赶紧把凶手的帽子扣在那丫鬟身上,给徐知县一个交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有下人将那支从春褀发间取下的簪子呈了上来。 “先前秦道士在萧府的时候,表姑娘可有见过他与这丫鬟来往?”徐知县问道。 赵菀晴尬笑着说道:“从前这春褀都是跟在孟姨娘身边伺候的,至于她与秦道士有无往来,我还真不知道......不过那用来行刺的簪子款式太过寻常,宿松县不少女子都有,若是将簪子视为铁证是否又失公允?” “不如把春褀带上来再好好审问一二……春褀一个弱女子,我还是很难想象她能做出这等事。” 春褀杀了秦道士? 赵菀晴打死都不相信。 “老爷,那丫鬟现在回过了神,您看是否要现在将她提上来?”这时,一下人说道。 “带上来。”徐知县说道。 很快,几个粗使婆子就将五花大绑的春褀给提了上来。 只见春褀浑身湿漉,脸颊上还有被掌捆过的红痕,她满脸惊恐害怕之色,但比起刚刚疯癫的模样看着正常多了。 再见到春褀,赵菀晴也冷静了许多:“春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还同秦道士传递起书信来了?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你,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春褀,你定要想好再说话啊。” 春褀对上赵菀晴的视线浑身一颤,随后她说道:“徐大人,表姑娘,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的书信乃是替孟姨娘传递的,今夜也是孟姨娘邀这秦道士在此相见,奴婢不过是替他们看门的罢了......” “只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打昏了奴婢,奴婢再醒来的时候秦道士就已经死了!” “奴婢冤枉啊,真的冤枉!那簪子不止是奴婢有,孟姨娘也有,该、该不会是孟姨娘不小心杀了秦道士吧?” “奴婢从前在孟姨娘身边伺候,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妆盒中就有一模一样的簪子啊......” 赵菀晴听了春褀这番话,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若是这命案能安在孟妤的头上,可比偷情的罪名来得有用。 “该不会是真如流言所说,孟姨娘与秦道士......”赵菀晴震惊地捂住嘴,故意将话说了一半。 徐知县今日在寿宴上也听了些风言风语,他紧锁着眉头问道:“既然你说你是替孟姨娘和秦道士看门的,那就是孟姨娘一个瞎眼的女子不仅杀了秦道士,还将你打昏了过去?” “我倒是不明白,这孟姨娘如此行事所图的是什么?” “若她与秦道士藏有奸情,那二人不该趁着这点时间行鱼水之欢;若她与秦道士没有奸情,又为何要在徐府约见他?” “还是说你觉得我这徐府,还藏着个没被人发现的歹人?!” 徐知县好歹是一方县令,此刻严肃冷脸的模样颇具压迫感。 “这,这......”春褀听着徐知县的质问结结巴巴地回道,“定是,定是孟姨娘身边还有帮手......夏安,对,定是夏安在帮她!” “至于杀人的原因,许是,许是二人起了什么龃龉,这才闹出这等事的吧!” 春褀的话听来颇为勉强,但赵菀晴却说道:“这丫鬟所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然她杀了人为何不跑呢?留在案发之地岂不是自投罗网?” “徐大人,不如将这孟姨娘等人也请过来当面对峙?毕竟秦道士身死的厢房也是孟姨娘先前待着的地方。” “这孟姨娘被酒水泼湿了衣裳,我本是陪着她一起去换衣的,可在厢房时孟姨娘怕萧员外和三公子身边无人照顾,就让我先回了宴席......现在想来,孟姨娘的确有几分奇怪。” “且这秦道士一死,我这叔父又如何是好啊?和州的名医都比不过秦道士的法事有用,要是因为秦道士身死,叔父的病又卷土重来,那岂不是......” “徐大人,您定要查出真凶和真相,还秦道士一个清白,否则叔父只怕绝不会轻易放过此事啊!” 说到萧员外,徐知县冷冰冰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动容,这事怎么就绕不开那个瞎子呢? 可他要如何去传唤孟妤? 到萧府寻人?还是去萧融的床上抓人? 这会儿,徐知县总算从这凶案中品出些不对来,或许他就不该在今夜查案....... 就在徐知县犹豫时,一道声音从庭院门口处响起: “这秦道士死得不冤。” 徐知县抬头看去,从门口处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澹容。 第50章 了结 周澹容仍身着白日里的银白色缎袍,但许是合衣小憩了会儿的原因,他那衣裳有几分褶皱凌乱,胸前还有未擦干净的深色酒渍。 他脸上醉酒的红晕尚未完全消散,往日里苍白的面容眼下倒是显得多了几分血色。 只不过周澹容瞧着一身酒气,眸色却十分清明。 徐知县没想到周澹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从发现命案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看来这周澹容行事还是很快啊。 一时间,徐知县看向周澹容的神情颇有几分怪异。 “表哥,您怎么来了?”赵菀晴惊讶地说道,握住茶盏的手都因心虚而忍不住颤抖。 “萧公子,你这话的意思是......”徐知县跟着问道。 “徐大人可知这秦道士准备明日就离开宿松县的事吗?”周澹容问道,他声音颇为沙哑。 徐知县一脸震惊:“还有这事?好端端的秦道士是要去哪里?” “众人皆以为我父亲的病是由秦道士治好的,但实际上我在京城就见过这等疑难杂症,父亲已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绝非做那一两场法事就能救得回来的。”周澹容开口道,“我之所以留着秦道士在府中,乃是为了宽慰父亲,好让他不要放弃治疗。” “父亲素来迷信道法仙术,对秦道士也十分信任,所以我想着有他相伴左右,父亲最后的一段路也总能过得高兴些。” “可谁曾想近几日我发现这秦道士竟在父亲的饭菜中偷偷下药,这药的药性极猛,虽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大有好转,但实际上却是在亏空此身子以换来回光返照之势。” “我知晓此事恼怒不已,但那时秦道士已来到了徐府准备为徐老夫人贺寿,念及徐知县与父亲多年的情谊,我这才想着等寿宴后同秦道士算账。” “今日来徐府没多久后,我手下之人便查出来这秦道士已收拾好了细软金银,准备跑路......看来他是知道纸包不住火,不敢留下来面对我。” 徐知县:“竟还有这等事?可这秦道士不是会火术仙法吗?难不成也都是骗人的把戏......” 周澹容:“都只是些高超的戏法罢了......若他真是仙人,岂会被这么轻易地杀死?” 徐知县无语凝噎,他在寿宴前可是给秦道士砸了不少钱,还处处毕恭毕敬地捧着他。 到头来这人居然是个招摇撞骗之徒! “至于这春褀,从前在萧府就是个不安分的。”周澹容说道。 他瞥了一眼冬宁,冬宁立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禀徐知县,这春褀先前的确是服侍孟姨娘的不假,可她因偷奸耍滑、玩忽职守被打发去了厨房做粗活儿。” “今日这些污蔑之言,只怕都是春褀记恨我们姨娘才故意这么说的。” “我们姨娘眼盲,时时刻刻都离不开人,奴婢根本没见孟姨娘同春褀再说过话,更别提传递什么书信了。” 周澹容冷冷地看向春褀,缓缓说道:“这种不忠不义的丫鬟的证词何必再听?兴许就是她自己与秦道士暗通曲款,与秦道士谋划逃离宿松县不成,一怒之下才杀了人。” “她本就是因着秦道士的关系混入的徐府,杀人之后又浑身血迹,若出了这院子只怕不出片刻就会被抓起来。” “与其这样,还不如在现场装昏,兴许还能躲过一劫。” “我说的,可对吗?” 赵菀晴还是头一次听到周澹容说这么多话。 她侧头看向周澹容,却惊愕地在男子的脖颈处发现了深色的吻痕和女子指甲的抓痕。 周澹容感觉到赵菀晴的视线,下一秒就朝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赵菀晴只觉得自己好似落入漆黑的深渊之中。 那幽深而又平静冰冷的瞳孔仿佛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让她不自觉地紧张害怕到无法呼吸。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澹容,明明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却让她觉得无比恐惧。 好似那平静之下,潜藏着的皆是凌厉的杀意。 而就在此时,周澹容抬手摸了摸自己喉结一侧的抓痕,仿佛是故意指引着赵菀晴看向此处。 赵菀晴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起来,她好像知道这秦道士是谁杀的了...... 啪嗒。 赵菀晴手中的茶盏滚落在了地上。 那茶盏虽没有碎掉,但茶盖咕噜咕噜滚过,茶水悉数倾倒了出来,在赵菀晴的脚边汇成了一潭水泊。 赵菀晴看着那水泊的模样,只觉得像极了秦道士死时身下聚成的血泊。 赵菀晴心神不宁,却见春祺又朝着她爬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奴婢没有杀秦道士,表姑娘这一切可都是你让我……” “住嘴!” 眼见春祺狗急跳墙要说出她们二人的事,赵菀晴连忙高呵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春祺,你虽只是个丫鬟,可这么多年来萧家待你不薄吧?你父亲先前腿脚受伤是府中的大夫分文不取替你父亲看的诊,你哥哥的债主闹到萧府也是李管事替你付的利息钱……你怎么敢做出污蔑主子的事?”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也家人想想。” “此刻坦白,还能落得个痛快。要是你还胡乱攀咬,那恐怕遭殃的就不只是你了!” 赵菀晴说完这些话后大口地喘着气,她根本不敢看周澹容的眼睛,也不敢直视春祺的面容。 而春祺听罢,宛如被人抽去了骨头般瘫坐在了地上,脸上一片恍惚之色。 她知道,自己这是被抛弃了。 “这生事的丫鬟到底是萧家的人,萧家御下不利,日后定会想办法给徐大人赔罪的。”周澹容说道,“既然人证物证都在,不如就结案吧,春祺这丫鬟依律处置就是。徐大人,你看这样可好?” 第51章 恐惧 夜色如墨,将整座宿松县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青石街道上,车轮与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咯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车厢内,赵菀晴紧攥着衣角,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她与周澹容第一次二人共处,但赵菀晴根本不敢直视对面的周澹容,目光只是慌乱地在车内四处游移。 秦道士死不瞑目的面容和春褀被人拖下去时绝望而怨恨的模样还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努力在周澹容面前保持着冷静与礼数。 赵菀晴本以为周澹容会说些什么,可他竟就这样靠在了座位上闭目养神,一句话都不曾与赵菀晴说。 煎熬。 赵菀晴从没觉得如此煎熬过。 她勉强挤出个笑容开口道: “表哥,叔父要是知道秦道士死在了徐府,只怕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我回府后还是让府中的下人都谨言慎行,莫要让叔父知道这样的噩耗,您觉得可好?” “原来你也知道父亲受不起这样的打击啊。”周澹容的声音沙哑而冰冷。 那双如幽潭般的桃花眸睁开,看向赵菀晴时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菀晴的心猛地一缩,她迅速避开周澹容的视线低下头道:“谁能想到秦道士会出这样的事呢?都怪那春褀竟这般丧心病狂,与秦道士苟合偷情不说,还敢杀人......” 刚刚在徐府,徐知县已顺了周澹容的意将春褀定为了凶手。 而春褀杀人的原因就在于秦道士要离开宿松县却不带走她,乃是情杀。 尽管春褀到最后都在喊冤,但已无人听她辩解。 命案已了,但好好的寿宴被搅和成了这个样子,徐知县送他们二人离开的时候,脸色实在难看。 “是啊,谁能想到春褀会在这徐府之中。”周澹容接道,“表妹,你说是不是?” 表妹。 这是周澹容第一次这般称呼她。 赵菀晴狠狠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竖起。 她第一次这般清楚地感觉都到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从前的“萧融”了。 周澹容说完这句话,马车内又安静了下去。 这样窒息般的寂静一直持续到萧府,马车停驻,周澹容下车前最后对赵菀晴说了一句话: “表妹既然这么聪慧,又何必要做出让萧家难堪的事呢?今日的事是丫鬟抵过,若是再有下次,我还真不知是何人来抵过了......” 说罢,周澹容毫不留情地离开。 被独自留在马车上的赵菀晴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人难道真的是周澹容杀的吗? 他为了那么个卑贱的妾室,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女子温婉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愤恨与不解。 —— 萧府,慕云园。 主屋门前,陆风抱着剑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 看到周澹容的身影他立马上前说道:“主子,大夫已经来过了,这孟氏只是疲累过度,身子并无旁的问题。” 周澹容点头,这才踏入屋内。 屋内烛火摇曳,床榻边的帷幔并没有被放下,周澹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道娇小曼妙的身影。 孟妤身着雪白宽大的寝衣正安静地蜷缩在床上,眉头轻皱,似是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稳。 察觉到有人靠近,孟妤哼唧着挣扎了一下。 只见那露出的脖颈和小臂上布满着暧昧的吻痕和青紫的捏痕,哪怕已经上过药也映着女子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周澹容看到孟妤满身的痕迹,眼中顿生愧疚之色。 他正准备将孟妤的手臂塞回被子里时,孟妤却突然醒了:“谁?!” 她声音颤抖,本能地往床角缩去,紧紧攥着被子的双手指节都因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周澹容见状,立刻出声安抚:“别怕,是我。” 孟妤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伸手朝着周澹容的方向摸去,却不曾想自己的身子酸软得厉害,尤其是双腿那处,稍剧烈动一下,就疼得泪眼汪汪,竟又让她跌坐了回去。 先前如何与周澹容共赴云雨的事又一点点浮现在了孟妤的脑中海中。 孟妤的脸颊顿时浮现出一层如霞云般薄红,软绵的嗓子缓缓说了一句:“疼。” 周澹容看着孟妤委屈到皱眉的小脸,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的神情,忙伸手将孟妤扶起来抱在了怀中:“是我的错,是我没个轻重......夏安已替你上药了,往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孟妤在周澹容的怀中慢慢回过了神,她问道:“我们现在还在徐府吗?” “不,我们已经回来了。”周澹容说道,“你放心,秦道士的死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头上的。” 周澹容想到孟妤坐在血泊中的样子,心宛如被千万根针扎般疼。 他本是想告诉孟妤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可他冷静下来细想才发现,当时那等场景什么都看不到的孟妤又能怎么办呢? 她难道不害怕吗? 这徐府的寿宴是他带着她来的,可却又一次害得她置身险境。 周澹容闭上眼,心中满是对自己的埋怨。 孟妤被周澹容抱在怀中也有些错愕。 她没想到周澹容的行动这般迅速,不仅将她提前送回了萧府,还把秦道士的死给压了下来。 孟妤敢杀秦道士也绝不是头脑发热之举。 萧融身体里的异世魂本就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话本子里他还与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有过露水情缘,喜欢的就是那女刺客看着柔弱实则心狠手辣的样子。 所以孟妤才有把握这萧融不会轻易地因为她杀人就厌弃她。 更何况自己是无奈之举,哪个男人会不怜惜? 只是她没想到,周澹容接受这事接受的这么快。 “萧郎不怪我心狠手辣吗?”孟妤问道。 “心狠手辣?如果是我在那厢房之中,我绝不会让秦道士死的那么痛快。”周澹容缓缓说道。 他伸手撩开孟妤脸侧的碎发,这才发现自己情迷意乱时竟连孟妤的耳垂都没有放过。 那上面还留着他的齿痕。 一时间,周澹容连耳根都泛起了如血般的殷红色。 而周澹容这句话堵回来,愣是让孟妤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第52章 病危 孟妤犹豫片刻,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周澹容的胸膛上。 “萧郎,我怎么也没想到秦道士会出现在那儿……而他竟想要带我离开宿松县,还说什么我的心意他都收到了……我不从,秦道士便想用强,我宁愿死了也不想他得逞……” 孟妤说到一半,就被周澹容捂住了嘴。 “什么死不死的,你要活得好好的,等日后去了京城我定会寻医替你看好眼睛。”周澹容说道,“不可再说这些胡话。” “一个江湖骗子死了也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愧疚。” 孟妤见周澹容真的完全不怪她,她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萧郎,遇见你当真是我此生的幸运。”孟妤声音软绵,抬起头来漂亮的杏仁眸中仿佛都只能装下周澹容一人,“对了,萧郎怎么身上还有纱布呢?可是那坠马之时伤到了别处?” 孟妤提到的正是周澹容被山匪刺杀时受的箭伤。 昨夜二人坦诚相待时,孟妤摸到了那纱布。 周澹容说道:“先前其实受伤不轻,但怕父亲担忧才一直瞒着。我的伤势你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可好?” 孟妤点了点头,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乖巧。 “还有一事,今日那盘寿桃你可吃了?”周澹容问道。 “萧郎是说我桌上的那盘吗?我没吃,我只吃了你那盘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吃完后觉得有几分不舒服。”孟妤说道。 回想起吃完寿桃的那股难受劲儿,她心中也纳闷。 “不舒服?”周澹容眉梢一挑,“怎么不舒服?” “就是突然四肢无力,胃里泛恶心。”孟妤说道,“若非那会儿难受,表姑娘也不会想把我扶出去透口气,如此也不会被泼了酒又去了厢房了……” 这么一盘算,还真是那寿桃的锅,可是她明明服了合欢药的解药啊! 不对,今日中药的还是周澹容。 难不成……她那盘寿桃也有问题? 孟妤眉头紧锁,突然想明白了为何赵菀晴会催促她吃下寿桃,又为何会让秦道士来寻她了。 若中合欢药的人是她,赵菀晴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她送到厢房,而后秦道士到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那时,赵菀晴再带人捉个奸。 不管孟妤是不是被人陷害的,她都死定了。 想到这些,孟妤有些懊恼——怪她太依赖那话本子,竟将赵菀晴轻视了过去。 不过幸好,周澹容今日是与她圆了房,也算是没白费那合欢药。 而周澹容听完孟妤的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你现在还觉得不舒服吗?”周澹容问道。 孟妤:“除了身子有些酸痛外,就是胃还有些难受……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等明日我再寻个大夫来好好给你看看。”周澹容说道。 明日齐神医的徒弟就到了这宿松县,若孟妤真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说了这么多,孟妤的身子又泛起了一股倦意。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周澹容扶着孟妤躺下,叫她今夜好生休息。 只是在他离开时,孟妤又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融哥哥……你今夜不陪我吗?”孟妤问道。 床榻间她被周澹容诱哄着说出的名字,此刻又被她清楚地念了出来。 女子的手分明柔若无骨,可却能轻而易举地制住周澹容的脚步。 而那三个字从孟妤的嘴里唤出来时,那股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燥火又浮了上来,让他头晕脑涨。 “我去沐浴一番,一会儿就回来。”周澹容轻柔地说道,仿佛生怕惊扰了孟妤。 “好~”孟妤乖巧地收回手,小脸埋进被子里还是只留下了那双圆润漂亮的眸子,长而卷的睫毛忽闪,在眼下投下漂亮的阴影。 周澹容看到孟妤这般模样心头一软,他忍不住摸了摸孟妤的脑袋,眼底翻涌的满是对孟妤的怜爱和占有欲。 —— 次日。 东方泛白,晨露熹微。 昨日发生了这么多事,孟妤本该睡到日上三竿才能把精气养足,但不知为何天色刚亮她就醒了。 醒了后孟妤下意识地摸向身侧,被窝里的另一侧还残留着余温,显然周澹容刚走没多久。 “咳咳……夏安,冬宁?”孟妤支起身子唤道,声音沙哑干涩。 来到陌生的环境,孟妤也不敢自己下床乱动。 好在没等多久,她就听到了脚步声。 “姨娘,奴婢在。”来者是冬宁,她连忙点起蜡烛,又替孟妤倒了杯热水,“这会儿天色还早,姨娘您可多睡一会儿。” “三公子呢?”孟妤问道。 “老爷身子又不好了,三公子这会儿在瑞雪堂伺候着。”冬宁说道。 孟妤听完心里五味杂陈,秦道士一死,这萧员外也和话本子里写的不一样了。 “姨娘这会儿要继续睡吗?还是奴婢伺候您梳洗?”冬宁问道。 孟妤道:“点灯梳洗吧,我也是睡不着了。” —— 萧府,瑞雪堂。 床榻边,一个身着青衫、面容清秀的年轻大夫正在为萧员外施针续命。 周澹容坐在太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静等着那年轻大夫的诊断。 “怒火攻心,情况不妙……我若是尽全力的话,萧员外还能活个十天半个月。”这年轻大夫说道,“不过这也说不准,还是尽早准备后事吧。” 这年轻大夫名为齐恒,乃是宫中的御医。 “罢了,这病本就无药可医。”周澹容垂眸说道,“你且让他走之前别这么痛苦吧。” “是。”齐恒拱手说道,“卑职尽力而为。” 救回萧员外后,齐恒又赶紧替周澹容把了脉,察觉到他中过合欢药且又以阴阳之法解了药性后,他瞪大了双眸:“您这是……” “昨日在徐知县母亲的八十大寿上被人下了药,眼下已经无碍了。”周澹容说道。 齐恒道:“在京城数年您都没开窍,如今在宿松县却破了身。卑职都有些好奇是何人能让您放下芥蒂的……该不会还真是曲公公说的那位吧?” “不过呀,这合欢药最好的解法就是顺其自然,您倒是不必再吃旁的药了。” 周澹容对上齐恒的视线,已然看到了他眼中的揶揄之色。 第53章 中毒 齐恒是齐神医收的养子,也是周澹容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好友。 嘉靖帝将齐恒派过来明面上瞧着是宠爱萧贵妃,但实际上还是不放心他。 周澹容说道:“他倒是什么话都往外说。” “曲公公也是担忧您,不过......万事还是要小心为上,您身份特殊,不敢在宿松县有半分差漏。”齐恒说道,“对了,您说还有一位病人需我看诊,这人在何处?” 周澹容见萧员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便带着齐恒回慕云园去寻孟妤。 齐恒挎着药箱,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而进了屋,齐恒总算看到了曲公公嘴里提到的那名女子。 只见那人身着月白色寝衣坐在铜镜前,齐腰的乌发如瀑披散在身后,哪怕只露出了半张侧脸,却能看得出这女子五官灵巧、柔弱清怜。 她的身侧立着两个丫鬟,一个正握着象牙梳子,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的长发;另一个则在一旁挑选着合适的发簪。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两个丫鬟连忙跪下行礼道:“给三公子请安。” 也正是这时,孟妤转过身子,齐恒才发现她的双眸无神,似蒙着烟云水雾般叫人看不真切。 “萧郎回来了?”孟妤本放在桌案上的手立马抬起了,周澹容想都没想就快步走到孟妤身边,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好让她知道自己就在身边。 冬宁和夏安看到周澹容的眼神,识趣儿地退了下去。 “怎么没有多睡会儿?手怎么也是冰冷的?”周澹容蹙眉。 “萧郎一走,我也就睡不着了。”孟妤说道,“听冬宁说老爷的身子又不好了......如今怎么样了?” “无事,宫中御医已到了府上,父亲的命已经保住了。”周澹容说道,“正好,这御医师从北山神医齐蒙,医术定是比宿松县这些大夫高超......你的眼睛也可让他先看看。” “师从北山神医齐蒙?”孟妤忍不住提高嗓音,语气中的震惊与惊喜抑都抑不住。 那不正是话本子里提到的、能治好她眼睛的神医吗? 他的徒弟竟到了宿松县...... 孟妤深吸一口气,前世她记得也有宫中御医来到宿松县,可她却不知道这人就是齐蒙的徒弟。 齐恒见这女子这般激动,心生几分诧异:他师父的名声都这么大了吗?竟在宿松县这等地方都有人知道? “你知道齐蒙?”周澹容问道。 孟妤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忙说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能让萧郎称之为神医的人,定不简单吧!” “我,我何时能有机会见见这位小神医呢?” 周澹容轻笑道:“他现在就在你面前呢。” “孟姨娘安好,在下齐恒,‘神医’二字当不起,还请姨娘唤我‘齐大夫’便可。”齐恒上前行礼道,声音清润如山泉。 孟妤没想到齐蒙的徒弟这般年轻,她连忙说道:“齐大夫,还劳烦您费心了,我这双目失明已有一月,不知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这话说完,孟妤突然觉察出些不对劲来。 齐恒是宫中御医,但“萧融”此时却将他带到自己的面前,还不遮掩他们二人的关系......这“萧融”还真是不把萧员外当回事啊! “无事,我先看看您的情况。”齐恒说道。 他走到孟妤的跟前先是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后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搭在孟妤的手腕上,伸出三指仔细地为她把脉。 只不过齐恒看到孟妤手腕上的指痕时,他忍不住又瞧了周澹容一眼。 原来三皇子也是个这般重欲的人啊。 周澹容被齐恒眼中的戏谑之色弄得有几分不自在,他扬了扬下巴,警告齐恒好生把脉。 而齐恒把脉到一半,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再不见刚刚的嬉皮笑脸。 周澹容见此张嘴无声地问道:“怎么了?” 齐恒同样回了三个字——“牵机毒”。 周澹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中满是震惊与愤怒。 而孟妤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充满期待地问道:“齐大夫,我这眼疾可还有得救?” 齐恒收起帕子说道:“孟姨娘放心,你这眼睛只是因为毒素压迫脑部而暂时失明,只要坚持用药好好调养,定能重见光明的。只不过治疗盲眼所需的药材中有几味比较珍贵难得,恐怕只有在京城才能弄到。” 孟妤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沮丧,反而长舒一口气,眉梢都染上了雀跃的喜色。 只要有救就好,孟妤不怕再废些时间。 “不过现在开始也可以用药了,我这就把药方写出来给三公子。”齐恒道。 “那就多谢齐大夫了!”孟妤高兴地说道。 齐恒把完脉,就同周澹容一起走了出去。 还没等周澹容站稳,齐恒就一把抓住周澹容的手腕再次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起来:“还好,还好您的体内没有复发的牵机毒......老天保佑,要是再来一次,您的命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宿松县了。”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中毒?”周澹容问道。 “那孟姨娘体内有牵机毒的毒引,好在孟姨娘从前没中过那毒,所以吃下毒引只会诱得身体轻微不适,从症状来看就跟吃坏肚子没什么差别.......还好她吃得不多,等过几日毒素慢慢消散了下去便好。”齐恒说得简单,但听上去可是惊险,“您与这孟姨娘,最近可是有吃过什么不洁之物吗?” 这牵机毒乃是陈太后在周澹容小的时候给他下的毒,且这毒和毒引都只有荣国公府陈家有。 没人会弄这等东西去害一个小小的姨娘。 所以这毒引要针对的,只能是周澹容。 “昨日徐府的寿宴上她身体突然不适的。”周澹容仔仔细细地回忆道。 他在寿宴上中了合欢药,孟妤中了牵机毒的毒引...... “寿桃糕。” 孟妤的寿桃糕是赵菀晴为了栽赃她和秦道士下的。 他盘中的寿桃糕则是陈言平想要验证他的身份下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孟妤会因不喜欢那寿桃的口味对换了他们的糕点。 周澹容忽然想通了一切,他的眼底已是一片翻江倒海的深沉墨色,压得人喘不过 第54章 疑虑 周澹容将徐府寿宴上的事和盘托出,齐恒的脸色也再也不见松快之意。 “陈言平这个奸猾之徒竟追到了宿松县,不过此事他定没有向三皇子通报,否则就不会用这般迂回的办法来验证您的身份了。”齐恒说道,“此子......留不得。” 周澹容说道:“京城局势如何?” “三皇子和陈太后因您遇害一事,被百官弹劾,但他们对您的死也是半信半疑,便想出了开棺验尸的办法。” “然而开棺当日,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惊雷滚滚,一道碗口粗的闪电正好击中了萧融的棺椁,还差点伤了三皇子。此等变故突生,也就无人敢继续验尸证身了。” “圣上知道此事后龙颜大怒,在早朝之时怒斥三皇子肆意妄为、不敬血亲,搅得朝堂动荡、民心不安,当场罢了三皇子在吏部的官职,让他闭门反省。” 齐恒说道。 “居然有惊雷闪电劈中萧融的棺椁?”周澹容诧异道。 “本这开棺的日子也是按照您的吩咐特意挑的暴雨天,好以此伪造不祥征兆阻止三皇子验尸。可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多年来三皇子和陈家玩弄权势、草芥人命,所以才降下惊雷以视警告吧......”齐恒唏嘘道,“就是可怜萧融......白白又受这么一遭横祸。” “好在只是棺椁受损,尸体无大恙。” “圣上已命下面赶紧将棺椁送入皇陵,了却此事。” “您放心,这三皇子和荣国公府都蹦跶不了多少时日了。” 周澹容叹道:“的确苦了萧融了。” 就连周澹容都对萧融有几分于心不忍,可怜他替自己身死又要挨雷劈。 不过不管是坠崖还是雷劈,萧融的尸体都未受到太大的损坏,瞧着又像是另一种神迹了。 “还请您防着陈言平这个小人,一次计谋不成他定会想办法再试探您。”齐恒拱手说道。 “自然。不过陈言平再奸猾,如今也只是个落水狗,毕竟他还得忌惮着萧贵妃,定不敢乱来的......”周澹容一顿,随后看着齐恒脸上的疲倦之色说道,“你凡尘仆仆赶来想必也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歇息吧。” 周澹容说罢,便命陆风带着齐恒先下去休息,自己则折回了屋内。 孟妤的长发已经挽起,月白的寝衣以竹青色的交领襦裙取代,外面还罩着一件水绿色的大袖衫,为的就是遮掩她脖颈身上的痕迹。 许是知道自己的眼盲还有救治的办法,齐恒走后孟妤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那笑容恰似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桃花,柔美且纯净。 “孟妤。” 周澹容先从背后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还疼吗?”他问道。 孟妤如何不知晓他的意思,她面颊一红,却先开口问道:“齐大夫已经走了吗?” 刚刚那会儿她还好没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不然这齐恒只怕会全听了去。 “嗯,我让陆风先带他去安置行囊了。”周澹容说道,“身上的药估计还要再上一次,等吃过早膳我帮你上药。” 孟妤睫羽轻颤,尽管昨日二人已坦诚相待,但谈起这些事又不禁让人面红心跳了起来。 到最后,只化为了一句颤音:“都听萧郎的。” 待两人亲昵的差不多了,丫鬟小厮也将早膳在厅堂摆好。 两碗煮得软烂香甜的白粥配上了四道时蔬烧菜和两道糕点,不算丰盛但也可口清淡。 冬宁照着惯例伺候着孟妤用膳,只是在她的筷子夹起那道豆沙酥时周澹容微微蹙眉。 昨日那寿桃糕就是因为孟妤不喜欢豆沙馅才与他换下的,也正是因此孟妤替他挡了毒。 是他忘记告诉厨房孟妤不喜欢这样的糕点。 就在周澹容准备阻止冬宁时,孟妤却已将那豆沙酥咬在了嘴中,软绵的馅料从酥皮中溢出,甜而不腻,孟妤倒是很快就将一整个都吃了下去,没有半分不喜欢的样子。 周澹容握着的筷子一顿,他记得从前的孟妤也不曾讨厌过豆沙馅儿的糕点。 那怎么昨日她会以那样的借口换了他桌子上的寿桃呢? —— 有人情浓意浓,有人却是噩梦连连,睡得都不安稳。 春华院,被梦魇惊醒的赵菀晴揪着被子满脸惊恐之色,脑子里全都是秦道士和春褀满身血迹要她做主的可怕情形。 屋内昏暗无亮,尚未关好的窗户时不时还有呼呼的风声漏进来。 赵菀晴唤道:“盼儿,盼儿!” 可屋内却迟迟没有人回应她。 这是怎么回事? 赵菀晴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正准备下床去寻盼儿。 而这时,却有一个面生的丫鬟走了进来行礼道:“表姑娘,您要起来洗漱吗?” “怎么是你?”赵菀晴秀眉蹙起,“盼儿呢?她怎么不在屋内伺候......” “回表姑娘的话,三公子说昨日盼儿姑娘在徐府寿宴上做错了事,差点玷污了萧家的名声,所以他已叫张管家将盼儿姑娘发卖了出去。”这丫鬟恭敬地回道,“从今往后,奴婢接替盼儿姑娘的位置来服侍表姑娘您。” “什么?盼儿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怎么表哥说发卖了就发卖了?”赵菀晴不可置信,“我要去寻表哥说此事......” “表姑娘,三公子还说您在寿宴上受了惊,这几日只怕会精神衰弱、胡言乱语......三公子说让您这几日就留在春华院中好生修养,待身子养好了再出门。”这新来的丫鬟连忙挡在赵菀晴面前,“表姑娘您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告诉奴婢便是。” 赵菀晴怒目圆睁,满是不可置信:“表哥这是要将我软禁起来?”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丫鬟跪下说道,“且老爷今日病危,幸亏宫中御医今早到了萧府这才救回了老爷一命,此等节骨眼三公子不希望府中再生是非,还请表姑娘不要让奴婢为难。” “好啊,好啊。” 赵菀晴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床榻上,浑身泛起一股寒意。 她这个未婚妻在他眼中还真是轻贱如芦草,不值一提啊! 但没多久,赵菀晴又冷静了下来,她整理好自己的寝衣,端坐在床榻上说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可她赵菀晴可不是想招惹就招惹,想丢掉就能丢掉的人。 第55章 古琴 萧府,清平轩。 五月初,暮春灿烂,院里新栽的几株海棠树枝繁叶茂,重重叠叠的粉色花瓣肆意绽放,微风的轻拂落满青石小路。 主屋门前新搬来的石缸内养着圆盘荷叶,几尾红色鲤鱼时不时拍出层层涟漪,溅起一片水花。 孟妤慵懒地躺在雕花躺椅上,暖阳轻柔地洒下宛如为她披上一层金纱。 她的怀中还躺着一只通体雪白、体型娇小但肥嘟嘟的兔子。 这兔子嘴里还嚼着两根青草,腮帮鼓鼓,好不自在。 孟妤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兔子的耳朵,手中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她颇为喜欢。 夏安则站在一旁捧着切好的水果,时不时用细签叉起一块往孟妤嘴里送。 孟妤摸着兔子、尝着那甜甜的瓜果满足地眯了眯眼,这样的日子前世她都做梦都不敢想,看来还得“萧融”这个大腿抱得好。 就在孟妤感叹之时,冬宁从门口处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冬宁到了孟妤面前微微欠身,轻声说道:“小姐,您一直寻的古琴今日可算是送到府上了,只不过不是您之前看上的那把......这三公子听闻您想要弹琴解闷,翻遍了宿松县为您寻了另一把,成色可是漂亮呢。” 冬宁一面说,一面让身后的小厮将古琴拿了出来。 只见这琴琴身以百年古木制成,木质纹理清晰而细腻。 琴身之上,髹漆工艺精湛绝伦,色泽乌亮如墨玉,却又在阳光折射下隐隐透出一抹温润的栗色,宛如暗夜中闪烁的幽光。 琴面的断纹犹如龙鳞般错落有致,煞是漂亮。 夏安搬来长椅供小厮安置古琴,古琴摆好后,孟妤在夏安的引导下碰到了琴弦。 她随手一拨,只听那琴音清脆悦耳但又不失古朴厚重,既似山间清泉泠泠作响,又有金石之韵。 是把好琴。 这么好的琴配她这个半吊子,也是可惜了。 夏安、冬宁见孟妤有想弹琴的意思,顿时都来了兴趣——只不过孟妤眼盲,她们倒是没见过盲人弹琴。 但果不其然,孟妤心中有曲谱却因不能视物而总是弹错。 “看来还是得再好生练一练,不然真是可惜了这把好琴。”孟妤感叹道。 “可要奴婢请示三公子为您请一位琴师来?”冬宁问道。 “不必了,我自己慢慢练着就是。”孟妤说道。 夏安见孟妤弹得艰难,没多久指尖都被琴弦勒得通红便忍不住说道:“孟姨娘怎么想着弹琴了?若是您觉得无趣,奴婢现在也可以为您念书了呢......您手指上的烧伤痊愈,要是又被这琴弦伤到了怎么办?” 孟妤摸了摸发烫的指尖,笑着说道:“我如今在府中闲来无事,把这琴艺捡起来日后也能谈给三公子听不是?” 孟妤要古琴自然不是为了解闷,而是为了准备萧融的生辰贺礼。 萧融本身的生辰本是在五月初十,而那异世之人的生辰则是在五月初六。 此事并非孟妤从话本子里知道的,而且她前世听到的。 前世的她也是死在五月初六,只不过是明年的五月初六。 孟妤始终记得那日,在京郊官道之上,那歹人杀了夏安后又用钝刀割了她的喉,故意放血折磨她,欣赏着她惊惧逃跑却又无路可逃的样子。 那场死亡格外漫长,甚至到最后那歹人也没给她个痛快,就将她扔在了路边让她等死。 而孟妤死前最后遇见的人,正是萧融和他身边的那个侍卫陆风。 “京郊官道竟有人行凶?主子,您看这如何是好?” “光天化日还有这般的恶徒?自然是要查。” “主子,这女子好像是......萧员外那个冲喜的妾室孟氏!她怎么会到这京城来......” “罢了,将她安葬下去吧,也是个可怜之人。” “今日是您的生辰,回京路上竟遇到这样的事……回去还是要沐浴焚香去去晦气的好!” “行了,对死者还是放敬重些.......待抓到凶手再去她的坟头说一声,希望她能瞑目投胎吧。” “是,主子!” 陆风的声音清楚,仿佛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萧融的声音远而闷,像是坐在马车之中。 期间还夹杂着一道掐嗓尖细、分不出男女的声音,正是这人道出了萧融的生辰。 孟妤不知道那凶手有没有抓到,但听到萧融最后还愿意为她做主,她也算是有了几分慰藉。 这也是为何今生她能这般果断地选择抱住萧融的大腿。 毕竟就算萧融再风流多情,如此看着也是个有底线的、本性良善的人。 而那声音尖细的人提到的生辰时日,应该也就是被魂穿后的萧融的生辰吧。 所以孟妤便想着寻个借口在五月初六这天为如今的萧融庆生。 孟妤抚摸着琴弦,只可惜自己双目失明,既绣不了帕子也做不了饭菜,只能捡起琴艺来搏一搏他的欢心了。 “对了,孟姨娘,王家小姐一直朝府中递着帖子,想要见表姑娘一面。”冬宁踌躇片刻,又提了另一件事,“表姑娘生病了这么多日,恐怕她那些旧友也颇为担心她......” 自从徐府寿宴后,赵菀晴就被周澹容给软禁了起来,贴身丫鬟盼儿也被发卖了出去。 府中上下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赵菀晴被这般对待,一时间都有些人心惶惶。 孟妤也知道赵菀晴是关不久的,毕竟赵菀晴虽在徐府谋划了她与秦道士私通的事,但却被秦道士的死压了下去。 如今秦道士的死查不得,那赵菀晴背后做的那些一样查不得。 没有证据,周澹容也不好拿赵菀晴怎么样。 “晚膳三公子可要来清平轩用?”孟妤开口问道。 “自然是来的。”冬宁说道,“陪您用膳可是头等大事,三公子一日都不敢落下呢。” 虽说周澹容仍是翻墙从后院来看孟妤,但却是无论风吹雨打,日日都来。 起初冬宁她们还对周澹容的行为胆战心惊,但如今都已经完全习惯了,可见三公子是真心喜欢这孟姨娘的。 若是孟妤不是萧员外的妾室,而是三公子的妾室那一切就圆满了。 想到这儿,冬宁还有点遗憾。 第56章 失言 傍晚。 萧府,清平轩。 厅堂内,紫檀木的八仙桌居中摆放,夏安、秋绥和冬宁捧着食盘穿梭期间,没一会儿就将晚膳的菜都端了上来。 只见清炖燕窝汤色晶莹,香气扑鼻;红烧狮子头肉质鲜嫩,酱汁浓郁;再有一盘水煮鲈鱼,鱼身洁白,点缀着几片翠绿的葱丝,煞是漂亮。 此外,还有几样时令小菜,凉拌黄瓜、醋溜藕片皆是清爽可口的菜。 孟妤坐在桌边,周澹容正捧着药碗用勺子给她喂着药。 齐恒已将解眼盲之毒的药配了出来,孟妤一日不落地喝着,就盼着自己的眼睛能早点有些起色。 汤药见底,孟妤喝的肚子都有些发胀,嘴里也满是酸涩的苦味。 为缓解她口中的苦味,周澹容连忙剥了颗蜜饯送到了她的嘴边。 孟妤乖巧地张开嘴咬住,却不曾想将周澹容的指尖也含了进去,坚硬的触感让孟妤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后,她连忙用舌尖卷起来蜜饯退出来。 然而也就是舌尖勾起的这一下,亦让周澹容的眸色暗沉了起来。 冬宁见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自觉地面红耳赤了起来,她连忙拿出干净的帕子让周澹容擦手。 可周澹容接过帕子后看着指尖的水色,又蓦然想到了在徐府那夜,孟妤是如何在他的身下婉转迎合、水流泛滥的样子。 周澹容闭上眼睛,赶紧把手指擦干净不去回想那夜的事。 “用膳吧,今日你等我等得久了些,想必早就饿了。”只是周澹容再开口,声音都沙哑了许多,“我寻来的那把古琴如何?你可还喜欢?” “萧郎挑的琴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我现在双目失明,竟是连从前的五分琴艺都施展不出来了……若是哪日我弹琴给萧郎,萧郎可不许笑我琴艺不精。”孟妤说道。 “自然是不笑你的。”周澹容听到孟妤撒娇的语气,不自觉也跟着轻笑出声,“不过你何时会弹琴了?我记得你从前可不会……” 许是二人有了肌肤相亲,孟妤又对周澹容而言意义非凡,所以他在她的面前越来越放松。 这一放松,竟然说错话了。 周澹容敛了笑意,视线凝聚在孟妤的脸上,果然看到她浮现出了困惑的神情:“萧郎知道我从前不会弹琴?” 周澹容顿了顿道:“我记得你的指尖没有茧子,想来应该是不会弹琴的……” 孟妤听了这样的回答,总觉得哪儿有说不出的不对劲来。 周澹容那般自然地脱口而出,就像是认识从前的她一样。 说来也是巧……这异世之人的生辰倒是和她的故人的生辰同一天,所以孟妤才会记得格外深刻。 想到那位故人,孟妤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她说道:“在嫁到萧府前,桂姐怕老爷不喜欢我手上的茧子,便叫人将我那两只手的茧子以药水泡软撕了去……想必是因此,萧郎才没察觉到吧。” “你的琴也是在红袖楼学的?” “自然,若无技艺傍身,仅靠美貌如何能留得住客呢?所以老鸨都会让我们去学这些……” “若是你不喜欢弹琴就别弹了,要是想听琴,我寻乐师来府中弹奏就是。” 周澹容听到孟妤提起红袖楼,便想起她在那地方曾经受的苦,所以他不想孟妤触景生情,便如此说道。 然而孟妤摇了摇头:“曾经我不喜欢在红袖楼弹琴,但如今在萧府、在萧郎身边,弹琴才是雅致兴事,我并不觉得难堪。” 周澹容见孟妤并未沉溺过往,也松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碗中挑好刺的鱼片送到孟妤的嘴边说道:“那就弹吧,妤儿想做什么尽管做就是,一切都有我。” 孟妤含着鱼片,虽看不到周澹容的神情,但却莫名幻想出了周澹容温柔的神情。 她杀了秦道士这么多日了。 周澹容不曾再问过她一句。 这总让孟妤产生错觉——好像不管她做出什么事,周澹容都会给她兜底。 “对了萧郎,还有一事我想同你商量商量。”孟妤说道,“表姑娘病了这么多天,听说今日已好转了许多。那王家二小姐又日日递帖子想邀表姑娘相聚,若是表姑娘的身子好了,就让她去见王小姐吧。” “她毕竟与你有婚约,这般拘着也不是办法,不然外面还不知要怎么胡乱编排萧家呢……” 周澹容也知道迟早有今日,于是说道:“我已去请赵家长辈来取消婚约了,想来不出三五日人就能到……待婚约取消,就让赵菀晴回去吧。” “她待我非真心实意,我对她亦是厌恶至极,就算成婚也是怨偶,想必赵家人也能理解。” 在发卖盼儿前周澹容先审了这丫鬟一番,已让她签字画押写下了赵菀晴在徐府设计的所有事。 有这份证据在,赵家人亦是理亏。 孟妤不知周澹容手握证据,心中还感叹等赵家人来了只怕这婚事又要扯上好一阵子。 不过还好萧员外没多久就要死了。 只要萧员外一死,这婚事就算想论都论不成了。 “既然萧郎心意已决,妤儿也只希望萧郎得偿所愿……”孟妤端起装着果酒的酒杯,一面敬向周澹容,一面说道。 而这时,张管家来报说是王家二小姐带着好几位好友登门拜访,想要看望赵菀晴。 这几位小姐来势汹汹,张管家瞧着实在挡不住了,这才来禀告周澹容。 “萧府拒了王家二小姐的请帖这么多次,只怕王小姐也是待不住了,这才上门来看望表姑娘。”孟妤说道,“这若是再拒绝,只怕就说不过去了……” “罢了,让她们去见吧。”周澹容摆了摆手说道。 张管家退下后,厅堂内又恢复了安静,孟妤和周澹容都不曾再说些别的话。 但两人就这样静静吃饭也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只不过这股和谐没多久,春华院竟传来了走水的消息。 第57章 走水 萧府,春华院。 提着水桶来往的下人们已经浇灭了东厢房烧起的火,然而浓烟却依旧弥漫在院子之中,连带着耳房旁赵菀晴最喜欢的玉兰树都熏黑了枝叶。 王小姐捏着帕子正嘤嘤直哭,赵菀晴忙把人搂入怀中轻哄。 周澹容到春华院时,看到的便是这几位衣着锦贵的小姐们正惊魂未定地报团取暖,一个两个发丝凌乱、衣着不整,脸上、衣裳皆有些火熏痕迹,好不狼狈。 “表哥,您来了!”赵菀晴眼尖地看到了周澹容和他身后紧跟着的张管家,忙行礼道。 只是时隔多日再见到周澹容,她仍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周澹容沉声问道:“这春华院的火究竟是如何起的?怎么烧得这么严重?” 周澹容的话音落下,一个浑身沾满烟灰、神色惶恐的下人忙上前说道: “回禀三公子,是东厢房房香炉未灭,恰有风刮过将窗边的帷幔吹到了香炉里面,那帷幔是铺着易燃之物,没多久就被引燃了......小的们发现时,火势已经大得控制不住了。” “就算香炉的烟灰未灭,火势能大到这个地步?”周澹容问道。 王小姐听到周澹容的质问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怨愤,她看向周澹容,语气中带着几分指责:“萧公子,赵姐姐自幼同你定亲,这么多年来在你们萧府任劳任怨,从前你痴傻时她不曾嫌弃你半分,如今你好了倒是全然不顾念往日的恩情了是吗?” “我朝萧府递了这么多次帖子,就想探探赵姐姐的病,你们萧府却拒我数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将赵姐姐给软禁了呢?!” “今日我好不容易进了门,却见赵姐姐的贴身丫鬟盼儿不见了踪影,府中的下人懒散无礼,就连这院子都瞧着像是好几日无人扫撒......东厢房的香炉未灭,这么点事却酿成这般大祸,要是火势再旺一些是不是要把我们都烧死在此处?” “烧死了赵姐姐,你就好去京城换个旁的出身更显贵的正房妻子了是吗?!” 王小姐宛如护崽的母鸡般挡在赵菀晴的面前,若非赵菀晴拉着她,她恐怕能站到周澹容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 周澹容神色冷淡,只是越过王小姐的肩头看向了赵菀晴,眼中只有平静的审视。 赵菀晴被他盯得发毛,而张管家站出来说道:“诸位小姐受惊了!可有人受伤?此处烟雾弥漫,不宜久留,不如大家先移步别处换身干净衣裳、喝口热茶......” “表姑娘,旁边的静雅轩都备好了换洗的衣裳,不如......” 张管家出来打圆场,赵菀晴也应道:“各位姐妹,都怪我御下不严,这才生出这样的事来,日后我定会向诸位赔罪的。现在我们先将衣裳换了吧,也可借此看看是否有人身上受伤......” “都是菀晴的不好,还请诸位赎罪!” 赵菀晴自责地低下头,朝着几位小姐行了个大礼。 王小姐第一个将赵菀晴扶了起来,她眉头一挑狠狠瞪了一眼周澹容:“说什么胡话,就算要谢罪也轮不上你谢罪!你的病才好,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赵家在宿松县无人,可不代表赵姐姐你就能任人欺负!” “我与你相识十几年,你大可把我当做亲妹妹!” 王小姐说得慷慨激昂,赵菀晴亦是一副感激涕零、泪眼摩挲的模样。 其余小姐见此也纷纷感叹赵菀晴与王小姐的姐妹情深。 “一切都是场意外,表哥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也怪我忘了叫他们关好窗户,若是窗户关好也不会有风吹进来。”赵菀晴说道,“王妹妹要真怪罪,那应当先怪我没管好下面的人。” 王小姐见着赵菀晴话里话外还护着周澹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就是太好性子了!” 说罢,她拉着赵菀晴气冲冲地走出了春华院,其余的小姐也跟着她们二人先去换衣洗漱。 “老奴虽不知道在徐府发生了何事,但......表姑娘这么几年在萧家,上敬老爷,照顾公子,还真是任劳任怨。” “若是表姑娘做的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还请您看在三公子的份儿上饶过她一次。” 赵菀晴走后,张管家忍不住凑到周澹容的身边语气卑微地恳求道。 他一个仆人,本不该在四皇子的面前说这样的话。 可他毕竟是看着赵菀晴长大的,自然不希望赵菀晴受罚。 周澹容看着被烧了个半毁的东厢房说道:“我知道了。” —— 萧府,慕云园。 厅堂内,赵菀晴身着素净的藕色锦裙安静地坐在堂下,乌黑的长发只以一根木簪挽起,清瘦不少的脸颊带着几分憔悴病容,一双眼眸也略微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周澹容坐在堂上,正抬手端起热茶抿了一口:“说吧,春华院都烧了,这次又有什么所图?” 赵菀晴见周澹容这般冷静,她也不像那般装模作样了。 这次她干脆利落地跪下说道:“表哥,我知道您已经去赵家请人来解除婚约了。” “先前的事是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做得不对......这几日在春华院闭门思过,我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还请表哥宽宏大度,看在你我二人曾经青梅竹马的过往之上,给表妹留一份体面。” “这婚事,表妹定不会再强求了。” 赵菀晴的声音颤抖,语气恳切。 说罢她匍匐身子朝着周澹容深深一拜,再抬头两行清泪延着她的脸颊滑落,倒是卑微可怜中又透着几分倔强坚强。 只可惜周澹容不为所动。 “火烧春华院,也就是为了见我说这些?”周澹容开口道。 “表哥不愿见我,我也只能用这样的办法了。”赵菀晴倒是坦诚,只是想起春华院那般破败的模样,她的眼底亦有心痛之色,“我见表哥,也只是想说这些话罢了。” “表妹当真是知错了,往后定不会有下次。” 第58章 亲吻 周澹容看着赵菀晴恭敬示弱的模样,也不知她有几分诚心。 “你好自为之吧。”沉默良久,周澹容只轻飘飘地留下了这句话。 茶盏重新置放回桌面,周澹容从赵菀晴身边经过时,赵菀晴却又嗅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女子清香。 听说清平轩那位孟姨娘觉得在府中待得无趣,今日命人寻了把古琴回来解闷。 赵菀晴垂下眼眸,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分明记得从前的萧融哪怕痴傻愚钝,也向来听萧员外的话,对这个父亲可谓是敬重喜欢。 这孟妤竟有这么大的本事,让萧融连自己父亲的脸面、父亲的身子都不顾就这般宠着她?! 还是说一场坠马失忆,就能让萧融如此性情大变? 赵菀晴满腹的疑惑与不甘,可如今她唯有隐忍,唯有想办法先解了自己的禁足再说…… —— 萧府,清平轩。 刚沐浴过的孟妤长发湿濡,夏安以绸巾垫在她的后背上替她擦拭着湿发。 以缠金笼子罩着的烛火在孟妤的面前摇晃,孟妤虽察觉不到光亮,却能感觉那热意。 她百无聊赖,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被烧烫的金丝。 火光摇晃,孟妤白净莹玉的小脸在火光下笼着一层温柔的金光,似新月清晖,又如花树堆雪,满目春色仿佛都在孟妤的眉眼之间。 周澹容进屋时,看到的便是孟妤对着烛火发呆的模样。 夏安见周澹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张嘴刚想行礼,却见周澹容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然后他便脚步轻轻地走到了孟妤的身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的活儿。 “退下吧。”周澹容用唇语说道。 夏安点头,乖巧地退了出去。 孟妤什么也看不到,自然也不知她身后换了人。 只不过在周澹容拢起孟妤耳侧的发时,她感觉到“夏安”的手好似宽大嶙峋了许多。 “夏安,今夜三公子来吗?”孟妤并未多想,只是开口问道。 等了片刻,孟妤听到的却是周澹容的声音:“妤儿想我来吗?” 孟妤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过身子想要看周澹容,然而她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被周澹容握在手中。 “嘶。”孟妤发出小声的痛呼,顿时泪眼汪汪。 周澹容连忙松开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后脑:“怎么了?没事吧?” 孟妤擦了擦眼角挤出的泪珠,脸色有几分苍白说道:“萧郎,你为何来了也不说话……这可真是吓人……” 女子的语气带着委屈和埋怨,皱起的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周澹容见此连忙道歉:“刚看你望着灯火在出神,就不想打扰你……是我的错,以后定不会这样了。” 孟妤伸出手,周澹容便自觉地牵住了她。 他的手还有几分湿漉,孟妤便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掌心认真地说道:“我不喜欢你这种悄无声息地到我身边来。” “很不喜欢。” 周澹容低头,便看到女子白如凝脂的手腕处青紫色的脉搏在颤抖跳动,似是从她不安的心脏震动传出,尤其是在孟妤说第二句话时更为剧烈。 周澹容嘴角扬起的弧度彻底平息了下去,他的视线从孟妤的手腕挪到她的脸上,这才发现孟妤的小脸毫无血色。 他忍不住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可是从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我双目失明本就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未知,未知便会恐惧,恐惧便会时刻担忧自己遭遇危险……要是你下次再来,先唤一声我的名字可好?” “如此我便知道来的人是你,不是什么坏人。” 孟妤害怕有人这般悄无声息地到她的身边来,既是因为前世被人杀害的心理阴影,又是害怕自己认错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这句话说完,孟妤又张开五指同周澹容十指紧扣,然后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再开口她的声音有几分闷闷的,却格外引人怜惜。 “萧郎,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知道是安全的。” “可若是我身边没有你,那便皆是龙潭虎穴,万丈深渊。” 周澹容听到这话,心头骤然一紧,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般难以呼吸。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孟妤的眼眶说道:“我记住了……日后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好!” 孟妤的低落并没有持续太久,周澹容一句话,她又喜笑颜开了起来。 “那今夜萧郎留在我这处吗?” 她抓着周澹容的手腕轻晃,语气娇软而甜腻。 周澹容望着她那双如月牙儿般弯起的眼眸,呼吸一凝。 许是察觉到周澹容在看她,孟妤还故意眨了眨眼睛,而就这一个小动作已让周澹容自情不自禁地吻住了孟妤的唇。 女子撒娇的甜声悉数被吞灭,男子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轻轻捧起,他的吻温柔而缠绵,像是在亲吻一片羽毛、一只蝴蝶。 孟妤微微愣神后,也闭上眼睛试探着回吻住了周澹容。 在徐府的那日,一切都太急太慌忙。 孟妤只能记得掌下紧实而滚烫的肌肉、男人喘着粗气的声声诱哄、和那极具攻击性与压迫感的攻城掠池。 往复的波浪将她一次次卷起又汹涌地冲下。 直到浪潮平息,他才会轻柔而短暂地亲吻她的肌肤,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安抚。 然而此时,一切又变得清晰而缓慢了起来。 孟妤试探着前进,周澹容温柔地包容。 绵长的吻之中孟妤终于学会了换气,只是停下之时她的喘息仍如一把小木锤,闷闷地敲击着周澹容的心。 周澹容的手忍不住朝着孟妤的后颈摸去,想要再次加深这个吻。 可是一伸手摸到的是孟妤还在滴水的发尾。 他的理智回来了些许,于是说道:“要先把头发擦干,不然会感冒的。” “那要是擦干净头发了,萧郎今夜可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孟妤红着脸问道,“说来这么些时日,我还不知道萧郎生的是什么模样……” 在徐府时,孟妤每次想伸手摸摸周澹容的脸,却每次都被他摁住手腕给压了回去。 往日里他什么事情都会纵容她,但唯有这件事周澹容没许她。 第59章 诧异 “萧郎,可以吗?” 迟迟没等到回复的孟妤又问道,她的脸上缓缓浮现出几分困惑的神色,似是在思考为何周澹容会犹豫。 但这次,她还是如愿以偿听到了周澹容说——“好”。 孟妤扬起嘴角,露出了个漂亮的笑容。 待周澹容为孟妤擦干头发后,已入了深夜。 烛火被灭到只剩了两根,屋内一片昏黄,反倒是月华如水,从窗外流淌了一地。 朦胧之中,床榻之上。 孟妤正揽着周澹容的脖颈如蜻蜓点水般吻着他的唇。 而她的指尖则从周澹容的眉锋描绘起。 短促而浓密的眉毛、高挺英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颚......她仔仔细细感受着周澹容的五官,就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野兽,每一处地点都要亲自标记。 最后落在周澹容的眼眸上时,周澹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孟妤便只能感觉男子的睫毛长而直,宛如初生孩童的毛发般柔软。 他的睫毛一颤,孟妤的指尖便一痒。 “摸出来我生的是何种模样了吗?”周澹容的嗓音低哑,如被风扬起的砂砾,带着一种莫名的危险感。 孟妤说道:“萧郎定是生得俊朗非凡、万里挑一......” “若是等我日后眼睛好了,我第一件事定是要好生瞧瞧萧郎的模样,看看和我想的是否一样......” 孟妤虽也无法在脑海中清晰地描绘出周澹容的容貌,但光是凭借这样的骨像就能肯定周澹容长得不差。 说话间,孟妤的手指已挪到了周澹容的脖颈上。 修剪的圆润光滑的指甲不小心滑过了周澹容的喉结,仅一下便让孟妤身下的男人发出一声闷哼。 孟妤壮着胆子反复抚摸着那处,本是为了撩拨周澹容,好再听听他那失态的狼狈声音。 可摸着摸着,孟妤惊讶地在周澹容的喉结边摸到了一颗凸起的小痣。 孟妤恍若触电般抽回手,却又被周澹容反握住手腕,逼着她将小手重新覆盖在他的喉结上。 这次,那颗贴着她掌心的小痣的触感更加清晰。 怎么会...... 那人的喉结处,也有这样的小痣。 而且藏在萧融身体里的异世之人的生辰,与那人的生辰是同一天。 “萧融......” 孟妤心中旖旎的心思突然散了不少,一颗心也跟着紧张地狂跳了起来。 当年是那人不告而别的,他若是活到了现在,应该也和萧融差不多大。 不对,不对。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人呢? 那人只是个猎户的儿子罢了,怎么可能是萧家三公子呢? 孟妤失神地想要将手抽回,可周澹容却反而摁得更紧,她那如幼猫一样的力气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叫我容哥哥……”周澹容说道,“不要叫我萧融,也不要叫我萧郎。” 若是孟妤能恢复光明,只怕她定会害怕于周澹容现在看她的眼神。 那双本该温柔如水的桃花眸此刻却充斥着压抑昏沉的危险、贪婪之色,然而细看,漆黑幽深的瞳眸之中还藏着几分愧疚。 火光摇晃,周澹容的半张脸也藏在了阴影之中,如伺机而动的鬼魅。 他所有阴暗的贪欲与渴望都投射在了自己身前那娇小懵懂的女子身上。 周澹容将孟妤彻底拉入自己的怀中,宽厚的手掌覆住孟妤的后颈吻了吻孟妤眼下的那颗泪痣。 “听话,叫一声可好?” 他在床榻之上,总是对另一个称呼情有独钟。 “容哥哥......” 孟妤本能地感觉到了周澹容身上散发出的侵略性,她乖巧地唤道,全然不知今夜的周澹容并未再易容。 所以她摸到的自始至终都是周澹容自己的脸。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周澹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他扶着孟妤的腰翻身将她仰面放在了床榻上,五指强势地穿过孟妤手指的缝隙,与她十指紧扣。 而孟妤在男子高大削瘦的身躯之下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猎物,只能摊开肚皮由着周澹容蹂躏。 然而就在孟妤准备接受如徐府那夜的狂风暴雨时,周澹容却又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牵着孟妤的手让她手背触碰着自己的眉眼、鼻梁、面颊,而后语气带着几分卑微地说道:“你再摸摸我吧......” 周澹容都快要忘了自己生得是什么样,又到底是什么人了。 这么多年来,他竟还是只能在她面前这般放下防备,也唯有在她的身边,才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所以请再碰碰他吧。 用她那温热纤细的指尖,描绘出他真正的模样;用她柔软香甜的唇,念出他真正的名字。 此刻,周澹容卑劣地庆幸着孟妤什么也看不到。 这样她也就不会知道自己就是曾经的“宋兴沛”了。 —— 次日,清晨。 萧府,清平轩。 鸟声鸣鸣,风吹叶响,斑驳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撒入屋内,正好照在了那瓶新插的海棠花上。 今日的海棠花颜色似红宝石,而刚刚从床榻上坐起来的孟妤寝衣松垮,露在外面的脖颈锁骨皆同样布满那般如海棠花般鲜艳的点点吻痕。 孟妤的身体酸软,神情恹恹,眼底还带着几分乌青之色。 而她身边正在穿衣的周澹容见孟妤醒了,便忍不住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说道:“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比起孟妤被榨干的样子,周澹容反而神清气爽,就连今日命陆风拿来的衣裳都难得不是银白色,而是深竹色。 上好的蜀锦绸缎以墨色绣着清水竹纹,腰间以叠色编织玉带系起,将周澹容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恰到好处。 他的肩背宽阔,就衬得孟妤愈发娇小可爱。 孟妤没说话,只是抬手又摸了摸周澹容喉结旁的那颗小痣,再次确认了昨日她碰到的都是真的。 “怎么了?”周澹容问道,“你好像......对我脖颈上的这颗小痣很感兴趣。” 他的语气轻松,但视线却紧紧盯着孟妤的脸,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孟妤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我只是没想到萧郎那处会有这样一颗小痣,这倒是同我眼下的泪痣一样……” 第60章 泪痣 “那颗痣颜色浅,若是离得远的话不容易看到。”周澹容说道,他伸手揉了揉孟妤眼下的泪痣,“但你眼下的泪痣很漂亮……” “我小时候很不喜欢这颗泪痣,因为人们总算凡有泪痣者,今生今世定为情爱所困,不是什么好兆头……”孟妤回道,“不过后来我又知道了还有一个说法。” “那便是谁有泪痣,谁前世定有个很爱她的人,在她去世的时候那人抱着她哭泣,许诺下辈子还要在一起……” “所以当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就凝成了来世的泪痣,以作来生重逢的印记……” “有泪痣的人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便不会是为情所困的一生,而是幸福圆满的一生……” 孟妤说着说着,思绪忍不住慢慢飘远。 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少年模糊不清的面容,他一身粗布麻衣,分明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却生得白净清隽。 他直腰拉弓时又像极了山林中的野豹猛虎,漆黑的瞳眸深沉冷冽,箭发之时眉目狠厉冷酷,从未有过失手的时候。 这话,也是他告诉自己的。 明明他没上过几年学堂,却懂得总是比她多。 只要他想,他说起话来也总能说到人心坎儿上。 孟妤越说越多,周澹容脸上的神情便越来越复杂。 “这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是谁人告诉你的?”周澹容压下心中的苦涩说道。 “从前的一个玩伴说的……那人虽后来将我骗得很惨,但这故事他却没骗我。”孟妤说道。 周澹容听到孟妤说那人是骗子后浑身一僵,他问道:“那若是有人骗了你很多事,但他却是有苦衷的,你会原谅他吗?” “不会。”孟妤脱口而出,毫不犹豫,“若是以真心待我,又怎会忍心以谎言蒙蔽我?” 孟妤每一个字都仿佛扎在了周澹容的心上,他拨开孟妤脸侧落下的碎发轻声问道:“那妤儿喜欢萧郎吗?” “自然是喜欢啊!”孟妤说道,“也正是遇到了萧郎,我才觉得或许天下真的有我的命定之人。只要有萧郎在我身边,我今生定会圆满幸福吧……” 孟妤望着周澹容,脸上满是毫无芥蒂的依赖与欢喜之色,仿佛她的世界里只需要装下“萧融”一个人就够了。 周澹容看着孟妤那张清怜漂亮的小脸,手指忍不住轻抚着她的脸颊,心却在滴血。 她的脖颈锁骨皆是他的吻痕,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留有他的印记与味道。 她是自己的。 若她不能原谅从前那个抛下她的骗子,那他就做这萧融好了。 他绝不会放手的,绝不会。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周澹容低头亲了亲孟妤的唇,如深渊般漆黑的眼底翻涌的竟是病态而偏执的占有欲。 晨起温存过后,周澹容亲自替孟妤洗了脸、穿好了衣裙才离开。 然而周澹容走后,孟妤又在床上呆坐了许久。 许是她突然发现了周澹容和那人的相似之处,孟妤边便忍不住地回想那人。 一个粗野猎户,一个富家公子。 怎么会有这么多相似的地方呢? 可想了半天,孟妤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谬,这两人怎么可能有关系呢? 定是她想多了。 —— 另一边,周澹容刚出清平轩便知道了陈言平同徐知县一起登门拜访,眼下先在瑞雪堂看望萧员外。 于是周澹容没回慕云园,而是直接去了瑞雪堂。 此时的瑞雪堂内,陈言平、徐知县、赵菀晴和张管家皆在厅堂之中饮茶。 赵菀晴被周澹容解了禁足后仿佛真的知错了,整日就待在瑞雪堂尽心尽力地伺候萧员外。 所以今日,这里几人正好撞上了,赵菀晴便亲自给陈言平和徐知县泡了茶。 “赵小姐沉鱼落雁、蕙质兰心,与萧公子真是绝配……还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完婚啊?想必萧贵妃也急着当姑姑吧……” “陈公子说笑了,叔父病重,表哥与我都无心婚事,只想着叔父能快些好起来……” “宫中的御医怎么说啊?” “御医……” “罢了罢了,依我看这婚事还是要尽早办,再拖下去旁人指不定还以为这萧公子是忘恩负义之辈,如此于萧公子、萧贵妃的名声都不好……不过你与萧公子从前情谊深厚,怎么现在反倒显得生疏了?我还听王家那位二小姐说,你这院子被烧了萧公子都不甚在意,你们二人之间可是有什么事吗?” “陈公子误会了,表哥坠马失忆,忘记从前许多事,也忘记了我……自然难以像从前那般亲近。” “哦?不过我这次见萧公子,也觉得他性情变了不少……” “表哥在京城中与现在不同吗?” “也不是不同,只是我啊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陈言平和赵菀晴聊得正起劲,门口处却传来了周澹容的声音:“陈公子,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 陈言平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回去,他笑眯眯地望着周澹容说道:“几句碎语闲聊罢了,萧公子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吧?” “今日我特来看望萧员外,还带了几只家中的千年人参,望萧公子不要嫌弃我们荣国公府陈家的这点小小心意。” 陈言平嘴上说着“不要嫌弃”,语气却带着几分天然的傲慢。 赵菀晴只知道陈言平出身显贵,乃是皇亲国戚,却不曾想他出手这般阔绰。 千年人参,这样珍贵的药材可并非有钱就能得到的。 而陈言平随手一出,则是好几根,可见其家族底蕴之深厚。 只不过……赵菀晴小心打量了一下周澹容冷淡的神情,敏锐地察觉到二人并不对付。 果然,周澹容对这千年人参并不是很在意:“陈公子的心意我领了,今日登门拜访,可是有何事吗?” “近日风清气爽,气候宜人,我便想着邀请萧公子一起去打猎。”陈言平说道,“听闻宿松县东山野物颇多,且往年就有春日打猎的习俗,我来这宿松县正好牵个头,叫上徐知县和宿松县的乡绅豪族们一起......还不知萧公子能否赏个脸呀?” “我记得去年秋猎时,萧公子可是得了圣上赏赐的金玉弓箭,那可是个好彩头……我还想着再领略领略萧公子你的风采!” 第61章 龌龊 周澹容还没开口说话,陈言平又接着说道: “萧兄不会拒绝我吧?你的伤势若是没好全,那就权当同我一起来凑个热闹,不必下场参与这打猎的比赛就是。” “况且萧兄脑袋失忆忘了从前那么多事,没准同我多说说话,又能想起来些什么不是?” 徐知县也说道:“是啊,往年的春猎都是萧员外牵头,既然今年陈公子愿意主持此事,萧兄您不如就赏个脸,让大家热闹热闹!” “这打来的猎物换算成银钱后,一半捐给县衙,一半捐给慈济堂,如此也算是我们为萧员外祈福积德如何?” 徐知县与陈言平一唱一和,话说得尤为漂亮。 周澹容能察觉到这春猎多半有诈,但他垂眸思索片刻后仍说道:“既然陈公子和徐知县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会参加。” “只是还请徐知县务必安排好人手保护大家的安全,不然猎场野兽出没,刀箭又无眼,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可就罪过了。” 徐知县见周澹容答应,立马抱拳说道:“萧兄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 陈言平也满意地点头:“那就希望春猎那日能看到萧兄您的英姿啊!” “这春猎的时日可定下了?”周澹容问道。 “过几日商议好了时间,定会派人禀报您。”徐知县说道。 春猎的事应下,周澹容也起身送客。 而一路上陈言平总是旁敲侧击地问着周澹容从前在京城的事,周澹容知道的便回他,不知道的照样用失忆搪塞了过去。 “看来陈公子不仅对我这萧家的事感兴趣,更是对我这个人感兴趣啊。” 周澹容与陈言平并肩而行,一人笑意盈盈,一人神色冷淡。 “陈公子,这叫得多生疏啊!萧兄不如唤我名字就好,也不枉我唤了你这么多声‘萧兄’不是?” “这从前荣国公府和萧贵妃的确有些误会,但后来不都解开了吗?” “况且四皇子说到底也是个无福之人,否则又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呢......萧兄,你说是不是呢?” 陈言平旁若无人地提起四皇子,表情看着云淡风轻,实则余光一直紧紧盯着周澹容。 而徐知县和张管家皆是冷汗淋漓,两个人都默契地朝后退了半步,不敢留在周澹容和陈言平的身侧。 而同样落在他们身后的赵菀晴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这事。 四皇子。 这哪里是她能想象的人物? “四皇子已在南下治水时身死,你这样背后议论是对皇族不敬,陈公子还是慎言吧。”周澹容说道。 “萧兄何必在我面前如此谨慎,那四皇子害得萧贵妃颜面尽失,多少都有几分不知好歹了不是?” “我记得萧兄在去年秋猎时还同四皇子起过争执,说来我还敬佩萧兄的勇气,面对皇子失格也敢直言不讳上谏,傲骨铮铮真是我等楷模。” “三皇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你赞赏有加呢.......” 陈言平继续侃侃而谈,而他之所以敢在“萧融”面前这般贬低四皇子,是因为先前萧贵妃与周澹容闹出了好大一场笑话。 两年前,盛宠多年却无儿无女的萧贵妃突发奇想,想要将周澹容记在自己的名下,将周澹容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有个傍依。 这事听着不妥,但实际周澹容的生母兰嫔仅是个宫女不说,当年还死得十分难堪。 兰嫔是因与侍卫有染才被吊死的,所以她的存在被视为皇家耻辱,不允任何人提及。 也正是受生母牵连,周澹容才自幼养于宫外,不得嘉靖帝宠爱。 所以萧贵妃要将周澹容记在自己名下,对于那时刚从皇陵回京仍旧不受宠、未入朝的周澹容来说可是天赐良机。 哪怕萧贵妃也只是商贾人家出身,但盛宠在身,总比兰嫔那样的生母强。 当时这事一出,陈太后都警惕了起来,生怕这个萧贵妃野心滔天,想要争一争这储君之位。 要知道这三皇子的母族虽是荣国公府陈家,但他生下来便先天残疾,一只耳朵听不见声音。 身有缺陷者自然不能为储君,这也是为什么三皇子虽记在了陈皇后的名下却不曾被立为太子的原因。 所以就算四皇子出身再低贱,再不得宠,也说不准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 然而就在荣国公府都准备好要对付萧贵妃和周澹容时,周澹容却公然拒绝了萧贵妃。 他以兰嫔的生育之恩作借口,不愿认萧贵妃为母亲,让萧贵妃成了满宫的笑柄。 嘉靖帝虽因周澹容维护兰嫔而恼怒,但只是因他顶撞贵妃而罚他闭门思过一月。 可萧贵妃盛宠这么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便怂恿嘉靖帝将本就未葬入皇陵的兰嫔棺椁给挖出来,送出了京城。 人都死了快二十年又挖出来。 萧贵妃这一招,便就彻彻底底与周澹容撕破了脸。 挖棺那日,周澹容跪在嘉靖帝的寝宫外整整一夜,可嘉靖帝也只是解了他的禁足以作补偿,实际上心全偏在了萧贵妃那处。 所以在旁人眼中,周澹容与萧贵妃、萧家定是势如水火,隔着掘坟深仇。 这也是为什么陈言平就算猜想周澹容与萧融换了身份也不敢轻易上报给三皇子的原因。 萧贵妃那么厌恶周澹容,怎么会让萧融跟着周澹容呢? 而陈言平觉得萧贵妃还是选了周澹容,则因为去年秋猎周澹容和三皇子同时意外受伤。 御医都去了三皇子那处,周澹容的伤势无人问津。 陈言平却恰好撞见萧融身边的小厮偷偷给周澹容的营帐送药。 萧融在京城可是从不结党营私,也不与任何一位皇子过分交好。 三皇子命他数次邀请萧融单独相见,却都被萧融婉拒。 这样一个人却主动对周澹容示好,陈言平很难不起疑心。 他总担忧萧贵妃与周澹容的决裂不会是一场戏吧? 这宫中可是曾有旧闻,说兰嫔乃是嘉靖帝真正心爱的女子。 嘉靖帝对周澹容的冷待实则都是对他的保护,好让陈太后与荣国公府放松对周澹容的防备。 陈言平生性多疑,宁愿往最坏的地方想,也绝不会放过那一点漏洞。 只不过他现在不受三皇子待见,拿不到确切的证据,他不敢朝京城递信。 第62章 避孕 陈言平说了这么多,周澹容却只是微微一笑,疏离地说道: “从前敢与四皇子争执乃都是因为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况且死者为大,如今四皇子已逝,就不要再提那些事了。” “荣国公府虽根深树茂,名声显赫,但陈公子也该知道‘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 “这样的话,你也不要再说了。” 陈言平见此轻笑出声:“难怪三皇子看好在京城时就颇为喜欢你,你同萧贵妃的脾性还当真不一样!” “回京后我若是再做东请你与三皇子相见,你可莫要再拒绝了。” “三皇子也不过是起了惜才之心,这才总想着要见你。” “你在京城斗诗时不都说了‘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吗?你自己说说,还有什么样的贵人能比得过三皇子的‘风’呢?” 话题绕着绕着,陈言平又开始拉拢周澹容。 他身上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确认萧融并非是周澹容后,便要想办法将他拉入三皇子的阵营中来。 要知道萧融到了京城没多久,贡献出的火药方子和制盐方子都颇为有用,他是个能干实事儿的。 如果能拉拢到他,陈言平也算是带功立罪,定能再次得三皇子重用。 周澹容听到这话觉得有几分好笑,单从陈言平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荣国公府到现在还狂妄自大,看不清局势,总觉得嘉靖帝终归是要向陈太后示弱的。 “若是回京后有机会,我定愿意同三皇子见面畅谈的。”周澹容说道。 陈言平见周澹容态度缓和,眼底的笑意总算有了些实质:“萧兄能这般想那就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几人已入了东花园,然而就快到月门处,突然传来了阵阵琴声。 “萧兄府中还养了琴师?”陈言平诧异道。 “想必应该是府中的孟姨娘,听说昨日她命人寻来了一把古琴。”赵菀晴在后面突然接道,“孟姨娘虽说双目失明,但却弹得一手好琴啊……”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孟妤便弹错了一个音,刺耳的“铮”声倒是比之前的琴声更为响亮。 赵菀晴面露几分尴尬,陈言平却看向了周澹容意味深长地说道:“估计是在病中的萧员外想要听琴解闷,孟姨娘才这般勤勉用功吧……” “不过萧兄,你与赵小姐的婚事还是莫要再拖的好。” “有些事要是传出去,传到京城去,也是不好听的啊。” 周澹容回道:“这就不劳陈公子费心了,我自有分寸。” 周澹容哪里听不出陈言平的言外之意。 那日在徐府,周澹容便知道偷窥他与孟妤的就是陈言平,他也没想过将自己与孟妤的关系瞒住。 反正萧融在京城时红颜知己就多得数不胜数,他回了萧府亦风流成性,也不算违背了萧融的人设。 “又是我狗拿耗子惹人嫌了!”陈言平开玩笑地说道,“要是有机会,我倒是也想当面瞧瞧这孟姨娘弹琴的样子,毕竟我还没见过眼盲之人弹琴……” 周澹容听罢,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却多了几分冷意,但语气却仍旧温和:“陈公子喜欢听琴,还是去酒馆青楼得好。” “说到酒馆青楼,从前这最好的听曲儿之处就是红袖楼,不过可惜这红袖楼突然被查封……我倒是少了个好去处。”陈言平惋惜道。 “等回了京城,陈公子有的是机会听曲。”周澹容说道。 “那到时候还请萧兄同我一起了……”陈言平拱手微微弯腰,视线如毒蛇般紧紧缠绕在周澹容的身上。 而到了萧府门口时,陈言平走前还特意向赵菀晴行了个礼。 “今日赵小姐泡的茶十分好喝,有机会陈某还要再喝一次。”陈言平注视着赵菀晴的眼眸笑着说道。 虽比起周澹容和萧融,陈言平的长相算不得出众,但放在人堆里也算是个中上之姿。 赵菀晴被他那柔和的视线盯得心头一紧,脑海里又想起张管家说的——荣国公府陈家出了两任国母,贵不可言。 “陈公子谬赞了。”赵菀晴连忙避开他的视线。 “可惜陈某尚未婚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像萧兄抱得佳人归啊!”陈言平笑道,“我府上还有些上好的龙井,改日就送给赵小姐,到时候赵小姐以龙井展示茶艺如何?” 赵菀晴受宠若惊,也察觉到了陈言平言辞的轻挑之处——今日她泡的茶陈言平分明没来得及喝,但他眼下却句句都不离开她泡的茶。 赵菀晴不知如何应对陈言平的恭维,便下意识地看向与自己尚未解除婚约的周澹容。 可周澹容却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眼底一片冷淡漠然。 赵菀晴顿时心中生出一股郁气,她果断收回目光朝着陈言平行了个漂亮的礼说道:“陈公子都送了这么好的茶叶,那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再抬头,她的笑容温婉而又漂亮。 然而周澹容已将二人的行为都尽收眼底,他眼底闪过一抹厌烦之色——如果说这萧融风流多情,那陈言平可是也不差。 只不过陈言平对那些女子更为冷酷无情,简直就是用之即弃。 —— 此时,孟妤对清平轩外的风起云涌全然不知。 她虽在练琴,可在练琴前她却先命冬宁去齐恒那儿讨要避子汤的方子煎药。 之前在徐府那次,孟妤就没喝避子汤,这次便不想落下。 她并非不喜欢孩子,只是如今她是萧员外的妾室,且与周澹容的感情又不稳定,孟妤怕突然怀孕影响她后面的计划。 也正是因为惦记着避子汤的事,所以她才总是弹错音。 然而孟妤没想到的是,冬宁未能拿回避子汤的方子。 “齐大夫说三公子这么多日亦在喝药调养身子,而他的汤药中本就有遏精避孕之效……所以齐大夫让您放心,不必担忧怀孕的事……”冬宁回话时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还真是巧了,她也是头一次听说男子也可以避孕的。 第63章 生辰 “如此……也好?”孟妤听完半天回不过神,只能憋出了这样一句话。 避子汤她当然不想喝。 毕竟红袖楼有不少女子就是避子汤喝多了再无生育能力,这对身体也是极大的损伤。 眼下得了准信,孟妤的心也静了下来,抬腕再弹起琴时已比之前流畅了许多。 —— 永宁二十五年,五月初六。 淅淅沥沥的小雨润湿着萧府的每一处地砖,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只叫人头脑清醒。 恰朱门开启,西侧门屋檐下的铜铃被撞得叮铃作响。 张管家撑着伞静候在门前,没多久一辆靛蓝色的马车停在了门前。 张管家连忙上去迎人。 这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带疲倦之色的周澹容,他的手里还提着用油纸包着的凤梨酥和山楂糕。 细想还能看到油纸面上腾起的热气,显然是新鲜出炉的。 而周澹容的腰间则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枚镂空银色铃铛,只要他的步伐稍大,银铃之声便清脆作响。 后日就要去东山春猎,这陈言平今日便拉着周澹容炫耀他在宿松县买到的几匹好马,后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不少话,还想留他在府中晚膳。 周澹容几次推脱才得以回府,但今日他的耐心都在陈言平的身上耗尽了。 从前他只知道陈言平这人多疑难缠,却不知他是既狠辣阴险又如此不要脸。 下毒害他的事他做得出来,同他热情交好、称兄道弟也能信手拈来。 周澹容看着陈言平那副道貌盎然又泼皮无赖的模样,也总算明白为什么他那三哥哥会这般重用这个荣国公府这个不受宠的庶子了。 张管家问道:“三公子,今日孟姨娘那处为您备了晚膳,您可要过去看看?” “嗯。”周澹容应道。 昨日孟妤随口一提想吃凤梨酥,他正好今日回来给她买了两袋。 山楂糕作膳前点心,凤梨酥夜里睡前解馋,刚刚好。 “今日老爷的身子怎么样?”周澹容问道。 “有齐大夫日日照顾,老爷目前的病情还算稳定,只不过……”张管家欲言又止,小心地打量着周澹容的神色。 “怎么了,有什么事说就是。”周澹容说道。 “三公子,老爷许是先前在徐府听了些风言风语,如今对孟姨娘有几分不满,总是吵着嚷着要见孟姨娘,还说……还说若他死了,也要这孟姨娘……陪葬。”张管家说道,“老爷话说得难听,但除了表姑娘和贴身侍奉老爷的丫鬟外,旁人并不知老爷的心意。” 张管家瞧见过萧员外恼羞成怒的样子,只不过萧员外一直以为与孟妤有染的是秦道士。 张管事自然不会告诉萧员外真相,赵菀晴也一样不敢再刺激他。 “父亲怕是神志不清,尽说胡话了。”周澹容说道,“今生行善积德,来世才能平安喜乐,就不要再让父亲的手上沾染鲜血了……不然我怕父亲到了阴曹地府,还要被厉鬼缠身,再受折磨。” “是,一切都听三公子的便是。”张管家说道。 虽说这孟妤的身份尴尬,但周澹容喜欢孟妤,也算是萧家送出了人。 长远来看,怎么都对于萧家和萧贵妃有利。 这也是萧贵妃的意思。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清平轩。 张管家知道今日孟妤让厨房做了长寿面,估摸着是要准备什么花样讨好周澹容,所以他特意屏退了清平轩附近的下人。 周澹容倒是难得不用偷偷摸摸翻窗进来。 而周澹容踏入院子后,就敏锐地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窗户贴上的剪纸窗花,廊下挂着的琉璃八角灯,屋门前候着的冬宁和秋绥也穿着亮色的鹅黄衣衫,满脸喜气。 “这是怎么了?”周澹容问道,“我不过走了一日,清平轩倒是变了不少。” 冬宁扬着笑脸说道:“给三公子请安,三公子万福金安……您先进去吧,孟姨娘等您好一会儿了。” 周澹容不明所以地推开门,却见八仙桌上早已备好了满盘珍馐,主座的桌前还摆着一碗长寿面和一壶酒。 许是怕面坨了,青花瓷碗里只有面条,鸡汤则在一旁用小炉以中火温着,浓郁的香味随着蒸腾的雾气弥漫,不自觉就让人松弛了下来。 就在周澹容看着那长寿面出神时,一道轻柔娇软的声音从暖阁的串珠幕帘后传来。 “融哥哥,生辰快乐。” 周澹容浑身一震,他骤然穿过身子,隔着幕帘只看到了孟妤娇小纤细的倩影。 一只素白如凝脂的小手从串珠帷布中伸出,腕间还带着一只碧玺粉晶色的雕花镯子,那只手虚停在半空中,似是等着周澹容来牵她。 可周澹容却并未像往常那样牵住孟妤,而是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幕帘后的孟妤微微一愣,随后轻声说道:“融哥哥,生辰快乐呀......我特意命厨房为你做了长寿面,你可喜欢?” 周澹容的心好似被紧紧攥住,剧烈收缩瞳孔中满是震惊与冷意。 她认出他了? 怎么会? 周澹容活了快二十载,却是头一次感觉到了这般的惶恐无措。 然而孟妤接着说道:“融哥哥,听张管家说后日你要随着陈公子他们一起去东山打猎,你这生辰之日恐怕得在东山过。” “我双目失明,身份尴尬,定不是能伴你左右。” “所以便想着今日提前为你庆祝个生辰。” “如此也算是我陪着融哥哥过的第一个生辰了。” 孟妤全然不知刚刚周澹容惊慌到了何种地步,直到她说完这些话,周澹容高高悬起来的心这才落下去些许。 原来是要为“萧融”提前庆祝生辰......可为何又偏偏选在今日? 周澹容满腹疑惑,却还是伸手握住了孟妤的小手,将她慢慢牵了出来。 而将孟妤牵出来后,周澹容望着她今日的样子呼吸都停了一瞬,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只见孟妤一身桃夭色齐胸襦裙配着白底淡绯色的上衫,胸前绣着烟青色的莲花山水纹,领口处又以莹白珍珠镶嵌作配。 下摆处层层叠叠的裙摆颜色由浅到深,好似春日枝头盛放的满山桃花,灼灼动人。 云鬓青丝挽成了单螺髻,春樱流苏步摇从左侧往右斜插,珍珠细钿坠于发间鬓角,精致漂亮却又不会显得过于繁琐。 孟妤那张清怜柔弱的脸蛋亦是施了薄妆,玉颊微瘦,肤光胜雪,琼鼻秀而高挺,朱唇赤而娇润。 一双以烟粉之色晕染的杏仁眸宛如含烟的芍药,配着眼下特意点出的泪痣更是平添了几分妖冶之感。 孟妤似是察觉到了周澹容在打量她,于是便歪了歪脑袋,步摇坠着的流苏撞在一起发出轻响:“融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 第64章 庆生 “为何会选择今日为我过生辰?”周澹容凝视着孟妤清怜漂亮的脸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这几日融哥哥事务繁忙,总寻不到人……我怕你明日还有要事,就选在了今日。”孟妤说道,“况且我觉得今天也是个良辰吉日,春雨润大地,万物起生机,亦是个好兆头不是?” “仅此而已吗?” “嗯,融哥哥为什么这般在意时日啊?我将融哥哥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才不会等生辰过了再给融哥哥补呢,我宁愿提前过......” 若非孟妤的表情一派天真烂漫,而应话之时也无一点磕绊,周澹容真会觉得孟妤已经认出了他。 毕竟能随便选到这一天的机率在周澹容看来并不高。 孟妤说罢,便想牵起周澹容的另一只手,可她这才发现周澹容的手中还提着东西。 “融哥哥,你手里提的什么?”孟妤问道。 “昨日你说想吃凤梨酥,今日正好替你买回来了。”周澹容说道,“我还特意寻了一名银匠打了一枚银铃挂在腰间,日后你听到这银铃声,便可知道是我来了。” 周澹容说话间,用手指拨了拨腰间的银铃。 那银铃发出的声音十分清脆好捕捉。 待孟妤记住了那声音后,他又牵着孟妤的手带着她好好摸了摸那银铃的轮廓,让她知晓这银铃铛是什么样式。 孟妤欢喜于周澹容带回来的吃食,更欢喜那银铃铛。 她之前不过是提了一嘴,周澹容还真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看来这些日子她的温柔应和、日日讨好,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孟妤爱不释手地摸了那银铃铛好几遍,这才说道: “光顾着同融哥哥说话了,你快坐下用膳吧!你今日奔波了一日,想必早就饿坏了,快尝尝今日厨房的手艺怎么样......可惜我双目失明,不然我定会下厨好让融哥哥尝尝我的手艺。” “融哥哥还不知道吧,我烧菜做饭可也是一把好手呢。” 周澹容牵着孟妤在桌前坐好,但听到她这般夸自己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融哥哥,你笑什么?”孟妤不满地问道,“你不信我说的话?” 周澹容可是到现在都记得从前孟妤想要学做饭,却把厨房炉灶给炸了个稀巴烂的事。 最后端出来的黑糊糊的东西,周澹容端详了一刻钟都没看出来那是孟妤炒的韭菜鸡蛋。 “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妤儿这双手还是用来弹琴的好,厨房油烟味道太重,不适合你。”周澹容抚摸着孟妤因练琴而红肿泛红的指尖说道,但嘴角的笑意却压也压不下去。 “既然融哥哥不喜欢,那我还是弹琴就好。”孟妤也就是吹两句,反正周澹容又不可能真的让她这个瞎子去下厨。 说话间,不知何时夏安已经走了出来。 她给周澹容请过安后将炉子内温着的鸡汤给拿了出来。 滚热鲜美的鸡汤朝着青花瓷碗一汤,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碗长寿面总算是成了。 夏安恭恭敬敬地将长寿面端到周澹容的面前,周澹容却看到面汤之上的鸡蛋并非煎蛋,而是煮得半熟、被分成两半的溏心蛋。 金黄的蛋液如绸缎般丝滑,色泽漂亮极了。 周澹容望着那溏心蛋微微恍惚——他向来不喜欢吃煎蛋的,所以从前认识孟妤与魏嬷嬷时,她们只会给自己煮溏心蛋。 “融哥哥先吃长寿面,可要切记吃面时第一口不可把面咬断。”孟妤说道,“妤儿也在此诚心祈愿融哥哥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事事圆满,顺遂无灾......” 周澹容听着孟妤温柔娇软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先夹起了半颗溏心蛋,待溏心蛋吃完才吃的第一口面。 温热劲道的面条入胃,周澹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子。 孟妤翘着二郎腿坐在他的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魏嬷嬷系着围裙笑意盈盈地替他添着碗里的面条。 日光正好,蝉鸣鸟叫。 那天亦是他的生辰,他还收到了孟妤跟魏嬷嬷学着编出来的竹蜻蜓。 十几年来,这只竹蜻蜓是他收到的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生辰贺礼。 “一起吃吧。”周澹容吃了第一根未断的面条后,将另一颗溏心蛋送到了孟妤的嘴边,“既然你说祝我长命百岁、平平安安,事事圆满、顺遂无灾……那我便也喜欢妤儿同样如此,你伴我身侧,才是圆满。” 一颗鸡蛋二分,一人一半亦是圆满。 孟妤听罢眼眸顿时笑成月牙儿,她张开贝齿咬住鸡蛋,浓稠而又香甜的蛋液在唇齿间蔓延。 她也喜欢溏心蛋,与那人一样…… 若他现在还活着,他在做什么呢? 孟妤吃着溏心蛋,思绪却忍不住飘远,想到那人往年过生辰的模样。 哪怕只是一碗长寿面、一只竹蜻蜓,都能让他高兴得合不拢嘴。 只是后来…… 想着想着,孟妤突然觉得嘴里的溏心蛋尝不出味儿来了。 “我身无长物,又什么都做不了,思来想去便想以弹琴贺寿。融哥哥不如一面用膳喝酒,一面听我弹琴唱曲如何?”孟妤说道。 “到头来你这几日弹琴是为了我?”周澹容问道。 “若光是一碗长寿面,岂不是显得很敷衍。”孟妤笑着说道,“夏安,把琴拿出来把。” 孟妤今日费了十二分的心思,就连周澹容送给她的古琴都被系上了绣着莲花圆荷纹路的桃夭色绸带,飘动之时如春水波澜,煞是好看。 第65章 好转 孟妤坐在案桌前,轻启朱唇,素手拨弦。 婉转轻柔的曲调如潺潺流水般倾泻而出。 她弹的是《长相思》。 “二月东风来,草坼花心开。 思君春日迟,一夜肠九回......” 孟妤的嗓音宛如山间清泉,纯净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清甜,每一个音符吐出,都仿若带着缱绻的情思与期盼。 而在这歌声与琴声中,夏安已经悄然退了出去,把空间再次留给了他们二人。 周澹容还是第一次听到孟妤唱歌。 他坐在桌案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醇厚的酒香在舌尖散开,却不及那萦绕在屋内的琴音和歌声醉人。 男子那双漆黑幽深的桃花眸也仿佛在染上了醉酒的酡红之色,恍若一颗石子投入深潭之中,激起一池的潋滟而又汹涌的粼粼波光。 明亮而荡起的涟漪将散落在潭水面的花瓣一一卷起,融化在他的眼底化作满腔温柔与欲望。 但,太远了。 她离自己太远了。 周澹容又急促地闷下一口酒,单手撑着下巴已无心在听那琴声是如何的千回百转、她的歌声又是如此衷肠诉尽。 他只能看到孟妤如葱削般的纤细指尖是如何如蝴蝶般飞舞。 他想要牵住她。 他只能看到孟妤如花瓣般柔软的唇是如何开合轻抿。 他想要亲吻她。 他还看到了孟妤颤动的肩头、单薄的脊背、从她脸侧垂落的那一缕碎发,乌黑的青丝刚好落在了她锁骨上方刻着那条小疤的地方。 他曾无数次亲吻那里,就像是亲吻她眼下的泪痣。 欲望如杂草般疯长。 然而周澹容身子坐得端庄笔直,眉眼间平静得仿佛一张被抚平的宣纸,看不到一丝皱褶。 他只是任由自己的视线黏稠而贪婪覆盖孟妤的全身,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和任何动作。 如豺狼,如毒蛇。 与周澹容完全相反的是,孟妤什么也看不到。 她只能凭借着周澹容喝酒吃菜时发出的响动来想象他此时此刻的表情。 他听得这般认真,应该是喜欢吧? 也不枉她练了这么多时日。 孟妤勾起嘴角,最后一个音轻柔地撩动琴弦,再归于寂静与平淡。 她抬起头望向八仙桌的方向问道:“融哥哥可喜欢这首《长相思》?” 孟妤没听到周澹容的声音,但却先听到了银铃晃动的时候。 由远到近,又模糊边清晰。 直到周澹容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感觉到他的指尖轻轻撩开了她的脸侧的发,淡淡的酒气混着檀香的味道清洌而又让人沉沦。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周澹容念着孟妤唱出的最后两句词,又说道,“我很喜欢这首《长相思》,从未有人送过我这样的生辰贺礼。” “融哥哥,今日是你生辰,妤儿目盲又身无长物可赠你,所以唯愿融哥哥日后若逢逆境,切莫忧惧.......无论何时,妤儿必相伴君侧,不离不弃。”孟妤故意模糊了用词,将今日就算作了周澹容的生辰。 周澹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他看着孟妤单纯懵懂的面容觉得她应该只是口误吧。 只是……怀疑的刺一旦种下,总会时时刻刻提醒着周澹容。 但眼下,他仍旧是什么都没提。 “你就是最好的生辰贺礼。”周澹容俯下身子,单膝跪地与孟妤齐平相视。 他还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偏偏又都说不出口,只能用掌心贴着孟妤柔软的脸颊轻轻蹭了蹭。 宛如一只祈求主人怜悯的小狗。 “对了,齐大夫说融哥哥最近调养身子的药里正好就有避孕之效,我还从没听过男子可以避孕的事......这药方可会对你的身子有害?”孟妤也伸出手贴住周澹容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朝自己的脸颊贴得更紧,“毕竟女子服用避子汤多了便伤身,不知男子是否也会......” “不必担忧。”周澹容说道,“有齐大夫控制药量,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药方是嘉靖帝为了不孕后嗣命人制作出来的,必不可能伤身。 孟妤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也真切了起来:“融哥哥,这几日许是齐大夫的汤药有用,我总觉得自己在日光明亮的时候看到的白色更多……我的眼睛似乎在变好。” “真的吗?”周澹容听到这话,语气不自觉地泄出几分欢喜,“你的眼睛真的觉得比从前好些?” 孟妤点了点头:“托融哥哥的福,我才能有这样的转机.......这情况我也同齐大夫说了,他说比他想象中的情况还要好,应该也是与我法事后就开始调养身子有关.......融哥哥!” 孟妤话没说完,却突然听到琴案被拖开的声音。 随后身体猛然腾空,孟妤发出短促娇软的惊呼,藕节儿般的嫩白双臂慌忙扑腾起来,最后又熟稔地搂住了周澹容的脖颈——这周澹容不知发什么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好在男子的动作虽突然,但沉稳有力的双臂牢牢将孟妤禁锢在自己的怀中,不曾让她受到半分颠簸。 接着,孟妤便感觉到周澹容将自己抱着坐回了八仙桌边,然而人到了案桌旁,周澹容也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他将让孟妤坐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后双臂将她紧紧怀中,起伏不定的胸膛泄露着周澹容此时内心的不宁静。 孟妤的背后是男子坚实宽厚的胸膛,耳边是他呼出的丝丝热气。 他那节骨分明如玉如瓷的双手将孟妤的两只小手拢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包裹。 孟妤听到了他从喉管中发出的轻笑和胸膛的震动,他们靠得太近了,那声音仿佛就像是从孟妤自己的心脏中传出。 “融哥哥,你笑什么?”孟妤被这样的周澹容弄得哭笑不得,“听到我这眼睛有了好转,你竟比我费尽心思给你过生辰还要高兴.......” “如何能不高兴?这才是最大的喜事。”周澹容柔声说道,“你的眼睛向来是最漂亮的……看人时亮晶晶的比千斛明珠、万颗星辰都要好看,那才是你本来应该有的样子,孟妤。” 第66章 甜蜜 “融哥哥你这话说的,就好像看过我从前的模样一样......”孟妤勾起嘴角回道,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延着周澹容的衣领抚动。 “不必见过也能想象出那样的景致。”周澹容说道,“等家中的事都忙完了,我们一同回京城吧......寻到齐神医,你的眼睛定会痊愈。” 孟妤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她试探着问道:“融哥哥,先前我曾向你提过,我的父亲就在京城......如今可有什么消息吗?” 周澹容自然没忘了这事:“先前派人去京城查了此事,但如今就京城动荡不安,查得并不是很顺畅,只怕还有再费一些时日。” “京城动荡?” “嗯,四皇子南下治水却意外身死,圣上震怒不已,但查到现在也没查出来幕后黑手是谁,所以整个京城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还是周澹容第一次向孟妤提起四皇子身死的事。 孟妤想着“萧融”想要辅佐的就是四皇子,便说道:“四皇子心地仁善,聪慧过人,怎会有人如此心狠手辣......不过事已至此,想必圣上定会还四皇子一个公道吧。” 周澹容听到孟妤夸赞四皇子,还有几分惊讶:“你对四皇子有所耳闻?” 要知道他回京那么几年,未领官职未入朝堂,在皇宫之中仍如透明人般无人问津。 若非接了南下治水的差事,恐怕天下都鲜有人知这嘉靖帝还有个四儿子。 “听闻四皇子尚未到受灾之地却先遇邻州官府驱赶灾民之事,当时是四皇子果断斥责这些草包官员,逼着他们开放粮仓、救济难民的。”孟妤回忆着话本子里关于南下治水之事的描写说道,“若是四皇子顺利到了灾地,恐怕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吧。” 周澹容听到孟妤惋惜的语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四皇子入朝为官不久,你仅凭这么一件小事就觉得他不错?” “南下治水并非什么好差事,四皇子虽是被迫领命,可是他面对受苦受难的灾民并没有装聋作哑,只要他想要为百姓做实事,就已经很不错了。”孟妤说道,“而且他没有显赫的母族,又在宫中不得宠,换了旁人只怕根本不想惹这样的烂摊子……” 周澹容将下巴轻轻靠在孟妤的肩头,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而又柔和。 “可惜了,四皇子死的时候这般年轻......他好像和融哥哥你差不多大吧?”孟妤最后叹道。 从那话本子里的描写来看,这四皇子瞅着还真是个不错的人。 他要不是不死,“萧融”只怕能早十年完成自己心中的抱负。 “四皇子小我一岁。”周澹容说道。 孟妤拍了拍周澹容的手背道:“罢了,京城的事哪里是我们能操心的呢?无论如何,我都相信融哥哥,待日后回了京城尽管做你想做的事便是,妤儿只要能伴你身侧,便会心满意足。” 周澹容侧头,入目便是女子秀致清怜的侧脸。 雪白的面腮,水葱似的琼鼻,长到过分的睫毛宛如蝉翼般轻轻颤动,睫毛下那双杏仁眼圆而惹怜。 她懵懵懂懂却又乖巧地坐在他的怀中,满脸都是对他的信任与依赖。 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孟妤的脸颊,而孟妤则直接点了点自己的唇道:“为何不亲这里呢,融哥哥?” 周澹容被孟妤大胆的言辞举动勾得耳根一红,她的手指在娇唇上摁出凹陷,宛如被掐出汁的蜜桃般柔软多汁。 “我记得前日有人说自己不行了,再也不想与我同床了......看来那人今日是改变主意了。”周澹容裹住孟妤的小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周澹容此话一出,孟妤刚刚摆好的撩人姿态瞬间塌下去不少,她张牙舞爪地说道:“分明是你要的太多了,哪有,哪有人一晚上叫三四次水,你,你第二日还有事呢......” “哦?那妤儿今夜能准许我几次呢?”周澹容看着孟妤破防的模样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 男子的劣根性被激起,他便忍不住握着孟妤的腰问出了让她更为窘迫的问题。 孟妤吞了口口水,她并非不喜欢那鱼水之欢,只是......周澹容实在有些强的可怕。 明明他自己胸膛的伤才好,却仿佛不知疲倦的野兽般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她的底线。 哪怕这种试探是温柔而克制的,也耐不住那拉长的战线将她彻底消磨殆尽。 “融哥哥......”孟妤小脸憋得通红,也没好意思给出一个答案。 周澹容见此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同于平常的轻笑,这次周澹容的笑声放肆而张扬,仿佛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防备和芥蒂,只是想旁若无人地大笑一次。 孟妤听到周澹容如此笑,她本是觉得窘迫和羞耻的。 可但后面许是被周澹容感染,她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觉得二人论这事也是荒唐。 “凤梨酥要凉了。”周澹容伸手揩去眼角的泪花,捏起一块凤梨酥送到孟妤的嘴边说道。 “唔,怎么突然又想起来这凤梨酥......”孟妤被凤梨酥塞了个满嘴,顿时腮帮鼓鼓囊囊地像只在吃草的兔子。 而没等她吃完,周澹容这次如她所愿,亲对了地方…… —— 萧府,春华院。 院内北边最素净的一间厢房内,赵菀晴的桌上正放着两封书信。 一份是样式普通的红色信封,另一份是烫着金纹的、墨竹色的信封。 赵菀晴先拿起了红色的那封,这是赵家写给她的。 三页信纸里,一张是赵父说退婚的事绝非是小事,已派她的兄长前来同“萧融”商谈。 而其余两张则皆是对赵菀晴办事不利的责备。 赵菀晴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若是兄长知道她在徐府做的事,只怕再也不会管她了吧。 第67章 出发 平整的信纸被攥出痕迹,赵菀晴几个深呼吸才遏制住自己心中的烦闷和躁郁,而后才拿起了另一封。 墨竹色的信是陈公子写给她的,连带着他承诺的龙井茶也已送到了萧府。 陈言平的信显得随意许多,只是说了拜托赵菀晴在春猎时照顾诸位小姐夫人的事。 此外便是问她明日是否有空,可否在凝香坞一聚。 赵菀晴看着陈言平的信,脸色总算有了几分好转。 这几日她凡是出门,总能莫名其妙地碰到陈言平,两人见面的次数多了不免就要聊几句,而聊得多了赵菀晴也品出了不对的地方。 陈言平对她有意思。 赵菀晴看着那信,倒也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给砸得头脑发昏。 她并不觉得光凭自己的美貌和性格就能让陈言平敢冒着得罪“萧融”的风险来这般对她示好,这背后定有别的隐情。 只是她尚未发现罢了。 赵菀晴看得清楚,但就算陈言平心怀不轨,她也不打算拒绝他。 或许运作得当……这陈言平能解了她如今的困境呢? 反正周澹容已厌弃她到了极点,她只怕再伏低做小也没用。 赵菀晴如此想着,而后将陈言平递来的信点燃烧尽。 待赵菀晴处理好这信,一丫鬟进屋恭敬地说道: “表姑娘,厨房把晚膳送来了,您这会儿可要吃?” 自从春华院发生火灾后,赵菀晴身边的丫鬟又换了一波,倒是都规矩不少。 “上菜吧。”赵菀晴冷冷地开口道。 这些时日,她脸上的笑容可是比刚来府中时少了许多。 然而等饭菜上桌,赵菀晴才发现今日的饭菜中有一道蒜蓉扇贝。 赵菀晴吃不得这等水物,往日里厨房是绝不会端这等东西上桌的。 “这道菜是怎么回事?春华院才烧了几日,你们又不安分起来了是吗?这样的东西端上来是想要把我害死不成……”赵菀晴将筷子重重地置在桌子上说道。 上菜的丫鬟双腿一软,连忙解释道:“今日清平轩似是向厨房点了不少菜,只怕厨房没注意才把这道菜送过来了吧……” 丫鬟小心地抬头,那扇贝倒是品相个头都十分不错。 这应该并非故意羞辱赵菀晴,而是清平轩点的菜吃不完,这才又给春华院送了过来。 赵菀晴皱着眉头说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她要这些菜做什么……” “还请表姑娘恕罪,奴婢不知清平轩发生了什么。”丫鬟忙说道。 听到这话,赵菀晴死死盯着那扇贝,眸色晦暗不明。 —— 永宁二十五年,五月初九。 天色刚亮,萧府门前便停着好几辆宽大的马车,几个小厮手脚麻利地将周澹容春猎要用到的东西给搬了上去。 赵菀晴亦收拾了一马车的行囊,同样这会儿正站在门前看着这些搬东西的丫鬟小厮,生怕他们漏掉了什么。 只不过赵菀晴看着人站在此处,人也在说话,但眼神总是有几分飘忽。 尤其是看到张管家出现时,她的失神更加明显。 “表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魂不守舍的……”张管家上前问道。 赵菀晴尴尬地笑了笑道:“没什么……表哥怎么还没出来?这按照原定的时辰都晚了有一刻钟了……” 张管家说道:“三公子还有些事要处理,恐怕还有一会儿。表姑娘,您不如先上马车等着吧?” 赵菀晴不用想就知道周澹容应该同孟妤待在一块,于是她怅然地望向远方,自嘲地说道:“张管家,你说我这么多年在萧家,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若是你们萧家嫌我出身不显,我也就认了……可那人又算什么?一个,一个被送来冲喜……” 张管家连忙提高声音说道:“表姑娘,恕老奴愚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菀晴看着张管家装傻充愣的样子,心中的郁气更甚。 她垂下眼眸冷笑了一声,这才扶着丫鬟的手臂先一步上了马车。 张管家也看出了赵菀晴的怨气与委屈,可他也无可奈何,只能叹了一口气又命赵菀晴身边的丫鬟盯紧她,千万不可以春猎时出什么乱子。 这时,周澹容正如赵菀晴所想在清平轩中。 床榻上的女子还裹在银红色的被衾中,乌黑柔顺的青丝、雪白如茭笋般的肩背同那赤红之色交织,点点滴滴的吻痕如盛开的海棠花般在她的脊背手臂上蔓延,妖冶而惑人。 孟妤正半趴在床上酣睡,白皙的睡颜安宁恬静,微微张开的朱唇呼出的气息绵长而轻柔,愈发显得稚气未脱。 周澹容站在床边,已换上了一身暗纹深蓝的交领云缎长袍,领口袖口都纹着盛开的金莲水纹,腰间则是系着一条金玉墨色的流苏腰带,恰好将他的窄腰宽肩衬得十分漂亮。 乌发以金冠竖起,男子那张俊朗如玉的面容也衬得多了几分冷冽,少了往日的柔和。 此时他正给自己的双腕黑色鱼鳞护腕,节骨分明的手背因为五指用力而鼓起青筋血管,带着种别样冰冷的美感。 等他穿戴整齐,孟妤也总算醒了两分,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哼道:“融哥哥,融哥哥……” 她空出来的手则朝着身侧的床榻摸去,以温度感受着周澹容离开的时间。 周澹容见她这副模样,早就心软的不像话。 他俯身隔着被子一把捞住孟妤的腰,低头便忍不住边亲边道:“我在呢,一会儿走。” 孟妤伸手便碰到了周澹容的脖颈,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就摸着那颗熟悉的小痣:“春猎场上刀剑无眼,融哥哥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危……就算你不亲自下场打猎,但也要穿好护甲……” “那个陈公子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融哥哥你要离他远一点……” 孟妤困得眼睛也睁不开,却还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宛如操心孩子远行的老母亲。 周澹容说道:“好,等我春猎回来再给圆圆打一只兔子作伴儿如何?” “那可要一言为定,融哥哥不能食言呀。”孟妤说道,“妤儿和圆圆都等着你回来呢……” 妤儿和圆圆。 周澹容呼吸一顿,漆黑的眼眸底翻涌起无尽的柔情,像是有一片呼之欲出的海,要将孟妤浸没在他的视线之内,永不允许逃离。 第68章 来客 周澹容走后,孟与果断又钻回被窝里睡了个回笼觉。 等她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孟妤起来梳洗后,便像往日一样抱着那只名为“圆圆”的兔子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 夏安则一面给孟妤摇着蒲扇,一面将切好的瓜果喂给孟妤。 可没多久,萧府却有意外之客到访。 “孟姨娘,赵家来人了。”冬宁匆匆靠近孟妤说道,“来的是赵家长子、表姑娘的兄长赵苙,以及一名姓宋的公子......” “赵家的人怎么来得这么快?”孟妤诧异道。 她知道周澹容已派人同赵家商谈解除婚约的事,但没想到赵家来得这么快。 “这赵家公子说是快马加鞭地赶来的宿松县,应该是不想同萧家退婚吧。”冬宁说道,“眼下张管家先招待着二人的,意思是一切等三公子回来再说。” 孟妤点头道:“那就让他们等着吧,或者他们若是着急,那便去东山寻三公子好了。” “对了,那个姓宋的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可知道他的出身来历?” 许是孟妤与宋这个姓氏羁绊颇深,便忍不住多问了两句。 冬宁说道:“那位公子说自己是三公子在京城的旧友,好像,好像叫什么宋兴沛......” 孟妤听到最后三个字浑身一震,整个人宛如触电般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你说他叫什么?” 孟妤突然提高的声音也吓到了她怀中的圆圆,原本还乖巧的小兔子突然两腿一蹬就跑了出去。 夏安和冬宁见到孟妤这般模样,也吓了一跳。 一个连忙去捡兔子。 一个连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也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个名字......好像,好像是叫宋兴沛,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姨娘,可是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孟妤放在扶手上的指尖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深吸了好几口气,孟妤才强行压住心中的震惊与惊愕,而后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这名字听来有几分耳熟罢了。三公子在京城还有这样的好友,我竟从未听他提及过......” 冬宁说道:“从前三公子在家中痴傻的时候没有什么朋友,去了京城天高路远,奴婢们就更不知道三公子与何人往来了......三公子未向您特意提起,兴许只是寻常好友。” 孟妤此刻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冬宁的话。 话本也好,前世也好,她都没见过、听过“宋兴沛”这个名字,为何今生会出现呢? 是因为她断了“萧融”和赵菀晴的姻缘,所以才引发出了这么多前世从未有过的事吗? “姨娘,您的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夏安抱着兔子气喘吁吁地回来,却见孟妤小脸煞白,紧抿的唇宛如刀锋般锐利,像是如临大敌一样。 “我有些疲了,先扶我回屋吧。”孟妤松开攥成拳头的手说道,“冬宁,你去仔仔细细打听打听赵菀晴的兄长......还有这个宋公子,越仔细越好。” “是,奴婢遵命。”冬宁恭顺地应下,但见孟妤这般在意这二人,她心中也多了几分狐疑。 莫不是这孟姨娘认识赵公子或宋公子? —— 另一边,瑞雪堂内,刚刚看望过萧员外的赵苙和宋兴沛正坐在厅堂内喝茶。 张管家伫立在堂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正同二人说着话。 “张管家,这表弟什么时候回来啊?” 首先开口说话之人为赵苙,只见他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形微胖,个头不高,比起赵菀晴那般温婉漂亮的长相,赵苙显得平庸普通了不少。 他说话时亦是和颜悦色之态,但眼中偶尔掠过的精光又昭示着他并非无能之辈。 张管家说道:“回赵公子的话,这三公子啊三日后就回来了,表姑娘也一样!您看您与宋公子是先在萧府住下,还是直接去东山寻三公子和表姑娘呢?” “不急,不急。”赵苙笑呵呵地说道,“既然表弟有要事在身,我们哪里好打扰呢?就让表弟在东山玩得尽兴,我们在府中等着便是.......况且我与宋公子也多年未见,正好我们二人先叙叙旧,宋公子,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们在此等三公子回来便是。” 坐在赵苙身边穿着鼠灰色交领缎袍的男子正是宋兴沛。 只见他模样生得剑眉星目、冷峻硬朗,身形高大健壮,被护腕束着的手臂衣料紧绷,显然下面全是鼓鼓囊囊的坚实肌肉,坐姿模样都像是个武生。 “对了,我听我那妹妹说如今叔父还添了位新姨娘,且叔父喜欢得很......如今叔父无正妻,按礼数来说我们二位是不是要拜见拜见这位孟姨娘啊?”话锋一转,赵苙又问到了孟妤的头上。 赵苙这话明面挑不出什么错,可细听之下却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 孟妤只是个妾室,既尚未管家,又年岁较小,哪里需要他们去拜见。 “赵公子,这就不必了。孟姨娘眼盲不能视物,往日里都在清平轩深居简出,也不喜热闹......这拜见自然是不用的。”张管家说道。 宋兴沛听到他们谈及起了这孟姨娘,他也来了几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似想要听的更仔细些。 “妹妹在书信中说与这位孟姨娘颇为交好,我便备了些薄礼想当面感谢她对妹妹的照顾。既然孟姨娘不便见人,还请张管家你转交一下吧......”赵苙也不恼,他如此说道,“我知道我这妹妹瞧着八面玲珑,实际上行事莽撞,时不时会惹出些啼笑皆非的小错来,还要请这孟姨娘日后也多多包容我这妹妹啊!” 第69章 心乱 张管家惊讶地回道:“这......赵公子,您这实在是太客气了。” “诶,都是小事。”赵苙笑意盈盈地说道,“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就惟愿妹妹在你们萧家能过得顺心如意……我们赵家与萧家也能同修秦晋之好不是?毕竟三公子回京后,我们没准还是同僚呢!” 赵苙乃是京官外任,三年外调到期后回京定会升迁。 张管家没敢接这句话,只打着哈哈说道:“无论如何,萧赵两家定会相互扶持的……赵公子,宋公子,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您二位早些歇息?” 赵苙说道:“好,那就请张管家带路了。” 宋兴沛也做出“请”的手势,二人带着小厮一同走了出去。 张管家把赵苙安排在了临风堂,宋兴沛则在听雨阁。 赵苙本还想拉着宋兴沛喝点小酒聊会儿天,但宋兴沛却婉拒了。 “今日舟车劳累,赵公子我们还是下次再喝吧。”宋兴沛抱拳说道,一双眸子目光炯炯,说话声音也中气十足。 赵苙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宋公子回去早点就寝,明日有空我带你在宿松县好生逛逛……此地还是颇为繁华漂亮,你定会喜欢。” “那就劳赵公子费心了。”宋兴沛笑着说道。 二人在路口分别后,宋兴沛脸上的笑容倏地就淡了下去,他同自己带来的小厮说道:“可打听清楚了这三公子怎么突然去东山春猎了?” 小厮回道:“回公子的话,东山春猎是荣国公府陈家那位公子突然提出的,宿松县往年也有春猎的传统,萧员外不便出席,三公子便去了……” “明日天色一亮就将我的信给三公子送过去吧。”宋兴沛说道,“莫要耽误了时辰。” “是。”小厮说道。 —— 萧府,清平轩。 夜色已深,月明星稀。 屋内灯火通明,为周澹容庆祝生辰的窗花灯笼都还没取下,甚至矮桌上还放着周澹容离开前又命人买来的凤梨酥。 孟妤依在方榻上,单手撑着矮桌正往嘴里喂着酥点,而秋绥则在旁边为孟妤读着话本子。 一切看着都无比祥和宁静,但孟妤咀嚼着凤梨酥却心不在焉,索然无味。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宋兴沛。 这时,冬宁带着赵苙送来的礼物说道:“孟姨娘,赵公子来萧府还特意给您准备了些薄礼,奴婢看都是些簪子首饰等物件,您可要摸摸看?” “他给我送礼物做什么?”孟妤诧异道。 “赵公子说……这些薄礼是为了感谢您对表姑娘的照顾。”冬宁说道。 “感谢我?”孟妤听到这话都笑了,“这赵公子也是个厉害的人呀。” 孟妤摸着木盒上的簪子,大概有五六只,此外还有个一对玉镯子和璎珞项圈。 手笔倒是比赵菀晴大。 “既然他送了就收下吧,对了……那位宋公子你打听得怎么样?”孟妤问道。 冬宁回道:“回孟姨娘的话,这宋公子名为宋兴沛没错,出身于敬国公府宋家。这敬国公府是在安州待着驻守皇陵的,但这位宋公子却是则自幼待在京城,如今颇得圣上重用……前些日子宋公子已被请封为了世子,家世可是与先前那位陈公子相比也不差。” 听到“安州”二字,孟妤又是心中一紧。 安州,皇陵…… 想到这儿,孟妤又开始努力回忆起那话本子里的内容来,回忆了几次,孟妤还就真找到了关于敬国公府的信息。 这敬国公的父亲乃是随着开国皇帝嘉寿帝征战四方的能人武将,因着军功赫赫而被封为敬国公,爵位可五代世袭,当年颇得嘉寿帝重用。 只不过后来嘉寿帝身死,嘉康帝继位开始清算那些手握实权的老臣,想要进一步收拢皇权,削弱武将。 已继承爵位的敬国公见京城局势不妙,果断选择离开京城去安州为嘉寿帝镇守皇陵。 而嘉寿帝草根出身,安州是他的故乡,所以他特意将自己的墓陵建在了此处。 敬国公已退让到了这个份上,嘉康帝还是强行留下了他的一双儿女在京城作质,以此来牵制敬国公和他们这些老臣。 而这留在京城的一双儿女,儿子应该就是这个宋兴沛,只不过话本子里从没提及这个名字。 既然这人是在京城长大,那应该就不是那人了吧…… 孟妤虽这般想着,但仍有满腹疑虑。 但面上,她却不动声色地说道:“三公子在京城的朋友个个都是非富即贵,也难为这位宋公子这般费心地从京城赶来了……” “三公子回府后看到旧友应当会高兴吧。”冬宁说道,“奴婢刚刚看到齐大夫去了临风堂,他与这位宋公子好像也认识……” 孟妤听罢,便把吃剩的半个凤梨酥放回了盘中。 眼下的她既没了心思吃东西,也没了心思看话本子。 —— 宿松县,东山。 春猎正式开始的日子定在了明日,夜里则在猎场旁的营地内燃起了篝火,饮酒作乐,以宴席庆贺。 周澹容同陈言平一左一右地坐在正前方,陈言平热络地同周澹容敬酒,一张脸被篝火熏的通红;而周澹容则是礼貌应和,并未喝太多的酒。 赵菀晴坐在周澹容的身侧,时不时举杯共贺时目光便与陈言平对视颇久,视线之中似是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意味。 “萧兄怎么看着兴致不佳啊?”陈言平笑着说道,“莫不是觉得这宴席太过无趣?诶,别急,这好戏还在后头呢……” “好戏?今日我刚到东山,陈公子就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周澹容嘴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但眼神中却透着几分冷意。 今日他刚到自己的营帐,就发现这营帐内多了个衣衫单薄、容貌娇柔的丫鬟,偏这丫鬟生得还与孟妤有两分相似。 在营帐内这丫鬟做的尽是勾人之事,看得周澹容心烦意乱,没一刻钟就将人退了回去。 “萧兄,我这不是瞧你没带丫鬟来东山,怕你身边没人照顾嘛……谁想到这丫鬟这般不懂事,我可没有旁的意思,都是这丫鬟自作主张!”陈言平连忙说道,简直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第70章 好处 “更何况赵小姐还坐在此处,我又怎么会这么做呢?那丫鬟我已经命人严惩了,萧兄,不要这点小事同我置气不是?” 周澹容听着陈言平的油腔滑调,并没接茬。 陈言平也不恼他这种态度,只继续说道:“我看今日萧兄都能骑马了,身上的伤应当是彻底好全了……那你这记忆可都想起来了吗?” “偶尔脑海中会有片段闪过,宫中的御医也已经看过,说是此事急不得,的还是要慢慢来。”周澹容回道。 “宫中的御医?不知圣上这次派的是哪一位御医啊?”陈言平问道。 周澹容:“齐恒。” “看来圣上还当真是喜欢萧贵妃啊,连齐恒都派来给萧员外看病了……若说宠冠六宫,还真没人比得上萧贵妃。”陈言平叹道,眼眸却闪过了一抹精光。 齐恒的医术他是知晓的,看来这牵机毒的毒引是不能再下一次,不然被他查出来,这面上可就交代不过去了。 周澹容何尝没注意到陈言平流露出的惋惜的神情:“时辰也不早了,明日我还想着同你们一起进山打猎,今日就早点回去歇着了……陈公子若是还觉得不尽兴,想必还有不少人愿意同你一起喝酒,我也就不奉陪了。” “萧兄明日愿意大显身手,那我们可是有福了啊!”陈言平拍手叫好,然而眼中却浮现几分狐疑之色。 四皇子周澹容不擅骑射,去年秋猎还受了重伤,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而萧融可是在那年拔得头筹,得了嘉靖帝赏赐。 若是周澹容顶了萧融的身份,这骑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难不成真是他之前多虑了? 陈言平思索间,周澹容已带着陆风先行告辞了。 而赵菀晴则举杯朝着陈言平敬了一杯酒,笑靥如花的面容在篝火下褪了几分温婉,多了几分艳丽,煞是好看。 陈言平眯了眯眼眸笑着说道:“宴席未散,萧兄就将你一人留在此处,实在有些不解风情啊!” 赵菀晴莞尔一笑说道:“表哥身边从来不缺人……初五那日府中的孟姨娘还特意命人为表哥办了场寿宴祝生,哪里轮得到我嘘寒问暖呢?” 陈言平眸色一暗:“萧兄的生辰何时在五月初五了?我记得不是在明日吗?” “孟姨娘想着表哥在东山春猎不便过生辰,就提前了几日庆贺。孟姨娘这份细心,我真是自愧不如……” 赵菀晴说着说着,顺手提起酒壶朝着陈言平的空杯了倒了一杯。 陈言平看着赵菀晴恬静温婉的侧脸,心中想的却是:五月初五不是四皇子周澹容的生辰吗? 这是又是巧合吗? “赵小姐何必如此自轻自贱?在我看来,赵小姐温柔如水,又贤惠淑良,萧兄多少有些目不识人了。”陈言平伸手握住酒杯时,身子骤然前倾,他贴近赵菀晴的耳边接着问道,“赵小姐这几日在萧府,可有看出什么不妥来?” 赵菀晴抬眸看了一眼陈言平说道:“没遇见陈公子前,我还真没发现表哥与从前的不同……如今经您一点拨,的确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表哥从前身形臃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瘦下来,但因此身上也多了皮肤松弛的皱纹。” “不过我听说,如今表哥的身上可没有。” “且从前表哥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如今也瞧不到了。” 陈言平眼前一亮,身子朝着赵菀晴靠得越来越近:“哦,果真如此?” 赵菀晴也不拒绝陈言平的靠近,她反而巧言笑兮地说道:“这几日陈公子话里话外都仿佛在告诉我,我这表哥换了个人……可陈公子,这人痴傻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变得正常了已是奇迹,再发生什么旁的事也不奇怪不是?” “您这般在意我那表哥的种种变化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言平伸手摸了摸赵菀晴的发说道:“这事啊,我觉得赵小姐还是不知道的好……” “那您从我这儿打听了这么多,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也没有半点好处给我……”赵菀晴说道,“就算是做买卖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不是。” 陈言平低头轻笑道:“听闻萧兄执意要退婚,你的兄长想必也快要到宿松县了吧?” 赵菀晴笑容一僵,没想到陈言平将萧府的事打探得这么清楚。 不过也是,周澹容与孟妤的私情陈言平都心知肚明,她与周澹容那些事也算不了什么。 赵菀晴调整好表情,流露出几分柔弱的神情说道,“我只是个弱女子,遇到这种事又有什么办法呢?表哥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不是?” “怎么会没有办法呢?”陈言平说道,“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赵小姐何必把目光只放在萧兄身上……” “陈公子这话的意思是?”赵菀晴的肩头轻轻靠在了陈言平的胸膛上,一双眸子含着笑意地看向他,满是柔情…… —— 而另一边,刚刚回到营帐的周澹容正吐出一口浊气,皱着眉宽衣解带,准备洗漱休息。 然而看着这宽敞明亮的营帐和空荡荡的床榻,周澹容心中却有几分空落落的感觉。 这些时日都是他抱着孟妤睡,突然没了她,周澹容十分不习惯。 “主子,萧府那边递信来了。”陆风入内说道。 “说。”周澹容道。 “张管家说表姑娘的兄长赵苙到了,同行来的还有敬国公府的世子宋兴沛……”陆风说道。 周澹容提高声音诧异道:“谁来了?” “赵家大公子赵苙和敬国公府世子宋兴沛。”陆风抱拳说道,“宋世子应当是奉敬国公之命来的。” 周澹容听罢,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当年在安州遇见孟妤时用的正是“宋兴沛”的名字。 当年周澹容被陈太后下毒,嘉靖帝为了保护他又将他幽禁在了安州皇陵,托付给敬国公照顾。 这一照顾,就又是好几年。 第71章 过往 待周澹容长大体内的牵机毒稳定一些后,敬国公便开始让他习武,教导他骑射剑术。 周澹容身子强健起来后,也不愿再拘于那一方皇陵之中,于是便会趁着敬国公外出时从皇陵中偷溜出来。 那时候周澹容十二三岁,因被幽静于皇陵中性子颇为阴郁,心中也满是对京城的厌恶与不满。 在那深山老林中猎鸟杀鹿,亦是对他心中苦闷和恨意的发泄。 锋利的箭矢刺穿那些或奔跑或飞翔的动物时迸发的血迹,会让周澹容有种莫名的畅快之感——仿佛他得不到的自由,这些畜牲也别想得到。 然而他未曾想有一日会在深山老林中遇见孟妤。 他记得那时个夏日的晴天,日头毒辣,可密林之中却透着股阴冷。 他背着弓箭在树林间穿梭,却猛然听到了一声狼嚎。 周澹容那时满心的激动,他还从没杀过野狼,于是他想都没想就朝狼嚎之声赶去,结果却没想到还有个小姑娘同那野狼在一起。 而那人就是孟妤。 周澹容记得清清楚楚,九、十岁的孟妤扎着双丫髻,一身碎花绯红的衣裙已被杂草荆棘割得破破烂烂。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面双手撑地咬着唇压抑着哭声,一面又死死盯着那野狼的眼睛,手中还举着一根尖锐的长棍以示警告。 小孟妤有几分聪明,知道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野狼会再激发出它的捕猎凶性来。 然而她实在太过瘦小,就算再怎么虚张声势,这野狼不出一会儿也能评估出她的孱弱来。 也就在这时,小孟妤看到了在密林后举起弓箭的他。 正是这一抬头,周澹容看清了她的面容——孟妤是从小就生的好看的,哪怕脸上也有不少脏污痕迹,依旧能看出她五官的灵动精致,一双蓄着泪水的杏仁眸更是如初生的小鹿般清澈漂亮。 周澹容失神了片刻,而后却发现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拉起的弓箭上,眼中猛然升起了欣喜与激动。 她望过来,眼神满是哀求。 而在那野狼跃起的时候,周澹容略微歪头。 孟妤也聪明地跟着侧身,那只凌厉的箭矢准确无误地穿过野狼的喉管,将它牢牢钉在了孟妤背后的树上。 而孟妤锁骨上的小疤正是那穿过野狼尸体的箭矢划破的。 若是孟妤与周澹容的配合稍有差池,只怕孟妤也会受伤。 这山中野狼多半是成群结队,刚刚那一声嚎叫兴许就是在召唤同伴,所以周澹容射杀它后就将孟妤带离了此处。 孟妤也不像寻常小孩那样胆小,而是就这样一瘸一拐、安安静静地追逐着周澹容的脚步,生怕他丢下她。 周澹容看她实在可怜,就一时心软把她送回了村子里。 “哥哥,哥哥......谢谢你救了我,但,但你能先带我到河边去洗个脸吗?” 小孟妤揪着裙角,秀气漂亮的五官皱巴在一起,似是有些忐忑。 她的锁骨处衣衫已被血迹渗透,周澹容低头便能看到那翻起的皮肉。 “为什么不回家去?”周澹容问道。 小孟妤扬起个怯生生的笑脸,门牙竟还缺了一颗,留了个黑漆漆的小洞煞是好笑:“要是奶奶看到我这样,会担心的......” “遇到野狼你都不怕,还怕你奶奶会担心?”周澹容嗤笑了一声说道,只是没多久,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 因为他听到小孟妤强颜欢笑地说道:“奶奶生病了,没有草药的话换不了钱,治不了病......” 也正是这时周澹容才发现孟妤的腰间还挎着个破烂的布包,布包里还真有些草药。 只不过都被挤得变了形,估计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 然而就算这样她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布带,好似那是比她命还重要的宝贝。 周澹容最终还是领着小孟妤去了河边洗脸,可惜孟妤连个帕子都没有,最后是拉着周澹容的袖子擦的脸。 而她锁骨处的伤,也是周澹容为她上的药。 “哥哥,哥哥,今日真是谢谢你了,没想到你连金疮药都有!” “等我奶奶病好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奶奶做饭可好吃了!”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也住在这个村子吗?” “也不知道这草药还能卖几个钱......哎......哥哥,你说那头被射杀的野狼我能不能拿去换钱啊?你,你能不能陪我回去把那只狼给带出来呀......” 在河边时,小孟妤的嘴叭叭地说个不停,哪怕周澹容都没怎么回应她,她也毫不在意。 周澹容最后没了办法,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了一粒碎银让她去给奶奶看病。 “不要再去那深山老林了,危险得很。” “还有你这草药采得也不对,有几棵只是无用的野草罢了......不要让你奶奶再担忧了。” 他弯腰掰开小孟妤攥着布包的手,将碎银放在她娇嫩通红的掌心,一双眸子认真地看着小孟妤的眼睛说道。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句话却把她惹哭了。 小孟妤握着碎银嚎啕大哭了起来,远比被野狼追时哭得惨。 她一边哭一边环住周澹容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大哥哥......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以后,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怀里的小姑娘柔软得跟个猫崽似的,哪怕双臂将他紧紧环住,也好似没什么力气。 其实那时的周澹容其实还有些心虚,因为射那野狼的一箭他瞄得不够准,不然也不会伤到小孟妤了。 可十几岁的周澹容哪里会承认这一点,他只是轻咳了几声应下了孟妤的救命之恩。 而太久没有朋友和玩伴的周澹容那日看着孟妤哭得通红却又亮晶晶的眼眸,最终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只不过他套用的是敬国公儿子宋兴沛的名字,并谎称自己只是山中猎户之子。 他的身份太过特殊,逃出来打猎并救下孟妤已是出格之举。 他断不敢告诉孟妤他的真实身份、真实姓名。 自此,周澹容便在皇陵外的小村庄里多了个妹妹,而孟妤也多了个哥哥。 第72章 偶遇 只是巧合的是,孟妤同样没告诉周澹容她的真实姓名。 她只说自己小名叫“圆圆”,同她奶奶一样姓“魏”。 周澹容本就因为骗了孟妤而心有不安,所以也没有追问她的大名,好像这样就能减轻点自己的罪恶感。 此后他们二人便常常相约于村口,他带孟妤进山捉鱼捕鸟、挖草药换钱;孟妤则会带他回家吃饭,甚至是留宿过夜。 周澹容也见到了孟妤的奶奶,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个精瘦年老但温柔和蔼的老妇人,她烧得一手好菜,也惯会用竹子木片这些编东西。 她应该是看出了自己有所隐瞒,但却因为孟妤对他的亲近而并未拆穿,甚至对他也如对孟妤般和善关爱。 在那小小的院子里,周澹容第一次受伤了会有人驱寒问暖; 第一次生病了会有人为他擦脸喂药; 第一次他抓回来了鸡圈里逃走的公鸡而被大肆夸奖; 第一次能在让人面前放声大笑,不必担忧有人会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大抵是周澹容自出生以来,过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而孟妤更是那段时光里最耀眼、最温暖的存在。 只是后来…… 周澹容想到后来发生的事,眼底再也没有了一丝柔和之意。 此刻的他只想立马回到萧府,可偏偏眼下的情形却绝对不会允许他怎么做。 “你派人回府盯好孟妤与宋兴沛,若是可以……尽量不要让他们二人见面。”周澹容冷声说道,“我从前与孟妤相识时用过‘宋兴沛’的名字,我怕她会察觉出什么来……” 陆风听罢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是,属下这就去办。” —— 宿松县,萧府,练武场。 晴空万里,白云飘扬,日光倾斜而下穿过斑驳树隙,在沙场上勾勒出细碎光影。 宋兴沛一身黑色劲装正在运气练武,出拳踢腿间招招果决狠厉,毫不拖泥带水。 萧家本是无人习武的,但萧融自从被异世人后为了瘦身减肥这才另辟出了个练武场。 而如今,倒是正好方便了宋兴沛。 然而就在宋兴沛练得尽兴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突然窜到了宋兴沛的脚边。 幸亏他反应快,不然这一脚下去多半能把这只兔子给送上西天。 “何处来的兔子啊?”宋兴沛拎起兔子诧异道,“瞧着毛色水光柔亮,脖颈上还系着铃铛,应该是有人养着的吧……” “这位公子,还请您不要伤了这兔子……”就在宋兴沛思索时,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他抱着兔子望过去,却见练武场的门口走来了两个女子。 只见一个女子身着翠绿衣衫,容貌普通,正搀扶着身侧的人匆匆走来。 刚刚说话的正是她,宋兴沛看她衣裳样式估摸着她应该是萧府的丫鬟。 随后宋兴沛的目光又落到了这丫鬟的右侧,然而等他看清来者的容貌时,饶是他在京城见过那么多美人,也不禁为这女子的模样惊艳了片刻。 只见她一身朱柿色齐胸流苏襦裙,上面搭着一件绣着金色杏花的琥珀色上衫。 云鬓以金簪赤珠挽起露出了如玉般修长的脖颈,杏眸桃腮,唇红齿白,五官灵巧而精致,生得尤为清伶无辜,楚楚动人。 倒是可惜那双圆润漂亮的杏眸里没有任何光彩,这女子竟是个瞎子。 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孟妤与夏安。 比起宋兴沛从容而好奇的态度,孟妤此刻握着夏安小臂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终于她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这只兔子是你的?怎么跑到练武场了?” 孟妤歪了歪头,不愿错过宋兴沛的每一句话,可惜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中是这般陌生,孟妤寻不到从前的任何痕迹。 夏安回道:“回这位公子的话,这只兔子是我们姨娘的,一个不小心就跑到这儿来了,还请您不要怪罪。” “姨娘?那这位就是萧员外新过门的孟姨娘了?鄙人宋兴沛,是三公子在京城的旧友……这几日多有打扰,还请孟姨娘多多包涵。”宋兴沛抱拳说道,视线却忍不住在孟妤身上多停留了些时间。 这孟姨娘生得这般清伶漂亮,也难怪周澹容会做出那等事了。 “宋公子费心了,竟还特意从京城赶回来看望萧员外和三公子……”孟妤顿了片刻说道。 “我倒也不是从京城回来的,而是从安州过来的……安州、和州两地隔得不远,回京也是顺路,就想着来看看你们家三公子。”宋兴沛说道,“来,可把这兔子抱好了,瞧着一身灰,估计回去还得好生洗一洗了……” 说来也奇怪,这兔子刚刚在沙场里跑得麻溜,如今被他拎起来塞回到那丫鬟的手中后,反而又变得乖巧了起来。 只不过这丫鬟一只手抱兔子,一只手扶着孟妤,还是有些吃力。 “你身边没有旁的丫鬟小厮了吗?罢了罢了,我帮你们把这兔子送回去吧,免得你这丫鬟一心二用,既丢了兔子又没扶稳主子……”这话说完,宋兴沛大手一挥又把兔子接了过来。 粗枝大叶的宋兴沛并未发现孟妤的手都在颤抖,他只听到那女子用细软的声音说:“那……那就多谢宋公子了。听您的口气对安州很熟悉啊,您是安州人吗?” “不是,只是年少时曾回安州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回京城去了……”宋兴沛大大方方地说道,“孟姨娘也是安州人?我听你这话好像对安州很感兴趣?” “正巧,我也是安州人,只是家生变故这才来了和州……”孟妤微笑着说道,但心思却彻底不在了这里。 自始至终他的声音如常,没有任何的激动或是诧异。 应当不是他。 孟妤悬着的心倏地落在了地上,只是这一次坠落,却莫名震得她发疼。 她说不上自己是失望还是高兴,明明就算眼前的人是她的宋哥哥也毫无意义,他们之间再无可能。 可等她冷静下来后,她已支开冬宁和秋绥,让夏安带着她来到此处了。 她……或许还是不甘心吧。 第73章 春猎 “安州山清水秀,风景宜人,还真是个好地方。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在那山林中抓鱼捕猎,像这样的兔子我一天不知道能抓多少只……那时候好不自在!”宋兴沛提到安州也有几分感慨,“只是可惜待不了多久,又要回京城去……” 宋兴沛这几句话,又激起了孟妤心中一片波澜:“这么听来宋公子很擅长打猎?” “有几分天赋罢了……”提起自己喜欢的事,宋兴沛毫无顾忌地说道,“最厉害的时候我还猎过一头野狼,那野狼的皮毛我后来做成了围脖珍藏到了现在。” 孟妤差点就要将“那你是不是还救过一个小姑娘”这句话给问出了口,可她最终还是憋了回去。 孟妤迫使自己平静地应和道:“宋公子有这样的本事也是万里挑一了,旁人遇到狼这种野兽,只怕都会吓得手足无措吧。” “不过我这本事还是比不上你们家三公子,去年秋猎还是他拔得得头筹啊!”宋兴沛摸了摸手中的兔子叹道,只可惜如今已没有萧融了。 话问到这儿,孟妤和宋兴沛都沉默了下去。 待快到内院的时候,宋兴沛礼貌地停了脚步,而这时冬宁也赶了过来,替夏安接过兔子。 “多谢三公子帮我找回兔子了。”孟妤行礼说道。 而宋兴沛环顾了下四周,笑着说道:“下次孟姨娘还是不要跑这么远了,练武场附近人烟稀少又荒芜空荡,若是你想要遛兔子,我看刚刚的东花园就不错……” 孟妤面色微微泛白,知道宋兴沛这是看出来她今日是故意的了。 但她仍面带微笑说道:“多谢宋公子提醒。” 两人礼貌地道别,孟妤的心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然而冬宁毕竟是周澹容派来的人,她看着孟妤与宋兴沛一起回来便忍不住问道:“姨娘,您怎么同宋公子一起回来的?还有这圆圆怎么脏兮兮的……” “散步时圆圆溜出去了,还多亏宋公子找到了它。”孟妤说道,“我也逛累了,先送我回屋歇息吧……” 冬宁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先同夏安一起把孟妤送回了清平轩。 而趁着冬宁安置圆圆的机会,孟妤拉着夏安的手问道:“这宋公子生得是什么模样?他脖颈上的小痣可有看到?” 夏安摇了摇头说道:“回姨娘的话,奴婢并未在宋公子的脖颈上看到什么小痣……单论容貌来说,宋公子生得剑眉星目,颇为硬朗,皮肤也偏黑,瞧着就像是个武生……” 不对,那人分明擅骑射武艺,但却是生得一副贵公子的清雅模样。 魏嬷嬷和她都觉得那人应该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而非在这深山老林当一辈子的猎户。 孟妤双手覆住面颊,良久后才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 她都落到了这个地步,谁知道她的宋哥哥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况且当年他明明答应了她要救下魏嬷嬷,可最危机紧要的时刻他却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人就算重逢了他们又能如何? 孟妤放下双手时,神情已恢复了平静,只是双眸还有些泛红。 然而夏安却突然说道:“不过姨娘,您先前说的桃花眼……奴婢觉得三公子的眉眼和你形容得很像……反正这宋公子一定不是桃花眼,他是单眼皮,且眼型狭长一些。” “三公子也是桃花眼?”孟妤微微诧异,话本子里倒是没这么具体地描写过“萧融”的眼睛。 “是呀。”夏安说道,“三公子和萧贵妃都同夫人一样,是桃花眼。” 孟妤不知为何顿时又想到了周澹容脖颈上的那颗小痣,桃花眼、小痣,怎么对上的人反而是周澹容呢? 孟妤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尾也带上些许忧愁困惑之色。 “孟姨娘,三公子和宋公子的容貌有什么问题吗?”夏安小声问道,“奴婢瞧您在意得很……不过奴婢觉得宋公子没有三公子生得好看,且三公子对您可是好得没话说,您……” “想什么呢?”孟妤听出了夏安的言外之意,好笑地说道,“我的心中从来都只有三公子一人,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听到这话,夏安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地牢中桂姐和金美玲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夏安可深知周澹容如玉般的皮囊下藏着多可怕的本性。 她真是怕周澹容那些凶残的手段会用到孟妤的身上。 夏安的紧张倒是也提醒了孟妤,如今她都已选择了抱紧“萧融”的大腿,哪还有退路可言。 她应当专心谋划去京城的事,治好眼睛、和家人团聚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孟妤自己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后,便没再去想宋兴沛的事,反而在清平轩重新练起琴来。 —— 东山,猎场。 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树干上,肆意生长。 阳光奋力穿透层层枝叶,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陆离的光影,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一队身着华服骑装、带着侍从猎犬的公子哥儿骤然闯入。 随着马蹄疾驰而过,光影下的苔藓青草被碾碎压倒,林中变得热闹了起来,惊起了无数飞鸟。 也正是这时,弓弦响动,一道利箭带着呼啸风声射出,一只领头的鹰鸟被射穿喉管,顿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落下来。 “萧兄,好本事啊!”陈言平拍手称快,“我瞧着你这骑术和箭术比去年秋猎更加精进了,往年猎杀飞禽你可是略逊一筹……” “陈公子谬赞了。”周澹容坐于马上说道。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袭玄色金纹的骑装,薄甲的硬挺配着周澹容的宽肩窄腰衬得他愈发身姿挺拔,如松笔直。 而那俊朗如玉的面容在这冷硬之色下衬得多了几分凌厉,一如他手中那把在微光下泛着寒光的漆黑弓箭。 专注,锋利,带着一击毙命的果决。 “看来今日的胜者又是萧兄了。”陈言平笑着说道,周围的人也开始纷纷响应和夸奖,一时间倒是欢声笑语不断。 “只是借着春猎的由头大家一聚罢了,哪有什么胜负之分。”周澹容放下弓箭说道,“诸位也不必拘泥,今日玩得尽兴便是!” 周澹容话音落下,众人也纷纷散开,开始自己寻找猎物。 周澹容本以为陈言平还会跟着自己使出什么阴招来试探他的身份,但让他意外的是,没多久陈言平也带着人马离开,自己去寻能做成狐裘的狐狸去了。 “三公子,只怕这陈言平还想使诈。”陆风骑着马说道,目光时刻警惕地看着四周。 第74章 变故 “他若是能安分下来,那他就不是陈言平了。”周澹容冷笑一声道。 不过说实话,周澹容还真是期待陈言平能做出什么蠢事来,好叫这场春猎现在就停止。 毕竟萧府中还有个宋兴沛,周澹容的心根本不可能安定下来。 他说罢又举起一只箭矢搭在弓弦上,开始瞄准丛林中一闪而过的灰兔,只不过这次他的箭偏了些许,并没有要这只兔子的命。 而就在周澹容射伤这只兔子后,突然有侍卫匆匆来报:“不好了,表姑娘同几位小姐在打猎时突然遇见了一只猛虎,侍卫们招架不住,好几个都受了伤。表姑娘孤身一人引来猛虎如今不知所踪啊……三公子,您可要去看看?” 陆风:“表姑娘不是只是同几位小姐游山吗?怎么会去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王家小姐看大家都打猎打得火热,便拉着表姑娘她们一同去猎些兔子鸟雀……但谁曾想会出现这种事,往年也从没有过老虎啊!”这前来回话的侍卫满头大汗,“陈公子眼下也不知去了何处,恐怕眼下还需要三公子您主持大局……” 陆风黑着脸看向周澹容,这眼下看着像极了给他做的局。 但如今周澹容与赵菀晴尚未解除婚约,又有层表兄妹的关系,赵菀晴陷入险境,周澹容无动于衷也说不过去。 “那便加紧人马去寻表姑娘吧。”周澹容扬起冷笑,双腿夹紧马腹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侍卫指引的方向赶去。 陆风也勒住马头,紧跟在周澹容的身后。 —— 萧府,清平轩。 是夜,孟妤百无聊赖地坐在窗边的长榻上,正伸出手来给齐恒诊脉。 女子薄纱般的衣袖向上卷起,那一截儿如玉般皓腕还带着周澹容离开时留下的指痕。 只不过红痕已褪成了淡淡的青紫,像是个镯子般扣在孟妤的手腕,昭示着周澹容的主权。 齐恒作为大夫,早已能做到无视这些痕迹而专心号脉。 “齐大夫医术超群,这几日我的眼睛明显对于光的感受更加敏感,已能分清楚黑夜白天了。”孟妤柔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激。 “孟姨娘谨遵医嘱,自然是会看到效果的。”齐恒说道,“不过我的能力也就到这儿了,想要重见光明,还是得回京寻到那几株草药。” “是,往后我也会按时喝药,将身子养好。”孟妤乖巧地说道,但神情有些蔫蔫的。 齐恒也从孟妤的脉象中摸出来她近日有些心浮气躁,思虑颇多,想着周澹容走之前还要他照顾好孟妤,于是齐恒问道:“孟姨娘可是有什么心事吗?思虑过重可是不利于您养好身子啊……” 孟妤低下头略带哀怨地说道:“三公子一走,我这心也跟着离开了。我双目失明,平日里在这清平轩也没什么可做的,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个废人……” “诶,千万不要这么想。”齐恒忙摆手道,“这世间能衣食无忧,无大病大灾,还有人真心相伴,已是极为难得……孟姨娘可不要自怨自艾,平白给自己添堵。” “再说了,三公子过几日回来不是还要给您再带只兔子回来吗?三公子的骑射,向来都是不差的,您就等着他满载而归吧……” 孟妤看着齐恒年纪轻轻的模样,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语重心长,她听来不免觉得有几分好笑。 “我哪里需要什么兔子,只要三公子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孟妤说道,“那位陈公子虽态度热情,可我总觉得他这人像个笑面虎……春猎筹备的急急忙忙,也不知他安了什么心。” 齐恒没想到孟妤还有几分敏锐,他赞同地说道:“陈公子的确心思深沉,不过这样的应酬也是没有办法……但有陆风在,应该也没什么意外吧……” 齐恒的话音刚落,张管家却匆匆地闯入了屋内,杂乱的脚步声吓了孟妤好大一跳。 “齐大夫,您快去慕云园一趟吧!三公子,三公子在猎场受伤了啊……”张管家急得红头白脸,整个人差点摔倒在齐恒的面前。 齐恒听到这话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三公子怎么受伤了?!” 孟妤连忙抽回手,情急之中不小心打翻了桌案上已喝空的药碗,药碗坠地瓷片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 “快,齐大夫,您先快去瞧瞧……”张管家喘着粗气说道。 齐恒也不敢耽搁,提着药箱就冲了出去。 屋内剩下的孟妤、夏安等人也是满脸的惊恐。 冬宁道:“三公子才走了两日不到,怎么会出这种事?” 而孟妤却攥住夏安的手臂,声音颤抖说道:“快带我过去,三公子可不能有事……” 前世和话本子都没有春猎这回事,若周澹容真的在春节出了什么事,孟妤简直不敢想那后果。 没等夏安回话,心烦意乱的孟妤已先迈出了脚步,可这一着急又不小心踩到了地面碎掉的瓷片,当时就滑了一跤。 好在冬宁和夏安扶得快,孟妤只是手心被瓷片划了一道小口子,倒是没彻底摔在瓷片上。 冬宁见孟妤的手背渗出了血珠,她第一时间便想给孟妤包扎了再送她去慕云园。 可孟妤却难得冷了脸:“先去慕云园,我要亲眼看到三公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的声音恍若裹着一层冰霜,让冬宁扶她的动作都僵了僵。 —— 萧府,慕云园。 主屋内,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房间内。 第75章 爪伤 床榻上,周澹容单手撑着膝盖,面色苍白。 他的衣衫半褪,胸前缠绕的纱布已经被血迹浸湿,陆风在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周澹容取下废掉的纱布。 齐恒进门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啊!你,你这伤才好了多久,才好了多久啊......”齐恒痛呼道,连忙上前替周澹容检查伤势。 待纱布完全取下来,他才发现周澹容胸前的伤像是被野兽抓出来的。 三道爪痕,深刻见骨,还刚好又压在了先前受了箭伤的地方。 “皮外伤。”周澹容强撑着说道,但声音又透着一股虚弱,“有的血不是我的,是旁人的,只是看着吓人罢了。” 今日打猎时,赵菀晴失踪,周澹容寻她时意外撞上了那头老虎。 那老虎不仅体格健壮,还是个发了狂的,朝着周澹容便是不要命地扑咬——果然,陈言平费劲地攒了春猎的局,便根本没有想要放过他的打算。 周澹容体内的牵机毒虽解了大半,但他并不敢轻易动用内力,怕内力运转太过激烈又会引起毒发让陈言平看出端倪,便只能与这老虎在树林间斡旋。 直到他发现陈言平还派了人在暗中盯梢,周澹容这才估摸着时机主动挨了一爪。 见周澹容有性命之忧,那几个潜伏在暗处的人也总算露了面。 这不过这发狂的老虎不好抓,那几个人亦有受伤的。 周澹容前脚一受伤,后脚陈言平就带着大夫赶到,要为他诊脉疗伤。 老虎这一爪,刚好盖住了周澹容在悬崖边被山匪刺杀时的箭伤,他又未用内力刺激毒素复发,陈言平就算带着大夫也查不出什么,所以陈言平又只能作罢。 待这伤口得到了基础的包扎后,周澹容立马起程回了萧府,毕竟他的身体还是交给齐恒最放心。 “打猎打猎,你怎么反倒被猎物伤了?”齐恒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含糊,“还有这纱布,包得实在不像话!猎场就没有个可靠的大夫吗?眼下你可不敢动,我先给你处理烂肉......陆风,你先把你们主子摁住......” 张管家在一侧看着周澹容的伤口直擦着额头的汗,然而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赵菀晴并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但眼下,他却不敢问。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又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周澹容眉目一凌,冷声问道:“是何人来了?” 屋外,传来了竟是孟妤焦急的声音:“妾身听闻三公子春猎受伤忧心不已,特来看望。妾身可否能进去瞧一眼三公子?” 张管家听到孟妤的声音立马说道:“老奴这就去让孟姨娘回清平轩去!” 然而周澹容却说道:“不必......让她进来吧,谁也不许提我的伤势。” 男子俊朗的面容上还带着未擦干净的血迹,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脸侧,他整个人都仿佛只剩下了三种颜色——黑、白和猩红之色。 偏周澹容生的白,肌肤如雪般带着股冷意,猩红之色映在那皎白的脸颊上显得愈发刺目,胸前透着白骨森森的爪痕更是残忍又血腥。 许是春猎上发生的事让周澹容十分不愉快,所以那双本该温柔清冷的桃花眸含着汹涌而压抑的戾气,漆黑如深渊的瞳眸亦是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尽管屋内的人都深深担忧周澹容的伤势,但却没人敢忤逆他。 周遭陡然变得安静了下来,唯有齐恒撕剪布料的声音嘶嘶作响。 孟妤入屋,敏锐的鼻子嗅到的自然是浓烈的血腥味,又听屋内寂静无声,她的心猛然提了起来,该不会是周澹容已经重伤到昏过去了吧? 孟妤一急,开口唤的竟是:“萧郎,萧郎可还好?” 女子柔软的声音都好似带上了哭腔,听得周澹容也跟着心头一紧,他连忙开口说道:“妤儿,我在这儿,无事。” 周澹容尽管声音轻柔虚弱,但却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孟妤听到周澹容的声音,顿时嘴角上扬了几分,她摸索着想要来到周澹容身边,可扶着她的夏安却又几分迟疑了。 她看了看周澹容脚下堆满的纱布和装满赤红血水的铜盆,又看了看周澹容浑身血迹宛如厉鬼般危险诡异的模样,根本不敢把孟妤交过去。 可周澹容却扬起了个浅笑说道:“此处有齐大夫和孟妤在此就行,其他人都出去吧。” “主子?”陆风紧张地唤道,但在周澹容冰冷的视线中闭上了嘴巴。 夏安颤巍巍地将孟妤扶到周澹容的床榻边后就看到孟妤明显松了一口气,她全然不知周澹容的情况和自己的处境。 孟妤在握住周澹容手的那一刻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萧郎你已经昏迷了呢......但,为何血腥味这么浓烈啊?你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 “一点小伤,不要紧,血腥味重是因为身上沾了猎物的血迹吧。”周澹容牵住孟妤的手,低头却看到了孟妤手背上的划痕,“这手背的划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照顾人的?” 正准备退出去的夏安和冬宁倏地就跪了下去,夏安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奴婢该死,不该把茶盏放在孟姨娘的手边......” “不怪她们,是我不小心打碎了茶盏,听见你受伤的消息情急之下摔了一跤,这才划伤了手背。”孟妤说道,“不打紧,我都没怎么感觉到痛......嘶。” 然而孟妤没说完,周澹容便伸手摁了摁她的伤口,孟妤顿时发出了怕疼的抽气声。 孟妤心虚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可周澹容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眸更用力地握住了孟妤的手腕说道:“别动,让我牵一会儿。” 其余人见周澹容霸着孟妤不放,又想到他先前说的话,只能都先退了出去。 而陆风则是留在了幕帘外候着。 “萧郎,你真的没事吗?我怎么听着你的声音这般虚弱?”孟妤说道。 “快马加鞭赶回来,总是有些疲惫......这会儿齐大夫要为你上药,就在旁边陪我可好?”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白净软糯的小脸,他知道她已见过宋兴沛了。 第76章 想你 周澹容说罢,便看到女子秀气的黛眉微微蹙起,下垂的眼尾流露出无可奈何的哀怨与悲伤,叫人看得只想抚平那褶皱,不让她再忧心任何事。 “我在呢,萧郎。只要你没事就好......”孟妤的眼眸泛起泪花,但害怕周澹容看了不喜,她连忙用指腹揩去眼角的泪珠,“这春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离开也不过短短两日,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该不会是那个陈公子又......他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回来?这春猎可是他主持的,你受伤他可脱不了干系!” “一点小意外罢了,不碍事。”周澹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道,“况且,陈言平应该自己都自顾不暇呢......” 赵菀晴和陈言平的眉来眼去,周澹容怎么可能没注意到? 他不说,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凑在一起能生出什么事来。 果不其然,赵菀晴的失踪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引他身陷险境。 不过周澹容也没放过赵菀晴和陈言平。 待夜色再深些,陈言平应当就能寻到赵菀晴了。 既然他们二人对上眼,周澹容也成全他们。 孟妤没听懂周澹容的意思,但听见他不把陈言平放在心上的语气,孟妤也稍许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周澹容虽握着她的手,此刻却亦是赤裸着胸膛由着齐恒为他刮着伤处泛黑的脏肉,剔骨刀纤细娇小,齐恒为了减轻周澹容的痛苦动作极快。 好在,还真只是皮外伤,并未中毒或伤及筋骨。 齐恒长舒一口气。 周澹容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痛呼,只是额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嘴唇也愈发苍白得可怕。 孟妤感觉到了周澹容慢慢收紧力道的手,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柔声说道:“萧郎眼下可是在上药?” “嗯,等我这处的伤包扎好了,再让齐大夫给你上药。”周澹容感受着掌心的柔软与温热,飘荡着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眼底的戾气一点点褪去,他再看向孟妤时只剩下的温柔和小心翼翼,“听闻......敬国公府的宋公子到萧府来了?你,你可有见过他?” 周澹容紧盯着孟妤的脸,不愿错过她的任何表情。 孟妤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个紧要关头周澹容在意的竟是宋兴沛。 “见过了......也不应当说见过,昨日圆圆从清平轩跑出去,是宋公子帮忙送回来的。听声音,这宋公子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孟妤毫无隐瞒地说道。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周澹容的眸色却暗了几分:“宋公子也常去安州,他父亲镇守的皇陵也在安州太湖县附近,没准你们还能聊到一起去......” 孟妤觉得周澹容这话说得很奇怪,于是她摇了摇头说道:“宋公子说他不常去安州,从小还是在京城长大的。再说了,就算宋公子是安州人,我同一个陌生男子有什么好聊的呢?我在清平轩日日想的都是萧郎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说好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你却还是受了这样的伤。萧郎,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又该怎么办?萧家又该怎么办?” “还请你答应妤儿,以后这种危险的地方都不要去了。” “若是陈言平那个混球还来要挟你,大不了让我把他骂出去!” 孟妤是真生气,她辛辛苦苦重生抱住了“萧融”的大腿,要是陈言平敢坏她好事,她这辈子就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周澹容看到孟妤气的腮帮都鼓了起来,紧绷的嘴角倏地柔和下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离那个宋兴沛远一点,别看他家世好,但他在京城可是个花花肠子,惯喜欢装出一副耿直憨厚的样子去哄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了。” 齐恒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句话,手中的剔骨刀差点没拿稳。 他抬眸一言难尽地看了周澹容一眼,心想宋兴沛平日里就是个喜欢舞刀弄枪的武痴,至今尚未婚娶,四皇子为了哄着这女子还真是......还真是不要脸。 孟妤愕然,本想问周澹容不会因为她同宋兴沛见了一面就吃醋吧? 可转念一想齐恒还在此,她若是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显得太肉麻了。 于是孟妤顺应着说道:“那这宋公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齐恒刮完最后一片烂肉,听到孟妤的话默默在心中给宋兴沛点了一根蜡。 “三公子,还请您张开双臂,我替您将伤重新包扎。”齐恒道,“这伤虽只是皮外伤,但那老虎毕竟是发了狂的,我害怕会有疯病感染到您的身上......若是可以还请三公子命人将那只疯虎的尸体交给我检查一番,这几日您也要按时吃药换药,保持心绪平静,有任何不适立马派人寻我。” “嗯,那只老虎已经拖回来了,正在前院里放着的。”周澹容说道,他在安州也喜欢打猎,自然也料想到了齐恒说的情况。 只不过他观察那老虎像是遇见他后突然发狂的,应当是陈言平使的阴招。 所以也正因为那老虎不是天生疯病,周澹容才敢以身涉险。 待齐恒包好周澹容的伤口,孟妤忍不住伸手朝着他的胸膛摸去,却不曾自己摸到的是大片的纱布。 孟妤记得周澹容先前坠马受伤的纱布才取下来没多久,结果又包成了这个样子,面积还这么大,她突然不信只是小伤了。 孟妤提高声音道:“萧郎,小伤可要包这么多地方?刚刚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周澹容给齐恒使了个眼神,齐恒便识趣儿地收拾药箱先出去命人煎药。 待屋内只剩下周澹容和孟妤二人时,周澹容避而不谈孟妤的问题,只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孟妤抱进了怀中。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妤儿,我很想你。” 第77章 报复 孟妤听出了周澹容声音中的疲惫和虚弱,到嘴边的责怪悉数化为了乌有:“只不过是一两日未见,我一直在家中等你呢……我可是哪儿也没去。” 孟妤轻轻拍了拍周澹容的后背,像是在哄一个撒娇的孩子。 只不过她始终不敢将周澹容抱太紧,生怕自己会压到他的伤口。 而周澹容将下巴搁在孟妤的肩膀,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湾般眷恋地轻轻蹭了蹭:“答应你的兔子也猎回来了,到时候让它同圆圆作伴儿……” “都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圆圆?”孟妤忍不住说道,“这春猎的事陈公子无论如何也要给个交代吧,往年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事……东山也不曾听说出现过老虎,怎么今日就这么巧?萧郎,若这事和他有关系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陈言平这个小人回京后还会给“萧融”带来不少麻烦,孟妤想到这些便觉得还不如在宿松县就惩治了他。 周澹容伸手覆住孟妤的后颈,五指摩挲着她柔顺如绸缎般的发说道:“谁说我要放过他了?” 孟妤诧异道:“萧郎已经抓到了他害你的证据?” 周澹容没说话,只是垂下的眼眸里裹着寒霜般的冷意。 他缓缓放开孟妤,自己又拿起药膏为孟妤手背上的血痕上药。 看着女子好不容易养好的左手又添了道猩红的伤口,他心中平复的戾气又涌了上来。 这时幕帘外的陆风说道:“公子,赵公子派人来询问表姑娘的下落……可要告诉他实情?” “你告诉他我为救赵菀晴重伤昏迷,已不省人事。至于赵菀晴,我已派人留在东山搜寻她的下落了,若是赵公子不放心可以赶去东山一同寻她……咳咳……”周澹容说话间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喉咙间涌上血腥味,但他还是强撑着替孟妤包好了伤口。 孟妤听到周澹容咳嗽,连忙说道:“萧郎,外面的事就不必再管了,且让他们拿主意吧……我这手上的伤口也不打紧,你先躺下好生歇息,养伤才是头等大事。” “嗯。”周澹容看着孟妤关切担忧的模样,只觉自己的心好似也被泡在了蜜水之中,他怜惜地抚摸着孟妤的手背说道,“今夜你就在慕云园陪我可好?” “萧郎,你如今受了伤,我又什么都看不到……我怕我不小心会伤了你。”孟妤道,“不如我命人搬个长榻来,我睡在耳室如何?” “你夜里睡觉最乖了,哪里会伤到我?”周澹容道,“病人为大,我今夜只想你陪着我……这么点要求……妤儿都不能应诺我吗?” 孟妤惊诧地发现她好像听到周澹容撒娇了。 此刻孟妤的身边就好像有个摇着尾巴的大狗狗正用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她的掌心。 她若是双目能视物,只怕定会看到一双湿漉漉无辜又可怜的桃花眼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孟妤无奈地说道:“这是可以用来谈的筹码吗?” “这不是筹码,这是我很需要你……”周澹容轻声说道,“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安稳睡个好觉。” 周澹容的这几句话让孟妤莫名觉得心头一烫,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很需要你…… 而这人还是眼前这个未来会权侵朝野的话本男主角。 —— 宿松县,东山。 营地内灯火通明,举着火把的侍卫们个个神情紧张,而营帐间也脚步声不断,始终有人来来往往。 若是细听,陈言平身后的营帐内还有女子的啜泣声传来。 这里面安置的正是白日里和赵菀晴一起碰到老虎的那几个女眷,她们此时也是惊魂未定,早就想跟周澹容一样下山回城,远离这可怕的猎场。 但赵菀晴毕竟是为了她们引开的老虎,赵菀晴没找到她们就一走了之未免显得太过忘恩负义,所以她们才硬生生地等到现在。 其中便有王小姐,此时的她双眼红肿,眼角带泪,正撩开幕帘紧张地偷听着陈言平与其他人的谈话。 而陪在王小姐身边的反而是赵菀晴身边的丫鬟,这丫鬟也是一副急得快哭了的表情。 “还没寻到这赵菀晴的踪迹吗?”陈言平站在营帐前,紧皱的眉头能挤死一只苍蝇。 从白日里寻到晚上,陈言平愣是还没找到赵菀晴。 按计划,赵菀晴只需要配合他假装失踪,然后逼周澹容亲自去寻她即可。 可谁曾想周澹容受了伤,赵菀晴也真消失不见了。 “回陈公子的话,整个东山都快翻遍了还是没什么踪迹。”有一侍卫回道。 陈言平:“还真是怪了,这么大个人还能失踪了不成?罢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继续给我寻便是……” 陈言平此时也是累极了。 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对寻找赵菀晴这事也感觉到了厌烦。 他分明都说了赵菀晴假装引开老虎后,只需要躲到他安排好的营帐内就是。 这么简单的事还能生这么多变故……总不可能赵菀晴真遇到了什么不测? 但若真是如此,也无非是她倒霉罢了。 他的计划可是没有错漏。 陈言平冷漠地想到,下达了最后的吩咐,他便不想再管赵菀晴的生死,转头回了自己的营帐准备睡觉。 可就在陈言平宽衣解带时,却突然听到了床下发出了动静。 陈言平连忙举起桌子上的匕首,冷声道:“何人在我的营帐内?还不快快出来?” 然而他的警告并未得到回应,反而是床下的动静更大,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奋力挣扎一般,木板都被那玩意儿撞得作响。 陈言平一把掀起床单,却不曾想在自己的床下看到了被堵住嘴、捆住手脚的赵菀晴。 而不寻常的是,赵菀晴的外衫钗环皆被人褪下,她的脸还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之色,眼神迷离而迷茫。 挣扎间,女子里衣的领口敞开,雪白的肌肤映入眼帘只叫人浮想联翩。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言平诧异地说道。 他伸手解开赵菀晴嘴上的布,却听到了赵菀晴不堪入耳的呻吟声——她神志不清,根本问不出什么。 第78章 杀意 赵菀晴被下药了。 陈言平脸色一凝,心生警惕,但眼瞅着赵菀晴的声音越来越大,他又把那布条给赵菀晴塞了回去。 眼下可不是放赵菀晴离开的好时候。 就在陈言平头疼怎么安置赵菀晴时,营帐却突然传来了王小姐风风火火的声音:“陈公子,不如再派人将营地和猎场搜寻一番吧?” “您说会不会是赵姐姐自己受伤回了营地,但却昏倒在了别处无人注意到她啊!” “陈公子,您该不会睡着了吧?如今赵姐姐生死不明,您还能心安理得地睡着?” “要是寻赵姐姐的人手不够,大不了我们也进山就是!” “陈公子,陈公子!” 王小姐向来我行我素,先前在营帐内听到陈言平说什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时,她就已经颇为不爽。 如今赵菀晴没有任何踪迹,陈言平却命人烧水洗澡,准备睡觉。 王小姐怎么可能看得过去? 于是不仅她来给陈言平施压,还想带了不少人前来。 那架势好像只要陈言平同意,他们这些公子小姐就能立马去那漆黑阴森的山林中帮着寻人。 陈言平迟迟不回话,他营帐外的侍卫又强势地将人拦了下来。 这一拦,王小姐的反骨也冒了出来,说话声音越来越大。 陈言平看着床下的赵菀晴,耳边却全是王小姐激昂到刺耳的叫喊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做疼,只能先劈晕赵菀晴然后去安抚王小姐等人。 可没等陈言平出去,王小姐已带着人闯了进来,她看到陈言平已换上了寝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阴阳怪气地说道:“萧家三公子重伤昏迷被抬下了东山,他那未过门的妻子生死不明,陈公子竟还真的有心思睡觉……” “你们从京城来的人,都这么心宽吗?” “放肆,怎么和我们家公子说话的?”陈言平从京城带回来的侍卫立马呵斥道,可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王小姐冷哼一声,一屁股坐在了营帐内的凳子上道:“陈公子,赵姐姐一刻寻不到我亦是一刻不敢睡觉,不如今夜我就您的营帐内等候消息吧……” “成何体统?!”陈言平道,“赵小姐我已派了全部的人手去寻找,定能找到她的!你们都先出去,我这也不过是想换一身衣裳罢了,换完衣裳我就出来……” 赵菀晴还在他的床榻下,陈言平自然着急赶人。 可是人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陈言平好言相劝时,床下又传来了阵阵撞击声。 王小姐被这诡异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连忙问道:“陈公子,你这床下还藏着什么东西呢?这是什么鬼动静?” 陈言平强颜欢笑道:“没什么,许是有什么野猫钻进去了吧……” “猫儿可发不出这样的声音。”王小姐狐疑地起身,便想去检查陈言平的床榻。 可陈言平却一把抓住王小姐的手臂,眼神阴鸷可怕:“王小姐,私闯外男的营帐怕是不太好吧……” 王小姐被陈言平的眼神吓了一跳,她还真有几分迟疑。 可谁曾想这时床下的赵菀晴醒了过来吐出了嘴里的帕子,独属于女子娇软缠绵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王小姐惊呼出声:“这个节骨眼上陈公子您还有心思金屋藏娇?!您可曾有在乎过赵姐姐的性命?”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将您迷的这般神魂颠倒……” 王小姐眼中闪烁着怒火和对陈言平的不满,她趁着陈言平不注意用另一只手一把掀开了床单。 结果她看到的却是被五花大绑、衣裳半褪的赵菀晴。 “热……热……给我,给我……” 令人面红耳赤的话不断从赵菀晴嘴里说出来,她欲火难耐地拱着地面,宛如只发情的猫般哀求嚎叫。 “赵姐姐?!”王小姐这一嗓子,可是彻底毁了赵菀晴和陈言平只见的“清白”,“你怎么会在这里?天呐,谁,谁将你绑成这个样子?” “陈公子,赵姐姐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营帐内?” “你难道一直就将她囚禁于此处吗?你,你是何居心?” “还不派人去寻大夫来?赵姐姐,赵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陈言平都快要气笑了,他盯着床下的赵菀晴,后槽牙咬的吱吱作响。 既然赵菀晴已被王小姐发现了,陈言平索性懒得再演。 他坐在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冷眼看着王小姐叫人把赵菀晴抱出来,又看着她寻来大夫给赵菀晴解药。 而陈言平此时的心里想的却是——何人在做局害他? 是“萧融”吗? 是他猜到了自己与赵菀晴的计划,这才报复他们吗? 陈言平狠狠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眼中满是愤懑。 等赵菀晴解了药性后,已是夜半,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句话唤的却是:“表哥!” 只不过她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像是陷入了极其可怕的回忆之中。 王小姐见赵菀晴醒了,喜极而泣:“赵姐姐,你终于醒了呜呜……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表哥……萧融呢?”赵菀晴头痛欲裂,声音沙哑。 她眯着眼捶着自己的脑袋时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腕上布着一圈红痕,衣衫也极为不整。 “我这手又是怎么了?” “萧公子在寻赵姐姐你时遇到了那头发狂的老虎受了重伤,先下山回府了!你这手……赵姐姐,昏迷前你可有记得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赵菀晴现在能想起的只有周澹容那双冷漠如冰山的桃花眸和他朝着她举起的弓箭。 嗖。 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松开,一只箭矢划破了她的脖颈。 猩红的血珠渗出,不算特别痛,但却让赵菀晴从骨头深处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 周澹容想杀了她。 他的箭矢若是偏移半寸,她必死无疑。 那时赵菀晴双腿打颤,还以为那时的周澹容发现了她同陈言平勾结的事。 她正准备辩解,后脖颈却突然传来钝痛。 然后她就被打昏了。 第79章 转告 “萧融呢?”赵菀晴一把抓住王小姐,往日里温婉的眼眸中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 “萧公子入山寻你,却不曾想被那猛虎重伤,生死不知,人已经回萧府了......”王小姐说道,“赵姐姐,你与陈公子之间发生什么了你还记得吗?陈公子可有欺负你?” “欺负我?”赵菀晴抬起双腕看着那被麻绳捆过的痕迹心脏怦怦直跳,但她望见王小姐欲言又止的神情,赵菀晴立马就猜到了定是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王小姐见赵菀晴还算冷静,她这才放心地说道:“赵姐姐,萧公子下山后整个猎场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但把东山翻了个遍也没寻到你的踪迹.......” “直到夜色深了,我们都还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可陈公子却不再愿意管这事,要回营帐睡觉。” “我们几个心忧赵姐姐你的下落,便追去了陈公子的营帐,却没想到赵姐姐你衣冠不整地出现在陈公子的床榻下......” 王小姐的声音陡然提高,但神情却流露出几分心虚,语气也软弱了下去。 赵菀晴听着王小姐的话,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赵菀晴是利用过王小姐的仗义莽撞。 昨日便是她引导着王小姐提议去狩猎,也是她笃定王小姐会在她失踪后闹得天翻地覆,这才敢听从陈言平的计划。 可谁曾,王小姐这脾性反而又害了她,偏偏赵菀晴还说不得王小姐的半句不是。 “我们怀疑是陈公子绑架了你,这才让大家寻不到人。” “可陈公子却说,他不知道赵姐姐你是怎么出现在他的营帐内的......” 如今这事已传遍了猎场,赵菀晴和陈言平的关系众说纷纭,但多是不好的猜测。 而这一切都与王小姐脱不了干系。 王小姐虽是好心,可这般大张旗鼓地把赵菀晴从陈言平的营帐内找出来,就已注定毁了赵菀晴的清誉。 更别提赵菀晴还是这个样子。 但她若不出手,万一陈言平真的要害赵姐姐怎么办? 王小姐思虑繁多,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赵菀晴身边的那个丫鬟,提醒她去找陈言平的可就是那个丫鬟。 “赵姐姐,我也是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忧心你的安危才听了你身边丫鬟的话去寻陈公子......” 这丫鬟被点了名,立马上前行礼说道:“表姑娘,若是陈公子为难了您,您可千万不要害怕,三公子和老爷定会为您做主的啊!” “就算陈公子心悦于您,可您到底是三公子未过门的妻子,他怎能用这等肮脏的手段将您掠走?” “如今三公子生死不明......该不会,那发了狂的老虎也是陈公子故意放的吧?为的就是想要得到表姑娘您?” 陈言平喜欢赵菀晴? 王小姐惊讶地捂住嘴,她就说这几日赵菀晴外出怎么老容易碰到陈言平呢,原来竟是这人藏着这样的狼子野心。 可赵菀晴可是与“萧融”有着婚约,那陈言平一口一口的“萧兄”却又做出这样的事,还真是可怕! 赵菀晴眼眸圆睁,死死盯着那表情恭顺、容貌平庸的丫鬟,攥成拳头的手指关节都泛着用力的红晕。 前些日子大火一场,周澹容将她身边的丫鬟小厮换了一批。 赵菀晴没了盼儿自然需要新的、值得信赖的丫鬟补充。 所以她小心运作,才将眼前这个从前也服侍过她的丫鬟调了过来,并暗中同陈言平合伙拿捏着这丫鬟的亲生弟弟以作威胁。 这次假意引开那老虎后,也本该是这丫鬟将她带去陈言平准备好的营帐。 可谁能想到,她后来遇到的是周澹容。 周澹容......赵菀晴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周澹容怕是早就知道她与陈言平搭上了线,这才故意放任他们二人接触的吧? “好啊,好啊,我倒是养了个忠心不二、一心为我的好丫鬟啊!”赵菀晴冷哼一声道,看向这丫鬟的眼中满是恨意。 这丫鬟也发怵赵菀晴的眼神,但她仍用颤巍巍的声音回道:“表姑娘谬赞了......奴婢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奴婢此生定会对萧家忠心不二,绝不会做出任何背叛主人的事......” 好一个萧家! 赵菀晴眼中怒火中烧,是她大意了。 “陈公子眼下在何处?又在做什么?”赵菀晴压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提到这事,王小姐握着赵菀晴的手忍不住松开了几分: “这......陈公子在营帐内歇息呢......他说既然赵姐姐你无事,今夜所有人就好生休息,明日一早起程回城。” “萧公子不在,大家还是不敢忤逆陈公子,毕竟他是从京城荣国公府来的.......所以赵姐姐......” 赵菀晴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思怔片刻后说道:“王妹妹,你想现在派人去请陈公子可好?就说......我起了高热,精神恍惚,务必请他过来看一眼。” “我的兄长这两日便会到宿松县,我若真出了事,他对萧家、对我兄长也不好交代不是?” 王小姐看赵菀晴如此冷静,心也慢慢定了下来,她愧疚地说道:“我这就去请陈公子,还请赵姐姐放心!” “只不过今夜的事,怕是瞒不住的......赵姐姐你可有想好要怎么办?我又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赵菀晴看着王小姐内疚的模样,虽恨铁不成钢,但也只能咬着后槽牙说道:“瞒不住就不必瞒了,且叫他们都知道就是......最好是传得越大越好。” 陈言平先前同她说的计划成没成,赵菀晴是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的清誉算是完蛋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反倒是她现在与陈言平绑在一条船上,她总是不能放过他的。 王小姐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事因她而起,她自然要弥补赵菀晴。 待王小姐走后,赵菀晴看着站在一旁的丫鬟气不打一起出来。 然而这丫鬟反而上前跪下说道:“表姑娘,陈公子虽是荣国公府出身,但却只是个庶子,生母卑贱,在府中并不得重视。” “如今他来这宿松县也是因为被罢了官,家中人皆不待见他才将他赶出了京城。” “若他再在外惹是生非,只怕荣国公府都不会再认他。” “表姑娘,这些都是三公子让奴婢......让奴婢转告给您的。” 第80章 来信 赵菀晴坐在床榻上,看向那丫鬟的眼神忽然变得危险了起来:“这些都是表哥让你告诉我的?” “回表姑娘的话,这些都是三公子亲口所说。”丫鬟说道。 赵菀晴悬着的心猛然落下了些许,原来这陈言平竟是因此来的宿松县,难怪他会在此待这么久...... 几个瞬息间,赵菀晴的心中就有了取舍。 只是赵菀晴回想起在山林中周澹容看向她的眼神时,她的后背仍是泛起一股寒意。 在周澹容的眼中她仿佛早就已是个死人,她从没在他的眼中看到过如此凌厉的杀意。 萧家是彻底不能留下了。 —— 宿松县,萧府,临风堂 “东山春猎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赵苙才听完小厮打探的消息,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赵菀晴就一点消息都没有?” 小厮回道:“张管家说萧公子的伤势太重,已是自顾不暇,所以先行回府保命。” “眼下慕云园的丫鬟进进出出,个个怀中都抱着盛满血水的铜盆,只怕萧公子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啊......” “张管家也说了其余萧家的人手都留在东山搜寻赵小姐,若是有消息定会第一时间回禀的......公子,您看我们可要上山去寻人?” 赵苙眉头紧锁,说不着急自然是假的,只是这事情听来颇有几分奇怪。 赵菀晴连骑马都勉强,怎么会突然答应那王家小姐去打猎呢? “罢了,赶紧派人去东山!” 赵苙半天理不出个头绪,最终还是决定赶紧增派人手去东山。 赵菀晴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妹妹,他定不希望她出事。 “萧公子如今可有脱离险境?先伺候我更衣去慕云园看看......”吩咐寻赵菀晴的事,赵苙还没忘记周澹容的伤势。 然而小厮却说道:“公子,张管家说慕云园眼下忙得火急火燎,就先请您和宋公子在院中等候,不必前去慕云园看望......待萧公子脱离险境,他定会亲自前来禀告。” 赵苙听罢也歇了去寻人的心思,只是今夜发生的事让他再也睡不着觉了。 另一边,宋兴沛却是换了一身玄袍趁着漆黑夜色赶去了慕云园。 慕云园的书房内。 周澹容面色如纸般苍白,两颊像是被霜打过的残花透着病态的潮红,眼眸虽仍透着锐利,却难掩其中的虚弱。 他坐在案桌前,身子微微前倾,右手端起那碗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碗的动作虽轻,却能看出每一下都带着些吃力。 宋兴沛进屋后,看到周澹容并不像外界所传伤势那般严重,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连忙恭恭敬敬地请安道:“见过四皇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万福金安!” “平身吧。”周澹容放下药碗,目光平静而暗含审视地打量着眼前的宋兴沛,“为何送信的人变成了你?” 宋兴沛起身道:“回四皇子的话,家父突发旧疾,在安州无法下榻。” “本该前来送信的家仆心忧家父,顾换了我前来宿松县......正好我回京也要路过此地,前来递信也不容易让旁人起疑。” 听到是敬国公的身子抱恙,周澹容的眼神骤然柔和了许多,神情也流露出几分担忧之色:“敬国公的身子可还要紧?大夫怎么说?” 宋兴沛的眼神黯淡了些许,他一面沉声说道,一面给周澹容递了一封书信:“回四皇子的话,家父也是老毛病了,能挺到如今这个时候已是不易,至于旁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家父递信时还让我给您带了一句话。” “他说,‘当年之事亦是不得已为之,若是四皇子心有怨气,还请您只怪罪我一人,不要迁怒他人’。” “这是父亲的原话。” 宋兴沛的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他根本不知父亲在请罪什么,更不知父亲与周澹容在安州发生过什么。 他只是想到父亲的旧疾,心中满是悲愤和无奈。 敬国公老来得子,但妻子却是生他和妹妹时难产致死。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养育自己的一双儿女就被发配到了安州皇陵,而这一双儿女则被留在京城为质。 骨肉分离数十年,敬国公心中的孤苦和愧疚可想而知。 如今嘉靖帝逐渐势强,敬国公想必再撑一些时日就能回京。 可如今旧疾复发也不知还有多久的活头,他这个儿子的也不能在病榻前伺候。 宋兴沛虽知天命难为,倒亦是满心苦闷。 周澹容握着信封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他见宋兴沛神色凝重,便知道敬国公的身子必定已极其不好。 他沉重地闭上眼眸,眉头紧锁,他哪里会怪敬国公呢? 在皇陵敬国公虽对他严词厉色,冷酷苛刻,但这看似冰冷的对待实则是另一种保护与教导。 否则陈太后每次派人来安州若是看到他过得顺遂平安,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当初能离开皇陵去寻孟妤,未尝不是敬国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护着他那点童真与快乐。 周澹容写信也不过是想要个当年的真相,可到底还是让敬国公误会了。 “我从未怪过你父亲。”周澹容说道,“我也未曾怪过任何人。” 他只怪他自己,太过年幼,太过弱小,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要靠别人保护。 宋兴沛点头道:“我定会写信告知父亲的,还请四皇子宽心……” 周澹容点了点头,这才打开了敬国公写给他的书信。 这里面解释的不是别的,正是当年魏嬷嬷和圆圆“身死”之事。 第81章 真相 周澹容记得那一年是冬日,魏嬷嬷年老力乏,在井边打水时不小心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断了魏嬷嬷的腿,是周澹容将她背回屋子又从城中请来大夫看诊的。 魏嬷嬷腿脚的情况不容乐观,得在床上修养半年之久。 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几场大雪气温骤降,魏嬷嬷起了高热,病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孟妤想要再去请大夫,可大雪封路无法出村,他们便只能在家中寻之前采摘的草药自己为魏嬷嬷制药。 周澹容记得那时的孟妤坐在魏嬷嬷的床边总是哭得双眼红肿,却还是捧着药碗用勺子搅凉滚烫的药汁,然后一点点喂到魏嬷嬷的嘴里。 而他见魏嬷嬷病重,自然想的是去皇陵寻敬国公帮忙。 他那时同孟妤说好了,一日的时间他必定就会带着大夫回来。 他记得清清楚楚,孟妤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巴掌大的小脸满是泪痕,一如他在深山老林中救下她时的样子。 她问:“宋哥哥,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他点头,语气坚定:“我一定会带着大夫回来的,你和奶奶就在这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周澹容对孟妤许过更多个承诺,他从没食言过。 所以那时候的孟妤用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擦到鼻头眼尾一片通红,同样坚定地回道:“好,我和奶奶等你回家!” 周澹容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出村的路断了,可他翻山回皇陵的路却没有。 可谁曾想他回了皇陵,却再也出不来了。 “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你可知陈太后派人来了?!” “敬国公,我有事相求!你可能派个大夫给我,我有一个……” “住口!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私自从皇陵出逃你可知何罪?黄公公,都是微臣的罪过没有管教好四皇子,还请太后责罚……” “敬国公,这哪里是您的错?四皇子正是活泼顽劣的时候,总归有管不住的时候。只不过四皇子本就身怀不详,与太后命格相冲……此番四皇子来皇陵乃是替圣上陪伴先祖,为国祈福的……可这四皇子出逃玩乐,还对您出言不逊,这未免太不不敬尊长、不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啊……” “黄公公,都是微臣辜负了圣上和太后娘娘的期望,臣有罪!” “诶,敬国公不必如此惶恐不安。明明是四皇子犯的错,与您有什么关系呢?不过依咱家看啊,四皇子还是要好生约束得好,不然养成了山村野夫的模样可成何体统……” “黄公公说的是……来人,将四皇子关入皇陵,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周澹容好不容易回到了敬国公府,却没想到他离开的这两三日里陈太后派的黄公公来了,且又恰好抓到了他出逃的事。 敬国公虽纵容他外出玩乐,可两个人心有默契,周澹容最多不过会出去一日半。 但这次因为魏嬷嬷生病,周澹容两日多都没有回来。 如此撞上黄公公已酿成大祸。 所以敬国公为了保住周澹容才将他直接关入了皇陵之中,严罚他每日面壁背书,不得外出半步。 黄公公在安州待了半个月,周澹容也就在皇陵之中待了半个月。 这么长的时间周澹容自然对魏嬷嬷和孟妤食言了,就算他在皇陵中无数次地哀求敬国公帮他,敬国公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应他。 等黄公公离开后,周澹容得到的便是孟妤和魏嬷嬷所在的院子遇了一场大火的消息,里面的祖孙二人都被烧成了灰炭,村中人早已将她们二人下葬。 周澹容悲痛欲绝,但他都来不及去深思这件事,京中又生了变故,他被勒令立马起程回京。 内忧外患让周澹容根本没有机会去调查此事,他只能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先回了京。 然后便是强迫自己遗忘,遗忘孟妤和魏嬷嬷。 可每次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总是被惊醒,心头阵阵绞痛,每一次的梦里都是被烧的面容模糊狰狞的孟妤伸出小手问他——宋哥哥,你为什么没回来? 是他告诉孟妤留在此处不要走,等他回来的。 若他没有说这些话,孟妤和魏嬷嬷是不是就不会被烧死了? 他从前向来不食言,所以孟妤也最听他的话了。 周澹容每个夜晚,都在拷问自己,他害怕孟妤以那样形式在梦里出现,可又害怕......孟妤再也不来梦里看他。 所以周澹容在萧府看到孟妤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安州的事有诈。 他立马写信给敬国公,向他求证此事。 而敬国公的信里写到的却是在他被关入皇陵没多久,敬国公就派人去救魏嬷嬷和孟妤了。 这么多年他每一次外出,敬国公都暗中派人跟着他,因而也知道孟妤和魏嬷嬷这两个人,知道发生了何事。 可等敬国公派人到的时候,那院子中已来了另一波人,他们带走了孟妤,又放火烧了院子。 敬国公所派的人身份特殊,自然不能暴露,所以他只能在角落里眼睁睁地看下这一切而不敢有任何所作所为。 所以死的只有魏嬷嬷一人。 敬国公本性良善,却也知要成大事者不可优柔寡断、不可被儿女情长牵绊。 孟妤和魏嬷嬷只是一介平民,往后根本不可能与周澹容有任何交集。 这样的人,不如就从周澹容的世界里消失就好。 所以敬国公寻人留下了那被烧毁的院落,告诉周澹容孟妤和魏嬷嬷都死了,那场大火则是因为冬日烧炭取暖不小心造成的。 恰好周澹容要回京,他也没时间来查证此事。 在敬国公看来,魏嬷嬷的身死和孟妤离开只是波涛汹涌的浪流中的一颗小浪花,周澹容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自己的成长而彻底忘却。 然而他低估了孟妤对于周澹容而言的意义。 周澹容看完信,心中五味杂陈。 敬国公有何错处呢? 要是没有他当初的果决,周澹容还真不见得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在京城立住脚。 只是为何孟妤会突然被人带走呢?被带走的那几年她又去了何处呢? 第82章 愧疚 周澹容思绪翻涌,沉默许久后才对宋兴沛说道: “此番送信辛苦你了。” 宋兴沛抱拳道:“回四皇子的话,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不日就要回京,在宿松县待不了多久......东山春猎一事可见宿松县也不够绝对安全,四皇子定要警防三皇子和荣国公府破釜沉舟,定要保护自己的安危!” 面容硬朗的男子抬起头,看向周澹容的视线满是热衷与期待。 周澹容点了点头:“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是!”宋兴沛应道,“那我也不打扰您休息了,四皇子若还有旁的事随时吩咐我。” “对了,府中那位孟姨娘.......她若是对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你不必理会,也不必答应就是。”周澹容将信纸在烛火上点燃,语气轻柔。 宋兴沛微微错愕,突然就想到在沙场孟妤故意把兔子放在他脚边的事,他连忙说道:“四皇子殿下,我与那位孟姨娘只说过两句话,额......这也是受曲公公所托,让我替他看看这位孟姨娘的脾性。” 曲公公自幼照顾周澹容,如今他虽在京城,却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宿松县。 而宋兴沛毫不犹豫就把曲公公给卖了。 周澹容听罢也不恼,曲公公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二人说话间,陆风进屋道:“孟姨娘夜半惊醒了,主子,您可要过去看看?” 此话一出,周澹容抖了抖指尖的灰烬,立马起身要去寝卧。 宋兴沛见此心中感慨曲公公担忧的不假,他也是头一次看四皇子这么紧张一个人。 寝卧内,睡在内侧的孟妤果然正支起半个身子揉着眼眸,她清怜漂亮的面颊上还有枕头枕出的红痕,如瀑布般的青丝披散在背后宛如贴在脊骨的羽翼般漂亮。 女子娇软翘起的唇微微张开,她一遍遍地唤着“融哥哥”,脸上流露出宛如稚子般无措的表情。 周澹容道:“我在呢,妤儿。” “你去哪儿了?为什么刚刚不在?”孟妤茫然地望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周澹容上前扶住孟妤的肩头说道:“刚刚我喝药去了,怕吵到你睡觉所以没说。” 孟妤贴近周澹容的胸膛,这次虽没在他的身上闻到血腥味,但既闻到了药味,又闻到烧焦的味道。 “融哥哥烧了什么东西吗?”孟妤扬起小脸问道。 周澹容不禁感慨孟妤的敏锐,他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狗鼻子......许是我去了煎药的地方,这才染了点柴火的焦味吧。怎么不睡了?” “睡不着了。”孟妤拉着周澹容上榻,两个人盖着一床被子,就这样依偎在了一起,“闭上眼总是忍不住想象你受伤的样子,所以就不敢睡了......我与融哥哥你认识也不过一月有余,就已不知见过你受了多少次伤,我实在害怕......” 孟妤的话不作假,前世“萧容”可没有这般坎坷。 周澹容伸手抚摸着孟妤的发说道:“很快就会结束了,等陈言平离开,一切就都会平静下来的......” 他低头,便能看到孟妤乖巧温软的侧脸,他其实心中有很多话想问,甚至有很多事想解释,可偏偏他不能说。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孟妤对“萧融”的爱和依赖,却又还让她日日忧心、夜不能寐。 周澹容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愧疚之情,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啄了啄孟妤的脸颊,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而孟妤则伸手又不自觉地摸上了周澹容喉结旁的那颗小痣,她听闻周澹容虽受了伤,但却是打了不少猎物回来,甚至还比往年多了许多飞禽。 按府中下人的话来说,“萧融”本是不擅长猎鸟的,尤其是日光灿烂的时候,“萧融”的眼睛难以直视天空。 而且现在细细回想宋兴沛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从没见过宋兴沛的猎户父亲,也从没去过他家,她知道的关于宋兴沛的所有的事都是他告诉自己的。 偏偏他没上过几年学,却时不时能出口成章。 他行走说话的姿态也总被人说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孟妤突然开始思考,宋兴沛是不是一开始就在骗她? “怎么了?”周澹容看到怀中的孟妤在出神,他放轻声音问道。 许是见孟妤对宋兴沛的出现并无太大反应,周澹容在孟妤面前越来越松弛。 而这放轻的声音突然如雷劈般让孟妤浑身一紧,她先前没怎么注意过,这会儿竟突然发现周澹容温柔着声音说话时同宋兴沛有好几分相似。 男子年少时......都会有变声期的。 怎么会...... 周澹容见孟妤没回话,还以为她仍在惊心于噩梦的事:“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妤儿不必再为我忧心了,我这伤也就看着严重,想必不出几日就能好起来,你看我如今都能正常走路、正常喝药......” “融哥哥,你年少时有去过安州吗?”孟妤突然问道。 周澹容的笑容立马僵硬在了嘴角,他不着痕迹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事了?年少时我尚且痴傻,就不曾出过和州一步,自然也是没去过安州的......” 是啊,他是话本子的男主,那话本子也将他从前的经历写得清清楚楚。 “萧融”怎么会是宋兴沛呢? 孟妤心乱如麻,可疑点一旦浮现,就总在孟妤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周澹容看出了孟妤的不安和烦躁,也顿时明白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于是周澹容立马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继续睡吧......明日只怕还有的热闹看。” “什么热闹?”果然这一句话就转移了孟妤的注意力。 在萧府的日子实在无聊,也不怪孟妤对任何新出现的消息都充满好奇。 周澹容笑而不语,只是将孟妤塞进了被窝里,不让她受一点寒气。 “等明日你就知道了。”周澹容说道。 第83章 岔子 宿松县,萧府。 青瓦白墙上,正午的阳光将庭院里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暖黄。 雕花的回廊曲折蜿蜒,朱红的柱子透着古朴的气息。 丫鬟小厮们在庭院中各司其职,或清扫着地上的落花,或端着铜盆匆匆而过,所有人都看似井然有序但却神情宛如,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个下人满脸焦急,一路小跑着穿过回廊,边跑边喊:“表姑娘回来了!表姑娘回来了!” 这声音瞬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张管家接到消息后赶忙去正门迎人,赵苙也跟着到了府门口。 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帘被缓缓掀开。 当赵菀晴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时,赵苙脸上一喜,疾步上前:“菀晴,你可算回来了!你可有受伤?” “这东山猎场怎么会有老虎呢?你是什么时候被寻到的?该不会在山中待了一晚上吧?” 他围着赵菀晴转了好几圈,见她没缺胳膊少腿,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憔悴,心也渐渐安了下去。 然而等他缓过一口气,赵苙才发现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容貌娇俏的黄裙女子。 那女子对上赵苙的视线还有些紧张,脸上的笑容莫名透着股愧疚和心虚的感觉。 “这位是?”赵苙看着这位穿着不俗的黄裙女子,语气略有几分困惑。 “哥哥,这位是王家二小姐,我在宿松县的好友。”赵菀晴轻声说道,眼底晕着一片乌青之色,“先回府吧,我有事要同你说……” 赵菀晴说罢又朝府门内看了几眼,倒是除了张管家和下人们再也不见旁人。 王小姐也跟着陪着笑说道:“赵公子,赵姐姐昨夜可是被吓坏了,好在人没什么大事……如今你到了宿松县,赵姐姐也有了亲人撑腰,想必事情都会顺利解决的。” “顺利解决?”赵苙念着这几个字,心中顿时觉得有几分不妙。 而他低头又恰好看到了赵菀晴手腕上一圈一圈的青紫痕迹,像是被麻绳捆过。 赵苙顿时眉头紧锁,先带着赵菀晴和王小姐回了春华院。 而待他听完昨夜的所有事后,赵苙气得差点没将手中的茶盏给扔出去。 “竟然会有这种事?!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昨夜出现了那陈公子的营帐内?”赵苙顾不上王小姐在此,压抑着怒气质问着赵菀晴。 赵菀晴闭上眼,被赵苙吼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道:“哥哥,你是还嫌这件事闹得不够大吗?” 王小姐也连忙站出来调和:“赵公子,赵姐姐她是无辜的啊!不知道谁将赵姐姐绑了起来塞到了陈公子的营帐内,还给、给赵姐姐下了药……这摆明是想陷害赵姐姐和陈公子……” “那这行凶的贼人可有抓到?”赵苙问道。 “这……尚未抓到这贼人的踪迹……”王小姐的声音倏地就弱了下去,“不过陈公子说了,这事他定会负责,绝不推脱的……” “负责?他要怎么负责?萧融为了寻你可是还躺在慕云园生死不明,就算那陈公子要负责,我们赵家若是答应了,那我们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赵苙道。 虽说周澹容本就是要解除婚约的,但赵苙不管怎么样都要将赵家的利益最大化。 就算赵菀晴先前做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可他们赵家这么多年可是从没嫌弃过萧融是个傻子,这本就站在了有利的地位。 然而东山春猎出现了这样的事,不仁不义的人反而成了他们。 这显得前两日他送礼给那孟姨娘作下马威的举动都成了个笑话! “赵姐姐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赵公子你是她的兄长,应该多护着她关心她才是……千错万错都是陈公子的错,你何必这般苛责赵姐姐?”王小姐是真心实意为赵菀晴好,但赵苙却听不得这话。 他说道:“王小姐,赵某在此感谢你将家妹送回来,可否容我同我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王小姐担忧地看着赵菀晴,她之所以跟着赵菀晴回萧府一来是怕她的兄长责难她,二来也是做个中间人来调和此事的。 不过见赵苙这般生气,王小姐倒是更加心疼赵菀晴了。 究竟哪个女子会希望出现昨夜那样的事呢? 赵菀晴拍了拍王小姐的手说道:“王妹妹你先出去吧,我同哥哥说两句……” 赵菀晴发话,王小姐才点头退了出去。 赵苙看着自己这个最大的妹妹,开口便问道:“萧融到底为何要退婚?只是为了那个孟姨娘吗?还是说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不然盼儿怎么会没了……” 赵菀晴听此,二话不说先跪了下去:“还请哥哥责罚,是我先前为了除掉孟姨娘而诬陷她与府中道士暗通曲款未果,叫萧融抓住了把柄……这才将盼儿赔了进去,也惹恼了萧融。” “糊涂东西!”赵苙骂道,“我和母亲不是都提醒了,叫你先不要管这什么孟姨娘,先嫁给萧融再说吗?男人的新鲜劲向来就只有那么一阵子,你何必这般心急?” 先前赵菀晴的书信中提过孟姨娘和周澹容的私情。 那时赵苙可是让她装聋作哑不要管,谁曾想赵菀晴自作聪明,反而惹出了这样的事。 怪不得周澹容要解除婚约的态度那般决绝! “心急?哥哥有所不知,在我陷害那孟姨娘之前,萧融就已经要与我退婚了!那孟姨娘将萧融迷得神魂颠倒,他根本就不顾萧家、赵家的脸面啊,哥哥你让我如何咽得下去这口气?” “他能为那个狐媚子与我退婚,能为那个狐媚子处置了徐道士和盼儿,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是我?” “这萧融根本就不会娶我的!” 赵菀晴声音冷冽,已彻底看透了周澹容现在的态度。 赵苙坐在太师椅上,一双眸子锐利而冰冷地看着赵菀晴说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陷害你和那个陈公子的歹人可有眉目?” 第84章 正妻 赵菀晴支起身子,神色一片漠然:“陷害我的歹人抓不抓得到已经不重要了,哥哥,眼下你应该想一想这陈公子……待萧融醒后他说他会登门提亲的。” “哥哥,这荣国公府陈家可是比萧家要显赫得多不是?” “荣国公府陈家……”赵苙看着赵菀晴眼中的野心说道,“你可知这陈言平只是个庶子?” 赵菀晴道: “嫡庶之分重要吗?这陈言平来宿松县可是为了三皇子和陈太后办事的……” “哥哥,你辛辛苦苦读书、勤勤恳恳做官这么多年,在地方上还能得几分敬重,但去了京城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三皇子和陈太后这样的人你可有见过几面?” “家中的弟弟妹妹皆不成器,所有重担都压在你的身上。我知道你也想在京城立足,可没有贵人相助在京城终究是寸步难行……哥哥,你难道就不想争一争吗?” 赵苙听罢沉默了下去,人人都看他京官外调光鲜亮丽,都说他几年任期满回京城定会升迁。 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年他没有门路,就算政绩不错回了京城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职位,干的还是牛马一样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赵菀晴若是跟了陈言平,他恐怕还能借着这机会搭上荣国公府这条大船,而荣国公府背后的陈太后、三皇子就更不必提了。 只是……树大招风。 前段时间嘉靖帝屡次下旨训斥三皇子和其一众党羽,赵苙暗暗觉得荣国公府和三皇子的处境也不明朗。 毕竟三皇子至今未封王,也未立太子。 赵菀晴看出了赵苙的犹豫,她立马说道:“哥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如今圣上膝下还有几个皇子?” “二皇子势弱又无能,四皇子身死,六皇子年幼,而陈太后的身体尚且康健又威望常在,怎么看能继承大统的都是三皇子啊……” “再说了,我不过是赵家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日后荣国公府和三皇子的前程灿烂,哥哥也算是有了人脉……若是日后他们衰败了,哥哥和家中尽管将我舍了就是,又有什么损失?” “家中不缺我这个女儿,但哥哥你缺一个引路的贵人。” “哥哥,你也不想你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却一生埋没只有做个小官吧?” 赵苙看着赵菀晴温婉却野心勃勃的双眸叹了一口气,家中所有孩子中除了他,最生得漂亮、聪慧上进的就是赵菀晴。 若是将赵菀晴好生教养,悉心栽培,只要嫁得个好夫婿,如何不是为家族增光添彩? 赵菀晴怎么都不该配萧融那个傻子,分明是萧家害了他们赵家啊! 赵菀晴见赵苙的态度软了下来,立马跪着上前几步拉住赵苙的衣角哭着说道:“哥哥,若是我不嫁给陈言平,那恐怕我只有绞了头发做姑子或者一头撞死算了!” “你难道愿意看着我就这样去死吗?” 赵苙看着赵菀晴哭得梨花带雨,自然也心软。 但他就算心软也没失智,他问道:“他既然说要负责,他如何负责?” “陈言平说了,他会娶我为正妻的。”赵菀晴说道,“如此,我们赵家也绝不会落了脸面!” 听到“正妻”二字,赵苙的眼神忽然一亮,随后他连忙把赵菀晴扶起来说道:“我的好妹妹,往后再也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挂了……既然这萧融不识好歹,我妹妹有的是人珍惜不是?” 赵菀晴跪得腿麻,被扶起来时还有些不稳。 然而也没等她站稳,赵苙又问道:“这陈言平不是在诓骗你吧?那这外面的流言蜚语又怎么办?” 赵菀晴拍了拍膝盖的灰说道:“对外只说是陈言平救了我便是……等我日后跟着他去了京城,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那东山猎场的事。只是这婚事要尽快,免得夜长梦多!” 说到这儿,赵菀晴眼底闪过一抹羞愤。 她被五花大绑的出现在陈言平的床榻下,自然是丢人丢到了极点。 哪怕这些过错都能推到陈言平的头上去,赵菀晴还是觉得委屈。 “也只能这样了……女子的名声自古比男子薄弱,妹妹,终究还是苦了你了。”赵苙说道,“如今三公子还没醒,等他醒后我定会向他说明此事的。你不嫁给萧融也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哪一日又痴傻了去?” “对了,你说陈言平是替陈太后和三皇子来办事的……他办的可是什么事啊?” 赵菀晴垂眸道:“陈言平没明说,估计事关重大,他也不好让我知道吧……” “这宿松县还有什么事能让陈太后和三皇子派亲信来呢?” 赵苙一时间没琢磨明白陈言平的来意,但赵菀晴的事已拍了板。 能嫁给陈言平为正妻,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 另一边,慕云园。 周澹容自己的胸膛还裹着纱布,手里却端着药碗在给孟妤喂药。 旁边的陆风正在禀告赵菀晴从东山平安回来的消息,连带着的自然就是赵菀晴和陈言平那些事。 孟妤喝完药,嘴角还沾着些许黑汁,她正乖巧地伸着脑袋由着周澹容给她擦嘴。 可听到陈言平要娶赵菀晴负责时,孟妤还是忍不住说道:“那陈言平真的要娶赵菀晴?可是......陈言平应该还瞧不上赵家才是。” “陈言平来宿松县本就是因为在京城犯了错,赵菀晴一个大家闺秀被拘禁在他的营帐内,就算他不承认,这传出去终归难听。”周澹容说道,“赵家要是铁了心闹去京城,丢脸难堪的还是荣国公府......你说,陈言平会不会又受一番责骂训斥呢?” “倒不如顺水推舟娶了赵菀晴,反正荣国公府也没人在意他这个庶子的前程想法,而那些名门贵女终究也是看不上陈言平的。” 婚姻大事,挑来挑去还是要个门当户对。 可是荣国公府再好,也盖不住陈言平的生母是个妓女。 那妓女一夜恩情怀了陈言平后竟瞒着所有人偷偷将他生了下来,直到陈言平三岁时荣国公才知晓。 若非荣国公府实在男丁稀少,只怕陈太后宁愿舍了陈言平这个外孙都不会认他过门。 第85章 宸王 “那陈言平真要娶赵菀晴的话,还要回京告知家里吗?”孟妤问道,“我倒宁愿他回京去……他在宿松县这么多时日,总是惹得宿松县不太平,还要连累你。” “他在宿松县也待不了多久了。”周澹容轻笑着说道,他将孟妤嘴角边的最后一点药汁擦干净后又忍不住隔着帕子捏了捏她的脸颊,“荣国公府会叫他回京的。” 指尖下的触感温暖而柔软,就像是裹着馅儿的包子,他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把皮给戳破。 周澹容也是在这时发现孟妤好像被他养得胖了些。 男子猛然升起一股自豪的感觉。 “萧郎为何这么说?”孟妤道。 这周澹容分明人在宿松县,却好像对京城的局势了如指掌。 “直觉。”周澹容说道,“就算陈言平再不争气,也没有在和州久留的道理。” 孟妤听得似懂非懂:“那……那只老虎可寻到了发狂的原因?” 周澹容道:“寻到了,是有人用上了药的箭矢射中了这老虎才诱发它发的狂。” “这事定与陈言平脱不了干系!春猎是他非要邀请你去的,他又与赵菀晴狼狈为奸引你受伤,这人当真没安好心……”孟妤气愤地说道,但转念一想,她心中的困惑更甚,“可是你说他为何要这般针对你呢?你如今只是在宿松县为父亲侍疾,按理来说你根本不会得罪他啊……” “是啊,可能嫉妒我风流倜傥吧。”周澹容用极其冷静平缓的声音说出了调侃又无奈的话。 孟妤听完噗嗤笑出了声:“那……这陈公子还是缺乏些自知之明,他要是这么小肚鸡肠,只怕自己早就怄气死了。” “那可不是……”周澹容道,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或许迎娶了赵菀晴他能心胸开阔一些吧。” “那这老虎要怎么办?总不能让你白白受伤……” “别急,该还回去的都会还回去的。” “听说赵公子可是恨不得一天派人来看你三次,你还准备装昏到什么时候去?” “再等两日就是……” “为什么要再等两日?” “等两日后你就知道了。” “萧郎,妤儿觉得你最近好生喜欢瞒人,你该不会还有别的事再骗我吧?” 周澹容正伸手扶着孟妤发边滑落的簪翅,听到这话时手腕一顿,下意识地沉默了片刻。 而也正是这一刻的沉默,让孟妤上扬的嘴角慢慢放平了下去。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身前之人还有事瞒着她。 孟妤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伸手环住周澹容的脖颈,手指轻轻摩挲着他喉结旁的那颗小痣。 一如他欢好时喜欢抚摸她锁骨下的那道疤痕一样。 疤痕。 孟妤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何“萧融”会喜欢那道疤痕? 若是喜欢她的泪痣也就罢了,可那道疤却不是她天生带有的。 那道疤只与那人有关。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痕迹。 周澹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立马告诉孟妤,他对她忠诚而坦诚,没有任何隐瞒。 可这样哄人的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骗她,不就是欺负她吗? 他的妤儿分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怎么忍心再骗她呢? 周澹容心里五味杂陈,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迟疑反而换来了孟妤的拥抱。 带着女子独特香甜的柔软躯体轻轻入怀,周澹容感觉自己像是抱住了一片云朵、一阵微风。 分明是他抱住了她,却更像是她包裹了他。 “萧郎,若是你有事瞒着我也没关系。” “我知道自己很无能,许多事不仅不能帮到你,还可能给你拖后腿,或许你瞒着我、骗着我亦是对我的保护。” “若是萧郎有事不想我知道,那我永远都不会去问。” “只要萧郎别丢下我就好……要瞒我骗我,那就瞒骗我一辈子,可好?” 孟妤的声音软绵而无害,她虚虚地搂着周澹容,下塌腰肢的姿势宛如软趴趴的猫咪。 周澹容握住她的腰时,只感觉似乎收拢手臂就可把她掐碎在自己怀中。 然而周澹容哪里忍心,他只是轻轻将孟妤环住,下巴抵在了她的肩头。 他的愧疚在孟妤的安抚之中达到了顶峰。 周澹容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妤儿都要陪在我身边……” 孟妤垂下眼眸,长而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软声软气地应下,心里想的却是千万别信男人情浓意浓时的鬼话。 不论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骗了就是骗了,不是吗? 孟妤深吸一口气,鼻尖都是来自男子身上淡淡的檀香和药味。 她的指尖又忍不住覆上了他的脖颈,掌心摊开紧紧贴着周澹容的那颗小痣。 男子强劲而有力的脉搏和血管在她的掌心剧烈跳动,可孟妤的手却带着几分凉意。 无论那肌肤下的鲜血多么滚烫,她都仿佛不在意。 —— 周澹容一装昏,还真就装了两日。 孟妤哪怕是在萧府不曾出门,却也听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有人怜惜赵菀晴被辣手摧花,有人感叹萧家厄运缠身,也有人怀疑是赵菀晴想要攀高枝儿,故意设计的这一出戏。 赵菀晴也像是心灰意冷,闭门不出。 倒是陈言平姿态还算放得不错,第二日就登门拜访了赵苙,同他赔礼道歉,解释缘由。 王小姐也为赵菀晴辟了谣,说那日是她在营帐内看花了眼,陈言平只是救下了赵菀晴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营帐,二人之间并无其他龃龉。 不过这样粉饰黑白的话,稍知晓内情的人都不会相信。 但陈言平愿意娶赵菀晴的态度摆出来后,一时间也没人心疼赵菀晴,反而觉得她如此好命。 等到了第三日,周澹容醒了却不见赵菀晴和赵苙,这下这两人总算开始急了。 而也正是这一日,又从京城传来了一件大事。 三皇子在嘉靖帝寿宴时献了一对赤羽大雁祥瑞贺寿。 嘉靖帝龙颜大悦,将三皇子封为了“宸王”,加九锡,赏食邑,允开府置官。 这事一出,京城一片哗然。 要知道二皇子比三皇子还年长几岁都不曾封王,四皇子死了也只依照皇子规格下葬。 可见先前嘉靖帝虽对三皇子的党羽和荣国公府多有训斥,但还是最心疼这个儿子的。 且“宸”字,乃是意指北极星所在之位,是星天之枢,有帝王、王位的代称,贵不可言。 有人说,这看似封的是“宸王”,实则封的是“太子”。 第86章 挑拨 而三皇子能获封“宸王”,萧贵妃也出了一份力。 在寿宴之上,萧贵妃看到三皇子进献的这对赤雁十分喜欢,当场便说:“这赤雁喙衔赤珠,翅带流火纹,乃离明之象,是辉煌吉昭,正应了圣上本命离卦。” “圣上德被四海,践祚数载,如此才得赤雁来朝,祥瑞临国。” “臣妾还听闻三皇子仁孝至诚,素服戒斋三十日,命人踏遍燕山七十二峰这才寻到这样的灵禽……三皇子孝心天地可鉴,圣上应该好生嘉奖。” 正是萧贵妃这番夸赞将嘉靖帝哄得更高兴,这才当场下的圣旨。 孟妤听完来龙去脉,第一反应就是想看看陈言平的脸色。 一向与陈皇后、陈太后的萧贵妃突然帮了三皇子这么大一个忙,而陈言平却在宿松县害得萧贵妃唯一的弟弟重伤昏迷,如今还要娶他的未婚妻…… 不知传到京城去,萧贵妃是否又会动怒。 “姨娘,您说三皇子被封为了宸王,那不是荣国公府更会水涨船高?表姑娘在东山的事虽说出去不光彩,可能嫁给陈公子倒是也不差了……”秋绥给孟妤梳着发,嘴里忍不住同孟妤闲聊,“只是奴婢总觉得表姑娘不太喜欢咱们萧府。” 秋绥虽没去徐府,但记得在徐府赵菀晴为了陷害孟妤做的事。 三公子要退婚的事她也听到了些风声。 要是日后表姑娘要是得势,恐怕还会记恨萧家呢。 不过先前到底也是萧家占了她的便宜。 孟妤听罢说道:“水涨船高?风浪越大,这船反倒更容易翻。” 前世三皇子也被封为了宸王,可他到底是先天耳疾,一只耳朵听不见,自然有那些封建守旧又看不惯外戚势大的老古董不同意三皇子继承大统。 于是三皇子为表大度,主动为二皇子、四皇子都请旨封王。 而后二皇子封为“敬王”,四皇子追封为“顺王”,如此才算扭转了一下自己专横霸道的口碑。 可是三皇子不知道,嘉靖帝要的就是他以退为进。 这二皇子看似平庸无能,实则却是暗藏锋芒,获封“敬王”后他便开始崭露头角,一改往日的唯唯诺诺。 自此,二皇子开始与三皇子打了数年擂台。 而嘉靖帝则在坐山观虎斗中慢慢消磨三皇子和陈家的势力。 周澹容回京后,真正站的是嘉靖帝一派,后辅佐六皇子也自然是得了嘉靖帝的授意。 忙忙碌碌一场,这些人终究是为了个小不点做嫁衣。 皇权斗争,还真是风云诡谲,反复无常。 “姨娘,今日陈公子登门看望三公子,三公子可算接见他了。”这时,冬宁进屋说道,“退婚事大,老爷也要在场……三公子问您是否想过去瞧瞧热闹?瑞雪堂今日也备了您爱吃的凤梨酥,您去看着解个闷也好……” 孟妤听罢也是眼前一亮,她扶着秋绥的手说道:“快,快把我收拾得漂亮些,我可要瞧瞧着陈公子和表姑娘的婚事怎么谈!” 要怪只能怪这后宅太无趣,不然孟妤也不会逮到个新鲜事就这般兴奋。 —— 萧府,瑞雪堂。 静谧的西次间内芙蓉纹路窗半遮半掩,炽热的阳光透过檀色的宣纸洒入室内,形成斑驳的光影。 窗下,缡纹罗汉床边的帷幔难得卷了起来。 萧员外盖着薄被仰面躺于其上,他身上的脓包虽都已消去,衣着容貌也都算整齐,可是蜡黄的脸色和凹陷的脸颊还是昭示着他身体的羸弱。 他放在床榻边的手还扎着银针,每一次呼吸手臂的皮肉连带着银针颤动,仿佛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咳咳……” 周澹容一身松垮的雪白衣袍坐在床边,脸上亦是毫无血色,他自己重伤才稍愈,就已替萧员外用帕子擦拭着他的面颊。 男子时不时轻咳出声,嘴角还溢出了几缕血丝。 徐知县跟着陈言平看到这一幕时,都有些不忍心看。 越看徐知县越觉得周澹容那一身雪白的素袍像孝服,惹得他都不忍心对周澹容说接下来的话了。 “萧员外、三公子,你们这身子如今可好点了?” 但奈何气氛太过压抑,徐知县只能睁眼说瞎话。 “父亲的身子一如往常,我这身子嘛,托陈公子的福,和刚回宿松县的差别也不大……咳咳。”周澹容淡淡地开口道,都懒得给徐知县一个眼神。 在耳室内的孟妤听到周澹容这样不冷不淡的语气,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比起外面的尴尬,孟妤可是舒服得多。 秦道士死后,周澹容就命人撤了耳室的道场改回了收藏室,三面墙壁贴着红木书架,上放各类字画瓷器。 中间则置着一方长榻,金丝软垫配着鹅绒薄毯,孟妤在蜷坐在长榻上一面吃着凤梨酥,一面偷听墙角。 冬宁蹑手蹑脚地为孟妤斟茶,两个人虽然做贼可也别有一种刺激的感觉。 “诶,陈公子也没想到事情会成这样!原本东山确有几只老虎不假,可猎场选址已避开了这些老虎的据点,谁曾想会有一只跑进来呢?” “您放心,这些办事不利的侍卫陈公子都已严惩,绝对会给您一个交代。” 徐知县说得口干舌燥,陈言平在一旁却是没接话。 他一副脸色阴沉,心思深重的样子,分明人坐在此处却不知在想什么。 周澹容扫了一眼陈言平道:“齐大夫可说了,这老虎发狂乃是因为有人箭矢抹毒射中了它……这才刺激它至此。不知徐知县和陈公子查出是何人暗中放毒呢?” 提到这事,陈言平好似回过了神,他敛了神色立马严肃地说道:“萧兄说到了点子上,我怀疑这暗中放箭的人应该与绑架赵小姐的人是同一人……这显然是有人挑拨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谊啊。” 第87章 逼迫 陈言平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好手。 周澹容轻笑一声道:“哦?听陈公子的语气是对这挑拨离间的贼人有眉目了?” 陈言平说道:“还在查呢……萧兄放心,我定不会放过这人的,徐知县也会帮我不是吗?”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徐知县连忙说道,“就算陈公子离开宿松县,我也会把这事追查到底的!” “哦?陈公子要离开宿松县了?”周澹容问道。 徐知县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说道:“三公子怕是有所不知,如今三皇子封为了宸王,手边正是用人之际,要陈公子赶紧回京去呢!” “要说三皇子能封为宸王,三公子您的姐姐也是功不可没啊……没有萧贵妃的顺水推舟,圣上同三皇子的关系也不会缓和得这么快。” “兴许日后三公子回京,还会同陈公子交集更多。” “陈公子,您说是不是?” 陈言平面带微笑,但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三皇子封王的消息太突然了,召他回京更是突然。 眼下人人都觉得三皇子盛宠当头,可陈言平却觉得嘉靖帝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 且先前嘉靖帝借着严惩贪腐之事连根拔起了不少荣国公府和三皇子的党羽,与陈太后之间的关系几乎达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离京时陈太后还在装病逼嘉靖帝低头,可嘉靖帝却不为所动,还借着陈太后生病的机会将一半治理六宫之权放在了萧贵妃的手上。 陈言平觉得嘉靖帝在陈太后和荣国公府面前委曲求全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甘心一直被压着。 就在他以为嘉靖帝已经对陈太后宣战了的时候,嘉靖帝竟又将三皇子封王了,还赐了“宸”这个封号。 “宸”字的意思可不简单,难不成京城又发生了什么事让嘉靖帝改变了主意? 此时陈言平心中满是困惑,这京城的变故也衬得他在此找什么四皇子的举动显得颇为可笑。 “是啊,东山春猎的事的确是我对不住萧兄,待回京后我定会向萧贵妃请罪。”陈言平说道,“还望萧兄宽宏大量,给我一个弥补过错的机会。” “弥补过错?”周澹容说道,“陈公子所说的弥补过错……是指要迎娶我那表妹赵菀晴吗?” “东山春猎出了这样的事,不管如何我都应该对赵小姐负责……且听闻萧兄对赵小姐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情,如此萧兄不如成全了我与赵小姐?”陈言平起身作揖说道,姿态倒是放得低。 床榻上的萧员外听到这话,突然动了动,似是有些激动。 周澹容不紧不慢地握住他的手说道:“父亲,前些日子东山春猎,表妹不知怎的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了陈公子的营帐内,不少人都撞见了。” “如今表妹应当是没法嫁给我了,而陈公子又有心求娶表妹……说到底,表妹还是与我们萧家无缘啊。” “这婚事毕竟是您定下的,今日商谈此事也应该让您知晓。” “父亲要怪就怪我没保护好表妹吧,终是不能让您亲眼看到我与表妹成婚了。” 周澹容的声音温柔,看向萧员外的眼神中满是愧疚与悲伤。 可若是凑近了便能发现萧员外的呼吸漫长而平缓,眼球也没有转动的痕迹,分明是昏睡着的。 周澹容知道萧员外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特意命齐恒用药让他睡死过去。 这突然的抽动也不过是萧员外得了这怪病后偶尔身体失控时无意识的抽搐。 但萧员外这样的模样落在徐知县和陈言平的眼中,就是受了刺激的模样。 徐知县提心吊胆地看着周澹容,生怕萧员外会因为周澹容的婚事被毁而直接气死过去: “三公子,不如……不如这婚事我们出去再说吧。想必萧员外虽希望你早日成家立业,但这如今为这婚事做主的人还是你自己,这样的事就不用麻烦萧员外费心了……” “原来你们也知道这事不光彩啊……瞧瞧父亲的病和我身上的伤,如今表妹也要另嫁他人,我们萧家才是这宿松县的笑柄呢。”周澹容倒是不为所动,一双桃花眸直直地看向陈言平,“而且我还真不知自己身上有什么宝贝,能让陈公子你这般揪着我不放……” 随着周澹容这句话的落下,气氛都渐渐焦灼了起来。 东山秋猎,周澹容遇虎受伤,陈言平被陷害与赵菀晴有染,两人都没讨到好处。 但眼下,落了下风的还是陈言平,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误会,都是误会。萧贵妃都这般帮着三皇子了,我又怎么会与萧兄你也敌呢?” “这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撩拨离间。” 这时,张管家进屋道:“禀三公子,赵公子和表姑娘也来了,您可要见他们?” 周澹容将被角给萧员外捏好后说道:“那就去外面聊吧。” 耳室内,孟妤已经吃完了一盘凤梨酥,她小口抿着茶水,庆幸这西次卧与中厅打通,她又听力灵敏,照样能继续偷听。 她最先听到的还是赵菀晴的声音:“给表哥请安,表哥万福金安。” 随后便是赵苙关切周澹容说了几句寒暄的话。 客套过后,这话题自然就回落在了婚事上。 周澹容在婚事并未为难陈言平和赵菀晴,但却提了个特别的要求——要求他们二人的婚事必须先在宿松县办了。 办完婚事,陈言平才能动身回京。 “我自是愿意娶赵小姐的,只是婚事重大,我还是先带着赵小姐回京禀告家中再筹备婚礼更为妥当。”陈言平自然不愿意在宿松县成婚的,毕竟三皇子急召他,他也不敢耽误太多功夫。 周澹容抬起茶盏,茶盖轻轻刮着茶碗沿道:“表妹年少时与我形影不离,我们萧家于表妹而言与娘家又有什么区别?” “回京后陈公子必定事务繁忙,还不知道要将婚事拖到什么时候去,不如这几日就先把成婚礼仪办了,也为你回京后省事不是?” “况且表妹嫁给你,如何不算萧家同荣国公府交好呢?” “该不会陈公子不是真心想娶我这表妹的吧……” 第88章 从简 “萧兄此言差矣,只是京中急召不得不从,哪里有时间在宿松县成婚呢?”陈言平连忙说道,“再说了,这婚事若是太过简陋,也有失荣国公府和赵家的体面不是……” 周澹容眼中闪过一抹玩味之意,他看向默不作声的赵菀晴道:“表妹,那你又是如何想的呢?” 赵菀晴每每听到“表妹”二字,只觉自己好似被一只阴冷黏腻的毒蛇给缠上。 锋利尖锐的獠牙时刻徘徊在她的脖颈,充满恶意与危险,让她浑身泛起寒意。 陈言平推三阻四的态度也让赵菀晴心生几分警惕。 她并未直说自己的想法,而是垂下头故作无措的样子说道:“陈公子事务繁忙,要急赶回京城也尚能理解……只是先前说好了在宿松县成婚,如今陈公子要先去京城,我若是没名没分地跟过去又算个什么?” 赵苙也开口道:“是啊,这繁缛礼节都可省去,菀晴在萧府出嫁即可,我身为菀晴的兄长亦可主婚。嫁妆我们赵家也不会少,只是日后再命人抬去京城就是,这些还请陈公子你放心……” “此事于情于理,受委屈的都是我这妹妹。若是未成婚她就随着你去京城,这像什么话?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这是你养的外室呢!” 前些日子同陈言平谈婚事时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前提是陈言平还要跟着赵菀晴和赵苙回赵家去登门拜访,三书六礼、三媒六聘的正式求娶。 可三皇子一封王,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陈言平作为三皇子的亲信,回了京只怕地位又不一样。 所以赵苙也敏锐地意识到,这婚事必须要在宿松县办了,婚书聘书一样都不能少,哪怕是有个流程,也要让赵菀晴把这正妻之位坐上去。 赵苙倒是不怕荣国公府不认此事。 赵菀晴可也算是在萧家当了好几年的女儿,光是看在萧贵妃的面子上,他们都不敢怠慢赵菀晴。 想到萧贵妃,赵苙立马又说道:“从前菀晴在萧府时,贵妃娘娘也是将她当亲妹妹看,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亦会同三公子一起书信告知萧贵妃……陈公子你在宿松县先定了这婚事,想必回京后家中也不会怪罪的。” 说罢,他还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周澹容。 “是啊,想必表妹去了京城姐姐也会高兴吧……表妹虽不能嫁给我,可嫁给陈公子不也是一个好归宿吗?”周澹容接收到赵苙的视线,倒是也没驳了他的面子,“只是陈公子,做人可不能太贪心犹豫啊。” “陈公子你年龄也不小,而我这表妹知书达理,与你再相配不过了……没准你娶妻回京,反而还会让荣国公为你成家立业而感到欣慰呢。” 如此解除婚约,最能全了萧家的名声,周澹容自然不会抗拒。 赵苙见周澹容脸上并无被夺妻的羞恼,倒是庆幸周澹容本就是要退婚的,他恐怕也巴不得将赵菀晴送出去。 周澹容和赵苙一唱一和,说得陈言平脸色愈发难看。 因为陈言平还真没想过要娶赵菀晴为正妻。 先前摆出了娶人的态度,也不过是为了安抚赵菀晴和赵家,不然这事闹到京城去他那嫡母知道了定会借此事大做文章。 但要他娶赵菀晴为正妻,他也是不愿意的。 赵菀晴在和州这等地方当然是出类拔萃的世家姑娘,可放到京城也就不一样了。 她的娘家日后对他的仕途毫无帮助,陈言平怎么会允许这样的女子占着正妻之位呢? 陈言平从出生起就吃够了母亲身份卑贱的苦,所以他迟迟未成婚就是看不上京城那些小门小户和高门庶女。 赵菀晴与这些女子并无区别,娶了赵菀晴回去,他更是招人笑话。 所以陈言平本打算先哄着赵菀晴,待他与赵菀晴生米煮成熟饭再请三皇子施压,给赵菀晴一个侧室的位置就是。 只不过他能请得动三皇子的前提是,他能戴罪立功找到“萧融”就是四皇子的确凿证据。 陈言平直觉眼前的“萧融”有大问题,可几次试探都让他躲了过去,差这么临门一脚,陈言平还是不敢贸然上报。 而如今陈言平更不知京城到底是何局势,在这边就更加束手束脚了。 徐知县见今日的陈言平格外寡言,便也说道:“陈公子,您意下如何呀?这婚事也好,回京也好,只怕都拖不得……” 陈言平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个个竟都是盼着他成婚的样子。 若是他敢一走了之,只怕明日赵苙就能写奏参京,让他这桩丑事再丢一次三皇子的脸。 哦不,现在应该是宸王的脸了。 “陈公子,你可是不想娶菀晴?若是你不想娶我,那……那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要我这般不明不白地回赵家等你的信儿或是跟你回京,那还不如我一头撞死在此处得好……”赵菀晴说着说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赵苙看妹妹一哭,也跟着唉声叹气。 周澹容不语,只握着茶盏连连咳嗽。 徐知县一眼望过去,突然觉得陈言平分明是只身来得宿松县,但怎么把萧家、赵家逼得这么可怜? “陈公子,您看……”徐知县试探着问道。 陈言平黑着个脸终于松了口:“既然大家都盼着这事尘埃落定,那我陈某哪里有推辞的道理?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这样也好,我们萧家也算多了一件喜事。”周澹容露出了个笑容说道,“表妹放心,你的嫁妆父亲还为你添了一份,定不会叫你去了夫家没有底气……只不过想必陈公子急着回京,这婚事就一切从简如何?” 还没等赵菀晴说话,赵苙便立刻点头道:“一切从简,一切从简就好!” 这时的赵苙和徐知县也总算舒展了眉头,两人脸上都浮现出几分喜色来。 只是唯有陈言平和赵菀晴连个笑容都挤不出来。 赵菀晴虽得偿所愿,心里却自嘲地想着两三日的时间能弄出个什么样的大婚来。 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周澹容,望着男子俊朗却苍白的脸色,她的眼底满是怨恨之色。 第89章 相像 待外面的人都走后,冬宁这才将孟妤扶了出来。 银铃声响起,孟妤还没听到周澹容的声音就先伸出了手,下一秒便如她预期那般落入了另一个宽大而温热的手掌之中。 熟悉的触感传来,孟妤不自觉地就握紧回去说道:“应付他们这么久,萧郎的身子可还好?” 周澹容从冬宁的手中接过孟妤,牵着她坐到了自己先前的座位上:“尚能撑得住……况且看那陈言平虚与委蛇的样子可比关在屋子里养伤有意思多了。” 他低头瞧见孟妤嘴角边还残留的一点凤梨酥残渣,便伸出手将蹭了蹭孟妤的嘴角,女子柔软的唇与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周澹容心中莫名又生出股满足感来。 “可是两三日筹备婚事如何来得及?”孟妤咂了咂唇,微微翘起的唇珠还带着点亮晶的水色,像是荷叶上的露珠般晶莹剔透。 周澹容一边听着孟妤的话,一边视线忍不住盯在她的唇珠上:“先前萧府本就备好了我与赵菀晴成婚的东西,如今正好给他们用就是……” 孟妤感觉到周澹容的手指一直在轻蹭着她的脸颊,她便伸手捧住周澹容的手,而后主动用面颊贴着男子节骨分明的掌心,满脸的依赖与亲近。 “萧郎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这些本也就不是我的。” “萧郎可是未来萧家的家主,这些不是你的,那什么是你的呢?” 周澹容的掌心合拢,捏了捏孟妤脸颊的软肉道:“这是我的。” 孟妤听罢,一双杏仁眸顿时弯成了月牙儿,她掰过周澹容的手柔软的唇立马就贴了上去。 她吻了吻周澹容的掌心,笑得愈发像偷腥的狸猫。 周澹容的眸色深沉,这个举动似乎深深刺激了他,没等孟妤把小脸挪开他便伸手扣住了女子的脸颊,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吻朝着孟妤涌来。 孟妤被捏得腮帮鼓鼓,脸颊泛红。 女子被迫打开的贝齿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呜咽着声音安抚着那强势进攻、疯狂掠夺的野兽,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甘甜雨露。 许是二人许久都没亲近,周澹容一亲便收不住。 到最后孟妤迷迷糊糊地被抱上了周澹容的大腿,双臂环着他的脖颈,眼尾泛起的殷红宛如盛开的狐尾百合般好看。 她的脸颊还挂着周澹容捏她脸的指痕,宛如烙印般昭示着周澹容的主权。 “伤……伤还没好……”孟妤结结巴巴地说道,唇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水渍。 “不怕。”周澹容声音沙哑,手指一遍遍捋着她脸侧的发,“我瞧着的……就亲亲,不做别的……” 话音刚落,孟妤喘气的声音也淹没在了水声之中。 孟妤仰着头,后颈被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复蹂捏,完全无法逃离周澹容的掌控。 孟妤可算是发现了,周澹容这人虽大部分时候都斯文温柔,可有时候又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恨不得把她拆吞入腹,从头到脚都不放过。 她若是推开他,拒绝他,得到的便是更加强势的控制与入侵。 直到她哭泣求饶,任他索取,才能在最后换来周澹容的怜惜与愧疚。 冬宁早就在孟妤亲吻周澹容的掌心时离开了,此时的中厅内只有他们二人。 好在周澹容还有理智,知道自己受伤不便剧烈运动,也还记得这处是瑞雪堂,不是慕云园。 等他亲够了孟妤放过她后,孟妤只能虚弱又酸软地趴在周澹容的怀中喘气,大脑空空如也。 直到她听到周澹容说话,孟妤才清醒过来。 “日后我定会给你补一个大婚的,妤儿……” 孟妤:? 她直起身子,周澹容怕她摔倒立马扶住了她,宽大的手掌摁着那纤细的腰肢将人给摁了回了腿上:“小心,别掉下去了。” “萧郎,我可是你父亲的姨娘……”孟妤说道,软绵的声音还带着几喘意。 “你是我的妤儿,不是谁的姨娘。”周澹容说道,掌心贴着孟妤的后腰用力,唇又吻了下来,反复啄了啄,桃花眸中晕染着一片亮色。 孟妤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吃亏,她看不到周澹容,在情事上便只能被动接受,被男人翻来覆去地蹂躏。 若是等她日后眼睛好了,定要想办法讨回来一次主动权。 这时,陆风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主子,您该喝药了……还有宋公子在书房等您,应该是同您说回京的事。” 周澹容苍白的脸色也因为亲孟妤而难得泛起了些许的红润,他将孟妤从腿上放下来让她先回清平轩。 然而回清平轩的路上,孟妤没想到又撞见了陈言平和赵菀晴。 原来从瑞雪堂出来后,赵苙又单独邀着陈言平谈了谈,直到现在陈言平才准备打道回府,而赵菀晴则送他出门。 既然人都撞见了,孟妤也不好避开:“给陈公子请安,陈公子万福金安……” “孟姨娘这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陈言平打量着眼前这个瞎子姨娘,瞧见她的衣衫有些许褶皱,又像是从瑞雪堂那个方向出来的,顿时明白了什么。 “妾身本想去给老爷请个安,但老爷已经睡下了,妾身便准备回清平轩……” “听闻孟姨娘从徐府回来后身子有些不适,还特请齐御医给你看了诊,每日都要喝药……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陈公子关心,我这身子没什么……齐大夫开的药也是治疗我这眼疾的。”孟妤解释道。 这时,赵菀晴阴恻恻地开口道:“孟姨娘可有见过宋公子?这宋公子是从安州太湖县过来的,而孟姨娘你先前总说自己是安州太湖县人,也不知你们二人是否认识……” 孟妤微微一愣道:“妾身与宋公子的确见了两面,但并不相识。” 陈言平眼中倏地闪过一抹锐利之色:“哦,这孟姨娘是安州太湖县之人?” “陈公子恐怕有所不知,孟姨娘虽出身红袖楼,但却是被拐来的。我说得对吗?孟姨娘?”赵菀晴说道。 孟妤看着赵菀晴的眼睛,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所以她谨慎地说道:“妾身家道中落,不小心流落至此。幸得老爷照拂,这才在萧府有安身之处……” 老爷照拂?怕是三公子照拂吧! 赵菀晴听到这话,胸膛忍不住腾起一股怒气。 而这时陈言平又说道:“安州,太湖县……孟姨娘倒是和我在京城认识的一位熟人生得非常相像啊……” 第90章 转变 “相像?陈公子的意思是......”孟妤神情一怔,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许激动。 陈言平打量着孟妤的神情,慢悠悠地开口道:“怎么,孟姨娘在京城还有故人?” 孟妤差点脱口而出自己的父亲就在京城,可她又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世身死的情景。 杀死她的歹人站在她不远处最后说的话是: “下辈子可要看清楚了再寻人,到处乱跑,可是会要命的。” 孟妤深深记住了那歹人口中的两个字——“寻人”。 她去京城,要寻的只有她父亲。 孟妤连忙把想说的话咽下去,然后扯出个僵硬的笑容说道:“我在京城哪有什么故人,只是知道隔着如此相远的距离还会有容貌与我相似者不免有些好奇罢了。” “是啊,那人还是个男子,你说巧不巧?”陈言平说道,“若是孟姨娘日后有机会去京城见到他,便会知道我为何这般说了......” 赵菀晴冷不丁地接道:“那也等孟姨娘这双眼睛好了才能亲眼看到了。” 孟妤此刻的心被陈言平的话搅成了一团乱麻,但赵菀晴呛她,孟妤也丝毫不惯着。 她开口道:“听闻京城名医颇多,三公子也说待老爷身子好些就带着萧家举家上京,到时候兴许妾身也能沾沾老爷的福气,再寻旁的名医看看眼睛......话说也不知表姑娘与陈公子会不会在京城再举行一次大婚呢?” “妾身可是听说和州有的地方的大户人家女子外嫁,可在夫家、娘家两处地方各举行一次大婚仪式,以彰显这女子的受宠与娇贵。” “表姑娘,京城还有贵妃娘娘在,您二位若是再大婚一次可请贵妃娘娘来主持不是?贵妃娘娘从前那般疼表姑娘您,到时候肯定不会拒绝吧......” “不然只在宿松县匆匆忙忙办一次的,总归有些可惜。” 陈言平看着孟妤巧舌如簧的样子,心想这女子果然不简单,瞧着柔柔弱弱却毫不让自己吃亏。 赵菀晴自知道这习俗的,但她更知道陈言平绝不会这样做。 赵菀晴紧盯着孟妤姣好的面容,勉强维持的温柔声音差点崩掉:“这就不劳孟姨娘你操心了,毕竟你只是个姨娘,就算我在京城再次成婚,恐怕这席面上也没有你的座位不是?” “人不能到的话心意和祝福总要到的,妾身在此先恭祝二人百年好合、恩爱不移,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孟妤行礼道,柔弱乖顺的模样挑不出一点错。 “借孟姨娘吉言了。”陈言平说道。 话至此,孟妤与赵菀晴、陈言平才就此别过。 然而孟妤错身而过没多久,陈言平就对着赵菀晴问道:“这孟姨娘与宋兴沛认识?” 赵菀晴道:“先前听人说过这孟姨娘在安州太湖县有个旧情人,名为‘宋兴沛’......不过我试探过宋公子了,二人不像是认识的样子。” “安州,太湖县......那可是嘉寿帝皇陵所在之处......”陈言平喃喃道,忽然眼眸一亮。 四皇子可是在皇陵待了好几年啊,而那时负责照顾四皇子的不正是宋兴沛的父亲敬国公吗? “怎么了......陈公子现在又关心起这孟姨娘了?”赵菀晴挑了挑眉说道。 陈言平嘴角勾起一抹笑,他伸手就搂住了赵菀晴的腰轻佻地说道:“吃醋了?刚刚我不是都同你说开了吗?东山春猎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这才让计划出了错漏......可如今你我已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回京后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许你的荣华富贵一样都不会少。” 赵菀晴还从未与男子如此亲密过,顿时脸颊染上绯红之色。 “先前陈公子在东山时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可今日却好像不想娶我......陈公子,你的话我还有多少能信呢?” 她虽没拒绝陈言平的亲近,可语气却带着埋怨和冷意。 东山之时赵菀晴愿意帮陈言平做局,就是因为陈言平以自己为宸王办事作由头,答应她会让她从这桩婚事中清清白白地全身而退,还会让萧融付出代价。 陈言平虽没明说,可赵菀晴也察觉到了如今这个‘萧融’的身份有问题。 而陈言平就是来调查此事。 赵菀晴知道在陈言平的计划之中自己需要承担的风险极大。 可比起被赵家知道真实情况彻底放弃她这个女儿,赵菀晴宁愿赌一把。 哪怕这事不成她也要想办法把自己和陈言平绑在一起。 如此她对赵家而言才算有价值,赵家才会庇着她。 而就在刚刚,陈言平对她的态度突然热络了许多。 赵菀晴盯着陈言平的面容仔仔细细回想着他们之间说过的每一句,思索着陈言平态度转变的原因。 陈言平也不怕赵菀晴的探究,他伸手扶正赵菀晴发间的簪子说道:“这几日太累了,脑子也总是发昏,这才做了些糊涂事......娘子定不会在意我这点小错的对吗?” 陈言平向来是个能放低身段的人,一声“娘子”就已把赵菀晴哄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胡说,我们还没成婚呢!”赵菀晴也没想到陈言平这么不要脸。 陈言平笑而不语,他只是嗅着赵菀晴身上的香味突然意识到自己回京拿什么交差了。 这萧府中最有意思的分明是这个孟姨娘啊。 安州太湖县,可是个好地方,不然嘉寿帝也不会执意将此地选为葬身之地。 他最应该查的,应该这个把“萧融”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才是。 看来,赵菀晴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 另一边的清平轩内,孟妤正坐在八角桌边发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陈言平说她和京城某人生得像的事。 第91章 病逝 能让陈言平记得的人恐怕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小人物。 孟妤记得父亲写信到太湖县时,信上虽没写他如今在京城干什么,但却说自己升官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喜气。 只不过父亲一再强调要家中人低调来京,不可兴师动众。 难不成如今父亲的能耐已大到能和陈言平这样的人时常见面的程度? 孟妤捏着帕子,心中说不激动自然是假的。 这样一来等她到了京城不是更好打听父亲的下落了吗? “孟姨娘,怎么从瑞雪堂回来您瞧着这般高兴呢?奴婢听冬宁说您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陈公子和表姑娘,他们没有为难您吧?” “表姑娘虽说能嫁给陈公子,可哪有正经女子的婚事两三日准备完的……不过表姑娘离开萧府最好,她先前做的事婢女现在想来都害怕……” 夏安端着孟妤今日要喝的药进了屋,她的话倒是让孟妤清醒了许多,心头的激动也淡了下去。 夏安提醒了孟妤,她这辈子可还没弄明白究竟是何人想杀她,又究竟为何想杀她? 孟妤前脚到京城,还没过城门就被抹了脖子,显然是有人不想她回京。 这么一想,京城对于孟妤而言也变得危险了起来。 “是啊,赵菀晴要是去了京城,还不知她又会在京城做些什么事出来……”孟妤喃喃道,日后这赵菀晴也不得不防。 “不过只要有三公子在,想必他定会护着您的。”夏安舀起药汁递到孟妤的嘴边,“姨娘,该喝药了……三公子说了,待他同宋公子说完话晌午的时候就过来陪您午睡。” “您先前说快入夏,想用些清凉淡雅的香薰,三公子也命人送过来……婢女闻着像是瓜果味儿的,您一会儿看看是否喜欢。” 夏安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自从她开始读书写字后,人显然活泼大方了许多,瞧着愈发有冬宁秋绥她们的风范。 “你说的是,再不济还有三公子呢……”孟妤想着这些日子周澹容对她的好,眉眼也不免柔和了许多。 她今生可是还有周澹容这个护身符呢,定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还没入京就惨死在路上…… —— 四日后。 转眼间就到了陈言平和赵菀晴成婚的日子,赵苙为两人算着良辰吉日,最终还是比陈言平预想的时间晚了一日。 而婚事也是极尽简单,一顶红轿,几桌酒席,虽说宿松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可还是怎么看怎么寒碜。 就连赵菀晴的嫁衣尺寸都不太合适,腰身都是绣娘连夜重新掐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出不合适来。 孟妤和周澹容都没去赵菀晴的婚宴。 赵菀晴与陈言平成婚那日,孟妤只和周澹容窝在清平轩里吃暖锅,上好的牛羊肉成卷,锅中一涮满屋肉味飘香,可是好吃。 周澹容身上的伤势未愈,有些东西吃不得,于是他就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挡在了喂孟妤吃饭这事上。 夏安和冬宁都被屏退在了旁边,周澹容愣是没让她们插手一次。 直到把孟妤平坦纤细的小腹喂到隆起圆滚的弧度,周澹容才心满意足地收手。 陈言平和赵菀晴大婚第二日就起程回了京,而宋兴沛也和他们一路同行。 赵苙倒是个鸡贼的,走之前先把周澹容和萧员外承诺给赵菀晴的嫁妆田产都清点了清楚才离开,愣是半点便宜不放过。 这些人走后,萧府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孟妤的日子也迎来了久违的宁静,宁静安详到甚至有些无趣。 而打破孟妤无趣的这日,却是萧员外身死的日子。 萧员外西去那天是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屋檐,像是溪水流淌在耳边,让孟妤很早就醒了过来。 她醒后没多久,就听到了冬宁进屋禀告说萧员外去了,府中上下如今都聚在瑞雪堂,三公子也是。 孟妤这才想起来,前世萧员外虽不是死在今日,但也是这样的雨天。 她同样待在清平轩中,可那时的清平轩远不如修缮过的精致舒适。 而她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知道萧员外死后心中满是恐惧。 她怕自己还是要活埋陪葬。 好在,前世萧员外死后所有人都像是遗忘了她,她这才逃过一劫。 孟晚掀开被子说道:“伺候我更衣吧,老爷死了我总归也该去看看的……” “是。”冬宁说道。 等孟妤更衣梳妆到瑞雪堂时,最先听到的便是阵阵哭。 这些为萧员外哭泣的人多是府中的老仆,其中张管家的声音最甚。 张管家好似一度哭到昏厥,身边还需要别人来照顾。 孟妤进屋后,这些哭声才小了许多。 “你来了……齐大夫一直在父亲周围照顾,他走得不痛苦。” 周澹容正坐在床边看着萧员外的尸体,他是在睡梦中离开的,面容颇为安详。 这也要得益于齐恒配的安魂药,若是没有这药物作用,只怕萧员外连觉都睡不好。 孟妤被冬宁扶到了周澹容的身边,她缓缓开口道:“还请萧郎节哀,或许这样离开对于老爷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萧郎一定要保重身子,你和萧贵妃如今是老爷最后的血脉,想必只有你们过得好,他的在天之灵才会得到慰藉吧……” 周澹容牵起孟妤的手,并不想她在此处多待:“下葬的事早就准备好了,一切都是按照父亲的要求来的。我送回慕云园,这地方不适合你……” 孟妤知道如今的“萧融”并没有那么与萧员外感情深厚,但毕竟直面熟悉的人西去,他的心里还是难受的。 于是孟妤摇了摇头,执意要在此处陪周澹容。 周澹容拿她没办法,便还是将她安置在了耳室,而后命张管家带人为萧员外换上寿衣、整理仪容。 孟妤坐在耳室内,对萧员外的死没有任何感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安静了下来,而耳室内银铃声响起,孟妤便知道是周澹容来了。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身前抱住了坐在凳子上的孟妤。 孟妤本就生得纤瘦娇小,周澹容这般抱她时,她的脸颊顿时就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察觉到周澹容的情绪好像有些低落,她伸出双手顺势环住了他精瘦的腰。 两人只是这样静静地相拥,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第92章 孟家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澹容的声音才从孟妤的头顶响起:“妤儿,你可以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吗?” 孟妤轻轻拍了拍周澹容的后背说道:“我自小在太湖县长大,母亲名为孟萍,家中两代茶商,家中颇为富裕。” “父亲名为柳青山,是个书生,其父与我的外祖父是旧相识,家中败落后父亲就投奔到了孟家,想要借着孟家的庇护继续安心读书考取功名。” “我的父亲生得俊美文静,来了孟家没多久就被母亲相中,后就入赘到了孟家,所以我随的是母亲的姓。” “虽是入赘,但我记得他们可是恩爱。母亲若是和个个商铺的管事谈事,父亲总会命人煲汤给母亲补精气;父亲若是在书房练字写诗,母亲就会把我抱在腿上教我翻花绳。” “母亲说,她就是喜欢父亲这种读书人的样子。” “可惜父亲在诗词歌赋方面虽颇有天赋,但科举考试上却屡屡受挫,数年落榜。” “心中抱负不得施展,父亲郁郁寡欢,常借酒消愁。后来旧时同窗就给他出主意,邀他去京城给那些大官们做门客,兴许是能得个举荐的机会。” “于是我四岁那年父亲去了京城,而母亲因为外祖父去世和生意出事留在太湖县操持家中……” “父亲去京城后所有的银钱都是母亲给的,父亲也会时常写信和寄东西回来。” “只可惜我母亲在我五岁时就生了病,等父亲赶回来时母亲已经出殡了,他们二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我记得父亲那日靠着母亲的棺材哭了很久很久,就像个撒泼打滚的小孩一样一直求着母亲别走,我都不敢上去唤他。” “母亲死后父亲颇为颓废,家中的产业也无人打理照顾,于是后来这些都交到了我的姨母手上……” 说到这儿,孟妤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周澹容抚摸着孟妤柔顺的发问道:“怎么不说了?你的姨母对你不好吗?” 好吗? 这个问题突然问住了孟妤。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日后家中几乎是一夜就倒了下来,生意出了问题欠下不少债,父亲无力管家府中一片混乱。 这时候都是孟妤的姨母孟澜站出来接手这一切的。 孟澜是家中庶长女,早些年外嫁出去没几年丈夫意外去世,她便带着女儿又回了孟家,与母亲的关系十分不错。 后来父亲回了京城,孟家和孟妤都交给了孟澜。 孟澜不曾对她缺衣少食或是苛责打骂,甚至还十分纵容她。 孟妤不喜欢读书写字,她便给孟妤纸鸢毽子由着她在院子里跟个泼猴儿一样撒欢玩,让她气跑过好几个夫子。 孟妤调皮捉弄府中的丫鬟她从不制止,甚至还会笑着说孟妤活泼好动是最好养的性子。 凡是孟妤看上了什么,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孟澜都会想办法弄给她什么。 她这个姨母做到这个份上,谁人见了都要夸她好。 孟妤那时候也觉得姨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可就是在孟澜的溺爱中,孟妤的性子愈发跋扈嚣张,有一日竟因为一只蛐蛐当街与太湖县县令的儿子起了争执,她一怒之下差点戳瞎人家的一只眼睛。 惹出这样的事,孟妤没几日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受罚反省。 到了庄子孟妤才发现从前的好日子一去不返。 她在这里整日都要被县令派来管教她的嬷嬷打骂惩罚,做尽了各种粗活累活。 哪怕她后来知错道歉也没有办法回家去,她要为招惹了县令的儿子而赎罪。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有半年之久,直到母亲从前的奶娘魏嬷嬷将她接走,孟妤才逃出了那地狱一般的地方。 跟魏嬷嬷离开后,孟妤本以为自己可以回孟家。 可孟澜却说县令如今盯着孟家,她若是回来定又会牵连到家中,到时候不仅是她要被抓起来,整个孟家都要跟着遭殃。 所以孟澜打发她跟魏嬷嬷回了村,且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瞒好自己的身份,不可被别人知道。 孟妤那时候也不过九岁,被这么一吓自然是听话的不了。 这才有了后来孟妤遇见周澹容,却不敢告诉他自己真实姓名的事。 因为在小孟妤看来,她要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又会被县令报复,还会牵连家中。 孟妤跟着魏嬷嬷日子虽清贫,可孟妤却在魏嬷嬷的身上感觉到了母亲的温暖的,所以那段日子反而是母亲死后她觉得最安心快乐的时光。 她许多坏毛病也是在那个时候纠正了过来。 再后来就是那年冬天,魏嬷嬷病重,“宋兴沛”说好去请大夫却一去不返,而孟妤惦记着与“宋兴沛”的约定不敢从院子离开。 可惜她最后等来的不是“宋兴沛”,而且孟澜。 那年孟澜的女儿孟薇生病,需有血缘之人的血作药引,于是她连忙把孟妤带了回去借血治病。 孟澜本答应好了孟妤定会治好魏嬷嬷,可魏嬷嬷终究是在她们离开前就咽了气。 孟澜嫌带着魏嬷嬷的尸体回去太过晦气,便就地让人将魏嬷嬷埋在院中。 回到太湖县的孟妤依旧是吃喝不愁,但却因为魏嬷嬷的死和“宋兴沛”的食言意志消沉,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中不出门。 偶尔同她的表姐孟薇出门时也总是被众人忽视怠慢,久而久之孟妤就不喜欢和太湖县那些公子小姐打交道了。 现在的孟妤回想这事才发现,她那姨母看上去是宠着她,实则却是在将她一点点养废。 溺子如杀子,原来她根本没怎么用心对过她亲姐姐留下的孩子。 孟妤用小脸蹭了蹭周澹容的小腹接着说道:“自小以来我要什么她给什么,她从不逼我读书写字也从不约束我……可正是这样我才酿成大祸被关在庄子上好几年。” “若非我表姐生病需要以血为药引,恐怕我这姨母压根不想把我这个惹祸精给接回去把……” 第93章 共葬 周澹容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为何他们能相遇。 “所以……后来你身边就只有那个嬷嬷陪着你吗?”周澹容问道。 “嗯,但她最后病死在了那村子里。”孟妤的声音闷闷的,“她到死前还摸着我的脸说,别自责,回家去……可孟家如何算得了我的家呢?” “是我无能,我当时要是自己出去就好了……风雪虽大,可并非全无办法。” “要是我跑出去又寻到了大夫,或许魏嬷嬷就不会死了……” 孟妤闭上眼睛就能想到魏嬷嬷的模样。 那个干瘦却又慈祥的老人总是搬着板凳坐在太阳下编竹筐,她的手苍老而粗糙,像是从地面盘绕错节破土而出的树根,沾着泥土和辛劳的味道。 可是每当她温热的掌心贴着孟妤柔软白嫩的脸颊时,孟妤便觉得不会再害怕任何的风雨波折。 这时,孟妤的脸侧传来另一片温热。 是周澹容伸手捧住孟妤的小脸。 然而周澹容指尖感到湿意时,他才发现孟妤哭了。 他连忙屈膝蹲下身子,可孟妤弯着腰却不敢抬起头来,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一颗颗滚落。 有一滴恰好落在周澹容的手背,他像是被烫到般一时间不敢触碰孟妤。 那节骨分明的手指颤动,周澹容盯着手背的泪痕说道:“不是你的错……不要,不要怪自己……” 孟妤没说话,但她压抑的啜泣声就像是对周澹容的拷问。 周澹容本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套孟妤的话,可如今把人惹哭成了这个样子,他心中顿生自责来。 他将孟妤搂入怀中,让她的下巴靠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是我多嘴了,我不该问的。”周澹容说道,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孟妤的后背,“你要是再哭,魏嬷嬷在天上看到了恐怕也要说你是个爱哭鬼……齐大夫可说了,你这眼睛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孟妤啜泣的肩头微微一顿,她揪着周澹容的衣裳缓缓抬起头。 爱哭鬼…… 这又是从前魏嬷嬷说她的话。 孟妤的手指收紧,用力到节骨都泛起了红晕之色,又是巧合吗?又是她多心吗? “萧郎,是我不好,明明我是来安慰你的,反而现在要你哄我了……”孟妤强压下心中纷乱复杂的情绪说道。 只是话没说完,周澹容的食指就摁住了她的唇:“不要向我道歉……妤儿,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已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你父亲我定会在京城帮你寻找的,有消息我定会告诉你。” 见周澹容主动提起了这事,孟妤便把陈言平对她说的话也都告诉了周澹容。 “京中有人和你生得很像?”周澹容诧异道。 “嗯,陈言平是这样说的……要说我长得最像谁,自然是我的父亲。”孟妤道,“也不知父亲如今在京城过得怎么样,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他有没有派人寻过我……” 只是说到最后一句话,孟妤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 把这一切对周澹容和盘托出是孟妤深思熟虑的结果,要杀她的人藏在暗处,孟妤必须要得到的周澹容的保护。 周澹容回想着京城的那些人,还真没想出来有谁和孟妤长得像。 不过陈言平这么笃定,那八成是三皇子的党羽。 周澹容思及此处道:“既然如此,那没准就更好找了。” “萧郎,妤儿当真庆幸自己能在萧府遇见你。”孟妤用袖子忙擦了擦眼角,然后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 周澹容看着孟妤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泛不起半点喜意。 他叹了一口气,避开孟妤那双无神的眼眸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此处不便久待,我送你回去吧……” “好。”孟妤摊开手掌,声音还带着些许浓重的鼻音,“萧郎要记好,无论如何妤儿都会陪着你。”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我伴萧郎,惟愿朝朝暮暮,不浪费一分一秒,直到白头垂暮,我们再一起葬入棺椁可好?” “要是魏嬷嬷在天上看到萧郎,也定会放心有你在我身边的,对吗?” 周澹容的心猛然抽痛,他扶住孟妤的手,低头落下了一个吻在她的掌心。 他的姿态卑微而虔诚,仿佛并非是孟妤要他牵她,而是他跪下臣服,宛如一只认主的野犬般乞求孟妤摸摸他的头。 而就在贴上她掌心的那一刻,周澹容闭上了眼睛,长而直的睫毛扫过孟妤的手心让她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而周澹融立马双手捧住孟妤的小手,加重了这个吻。 周澹容好像不曾像这样亲吻她的掌心。 “萧郎……”孟妤有些错愕。 周澹容道:“白首垂暮,共葬棺椁。好啊,我也惟愿与妤儿朝朝暮暮,一刻不分离……” 若是孟妤双目能视物,定会看到周澹容那双泛红的桃花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宛如暮春的樱花,水光涟漪之中半是病态的柔情,半是冷意和悲哀。 无论如何,他绝不会放手的。 白首垂暮,共葬棺椁,他竟头一次觉得这样的话是这般动听,甚至无比期望那样一天的到来。 —— 京城,长春宫,芳菲殿。 白玉汉石为砖,五彩琉璃为灯,墙壁之上精致的工笔花鸟图皆是以西域进贡的珍稀矿石为颜料,栩栩如生,色彩明亮。 宫女太监们端着瓜果点心端茶倒水,动作之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几个身着宫裙的女子正坐在下方闲聊谈笑,个个都生得容貌娇嫩漂亮。 “承蒙贵妃娘娘厚爱,臣妾几个今日才能在此一聚......日后还望贵妃娘娘多多提携臣妾们,臣妾定以贵妃娘娘马首是瞻。” “是啊,今日来了这长春宫臣妾才知道何为真正的受宠!那尊魏紫牡丹可是皇后宫中都没有,满宫就培育出了那么一株,圣上立马就叫人送到您这儿来了呀......” “听闻宸王还特意命人收集了那赤雁脱落的翅羽为贵妃娘娘做了一把羽扇,据说那羽扇打开便如火焰流星,煞是好看……” “臣妾现在想到前几日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皇后娘娘身居高位却做出这等事来.......这后宫还是交给贵妃娘娘您管最好,如此臣妾们才能平安安康。” ...... 这几名女子,皆是捧着殿上那贵妃榻上年岁稍长、衣容华贵的女子。 被捧着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贵妃。 第94章 贵妃 只见她身着一袭深紫色云锦宫装,宽幅大袖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鹤鸟,尾羽处缀满米粒大小的东珠,熠熠生辉。 乌发梳成高髻,满头金饰尽显雍容华贵。 她年岁约莫三十出头,容貌生得艳而不俗,媚而不腻,更为狭长上扬的桃花眸透着股狐狸的精明锐利,从高往下看人时不怒自威,十分有压迫感。 萧贵妃听着殿下这几个新入宫的妃子的吹捧,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 这几日她总是心慌。 这时,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雪莲匆匆入内,萧贵妃见她神情紧张,便遣散了那几个新妃问道:“怎么了,这般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贵妃娘娘,和州来报,萧员外去了……”雪莲伏跪于地,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萧贵妃猛然坐直身子,而后又缓缓垂了肩膀,整个人像是被抽出三魂六魄般颓然地倚在贵妃榻上,脸色一片灰白。 雪莲见此连忙上前扶住萧贵妃:“娘娘,您可要保重身子啊!圣上已经下旨将萧员外追封为裕国公,以一等国公之礼下葬,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裕国公……倒是个好封号。”萧贵妃喃喃地说道,自嘲的语气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旁人。 她这父亲生前的执念就是做官,就是爵位。 可萧贵妃怕萧员外因势更狂,所以硬生生地压到萧员外病重危难时都没给他。 如今死了再补上,嘉靖帝终究慰藉的还是她。 “和州那边也说萧员外去的时候可是安详,并未再受病痛折磨,如此也算是善终了。”雪莲握着萧贵妃的手说道,“毕竟齐御医都去了,娘娘您也知道……” “我知道这本就是无力回天的事,只是,只是……”萧贵妃闭上眼睛,心中满是苦涩。 或许自己就是亲缘单薄的命吧。 父母弟弟都离她而去,而她此生又无法有自己的孩子。 萧贵妃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只是对于萧员外的死,萧贵妃早就有了预期,所以才不至于太过崩溃。 而这时又有宫女来报,说是陈太后邀宫中诸位妃嫔明日在御花园赏花。 除了宫中妃嫔外,陈太后还召了不少高门贵女入宫,看这样子大有给宸王和敬王选妃的架势。 “娘娘,听闻皇后在禁足时又感染了风寒,如今身子十分不好。自己的侄女都是这样,太后却迫不及待要给宸王张罗婚事......她对皇后还真是毫不在意。”雪莲说道。 前两个月宫中新进了几个年轻妃嫔,其中有一人因容貌出众颇得嘉靖帝喜欢,还怀上了龙嗣。 宫中七八年都没出过这样的喜事了,嘉靖帝自然高兴得很,将这年轻妃嫔也快宠上了天。 而就在这妃子怀孕一个半月时,却突然暴毙身亡,一尸两命。 查来查去就查到了陈皇后的身上,嘉靖帝一怒之下禁了皇后的足,夺了她治理六宫之权。 “皇后不过是那老妖婆的傀儡罢了,她怎么会在意这个傀儡?”在提起陈太后和陈皇后这一对姑侄时,萧贵妃眼底的悲伤悉数褪去,全部化为了恨意与怨气,“皇后也是个蠢货,不过是被那丽贵人刺了几句就下此狠手,这皇后之位能坐这么久,她还真得庆幸自己有个好姑姑!” “对了,记得有空命人多去凤仪宫,定要让皇后知道宸王送给本宫的礼物有多珍贵。” “她汲汲营营、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都得不到宸王真心奉养,看看本宫的这些东西没准还能让她解解馋......” 雪莲应道:“贵妃娘娘您大度,奴婢定会叫人把这些事办好的。” “贵妃娘娘,还有两件事奴婢得告诉您。” “一是四皇子在宿松县看上了萧员外为了冲喜纳进来的妾室孟氏,两人关系可是亲密,不出意外的这怕是四皇子身边的第一个女子。” “二是表姑娘赵菀晴同三公子解除婚约,嫁给了荣国公府陈二公子陈言平,还同他一起回了京城。” “表姑娘好像在宿松县与陈公子发生了什么事,这才不得不嫁给他保全名誉。” 萧贵妃的眉头紧紧蹙起,问道:“前一件事圣上可知道?” 四皇子本该是在萧府好生静养的,结果却同她父亲的妾室厮混在了一起,萧贵妃怕圣上会因不喜这事而迁怒到她身上。 “圣上自是知晓的,但未见圣上对此事有什么看法。”雪莲道。 “本宫知道了,圣上的态度本宫自会去试探,且让他们护好四皇子的安危就是。”萧贵妃道,“至于赵菀晴......从前她就不愿意嫁给本宫的弟弟,本宫本也就没想着这桩婚事能成。既然她又嫁给了陈言平,那就随她去吧。” “是。”雪莲恭敬地说道。 —— 和州,宿松县。 萧员外的丧事办得极其盛大,周澹容在宿松县大摆丧席三天三夜。 无论何等出身的人只要愿意为萧员外上一炷香就可在萧府门前讨得一碗饭吃,得两匹布走。 此外,周澹容还捐了不少钱给慈济堂,专门用来救济那些穷苦人家和流民孤儿,为萧员外积德攒福, 一时间人人都叹着萧员外的好,哭萧员外走得早,也无人再提起他从前那些跋扈张狂的事。 萧员外下葬没多久后,京城得了信的萧贵妃也很快派人带着圣旨来了宿松县。 这道圣旨竟是圣上要将萧员外追封为裕国公,再为他添了一道殊荣。 只不过有两件事让孟妤觉得很奇怪。 其一是前来宿松县宣旨的那个太监说话声音和孟妤死前听到的对话之中的声音很像。 都是尖细偏女气的声音。 意识到这一点,孟妤的脑子又混乱了起来。 可是前来宣旨的太监又怎么会成为“萧融”回京后身边的小厮呢? 第95章 书房 自打自己失明,孟妤的听力就变得极好,她几乎不可能认错那道声音。 可也正是这样让孟妤困惑不已。 另一件孟妤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是萧贵妃竟还特意赏了她东西。 孟妤领赏时一脸懵,这萧贵妃是不知道她同“萧融”的关系吗? 还是说知道了也不在意,这是提点她要她继续伺候好“萧融”? 孟妤云里雾里,还同周澹容认真地问过萧贵妃赏她东西的原因。 可周澹容只说让她放心收下,旁的都不用管。 于是孟妤最后稀里糊涂地收了两匣珠宝首饰,光这些东西都够孟妤好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孟妤夜里摸着这些珠宝时,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在法事上拉住了周澹容。 今生当真可算得上是逆天改命了。 嘉靖帝派来宣旨的太监并没有待多久,他们走后萧府也罢,宿松县也罢,这才算真正安静了下来。 萧员外死后一个月,周澹容遣散了大部分萧府的下人,只留了些最为亲近的在身边伺候。 府中的人一少,周澹容和孟妤的顾忌也少了许多,没多久孟妤也从清平轩搬去了慕云园。 “搬那古琴时可小心些,千万莫要磕着碰着了……” “圆圆和灰灰的窝还是放在院中,记得用篱笆给围起来,不要让它们乱跑……” “主子的衣裳都放在东厢房便是,按颜色季节好生分类,不可胡放!” 慕云园的垂花门前,冬宁正捏着帕子指挥着小厮搬运东西。 夏安和秋绥也正抱着孟妤平日里常用的物件往里屋送,脸上都带着盖不住的喜气儿。 整个慕云园上下井然有序又忙忙碌碌。 这时,厨房的下人前来询问慕云园用晚膳的时辰。 冬宁脸颊红扑扑的,她眉眼一弯,忙说道: “姨娘和三公子这会儿在书房呢,用膳的时辰往后推一推,三公子说了眼下不许任何人去书房打扰!” 而此时的书房内,本该是清净习文的地方,此刻却满是一片旖旎的风光。 女子竹青色的纱裙如水般从桌案垂到地上,本该插着荷花的双耳瓷瓶此时也倒在了桌上。 坠珠含红的荷花开得正盛,娇嫩的花瓣下从瓶中蜿蜒流出的水痕蔓延了满桌,浸湿了不少宣纸,好在上面都尚未写字,就算是被弄坏了也无妨。 而今日屋外分明是晴空万里,可书房内却是疾风骤雨。 “妤儿……” 男子精瘦而高大的身躯朝着桌案伏下,孟妤的小手攥住那开得正盛的荷花,通红的小脸上满是后悔之色。 本来她只是在书房听周澹容读京城的来信。 孟妤这眼睛看不见,周澹容便像往常一样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 可孟妤听着听着就开始使坏,一会儿在周澹容说话时去摸他喉结边的小痣,一会儿又将脚丫踩在周澹容的大腿上让他给自己暖脚。 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好在那封还没读完的信在混乱中被扔到了地上,倒是躲过了被水湿晕黑的命运。 只是孟妤听了个一半,到现在还惦记着信上剩下的内容。 也不知这场风雨持续了多久,孟妤被重新捞回周澹容怀中时只觉得自己的后腰隐隐作痛——桌案到底坚硬,那处肯定被磨得通红。 孟妤苦着个小脸,声音都是一片沙哑:“疼……” “哪儿疼?”周澹容单手捡起那竹青色纱裙的外衫将它披在孟妤的身上,而后像是抱小孩般将孟妤放在了书房旁的方榻上,这才看到了孟妤的后腰,“受伤这么久都没碰你,你分明知道我忍不了,还要来招惹……” “那,那你就不能等回寝卧了以后了再……”孟妤捂着腰辩解道,脸颊气鼓鼓得跟个金鱼儿似的可爱。 “回寝卧?这会儿那地方可全是小厮丫鬟……”周澹容轻笑出声,“我还不知道原来妤儿喜欢这样的……” “萧融!”孟妤羞愤地喊了一声,但很快又变成了委屈巴巴的语气,“而且,你还没说完陈言平的外室子呢……我还不知道赵菀晴到底有没有允许那外室入府呢……” 她虽是主动招惹的周澹容不假,可这男人也坏得很,故意卡在书信最关键的地方拉着她做起了这事。 搞得孟妤被亲得头昏脑涨的时候还惦记着陈言平和赵菀晴的瓜。 周澹容看着孟妤虚弱狼狈却又还渴望吃瓜的样子,顿时轻笑了出声。 他将里裤重新穿好,而后赤裸着上身一面从书架上取药膏,一面说道: “陈言平和赵菀晴自然都不想这女子过门。” “赵菀晴的地位本就不稳,她与陈言平成婚也不过一个月,怎么可能把陈言平让给别人;而陈言平他当年就是这么被自己的母亲送上门的,这么多年因为那出身他受了这么多的白眼,当然也不会想认这个女子和这个孩子。” “但那孩子都已经一岁了,满京城也闹得沸沸扬扬,他们就算是不认也不行……” 周澹容说的乃是陈言平带着赵菀晴回荣国公府没多久,就有一个女子抱着一个一岁的孩童上门认亲。 这女子说自己是陈言平从前的相好,而这孩子就是陈言平的种。 “那怎么肯定这孩子就是陈言平的呢?”孟妤跪坐在床上问道,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外衫。 取回药的周澹容坐在床边将药膏在掌心化开后揉着孟妤泛红的后腰,他缓缓说道: “这女子本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当初是被陈言平甜言蜜语哄骗了过去的。” “后来被陈言平抛弃后,这女子性情也是刚烈,直接剃了头发做了姑子......所以从发现怀孕到产子养子都是在道观之中,那里就没有男人,这女子也没有与其他人通奸的可能。” “这事也太荒唐了些,那女子难道当姑子前就没发现自己怀孕了吗?而且道观怎么会允许姑子生孩子呢?” “这女子体质特殊,发现孩子时孩子已五个月有余,若是强行打掉恐怕会要了她的命......这终究是杀孽。” 第96章 七月 “那这孩子生下来又怎么办呢?” “这女子将孩子送养到了道观下村中一户人家中,只是这孩子前些日子生了重病,那户人家养不起准备抛弃这孩子......女子实在没有办法才将他又抱到了荣国公府。” 男子带着薄茧的掌心略有几分粗糙,他的五指摊开,轻而易举地就能拢住孟妤盈盈一握的腰肢。 擦药时稍许用力,便能看到那如嫩豆腐般的肌肤上映出的红痕。 周澹容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书桌四角包着的棉布,心想若是有下次,应当把整个书桌的边沿都包起来才是。 孟妤半趴在周澹容的怀中,小脸正蹭着男子的颈窝: “可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陈言平和赵菀晴前脚才回了荣国公府,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丑事……而且陈言平当初不也是这样被送到荣国公府的吗?他看到这孩子恐怕根本不会怜惜吧……” 孟妤问到了点子上,周澹容抬起手腕用帕子擦着掌心残留的膏药道:“陈言平的母亲被他父亲玩弄又抛弃,而他长大后偏又学了他父亲的作风……自作孽不可活,听说宸王已经将他狠狠训斥一番了。” 孟妤道:“陈言平的确活该,只不过大人做的孽,为何又要报复在孩童身上呢?若是这些孩子有的选,恐怕宁愿做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不愿投生到这样的深宅大院之中吧……” 周澹容撩开孟妤脸颊的发,轻轻啄了啄她的脸颊道:“我的妤儿心善,也惟愿我那表妹也能善待这个孩子吧……” 周澹容的语气温柔,眼中却是一片冷意。 带着孩子上门的那女子可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若非她就等着用这孩子一步登天,周澹容也不会知道陈言平还有个这么好的把柄。 “不过这样的话陈言平应该没功夫再来找萧郎你的麻烦了……”孟妤说道,语气突然变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对了萧郎,我父亲在京城可有寻到什么消息吗?” 周澹容听到这话身子一僵道:“你父亲已经命人在查了,只不过尚无音讯。” 孟妤听来微微诧异,看信上父亲那欣喜若狂的样子,怎么都像是当了大官。 只要父亲没更名改姓,又如何会寻不到人呢?该不会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吧…… 孟妤心绪复杂,周澹容也瞥见了她脸上的失神,他开口道:“妤儿很想父亲吗?” “虽说我在五岁后极少见到父亲,可现在我的至亲之人只剩下了父亲一人,如何不想呢?”孟妤话是这么说,她心里却也没底。 毕竟十几年里也就见过父亲一两面,孟妤连父亲的容貌都快忘了,又哪里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只不过是孟妤要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后路。 至少她想知道前世今生自己失踪后,父亲可有寻过她,可有为她悲伤过…… “若是你再见到你的父亲,他却和你想的有所不同,你会怎么样呢?”周澹容问道。 孟妤神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萧郎可是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孟妤问道。 “非也,只是同妤儿闲聊罢了。”周澹容道,“先前圣上裁减冗官,精简机构,兴许你父亲被降了职或是外派了出去,所以这才得慢慢核实……你莫要想的太多。” 孟妤听此才松了一口气,她抚着周澹容胸膛的手微微蜷起,只伸出食指轻轻在周澹容的心口处画着圈儿,声音低哑却又软绵:“原来如此……那日后也请萧郎多多费心,妤儿也就只剩下一个心愿了……” 周澹容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躁意又腾了起来,他抓住孟妤的手忍不住吻了吻她的指尖,而女子的指尖还残留着荷花的清香。 “不许再闹了,过几日我带你去赏荷可好?宿松县山清水秀,还是有不少风光漂亮的好地方……”周澹容道。 “好呀,那我可以把圆圆和灰灰带上吗?”孟妤扬起小脸问道。 灰灰乃是周澹容东山春猎时带回来的兔子。 说来孟妤也觉得惊奇,周澹容当初受伤如此之重,却还不忘把她要的兔子给送过来。 如今那圆圆和灰灰的个头都长了不少,但毛软蓬松煞是好摸,孟妤可是喜欢。 “自然。”周澹容笑着说道。 —— 永宁二十五年,七月底。 盛夏已过,天气渐凉,梧桐树叶泛了秋黄之色但尚未凋落,园中草木松脆,桂丛簇簇怒放,清风一吹送来阵阵飘香。 萧府的慕云园比往日空荡了许多,来往的下人脚步急快地搬运木箱行囊,马车也被牵入了府内等着装物。 比起丫鬟小厮的繁忙,慕云园东南角的桂花树下反而正立着一道悠闲的鹅黄色倩影。 只见那女子身形纤瘦,肌肤白玉,发如乌云堆雪,颊似桃花带露,精致灵巧的五官既有如烟似雾的楚楚可怜之感,又透着股玉莹尘清的灵濯之美。 一身鹅黄色轻罗长裙自胸前逶而下,裙摆上的梨花纹如雪绽放,栩栩如生,肩上一件软罗织金苏绣流云纹肩帛衬得她的肩背愈发单薄轻盈。 女子闭着眼仰头轻轻嗅着桂花香,琼鼻微翘,脖颈优雅修长,哪怕只是个侧脸都叫人一望惊艳,心生怜爱。 而这桂花灿烂如金日,女子身上的鹅黄又偏浅,两者上下呼应,宛如画卷般好看。 这时有风吹过,恰有几颗桂花落在了女子的青丝之上。 然而还没等她察觉,另有一只节骨分明、宽大修长的手替她轻轻把那桂花拂去。 “还惦记着这棵桂花树?” “才栽到慕云园没几日我们就要走了,这桂花糕我都还没吃到,的确有些可惜……” 女子缓缓睁开眼,圆润而又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生得也煞是好看,只是可惜那漆黑的眸色中毫无光彩,空洞而无神。 这正是孟妤。 “回京这一路上都有桂花开,定少不了你吃的那一口。”周澹容握住孟妤的手,将刚刚从她发间的桂花放在了她的掌心,“再不然我命他们等几日,等你吃上了这桂花糕再走?” 孟妤抬起手轻轻嗅了嗅那馥郁甘甜的香味道:“那恐怕我人还没到京城贵妃娘娘就要派人来收拾我了……” 第97章 暴雨 “何人敢收拾你?”周澹容笑道,“要想收拾你,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才行……” “那萧郎可要记好自己说的话,万一贵妃娘娘发怒你一定要保住我……” 陆风这时抱着佩剑上前说道:“三公子,都收拾好了,可要即刻启程?” “走吧。”周澹容握住孟妤捧着桂花瓣的小手,“齐恒早就同齐神医说过你的情况了,待去了京城定让他先给你看好眼睛……” “真的?”孟妤的声音陡然变得雀跃了起来,“那去了京城可要好生感谢齐大夫了……对了萧郎,你先前说我父亲能在中秋前后回京,等我治好眼睛再去与父亲相认,他也定会欢喜吧?” 周澹容一个月前替孟妤寻到了父亲的下落,他的确在京城为官,却因为先前朝中官员升迁变动而被安排去了北方监督修官道。 按周澹容所说的时间来看,她的父亲应当会在中秋时回京。 孟妤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倒是让周澹容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但他还是说道:“嗯……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定会安排你们二人相认。” “不过妤儿,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你的身边有我……我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萧郎你且放心,就算父亲待我与从前不同,我也不会后悔与他相认的。”孟妤道,“世事无常,我只是不想给自己留遗憾……” 周澹容明里暗里的提醒孟妤如何听不出来? 孟妤估计是周澹容查出了什么但却不敢告诉她,孟妤察觉到这些心中不失落自然是假的。 但无论如何,只是孟妤始终对那个儿时让她坐在自己肩头纵容她上房揭瓦的父亲抱有希望。 周澹容看着孟姨娘恬静而冷静的小脸,知道孟妤八成猜到了他在她父亲这件事上的回避,也体谅了他的隐瞒。 周澹容轻叹一口气。 孟妤胡搅蛮缠时总叫他没有办法拒绝,可她聪慧大度起来时,却又让他更加心疼。 好在很快孟妤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她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能上京治好眼睛才是头等大事。 哪怕父亲不在京城,她也定要同周澹容回京的。 二人上了马车后,队伍正式启程。 孟妤坐在马车内,心中感慨自己终于彻底改变了前世的命运,竟比之前提前了半年回京。 且不同于前世的寒酸艰辛,这次回京的马车宽敞舒适。 孟妤屁股下都是垫了三四层金丝软棉的绣花垫,所有的桌案长榻都做了圆角,矮桌上燃起的檀香沉郁宁神,开了条缝的窗户恰有微风涌入,让马车内不至于太闷。 孟妤坐在榻上褪去了绣鞋,正舒舒服服地蜷腿在吃点心。 而周澹容则心甘情愿地当着那个靠垫,将孟妤半搂在怀中正捏着枣糕喂着孟妤。 周澹容怕进程太快孟妤会觉得劳累,所以这次回京并没有催车队进度。 马车前进的稳稳当当,孟妤几乎都感觉不到什么颠簸。 吃饱喝足犯了秋困,孟妤就理所当然地躺在周澹容的腿上,边听周澹容读话本子边睡觉。 而周澹容瞧着孟妤宛如懒猫般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颊的软肉,指尖柔软的触感让周澹容颇为满意。 “继续念,可不能停……”孟妤闭着眼睛咂了咂嘴,理直气壮地指使道。 “遵命。”周澹容无奈地摇了摇头,举起话本子又勤勤恳恳地为孟妤助眠。 —— 回京的路程起初颇为有趣,周澹容带着孟妤一路走走停停,所选取落脚的城镇州县都是些繁华热闹的地方。 若是当地有什么特色风景和吃食,周澹容定会带着孟妤去玩上一两日。 哪怕孟妤的眼睛还没好,多少也能体验个氛围来。 孟妤从小到大几乎都没这么各地游玩过,也十分兴奋。 这路上她还不忘买了许多特产和新奇玩意儿,最后多到周澹容不得不又置了一辆马车来专门放孟妤的东西。 一切本都顺顺当当,但偏在离京城还有两日路程的时候突然下起了暴雨。 这过大的雨势夹着电闪雷鸣,不得不让萧家的马车队伍停了脚步,临时挑了一家山间的客栈落脚。 马车停到这山脚客栈的院子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孟妤白日里并没怎么睡好,霹雳啪里的雨声太大,重重下坠的力道像是要把马车顶穿破一般可怕。 哪怕马车的窗户关严又装上幕帘,孟妤也总是觉得马车内湿冷湿冷的,寒意太重睡的也不舒服。 所以这会儿到了客栈,孟妤反而松了一口气。 在此处洗个热水澡定能好入梦许多。 “困了?一会儿进了客栈再好生休息……”周澹容看着孟妤蔫蔫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孟妤并没有受冷发热他的神情才柔和了许多。 孟妤察觉到周澹容的举动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她连忙说道:“萧郎,虽说因为这暴雨寒意更重,但我如今的身子好多了,肯定不会轻易生病的……你放心就好了,我只是有些犯困罢了……” “不可马虎,待会还是要喝完姜汤驱驱寒再睡。”周澹容语气坚定地说道。 孟妤听了这话,刚扬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 她是真心不喜欢喝什么姜汤,太腥辣了。 “主子,我们到了,您和夫人现在可要先下马车?” 疾风骤雨中,陆风在马车外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周澹容撩开幕帘应下,随后他直接一只手托着孟妤的后背,一只手穿过她的腿弯,先将这纤瘦娇小的小女子给稳抱在了怀中。 陆风和冬宁皆在马车下撑着伞,但这风雨太大,抱着孟妤的周澹容还是打湿了肩头的衣裳。 然而他怀中的孟妤却干干净净,没染上一点雨水。 周澹容的胸膛宽阔,臂弯也十分有力,孟妤在他的怀中能清楚地听到他强健的心跳声,亦能感觉到周澹容将她护得十分周全,愣是连半点冷风都没让吹到她身上。 男子的双腿修长,几步也就跨入了客栈内。 雨声也随着众人进门,门扉关闭而小了下去。 第98章 怪人 “哟,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快去给几位客人拿些帕子擦擦身上的雨……” 客栈老板肩头搭着一块方巾,见着周澹容等人的衣着服饰皆是上品便立马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在被周澹容抱着的孟妤身上时稍微顿了顿。 哪怕他没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但光瞥见女子那如羊脂凝玉的脖颈也能感觉的出这定是个美人。 “住店,我们人多,约莫有上十人,你们的房间可够?” 客栈老板问的是周澹容,但接话的却是陆风。 老板看到腰间佩刀、神情冷冽的陆风,目光顿时收敛了几分,他忙说道:“这么多人的话房间也是有,但恐怕少不了得几个人挤一挤了……毕竟这今日暴雨,好多客人都进不了山,只能歇在我们这客栈了……” “一间最好的上房给我们家主子和夫人,其余屋子你看着安排,最好与我们主子的房间相近。多出来的银钱还请你备案好热水热菜,不可怠慢……”陆风从腰带上解下来一个荷包放到了客栈老板的手中。 客栈老板拿起来一掂量重量,顿时眉眼笑成了月牙儿,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度:“得嘞,小的这就为几位爷安排!还劳您几位在堂中稍坐片刻……来人,给这几位贵客上茶!” 客栈老板的话音刚落,夏安已经将离周澹容和孟妤最近的桌椅擦拭了个干净,椅子上还不忘放上金丝团花软垫,免得让孟妤坐的不舒服。 而冬宁则是拿出来从和州带来的茶叶让店小二另泡一壶,只说是夫人喝不惯外面的茶。 至于周澹容自始至终就没把孟妤放下来过,直到夏安收拾好了一切周澹容才将孟妤放在了椅子上。 “可有哪儿被淋到?”周澹容俯身检查着孟妤的衣裳,声音温柔地不像话。 “萧郎,我都好着的……”孟妤道,她伸手沿着周澹容的手臂向上摸去,果然摸到了周澹容的左肩一片湿润,“这雨还真是大,萧郎你不如先去把衣裳换了吧,这都湿透了。” 周澹容握住孟妤泛着凉意的小手说道:“无事,等会儿再换。” 许是周澹容和孟妤都生得太过好看又气质出众,客栈老板忍不住一直偷瞄二人。 待孟妤坐定,客栈老板这才发现那容貌清伶漂亮的女子竟是个瞎子,怪不得这些人如此看护她。 新的热茶泡好,客栈老板主动上前为孟妤和周澹容斟茶:“您二位的感情真好,一看就是刚成婚不久吧!” 这句话不知是不是取悦到了周澹容,客栈老板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身形高大、容貌俊朗清隽的男子扬了扬嘴角,一双多情而又带着冷意的桃花眸漾起层层涟漪。 “嗯,才成婚不到半年。”周澹容自然地接过话腔。 孟妤听到周澹容的回复微微一愣,牵着他的小手忍不住摁了摁他的手背,仿佛在惊奇他所说的话。 周澹容感觉到手背传来的压力,反而半蹲下身子一面替孟妤撩开脸侧的碎发一面说道:“娘子怎么了……可是犯困了?” 娘子…… 孟妤呼吸一紧,脸颊迅速窜上了薄红之色。 先前这等称呼孟妤只在床榻上听过,如今被周澹容大庭广众地叫出来孟妤只觉心跳加快,不知所措。 而两人分明都已肌肤相亲了这么久,孟妤却还觉得周澹容此刻划过她脸颊的手指带着滚烫温度,所过之处让她泛起一片燥热。 孟妤伸手抓住周澹容的手指,半天却应不下他的这声“娘子”。 然而就在客栈老板与周澹容、孟妤攀谈之时,客栈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带着浓重湿气的冷风猛然灌入,激得孟妤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而门外暴雨雷鸣声之中,一道干哑的男声响起:“老板,今夜可还能住店?!” 孟妤听到这个声音身躯一震,她恍若被雷劈般僵硬地转过身子朝着门口处看去,脸上刚因因为周澹容那声“娘子”泛起的薄红悉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白之色。 客栈老板见又来了客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此处上前说道:“哎哟这位客官您来的不巧,刚刚这屋子呀都住满了……您瞧,这些都是等着住店的客人。” “您不如别别的客栈看看?” “方圆十里哪还有别的客栈……我也不跟你啰嗦,哪怕是个柴房也行,你替我收拾出来,我要在此过夜。” 说话的男人个头不高,身材精瘦,笠帽蓑衣将他整个人从头笼到脚踝,豆大的雨珠正沿着蓑衣下摆的棕叶滚落,在地板晕出一片深色。 他一只手取下苙帽,露出了一张方脸阔面、五官平平的脸来,另一只手从胸前摸出了一锭碎金扔给了客栈老板。 “还有,好酒好肉不能少。” 客栈老板接过金锭咬了咬一口,确认不假后顿时眼眸一亮,今儿居然来了两波出手阔气的客人,他如何能不高兴? “那客官还请您别嫌弃这柴房简陋了……至于酒肉今日定给您管够!您可有什么忌口之物……”客栈老板笑容灿烂,然而他低头瞥见这人蓑衣里藏着的漆黑长刀神情一僵。 陆风那等衣着不凡的侍卫带刀也就罢了,旁人看到只会觉得威武厉害。 但这人神情阴郁,身上除了这身粗麻蓑衣和浸湿了的布鞋再无其他东西,哪怕他随手就能掏出一粒金锭也让叫人瞧着心头发怵。 陆风和周澹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怪异的人,从他的身姿和走路姿态不难出他也是个习武之人。 陆风第一时间就警觉了起来,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周澹容和孟妤的身前,右手已覆在了剑柄上以做防备。 “没什么忌口的,但酒一定要够烈。”男人徐徐说道,目光越过客栈老板的肩头看向了堂内。 他本是想寻一空桌先吃饭的,毕竟白日忙了一天他也是饿了。 可不曾想这目光落在那容貌不俗、仆从簇拥的女子身上时他诧异地皱了皱眉,似是撞见了什么让他意外的事。 第99章 害怕 脚掌灵气飞舞,十丈距离瞬间被林枫拉近,而炎狼喷出的火球也落了个空。 “来的好,你也接我一招吧。”塞尔比怒喝一声然后身上冒着血光迎着木梓飞挥出一拳。 “老祖,这些人已经两败俱伤,就请老祖吞噬她们天命。”余无恭敬的说。 “你又是谁”林枫觉得此人明显没有刘全有礼貌,至少刘全在问别人姓名之前,会告知对方自己的名字,这人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所以林枫反问道。 如果一切进展顺利的话,这次真的是有一点点的希望闯进人族的五大至强势力之一。 姜天远叹了口气说道“百年未出,已物是人非,也罢,老夫便先让你知晓当年之事,否则老夫所托之事怕是你也会有诸多疑虑”。 “耶!”李菲儿高兴的跳了起来,又是一把趴在了韩轲的脊背上,韩轲顿时觉得被两团东西给顶了一下。 乐评人c:有人曾用一句话形容一位故去的伟大摇滚乐家,我觉得放在言琛身上也合适————他背着吉他的样子,像是背着一把宝剑。 苏子阳斜看了这长须老者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司徒老鬼你若是有意见的话不防和我打个赌,就赌你珍藏的那瓶千日醉”。 可是涂影为什么这么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似乎还在找他……;林庸记得,她的任务不是在美国追查s级基因研究最新的成果吗为什么突然开始追查起什么银行大盗的事情来了。 等外面这些格子走进去之后,这才是里高野内部的设置。首先是各种办公讲学的地方,按照之前七宝说过的不同的驱魔师流派,各种天赋的人都会进入到不同的流派学习。 “是另一个宗门,和我天鼎宗对立,曾经入侵过我天鼎宗,后来天山掌门崛起,它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但还是虎视眈眈,着实讨厌。”雷阳在一旁说到。 “我不想让别人打扰你睡觉。”阿娅娜的回答冷冰冰的,但只有菲德能感到其中的温度。刚才被她挡在了门外的卢卡和里夫斯立即走了进来。 城堡和城镇的主要通道是朱利安的枪兵部队负责守卫的地方。最初的时候他是同意和比斯路维斯的剑盾部队混合在一起,以盾在前,枪在后的阵法去夹击围在中间的敌人,但是到最后安置部队的时候又变卦了。 根本就没有防备的南宫雨,只来得及转身伸手,手里的真元还没有凝聚,这一剑就直接捅过来了。 “教主!”凤台先生来不及挽留,那姚曦就跳下城楼,冒着炮火,直奔黑州州府而去。 一个是南方蛇妖的翘楚,一个是北方出马的仙家,奋死拼搏之中,毫不留情,难道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是各为其主的无奈叔侄之间的交流竟然是刀剑相击的斗法 “喂,看什么呢”白依见他迟迟不动身,有些奇怪,难不成被电伤了 任何力量发展到一定程度,就都拥有了扰乱了或者说打破了物理定律的能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破坏自然规则,这不是力量的技巧而是力量的本质。 高子昂何时见过这阵仗,被这么多人骂,立马就怂了,毕竟也还是个高二的学生。 “先生,帮帮我,有人在追我。”到了江白旁边,对方也没客气,恳求的对江白说道。 南方帝朝毗邻东方帝朝,这两家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可暗地里面都是互相防着的。 在陈阳看来,倘若真的是丹药的话,而那些富豪知道丹药的魅力,恐怕再多钱,他们都会出。 元天冠没有出现,这个也很反常。”肖朋义一再留意着远处的黑巫族。 优先选择当然是先把好东西都拿走,剩下的歪瓜裂枣留给其他人。 眼见得大家全都热火朝天、自给自足,用五花八门的神术开始烤肉、做菜。 司徒俊枫一看邓月茹的表情,就明白她想做什么了,虽然他也心急拿到密信,可是还是有点担心韩丽娘。 却再也不是从始皇帝那里弄来的垃圾,不是骊山陵里盗取的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个个闪烁着宝光,最次的都是天尊器,其中帝宝占据一成。 因为皮肉被撕裂,鲜血流淌不止,陆轻鸿的身上都被鲜血染红了。 “可是……”凡林很想说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消磨,无论是对于伏地魔的估算,又或者虚空造物的问题,这都是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听从邓布利多就像是福吉一样”斯克林杰就像是一头发怒的老狮子。 虽然兰珂一直没承认,可骆骆就是坚定不移地认为,君天珩是她的姘头。 正当邹立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只见李然手一翻,一块玉石夹子出现了。只见李然神识一动,玉盒自动打开,那块阴魂石飘进去。随后眼见那玉盒闭上。一晃不见了。 “没那么夸张,等你们结婚的时候,请我喝喜酒。”刘俊逸说道。 况且筑城之初就有过人妖之战,并与七级妖兽有过约定,六宗在建立阵法之时,自然考虑到与仙城的互应、攻防。 第100章 风寒 “贫嘴!”,公主佯怒到,可惜,倒像是有些撒娇嗔怪,两人的关系顿时融洽起来,没有了一丝生疏,倒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 难道有人先他一步抢夺了天湛峰上的天阳旗并且看情况这人实力必定不弱,不然这二十多位的内门子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内,被他击晕。 她紧拧了眉,用力一摆手:“你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要我和辩机私奔”她紧紧盯住房遗爱的眼睛,那眼睛清明如水,看不出有什么阴谋。 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刮来一阵风,将她推门的手微的阻挡了一下,再欲前推时,那门便被人从里面拉了开来。 “命!不,我暂时还不想要你的!上次我想到了一个想法,却一直找不到实验的对象,正好,今天你送上门来了!要不你以为我向你那么喜欢讲废话!和你说这么多”我说道。 宋鉴大喜,两忙对那福王手下说到:“还不谢过将军。”,不就是个庄子吗,他们要看就给他们看看呗。 凌长老这三个字晋说出,萧湘便有几分肯定,他们八成是找错人了。 只是,消息却不知被谁泄露,龙傲天在他渡劫过程中赶到,施展手段让他功亏一篑。 一个暗器和一道激光极速向我飘来,我按耐不住,梯云纵猛冲而上,落地之时,暴雨狂风直接怒急使出,腿点如暴雨般倾泻,腿势如狂风般猛烈,天空腿影不断,全部朝他们三人攻去。 “秦辉!你怎么在这,刚刚的惨呼声是你发错来的!”梅米突然出现在我的视线中,对着我我疑惑的说道。 从未有人见过,伏羲门千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般气息之人。超出了天下人的认知,超脱了尘世的禁锢,甚至,超越了天道的规则。 虽然方才的那阵雷云早已散去,但这深山,却也仍然处于激烈之中。在那另一侧,柳沉烟还在以一己之力,与那五行旗二人交手。 意思是让赵铸先去处理一下伤势,毕竟,赵铸的伤势,真不算上多轻。 陆地战爆发后,章鱼人的一切指挥行动,完全就在军方和科学家们的预料之中。 赵铸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外面,感觉还是有些早了,这时候去喊熊志奇有些太难为那胖子了,想着想着还是重新躺会到了床上,也不睡觉了,而是开始了吐纳和冥想。 “秦若,问你点心理话,有些事我想不明白的。”白琳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不想被揭穿,那唯有从根本上改变自己,让自己因为“本性光明”而走上光明之路。 “你个娘们家家的,知道个屁,钱老弟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也没说啥,你别一惊一乍的,赶紧去在给炒几个菜去!”李忠喷着酒气,说完又回屋里喝酒去了。 清晨的空气因着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竟是比前些时候更加寒冷了,她一坐起来,雪白的后背便是接触到了冷空气,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卫七郎赶忙捞过被子给她披上,眼眸有些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hi,我叫楚静雨,目前来说是你们的战术分析师,你们可以叫我静雨姐,也可以叫我楚姐。”她笑得嫣然,目光却一直很锐利。 不过这巨蟒的生命力着实强大,五脏都被青芒剑给搅碎了,它竟然一时还没有死,而是将大脑袋转向了沈默那一边。 可是,还不等他的攻击落下,姬考身边的杨戬,身形一动,提枪而起,心思电转之间,瞬间分做三头六臂,就要去截住闻太师。 “呃!”贺豪在剧痛之中闷哼一声,他没有想到会有一种子弹居然可以击破墨图长衣的防御。分神的他在半空中打着晃,重新跌落下来。 灵石,是灵气浓郁之地,经过漫长的时间,由灵气所凝聚而成的固体,其中蕴含着纯净的,强大的灵力。 那一座座的金山,飘浮在宁静的空间当中,每一座都缓缓的移动着,很是宏伟,很是庞大。 这招数,可是贺豪在一个月中研究出来的,毕竟他强化过之后,重力憾场便成了可控。 然后再度关闭了大门,避免更多消息的泄露,贺豪根本没有料到救人行动会引出睚眦必报的白宝山。接手十三号监狱这件事根本就是一个意外,直白点说,贺豪还没有准备好。 独角狮狂兽的身上,浑身长毛都竖了起来,变得如一个刺猬一般,毛发上面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比起神兵利刃一样,给人一种锋芒摄人的感觉。 “住嘴!”弗利萨抬手就给了尼尔一记能量炮,将他的头打爆,可下一刻尼尔的头重新长出来,看上去毫发无伤。 林炎见已经有一条蜈蚣趴在了连理枝上面,猛的向上一提,就像钓鱼一般,将这条迷你的百节蜈蚣掉了上来。 秦戈和月半夏都像被锤子锤了一下,瞬间感觉心口好痛,脸在发烧。 继续往前,穿过这个垃圾堆,有一条“官道”,电磁蜘蛛极少踏足官道,因为那里经常会有外出执行任务的装甲车经过,它们也天生具备躲避危险的本能。 每次施展都需要耗费一滴秦戈的血,还有梁建城的血和梁丹丹的胎毛,这都算是耗材,一路追踪到这座土山,秦戈已经施展了六次秘术,再找不到,胎毛都要不够用了。 门帘掀起,却被怒气中的桂龙琴险些扯碎在地,若不是被苏之境拦着,这会子功夫桂龙琴恐怕就将软榻上的人儿撕的稀巴烂了。 第101章 承恩侯府 京城,承恩侯府。 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承恩侯府的后花园里,丹桂飘香,枫叶初染。 庭中摆着三张红木雕花长案,上面陈设着时令鲜果和各色茶点。 十几位闺秀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衣香鬓影,笑语嫣然,有的投壶掷箭,有的倚栏赏菊,丫鬟小厮穿梭其间添茶递笔,一派热闹祥和的样子。 只不过若是细看,定能发现在场的贵女闺秀多是三四品官员之下的女儿,并无什么出身显赫之辈。 其中,赵菀晴也赫然在此,正安静地坐在亭角处。 今日她着一身绯红色折枝梅花纹衫裙,身形高挑,眉目如画,温婉娴静的面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捧着手中的诗笺认真扫看。 随后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赞叹之色开口道: \"柳妹妹,这''金风玉露''对''桂子飘香'',既写景又抒情,不过最妙的还是后面这两句——‘莫道黄花怜晚节’,用采菊东篱的典已是出人意表;‘一枝先占九秋霜’更是神来之笔,将菊花傲霜之姿写的可是淋漓尽致..……” 赵菀晴的声音轻柔,却足以让全亭人都听见。 只不过话说一半,她的目光就遥遥地朝着被人群簇拥着的那身着藕荷色衣裙的女子看去。 只见赵菀晴看向的那女子身着一袭藕荷色绣金菊纹长衫,外罩月白色云纹褙子,正手持一柄泥金菊花团扇含笑立于亭中。 她生得一张标致的方圆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鼻梁高挺,唇若点朱。 发间一支金镶玉桂花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肤光胜雪,丽若秋菊披霜,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之姿。 这女子听到赵菀晴的恭维扬起下巴,脸上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傲气。 但对上赵菀晴的眼睛同她说话时,声音温柔谦逊:“赵姐姐谬赞了,我不过是随便想的几句诗词就得你这般夸奖,再说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也觉得这''一枝先占九秋霜''这句最为巧妙,放在当今闺阁诗坛,也是上乘之作,单是这''占''字,就比方才那''带''字高明十倍不止。柳姐姐不愧是承恩侯的女儿呀……”这时,有一青衫女子拍手应和道,“听闻前些日子宸王还命人特朝承恩侯府送了几箱珠宝首饰……想必承恩侯府也是好事将近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敬王又被禁了足,如今最得圣心的还得是宸王啊!” “柳姐姐,你日后若是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啊……” 一时间,众人此起彼伏地开始应和。 而在她们话题中心的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承恩侯府家的嫡小姐柳瑶光。 要说这承恩侯府啊也实在是运气好,这承恩侯柳青山本只是个六品小官,但却因为在周太后寿宴上意外救驾了一次得封了个“承恩侯”。 承恩,承恩。 承的谁的恩情自不必说。 而这柳青山被封了侯后就攀上荣国公府和宸王的高枝,身份地位水涨船高。 他从安州接回来的嫡女亦是不简单,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入了宸王的眼。 只不过以柳瑶光的身份,这正妃之位恐怕够不上,最多也是个侧妃。 可就算是妾室又如何?这宸王可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 “宸王送来的那些首饰也不过是为了感谢我前些日子入宫为太后侍疾罢了,哪里有什么别的意思。”柳瑶光捂嘴轻笑说道,但眼角眉梢的得意却掩不住,“我入京多得诸位姐姐妹妹的照顾,又怎么会忘了大家呢?” “我的脾性人品,赵姐姐可是最了解不过的,赵姐姐你说是吗?” 赵菀晴得了话头,立马起身说道:“那是自然了,京中何人不知柳妹妹是最善解人意的……不然怎么会让柳妹妹入宫侍疾呢?” 赵菀晴面带微笑地看着柳瑶光,哪怕两人没有靠得太近,但眼神中也有股说不出的默契。 要知道赵菀晴虽嫁给了陈言平,可他们这场婚事太过儿戏,赵菀晴初入荣国公府时根本没有人将她放在眼中。 若非有萧贵妃在宫中镇着,萧家又尚未和赵菀晴撕破脸,不然荣国公府只怕都不会认她这个儿媳。 赵菀晴想要在京城站稳脚跟,可是她一没家世,二没人脉,在京城是寸步难行。 而柳瑶光和她极为相似,也是从其他地方迁到京城的外来人,且她父亲又是周太后身边的红人。 于是赵菀晴就挑了她有意亲近,柳瑶光也在京中需要人帮衬,一来二去二人就熟悉了起来。 尤其是赵菀晴看到了承恩侯后,她愈发觉得和柳瑶光相交是个正确的决定。 因为这承恩侯竟和孟妤长得很是相像,尤其是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般一对比,赵菀晴也才发现柳瑶光也和孟妤生的有几分相似。 再结合柳瑶光出身安州太湖县孟家,先前名为孟薇。 而孟妤又处处说自己也出身安州太湖县孟家……赵菀晴琢磨着琢磨着,就品出些不对劲来。 赵菀晴曾拿这个事试探过柳瑶光,只可惜柳瑶光没有过多的反应。 这时,柳瑶光又亲热地招手道:\"大家也别光说我,赵姐姐,你快来给我看看李小姐的这首诗如何……\" 赵菀晴手中还握着柳瑶光的诗笺,就在她正准备上前时,赵菀晴入了荣国公府后的贴身丫鬟翠缕却匆匆穿过回廊而来,凑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菀晴的神情陡然变得玩味了起来,她重新走到赵菀晴的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柳妹妹,姐姐这有一件趣事儿,不知你想不想知道……” “哦?姐姐这般低声耳语,只怕这事只能我们两个人知道吧?”柳瑶光眉梢一挑道,倒是并不厌恶赵菀晴的故弄玄虚。 赵菀晴:“柳妹妹还记得我先说过的那个给我叔父冲喜的妾室孟妤吗?” “你猜怎么着,我那表哥竟把她也带到京城来了!” “话说柳妹妹从前也是安州太湖县的,这女子也是,还同妹妹一个姓,也不知道妹妹你认识她否?” 第102章 回家 柳瑶光脸上的笑容不减,但眼底的笑意却瞬间灭了下去,她摇着团扇的手指微微一顿:“安州太湖县姓孟的人不少,许是什么孟家的旁支也说不准吧。不过姐姐你说的这人我的确不认识.......” “萧公子把这样的人带回京城,要是让萧贵妃知道了恐怕面子上也挂不住吧?” 赵菀晴莞尔一笑,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吧?我这表哥本就风流多情又容易心软,而这个孟氏更是个有手段的,把表哥迷得神魂颠倒,你若是有机会见到她就知道她的厉害了......” 柳瑶光发出一声嗤笑道:“我见这种人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妾室,还是烟花柳巷那等地方出身……赵姐姐你若是看不惯她不妨等着就是,萧贵妃定不会容许这样的狐媚子留在自己的弟弟身边的......” “两位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这时,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插了一句话。 赵菀晴敛了话头,忙对她们说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我才疏学浅,想偷偷求柳妹妹指点一二罢了......” “好啊,赵姐姐背着我们开小灶呢?柳姐姐,你可不许偏心啊......” 这话一出,诸位闺秀小姐哄笑成一片。 柳瑶光也以团扇覆面,只留下一双明艳漂亮的眼眸笑弯成了月牙儿。 承恩侯府的花园中一派静谧祥和之色,赵菀晴也不曾再提孟妤的事,反而也作诗一首为柳瑶光这场诗宴助兴。 然而在晚膳的宴席时,赵菀晴敏锐地察觉到柳瑶光消失了半个时辰。 赵菀晴举起一青花菊瓣纹酒杯抿了一口杯中的梅子酒,唇间忍不住微微上扬。 —— 京城的夕阳将西直门的城楼染成了暖金色。 今日入城的人颇多,西直门前排起了长队。 周澹容骑着一匹枣红马,身姿挺拔如松,俊朗清隽的面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然而稍有眼力的人瞥见他和周围侍从身上的衣裳配饰都能感觉到此人非富即贵,不敢轻易招惹。 周澹容的身后还紧跟着一辆青布马车。 这马车外面瞧着不显贵,但细看能发现这马车以上好的梨花木作架,幕帘也都是苏绣绸缎。 也正是这上好的马车内突然传来一声娇弱的咳嗽声。 马车边的周澹容听到孟妤咳嗽,立马带着陆风先行走到了那两名甲胄鲜明的城门守卫前递出了自己的腰牌和文书。 守卫长原本还没认出周澹容,直到看上腰牌上的字才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先放了周澹容这一行人入京。 城门洞下的阴影里,排队等候的商贩挑夫们和进城的人皆伸长脖子张望,见这辆马车被优待放行,纷纷低声议论。 但也有人认出了这为首之人好像是萧贵妃的弟弟萧融。 马车驶过城门的瞬间,车轮碾过一道半尺高的青石门坎,发出“咯噔”一声。 孟妤在车内抱着温热的汤婆子,迟疑片刻她还是伸出小手掀开了马车车窗的幕帘。 她的眼前仍白蒙蒙的一片,但街市的喧嚣如潮水般朝着她的耳朵涌来。 卖糖画的老翁高声吆喝,木勺在青石板上划出游龙戏凤的声响。 骑马的武官疾驰而过,靴底马刺与地面擦出刺啦的火星。 就连身后刚刚进城的商贩嘟囔着抱怨城门盘查太严的声音也被她听了个清楚,五湖四海的口音在温凉的晚风中碎成了一团。 车帘外的热闹与方才的森严城门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孟妤什么也看不到,也能从这些纷杂的声音中想象出京城的繁华模样。 她平安入京了。 孟妤攥紧手中的汤婆子,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反而萌生起了几分不安与紧张。 直到马车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孟妤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些许: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是周澹容。 他透过孟妤掀开的幕角看向她,只见女子清伶漂亮的面容还是带着苍白的病态,神情也仍是蔫蔫儿。 这两日的加急赶路,的确也是把孟妤累到了。 孟妤摇了摇头:“没什么萧郎,只是我还没来过京城,有些好奇罢了。” “从西直门进京还不是最热闹的,东市那边酒肆茶馆林立,商铺更是鳞次栉比,那处才是最热闹的。”周澹容说道,“等你的病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好生逛逛......” 也不知走了多久,马车在一条安静的小巷中停下。 周澹容翻身下马,亲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将孟妤直接抱了下来。 只见周澹容眼前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宅院,虽不奢华,但处处透着精致。 朱漆雕花的门柱上两盏羊角琉璃灯静悬其上,两个身着玄袍的小厮忙开门迎接。 孟妤不知这宅院是何种模样,但却感觉到周澹容抱着她走了好一会儿。 孟妤大概估摸了一下,这宅子起码是三进三出的格局,可是不小。 终于,待周澹容将孟妤抱进屋后,他开口道:“京城人多而杂,所以我特意选了这处三进的宅子。前院门房有四个护院,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可护你安全。” “大夫可到了?先唤过来给夫人再诊一次脉。” 周澹容将孟妤放在了主屋的长榻上,夏安、秋绥和冬宁立马开始轻手轻脚地忙前忙后,屋内倒是热闹。 只不过还没等大夫过来,萧贵妃召周澹容入京的消息先传了过来。 “咳咳......今日时辰也不早了,萧郎还要入宫吗?”孟妤虚握成拳,这风寒比她想的要厉害。 周澹容摸了摸孟妤的头道:“宫中急召,不得不从......但无论多晚,今夜我定会回来陪你的。” “宫中事宜为大,萧郎可不必在意我。”孟妤道,“想必贵妃娘娘也定是很想你,你们好生叙旧就是,家中有夏安她们陪着我呢!” 家中。 周澹容听到这二字,心头已软成一塌糊涂,他忍不住捧起孟妤的小脸啄了啄她的唇道:“你既已经说了‘家中’二字,那我定是要回家的!” 第103章 相见 京城,皇宫。 夜色已深,但长春宫却是灯火通明。 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雪莲正指挥着宫女太监备好茶点瓜果,将芳菲殿收拾得一尘不染。 萧贵妃也早就衣着整齐地坐在上桌,桌案上的茶盏被她抬起又放下,几次递到嘴边却也没喝上一口。 显然,萧贵妃此刻也有些紧张。 长春宫外。 一身着紫袍、面白无须的太监正握着拂尘踮起脚尖,焦急地朝着御道看去。 这太监不是旁人,正是从前四皇子身边的大太监曲茂才。 终于,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曲茂才差点热泪盈眶。 但他还是强忍着激动,克制地上前行礼:“奴才参见萧公子,萧公子万福金安!” “许久未见,萧公子回京这一路可还顺利?” 曲茂才低着头,眼眶都有些发红。 而他的话音刚落,周澹容就已伸手扶住他的手腕,轻轻将他抬了起来。 “一路顺利,并未出现什么差池。”周澹容柔声道,“曲公公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好像长胖了些呀......” 曲茂才听了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萧公子可别打趣儿奴才了,奴才若真是长胖了恐怕也是因为在这宫中太过无用,整日游手好闲,这才把人荒废了下来!” “萧公子,快进去吧,贵妃娘娘都等您多时了......这半年没见,贵妃娘娘对您可是日思夜想,生怕您在和州有什么意外。” “如今看到萧公子您面色红润,身体康健的样子,想必贵妃娘娘也能安心许多......” 一路上,曲茂才的话就没停过。 周澹容本是个讨厌聒噪的人,可是曲茂才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他却不觉得烦,反倒有种久违的安心之感。 “对了,萧公子,今日宸王还来了长春宫一趟给贵妃娘娘请安,又呈上了一份敬王结党营私、私吞军饷的证据,想要贵妃娘娘将此交给圣上决断。”曲茂才压低声音说道,“可圣上正在犹豫要不要宽恕敬王,若是贵妃娘娘这个节骨眼提起这事,只怕会惹得圣上不喜啊......” 周澹容听罢道:“既然证据确凿,宸王殿下为何不自己告诉圣上呢?” “先前敬王被禁足时被人下了毒,差点没了命......而这下毒的事查出来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圣上盛怒之下有废后之意,前朝后宫劝了圣上好几日,这才勉强压下了此事。” “圣上本就因为敬王中毒而对其心软,今早敬王妃又查出来怀有身孕,若是顺利的话这个孩子可是圣上的长孙,意义非同凡响......” “宸王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啊。” 宸王虽不想因陈皇后的事被迁怒,但又不愿放过这个踩死敬王的机会,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萧贵妃身上。 毕竟自从宸王封王后,他与萧贵妃的关系就日益紧密了起来。 “太后娘娘呢,她近来身子可还安康?”周澹容话锋一转问道。 “太后娘娘自从四皇子死后身体就不太康健,这么几个月来隔三岔五就要生一场病,前些日子的风寒更是如此,奴才瞧着太后娘娘都清瘦了许多。”曲茂才说道,“不过其中恐怕也有太后娘娘郁结于心的成分在,毕竟荣国公府陈家这半年来惹出了不少事,哪一样不是太后娘娘在收拾烂摊子呢?” “单是陈家三公子前些时日意外坠湖而死这事可就对太后娘娘的打击可不小。” 陈家三公子陈言辉,乃是陈大老爷的小儿子。 陈家到了第三代,除了陈言平和陈言辉外,其余的儿子皆是酒肉饭囊之辈。 陈言平出身不佳,虽有几分才能但性格太过睚眦必报,阴沉狠辣,荣国公府几个老辈都不喜欢他。 而陈言辉虽才十六岁,但才学出众,聪慧过人,乃是陈家延续荣光的最大希望。 然而这样的好苗子却在与好友游湖喝酒时失足掉入水中淹死了,这同斩断荣国公府的根脉有什么区别? 所以出了这事,整个荣国公府都是一片哀戚和愤怒。 可是查来查去,反倒查出了这陈言辉与好友携了七八个青楼女子寻欢作乐、吸食五石散之事。 陈言辉失足落水就是因为小小年纪纵欲过度又嗑了五石散的缘故。 这陈言辉平日里装得乖巧听话,背地却也是一片纨绔子弟做派,甚至是比其他兄弟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他聪明,掩饰起这些事来滴水不漏。 而他的母亲虽知道这些事,却因为溺爱儿子而一直打着掩护,这才从没被人发现出来过。 所以当初查出这些事时,陈太后被气了个半死,当场就昏了过去。 而后陈太后这病断断续续两个月都没有好,可见陈言辉的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太后娘娘也是年纪大了。”周澹容说道,眼底却是一片冷意。 “是啊,然而就算这样太后娘娘都操心着自己宸王的婚事,一心想着把陈家姑娘往宸王府里塞呢。”曲茂才道,“但您也知道,宸王......宸王他不喜欢啊。”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芳菲殿跟前,远远就瞧见了一道身着金缕红梅云织宫裙、头戴珠玉金钗璎珞的华服女子在门口翘首以盼。 周澹容几步上前行礼道:“微臣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萧贵妃扶着雪莲的手看着易容后与萧融有八九分相似的周澹容,有那么一刻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弟弟平安回来了。 然而触及到周澹容那双温柔又冷淡、漆黑如潭水般的眼眸时,她才知道那个意气风发、恃才傲物的少年已经彻底死在了悬崖之下。 哪怕她知道那个来到京城的少年已不是她真正的弟弟。 但萧贵妃还是惋惜,惋惜萧家就此断了血脉。 “阿姐,是弟弟无能,没能照顾好父亲......”周澹容被萧贵妃扶起来后说道,他亦是看到了萧贵妃眼角泛起的泪花,“阿姐,往后弟弟就是您的倚靠,弟弟定不会辜负父亲临死前的期望的,还望阿姐你保重身子。” 萧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父亲的病我心里有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自责......这么晚回来想必也饿了吧,殿内早就备好了你爱吃的菜,快先填了肚子再说。” “我已向圣上禀明过了,今夜你就留在京中吧,明日再回萧府便是。” 周澹容说道:“多谢阿姐的好意,但府中还有事未完,恐怕一会儿我还要出宫回府。” 萧贵妃的神情一僵,迟疑片刻她开口道:“你这要回的萧府,还是......” 还是要回他将那冲喜妾室带回来安置的地方? 第104章 嘉靖帝 周澹容没回话,萧贵妃已懂了他的回答。 但她与周澹容终究是身份有别,萧贵妃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先把周澹容迎了进去。 而萧贵妃与周澹容用膳没多久,曲茂才便进门报道:“贵妃娘娘,圣上来了。” 萧贵妃指尖一颤,银匙放入碗中时磕在碗沿发出了轻响。 周澹容抬起头时,只见那道明黄色身影已掀了淡紫色缂金帷帐进来,身后只跟这个掌灯的小太监。 嘉靖帝约莫四十多岁,身材微胖,蓄着长须。 一身明黄色牙海水纹常服衬得颇有威严,然而腰间玉带压得发福的小腹微微凸起,又让他多了几分亲和慈祥之感。 嘉靖帝眼角细纹里凝着薄霜,嘴角此时却噙着笑,尤其是看到周澹容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隐有泪光闪烁。 周澹容立马起身行礼道:“微臣给圣上请安,圣上万福金安!” 嘉靖帝的喉咙几番哽咽,但面上却不好太多显露,他道:“平身吧,你姐姐念你多日,今日见你平安回京,她也总算是能安心了。” “你去了和州,怎么瞧着还瘦了不少......是和州的饭菜吃不惯吗?” “回圣上的话,人人都说我这半年胖了不少,说我瘦了的您还是第一个!”周澹容看着嘉靖帝的眼睛说道,面上带着几分揶揄之色,倒是丝毫不怕他这个父亲。 嘉靖帝看着周澹容那双与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眼眸,恍惚间好似又看到了从前的兰嫔打趣儿他瞎操心的样子。 仅这一眼,嘉靖帝哪里舍得去计较周澹容的话。 待嘉靖帝坐上主位,还没等萧贵妃给他布菜,他便先将裹着蟹黄的火腿夹到了周澹容的碗中: “还是要多补补身子,如今你姐姐只有你这一个弟弟,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朕的爱妃恐怕也要跟着日日忧心......这么些日子,爱妃你也是辛苦了。” 嘉靖帝拍了拍萧贵妃放在桌子的手,萧贵妃便跟着说道:“圣上说的哪里的话,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但融儿你这身子的确要好生补补,臣妾记得自己先前命小厨房为融儿熬了燕窝,也不知现在熬好了没有,不如臣妾先去看看?” 萧贵妃微笑着反握了握嘉靖帝的手,而后颇为识趣儿地退了出去。 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了周澹容和嘉靖帝二人。 没了外人在场,周澹容再次给嘉靖帝行了个大礼,这次的自称则用的是“儿臣”。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安然无恙,嘉靖帝一脸说了三个好字,而后拉着周澹容便问了不少事。 得知周澹容在东山猎场被陈言平害得落入虎口,嘉靖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父皇,如今我都安然无恙,还请父皇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陈家倾颓是必然之势,一个陈言平算不得什么。”周澹容劝道。 “一群乌合之众!”嘉靖帝道,“而今你回了京城,朕心甚慰,只不过还得委屈你几日,等一切尘埃落定,朕定会把这些年亏欠你的全都补偿给你......” “父皇,儿臣惟愿您身子康健,无病无忧,其他别无所求。”周澹容立马拱手说道,而这一句话顿时让嘉靖帝又湿了眼眶。 “好孩子,今夜你就留宿在长春宫吧。”嘉靖帝看着周澹容的面容,心中满是不舍。 这个儿子长到如今快二十岁,但留在他身边的时日却连五年都没有。 这次周澹容回京,嘉靖帝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受半分委屈了。 然而周澹容却开口道:“如今还是有不少人都盯着您与贵妃娘娘,儿臣若是留在长春宫只怕会引人起疑.......过些时日便是中秋家宴,不如儿臣那时候再入宫,也更为名正言顺。” 嘉靖帝听罢说道:“你心思向来缜密,既然你已想好,朕也不强求。这些日子你不必急着入朝做事,可先在京城好好修养修养,正好也借着这段时间瞧瞧京城可有你喜欢的贵女小姐.......你母亲从前在世的时候,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在二十岁之前成家立业。” “终究是朕这个父皇不称职,耽误你到了现在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御史大夫的嫡长女,恭国公府家的嫡次女......这几个姑娘朕都见过,瞧着都是知书达理、良善大度之人,你都可留心着。” 嘉靖帝思虑颇多,宸王和敬王都嚣张不了多久。 这两家一倒台,他势必要重新认回周澹容。 可周澹容终究也是吃了没有母族助力的亏,想要朝中那些老家伙们支持他,恐怕还是得挑几个家世不错的女子以她们的母家壮大周澹容的势力。 如此,周澹容日后当太子才能当得更稳当。 可是周澹容却没接这话,他只说道:“父皇,儿臣的婚事不急。” 嘉靖帝听此神情一僵,眼眸中的柔意突然凝了凝:“你可是一颗心还挂在从和州那地方带回来的那个妾室身上?” “父皇都知道了?”周澹容轻声问道。 提到这个话题,嘉靖帝抬手喝了一杯酒,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冷意:“从小到大,你这孩子向来自己有主意,只是朕要提醒你,成大事者不可拘于小情。” “那妾室从前在安州就与你相识,你对她有几分喜欢朕能理解。但她出身太过卑微,万万不值你为她牵住脚步.......你若真喜欢,日后封个贵人之位便是,但不可因为她坏了大事。” 第105章 争执 周澹容并未着急抢话,他耐心而恭敬地倾听着,像是个被训的小孩般乖巧。 嘉靖帝一口气说了不少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提醒周澹容不可沉溺于女色。 然而等嘉靖帝说完时,周澹容只说了一句话:“儿臣记得母亲第一次被册封时,得封的也是贵人之位。” 嘉靖帝的神情瞬间一僵,他从没想过周澹容会说出这些话,他愣了许久后将手中的筷子缓缓放在了桌上。 “这么多年……你可是在怪朕?”嘉靖帝缓缓问道,他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似是有几分不悦。 “儿臣不敢。”周澹容道,他起身退后一步,朝着嘉靖帝郑重地跪了下去,“只是儿臣有一事相求,那孟氏并非儿臣一时兴起喜欢的玩物,而是儿臣想要共度一生的妻子……” “儿臣知道父皇的用心良苦……可在安州时,孟氏陪在儿臣身边好几年,儿臣本因为意外辜负了她一次,如今重逢,儿臣不想再失去她了。” “孟氏虽出身卑微,但心地良善,且将一片真心和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儿臣,这么几年来儿臣只有在她身边不必有任何伪装。” “儿臣并非想要忤逆父皇,正是因为儿臣知道父皇对我的爱护,所以儿臣才不想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 “还望父皇成全。” 周澹容俯身,重重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他再起身时,眼眸泛着粼粼的水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将晚星都揉碎在了眼底,折出几分破碎和委屈的感觉。 嘉靖帝对上周澹容的眼眸浑身一震,又问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周澹容毫不犹豫地说道,“可父皇,真心爱一个人,就是想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不是吗?儿臣不愿看她居于人下,不愿看她受任何委屈……儿臣一如父皇当年身处困境,却还想尽办法保护母亲一样,儿臣心中只容得下她一个人,她也亦是如此。” “若那孟氏真心喜欢你,又如何不能为你忍耐一下呢?容儿,朕不想你再有任何差池了……”嘉靖帝苦口婆心地说道,“御史大夫的嫡长女性格最是恭顺大度,你娶了她,定能后宅和睦,也少许多阻碍不是吗?” 周澹容道:“父皇,她自然能委曲求全地不计较此事,可儿臣若是分明有能力去娶她为正妻,但却偏还是选择了委屈她这样的法子……那儿臣岂不是在逃避责任,岂不是在辜负她的真心?” “况且父皇,并非人人都是平王妃的……后宫这么多女子,您见过的阴私手段还算少吗?” “父皇为儿臣扫清障碍做到这样一步,不也正是想以后无人掣肘儿臣,让这天下在周氏王朝的统治下真正海清河晏吗?” “可若是连心爱之人都不能娶为正妻,儿臣日后又如何要施政布新、治理朝政呢?” 周澹容提到的平王妃乃是嘉靖帝还是平王时娶的正妃。 那时的嘉靖帝虽早已与自己的贴身宫女兰嫔私定终身,但出身低微又不得宠的他哪里有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力,而平王妃就是先帝指给他的正妃。 平王妃虽只是个五品小官之女,但性子极为柔顺谦和,更准确的可以用胆小来形容。 她被指婚给嘉靖帝后只一心执掌中馈,打理好平王府,从不干涉嘉靖帝的私事,甚至在看出平王与兰嫔之间的关系后还主动将兰嫔抬为了良妾。 嘉靖帝感念平王妃的通情达理,对平王妃也颇为敬重,两人当真是相敬如宾, 而兰嫔自知身份,也从不与平王妃争锋。 所以嘉靖帝还是平王时,过上过一段很美好宁静的日子。 只可惜后来夺嫡之争开始,没了亲儿子的陈太后选中了嘉靖帝来做自己新的棋子。 为了操控嘉靖帝,陈太后活生生逼死了平王妃和平王妃的儿子,将陈皇后重新嫁给了嘉靖帝。 正妻和嫡子被活活逼死,这样的耻辱嘉靖帝如何忘得了? 可他偏偏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他为了保全兰嫔和自己只能隐忍退让,甚至还要感恩陈太后让他当上了这皇帝。 而逼死平王妃陈太后还觉得不够,下一个就是周澹容的母亲兰嫔……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嘉靖帝这辈子最大的痛处。 嘉靖帝听到这些话浑身一颤,周澹容的语气恭敬,可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般扎在他的心上,句句刺耳。 眼前的儿子分明比自己矮了半个身子,嘉靖帝却觉得他那双眼睛像是能把自己看透般锐利,竟让他有几分不敢与自己的儿子对视。 是啊,当年他最开始明明只想要的是娶兰嫔为自己的妻子,远离这些腥风血雨离开京城。 可到最后却因陈太后的缘故坐在了这冰冷的皇位上,被他们逼得妻离子散,受尽屈辱,不得不斗成这个样子。 窝囊,是他窝囊啊。 周澹容说得对啊,他潜心谋划这么多年,不就想摆脱外戚的制衡,留给周澹容一个干干净净的皇位吗? 要是逼着周澹容去娶了那些家世出众的女子来换助力,这又与当年无可奈何的他有什么区别? 周澹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拷打嘉靖帝自己,让他忍不住觉得羞耻又悲哀。 嘉靖帝身子朝后一靠,突然像是老了好几岁般颓然地看着周澹容说道:“若是你将正妃之位留给这么个女人,你可知将来又会面临多少艰辛?” “儿臣知道这样的选择会让自己日后继位多几重艰辛,但儿臣心甘情愿再与那些老顽固斗上一斗。”周澹容掷地有声地说道,“父皇大可放心,那些给过您和母亲屈辱的人,儿臣一个都不会放过……儿臣绝不会让父皇您失望的!” 嘉靖帝看着周澹容眼底的坚定,良久露出了个怆然的笑容来。 瞧这孩子的脾性,当真是像极了他的兰嫔,比他果决勇敢多了。 “这孟氏……值得你这么做吗?”嘉靖帝缓缓问道。 第106章 施针 “父皇,此事无关她值不值得,而是儿臣心甘情愿。”周澹容露出个轻快的笑容,眸色陡然变得柔和了起来,“孟氏在儿臣身边后……儿臣再也没有在半夜惊醒过了,她让儿臣心安。” 心安。 嘉靖帝听到这二字,神情又是片刻恍惚,但他最终还是没应下周澹容的话:“罢了,今日你回京第一日,朕不该给你说这些事的……你今日就当没听过吧,这些事都以后再说,快起来吧。” 待周澹容重新坐回座位后,嘉靖帝又重新拿起筷子又给周澹容夹了一片鲈鱼:“快吃吧,这饭菜都要凉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鱼了……” 周澹容看着那白花的鱼片并未急着吃,而是说道:“儿臣听闻前些日子父皇腰疼难受,特命人做了一金丝骨枕送给父皇……日后父皇再伏案久坐便可将这骨枕垫在腰后,如此可缓解不适。” “父皇生辰时儿臣未能在您身边尽孝多有惭愧,还请父皇……请父皇不要嫌弃儿臣这点小小心意。” “您如今的腰痛可有好上一些?” 嘉靖帝看着周澹容小心翼翼关心他的模样,心早已软成了一塌糊涂,哪里还记得刚刚父子二人争论的事。 他忙用指腹揩了揩眼角的泪,声音有几分哽咽:“如今多数时已经不疼了,容儿……你有心了。” 周澹容见嘉靖帝这副神情,也像是感同身受般红了眼眶,看向嘉靖帝的眼眸中满是孺慕和依恋之色。 嘉靖帝最终还是没强留周澹容在宫中过夜,用过晚膳,周澹容就骑马出城回了那座安置孟妤的宅院。 而嘉靖帝则留在了长春宫。 夜里他与萧贵妃和衣而眠时,他忍不住又提起了晚上二人争论的事。 “一个你父亲冲喜的妾室,竟能让容儿这般念念不忘……爱妃,你可知这孟氏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嘉靖帝看似云淡风轻的询问却让萧贵妃心中咯噔一下,倦意全无。 这孟妤终究是他们萧府出去的,萧贵妃自然怕嘉靖帝多想。 于是她柔声道:“回圣上的话,臣妾也不曾见过这个孟氏,若是有机会臣妾定会将她召入宫看看这孩子的品行性格……不过臣妾觉得四皇子聪慧过人,最是清醒,定不会轻易被美色迷惑。” “更何况这么多皇子皇女中,四皇子最是像您的,恐怕他也将您这专情的性子学了去吧……” “四皇子在您面前未有任何掩饰,可见是深深信任圣上您的……您与四皇子的父子情深,当真是天家里的独一份,让人羡煞不已。” 萧贵妃知道嘉靖帝与兰嫔的所有事,所以才敢说出这话来。 而萧贵妃所言极为漂亮熨帖,既夸了周澹容也夸了嘉靖帝。 嘉靖帝听罢也觉得颇有道理,正是因为周澹容这孩子对他这个父亲充满孺慕信赖,所以才不会有任何遮掩。 天家父子,还没有几个能像他们二人这样亲近的。 他亏欠这孩子这么多,周澹容却始终爱着敬着他这个父亲…… 嘉靖帝想到这些,心口既觉得发闷又觉得畅快。 萧贵妃见嘉靖帝没再追问她,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琢磨着一定要见见这孟妤,好知道周澹容到底喜欢上了个什么样的女子。 —— 周澹容自然不知道嘉靖帝后来还问了萧贵妃一遍。 他披星戴月地回到宅院时,孟妤已睡下了。 只不过昏暗的烛火下,周澹容能清楚地看见她紧锁的眉头,那开开合合的樱桃小口好像还在嘟囔什么。 周澹容俯身凑近了才听清孟妤说的竟然是:“别杀我……求你,别杀我……” 杀? 周澹容颇为诧异,谁会想杀孟妤呢? 就在周澹容想要凑近听个更仔细时,孟妤却又安静了下来。 只不过她攥着被角将自己蜷缩在了一起——那是个极为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周澹容终究没舍得叫醒孟妤,他轻手轻脚地脱下外衫钻进被窝,将孟妤轻轻搂在了自己怀中。 他怜惜而轻柔地吻着孟妤的发间,好似在用这种方式安抚孟妤。 而落入周澹容温热怀抱的孟妤也像是找到了依靠般下意识地贴着他的胸膛,小脸都在周澹容的衣领上蹭出了红印子。 周澹容看着这样的孟妤,眸色能温柔得滴出水来。 周澹容将下巴抵在孟妤的头顶,像从前数次在深夜里做的那样轻轻唤着孟妤“圆圆”。 卷起的舌尖掠过自己的下颚,黑暗中周澹容的神情卑微而病态。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他怀中的孟妤睫羽轻颤,似并未完全熟睡。 —— 翌日。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投到桌案上的皓腕之上,女子青紫色的血管和跳动的脉搏透明到清晰可见。 一只更为黝黑的手搭上这脉搏时,女子摊开的五指微微蜷缩,泄露了主人的紧张。 “嗯……你这眼睛还有的救,齐恒,你这次用药的量控制的不错,有进步。” 只见这次给孟妤把脉的不再是齐恒,而且齐恒的师父齐神医。 齐神医一身白色圆领长袍,发须皆是白色,瞧着已有五六十岁。 此时他正一边给孟妤把脉,一般笑着夸奖站在孟妤身侧的齐恒。 齐恒得了师父的赞扬,清秀年轻却又总是老气横秋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 “一切都是师父教导有方,不过施针之事还要师父您亲自来,我这儿要学的东西还多着,不敢轻易下手……” 孟妤的眼睛看不见与脑袋也有关,所以亦需要在此扎针活血,配合着药一点点清理淤血。 然而人的脑袋皮肉浅薄,孟妤需要扎针的穴位又靠近眼睛,齐恒为求万无一失,还是想请齐神医亲自来。 他也可借此机会好生观察学习。 齐神医也并未推辞,当即就为孟妤施了一次针。 这次施针约莫有半个时辰,过程自然是有几分痛楚的。 可等齐神医收针之时,孟妤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亮了越多,甚至能看到一些朦朦胧胧的人影轮廓。 那一刻,孟妤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107章 圈养 夏安看到孟妤突然哭了,还以为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顿时急得团团转:“大夫,我们家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地哭了起来,不会是扎针太疼了吧......” 齐神医伸出手在孟妤的面前挥了挥,孟妤还当真跟着眼前的灰白影子晃了晃头。 这一个小小的转变,又把夏安吓了一跳:“夫人,您,您能看见了?” 孟妤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的泪道:“尚能看到些影子,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眼下这个时候孟妤倒是希望周澹容也在身边,如此就可以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也分享给他。 只可惜一大早周澹容就有事外出了,并未在宅院中。 齐神医听到这话点头道:“待萧公子备好了那几味药材,想必不出七日你这眼睛就能重见光明......你也是运气不错,若是碰不到我这徒弟或是再晚些时日上京,恐怕就再难有这样的成效了。” “那妾身要好生谢谢二位神医了!”孟妤感激地说道。 “谢我们就不必了,你若真是想谢,就好生谢谢萧公子吧,我也不过是还他的人情罢了。”齐神医道,“往后一日三次的药就按这个方子来,切勿要持之以恒,不可漏掉一次。” “是,奴婢们定会谨记!”夏安和冬宁同时说道,声音也充满着喜气。 齐神医给孟妤看完了诊,收拾收拾离开了。 孟妤用过午膳后实在有些撑得慌,周澹容又恐怕要到傍晚才能回来,孟妤就生了想要外出散步的心思。 然而让孟妤没想到的是,冬宁支支吾吾地说道:“夫人才到京城一日,先前的风寒也尚未痊愈,不如等三公子回来后再陪您外出?” 孟妤心中刚刚因为齐神医说的话而生出的喜悦像是被人突然浇了一盆冷水般灭了下去,她嘴角的弧度微微收敛,望着冬宁说道:“我不过只是想在周围的街巷转一转,这也不行吗?” 哪怕孟妤看不见,冬宁对上她的眼眸也有些心虚:“回夫人的话,三公子这处宅院选得幽静,周围也没几户人家,怕是没什么好逛的......夫人不如去府中花园转一转?” “这宅院是三个月前公子备下的,亭台楼阁、花卉绿植都按照您的喜好修缮过,您定会喜欢的!” 孟妤见冬宁态度坚决,便知道这是周澹容不愿她出府了。 她才来京城不过两日,倒是眨眼间自由之身就没了。 这周澹容是怕旁人知道她的身份呢,还是真的只是想保护她...... 孟妤思绪翻涌,但面上却未和冬宁争执,她顺着冬宁的意在花园逛了几圈,直到暮色深沉才等到了周澹容回府。 —— 戌时三刻。 铜漏滴答声里传来鹿皮靴踏过青石板的脆响。 孟妤正对着菱花镜由着秋绥为她卸步摇,听见夏安在廊下请安的声音,指尖忽然顿住——很快身后传来幕帘被撩开和银铃相撞的声音。 是周澹容回来了。 “可用过晚膳了?今日回了萧府一趟,又去工部衙门盯了盯离京前尚未完成的工程......这才忙到了现在。” “妤儿可会怪我回来晚了?” 周澹容挥手让秋绥等人退下,他走到了孟妤的身后熟练地帮她拆起了钗环。 几只主要的长簪被取下,女子如瀑布般的青丝柔顺地滑过周澹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如温玉般让他爱不释手。 孟妤道:“那萧郎可吃过晚膳了?我这就叫人去把饭菜热一热......” “不必了,在衙门的时候对付了一口,现在都不饿。”周澹容俯身从后缓缓抱住了孟妤,男子宽阔的肩膀与胸膛将孟妤轻轻松松地全部圈在了怀中,他的大手也握住了孟妤的小手,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她的手指,“听冬宁说......你今日想要出府去看看?” “先前你说东市那边最为热闹,我又闲着无事,便想着去看看......兴许还能给宅院里再添点我们喜欢的东西。”孟妤摩挲着周澹容的食指,“萧郎不想我出去吗?” “并非不想你出去,只是不放心他们......这府上的家仆多是从宿松县带回来,我怕他们对京城不熟悉,照顾不好你。”周澹容道,“这几日应酬颇多,待我消停下来了再陪你去可好?” 孟妤道:“萧郎带着我出门就不怕有什么闲言碎语吗?我知道萧郎的心意,可我这身份实在......” 孟妤嘴角扬起一抹苦笑,她轻轻捏了捏周澹容的食指,似是有几分委屈。 “昨日入宫我已向阿姐说过了,你不再是什么萧家娶进门冲喜的妾室,你只是我在宿松县心悦的姑娘。”周澹容说道,“若非要有人质疑,那便说是同名同姓好了,毕竟先前从红袖楼出来的本就是‘孟鱼’,而非孟妤。” 孟妤听了这话并没有多开心,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铜镜接着问道:“那......日后呢?萧郎可有想过日后我们要怎么办?” “萧郎乃人中龙凤,想必京城也有不少女子钦慕于你吧?” “我听说萧郎从前在京城时,三公主就对萧郎你芳心暗许,若是没有赵菀晴这出婚约在,兴许你如今已经娶了公主成了驸马吧?” 周澹容道:“娶公主便不能入朝为官,我与三公主之间断断不可能的。” 是啊,萧融日后可是要辅佐六皇子、一路坐到丞相高位的人,怎么会娶公主断自己的仕途呢? 可是在那话本子里,萧融虽并没有当这三公主的驸马,但却也照样成了三公主的裙下之臣,与他不知欢好过多少时日。 而这三公主的性子偏偏又是最为霸道跋扈的,她就算不能与萧融成婚,对待他身边的其余女子也是毫不客气。 其中赵菀晴跟着萧融回京后,就在三公主的手上吃过不少苦头和欺辱。 赵菀晴还算有几分家世,背后也有萧贵妃撑腰都被如此对待,孟妤只怕会更惨。 想到这儿,孟妤也为自己的未来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第108章 欢好 周澹容透过铜镜见孟妤的脸色不佳,多半也猜到了孟妤心中的郁闷与担忧。 于是他低头亲了亲孟妤的脸颊道:“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不会负你的,妤儿。” “那我父亲回京的时日你查到了么?”孟妤缓缓开口道,“若是能寻到父亲回家,兴许我的出身对于萧郎而言也没有那般为难了吧……” “待他回来,待你的眼睛好起来,我肯定会想办法安排你们见面的。”周澹容如此说道。 再给我一些时日…… 待他回来…… 待你的眼睛好起来…… 一切都需要等待,而这些等待里有多少只是缓兵之计呢? 孟妤侧过脸轻轻蹭了蹭周澹容的下颚,冷不丁地问了这样一句话:“昨日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有人叫我‘圆圆’……萧郎,是你在唤我吗?” 周澹容弯着腰的身子一顿,脸上的柔和神情顿时变得僵硬和紧张了起来,但开口,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许是我梦里梦到圆圆和灰灰又跑出去了,所以才唤了它们几声吧……” 孟妤微微一笑道:“萧郎不说我还以为你心中还有个心心念念名为‘圆圆’的女子呢……” “有一事说来也巧,我小名也叫‘圆圆’,除了我母亲和魏嬷嬷外,只有一个极为亲近的人知道。” “如今萧郎你也算得上一个了。” “我记得白马寺送兔子时还特意提了一嘴,说是萧郎你很喜欢那只叫‘圆圆’的小兔,所以他们才特意挑了这一只送过来。” “萧郎若是喜欢这个名字,以后也可以唤我。” 孟妤的声音温柔而娇软,就像是泡在了蜜罐中透着股撒娇的甜意。 她的手指也沿着周澹容的胸膛覆到了他脖颈的位置,那颗小痣被她轻车熟路地摁于指腹之下。 那动作分明轻柔,却像是扣住了周澹容的命脉般让他不敢唤出那二字。 “我还是更喜欢叫你妤儿……”周澹容深吸一口气,轻笑着回避了这个问题。 而孟妤则说道:“那也正是巧了,我也更喜欢唤你‘萧郎’,反倒是不喜欢叫你的名字……” 孟妤的手指如灵活的蛇般从周澹容咽喉的位置挪到了后颈,她微微用力,周澹容便宛如俯首臣服的野犬般乖顺地垂下了头。 他怀中的女子分明是那般娇小无害,好像他的双臂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将那抹温软揉碎在自己的胸膛之中。 可偏偏,周澹容抱着她的手臂又是那般小心翼翼。 孟妤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让周澹容的心一下浸在冰水之中,一下又被扔入沸锅烧烫。 她……知道了? 周澹容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狼狈地抬眸,却见孟妤笑得宛如三月春花般灿烂好看。 她毫不吝啬地吻了吻周澹容的脸颊,而后又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吻住了周澹容的唇。 孟妤吻大部分时候都是轻柔的,像是一团任人揉捏的春水,常被他轻而易举地攻掠抢夺,毫无反抗之力。 可今夜,孟妤竟颇具攻击性。 那洁白的贝齿像是泄愤又像是惩罚般将周澹容的唇啃得落下了好几个牙印。 等二人分开时,两个人的呼吸急促地交织在一起,不分你我。 孟妤学着周澹容往常捧起她的脸的姿势,缓缓抬起了周澹容的脸,她贴在他的耳边问道:“你喜欢我唤你萧郎吗?我总觉得在床榻之上唤你‘萧郎’,要比唤你‘融哥哥’更刺激……” “萧郎,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孟妤能听到耳边来自周澹容的喘息声,可却在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的答案:“我喜欢你唤我……夫君。” 男子的声音低哑而又富有磁性,夫君两个字从他的舌尖卷出,似是带给了他一种别样充满欢愉的战栗。 孟妤微微一愣,夫君她这几日唤过,在床榻之上也唤过。 可她真的能光明正大地唤他一生“夫君”吗?孟妤怎么觉得根本看不到前路呢? 就在孟妤出神之际,她的身子突然腾空,周澹容单手将孟妤抱起来放在了桌案上,随后便是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远比孟妤的进攻更加激烈。 “不要胡思乱想。” 周澹容在孟妤的脖颈上留下了一朵又一朵花纹,直到孟妤揪着他的头发哼唧着求他时,他心中的紧张与惊慌终于平静了下去。 他凝视着孟妤蓄满泪水、充满情欲的杏眸,卑劣想让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一辈子。 让她不要再刨根问底,不要再用“萧郎”这个名字刺激他, 只是就算他逼着孟妤叫他再多次“融哥哥”,叫他再多次“夫君”,他们二人之间也终究是假的。 他有勇气在嘉靖帝的面前剖出自己所有的真实想法。 却唯独在她面前,不敢说一句话真话。 周澹容苦涩地将孟妤抱在怀中,仿佛只有这样将孟妤囚于自己怀中,他才能彻底安心。 —— 又是一夜欢好,等孟妤再醒来时已是晌午。 床榻另一边同样早已一片冰凉。 孟妤浑身酸痛不已,估计是她昨夜那几句话说的太过胆大刺激到了周澹容,所以前半夜从桌案到窗边再到床榻,孟妤可算是又涨了一次见识。 “嘶。”孟妤一动腿,私密之处就隐隐作痛。 哪怕她能感觉到周澹容已替她上过药,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周澹容好几句。 夏安进屋服侍时看到孟妤身上的吻痕都吓了一跳,为孟妤穿衣时夏亦是涨红了脸,根本不敢看太久孟妤的身子。 “夫人,这脖颈上的吻痕怕是选了交领的衣裳都遮不住……奴不如奴婢一会儿给您戴个围脖吧?”夏安问道。 “夫人”这个称呼是周澹容回京时命众人改的,如今到了京城夏安她们也就沿用了下来,再也没有唤过孟妤“姨娘”了。 孟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道:“算了,反正在府中也不必出去,就不戴了吧。” 孟妤素来不喜欢戴围脖。 “是。”夏安说道。 “三公子今日又去了何处?”孟妤问道。 第109章 喜酒 “回夫人的话,三公子今日出城办事去了,他说让您不必等他回来用膳......”夏安说道,“夫人,您该喝药了。” “嗯。”孟妤道,她乖巧地接过丫鬟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心中想的却是今日在府中应该怎么打发时间才好。 而孟妤没想到的是刚过了晌午,竟有人前来拜访。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赵菀晴。 “她这消息倒是灵通,竟这么快就找了过来......”孟妤道。 夏安道:“是啊,冬宁姐姐正在想办法把人给挡回去呢,只是这表姑娘见此处没有三公子也不肯回去,非说自己走得太累,口干舌燥,想要进来讨一杯茶喝......” 孟妤捋着胸前的长发,本不愿管这事,但转念一想如今周澹容不允她外出,若是见到赵菀晴兴许还能知道些新的消息。 毕竟光指望着话本子过活,那可太危险了。 “让她进来吧。”孟妤道,“表姑娘远道而来,何必将人挡在门外呢?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可是夫人您与三公子的事......”夏安有些踌躇道。 “三公子不是都说了已将我的身份改换,我不再是萧员外的妾室,撑死也就是三公子的外室,有什么可怕的?”孟妤道,周澹容昨日的话她可都是记在了心上,“况且她今日能找上门,明日、后日不是一样可以来吗?挡得住今日又如何......” “兴许和我聊聊,赵菀晴也就歇了这功夫。” “夏安,难道三公子有说不允许别人入府与我说说话吗?” 孟妤侧过身子握住了夏安的衣角,她扬起的小脸未施粉黛,白净而又漂亮,望着夏安的神情满是无辜和委屈。 夏安浑身一顿,细想了下周澹容的吩咐,好像的确没有说过孟妤不能同旁人在府中相见。 于是夏安点了点头道:“那奴婢去同冬宁姐姐说一声。” 然而在她离开前,孟妤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夏安,如今你凡事都以三公子的命令为先,可若是有一日我想做的事是三公子不允的事,你又会怎么做呢?” “夫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夏安突然慌张地问道,“可是奴婢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 孟妤没接话,只是在刚刚她突然发现夏安下意识的态度都是向着周澹容的。 前世孟妤与夏安一同被幽静在萧府时,她曾在夏安重病时拿出了自己所有金银首饰换钱给夏安治病。 也正是因为这事,夏安才死心塌地地跟着她,直到她们死在经进京的官道上。 可今生一切改变,孟妤在萧员外死后不曾受过一点冷遇委屈,自然也没了夏安病重的事。 孟妤也才惊觉夏安对她的忠心,少了独一无二性。 夏安畏惧周澹容,所以哪怕她与自己再亲近,中间也始终会隔着个让她犹豫的周澹容。 “夫人,若是夏安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您明示!”夏安忙说道,她是真心喜欢也感激孟妤的,若是没有孟妤,她哪能有如今这样的好日子过? “你做得很好,我随口一说罢了,快去告诉冬宁吧。”孟妤笑了笑道,很快就释怀了夏安不再完全忠心于她的事。 毕竟今生夏安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可远比她们那点子主仆之情来的珍贵。 夏安见孟妤笑了,心中的忐忑却并没有减少,但见孟妤只催着她去找冬宁,她便也不敢再多问。 待夏安走后,孟妤又喝了半杯茶。 好在冬宁没让她失望,还是将赵菀晴放了进来。 “许久未见,孟姨娘你还是这般光彩动人啊!”赵菀晴一进门便热络地唤道。 孟妤的眼睛好了许多,自然也就借着日光朦朦胧胧地看到了门口处出现了两道灰白色的身影,一前一后,像是主仆。 而后面那道灰影瞧着比前面的主子还要高一些。 孟妤嘴角噙着笑道:“妾身早就让丫鬟备好了表姑娘爱喝的碧螺春,这碧螺春还是从和州带回来的,也不知表姑娘能否喝出家乡的味道来......” “还是孟姨娘你最体贴,也难怪表哥回京都不忘带上你。”赵菀晴不客气地坐下,然而屁股还没挨到凳子就惊奇地发现孟妤的视线是跟着她的步子走的,“孟姨娘这眼睛是......是能看见了?” 啪嗒。 赵菀晴这话说完,她带来的丫鬟却失手打翻了从夏安手中接过来的茶。 瓷杯落地,热茶溅湿了赵菀晴的裙摆,惊得赵菀晴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怎么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孟妤倒是没看清楚。 “没什么,我这新收的丫鬟手笨,没接住茶杯。”赵菀晴捏着帕子擦着裙摆的湿痕,佯装生气骂了几句,“你这丫鬟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若非翠缕闹了肚子,我才不会带你出来呢......丢人的东西,还不退到后面去!” 孟妤微微蹙眉,良久才听到赵菀晴带来的那丫鬟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个性情十分胆小。 “表姑娘没被烫到吧?” “还好,只不过是裙角有些湿罢了,不碍事。”赵菀晴道,“孟姨娘还没告诉我你这眼睛呢......我怎么瞧着这眸色比往日亮了不少?” “先前齐大夫在宿松县的时候为我开了新的药方,效果很好,眼下已能朦朦胧胧地看到些影子,想必过些时日就能完全看清了。”孟妤也没藏着捏着。 赵菀晴听此隐晦地朝后看了一眼,而后道:“孟姨娘还真是命好啊,这被红袖楼毒瞎了的眼睛也能变好......哦不,哪来的什么红袖楼呢?孟姨娘分明是家道中落,不小心流落到宿松县又被我这表哥救下来的,对吗?” “表哥对你,还真是用情至深啊。” 孟妤听到赵菀晴这般阴阳怪气,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是啊,三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应该以身相报。三公子也说了,若是日后我们成婚定要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到时候表姑娘别忘了来喝喜酒啊?” “哦对了……还不知表姑娘跟陈公子回京后,可有把大婚补办上啊?” 第110章 姐妹 赵菀晴脸上辛苦维持的笑容差点崩掉:“我不喜铺张浪费,自然没让我家夫君重新操办……不过听孟姨娘这语气是和表哥要好事将近啊?” 孟妤露出个羞涩的微笑,点了点头道:“三公子是这般说的,他自不会骗我……” 似是嫌此还不够,孟妤又伸手像是觉得热般拉了拉衣领,故意露出了脖颈上的吻痕让赵菀晴看见。 果不其然,赵菀晴瞥到那如梅花般绽开的痕迹时,握着茶盏的手用力到节骨都泛了红。 不要脸的狐媚子! 赵菀晴在心中狠狠骂道,但想到她身后站着的人,她嘴角又扬起一抹狰狞的冷笑:“可是我听说三公主对表哥喜欢的要紧,表哥也应了三公主的邀约明日去城郊赏枫叶……三公主身份尊贵,颇得圣宠,这瞧着才是天作之合啊。” “孟姨娘,有时候太信男子的话,只怕是会害了自己……” “三公主金枝玉叶,恐怕也容不下表哥身边有你这样的人呢。” 孟妤听到这话小脸一白,像是被惊到了:“尚公主可是不能入朝为官,三公子定不会娶三公主的……” “孟姨娘,如今圣上膝下就这么一个在身边的公主,若她真喜欢表哥,只怕撒撒娇圣上就会满足她……”赵菀晴道,“况且就算没有三公主,也还有的是贵女闺秀等着表哥……孟姨娘还是为自己早做打算的好。” “若是日后能得个姨娘之位恐怕都是万幸,如此也不枉我唤你这么多声‘孟姨娘’了……” “这怎么会……”孟妤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而赵菀晴极为享受孟妤这样的表情。 “好了,这茶水也喝够了,我就先告退了。还望孟姨娘这眼睛能早日康复,毕竟一个瞎子还是挺难在京城生活下去的。”赵菀晴到最后语气中的恶意不加掩饰。 自从陈言平几个月前收了那个外室送上门的孩子后,赵菀晴就愈发痛恨孟妤这样的女人。 从宿松县就憋着的气与怨恨,到了京城也只增不减。 说罢,赵菀晴就带着丫鬟告退了。 然而上了马车,赵菀晴立马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换了一副面孔:“柳妹妹,这孟姨娘可是你想找到的人?” 而那个一直含胸驼背、默默无言的丫鬟抬起头,露出的正是柳瑶光那张明艳漂亮的脸,只不过今日似乎刻意往丑了易容,这才让她没那么显眼。 柳瑶光的脸色不太好,一时间只是用帕子擦着自己脸上的粉妆,没回赵菀晴的话。 赵菀晴也不恼,她只是柔声说道:“柳妹妹,我其实知道你与这孟姨娘关系不简单,你不必这般防备我的,毕竟我与这孟姨娘也是只有仇怨没有情分……你要是不想在京城看到她,那我自然也是不想。” “不妨我大胆猜一句,你与这孟姨娘是姐妹吧?她甚至比你生得更像承恩侯一些……” 柳瑶光见赵菀晴这么说,她也就不藏着捏着了:“赵妹妹不瞒你说,这孟妤的确是我的表妹,她是我姨母的亲生女儿……只是先前我们一同上京时遇到了山匪,我和姨母运气好被官兵群就救,但是我这表妹却不知所踪。” “我和姨母后来也派人去寻过她,但始终没有踪迹,我还以为她早就死在了山匪手中……也是老天眷顾我这妹妹,她竟平安回到了京城,此事我定会回去告诉父亲和姨母的。” “她竟还有这样的身世?”赵菀晴听出了柳瑶光没说实话,但她却配合着柳瑶光接着说道,“不过柳妹妹别怪我多嘴,就算我这表哥为这孟姨娘捏造了个身世,可她的过往却是经不起细查的,传出去多少不好听。宸王如今对你颇有照拂,指不定哪日这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要是这个节骨眼上认回了你这妹妹,我怕对你的名声不好啊。” 柳瑶光自然明白赵菀晴的意思,但她却并不惊慌:“赵姐姐,你说的有道理,人自会是认的,但当然不是眼下这个时候……如今也就先委屈我这表妹留在萧公子身边,想必日后她定会谅解我的苦衷吧?” “留在我这表哥身边也不见不好,毕竟他可是把这孟姨娘护得要紧。若非他这般金屋藏娇,我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来带你见她了。” “没想到萧公子竟还是这样怜香惜玉的人......” “是啊,只是不知这样的怜惜能维持多久了?这样不明不白的以色待人,终究是不长久的......惟愿三公主能晚些时候知道这些事了,不然她吃起醋发起狂来,可是谁都拦不住的。” “赵姐姐说的正是,今日多谢你陪我来这一趟……先前你说陈公子在想要去吏部当值的事我一定会同宸王殿下说的。” 赵菀晴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色,她忙拉住柳瑶光的手说道:“如此便多谢柳妹妹了。” 赵菀晴忙前忙后,可为的就是这事。 她同陈言平成婚后本以为攀上荣国公府的高枝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结果回京没两日就遇到出了那私生子的事。 陈言平北被荣国公好一顿贬斥,最终碍于流言蜚语,陈言平还是把那孩子认了回来,但却把孩子丢到了她跟前娇养。 赵菀晴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就当了母亲,她心中如何不气? 可孤身在经常,赵菀晴只能忍气吞声。 她本还盼着陈言平能官复原职,可陈言平回京后也迟迟不得重用,干的竟是些鸡零狗碎的活儿。 前些日子陈言辉亡故时陈言平也在场,荣国公一度认为是陈言平这个庶子嫉妒嫡子,不分青红皂白给陈言平上了家法,连带着宸王也不得不疏远了陈言平。 赵菀晴这才看清明白陈言平在荣国公府的地位还没陈言辉养的一条狗地位高。 到头来竟要她一个女眷去想办法让柳瑶光吹枕边风,当真是丢脸。 可无论如何,陈言平到底是赵菀晴的夫君,她若是不再想想办法,她在荣国公府的处境只会比陈言平还惨。 马车内,赵菀晴与柳瑶光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脸上皆是带着笑意,只是眼底都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第111章 孟澜 京城,承恩侯府。 柳瑶光提着裙摆一回府,就急冲冲地朝着后院奔去。 而后院花圃前,正站着一道身着暗红色衣裙的妇人。 她满头金钗珠环,手中正提着花洒往泥地里浇水。 哪怕她已上了年纪、眼角也有了皱纹,但也能看出她年轻时是何等容貌娇艳。 听见柳瑶光从回廊传来的脚步声,这妇人微微一顿,先对她身边一个身着护院衣裳的男子说道:“瑶光来了,你先退下去吧……莫要让他看到了你。”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孟妤和周澹容在暴雨夜的客栈遇见的那个奇怪之人。 只是不知怎的,他摇身一变又成了承恩侯府的护院。 “是,夫人。”男子乖顺地退下,只是临走前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妇人几眼。 “娘!我回来了……”柳瑶光提着裙摆宛如一只蝴蝶般扑到了妇人的面前,而后压低声音说道,“娘,我今日真的见到她了,她回来了……” 妇人原本笑着的神情一僵,她道:“进屋再说。” 待进了屋屏退了下人后,柳瑶光立马把心中憋着的话都说了出来: “娘,这小蹄子可真是命大,愣是从山匪的手里活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些人干什么吃的,收了那么多银钱却连个人都弄不死,现在倒是麻烦了。” “你不知道,孟妤如今被那萧贵妃的弟弟当外室养了起来了,我瞧她那身衣裳首饰都是上品成色,府邸中的布置陈设也样样不输咱们府中……这一出金屋藏娇可是玩儿的漂亮!” “就连她那眼睛都是宫中的御医看的,她怎么就那般运气好?!” “沉住气,瑶光。”妇人听罢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在外人面前你可没有露出这副模样吧?” “那怎么会……娘说的我都记在心中的。”柳瑶光说道,“我没在那赵菀晴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您就放心吧。只是这孟妤的眼睛快要好了,我怕她上门认亲戳穿我们怎么办……” 被柳瑶光唤作“娘”的妇人是承恩侯的续弦夫人,孟澜。 在外人看来,承恩侯离家十几年,女儿和家中产业皆是托付给了妻子的姐姐照顾,他在京城的吃穿用度也都是靠孟澜供养。 所以在孟澜带着柳瑶光回京没多久后,承恩侯就娶了孟澜作续弦,这样既能照顾亡妻的亲人,又让本就被孟澜照顾了多年的女儿名正言顺地认了她为母亲。 如此,皆大欢喜,承恩侯还落了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但无人知道的是,这柳瑶光本就是孟澜的女儿。 孟澜的夫君早亡,柳瑶光才一岁多时就被她带回了孟家。 那场山匪劫掠,本就是孟澜处心积虑策划的,为的就是偷龙转凤,让现在的柳瑶光代替孟妤回京,成为承恩侯唯一的女儿。 “怕什么……一个流落青楼还当过冲喜妾室的女儿,和一个即将嫁给宸王为侧妃的女儿,你说你父亲会更喜欢哪个?”孟澜拉住柳瑶光的手说道,“像孟妤这样早就没了清白的女子,认回来都是丢柳家的人,她如今哪里和你比得了……” 道理孟澜都懂,可她还是有几分担忧:“娘,要不还是将她……若是我与她的关系爆出来,我怕宸王会不喜,这婚事我与您费了这么大功夫,绝对不能前功尽弃!” 柳瑶光为了得宸王的欢喜可是费尽心机,陈太后生病那些的日子柳瑶光比慈宁宫的宫女都勤快,端茶喂药擦身,比奴才还像奴才。 可就算如此,荣国公府和陈家都是瞧不起她的,就连侧妃之位都没那么稳当,柳瑶光哪里能容忍这事出一点差漏。 “你当我不想下手吗?可你今日连入府见她都要打扮成丫鬟的样子,可见那萧公子也是真对这小蹄子有几分喜欢……”孟澜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早在宿松县查出孟妤的踪迹时,孟澜就派人去过了。 只不过那个萧三公子将孟妤护得要紧,她根本没机会下手,甚至她派出盯梢的人还被杀了杀了两个。 那个萧三公子实在是怪得很,异常警惕不说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孟澜怕自己暴露,后来就将人撤了回来。 毕竟孟妤的身份对那萧三公子而言太过难堪,她赌男人的新鲜感过了就会抛弃孟妤。 可谁曾想他竟把人带回了京城来,甚至还不惜给她换了个身份。 孟妤,还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不过那赵菀晴不是说了,三公主对这萧融喜欢的要紧吗?”孟澜眯了眯眼说道,“我们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柳瑶光道:“娘,我也知道最好利用的就是三公主……可三公主到底与敬王一母同胞,我怕我与三公主走得近,宸王会有所不满。” “而且,三公主对我向来没有好脸色……” 想到三公主那人,柳瑶光眼底掠过一抹怨意。 三公主自视甚高又站着敬王一派,对她向来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有一次宫宴上三公主醉酒后甚至在大庭广众下勒令她换上舞姬的衣裳跳舞助兴。 若非宸王出面解围,柳瑶光只怕日后在京城再也抬不起头来。 “谁说你一定要与三公主交好了?”孟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道,“她讨厌你,亦是个好机会不是?” “不光如此,你还要想办法让孟妤知道她要寻的亲就在承恩侯府……” 就柳瑶光诧异道:“娘的意思是?” 孟澜笑而不语,只是伸手摸了摸柳瑶光的脸颊道:“快去把衣裳换下来吧,你爹就要回府了,让他看到了可不好……” —— 承恩侯府发生的事孟妤一概不知,夜色渐深,沐浴焚香后的孟妤坐在窗边由着夏安给她擦发。 偶然提起今日赵菀晴来的事,夏安多嘴了一句:“今日表姑娘带来的那个丫鬟双手白净如玉,怎么瞧都不像是寻常的丫鬟……也难怪她接不住了那茶了。” “还好那茶杯没碎,不然又要损一套上好的青花瓷茶具了。” 夏安本是闲聊,可这却引起了孟妤的注意。 “那丫鬟不像是做过粗活的?”孟妤问道。 “回夫人的话,的确不像……细细想来,她那模样还生得有几分好看呢。”夏安回道。 第112章 三公主 孟妤听罢若有所思,她以为今日赵菀晴来寻她是又憋着什么坏。 可谁曾想她只是不痛不痒地跟她怼了几句就走了。 孟妤除了套出了三公主邀约周澹容的事外,倒是没再打听出旁的什么来……这就好像赵菀晴今天来,并非全是冲着她来的。 孟妤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丫鬟的模样,只可惜她能想起来只有那个朦朦胧胧灰白一片的身影,倒是也没听见她的声音。 “啊……”孟妤打了个哈欠,分明时辰还早,她却忍不住犯起了困,“三公子还没回来吗?” 夏安还没来得及回话,这冬宁就匆匆跑进门说道:“夫人,三公子派人传信儿回来说他今日不回府了,让您喝了药后早点歇息就是,不必等他……” 孟妤点了点头,倒是也不矫情地纠结今日周澹容为何不回来,她喝了最后一碗药就安然地睡下,一夜好梦。 可孟妤没想到的是自这日以后,周澹容一连数日都不曾回过此处。 这期间唯有齐恒带来了治疗孟妤眼睛的最后几味药材,为她又看了一次诊。 “齐大夫,您这是怎么了?您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疲惫?”孟妤的手腕搭在桌上,声音带着几分担忧之意。 齐恒坐在孟妤的对面,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人也瞧着有些邋遢,下巴一圈儿的胡渣都没来得及刮掉。 但面对孟妤,他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最近家中有些事,确实忙得厉害……不过不碍事,不碍事。” “只要这几味药材全了,你这眼睛定能恢复如初的……” 孟妤道:“这外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三公子好几日都不曾回来……” 齐恒神情一僵,收回手说道:“圣上惜才,又给三公子派了不少活儿,三公子估计一时间顾不上这儿也是正常的。” “是吗?”孟妤诧异道,齐恒说没什么事,可她怎么觉得这几日府中格外沉闷呢? “自然是的。”齐恒道,“您就放心养好身子,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我这儿还有旁的事,就不久留了。若是您这身子还有什么不适,只管派人来寻我就是……” “齐大夫,您能见到三公子吗?要是您能见到他,您可能帮我给三公子带一句话?” “您说就是……” “中秋节也没多少时日了,我想问问三公子先前许诺我中秋的事可还作数?我会在府中一直等他的……”孟妤道。 周澹容先前答应过孟妤,要中秋时带她见自己的父亲,还要陪她逛夜市猜灯谜。 孟妤可都记在心中的。 齐恒点了点头道:“若是有机会见到三公子,我定会把话带到的。” 说完,齐恒就背着药箱离开了,瞧着还有旁的急事要去做。 齐恒走后,孟妤坐在长榻上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眼前能察觉到的光愈发明亮,可心却随着周澹容的杳无音讯而变得空荡不安了起来。 冬宁看出了孟妤的反常,便借着周澹容送来的药材想要逗孟妤开心: “夫人,您摸摸这青琅枝和龙血须,从前奴婢只在话本子里听说前朝出现过这东西,没想到这如今还真有……这两样药材都不知道三公子是从何处得来的,三公子当真是神通广大。” “您瞧,三公子对您真是上心极了……等他回来瞧见您这眼睛好了,定会高兴的,您可千万不能多想!” 孟妤应了一声,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庆幸来。 要是她攀不上周澹容这个高枝,孟妤只怕就算到了京城也拿不到这样珍稀的药材,照样治不好这眼疾。 可周澹容都愿意为她费功夫拿到这样的药材,这几日为何又突然消失不见呢? 是被那三公主绊住了脚,还是宫中的萧贵妃又出什么事了? 这样的困惑一直萦绕着孟妤,可又过了两日孟妤也没能见到周澹容,反倒是迎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 初秋的庭院里,落叶无声地飘落在青石板上。 孟妤倚在朱漆栏杆边,指尖轻轻摩挲着廊柱上挂着的铜铃,听到清脆声响起,孟妤恍惚间会觉得是周澹容在她的身边。 孟妤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虽说如今看什么东西都好像是蒙着白纱,但仿佛只要她伸手就能摘下这层白纱,让她重新将这一切看清楚。 “夫人,该喝药了。”冬宁将温热的药碗递到孟妤的面前,然而孟妤刚喝了一半就听见前院传来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孟妤诧异道。 没等她与冬宁反应过来,十余名带刀侍卫鱼从回廊贯而入,分列两侧。 周澹容留下的护院尽力在阻拦,却终究是抵不过这些整齐有序、腰挂佩刀的侍卫。 随后,一抹被宫女太监簇拥着的嫣红身影傲然踏入——只见那女子身着绯色宫装,腰间悬着一条金丝软鞭,发间珠钗微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是多日未得好眠。 冬宁下意识地挡在孟妤身前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他人府邸?” “大胆!竟敢对三公主出言不逊,来人啊,将此人拿下!” 绯色宫装的女子还没开口,她身侧一身青袍的年轻太监高声呵斥道,立马命人将冬宁和孟妤都抓了起来。 孟妤还没喝完的药碗顿时被人打翻在地,她的双手缚后被死死摁在地上跪好。 混乱中她还不小心磕到了头,额角顿时乌青一片。 三公主……孟妤有几分心惊,她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吗? 孟妤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只能隐约看到那三公主周灵弦走到了她的面前,伸手粗暴地扣住孟妤的下巴打量着她的脸。 “柳瑶光和赵菀晴那两个贱人说你生得美若天仙,这才勾得萧融在重伤时都不忘念着你的名字……可本宫看来也不过如此,空有皮囊,惯是狐媚做派!”周灵弦语气充满厌恶,看着孟妤的眼神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孟妤被捏得下颚生疼,脑袋也被撞得阵阵发昏。 “三公主所言,民女,民女不知为何意……” 第113章 生死 “不知何意?”周灵弦手指用力,力气大到好似要把孟妤的下巴给捏碎,“好啊,本宫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前些日子萧融陪着本宫去城郊赏枫叶,却突然出现一波人意图对本宫和敬王行刺,萧融为救本宫和敬王重伤昏迷,而昨日敬王旧毒复发,如今命悬一线正等着龙血须那味药材救命呢!” “满京翻来覆去地找,结果这龙血须在你的手上……还愣着干嘛?给本宫搜,搜不出来救不活敬王,你们就都别想活了!” 周灵弦拂袖扔下孟妤,孟妤顿时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掌心在青石板上擦出了一片伤痕。 很快,这些带刀侍卫便如匪徒般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了周澹容安置孟妤的府邸。 与其说搜查,更不如说是抄家。 就连这花园里周澹容为孟妤新种的桂树都被连根拔起,这些人恨不得把地上的土都翻上三寸。 孟妤此刻无暇顾及这些人的行为,她被“萧融”重伤的消息给惊懵了,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也一阵黑一阵白。 话本子里从没有过这事啊,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孟妤不知所措的时候,周灵弦看着到处都是圆角的桌椅、回廊下挂着的青铜铃铛、还有没有任何门槛的地面,眼中的冷意更甚。 她喜欢了萧融这么久,还真是头一次看到他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 最初从柳瑶光的嘴里知道这事时,周灵弦还不相信。 毕竟萧融从前在京城虽也招女人喜欢,但周灵弦知道他自视甚高,寻常贵女闺秀他哪里瞧得上。 所以向来只有女人追捧着萧融的份儿上,他哪里有为哪个女人低头过? 可直到周灵弦听到萧融重伤时都唤着孟妤的名字,她这才知道孟妤对于萧融而言的不同。 但真正让周灵弦忍无可忍的,还是那龙血须。 先前她的哥哥敬王就被荣国公府陈家害了一次,中毒昏迷了数日。 而昨日不知怎么的,敬王面见父皇时又当场毒发,吐血不止。 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加严重,需得这百年才得一小株的龙血须入药救命,可翻了满京周灵弦才知道这龙血须被萧贵妃讨走了。 最后兜兜转转则是落在了孟妤手上,并且用来给这么个废物般的瞎子治眼睛了! 周灵弦顿时忍无可忍,这才来了此处搜药。 “禀告三公主,已在府中的小厨房翻到了龙血须的残渣,但这剩下了的草药也不够敬王殿下入药啊!” 这时,周灵弦身边的太监颤巍巍地上前跪下说道,满脸的惶恐不安。 周灵弦脸上浮现暴怒之色,转身盯着孟妤怒斥道:“好啊,好啊!龙血须竟用在了你这么个瞎子身上,你可知自己该当何罪?!” 孟妤跪在地上,还震惊于周澹容重伤的消息,听到周灵弦这般质问她,孟妤饶是想辩解也没得辩解。 敬王中毒,生死攸关,而龙血须都被她用了…… 孟妤的双手死死攥着裙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三公主!这龙血须是贵妃娘娘赐下来的,民女不过是得贵妃娘娘恩典才能以此药治自己的眼盲之症……民女也不知道竟会发生这等事,还请三公主明鉴!” 孟妤搬出萧贵妃,却不曾想这样更刺激周灵弦。 周灵弦提着裙摆逼近到孟妤的面前,毫不犹豫就上来给了孟妤一脚。 孟妤被重重踹倒在地,一阵头晕眼花,她扶着脑袋,几欲作呕。 “怎么,你还敢拿贵妃压本宫?你算什么东西!”周灵弦眯着眼眸骂道,“就算是萧贵妃将龙血须给了萧融,你用了,就是死罪!” “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本宫拖下去放血!” “既然这龙血须都被你吃了,那就看你的血肉能不能救救我哥哥了!” 周灵弦一声令下,孟妤便被人拖到了朝廊外的空地上。 夏安和冬宁这几个丫鬟看到孟妤被这般对待,个个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可她们越急,就被那些侍卫摁得更狠。 孟妤被拉扯得浑身都在作痛,可她的脑子却分外清醒,她疯狂地思考着此刻自己应该怎么办。 但孟妤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面对周灵弦这样天潢贵胄,她只有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份儿。 孟妤的双眸涌出泪水,泪眼朦胧中她好似看到了那侍卫举起的刀。 刀刃折射出的寒光,应当是像极了孟妤前世被杀时的刀光。 可消沉片刻后,孟妤心中又腾起一股愤怒来。 她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改变了那么多事,如今马上眼睛就要好起来结果她又要死了吗? 孟妤不甘心地说道:“三公主!龙血须不止那些……求您放了我,只要您放了我,我这就告诉您在何处!” “你想骗我?”周灵弦质问道。 “不敢!我,我先前听说龙血须十分珍贵,便偷偷藏了一些想着日后拿出去换钱……”孟妤满脸害怕地说道,“我,我怕三公子日后会厌弃我,所以,所以攒了不少宝贝,我如今命都在您的手上,哪里敢骗您!这,救敬王殿下要紧啊,还请三公主信我一次……” 孟妤本就生得柔弱清伶,这会儿模样狼狈、双眸无神的样子更是瞧着可怜无助,仿佛周灵弦一根手指就能将她彻底摁死。 周灵弦又走到了孟妤的面前,她接过侍卫手中的刀缓缓蹲下,刀刃朝着孟妤的脖颈反复比画:“好啊,你要是敢骗本宫,本宫就亲手将你偏片活刮,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孟妤瑟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地说道:“不敢,我定不敢骗您的!我,我这就带您去找那龙血须……” 也正是这说话间,孟妤突然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线在一点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孟妤用力地咽了一口口水,但她仍是装作自己看不到的样子虚虚看着周灵弦的胸前。 “好啊,那你就带我去!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瞎子怎么带我去……” 周灵弦朝着周围的侍卫使了个眼神,这些人便都退后了一步。 周灵弦看着孟妤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她踉踉跄跄摸索着半空的朝前走,突然恶从心生。 她做了个噤声的东西,然后故意漫不经心地将刀横在了孟妤的双眼前,若是孟妤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只怕撞上去就是毁容失明。 周灵弦脸上的笑容颇为狰狞,就在她等着这血腥的一幕时,变故突生。 只见孟妤猛然爆起,如游蛇般弯腰窜到了周灵弦的面前,速度快到周灵弦根本没反应过来。 而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只纤细的银簪已赫然抵上了周灵弦的咽喉。 她低头,看到的便是孟妤凶狠如兽般冰冷而清明的眼眸。 第114章 救命 “你竟然在装瞎?!”周灵弦惊呼出声,眼底满是被戏弄的羞恼。 周围的侍卫见自己主子被挟持,立马个个都抽刀欲上前拿下孟妤。 可孟妤哪里会给他们机会。 她死死揪着周灵弦的衣领,手中的细簪毫不犹豫地扎入了周灵弦的肌肤,顿时血珠渗出。 周灵弦没想到孟妤这么大胆,当场尖叫了起来。 孟妤握着簪子,心脏如擂鼓,但手却稳稳当当。 在周灵弦踹倒她的时候,她就乘机从脑后取下了这只银簪。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等事,孟妤比之前冷静了很多。 “三公主,可别乱叫,把你手中的刀给我扔下去……不然我这手再往里推一寸,您就得和敬王共赴黄泉了。”孟妤一面幽幽地开口道,一面带着周灵弦靠在了墙上,不把自己的背后留给那些侍卫,“我贱命一条,您可是身娇体贵,千万不要做糊涂事啊……” “好啊,竟是本宫小瞧了你……”周灵弦咬牙切齿地说道,但很快她就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孟妤握着簪子又往里了推了些许,毫不犹豫。 尖锐的刺痛传来,周灵弦只能扔掉了手中的刀,孟妤这才停了下来。 孟妤看着周灵弦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中顿时生出几分畅快之意。 “你想要本宫放你走?你就算逃得出这府邸,还能逃得出京城吗?”周灵弦恶狠狠地说道,“你放开本宫,本宫倒是能给你个痛快……” “三公主,我若是要死的话,也得拉个您陪葬不是?有公主您这样的人陪着,我可是三生有幸呢……”孟妤威胁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求您放了我,我只求您带我入宫!” “入宫?” 周灵弦万万没想到孟妤的要求竟是这个,入宫她不是更死路一条吗? 孟妤看着面前这些虎视眈眈的侍卫,冷声道:“我要见萧融……” 周灵弦神情一怔,这个关头她竟要见萧融? 难不成这女人还是真心喜欢萧融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孟妤与这些侍卫的对峙。 “贵妃娘娘有旨!请三公主和孟氏速速入宫,不可有半刻耽误……呀,这是怎么回事!”曲茂才举着萧贵妃的懿旨气喘吁吁地赶来时,差点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昏过去。 好在紧随曲茂才的陆风对此已见怪不怪,他上前抽刀毫不犹豫地挡在了孟妤的身前呵了一声:“退下!” 把孟妤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后。 孟妤凭着熟悉的声音认出了陆风,但她仍没敢放下手中的簪子。 直到曲茂才又念了一遍贵妃的旨意,还刻意强调贵妃下旨时圣上也在她身边,孟妤这才退了一步,放过了周灵弦。 周灵弦捂着脖颈被人团团围起,她带来的太监指着孟妤怒骂道:“行刺公主,你可知这是死罪?!此事我定会禀告给圣上,请他为我们公主做主!” “给我杀了她!”周灵弦吼道。 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自她出生起还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好一个孟妤,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竟敢伤了她! 周灵弦越想越气,见周围的人碍于曲茂才在此不敢动手,她便捡起自己扔下的刀剑想要亲自动手。 可曲茂才却拦在她的面前说道:“三公主,这龙血须圣上已经派人又寻到了一株,如今还是救人要紧,您不如速速回宫吧,贤妃娘娘可还惦记着您呢,要奴才务必把您现在就请回宫去!” “圣上也是这个意思,您也不想抗旨不遵吧……” “来人,把三公主请回去!” 周灵弦不甘地看着曲茂才,但见孟妤已经被府中护院和曲茂才带来的人牢牢护了起来,她便知道今日是杀不了她了。 这时,又有一个宫女提着裙摆急匆匆地来到周灵弦耳边说了几句话。 周灵弦顿时脸色大变,只留一句狠话后就匆匆离开了:“好啊,你不是想进宫吗?那本宫就看看你入了这宫中,是否还能活着出来……” 周灵弦走后,孟妤像是被抽去了力气般浑身一软,若非靠着墙壁,只怕都会跌到地上去。 夏安连忙上前扶住孟妤,声音又急又忧:“夫人,您没事吧?!” 孟妤眨了眨眼眸,还是第一次看清了夏安的面容。 同她想的一样,夏安生的并不出众,但一双眸子却十分温顺明亮,望过来的眼神中满是关切。 孟妤盯着夏安的眼眸,疯狂颤动的心好像终于变缓了些许,耳边的轰鸣声也渐渐平息下去。 然而没等孟妤同夏安说几句话,陆风就已做出了“请”的手势让孟妤立马入宫。 孟妤开口道:“三公子当真是重伤昏迷?” “三公子刚刚醒了一次,要贵妃娘娘一定要保住您……如今这府邸已不安全,还请您入宫留在贵妃娘娘身边,贵妃娘娘定能护您周全的。”陆风抱拳道,“马车已侯在门口了。” 孟妤并没有犹豫,她立马点头同意。 只是她这眼睛刚刚复明,视线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走路还是要靠夏安领着。 上了马车孟妤才从陆风的嘴里知道,前些日子周灵弦邀周澹容去城郊赏枫叶,刚被解了禁足的敬王也一同前去。 敬王也有心拉拢周澹容,一路上便多番示好,竭力撮合周澹容和周灵弦。 然而就是到了山头的时候,不知何处突然放出了如雨般的暗箭,周澹容为保护敬王深受重伤,一连昏迷了好几日。 事发突然,所以根本没人顾得上孟妤,也没敢告诉她这事。 直到周灵弦今日被柳瑶光的话和敬王中毒的事刺激得突然发难,陆风这才拉着曲茂才去寻萧贵妃救人。 第115章 安全 “那三公子呢?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孟妤攥着夏安的手,声音都有几分颤抖。 陆风看着孟妤已康复的眼睛,还有些不习惯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摸了摸鼻子道:“有齐神医在宫中,应该能保住性命。” 得了这句话,孟妤握着夏安的手骤然松开,长舒一口气——那可是话本子里的男主角,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个时候呢? 孟妤不断地安慰着自己,只是尚没见到周澹容,她总觉得不踏实。 “刚刚我太过担忧三公子,这才不小心刺伤了三公主,若是贵妃娘娘问责,我甘愿受罚……”孟妤说着说着,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哭腔,“只是在受罚前可能让我再见上三公子一面……枉我与三公子同床共枕这么多时日,竟然不知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若是他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孟妤的语气激动,最后一句话声音大到外面骑着马的曲茂才都听个清清楚楚。 曲茂才握缰的手一顿,这话再次刷新了他对孟妤的认知。 他先前以为孟妤跟着周澹容只是为了攀龙附凤,但如今看来她对自家主子还是有几分真情在啊。 不然怎么会做出挟持公主,要求进宫见周澹容最后一面呢? 曲茂才心中暗暗对孟妤改观了些许。 陆风见孟妤哭得里梨花带雨,他忙出言道:“一切都有贵妃娘娘和三公子在,您不必忧心……若是三公子的身子好转,贵妃娘娘定会让您见三公子的。” “多谢陆侍卫的宽慰……我如今盼着的也就只有三公子平安无事了。”孟妤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这话说得真假参半。 她既是担心周澹容的安危,更是在想办法为自己铺路。 马车疾驰得飞快,很快就入了宫。 到了长春宫跟前,孟妤原本平静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手中的银簪早已被夏安拿走,但掌心的擦伤还隐隐作疼,提醒着孟妤刚刚发生过什么。 长春宫同孟妤想的一样富丽堂,只不过此刻却是一派噤若寒蝉的模样,来往的宫人皆是神色凝重,步履匆匆。 孟妤跟着陆风还有曲茂才穿过前院,走过长廊,这才来到了芳菲殿。 远远的,孟妤就看到了殿内高堂上端坐着一个身着琥珀色宫裙的妇人,她满头金钗珠环,鬓发如云,模样生得煞是艳丽漂亮,只是打眼看过去她的脸色有些阴沉。 孟妤进屋,立马行礼道:“民女孟妤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民女多谢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孟妤虽行礼行得痛快,但心中不免有些许忐忑。 然而预想中的冷遇和苛责并没有降临。 萧贵妃只是问了一句:“听说你把三公主给刺伤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有罪,民女听闻三公子重伤心忧不已,三公主又太过咄咄逼人,民女也是一时情急才误伤了三公主。民女知道刺伤公主是死罪,民女甘愿受罚……” “受罚?行了,起来吧……这罚落不到你头上的,你就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萧贵妃开口道,“瞧你这满身的污迹,不知道还以为你遭了什么难呢……来人,先给这孟氏处理一下这身上的伤。” 萧贵妃还是第一次见到孟妤,容貌同她知道的差不多,生得可是楚楚可怜、清伶漂亮,最是男人会怜惜喜欢的模样。 但知道孟妤敢挟持公主后,萧贵妃倒是高看了她一眼,寻常女子可没有这样的胆魄。 孟妤听到萧贵妃云淡风轻的话,连忙谢恩起身,由着萧贵妃身边的宫女给自己上药。 “你这眼睛也能看到了?” 孟妤的药都上到了一半,萧贵妃才惊奇地发现孟妤的眼睛康好似正常了。 “托贵妃娘娘和三公子的洪福,民女的眼睛已经能看到了!”孟妤感激地说道。 “好啊,融儿知道也定会安心的。”萧贵妃勾了勾唇角,难得挤出了一点笑容。 待孟妤包扎好手掌和额角的伤后,萧贵妃又命雪莲将孟妤带去了偏殿歇息。 折腾到现在,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今日的孟妤差点死在周灵弦的刀下,她本以为自己今夜在长春宫会睡不着,可是谁曾想她喝了些粥汤后倒头就睡了过去,只是仍是睡的不太安稳。 —— 而另一边,萧贵妃趁着夜色换了身衣裳去了明德殿。 明德殿内,血腥味混着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萧贵妃下意识地捂住口鼻,人刚进去就先看到了嘉靖帝坐在周澹容的床边给他递药碗的样子。 周澹容受了这么重的伤,嘉靖帝也是没想到。 先前看着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嘉靖帝短短几日就白了头发,人也瞧着苍老了不少。 而此刻,他紧张地注视着周澹容苍白的面容,眼中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最真切的担忧之色。 “给皇上请安,给四皇子殿下请安。”萧贵妃进屋行礼道,“臣妾已将三公主召回来了,那孟氏因祸得福眼盲之症彻底痊愈,如今正在臣妾的长春宫歇息呢……” “且一半个时辰前,宋兴沛按照圣上的吩咐已从陈言平的私宅中搜出了与城郊刺杀时一模一样的弓弩与弓箭,并且与四皇子被杀时发现的一模一样,数量也远比圣上您想的多。” “如今陈言平已经被抓起来了,他虽怎么也不肯供出宸王,但那私宅中的处处证据都表明此事与宸王脱不了干系。” “往小了说,这是宸王记恨敬王害死了自己的表弟,蓄意报复;可往大了说,这分明是宸王在私铸兵器,意图不轨啊!” “圣上,您看此事要如何决断?” 嘉靖帝抬眸看向萧贵妃,眼底满是冷意:“敬王呢?” “贤妃那边说敬王还在昏迷之中......”萧贵妃道,“此次刺杀,都是始于宸王和敬王二人的斗争,四皇子殿下只是无辜卷入……还请圣上莫要心急,如今正是一石二鸟的好时机啊!” 第116章 假死 此次敬王被刺杀一事,实际上都是敬王自己借着周灵弦邀约周澹容设计安排的。 就连那暗箭的款式也是照着四皇子被杀时的箭形制作的,为的就是更好地栽赃在宸王和荣国公府身上。 先前敬王被宸王暗害中毒,他心中这么多年憋着的气也终于爆发了出来,所以才想出来了这么个狠招来诬陷宸王。 但敬王不可能让自己真的受伤,于是就将这让伪装成宸王手下的人逮着周澹容杀,想让周澹容死在城郊。 如此一来既可以完成他的栽赃,又可以挑拨萧贵妃和宸王的关系。 好在经历这么多年的刺杀,周澹容已有了防备之心。 那日早晨出门时周澹容得知敬王同行的消息后,立马在衣袍内又穿了一件护胸护背的金缕薄甲,这才没让敬王得逞。 而敬王二次中毒亦是自己演出来的,周澹容没死,萧贵妃和嘉靖帝迟迟不对宸王发难,敬王也只能再逼他们一把了。 只是三公主不知道这事,所以才像疯了一样去寻那什么龙血须。 敬王和贤妃估计也是心虚,这才把三公主也叫了回去。 眼下这样的情况,萧贵妃说得正对。 敬王和宸王都已沉不住气了,只要嘉靖帝背后推上一把,敬王和宸王就能赌上一切拼出个死活来,到时候再把赢的那个人除掉便是。 周澹容喝完了药,声音沙哑地说道:“父皇,不如就让‘萧融’就此而亡吧,这身份到如今也用够了......‘萧融’一死,就让宸王和敬王围着此事去尽情相互攻击,您也好趁机再搜一波这两方人马背后的势力,以作清算便是。” “陈言平从和州回来后也并未放下过对我的怀疑,若非宸王已不如从前那般重用他,只怕他现在还处处针对我.......我一死,他们应当都能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彼此身上。” “他们不破釜沉舟,父皇您也无法坐收渔翁之利不是吗?” 嘉靖帝自然知道周澹容的意思,只要“萧融”死了,这事便再也无法轻易收场。 只是自己的儿子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要“死”两次,嘉靖帝心中多少有些忌讳和难受。 “父皇,也是时候让这一切都结束了。”周澹容说道,“儿臣记得中秋一过,要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母亲的忌日了......” 提到兰嫔的忌日,嘉靖帝浑身一震:“那就如你所说吧,陈太后和荣国公府风光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腾位子出来了。” 两人谈妥,周澹容虚弱的脸上难得挤出了一抹笑容。 嘉靖帝能待在此处的时间不多,又陪着周澹容坐了一刻钟后才离去。 待嘉靖帝走后,周澹容望着萧贵妃道:“多谢贵妃娘娘出手相助,她如今如何了?” 萧贵妃见周澹容这般担忧孟妤,便安慰道:“她好着呢,此次虽受了些惊吓但眼睛已经彻底痊愈了,臣妾命人往她晚膳的粥汤中添了些安神药,如今已经安稳睡下了,四皇子殿下放心就是。” “说来这丫头也真是胆大,竟敢在那个关头挟持三公主,臣妾可是听说三公主的脖颈被划出了好长一道血痕,曲茂才瞧见这一幕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这丫头倒是个颇有血性的。” 周澹容听到这话,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个自责又心疼的表情来:“是我无能,竟让她又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咳咳......” “三公主存心要找事,这不是您能预料到的。”萧贵妃安抚道,“不过臣妾多嘴问一句,您想要假死脱身,可也是为了保住那丫头?” “还是贵妃娘娘您懂我的心思。”周澹容叹道,萧贵妃对于他们父子二人来说,当真是极好的合作之人,“我死后,还请贵妃娘娘务必保住孟妤,绝不可让任何人伤她分毫。” “我会请父皇为孟妤请封,赐她府邸良田、家丁护院,并让承恩侯府认回她......这孟妤才是承恩侯府真正的女儿,与父亲相认也是她一直的心愿。” “只是这承恩侯虽尚有几分爱女之心,却是个懦弱胆小之徒,还请贵妃娘娘多多盯着承恩侯府,为她撑腰,我怕她终是会对自己的亲人失望......” “四皇子殿下说了这么多,就没想过她若是知道您身死的消息会做什么吗?”萧贵妃道,“她挟持三公主时提出的唯一的要求,可是入宫要见您最后一面......她说你若是死了,她绝不独活。” 周澹容听罢,嘴角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她不会的,她的眼睛才好,还没看过京城的东市有多繁华热闹,怎么会轻易去死呢?” “若是她一心求死,您就陪着她演演戏,把她劝住就是。” 周澹容自始至终都知道,孟妤没那么爱“萧融”的,她的拥抱、她的亲吻、她的撒娇,都是那么温热而甜蜜。 可是周澹容见过孟妤真正肆无忌惮的样子啊,如今他们二人之间始终因为他的欺骗而隔着无法靠近的距离,周澹容如何感觉不到呢? 况且,孟妤应该猜到了他的身份吧...... 萧贵妃见周澹容脸上一片落寞与思念,她便知道周澹容是真的喜欢那女子。 一时间,萧贵妃的心绪也颇为复杂,这周澹容竟是个比嘉靖帝更痴情、更狠决的:“四皇子殿下您假死也好,如此圣上动手起来也就再无顾忌了。” “那丫头臣妾定会帮您照顾好的,您放心就是.......” “那便多谢贵妃娘娘了。”周澹容拱手谢道,终于将一切都安排了妥当。 于是就在当夜,萧贵妃的亲弟弟“萧融”重伤不愈,死在了明德殿,贵妃娘娘悲痛不已,长跪于亲弟的尸体前请求嘉靖帝彻查此事。 贤妃听此消息立马带着“中毒刚醒”的敬王一同拖来了明德殿,与萧贵妃跪在同一处求嘉靖帝做主。 贤妃和萧贵妃,这向来不对付的二人倒是第一次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这一夜,皇城内灯火通明,无人安眠。 第117章 尸身 秋雨在卯时三刻缠上长春宫的飞檐,孟妤是被铜盆坠地的声响惊醒的。 她支起半边身子,云锦被褥滑落时带起一阵安神的檀香,帐外透进的白光里浮动着细密尘絮,落在孟妤的脸上衬得她面色愈发苍白憔悴。 \"作死的蹄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还敢在此站着打盹儿?混账东西!\" “将她给我拖出去掌嘴,什么时候清醒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当值!” 掌事嬷嬷的喝骂刺穿雨幕,孟妤望向窗外,绢纱之上映出重重叠叠的身影,似是有许多人在来往走动。 孟妤揉着太阳穴,不知为何觉得心中很慌,她开口道:“怎么了……外面为什么这么吵闹?” 听到主子醒了,夏安撩开幕帘走了进来。 孟妤看到夏安憔悴不堪的面容时,心头萦绕的不安莫名变得更为强烈。 “夫人,您醒了……您要起来先用早膳吗?小厨房都已经备好了白粥小菜,贵妃娘娘说您受惊过度,还是吃得清淡些好……”夏安说着话,眼中却有泪花闪烁。 “哭什么?”孟妤诧异道。 女子太久未进水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她翻身下床想要走到窗边看看发生了何事。 可夏安却下意识地挡在了她面前。 然而没当孟妤对上她的眼睛时,她又立马紧张地避开,根本不敢直视她。 向来在夏安面前和颜悦色的孟妤突然沉下脸,她绕开夏安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 今日又是小雨天,细密如织般的雨水裹着凉意扑面而来,激得孟妤顿时倦意全无。 而当她看到外面的宫人在做什么时,她浑身一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只见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孟妤看见七八个身着素白宫服的宫人们正踩着桐油凳往廊下挂白幡。 那些素帛被雨水浸得透亮,像无数垂死的白蝶贴在朱漆廊柱上。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作响,这时又有两个捧着明器的太监低头快步从孟妤面前穿过。 “说是寅时三刻殁去的,死前连句话都没和贵妃娘娘说上一句.……” “先是萧员外,如今又是……唉,这宫中要变天了……” 细碎的私语被雨打散,可眼盲了这么久的孟妤偏偏听力极好,那两个太监的话她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孟妤扶在窗棂上的手指开始发青,仿佛有寒气顺着指甲往血脉里钻。 “夫人……窗外风大,您会受凉的……”夏安站在孟妤的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披风,可她的声音却也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是他去了?”孟妤怔怔地问道。 这话没头没尾,但夏安却懂孟妤的意思。 夏安说道:“三公子寅时三刻去的,原本贵妃娘娘陪着三公子的时候,三公子的伤势都还算稳定,可贵妃娘娘一走,三公子就不行了……” “贵妃娘娘昨夜得知这个消息昏过去了一次,醒来后就长跪于明德殿不起,求圣上严查敬王与三公子遇刺一事。” “今早在陈家二公子陈言平的私宅中翻出了城郊刺杀时的弓弩和弓箭,此次刺杀似是与宸王殿下和荣国公府有关……” “圣上……圣上已经答应贵妃娘娘,定会查出背后的凶手还三公子一个公道的!” “不对,这不对。”孟妤猛然回头,她看着夏安通红的眼眸说道,“萧融不会死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要去看看他,我还没看到他最后一眼的……” 说罢,孟妤连外衫都顾不上穿,就要外往跑。 这时在外面候着的冬宁和秋绥一同拦住了孟妤,强行给孟妤穿好衣裳鞋袜这才将她领去了停着周澹容尸体的东偏殿。 —— 东偏殿内,雕云龙纹的槛窗尽数糊上桑皮纸,廊下雁翅排开三十六盏素纱宫灯,每盏都坠着玄色流苏——这是亲王薨逝才配用的仪制。 孟妤踏入殿门时,正撞见司礼监太监用金秤称量金珠,那些金珠都是要塞入尸体七窍之中的。 七八个戴孝的宫女太监跪在蒲团上念经诵文,压抑的啜泣声如窗外的细雨般绵延不断,为首的太监正是危急关头举着懿旨救下孟妤的曲茂才。 孟妤看到正中摆放的棺椁,双腿一软差点摔倒下去。 还是夏安和冬宁从后面扶住了孟妤,将她搀了过去。 只见“萧融”双手交叠在身前躺在紫檀棺床上,他同孟妤想象中的一样俊朗如玉。 只是惨白到可怕的面容和暗沉的雪青色寿衣让孟妤又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她趴在棺床边,不知何时面颊上已布满了冰冷的泪痕。 “萧融?”孟妤颤抖着嘴唇唤着他的名字,却不曾得到任何回忆,“萧融……这怎么可能呢……” 她伸手去触摸“萧融”的手臂,然而碰到的却只有僵硬和冰冷。 刹那间,孟妤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震惊于现实与话本的脱离,还是真的在为那个与自己肌肤相亲数月的男人去世而悲痛。 她只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痛到无法呼吸。 然而就在孟妤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借着朦胧的水雾她突然发现棺床上躺着的人脖颈处并没有那颗小痣。 这一刻,孟妤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探出身子,手指疯狂地摸索着“萧融”的脖颈,但是指尖只蹭到了一片雪白的铅粉。 而尸体脖颈被她蹭掉的地方则露出了大片的血痕和乌青,狰狞可怖到让孟妤都动作一停。 曲茂才等人见孟妤去碰“萧融”的尸身,立马上前搂住孟妤的腰将她从棺椁边拖开。 “不可,不可碰三公子的尸身啊!”曲茂才说道,“孟姑娘,还请您节哀……三公子已经去了,您就让他安安心心、体体面面地走吧,莫要再惊扰他的魂魄了……” 孟妤的视线死死盯着那尸体的脖颈,她的唇几次开合,想要说出棺椁中的人并非“萧融”。 可对上曲茂才布满血丝的双眸和其余宫人惊愕的神情,孟妤到嘴边的话又突然咽了下去。 这么大的阵仗,萧贵妃怎么可能不清楚棺床上的人是谁呢?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18章 斩首 就在众人拦住突然发疯的孟妤时,殿门口的位置又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孟妤望过去,只见周灵弦猩红织金斗篷扫过门槛,鬓边珍珠步摇在烛火下碎成一片冷光。 女子往日娇艳如牡丹的面庞此刻浮着青黑的憔悴,连鬓边新插的红玉步摇都显得猩红刺目。 她的脖颈上还裹着白色的纱布,隐隐能看到白纱之下孟妤留下的血痕。 “你怎么配出现在这里?”周灵弦双眸泛红,看到孟妤在此她的脖颈就开始隐隐作痛,“萧融的灵殿岂是什么人都能进来了吗?曲茂才,你何时也这么不懂规矩了?!” “回三公主的话,孟姑娘在此是得了贵妃娘娘应允的……”曲茂才道,“孟姑娘与三公子曾情投意合,三公子临死前唤的也都是孟姑娘的名字,有她在此想必三公子也能去得更安心些吧……” “情投意合?”周灵弦冷着脸,变调的声音却透着几分扭曲,“好啊,你既然与萧融情投意合,怎么他死了你却还好生生地活在这儿呢?” “本宫记得你不是说萧融要是死了,你也定不会独活……怎么,这只是一句戏弄贵妃和萧融的空话?” “你若是今日能一头撞死在这棺椁前,本宫还能敬你对萧融有几分真心;若是不敢,你一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怎么配陪在萧融的身边?” “这样两面三刀的人贵妃娘娘留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 周灵弦咄咄逼人,她的手指摸到自己脖颈上缠绕着的白纱时,眼中对孟妤的恨意更深。 见孟妤不说话,周灵弦便默认了她不敢,于是周灵弦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道:“怎么?你不敢是吗?好啊,那本宫帮你一把好了……” “正好本宫脖颈上的伤还没跟你清算,既然你这么喜欢用簪子伤人,那本宫就赐你针扎之刑可好?” “来人,把这个……” 这时,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尖锐女声从周灵弦的背后传来: “周灵弦,你想在长春宫把谁给拿下?!” 周灵弦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被萧贵妃狠狠打了一耳光。 这一掌萧贵妃用了十足的力道,顷刻间她的左脸已肿得老高。 “贵妃娘娘!”周灵弦捂着脸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今早她的母妃贤妃还告诉她,萧贵妃已同她说好,就算这次的幕后真凶是宸王,萧贵妃也绝不会放过。 周灵弦还以为萧贵妃已站到了她和敬王的这边。 可谁曾想,萧贵妃不给她半分脸面。 “你还知道本宫是贵妃啊!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本宫弟弟的灵殿大放厥词……你口口声声要孟氏给融儿陪葬,可你别忘了,若非你非要缠着融儿陪你去赏什么枫叶,融儿如今会躺在这里吗?!” “要死,不也该是你去陪融儿吗!” 萧贵妃伸手捏住周灵弦的下巴,食指和拇指用力但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细长的护甲更是紧紧掐进了周灵弦脸颊上的软肉。 她的声音也好似淬毒般透着股阴沉的狠意,漆黑的眼眸蕴着汹涌的狂风暴雨,仿佛当即就能把自己面前的周灵弦给撕个粉碎。 “贵妃娘娘,这一切,一切都是宸王的错,要不是他设下这等阴谋陷阱,萧融根本不会死啊……”周灵弦辩解道,她被萧贵妃的双眼盯得浑身一颤,顿时没了刚刚在孟妤面前的嚣张气焰,“况且……萧融是心甘情愿救我哥哥的,贵妃娘娘,可见萧融的心一直向着的都是我们啊!我与哥哥定会为萧融和您报仇的……” “心甘情愿?报仇?”萧贵妃发出阵阵讥笑,“本宫告诉你,此事敬王也罢,宸王也罢,凡是害了本宫弟弟的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别以为融儿救了你们兄妹,你们兄妹就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沾沾自喜。今日这一巴掌是本宫对你的宽容,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一句,本宫也能让你先体验体验这针扎之刑是何等滋味!” 周灵弦没想到萧贵妃会对她如此凶狠,被吓到的她忙退后几步。 这才发现萧贵妃的护甲已经戳破了她的面颊,留下了两个血窟窿。 她用手一碰,指尖正淌着几滴血珠。 “啊!”周灵弦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而没等她叫完,萧贵妃已命人直接将周灵弦道摁住,用帕子堵住了她的嘴。 连带着周灵弦带来的人也都被萧贵妃身边的太监侍卫们摁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孟妤扶着夏安的手就这样看着昨日气势汹汹压迫她的周灵弦在此刻,却如一只败犬般跪倒在萧贵妃的面前。 她嘴里塞着的帕子和被束缚到背后的双手都让她显得像个罪人般狼狈不堪。 萧贵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周灵弦,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冷冷地说道:“孟氏乃是融儿死前都惦记着的人,既是他想要护着的人,本宫绝不会让他失望。” “你若是想与她算这脖颈上的伤,那不如直接与本宫来算。” 萧贵妃一面说道,一面幽幽地从自己的发间取下一只九翅凤钗,然后用尖锐的一段抵住了周灵弦的脖颈。 周灵弦双眸圆睁,昨日被孟妤挟持的恐惧和羞恼再次涌上心头。 不会的,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敢做什么的…… “呜……” 周灵弦的期望终究是落了空,她眼睁睁地看着萧贵妃解开了她脖颈上的纱布,用簪子压着孟妤划过的地方又刺出了一道血痕。 这一道不算太深,却亦有血迹渗出。 “贵妃娘娘!这可是三公主啊,您,您……” 周灵弦身边的太监惊声喝道,而这太监就没有周灵弦那般好运了。 寒光一闪,一颗人头轱辘轱辘地滚到了周灵弦的脚边,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了那太监死不瞑目的双眼。 周灵弦白眼一翻,愣是被吓晕了过去。 而孟妤顺着那人头滚出的血迹溯源看去,举刀斩首的人正是陆风,他的面庞冷毅凌厉,蜿蜒的血迹如碗底的裂缝般在他的脸上蔓延。 第119章 认亲 陆风的手起刀落彻底震慑了周灵弦带来的所有人? 孟妤瞥了一眼地上那太监的头颅,又忍不住偷偷看向了萧贵妃的侧脸,然而那妇人的脸上毫无波澜,没有丝毫惧怕。 “孟氏,过来。”这时,萧贵妃朝着她伸出了手。 孟妤上前握住萧贵妃的手,掌心是一片冰凉 “本宫已向圣上为融儿和孟氏请封,往后你们何人敢欺负孟氏,就是瞧不起本宫。”萧贵妃冷声道,“还不扶着你们公主从长春宫滚出去?这颗人头也给本宫提回去让贤妃和敬王好好瞧瞧......本宫如今父亲和弟弟皆已亡故,倒也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若是三公主嫌这日子过得不痛快,本宫不介意送她也去重新投胎!” 孟妤浑身一震,忽然觉得萧贵妃好像是受刺激疯了。 这样的话放出去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这是既得罪宸王,也得罪敬王。 但孟妤转念一想,短短半年所有亲人皆已离世,萧贵妃自己又是个不能生育。 真发疯起来这些人又能如何呢? 烂命一条,身无长物,反倒是让萧贵妃彻底无所顾忌,只要报复那害死弟弟的真凶即可。 这与她昨日挟持周灵弦也没多大差别。 孟妤恍惚间,周灵弦已经被几个宫人屁滚尿流地架走了,连带着那颗人头陆风也命人寻了一个木箱特意装好给贤妃送去。 曲茂才取来帕子和清水擦拭着地面血迹,而萧贵妃却牵着她走到了棺椁对面摆放着的萧融的灵牌面前。 二人站定,周围的人也屏退了下去。 屋内安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爆花的声音清脆作响。 良久,萧贵妃开口道:“你与融儿可有同房过?” “回贵妃娘娘的话,已有。” “可有服用避孕汤药?” “未曾......但先前齐大夫说过,三公子调养身子的汤药中已有避孕之效,所以......” 孟妤道,她错后了萧贵妃一步,如今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那泛着冷光、臃肿华贵的凤钗金环。 那繁复漂亮的头饰仿佛如今都成了重石压得萧贵妃肩背佝偻,喘不过气来。 她明白了萧贵妃为何要保她。 “萧融”一死,她就是他留下的唯一遗物,若是她幸运怀上了“萧融”的孩子,萧家也不算是就此断了血脉了。 可惜,“萧融”养身的汤药就没断过。 孟妤垂下眼眸,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要问明白死的人到底是不是“萧融”,可萧贵妃的悲伤全然不像作假,孟妤不敢贸然问出口。 而萧贵妃知道避孕汤药竟是周澹容一直在服用,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罢了,既然融儿是真心喜欢你,本宫也不会为难你。”萧贵妃道,“先前融儿为你寻找在京城的亲人……其实他早就知道是何人了,只不过这事有些复杂,他怕你知道后难以接受,所以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昨日融儿咽气前告诉本宫,你的父亲就是如今的承恩侯。” 孟妤猛然抬起头,没想到萧贵妃会突然说起这事。 “只不过如今的承恩侯膝下已有一位从安州接回来的女儿,她叫柳瑶光,本名乃是孟薇。你可知道这个女子?” 孟妤震惊地说道:“孟薇,乃是我的......我的表姐。” “表姐?呵,看来是有人鸠占鹊巢了。”萧贵妃伸出手抚摸着萧融的灵牌说道,“那如今的承恩侯夫人应该就是你的姨母了吧?她名为孟澜可对?” “是的,她们二人竟早早就到了京城......”孟妤喃喃道,神情有些忪怔。 萧贵妃点到为止,并没有过多地说这孟澜和柳瑶光的事: “融儿曾派人试探过承恩侯,他这人对自己的女儿还是有几分怜惜疼爱的,只不过性子太过软弱无能,凡事都听那继室的……你若是认回承恩侯府也不知你习惯得了吗?” “至于你与那柳瑶光换回身份......此事恐怕并不容易。” “如果你还是想回承恩侯府,本宫会替你安排的。” “若是你不想回承恩侯府,本宫便向圣上为你请封,赐你良田宅院,保你此生衣食无忧。融儿也说了,夏安也好,陆风也好,萧家的旧仆都留给你,你大可放心用他们便是......只要本宫活着,自然也会护着你。” “此乃融儿的遗愿,本宫绝不会食言。” “你可以好生想想。” “融儿如今已死,你也见到他的尸身了,往后就不要来此处了……他也是不愿看到你为寻死觅活的样子,好生活下去吧,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而且融儿生前说过,若是他死了火化土葬即可,不必留下尸骨......火化的时日选在了明日,让他安然去吧。” 萧贵妃最后一句话说得不假,这是真正的萧融的遗愿。 这次周澹容假死,先是从死牢中寻了一具容貌身材与萧融相似的尸体演个过场,而后就会把皇陵中葬着的萧融尸身替换出来火化,让一切真正回归正轨。 而周澹容则会被送往太白观静养,等待时机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孟妤听完这些,久久没有回话。 她没想到周澹容的思虑如此周全,就连她不与父亲相认的后路都为她想好了。 只是孟妤想到前世的那个杀手,悬着的心仍是不敢落下来。 但山匪、姨母、表姐、鸠占鹊巢、杀人灭口......这些信息放在一起,一切都好像连了起来,让孟妤拨开了迷雾,看到了真相的轮廓。 “贵妃娘娘,我想要与父亲见一面。” 最终,孟妤还是选择了自己最初的决定。 前世今生,她都想与亲人团聚,无论父亲如今是何种模样,她都想要见一见再说。 而且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认亲。 眼下萧贵妃因为“萧融”的事如此护着她,她若是与父亲的相认并不顺利也有萧贵妃为她作保。 但过了这段时间,还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事。 况且,前世杀死她的凶手,她一定要想办法抓出来! 萧贵挑了挑眉,她本以为孟妤要纠结很久,或者问很多问题。 但她倒是没什么犹豫的。 “既然你想,那本宫就替你安排。”萧贵妃敛眸说道。 第120章 父亲 初秋的风卷着碎金似的梧桐叶掠过檐角,铜制的狻猊脊兽被吹得发出低哑的呜咽。 汉白玉台阶覆着层薄霜般的日光,朝臣们的靴底碾过落叶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极了冰面开裂的脆响。 “御史大夫李大人今早那道折子,怕是要让宸王脱层皮。” 吏部侍郎紧了紧领口,一阵大风起,吹得他的官袍呜呜作响,也惊起几只在残菊丛中觅食的麻雀振翅而飞,掀起好几片凋零的枯黄落叶。 这京城,彻底变天了。 户部尚书的山羊胡黏着些许被风吹挂上的碎叶残渣,他拍着下巴接道:“太后娘娘因为宸王的事又一病不起,这身子瞧着实在不妙啊......而且先前四皇子的死案要被翻了出来,只怕圣上是要清算这事......” “听闻贵妃娘娘前些日子禁了贤妃和三公主的足,圣上对此也只不过是不痛不痒地骂了几句,贵妃娘娘还真是受宠啊......” “陈家二公子那边好像松口了,虽不认此次刺杀,但也吐了些宸王的丑事......宸王的处境实在有些艰难......” “这也不好说,先前敬王犯了这么大的错,圣上不还是看在敬王妃肚子里孩子的份儿上放了敬王一马......只是可惜先前的定好的宸王妃意外身死,宸王到现在都没个子嗣......” 提到宸王的后嗣,这几个官员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了后方的身着浅绯色官服的承恩侯柳青山。 毕竟这承恩侯本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宸王为侧妃的,不知如今后悔了没。 然而柳青山,既不同他们搭话,也不顾他们的注视,瞧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只顾着低头闷走。 吏部侍郎挡在他面前时,柳青山差点一头撞了上去:“承恩侯,如今你那女儿在家中可还好?” 柳青山一个踉跄,抬起头面上满是茫然之色:“啊?什么女儿?” 不得不说,柳青山虽已上了些年纪,但未蓄胡须的他瞧着十分白净俊秀,容貌偏女相,但又未显得过分阴柔。 吏部侍郎瞧着柳青山的脸,心中忍不住泛起轻蔑和厌恶之意。 这人再勤勤恳恳,倒是不如生得一副好皮囊。 当初柳青山不也是因为容貌出众,才能在陈太后面前露脸作诗,得了陈太后的赏识吗? 他这爵位和官位,可都是来得轻松。 “我听说承恩侯府先前都与宸王府换了拜帖,就等着太后娘娘挑个良辰吉日为二人赐婚呢......如今这婚事可还作数啊?”吏部侍郎又问道,“我们还等着喝宸王的喜酒呢......” “不可胡说,我那女儿不过是得了几分太后娘娘的喜欢罢了,至于旁的,都是谣传罢了。”柳青山连忙摆手说道,脸上却有几分心虚之意。 吏部侍郎看着柳青山回避话题的模样,愈发瞧不上他。 前些日子他处处同人喝酒作乐、吹嘘宸王对他的看重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要不是这柳青山真没本事,除了会写些酸诗古文也干不出什么事。 不然只怕早就被敬王一派连锅端了,哪里还能站在这儿与他们说话? “谣传?那看来承恩侯府是不打算与宸王殿下结亲了?承恩侯您还是如此惯会审时度势啊......”吏部侍郎讥讽道,周围的几个官员听此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柳青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他却无心顾及这些人。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今日早朝前萧贵妃派人来同他传的话,说他的女儿上京来寻他了。 柳青山起初被这话吓了一跳,后来才弄明白是孟妤没死,还成了萧融的外室被他带来了京城。 如今萧融死了,萧贵妃怜惜孟妤,这才想让他把孟妤认回去,好叫孟妤不至于无依无靠。 女儿死而复生,柳青山自然是高兴的,但这会儿下朝了马上就要去见孟妤,柳青山的一颗心又猛然提了起来,反而胆怯地不敢去面对孟妤。 毕竟府中……已有一位嫡小姐了…… 可惜,萧贵妃可不会给他逃避的计划,下了台阶,柳青山就看到曲茂才正在殿门口等着他。 一看到柳青山,曲茂才就跟狗看到肉骨头般迎了上去,直接将人请去了长春宫。 吏部侍郎等人在后面看到这样的场景,还颇有几分诧异。 这承恩侯府何时又与萧贵妃搭上关系了? —— 长春宫,芳菲殿。 已经梳妆打扮好的孟妤今日着了一身素净的青烟色衣裙,如墨如瀑般的长发也只用了一根木簪挽起,木簪发尾坠着的是一朵纯白的绢花。 萧贵妃今日并不在宫中,她特将芳菲殿给孟氏留了出来,用作她同父亲相认的地方。 夏安守在孟妤的身边,正给孟妤递着茶水。 她下意识地端着茶杯给孟妤送到了嘴边,然而对上孟妤的视线她才反应过来孟妤如今能看见了。 “是奴婢不好,奴婢忘了夫人您如今能看到了……”夏安连忙说道。 “没事。”孟妤道,“看时辰,父亲应该也快来了吧……” 同柳青山一样,孟妤的心情也异常紧张。 在她的记忆中属于父亲的画面不多,但每一个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都是温馨而快乐的。 父亲将她抱在膝上教她识字。 父亲从街市给她买来花灯糕点。 父亲将她驮在肩头去摘院子里桃子树结出的桃果。 …… 哪怕是父亲后来离开了京城,他每次回来看她,都必定会带许多她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和漂亮衣裳给她。 在孟妤的记忆力里,父亲的模样永远都是慈祥而温暖的。 如今,父亲又是什么样子呢?又为何会娶了孟澜呢? 夏安看到孟妤接过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她便知道孟妤有些心急和紧张了。 她道:“要不奴婢出去问问,看承恩侯大人现在走到何处了……” 然而夏安的话没说完,冬宁已撩帘入门说道:“夫人,承恩侯到了……” 孟妤握着茶盏的手收紧,转过头视线越过冬宁的肩头,果然看到了一道清瘦高挑的身影。 第121章 辩解 等孟妤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容后,一声“爹爹”就这样从嗓子里喊了出来。 这么多年,柳青山除了瞧着老了些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孟妤仅凭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妤儿吗?”柳青山的身子顿了顿,他不可置信地问道,声音都有些颤抖。 孟妤上前几步直接走到了柳青山的面前,一双水雾弥漫的杏仁眸就这样热烈而渴望地望着柳青山:“爹爹,我是妤儿啊……您认不出我了吗?” 柳青山的视线在孟妤的脸上移动了好几次,那与他有七分相似的眉眼他如何认不出来。 到底是发妻与自己的女儿,血脉的相亲让柳青山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眸。 他搂住孟妤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孟妤,嘴里连连说道:“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我的妤儿……我的妤儿最是像我了……”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长春宫呢?” “你又是怎么到京城来的呢?快,快同爹爹说一说……” 孟妤看到柳青山眼含热泪,她也忍不住鼻尖一酸。 父女二人坐到桌边,孟妤终于有机会将自己经历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只不过孟妤就算再激动,对自己不利的事——比如红袖楼里的遭遇——她多是一句话带过,绝不多提。 饶是如此,柳青山都已经听得落泪连连,到最后反而是孟妤给自己的父亲递着帕子,安慰他的情绪。 柳青山向来就是个多情感性的人,孟妤可至今都记得母亲死时他在母亲的棺椁前嚎啕大哭到近乎昏厥的样子。 “我竟不知道你过的是这种日子……我以为,我以为你都死在那山匪手里了……她们告诉我,那些山匪向来喜欢玩弄女子后直接把人丢给山里的野狼作食,所以这才没寻到尸身……” “我,我对不起你啊!” “要是我知道你还活着,我说什么也要把你接回来啊……” “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柳青山懊恼不已地说道,他甚至不敢去看孟妤那双清亮的眼眸。 孟妤也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诧异地问道:“父亲,这……她们是谁啊?” 柳青山哭泣的表情一凝,支支吾吾的说道:“就是,就是派出去寻你的那些人……罢了罢了,都是一群废物啊!你放心,为父回去就严惩这帮办事不力的东西!” 孟妤道:“爹爹的意思是,您还愿意认我?” “你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能不认你?”柳青山立刻地说道,只不过语气有些弱,“只不过恐怕认你回去还有需要点时间……” 孟妤捕捉到了柳青山的迟疑和心虚,那份亲人带来的温情与可靠在这一刻突然淡了不少。 孟妤的心尖一凉,原本朝着柳青山靠过去的身子又退回来了半寸:“爹爹是因为那新娶的夫人和已经认回来的女儿吗?” “我听说……爹爹已经娶了姨母为继室,认了表姐为女儿。” “而且旁人都说表姐就是‘我’,就是您在太湖县唯一的女儿……” 柳青山忙打断道:“妤儿!此事......为父都是有苦衷的啊!当初我因救驾太后娘娘得封‘承恩侯’之爵位,这事瞧着风光,却有不少人嫉妒我,认为我德不配位,不值如此高的封赏。” 柳青山能得到“承恩侯”这样的爵位,并非靠的都是自己。 陈太后寿宴上一时兴起突然想登摘星阁赏月,可谁曾想阁楼顶层的护栏松动,陈太后倚栏放孔明灯时差点摔下去。 柳青山那时被唤在陈太后身边写寿宴诗词,眼疾手快拉住了陈太后,这才救了她一命。 而偏偏关于摘星阁年久需修缮巩固一事,陈皇后先前就同嘉靖帝说过。 只是那时嘉靖帝与荣国公府关系紧张,没多久陈皇后就被嘉靖帝禁足剥权,修缮摘星阁的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陈太后差点失足坠,这错除了在那些宫人太监身上,还有言官上本参奏,认为是皇帝不孝、疏忽大意,这才导致陈太后陷入险境,亦有罪责。 此外,亦是还有人请奏,认为萧贵妃德行无状,无法治理好后宫,所以请求嘉靖帝放出陈皇后,让其重掌六宫之权。 嘉靖帝不愿放出陈皇后,陈太后便逼着给柳青山封侯,以此敲打追随荣国公府陈家和三皇子的一众党羽,让他们知道只要是顺陈家者,哪怕是个身世浅薄无能无用之人,也照样能封后获爵,一步登天。 嘉靖帝最后还是让步选了柳青山,只不过朝堂百官都知道柳青山这爵位来得何为荒唐可笑。 想到这儿,柳青山的心中也满是苦闷,他叹了一口气道:“哎,朝堂的事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你一个女子也理不清楚。” “你只要知道,我这承恩侯是从太后娘娘手里得来的,我自然与太后娘娘、荣国公府就是有一条船上的人。” “若是没能得封这爵位,我又如何有能力把你们都接来京城呢?就连我如今的承恩侯府,可都是太后娘娘亲自赏赐的.......我当然要念着太后娘娘的恩情。” “可是朝堂之中有人看不惯我如此升官发财,就借着我将发妻女儿放在安州太湖多年来抨击我忘恩负义、抛妻弃子......我名声受损,亦伤的是太后娘娘的脸面啊。” “所以接你回京,既是我如今能在京城立足了,亦是想你回来同爹爹我一起堵住悠悠众口,这么多年我虽鲜少回安州,可我从未苛待过妤儿你啊!妤儿,你说是吗?” “后来你在路上出了事,我那时候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我这一封侯,被我放在老家多年的女儿就死了,这事怎么听怎么奇怪不是?” “所以我没了法子,就,就干脆将你表姐认作了你......如此,我也不必再同那些人解释什么山匪、什么抢劫的岔子,让他们莫要再将矛头都对着我了。” “但妤儿你要相信,我一直都在派人寻找你的踪迹,只不过这些偷奸耍滑的竟然敢骗我......” 第122章 琼光 柳青山说到这儿,神情又激动了起来。 而孟妤却愈发冷静,柳青山说的话漏洞太多了。 为什么他非要一个人来填补“女儿”这个位置的空缺?为什么又这么快娶了孟澜呢? “那爹爹,为何您又这么快娶了姨母为继室呢?”孟妤问道,“您不是答应过母亲,此生绝不会再娶吗?” 这话一出,柳青山的神情微微一僵,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道:“妤儿......我对你母亲的情谊不假,可,可你姨母这些年操持家中、照顾你和孟薇,也不容易啊。” “况且她是你的姨母,我娶了她,总比娶别的陌生女人好不是吗?她与你血脉相连,又是你母亲唯一的妹妹,我想着娶了她,她以后定会像萍儿一样将你视为己出的......” 孟妤迟疑片刻开口道:“可是爹爹,你娶姨母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死在’山匪手里了吗?我又哪里需要她来照顾我呢?” 柳青山张了张嘴,似是有些语塞。 孟妤看着柳青山的脸,这才发现他的额头已蓄起了一片汗珠。 柳青山其实不必说什么了,孟妤已全都懂了。 她这个父亲性子颇为软弱,小时候都是家中母亲将他照顾得面面俱到。 冠礼之后便与她的母亲孟萍成了婚,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皆是出自孟家,他在家中除了读书写文不必操心任何事。 母亲死后,孟萍接手了孟家的产业,每个月大半的营收都送去了京城供养着柳青山。 与孟萍成婚,柳青山便又可以当甩手掌柜,过他衣食不愁、逍遥自在的好日子了。 “妤儿......”柳青山弱弱地唤道,“你难道不喜欢你姨母吗?这么多年都是她替你母亲照顾着你,你年幼时犯下这么大的错,都是你姨母帮你抗下来的......她对你,不比你母亲差啊。” 孟妤听到这话,胸膛突然腾起一股怒气来,孟澜如何能跟她的母亲相比? 若孟澜是真心对她,又怎会故意把她养成这个样子? 孟妤看着柳青山闪躲的眼眸,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压下自己反击的冲动,她道:“那爹爹,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一切是不是该回到正轨了?表姐她终究不是您的女儿不是吗?” “这么久以来,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与爹爹您相认......与爹爹一同留在京城,我就再也不是没有父母的野孩子了,不是吗?” 那句“没有父母的野孩子”听的柳青山心肝儿一颤,阵阵刺痛。 可接下来的话他始终不知道怎么开口。 孟妤见柳青山又支支吾吾了起来,她接着问道:“爹爹可是嫌我如今不是清白之身了?爹爹是觉得我从前经历的事,都不光彩是吗?” 柳青山涨红着脸道:“怎么会......贵妃娘娘都说了,你受了这么多苦让我务必好生待你,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父亲为何迟疑?”孟妤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咄咄逼人了起来。 柳青山看着孟妤冷下来的眼眸,气势更弱了下来,他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孟薇不止是你的表姐啊,她.......她就是你的亲姐姐。” 孟妤听到这话两眼一黑,声音都变了调:“爹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孟薇是我的亲姐姐?” “妤儿,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啊......”柳青山懊恼道,“当年在与你母亲成婚前,我醉酒失魂,不小心同你姨母有了肌肤之亲......但我当时实在喝得太多了,竟将此事给忘完了。” “而你姨母不久后就要出嫁,她也没敢提及此事,所以我一直以为就是那一场春梦罢了,并未在意。” “可谁曾想就是那次,让你姨母怀上了我的孩子。” “你姨母怕我心里有负担,怕破坏我与你母亲的感情,愣是将此事忍了多年,未曾对我透露一句......都是我浑蛋,这才让你姨母也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直到你表姐生得愈发像我,你姨母才将此事告诉了我。” “所以......” 孟妤瞳孔震动,柳青山的话像是晴天霹雳般砸得她外焦里嫩,可这话也像是一把利刃劈开了这么多年笼罩在她眼前的迷雾。 她就说为什么孟澜并未再嫁,就一心一意地继续供养柳青山呢? 她就说为什么每次柳青山回安州,都要再三提醒她听姐姐的话,绝不可胡闹呢? 她就说为什么‘她死’,柳青山并没有那般痛苦惋惜呢? 原来,他不止自己一个女儿。 原来,他在与母亲成婚前就犯下过这种错事。 那孟澜后来带着女儿回府,他们屋檐下日日相见,饭桌上次次同食,难道就真的清清白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母亲的事吗? “妤儿,都是我这个做爹爹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千万别怪你姨母和你姐姐啊。”柳青山道,“以为你死了的那段时间,我日日在萍儿的灵位前哭泣忏悔,痛苦万分,还生了好几日的大病......这些时候都是你姨母和你姐姐陪着我的。” “你姐姐同我一样有几分才学灵气,也够刻苦争气,没多久就在京城的贵女之中立了足。” “你姨母精明能干,家中的田产铺子都是她上下打点,甚至在官场上她亦能为我出谋划策,能有她相伴左右,我这也不必再负担那么重。” “如今你的表姐变成了亲姐姐,如何不是一桩喜事呢?这也是亲上加亲不是吗?” “往后你们姐妹同心,家中才能和睦兴旺不是?” “而且昨日你的姨母又诊出了喜脉,妤儿,你和孟薇要有个弟弟了!” “不对,不应该再叫孟薇了......瑶光,对,你姐姐如今叫柳瑶光,你以后就叫柳琼光,‘瑶林琼树含奇华’,这才是好名字啊!” 说到这里,柳青山双眼都泛起了光芒,脸上也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第123章 和睦 孟妤听见柳青山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在心底发出来好几声冷哼。 家中和睦兴旺?改名为‘柳琼光’? 这便宜倒是让她这个父亲占尽了。 “那爹爹又要给我个什么样的身份迎我回府呢?”孟妤问道,“人人都知道你在安州太湖只有一个女儿,现在多冒出来一个,爹爹又要如何解释呢?” 柳青山神色一凝,摆了摆手说道:“这也正是我想同你说的……为父心中自然是非常想你认祖归宗,我们父女俩也可名正言顺地团聚。” “但事已至此,恐怕得委屈你一二了……当初我认回瑶光时,对外称的便是你姨母的女儿死在了山匪手里。” “如今只要你以我侄女的身份回家,将你记在你姨母的名下,一切也并无大碍,你照样可以唤我‘爹爹’。” “左右不过是个称谓,只要我们一家人心在一处,叫什么又有何妨呢?” 柳青山越听越对这个周全的安排感到满意,可等他抬头去打量孟妤的神情时,这才发现孟妤脸色微沉,像是有些不开心。 柳青山又劝道:“妤儿,可千万不要目光短浅啊……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要多心,我这都是一心一意为你好,为你打算的。” “你如今是跟着萧贵妃的弟弟回京的,到底是已没了清白之身。贵妃弟弟重伤而去,恐怕日后你也没法再嫁人生子……这若是放到寻常人家,只怕都会让你剃了头发出出家去做姑子!” “但爹爹可舍不得你受这么大罪啊……无论如何,承恩侯府都会养你一辈子的。” “爹爹为你考虑,那你是不是也该体谅体谅爹爹……你放心,我寻人替你姐姐看过命了,你姐姐日后定是个有大造化的。” “你与你姐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她以后能高嫁夫婿,她也能照拂着你一二。” “再等澜儿腹中的孩子生下来,我与澜儿一起好生教养,府中家业也能后继有人了不是?你背后也能有个弟弟为你撑腰啊!” 柳青山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孟妤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爹爹说姐姐日后是有大造化的……难不成就是指姐姐能嫁给宸王也罢吗?” “可如今,宸王可是害死贵妃弟弟的凶手,就连四皇子的死也同他脱不了干系。爹爹,您就不怕……” 柳青山听到这话,立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说道:“不可妄言!你姐姐与宸王的事,都是谣传罢了……这京城中嫉妒承恩侯府的人不少,你可不能被这些话迷了心智,也跟他们一起去惹你姐姐的不痛快,明白吗?” 柳青山说着说着,眼眸中又泛起了闪烁的泪花,轻轻握住了孟妤的手。 “妤儿,你如今生的当真如你母亲期盼的那些亭亭如玉、温柔漂亮……她看到如今的你,必定会欣慰的吧。” “你莫要同我置气,过几日就随我回府可好?只要我们亲人团聚,旁地都不重要啊……” “如今你就在长春宫好生住上几日,等我将府中收拾妥当了,定会接你回府的!” 柳青山的手光洁温暖,没有受过任何粗活磨砺的掌心像是绸缎般包裹着孟妤,但孟妤却只觉一阵寒意从掌心侵蚀。 她突然明白了周澹容为何会对她的父亲避而不谈了。 孟妤失望地垂下眼眸,但却没有拒绝柳青山:“妤儿身无长物,如今能与爹爹相逢已是极大的喜事……若是有机会,爹爹可否能让我见见姨母和姐姐,让我知道她们是如何虎口脱险的?” “当初遭遇山匪惊险万分,我也以为姨母和姐姐都死了……” 柳青山见孟妤松口,立马欢喜地说道:“没问题,没问题!此事我定会办妥的……你的姨母和姐姐都很想你啊!” 两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柳青山要出宫的时辰也到了。 他到底是外男,不可在后宫之中久留。 柳青山走后,转眼也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孟妤特意命冬宁特意带了一碗小吊梨汤给萧贵妃送过去。 这几日,孟妤常常与萧贵妃一同用膳,她对于这位盛宠后宫的贵妃娘娘早已没有了刚开始的惧怕。 “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我听雪莲姑娘说您忧思过度,哭哑了嗓子,特意熬了些梨汤给您润润喉,还望贵妃娘娘不要嫌弃……”孟妤道。 “嗯……你有心了。”萧贵妃清了清嗓子,的确有几分不舒服。 不过她可不是因为“萧融去世”而忧伤过度,而是前两日咒骂宸王时太尽兴了,这才伤了嗓子。 “承恩侯今日来过了?”萧贵妃舀起一勺梨汤抿了一口,清甜入顺滑,“汤里可是加了川贝?药味倒是不重……” “回贵妃娘娘的话,齐御医说加些许川贝进去有助于润燥止咳,民女这才命人加了些许……父亲已经来过了,说是不日就会接民女回府,民女在此多谢贵妃娘娘成全!”孟妤说完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给萧贵妃行了个礼。 萧贵妃放下手中的勺子,指甲上豆蔻的殷红之色如血色般漂亮。 她看到孟妤这番低微的态度开口道:“说吧,可是有什么事要本宫帮忙?” “贵妃娘娘明鉴,民女想求贵妃娘娘在宫外给民女一个容身之所!” “哦?本宫以为你已经决定要回承恩侯府了……怎么,想留个后路给自己?”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敬重父亲,渴望有家人依靠,但如今父亲才对民女坦白如今的柳瑶光亦是他与民女姨母的女儿……柳瑶光年长民女两岁,原来父亲在与母亲成婚前就已与民女的姨母暗通曲款。”孟妤道,“民女想回承恩侯府亲自看一眼,若承恩侯府已无法成为民女的栖身之所,民女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自己的依靠,把这日子好生过下去。” “民女愿为三公子守身如玉,绝不再嫁!” 萧贵妃听罢道:“你还算有些脑子,不至于承恩侯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知道还有不少人都不信宸王这次会真的被圣上厌弃,承恩侯府如今虽表面避嫌,背地里却少不了奔走跑动。” “但世事无常,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这事谁也说不准。” “还有,融儿已死,他也不需要你守身如玉,你该做什么只管去就做就行,不必顾及他。” 第124章 审问 “民女谨记贵妃娘娘的教诲。”孟妤深深伏下身子说道。 这时,雪莲走进殿内行礼道:“贵妃娘娘,太后娘娘派人传话,说是请您过去一趟……” “呵,那个老东西病好转了?又能说话了?”萧贵妃眉毛一挑,艳丽凌厉的五官顿时流露出锐利的锋芒来。 老东西? 孟妤被这三个字惊得心头一颤。 雪莲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太后刚才醒来后,特让人去请了宸王前来侍疾,但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宸王殿下离开时脸色颇为阴沉……太后娘娘更是晚膳都没用,只要见您。” “那不急,等本宫用完了晚膳再去见她就是……”萧贵妃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抬手免了孟妤的行礼,接着不紧不慢地喝起了梨汤来。 萧贵妃似是故意晾着陈太后,等她用完晚膳,距陈太后派来请人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萧贵妃临走时还将喝剩的梨汤装了一盅,美名其曰是想让太后娘娘尝尝。 那模样,全然对地陈太后没有半分畏惧。 萧贵妃走后孟妤坐在桌前还有几分出神。 这些日子里人人都说萧贵妃因为弟弟和父亲的死得了失心疯,谁人凑到贵妃跟前来都要挨两句骂。 偏偏圣上还处处袒护着萧贵妃,哪怕萧贵妃威吓三公主和贤妃,圣上只说是她惩治后宫,肃清正风,不痛不痒地敲打了她几句再没了下文。 可孟妤总觉得萧贵妃不像是她表现的那么悲痛。 若真是悲痛到肝肠寸断的人,恐怕不会在“萧融”的头七都没过就给指甲换上了新的豆蔻颜色。 而对她,萧贵妃既不要她为“萧融”和萧家守着贞洁,也不对她提出任何要求。 孟妤可不信萧贵妃会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是“萧融”死前真心喜欢过的女子,就这样无条件的对她好。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呢? 孟妤又想到了那具脖颈上没有那颗小痣的尸体,心中又是一阵烦闷。 这时,夏安走到了孟妤跟前轻声问道:“夫人,奴婢听闻您这次回承恩侯府只想带冬宁和秋绥两位姐姐去……奴婢敢问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这才招惹了夫人您的厌弃吗?” 孟妤回过头就对上了夏安那双温顺而又闪烁着忐忑害怕的眼眸。 这话柳青山走后孟妤的确给冬宁提了一嘴,她的本意是想让夏安留在贵妃赏赐的宅院中看家,一来轻松自在,二来也是可以让夏安远离承恩侯府那些糟污事。 孟妤回去,也并非是因为渴望什么亲情。 她是要把回去把前世想要杀死她的凶手给抓出来,如此才能以绝后患。 而夏安前世受她牵连死在了京郊,孟妤怕今生也会出现这样的可能,这才没想带她。 孟妤道:“承恩侯府依我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只是不想你再跟着我冒险……你也差不多到了年岁,我不如托贵妃娘娘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如何?这样总比当奴婢强……” “我待你,和对待冬宁她们不一样。在我眼中,我与你像姐妹,而非主仆。” 孟妤拉住夏安的手,眼下四下无人,她倒是也能说些心里话了。 然而,夏安听此,眼眸突然一红。 她扑腾一声跪下道:“夫人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还请夫人别不要奴婢……从前夫人说奴婢是三公子的人,那是因为奴婢曾经亲眼见过了三公子审问红袖楼老鸨和金美玲。” “奴婢实在是害怕有朝一日三公子对您的情谊不再,也用这样的方式来对待您,所以奴婢不敢忤逆三公子……” “但奴婢发誓,奴婢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 自从孟妤上次质问了她,夏安的心头就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般沉重,让她在孟妤面前愈发患得患失了起来。 她能有今天,都是孟妤念着在萧府的恩不嫌弃她。 夏安将这些都牢牢记在心中,若是不能在孟妤身边服侍,那她还有什么用呢? 况且这些时日,她也是真心喜欢孟妤这个主子的。 而孟妤听到夏安诧异道:“什么审问?” “萧融”已死,夏安又不想与孟妤离心,索性都说了出来。 孟妤听完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夏安口中说的“萧融”,和她认识的“萧融”是同一个人吗? 那话本子里,萧融的身体是异世人的魂魄。 而那在异世人的国家里人人平等、反对暴力,就算是官府审讯也不会有严刑酷罚。 萧融刚入京时曾去过审讯司当值,但萧融没待两天就因为受不了审讯司的残暴血腥、无法下手审问犯人自请去其他司部。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面不改色、如此熟练地用那等酷刑去对待桂姐她们? 除非……除非与她同床共枕这么多久的人根本就不是话本子里的那个萧融。 这个念头让孟妤的心脏狂跳,她不安地揪住裙角,脑袋嗡嗡作响。 “夫人,奴婢一开始也以为三公子是心狠手辣之人,但真多时日相处下来,奴婢觉得三公子也是真心喜欢您的。”夏安见孟妤脸色不对,她连忙说道,“您平日里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话本子,何时会午睡,夜里喜欢掀被子……这些习惯三公子都倒背如流,甚至夫人您不曾告诉我们这些奴婢的,三公子却总能脱口而出……还请夫人不要因为奴婢的话而害怕三公子……” 夏安的话让孟妤想到了更多的巧合,凤梨酥、兔子、圆圆……看来她认识的“萧融”,根本就不是话本子里的那个萧融。 孟妤头痛欲裂,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 夏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脸上的惶恐之色更甚,她连忙问道:“夫人可是不舒服?奴婢这就去请齐大夫来……” “无事,只是突然有些头昏罢了。”孟妤缓了片刻,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夏安道,“你想好要与我一同去承恩侯府了?若是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你可莫要害怕啊……” 夏安见孟妤松口,眼底满是欣喜与感激:“奴婢早已与家中父母断了联系,如今除了侍奉夫人别无他愿。奴婢愿意与夫人共同进退……” 第125章 回府 京城,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朱漆色的西侧门前落满梧桐金箔,门吏扫叶的竹帚声惊起寒鸦。 檐上难得挂起了两盏红灯笼,只是不知放了太久灯芯受潮,赤红之内的橘黄烛火始终不够明亮。 但今日西侧门可是热闹。 除了门吏丫鬟,这承恩侯的继夫人和府中的嫡小姐都在此处站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人。 可若说这人重要吧,又怎么会在西侧门迎人呢? “娘,这丫头还真是运气好啊!她划了三公主的脖颈还能平平安安地带着赏赐回家,萧贵妃也真是厉害,这样的事都能挡下来......”柳瑶光身着蜜合色缠枝莲纹锦裙,腰间攒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可她如今身子都已经破败了,认回来不也是脏了我们家的门楣吗?” “萧贵妃愿意护着她也是好,如今萧贵妃与宸王殿下关系紧张,她要你父亲认回孟妤,那宸王也定是不会阻止的......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你被她牵连了。”孟澜一身暗橘色的交领锦裙贵气而低调,她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她回府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么多劫难都没死,你可绝不能小瞧她,也不能露出什么不对劲来。” “娘,我知道。”柳瑶光说道,“我都是听着你的话去撺掇旁人,自己可没动手过。只是娘,宸王如今受了这么多弹劾,我还是有些怕......” 孟澜拉过柳瑶光的手说道: “有什么可怕的?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雪中送炭不是?只不过要做得隐蔽些,不能让别人察觉。” “如今能继承大统之位的,要么是宸王,要么是敬王,你爹爹这爵位都是靠着陈太后得来的,你觉得敬王登基了承恩侯府会有好下场?再说了,宸王受了不少弹劾,难道敬王就少吗?” “当初也是你瞧上的宸王,铁了心要去搏一搏......我帮你到这个份儿上,你难道想就此放弃、随便找个门楣比我们家低的郎君嫁了?” “这些事做了,你就别后悔。” 话是这么说,孟澜的眼底却也有几分烦躁之意。 她也没想到这宸王会经受这么多风波,眼看着大权在握,又生出这样的是非来。 不过孟澜打心眼里还是相信,这荣国公府和宸王能如之前一样再次站起来。 毕竟敬王的才能和家世和宸王相比,还是差得太远了。 事已至此,就只能让柳瑶光赌一把,一如她当初赌柳青山能飞黄腾达一样。 “来了来了,马车来了!” 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跑过来说道。 孟澜和柳瑶光顿时都换上了另一副满怀期待、笑容满面的样子,就等着孟妤来。 卯正初刻,西角门的青石板路上终于传来了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 一辆青布帷幔的马车停在垂花门外,帷幔边缘缀着的淡青色流苏被秋风掀起,露出了车内坐着的妙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着月白缠枝纹襦裙,外搭半幅黛青纱帛,衣襟上绣着细如发丝的竹枝纹,素净淡雅却又不失精致。 她微微俯身探头,仅仅被玉簪挽起的墨色长发间露出一张皎白清伶、精致漂亮的脸蛋让西侧门的两个丫鬟呼吸一顿,只觉这继夫人的女儿生得既如山间清泉般玉莹清濯,又透着如烟雨水雾般的楚楚柔弱之姿。 那双似水如烟的杏仁眸望过来时,好像含着浩渺烟波和粼粼水光,叫人瞧上一眼就忍不住坠入其中,沉醉于那温柔乖软之中。 不过就是女子如花瓣般的唇毫无血色,朱粉之下也有淡淡的病态之感。 孟澜看到孟妤的那一刻,顿时热泪盈眶,连忙上前拉住了才从马车上下来的孟妤的手:“我的女儿啊,你受苦了!快,快来让娘瞧瞧......” 可这一声“女儿”,却把孟妤喊得阵阵恶心,她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避开了孟澜的手。 孟澜的表情微微尴尬,柳瑶光见此便想从另一侧挽住孟妤以示亲昵,可谁曾想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丫鬟将柳瑶光挡了下去。 这两丫鬟正是夏安和冬宁,而夏安瞧见柳瑶光时还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似是觉得她有些熟悉。 柳瑶光被夏安的视线一灼,心想这孟妤居然还将萧家的人给带了回来? 柳瑶光又朝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孟妤身边竟还跟着个容貌冷冽、眉眼间充满煞气的侍卫,那身形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妹妹,这些人是......”柳瑶光惊讶地问道。 “这些都是萧家三公子身边的旧仆,贵妃娘娘开恩,特让他们继续跟着我......姐姐和......夫人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吧?” 让孟妤叫孟澜“娘”或是“母亲”,孟妤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柳瑶光和孟澜交换了个眼神,孟澜便说道:“小事,都是小事。妤儿,你想带什么人回府都行,往后承恩侯府就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都是娘的错,当初没有照顾好你,后来竟又以为你真的死了。” “娘该死!你是不是因为还怪着娘,这才不愿意唤我一声‘娘’?” 说着说着,孟澜的脸上都挂起了泪,捏着帕子抹眼角的模样煞是让人瞧着可怜。 孟妤倒是也不惯着孟澜,孟澜装哭,她便也两眼一闭扶着额头装自己不舒服。 冬宁见孟妤身子一靠,她立马接住孟妤道:“侯夫人,我们家小姐近来忧思过度,身子还带着病呢,恐怕是不能在此久吹风.......如今府中小姐的院子还没收拾好吗?怎么夫人只让小姐站在门口说话呢?” 孟妤到底是没嫁给周澹容的,如今她要回承恩侯府,冬宁他们就又唤了称谓,将孟妤彻底认为了自己的主子。 而冬宁几句话,就让孟澜伤心抹泪的动作再次僵硬。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忙把人往府内迎:“是,是我思你心切,竟没注意到这些!来,快将二小姐带回去!往后你就是承恩侯府柳家的二小姐了......” 第126章 傲慢 孟妤入了承恩侯府,耳边满是孟澜和柳瑶光聒噪的说话声,但她却紧着神注视着自己在府中遇到的每一个人。 只可惜,孟妤没寻到什么踪迹。 很快,几人就先来到了孟澜住着的新月堂。 “晚膳都备好了,这凤梨酥是我命人下人特意买来最热乎新鲜的,你快尝尝可会喜欢?”孟澜热情地说道,“还有这青笋菌菇汤、虾仁豆腐……这些都是清淡的,你如今身子柔弱,只怕吃不了太油腻的,所以我特意备了这些呢!你父亲今日有事,怕是回不来了……明日他定会好生陪你的。” 柳瑶光道:“妹妹,母亲不放心你一个住,所以特意将新月堂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往后你就住在那儿便是,母亲也好生照顾你不是?” “姐姐这声母亲叫得好是顺口啊……但也不知那西厢房是否能住得下我带来的这些人呢?”孟妤柔声道。 刚刚进新月堂时她可是打量过了,那西厢房不过是两间屋子拼在一起,显然孟澜和柳瑶光就根本没有想过孟妤还会带人回来。 柳瑶光看着孟妤白净冷淡的面容,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左右不过是几个下人,自会有地方安排他们的。有母亲在,你还怕没人照顾你吗?” “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同妤儿要说几句体己话。” 孟澜挥了挥手,想把冬宁她们遣散下去。 可谁曾想冬宁和夏安都没有动,她们静静站在孟妤的身边,像极了那种极尽忠诚的护卫犬。 “孟妤?”孟澜又唤了一声,似是想提醒孟妤要懂事一些。 可孟妤扬了扬下巴,眼中流露出几分轻蔑之色:“在出宫前我已在贵妃宫中用过膳了,眼下不饿……这新月堂我怕是住不惯的,还请夫人你帮命人帮我再收拾出个院子来吧。” “我流落在外这么久,夫人一定不会拒绝我这点小小的要求吧?” 柳瑶光看着孟妤仗着萧贵妃的偏袒得意扬扬使唤孟澜的样子,后槽牙咬得吱吱作响。 可见孟澜没什么动作,柳瑶光也只能退步。 “那妤儿先去西厢房歇息片刻,我将院子收拾好了再给你说,如何?”孟澜温柔体贴地说道。 孟妤看着孟澜那张风韵犹存、与母亲有两三分相似但比母亲远生的漂亮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夫人可得快点了,不然偌大个承恩侯府连我的容身之处都没有的话,我也只能回宫去求贵妃娘娘收留我了……” “哦对,今日晨时宸王殿下还特意来了长春殿求见贵妃娘娘,可惜贵妃娘娘根本不想见他呢……”孟妤转头看向柳瑶光,目光中泛着挑衅之意,“话说姐姐与宸王殿下的婚事还作数吗?” 孟澜这才发现,孟妤竟比从前更加牙尖利齿、不好对付了。 眼见柳瑶光愈发沉不住气,孟澜便赶紧允了孟妤,让她去了西厢房歇息。 待孟妤走后,柳瑶光攥着拳头说道:“娘!你可看到她那副样子?!她怎么敢拿宸王的事来揶揄我……她算个什么东西?!” “你说,她是不是知道山匪的事了?”孟澜若有所思地说道。 按理来说孟妤如今这样的处境能被认回承恩侯府都是个极好的下场,但孟妤对孟澜和柳瑶光的敌意却不加掩饰。 孟澜本以为孟妤还像小时候一样可以任人拿捏,但如今一看,孟妤已经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娘,此事我们做得那么隐蔽,她怎么会知道呢?”柳瑶光说道,“况且就算知道了,她也没有证据不是吗?娘,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这孟妤有萧贵妃护着,怕是不好下手。” 孟澜道:“你说萧贵妃为什么护着她?” “自然是因为孟妤是萧融的遗孀……不对,她连遗孀都算不上!” “左右不过是弟弟喜欢过的一个女人,萧贵妃如今在气头上,自然会护着她……可护得了一时,护得了一世吗?”孟澜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瑶光,你要知道,她永远比不上你的,莫要为她置气。而且如今我的肚子里又有了你父亲的孩子,她拿什么和我们争呢?” 柳瑶光点头道:“是,瑶光都听娘的。” —— 另一边,冬宁和夏安已将床榻都重新铺了个整齐,被褥被单都换了个全新。也 陆风被孟妤安排了出去,让他去查查这府中是否有可疑的人。 孟妤本还紧张陆风会质问她的命令,可谁曾想陆风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末了还告诉了孟妤一句话:“三公子说过了,往后属下就是您的人,还请您不必顾忌什么。” 孟妤看着陆风坚定而冷静的眼眸,神情一阵恍惚。 明明周澹容已经“死了”,但孟妤却觉得身边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若是没有周澹容给孟妤留下了陆风,孟妤哪里有胆子来承恩侯府呢? 陆风离开后,夏安就立马将自己觉得柳瑶光熟悉的事给说了出来,这话一出,冬宁也有了印象。 “是,我也记得表姑娘带过来的那个丫鬟……那丫鬟的手可是白净细腻,头发也是乌黑透亮的,怎么都不像是普通的丫鬟……不过她的面容却不像,这位柳小姐生得更好看些。”冬宁说道。 夏安道:“但细看,那人的五官却还是与今日这位小姐相似的……” “呵,容貌可以用妆容改变不是吗?也真是难为柳瑶光用这样的办法提前来见我了!”孟妤声音带上了些许怒气,“三公主也是受她撺掇的,看来这母女俩根本……” 话到一半,孟妤突然顿住了。 她想到柳瑶光可以易容的话,那……“萧融”不也可以这样吗? 更别提萧融没被异世的人魂穿前生得颇为肥胖,那五官挤的也瞧不出来什么样子,如此不是更好伪装了吗? 孟妤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了月牙儿似的掐痕。 “小姐,怎么了?”冬宁问道。 “没什么……”孟妤的露出个苍白的笑容说道,“往后在承恩侯府,吃穿用度你们都要小心些,我这个姨母向来是个笑面虎,不知道还藏着什么阴险呢。” 说话间,孟妤打了个哈欠,脸上露出了几分疲惫和困倦之色。 夏安和冬宁见孟妤困了,便赶紧伺候她睡下。 只是这一觉孟妤睡得不太安稳,梦里竟全是周澹容的身影。 第127章 赐婚 承恩侯府新认回来了一个二小姐。 这事虽在风云诡谲的京城不算什么大事,但仍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尤其是在发现孟妤就是萧贵妃弟弟带回来的外室时,承恩侯府又成了众人一个新的话题焦点。 只不过这次承恩侯府颇为低调,既不见外客,也不接帖子,夹着尾巴不与任何人往来。 远远没有之前柳瑶光和宸王殿下来往密切的时候张扬高调。 而敬王和宸王的斗争也是如火如荼,两人你来我往,今日我翻出你栽赃诬告,明日你上奏我贪污受贿,就连贤妃和陈皇后都被拉出来挡火儿,什么残害妃嫔、苛待宫人等事都被挖了出来。 前朝后宫都是乌烟瘴气,直到贤妃爆出来一件事,才让宸王和荣国公府彻底离了心。 这事满京疯传,连孟妤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小姐,宸王殿下的耳聋并非是先天就有的。当初皇后娘娘入宫后久久不孕,承恩侯府就把皇后娘娘的庶妹给送进了宫封了个嫔,想要让这庶妹替皇后娘娘生下陈家的血脉。” “陈嫔的生母一直被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攥在手中,所以陈嫔对皇后和太后都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任何反抗。” “陈嫔怀上宸王后,皇后怕陈嫔野心膨胀,便想去母留子,于是一直宅暗中被陈嫔下保胎伤母的药,就想等着陈嫔在生产时难产去死,一举两得。” “可陈嫔生产时以外发现了自己的异样,猜到了皇后和太后的意图,她本自幼就在荣国公府受尽了冷遇,入宫后更是因皇后的嫉妒备受磋磨,所以怨恨皇后和太后的陈嫔在临死前故意用细针戳聋了宸王的一只耳朵。” “为的就是不让皇后和太后痛快。” “前些日子贤妃从民间搜罗回来了从前在陈嫔身边服侍过的老宫人,就将此事爆了出来,还说了不少皇后故意苛待陈嫔的丑事......” “宸王本就对荣国公府和太后、皇后的强势有所不满,听到这样的真相大受打击,一蹶不振。” “这一招,还真是杀人诛心。” 冬宁一面揭开木箱上盖着的绸布,给孟妤看着萧贵妃从宫中赐下来的珠宝首饰;一面同孟妤说着宸王和陈嫔的事,这些也都是她从雪莲那儿听来的。 宸王自幼就因为耳聋的事自卑难过,长大后又因为这个残疾在夺嫡之路上重重受阻。 结果现在他才知道,这耳聋并非是先天,而是自己的亲生母亲故意所为。 可想而知,这对宸王来说有多么难以接受。 孟妤倚着雕花木窗,紧临着木窗的长榻矮桌上还放着新鲜的时令瓜果。 单是殷红多汁的石榴都是下人亲手颗颗拨开,满满承了一小碗,看着煞是可口。 孟妤遥遥望向窗外,宽阔漂亮的院落草木整齐,平整雅致,颇为不错。 这是孟妤亲自选出来的院子。 这几日子在承恩侯府,孟妤仗着有萧贵妃撑腰可是极尽张扬挑剔。 院子太小不喜欢、吃食太腥荤不喜欢、孟澜送来的衣料颜色不喜欢......可谓是招尽了仇恨,让孟澜和柳瑶光气的直咬牙。 期间孟澜还用动了胎气的事想要压一压孟妤。 可孟妤却直接从宫中请来了齐恒,愣是拆穿了孟澜做戏的样子,连带着柳青山都觉得孟澜为了争宠有些不懂事了。 那段时间孟澜和柳瑶光在孟妤这处屡次吃瘪,但又因为宸王被敬王打压的厉害,她们二人也跟着势弱,难得避起了孟妤的锋芒,倒是叫孟妤这几日过得颇为痛快。 然而眼下,孟妤看着这院落,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周澹容先前在院子里给她栽的桂花树。 只是可惜,那几棵桂花树还没怎么开花,就被周灵弦给扒了个干净。 “害死三公子的凶手呢?可有个结果?” “回小姐的话,已经有眉目了......三公子遇险之事乃是敬王殿下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让贵妃娘娘和宸王殿下离心,只不过敬王说他也没想到三公子会真的死在城郊。”冬宁说到这儿,眼中忍不住腾起一股怒意。 两位皇子的斗争,到最后死的却是他们家三公子。 冬宁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来气。 “那四皇子的死呢?”孟妤又问道。 “宸王殿下顺水推舟,反倒利用敬王栽赃的假弓假箭上奏是敬王暗害的四皇子。圣上大怒,已经将褫夺了敬王的封号,流放西北边疆;贤妃也被打入了冷宫,永世不得再出。眼下也就只有三公主还能留在宫中了......这宸王虽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但起码保住了自己。” 提到三公主,冬宁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孟妤的表情,好在她瞧着并无不悦,冬宁提着的心才落下来。 孟妤听完心中已掀不起太大的波澜了。 如今那话本子里的剧情彻底崩坏,她都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了什么,周澹容的死这么波折也不奇怪了。 “也不知道圣上这么处置,贵妃娘娘心中的怒火可平了?”孟妤漫不经心地说道。 “就算这凶手抓住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家三公子却回不来了.......后日就是中秋家宴了,贵妃娘娘今早还下旨让小姐您也入宫去伴驾,小姐,您在家宴上可还是要穿的素净些吗?”冬宁道。 孟妤对什么中秋家宴不敢兴趣,但既然萧贵妃要她去,她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的。 “素净但不能失了贵妃娘娘的面子的,让秋绥去准备吧。”孟妤说道。 这时,夏安进屋道:“小姐,宫中来太后懿旨了!还请您和老爷他们一起前去接旨。” “什么懿旨?”孟妤诧异道。 “好像是给大小姐和宸王赐婚的圣旨。”夏安说道。 —— 承恩侯府,前院。 “惟尔秘书丞谢氏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作合春宫,实协三善,日嫔守器,式昌万叶。备兹令典,抑惟国章。是用命尔为宸王侧妃。” “往,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软!” “臣\/臣妇\/臣女谢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柳青山带着孟妤和其他几个人恭顺地跪在地上谢恩,柳青山抬起头来,激动高兴的满脸通红。 第128章 侧妃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念的是分明是赐婚这等大喜的旨意,但脸上却没有几分喜色。 “免礼吧,还是承恩侯府福气好啊,这给正妃赐婚的圣旨都没下,反倒是您这儿先得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可见太后娘娘还是最喜欢柳小姐的啊!”身着紫袍的太监僵笑着夸道。 柳青山接过懿旨,面红耳赤地说道: “多谢公公,多谢公公,一切都是得了太后娘娘的照拂啊!不过,这婚事是不是有些紧张啊,这一个月都不到,我怕承恩侯府顾不过来,到时候落了太后娘娘的脸面怎么是好?” 紫袍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承恩侯,若是九月中不成婚,那就得等到明年四月去了,眼下可没什么良辰吉日能供着您来选......您也不想夜长梦多吧?” “是是是,是我思虑不周了。”柳青山说道,忙给孟澜递了个眼神。 孟澜心领神会,立刻给这太监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太监收了荷包,这才露出了些许真切的笑意望着承恩侯说道:“承恩侯啊,如今你这女儿高嫁,继妻有孕,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没有太后娘娘提点,我哪里有今天呢?”柳青山陪着笑说道,“太后娘娘如今的身子怎么样了?可还卧床不起吗?来来,我送您出去......” 孟妤站在人群的末尾,看到柳青山卑躬屈膝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记得先前柳青山往家中写信,总是说自己在京城不得志乃是因为太过清高孤傲,看来如今柳青山的性子倒是都被磨了个干净。 同赐婚一起下来的,还有太后的赏赐。 柳瑶光特意命人在前院就将太后赏赐的木箱打开,只见木箱内的布匹首饰都闪烁着华贵夺目的光芒,可是把府中下人个个看得眼睛放光,成色样式一点都不比萧贵妃前些时候赐给她的差。 陈太后和萧贵妃,就像是打擂台似的斗着气呢。 柳瑶光颇为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她还特意打量了孟妤几眼,只可惜孟妤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柳瑶光不甘地收回目光,只能命人先将东西抬下去。 然而也就在府中的护院和小厮合力抬箱时,陆风突然在孟妤的身边开口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孟妤问道:“陆侍卫所说的是何人?” “先前在暴雨夜客栈中遇到的那个男人,他怎么穿着的是承恩侯府护院的衣裳?”陆风诧异道。 孟妤之前让陆风打探过这承恩侯府有无什么可疑的人,但陆风并没有搜寻到,眼下却又突然看到了他,陆风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那人浑身的戾气可不轻,一看就是手上染过不少血的亡命之徒。 孟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马捕捉到了一个容貌平平、但身影颇为健壮的身影。 而孟妤只看了一眼,便忽然觉得心脏狂跳,呼吸不畅。 她死死盯着那人久经风霜的面容,发现他一边搬着木箱,一边隐晦地朝孟澜的方向看去,眼底含着意味不明的深意。 终于让她找到了…… 震惊过后,孟妤的胸膛燃烧起了复仇的火焰,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从回京前的山匪开始,孟澜就想要她死了,只怕如今这个念头也不减分毫吧? —— 傍晚。 承恩侯府,新月堂。 今日眼前全家人在柳青山的要求下聚在了一起,他喝的酒气熏天,看着柳瑶光说了不少夸奖的话。 宸王“洗清了冤屈”,柳瑶光也立马摇身一变,精神抖擞了起来。 看着桌上为了照顾孟妤口味做的素菜,柳瑶光直接开口让下人撤下去,再换几道荤菜来陪着柳青山喝酒尽兴。 “今日爹爹实在高兴,怕是想多吃些味重的,妹妹不会介意姐姐把这些菜换下去吧?”柳瑶光笑意盈盈地说道,“这萧家三公子虽然没了,但妹妹你也要继续往前看不是?总不能为着个已故之人日日伤神……” “是啊,你姐姐说得对,‘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萧家三公子再好,他当初也没有要娶你为妻的意思,此事多少说出去都不光彩。”柳青山跟着说道,“你往后也要分得清轻重,切莫做出什么与你姐姐离心的事来……贵妃娘娘终究与你无亲无故,只有这饭桌上的我们才是你值得信赖的亲人啊!” “妤儿,我知道这些时日你心中是有怨的,但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爹爹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时候你的吃穿用度样样都比你姐姐好,我是生怕旁人说我苛待了你……”孟澜也举杯道,“你性子向来骄纵,也是怪我狠不下心将你管教得更严厉些……但今时不同往日,你也要为咱们柳家着想不是?这一杯,姨母敬你……” “哪有长辈敬晚辈的道理?妤儿,这一杯应该你来敬你母亲才是……我听说你回家这么多日只管你母亲叫‘夫人’,这传出去成何体统?”柳青山质问道,“你的小性子还是收收的好,要是在京城惹出当年那样的祸事来,爹爹可不一定能保得住你……” 柳瑶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开口道:“是啊,先前我听闻妹妹可是划伤过三公主的脖颈,差点要了三公主的命……若非贵妃娘娘倾力相保,只怕妹妹你又是死罪一条啊。” “往后可千万不敢这样鲁莽行事了……还有,‘孟妤’这名字不好,太过小家子气,往后还是要改成‘柳琼光’,这样你们姐妹俩的名字才相衬。”柳青山道。 柳瑶光听到“相衬”二字一阵恶寒,但是她还是连连夸赞柳青山这名字取得好。 孟妤看着他们几人唱戏似的轮番登场,冷不丁地开口道:“爹爹当年是入赘到孟家的,我合该跟着母亲姓才是。爹爹能‘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但妤儿却觉得,有些人是绝对不能忘的。” “爹爹,我记得你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吃穿用度每一样都是母亲在太湖县日夜奔走、省吃俭用供出来的吧?” “姨母,我记得我母亲日后家中产业颇为兴旺,哪怕每年不用刻意运作也能过着富贵闲散日子,您接手孟家的产业,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呢……” 第129章 禁足 “先前爹爹告诉我接我回京,就是为了堵住京城这些骂你忘恩负义之人的嘴吗?如今我改姓换名,不亦是对娘的不忠不孝吗?”孟妤缓缓放下筷子说道,“依我看,这名字还是不应该改得好……” “不仅不应该改,我还想在府中设一灵堂,特来供奉我娘的牌位,好让娘也能看看我们一家人有多和睦幸福不是?” 孟妤这几句话一出,整个屋内都沉默了。 柳青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他迟疑地问道:“妤儿,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娘的牌位都已供在了老家,怎么能在侯府之中再摆灵堂呢……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爹爹和姨母能有今日这般的好日子,不都要感谢我娘吗?只是供一个牌位,多几分香火,爹爹和姨母都不愿意吗?”孟妤垂眸看向孟澜的小腹,嘴角勾起一抹渗人的笑容道,“没准我娘的在天之灵还会保佑姨母腹中的孩子平安降生呢……毕竟姨母也已高龄,想必这一胎也定不容易。” 孟澜见孟妤盯着她的小腹看,她立马用衣袖挡住孟妤的视线,脸色却着实不好看。 在侯府中供孟萍的牌位,这是在恶心谁?! “妤儿,这供奉你母亲的牌位可实在是不太妥,你若真想她了,不如改日我陪你去太白观为你母亲供一盏莲花灯如何?”孟澜虽如此说道,但却又幽怨而委屈地看了柳青山一眼。 柳青山敛了笑意也说道:“是,太白观山清水秀,是个风水宝地。” “爹爹,可我觉得娘最想要的还是能日日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都过得如何吧?”孟妤道。 这话一出,柳青山酒都醒了不少。 柳青山一想到孟萍的鬼魂可能在天上日日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便觉得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发寒。 孟妤这孩子,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懂事。 柳青山那双与她同出一辙的桃花眸已然带上了些许怒气,他沉下声音说道:“孟妤,这些天你处处为难你姨母和姐姐,你当我都不知道吗?” “你姨母和姐姐因为对你流落在外心有愧疚,所以处处忍让,处处宽容。” “不仅如此,她们还劝我不要跟你计较……我念着你才回府,所以不曾对你说过一句重话。要是换了旁的人家,你这样的女儿只怕早就送去了道观做姑子,最起码还能保得个清名。” “偏偏你如今的吃穿用度,有哪一样差?” “可如今你不仅不知感恩,这言行举止还愈发没有章法了!就算有萧贵妃护着你,她也终究没资格插手我管教你……你若是再这样说这般不合时宜的话,莫怪爹爹对你狠心!” 孟妤看着柳青山终于不演这慈父了,她才有种与父亲相认的真实感。 柳青山话说完其实就有些后悔,尤其是对上孟妤弥漫着水雾的眼眸时,他愈发觉得自己话说重了。 孟澜和柳瑶光,终究是他先亏欠孟妤和孟萍的。 只是如今他已是承恩侯,已是这个侯府说一不二的主人,孟妤不应该如此挑战他的威信。 然而孟妤接下来的话,顿时就把柳青山好不容易对她升起的那点怜惜与心疼又全部打了回去。 “我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姨母你难道不清楚吗?我记得那日回京本应该是走官道的,可姨母你觉得官道绕路,时间太久,这才改走的山路……”孟妤说道,“我都想姨母该不会是与山匪串通,故意想将我弄死在回京的路上,这样姐姐可就是爹爹唯一的女儿了……” “这,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孟澜听到孟妤这么说,立马哭了起来,“那山匪出现时谁曾想你的马夫会驾车就跑,一跑还就不见了踪影……我和瑶光躲在马车内也被暗箭所伤,若非我们命大遇到了一支镖师,只怕早就死在山匪手下啊!” “青山,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任由孟妤这般污蔑我吗?” 柳瑶光见自己的母亲哭了,她连忙搂住孟澜对着孟妤质问道:“妹妹,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你有怨气,那就只管冲着我来撒,可莫要让母亲和父亲这般伤心啊……” “孟妤,你是想把你姨母再气得动了胎气吗?她如今三个月不到,正是胎象不稳的时候,要是你姨母有个三长两短,你承担得了后果吗?!”柳青山见孟澜哭了,痛心疾首地指责孟妤,仿佛她犯下了天大的错误。 “姨母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想着给柳家添丁加口,看来姨母还真是担心自己这继室的位置坐不稳啊!”孟妤阴阳怪气地说道,对于柳青山的威胁毫不放在眼中,“不过有机会怀上孩子,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呢……毕竟怀胎十月,可是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呢。” 柳青山被孟妤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双眸一眯,冷声道:“孟妤,你这是在诅咒你姨母吗!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就不要怪我这个做父亲的狠心……来人啊,从今日起给二小姐禁足,没有我的允许,她不得迈出院子一步!” 本来是欢欢喜喜的好日子,柳青山此刻却被孟妤气得七窍生烟。 他这一声令下,屋外连忙进来几个丫鬟将孟妤往外请。 孟妤也没有求饶的意思,提起裙摆大摇大摆地就走了出去。 这一切倒是都如她所想的那般进行着,只不过不知孟澜还能忍她到什么时候去。 孟妤走后,孟澜还假惺惺地劝着柳青山,叫他莫要和孟妤置气:“妤儿如今得贵妃娘娘欢心,你就别和她计较了,免得又生是非……” 柳青山则摸着孟澜的小腹,满脸的心疼:“就算她有贵妃撑腰又如何?她到底是我的女儿,又不是贵妃的!且让她禁足就是,免得又来惹你心烦……” 柳青山这么多年既没有再娶,也没有孩子,孟澜腹中子对他而言是十分重要。 孟澜听罢感激地点了点头,整个人都朝着柳青山的怀中依偎而去:“青山,有你护着我与瑶光,当真是我一生的福气……” 但她垂下眼眸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时,眼底满是阴狠之色。 孟妤这般不识趣,终究还是不能留地。 第130章 护院 八月十五,中秋,承恩侯府。 上午又是一场秋雨,泥土混着青草的味道清新而芬芳。 辽阔无云的天边泛起火烧似的晚霞,浓烈的橘黄裹着炽热的赤色,将白云揉进了昼夜的缝隙之中,点点晚星夹杂其中亦依稀可见。 黄昏的余晖透过油纸洒进屋内,恰好落在了那半人高的雕花铜镜上。 暗色的铜镜折射出粼粼的幽光,而后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浮现其中,顿时让这个镜面变得彻底明亮啊起来。 只见铜镜中的女子身形纤瘦,肩若削成,腰若扶柳,赛雪的肌肤泛着莹润的透白之色。 浓密乌黑的长发慵懒而随意地披散在脑后,唯有上方一半的头发被一只雕着蝶翅玲珑的玉簪挽起,簪翅下方则坠着三颗东珠。 她身着银白绣金枝纹的缎面交领罗裙,腰间一条绣着层叠金梅的腰带上挂着一对精美漂亮的银铃,迈步而行时裙摆边沿的卷云纹层叠展开如月华流淌,衬得她恍若月桂仙子误落凡尘,清绝动人。 铜镜中的女子对着自己扬了扬下巴。 今日的她雾眉细长,朱唇画薄,妆容淡雅之中却又多了股不容旁人随意靠近的疏离之感,尤其是配上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似有寒星在幽暗中闪烁。 “小姐,贵妃娘娘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夏安说道,“不过老爷的意思还是让您同他们一起入宫,您看……”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去了恐怕就没人笑得出来了吧?”孟妤嘲讽道,“况且贵妃娘娘的好意不能辜负,爹爹那儿你回绝了便是……” 自从孟妤被禁足以后,承恩侯府里的下人便都知道了这个二小姐在承恩侯心中的地位不高。 只不过有萧贵妃的庇护,孟妤又自己带回来了的夏安、冬宁和陆风等人,孟妤才被受到太多的委屈。 但风言风语她的确听了不少,什么“不知检点的破落户”、什么“水性杨花的狐媚子”……总之孟妤辛苦来到京城的一路遭遇,都被编排出了不少脏事来污蔑她。 而其中许多事,孟妤都只给柳青山讲过 这些下人能拿出来编排她,显然是柳青山把这些事告诉了孟澜和柳瑶光,这母女二人才可能有机会大做文章。 但孟妤对这些都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那个男人。 孟妤扶着冬宁的手往承恩侯府正门走,果然又看到了他。 那个低头握着扫帚扫落叶的男人脊背弯曲,瞧着是那般不起眼,但他卷起袖口裸露在外的小臂却上却是青筋盘根错节,充满了爆发力和攻击性。 孟妤只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他就敏锐地微微侧头,用余光偷瞄孟妤,目光锐利。 马铁如,从前是个镖师,如今是孟澜亲自招进承恩侯府的护院。 而且听闻这马铁如与孟澜沾亲带故,是孟澜什么远房表姑的儿子,所以孟澜在府中对他处处照顾。 孟妤听到这些都快气笑了,表姑的儿子? 她怎么不知道孟家还有这样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亲戚? 孟妤可是半个字都不信。 孟澜敢堂而皇之地将杀手养在承恩侯府,这男人究竟和她有什么关系,竟能这般为孟澜卖命? 孟妤眯了眯眼眸,快出府门的脚突然一顿。 她看着门槛外的那潭滩上午小雨后留下积水洼,慢悠悠地提了提裙摆,露出了那双洁白如雪的绣花鞋:“你,过来给本小姐把这汪积水弄干净。” “本小姐今日的绣花鞋可是贵妃娘娘亲赏下来的,单是这上面钉着的一颗珍珠就价值不菲,要是弄脏了可不得了……” 马铁如的动作微微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孟妤却伸出手指指着他说道:“就是你……在前院你见到本小姐也不行礼,如今跟你说话你也装聋作哑,怎么,莫不是孟澜那个女人昏了头,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弄到承恩侯府来了?” 马铁如握着扫帚的手猛然收紧,他回过头看着孟妤那张漂亮的小脸,狭长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杀意。 但马铁如还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很快又陪着笑凑了上来说道:“回二小姐的话,是小的不懂事,小的这就去找个抹布把这水洼擦干净……” 孟妤小手一挥,制止了马铁如想走的动作。 她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哪里需要那么麻烦?你现在跪在这水洼之上,本小姐踩着你过去不就行了?” 此话一出,周遭安静得针落可闻。 马铁如的神情又片刻扭曲,但他还是克制而冷静说道:“二小姐,小的皮糙肉厚,只怕会让您踩着不舒服……” “你同本小姐磨磨唧唧什么,若是耽误了孟本小姐入宫的吉时,你有几条命担当得起?” “还不快点!” 孟妤大概也是第一次这么跋扈地对别人说话,说完她见马铁如毫无动静,便直接让陆风把他给摁在那水洼上给她垫脚。 马铁如显然也被激怒了,他哪里受过这样的折辱,下意识就想反抗陆风。 两人手腕相抗,都察觉出彼此的不简单。 最终还是马铁如不想惹是生非,收了力道跪了下去。 在他膝盖压在水洼上的那一刻,孟妤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怨恨与屈辱。 孟妤毫不犹豫地踩着他的后背跨了过去,孟妤分明没什么重量,可这样的举动却让马铁如觉得背上承着千钧之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偏偏孟妤跨过那水洼后还说了一句:“确实皮糙肉厚的,踩得本小姐难受极了……” 马铁如低着头看不清神情,但是孟妤却能看瞧见他脖颈随着剧烈呼吸隆起的血管,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这时,柳青山也带着孟澜她们出来,他们恰好看到了马铁如跪在地上给孟妤当人凳的样子。 孟澜先开了口,声音显然带着几分紧张:“这是怎么了?” 孟妤勾了勾唇角不慎在意地说道:“此处积水路滑,我怕摔倒了,就让这个护院把此处擦一下。怎么,夫人是觉得我连个下人都不该使唤了吗?” “哦不对,我听说这个护院是夫人你表姑的儿子……可我怎么不记得家中还有这样的亲戚呢?” 第131章 家宴 孟澜细声道:“他是我生母那边的亲戚,你自然是不认识的……不过妤儿,容母亲多嘴一句,这积水并不深,你又何处这般为难人呢?况且你又是刚刚回府,这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孟妤微笑着说道:“瞧夫人这话说的,我这不还是担心您不小心踩到这积水摔倒吗?您肚子里可还怀着孩子呢,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爹爹还不得心疼死……要不就着这护院还没起身,夫人也从他身上踩过去如何?” “如此也不枉他跪这一遭了。” “胡闹!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孟妤说话的语气太过嚣张跋扈,柳青山都听不下去了。 他看着孟妤不知悔改的样子,只觉得她就像是孟萍派来讨债的鬼,非要将柳府搅得不得安生才肯罢休。 柳瑶光也开口道:“妹妹,这女子最重要的就是贤良淑德,敬慎贞静。你如今是承恩侯府的二小姐,更应心底仁善,宽待下人,不然传出去还以为是我们侯府教子无方,让父亲又失了脸面……” 孟妤将脸侧垂下的碎发重新别回耳后:“从前我在安州时,夫人常常教导我下人就是贱命,若太过宽厚仁慈只会让他们失了尊卑礼序,这护院见到我也不行礼,我不过是照着夫人从小教导我的话小惩大戒罢了,姐姐何必苛责我?” “至于教子无方……我自幼可也都是夫人您教导出来的啊……” “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唤您‘母亲’了……只是也不知您是否担得起我这声‘母亲’?” 说罢,孟妤自顾自地转过身子道:“时辰不早了,想必贵妃娘娘也等急了,我就先行一步……” 孟妤根本不给柳青山他们反应的时间,她提着裙摆就带着夏安、冬宁上了马车,先他们一步离了府。 孟澜的注意力一直在马铁如的身上,见他起身时握拳的双手都在颤抖,孟澜顿时暗道不妙,他显然是被孟妤气恼了。 这人跟疯狗似的,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先前她收留了马铁如,想的便是可以利用他借刀杀人,毕竟马铁如手上染过不少条人命,是把趁手的好刀。 且这个男人对她又有几分情,孟澜有把握控制得了他。 但眼下孟妤入了萧贵妃的眼,孟澜怕马铁如一激动就把孟妤直接给杀了,这事可就闹大了。 于是孟澜赶紧说道:“莫要跟孩子计较,莫要跟孩子计较……妤儿这么一年来心中肯定是存着气的,如今她回了府好生教养就是,性子总是能改正的。” “眼下贵妃娘娘对她甚是在意,我们也不要惹了贵妃娘娘不痛快不是?” 孟澜瞧着是在安慰柳青山,但眼神却和马铁如对上了。 马铁如拍了拍膝盖上的污迹,一时间没说话,但眼底的狠厉不减。 直到孟澜神情严肃地对着他摇了摇头,马铁如才认命般垂下头,握着扫帚退到了一旁。 柳青山拍着胸脯道:“她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了!宫宴上人多眼杂,我真怕她又惹出什么大乱来……罢了罢了,先上马车吧,可莫要耽误了入宫的时辰!” 闹了这么一出,柳青山原本欢欢喜喜的心又沉了下去。 他这哪里是认了个女儿回来,分明是请了个瘟神回家啊…… —— 皇宫,长春宫,芳菲殿。 孟妤到了芳菲殿时,萧贵妃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孟妤没想到今日的萧贵妃衣着服饰格外张扬高调。 赤红绣凤的织锦云裳如火似焰,长及腰间的秀发以金钗翠摇高高挽起,美眸流转间带着的尽是高傲和凌厉之色,衣着饰品也皆已经超过了贵妃规格。 孟妤看到这样的萧贵妃还有几分惊愕,毕竟“萧融”死了没几日,萧贵妃在中秋家宴上打扮成这个样子,未免有些不合适。 可萧贵妃却丝毫不觉得。 她甚至还嫌孟妤打扮得不够艳丽,又往孟妤的手腕上又戴了一串嵌着血红色玛瑙金色手钏,衬得孟妤的肌肤愈发如霜雪白皙。 孟妤见萧贵妃嘴角扬起的笑容就没放下去过,忍不住问道: “贵妃娘娘,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吗?” “喜事自是没有的,只是本宫想到有些人要难过,本宫这心里就欢喜。”萧贵妃抚摸着孟妤如羊脂般细腻顺滑的手腕叹道,“还是你们这些小姑娘水灵啊,这颜色也衬你,就送给你了……还有,今日的中秋家宴定会很热闹,你且好生看戏就是,明白了吗?” 孟妤看到萧贵妃幸灾乐祸的样子,心中既困惑又好奇。 如今还有什么事能让萧贵妃这么兴趣盎然呢?该不会这倒霉的又是宸王和荣国公府吧? 孟妤没敢问出口,只是同萧贵妃一起上了轿辇。 等他们到了承光殿时,殿内已经热闹非凡了,但无非都是围着宸王在献媚讨好。 毕竟敬王一流放,便此生都与皇位无缘。 这眼下,除了宸王再无旁人能继承大统,众人免不了要攀附巴结。 孟妤跟在萧贵妃的身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宸王。 只见宸王一身金紫色的蟒袍,头戴金冠,腰配玉带,容貌生得方正英俊,只是一双下三白眼显得有些凶戾阴鸷,周身的气质倒是与陈言平颇为相似。 面对众人的阿谀奉承,宸王面带微笑,一一应和,瞧着倒是颇有气度本事的。 只不过但凡心思敏锐之人都能发现宸王身边带着的已不是荣国公府陈家一派的人,而是一些新面孔。 宸王这些年看着风光无限,可他被诊断出一耳残疾无法听声后,荣国公府还是屡次想过放弃他,又朝宫中送过好几次人。 若非送进去的这些人肚皮都没有动静,宸王恐怕还得不到陈太后和陈皇后的看中。 陈皇后和陈太后都是控制欲极强的人,宸王在这两个女人手下如傀儡无疑。 宸王也早就对陈太后、陈皇后有所不满,同样也不甘心一直受她们钳制。 所以宸王在知道生母从前受过的苦和发疯的缘由后,他果断选择了断臂求生,舍了陈言平等好几支荣国公府的党羽以保全自身,不然被送去流放的恐怕就不见得是敬王了。 如今荣国公府虽爵位尚在,但荣国公府的大老爷、二老爷皆被去了官职,闲赋在家,这已是嘉靖帝留给荣国公府的体面。 眼下的宸王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敬王已废,荣国公府退步,陈太后赐婚以示讨好,而先前与敬王的斗争中好几次宸王都已陷入死地,都是嘉靖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他。 宸王自始至终都相信,嘉靖帝厌恶的只是荣国公府,而非他这个儿子。 如今他向嘉靖帝表了忠心又削了荣国公府这一大势力,嘉靖帝定会更加怜爱他这个儿子吧? 宸王如此想到,只不过走到这一步,他偶尔觉得还有些不安,因为嘉靖帝对他似乎太宽容了。 但这股不安,很快又淹没在了众人的恭贺声之中。 “贵妃娘娘到!” 第132章 好戏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眼见这后宫中位同副后的萧贵妃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宸王也上前行礼道: “贵妃娘娘今日身子可好些了?如今敬王的事尘埃落定,我此生也算是分明了……多谢贵妃娘娘先前仗义执言,我还想着过段时间就命人前去宿松县重新修缮萧家祠堂,为萧员外和萧弟再塑金身,也算是尽了一份我的心意。” 先前“萧融”身死,宸王来长春宫求见过萧贵妃好几次,但萧贵妃全都挡了回去。 宸王与敬王的斗争之中,萧贵妃在不知道这些都是敬王自导自演的真相前对宸王可也是丝毫不手软。 几次直接挡着嘉靖帝的面把宸王呛得一句话憋不出来,只能低头挨骂。 但宸王非但没有记恨萧贵妃,反而觉得依着萧贵妃的性子,这些所作所为都是再正常不过了。 毕竟最后找到了敬王陷害的证据后,萧贵妃不还是站在了他这边吗? 要知道嘉靖帝本还想让敬王留在京城,直到敬王妃把长孙生下来再流放。 但却是萧贵妃阻止了嘉靖帝,还直接把敬王妃也给送去了西北边疆,好叫他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宸王殿下有心了,不过塑金身的事太过铺张浪费,宸王殿下现在恐怕需要用人用钱的时候颇多,不如此事以后再说。”萧贵妃微笑着说道,语气听着十分愉快。 兴许是最近宸王从萧贵妃嘴里听到的难听话太多,今日突然听到这等好言好语,宸王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也并未推辞萧贵妃的好意,眼下他的确亏空太多,不宜再大动干戈:“贵妃娘娘说的是,那此事就等日后再议……想必父皇一会儿也就到了,不如贵妃娘娘您先上座?” 比起不得宠又总做蠢事的陈皇后,宸王显然更喜欢喜怒无常但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助他的萧贵妃。 萧贵妃与嘉靖帝同座,孟妤则自然被安排在了女眷席之中。 只不过萧贵妃怕她与柳瑶光坐在一起不自在,特意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前排的角落。 这地方虽有些不起眼,但却是个颇为不错的地方,能叫孟妤将整个家宴上的人都看个清楚。 比如柳瑶光就正被不少贵女小姐簇拥着闲聊,她与宸王的婚事一定下,这才算是真正挤进去了京城贵女的圈子。 而柳青山和孟澜也是红光满面,对谁都是洋洋得意的模样,显然十分庆幸自己的女儿在宸王落寞时也没落井下石,雪中送炭更得了宸王的欢喜。 再比如三公主周灵弦,相比柳瑶光周围的热闹,她那处可谓是无人问津。 她脖颈处的伤也因为萧贵妃补了一刀,到现在都还裹着围脖,不敢露出来。 察觉到孟妤的视线,周灵弦望回来的眼神阴狠而毒辣,显然新仇旧恨,周灵弦是一点都没忘记。 孟妤收回了目光,下意识举起桌上的酒。 让她意外的是,今日家宴上的酒竟是桂花酒。 香甜的桂花香入喉,孟妤看着眼前这些身着锦服、迎来送往的权贵之人,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现在不仅入了京城,还能坐在这皇宫高殿上与皇帝贵妃同饮桂花酒,共赏中秋月,这是她前世做梦都不敢想的,可如今却都实现了。 可是……为何她会有种孤零零的感觉。 这时,端着茶点瓜果的宫女走到了孟妤的面前,在她面前放下的除了月饼外,还有一叠桂花糕和一叠凤梨酥。 周围几桌,却都是白玉水晶糕和核桃酥饼。 孟妤浑身一震,突然想到了周澹容先前答应她的话,他说好中秋节会陪她逛东市、买花灯,还会让她与自己的父亲的相认。 如今她最想要的已经实现了,但为何她现在却忍不住想起的都是周澹容呢? 就在孟妤出神时,又有太监高声呵道:“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这一次,所有人起身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 孟妤也同样将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上,过了许久才看到一双绣着龙纹黑底的靴子从她面前经过,随后便是一声沉稳而慈祥的“平身”从殿上传来。 孟妤起身后,只见殿上的嘉靖帝一身黑金色龙袍威严而不失和蔼,他正拉着萧贵妃的手亲自把她扶起来,两人瞧着甚是恩爱。 而陈太后头发花白,似是腿脚不便,要两个宫女搀扶才勉强在座位落座。 她显然身子不太好,今日都像是强撑着来的。 嘉靖帝像往年一样说了一段祝词,而后宸王举杯敬酒,众人一同饮酒贺喜,宫宴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丝竹鼓乐声声入耳,胡璇舞姬衣裙翩翩。 嘉靖帝没多久就已喝得面色红晕,与萧贵妃亲昵时更是旁若无人。 如今陈皇后与废后无异,也无人敢指责嘉靖帝宠妾灭妻了。 这宴席上的饭菜都是玉盘珍馐,但孟妤身份尴尬,也没有熟识之人,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了起来,甚至还生了几分困意。 直到有大臣在给嘉靖帝敬酒时提出请皇上立宸王为太子,孟妤这才忽然提了神——这难不成就是萧贵妃说的好戏? 第133章 瑞王 “先前朝堂后宫多番风波,乃多是因为东宫无一定主,朝野人心浮动,奸佞之徒暗生觊觎之心,徒增祸事。” “《尚书》云:‘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太子者,仁德所系也……宸王殿下已二十又二,嫡长皆备,贤德聪慧,乃是东宫不二人选。” “还请圣上择宸王殿下而立太子,以绝朝堂之纷争,以保江山之稳固,以安天下之民心!\" 出言进谏者乃是崇陵侯,他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宸王显然早就知道此事,但此刻他仍面露惶恐之色上前跪下道:“儿臣需学习的地方尚多,恐难以担此重任……” “正是因为宸王殿下心思耿直,重情重义,这才会屡次遭敬王陷害……还请圣上明鉴!” “太子乃江山社稷之根本,唯有名分既定,则天下知所归向……还请圣上早日择立太子,方保国祚绵长。” …… 随后,又有好几个大臣宗亲站出来应和,立宸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涨。 然而嘉靖帝只是握着萧贵妃的手,既没有急着回应,也没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 他的视线从这些站出来的大臣脸上一一掠过,最终反而落在了他身侧的陈太后脸上。 陈太后面带病容,正用帕子捂着嘴咳嗽:“咳咳,哀家也觉得是时候立太子了……先帝晚年因皇子夺嫡生出多少祸事,皇帝恐怕比哀家心知肚明。” “前段时候敬王的种种事迹皇帝也是看在眼中,若是早早就立下储君,敬王又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狼子野心?” “况且皇帝如今子嗣不丰,六皇子出身卑微又年龄尚小,难以为皇帝排忧解难。” “宸王这孩子本就记在皇后名下,向来勤学仁孝,最是敬重皇帝你,依哀家来看,宸王配的上太子之位。皇帝早日定下太子,也能让哀家这个老骨头和朝臣百姓安心不是……” 陈太后看着嘉靖帝,那双浑浊的眼眸再次流露出几分锐利和锋芒。 荣国公府她可以不保,但这皇位必须有他们陈家人一半的血脉,只要宸王能继位,荣国公府的荣光定会重新闪耀。 如今敬王已废,陈太后觉得是时机逼嘉靖帝做出决定了。 反正他能选的,也就只有宸王一人。 嘉靖帝看着这些人迫不及待的样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立太子之事重大,非一日可决定的,此事朕会好生想想,你们倒不必如此心急。”嘉靖帝缓缓开口道,“今日朕还有另一件喜事要宣布……” 宸王见嘉靖帝回避了立太子一事,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敛了回去。 先前嘉靖帝的种种暗示不都在表明只要他放弃荣国公府,这太子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吗? 怎么今日却又变了呢? 然而没等宸王想明白,嘉靖帝接下来的话更是震惊了所有人。 “四皇子先前坠崖并未身亡,只是伤势太重所以静养在了太白观……如今查出这刺杀一事是敬王所下黑手,四皇子的安危也算是有了保全,所以朕特允他在今日回宫。” “四皇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特封四皇子为‘瑞王’……来人啊,宣瑞王入内!” 嘉靖帝高兴地说道,人也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宣瑞王进殿!” 而殿下的众人已是一片哗然,陈太后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看向嘉靖帝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宸王更是猛然抬起头,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 殿下喧闹之声渐起,孟妤的心也跟着被提了起来。 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在殿门口看到了那位死而复生的四皇子。 只见来者身形如削瘦而挺拔,仿若修竹,一身白色刺绣翻领直襟上绣着金色的日月山水纹,白色腰封搭着黑金色流纹的腰带将男子的宽肩窄腰勾勒得恰好到处。 孟妤的视线往上移,随后看到的便是一张神清骨秀、俊美矜贵的脸。 高鼻薄唇,鬓若刀裁,最漂亮的还属那双好似揉碎了云雾般的桃花眸,瞧着多情温柔又疏冷飘渺,让人猜不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论模样身形,这位四皇子可是生得比宸王好看太多。 但孟妤此刻的惊愕并非是因为四皇子的容貌,而是觉得在这人身上有一股莫大的熟悉感。 随着男子迈开步伐,孟妤的心脏也狂跳不已,让她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缓了好久才喘过气来。 然而这四皇子的视线和脚步不曾为任何人停留,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嘉靖帝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今日乃中秋佳节,儿臣恭祝父皇圣体康健,万福金安。” 男子的声音清冷如珠玉落盘,煞是好听。 他节骨分明的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躬身时一举一动优雅而矜贵,通身的气派和姿态也都无可挑剔。 宸王震惊地看着周澹容道:“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周澹容露出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说道:“皇弟先前只是重伤难愈,又唯恐再遇歹人暗害,所以一直在太白观静养,并未外出见人……如今承蒙皇兄关照,已经抓到了当年的凶手,我也这才敢重新回宫。” 宸王看着周澹容那张眉眼清绝的脸,又怔怔地看向了嘉靖帝和陈太后。 嘉靖帝满脸喜色,视线就不曾从周澹容的身上移开过。 而陈太后则是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她这才终于明白这个被她操控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皇帝究竟在打着什么算盘。 先前他以太子之位为诱饵挑拨宸王与荣国公府的关系,又借着宸王和敬王的手将荣国公府拉下了马,逼着她这个太后选择了保全宸王。 可实际上,宸王与敬王斗的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周澹容这个孽障居然还没死! 她就说为何她欲以肃国公府的嫡长女为宸王妃,肃国公府却屡次推阻,恐怕就是因为提前知道了些什么风声吧?! 第134章 落水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您怎么了?” 陈太后身边的太监一声惊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孟妤伸长脖颈看去,只见陈太后一只手捂住胸口,另一只手颤抖在半空中,身子一软就倒了下去。 还好她身边的太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在众目睽睽下出丑。 萧贵妃见此立马开口道:“太后娘娘这是看到四皇子平安回来太过高兴激动了,来人,先将太后娘娘扶下去宣齐恒来看看。” “太后娘娘这身子也是老毛病了,今日臣妾都派人说过让太后娘娘好生歇息就是,不必来这宫宴之上。” “可太后娘娘如今上了年纪,愈发喜欢热闹的地方,臣妾怎么劝都没用……好在臣妾今日特让齐恒留在宫中值守,太后娘娘的身子他是最了解不过的,定不会有什么事!” 嘉靖帝紧跟着夸道:“还是爱妃你思虑周全啊!” 萧贵妃和嘉靖帝一唱一和间,陈太后就被请出了宫宴。 而刚刚为宸王出头,提出立太子一事的几个大臣此刻皆是面色灰白,跟落水狗一般你看我、我看你。 没了陈太后,他们也顿时如鸟兽散,无人再提立太子一事。 孟妤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萧贵妃心情这般愉悦了。 原来不管是敬王,还是宸王,萧贵妃都没有站队,她真正站的是嘉靖帝一派。 孟妤低头又端起酒杯,醇厚香甜的桂花酒丝丝入喉,她不禁感叹这戏的确精彩,连四皇子都死而复生了。 只是为何她的胸口却像是被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阵阵发闷呢? 殿上又传来了嘉靖帝褒奖瑞王、宽慰宸王的声音;殿下亦有大臣举杯感叹瑞王有先祖庇佑,福泽绵长,日后定会有大造化。 君君臣臣你来我往间,宴席上的欢愉热闹似乎又重新恢复了。 但孟妤却能看见许多人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孟妤胸口的烦闷之感反而更加严重了。 她越过人群看向坐在嘉靖帝下方的瑞王,那清贵如玉、容貌清绝的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应付着朝臣宗亲。 而在他的眉宇间,孟妤又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孟妤缓缓站起身子,终于忍不住走出了承光殿。 殿外恰好是春明湖畔,今日宴席热闹,湖畔之上也都摆放了花灯点缀,绵延的火光像是银河坠落,波光粼粼。 孟妤独自一人倚着栏杆,任由扑面而来的夜风吹散她脸颊心头的燥热。 只是可惜,这片刻的宁静都有人不愿意给她。 “本宫在宴席上寻你良久,原来你是躲在了此处啊!”一道女声从孟妤背后响起,她回头看的便是周灵弦那张脸。 她今日身边倒是难得没什么宫人相随。 “三公主殿下这般生龙活虎,看来是脖颈上的伤势好全了……不知道三公主现在又有何指教?”孟妤敷衍地给周灵弦行了个礼。 她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也懒得同周灵弦周旋。 周灵弦看到孟妤这样的态度,心中压抑的怒火更加汹涌,她上前压低声音逼问道:“萧融并没有死,对不对?” 孟妤这才算提了神,反过来问道:“三公主此话怎讲?” “萧融先前在宿松县时身形肥胖,后来哪怕瘦下来身上也应该有发胖时留下的纹路……但近日本宫才知道萧融的尸体上根本没有这些痕迹!”周灵弦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切,都是萧贵妃和你们设的局对不对?为的就是除掉本宫的兄长和母妃……你们好歹毒的心思!” “歹毒?”孟妤诧异道,“三公主,你敢说城郊赏枫不是敬王要置萧融为死地的阴谋吗?你们想用萧融扳倒宸王,可到头来技不如人被反将一军,你有何脸面在我面前叫嚣?” “哦不,现在看来最大的赢家应该是这位重新回宫的瑞王了。他才是那个不费吹灰之力既除了敬王,又重创宸王的人啊……” 周灵弦道:“所以你也知道萧融没有死是不是?” “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这事你要是真想知道,应该直接去问贵妃娘娘……”孟妤见周灵弦情绪越来越激动,便想离开此处。 可周灵弦却一把抓住了孟妤的小臂:“当年萧融入皇城的第一日,我在城墙上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已心悦于他……能成为公主驸马这是天下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好事,他却屡次嫌我会束缚他的仕途,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 “若他能找个比我容貌更出众、出身更尊贵的女子也就罢了,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他假死脱身,不仅陷我兄长于死地,还能顺理成章地保住你……他这算盘打的可是好啊!” “我就说这伤势本不危及性命,怎么人突然就没了呢?!” 周灵弦说的话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孟妤愈发不想与她纠缠。 可谁曾想二人争执间,孟妤腰间挂着的银铃被扯断,就这样飞出去掉入了水中。 孟妤下意识地将身子探出栏杆,想要把铃铛抓回来,可后背一股大力传来——这周灵弦竟然想把她也推下去。 虽说如今气候不算太凉,可这湖水深度孟妤却根本摸不透,要是掉下去只怕有的是苦头吃。 孟妤心中一紧,连忙反手抓住周灵弦稳住身形。 她本想着周灵弦顾及自身,不会再乱动推她。 可周灵弦却阴恻恻地说道:“你说我同你一起掉入水中的话,这次还有谁能保住你?” 孟妤对上周灵弦的眼眸,在她的眼底看到了一片癫狂之色。 这三公主,真是疯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大手托住了孟妤的小臂将她从周灵弦的手中解救了出来。 但孟妤的耳畔还是响起了扑通的落水之声。 “啊……救,救命……救……” 只不过掉下去的只有周灵弦一个人。 “看来春明湖畔的花灯太过好看,我这皇妹站在岸上看还不够,竟还跳下水去瞧个仔细……只是这湖水寒凉,皇妹要是感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啊?” 这时,孟妤的头顶传来了一道清冷而富有磁性的男声。 她猛然抬头,看到的便是周澹容棱角分明的下颌和嘴角勾起的冷笑。 男子触碰自己小臂的手已经礼貌地收回,可孟妤却觉得自己被他握过的地方在阵阵发烫,让她心神不宁。 第135章 逃避 “瑞……瑞王殿下……”孟妤怔怔地说道。 “我这三皇妹向来顽劣,可有吓到你?”孟妤面前的男子柔声开口道。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孟妤的双眸,漆黑幽深的瞳孔仿佛要看到孟妤的心底去。 孟妤娇软的唇几次开合,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尤其是在她透过周澹容的眉眼一次又一次地想到那个人时,孟妤的脑袋又乱成了浆糊,让她难以理解现在发生的一切。 “咳咳……” 周灵弦已被匆匆赶来的宫人给捞了上来,她浑身衣衫湿透,钗环也不知掉落在了何处,打缕的黑发贴着她的脸颊衬得她活脱脱地像个女鬼。 “孟妤,你竟然敢推我下水……你……”周灵弦涨红着脸,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孟妤身边站着的周澹容。 周灵弦浑身一震,她望着面前死而复生的四皇兄,突然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像萧融回京后看她的眼神。 冷漠,疏离,甚至夹杂着厌恶。 “三公主看这花灯入了迷,不小心失足落水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来人,还不把三公主扶下去换身衣裳?” 没等周灵弦反应过来,周澹容已命人将她带了下去。 很快,春明湖畔的回廊之上就只剩下了孟妤和周澹容两个人。 夜风徐徐,湖面的水波敲击着石岸,就像是孟妤泛起涟漪的心。 孟妤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她退后一步,俯身行礼道:“多谢瑞王殿下出手相助,民女感激不尽。” 孟妤的声音轻柔而疏离,礼数亦是周到的无可挑剔。 周澹容蜷了蜷藏在袖中的手指,声音有些干哑:“我这皇妹性子向来乖僻,此事我定会严惩她的……刚刚我看你把身子探出栏杆好像是在够什么东西,怎么,有什么掉到水中去了吗?” 周澹容的视线落在了孟妤空荡荡的腰间,今日他一入殿就注意到了她腰间挂着的正是自己打造的那只镂空银铃。 孟妤开口道:“回瑞王殿下的话,只是不小心掉了一件旧物罢了。” “若是此物对你而言重要的话,我命人替你打捞上来?”周澹容问道。 他的视线眷恋而贪婪地在孟妤脸上游走,明明他们分开并没有多少时日,可周澹容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尤其是在他对上孟妤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眸时,他更是一刻都舍不得移开视线——她的眼睛终于好了,如今这双眸子里,也终于能装下他的身影了。 “多谢瑞王殿下好意,这件旧物不值什么钱,丢了就丢了吧,不要紧。”孟妤说道,“反正这东西的主人已不在世,我也不需要再以银铃辨人,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再去寻回来了……” 周澹容的神情微微一僵,他随后轻声说道:“逝者已逝,未来兴许会有更好的也说不准。” 孟妤没有接话,那双黑白分明如山水墨画般的眸子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周澹容知道孟妤已经认出了他。 孟妤的眼睛已经好了,而他的容貌与年少时的变化不算太大,她定是能认出来他就是“宋兴沛”。 只是周澹容不知,她是否也认出来自己又是“萧融”呢? “时辰不早了,民女也该回宫宴之上了……若是瑞王殿下您想在此继续观灯赏月,那您自便就是,民女也不打扰您的雅兴了。” 然而周澹容预想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孟妤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准备离开,仿佛在此处遇见他只是一场意外。 “夜里风大,此地的确不宜久留,我同你一起回去吧。”周澹容舌根泛苦,却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而男子这样的举动却仿佛激怒了孟妤,她猛然停住转身的脚步,差点让周澹容撞上她的后背。 孟妤冷声道:“我与瑞王殿下素不相识,一同进出宫宴怕是有些不妥吧?还请瑞王殿下自重,您好不容易重新回宫,可是莫要让旁人抓住把柄的好。” 昏暗的夜色中,孟妤亮晶晶的眼眸比那千斛明珠还要漂亮夺目,周澹容看到了她眼底的怒气,这样的孟妤远比刚刚那个冷漠的她让周澹容觉得安心。 “你我怎会素不相识呢?年幼我被发配于安州皇陵时,还曾救过你一命。”周澹容低头靠近孟妤,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锁骨,“那时我箭术不精,还在你这处留下一道小疤。我以假名‘宋兴沛’接近你,你也只告诉了我你的小名‘圆圆’......如今,我可能唤你一声‘圆圆’吗?” 只是此刻,他敢认下自己是“宋兴沛”,却又不知如何承认“萧融”也是他。 孟妤听到周澹容的话,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如今以瑞王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出现在她面前,是在享受愚弄她的快乐吗? 他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他是瑞王,就会立马不顾一切再次投入他的怀中吗? 从周澹容到萧融,再到如今的瑞王,他骗了她多少事,他竟还敢唤出“圆圆”这个名字? 孟妤颤抖着声音说道:“瑞王殿下记错了吧,民女儿时的确有个玩伴名为‘宋兴沛’不假,但他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并非您这般身份尊贵之人。‘圆圆’这等名字太过粗鄙,恐怕不配被您亲口叫出......” “况且民女先前是贵妃弟弟的外室,声名狼藉,您刚刚回宫想来还有许多大事要做,与民女这样的人混在一起对您的清誉也不好,还请瑞王殿下不要再说些奇怪的话了。” 周澹容看到了孟妤瘦弱的肩头在轻轻颤抖,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不敢再靠近她。 她在怨他,还是怕他? 是啊,孟妤才回京多少时日就生了这么多事,换了旁人恐怕更无法接受吧? 而趁着周澹容退步的这一会儿功夫,孟妤已逃似地离开了回廊,重新回到了宫宴之上。 宫宴规矩森严,孟妤并没有带自己的丫鬟入内,此时倒是也无人注意到孟妤的失态。 只不过孟妤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耳边的丝竹鼓乐、推杯换盏之声仿佛都已离她远去。 她自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般惶恐无措。 第136章 报官 四皇子没死,还被封为了“瑞王”的消息,就像是一颗惊雷炸得京城再次波涛汹涌了起来。 中秋家宴后,陈太后又感染风寒,病情严重。 嘉靖帝为了让陈太后好生养病,不允任何人探视打扰,就连宸王也未能见到陈太后几面。 次日起,瑞王领旨入朝参政,于刑部就职,短短一月不到,瑞王办了好几起大案,备受朝堂内外大臣宗亲赞誉。 嘉靖帝龙颜大喜,又给瑞王生母兰嫔追封为“兰贵妃”,允其重新入皇陵。 瑞王势起,宸王衰落,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是嘉靖帝真正最爱的皇子是瑞王,否则也不会这般大费周折地将他保全下来。 可宸王哪里甘心被当做垫脚石,他屡次在朝堂上与瑞王针锋相对,但却总是落败于下风,愈发彰显出自己的狂躁无能。 皇权斗争似乎永不会停息,只是斗争的焦点又从敬王和宸王,换成了瑞王和宸王。 这些日子里,孟妤则在承恩侯府闭门不出,终于琢磨明白了四皇子周澹容和宋兴沛、萧融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州皇陵在的是四皇子,和州太湖县在的也是四皇子。 在安州时,他每一次都是从皇陵偷溜出来的,所以不敢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和州时,原本的萧融替他死在了悬崖之上,而他则顶替萧融在萧府养伤,直到现在才重新认回皇子身份。 所以,他应该在见到孟妤第一面时就认出了她。 孟妤这才明白难怪她总觉得自己抱“萧融”的大腿太过顺利,合着到头来她抱的就只有故人的大腿,而那人本就对她心里有愧! 周澹容,她到现在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床榻厮磨间,他让她唤的每一声“融哥哥”,他听来心里都不会别扭吗?还是说他会更加兴奋? 想到这些,孟妤愈发觉得自己就像是周澹容的掌中玩物,任由他揉捏搓扁。 这些日子里,萧贵妃还派人来承恩侯府召过孟妤好几次入宫,但孟妤猜到了背后多半有周澹容示意,所以她都称病躲了过去。 后来周澹容应当是忙于对付宸王,就不再来纠缠她,孟妤也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京城暗流涌动,承恩侯府内亦是不安宁。 柳青山原本为柳瑶光能成为宸王的侧妃而高兴,但眼瞅着瑞王的势力越来越大,嘉靖帝的偏宠也越来越明显,柳青山这才意识到自己押错了宝。 这分明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嘉靖帝真正的属意的还得是这个瑞王啊! 可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要是宸王倒台,承恩侯府的下场闭着眼都能想到。 眼瞅着婚事将近,承恩侯府却反而被阴霾笼罩,人人自危。 而最先降临在承恩侯府头上的祸事,竟与一个护院有关。 这个护院不是旁人,正是那孟澜的远房亲戚马铁如。 先前孟妤让陆风紧盯着马铁如,这还真就从他身上查出了些东西来,原来这马铁如原先就是个山匪,一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 只不过他和他的手下不会在一个山头长待,才一直没被官府抓到。 孟澜当初就是找的他们买凶杀人,只是中间出了点岔子让孟妤侥幸逃脱罢了。 陆风通过马铁如私藏的匕首上刻着的匪帮印记察觉到了他的身份,而孟妤知晓此事后直接上报给了官府。 当天官兵就风风火火地登门将马铁如缉拿带走,连带着窝藏马铁如的孟澜也被传唤问话。 那架势,活像是抄家,而非抓个犯人那般简单,连孟妤都心惊于这样的阵仗。 可惜马铁如是个嘴硬的,咬死了是他伪造身份欺骗孟澜,让孟澜以为自己是远方亲戚这才好心收留的他。 而孟澜又只是一介妇人,还怀有身孕,官府也不好羁押她太久,问了几句话就将她放了回来。 这事虽发生的突然,但却实实在在惊动了孟澜的胎气。 提心吊胆的孟澜一回府下体便流血不止,前来看诊的大夫都说情况不容乐观,这孩子不一定保得住。 柳青山听罢盛怒不已,在知晓报官的人正是孟妤时,他直接命人将孟妤带了过来。 厅堂内,孟妤站在堂下望着柳青山满是怒意的眼眸,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孟妤,你可知错?” “爹爹,我何错之有?这马铁如心狠手辣,手上不知道沾染过多少条人命,女儿发现端倪报官抓凶不是为民除害之举吗,爹爹为何要罚我?” 柳青山听到孟妤理直气壮的话,忍不住呵斥道:“此等丑事,你横竖都应该先告诉我,而非直接拿去报官!这下倒好,全京城都知道承恩侯府连个通缉犯都分不清,就这样招入府中做了护院......传出去你让承恩侯府的脸往哪儿搁?!” 孟妤毫不客气地说道:“这马铁如与姨母关系甚近,爹爹又向来对姨母言听计从,女儿也是怕爹爹和姨母被这歹人蒙蔽了心智不相信我所说的话这才报的官......再说了,姨母就真的不知道这马铁如的真实身份吗?” “当年我、姨母还有姐姐一同回京时,路上遇到的那些山匪正是这马铁如的手下,姨母恐怕早就存了偷天换日的心思想将我弄死在路上,如此承恩侯府也好,爹爹也好,都是她们母女俩的囊中之物罢了!” “爹爹,你难道就不害怕有朝一日这马铁如也能将你除去,好霸占所有承恩侯府的家业吗?” 柳青山抬手拍着桌子打断了孟妤的话:“住嘴!我同你说的是报官之事,你同我纠缠的却是山匪之事!你发现了这马铁如是匪徒余孽,那你告诉我后,我难道不会为你做主吗?” “此事有的是办法解决,你却偏偏选了个最愚蠢的做法!你回府这么多日,你姨母、你姐姐还有我,可曾亏待你半分?你为何不肯信我们?” “你可知此事传出去,明早又会出来多少弹劾我的折子吗?” “承恩侯府蒙羞受难,于你又有何好处?!” 如今宸王本就被瑞王压得喘不过气,那些见风使舵之人也个个紧盯着宸王羽翼下的残党,都等着机会想咬下一口来做投名状。 他这个承恩侯虽手无实权,但却和宸王攀了姻亲,这些日子也被人处处针对,过的焦头烂额。 孟妤这一场官报的,无疑是将承恩侯府放在火架上烤,柳青山如何能不生气? 第137章 断绝 “爹爹,就算今日没有报官这事,明日他们照样也会寻别的事来弹劾您......您当真不明白这个道理吗?”孟妤说道,“至于这承恩侯府,它自始至终都是你们一家三口的侯府,与我孟妤有何关系呢?” “孟妤!你别忘了是谁从长春宫把你接回来的,又是谁让你做了这侯府的嫡小姐?”柳青山道,“你这样说话,可知道有多寒我的心......” “那爹爹,我斗胆问您一句,若是那时的我背后没有萧贵妃撑腰,您会接我回来吗?”孟妤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语气柔和却又冰冷。 她知道柳青山在怪她小题大做,马铁如就算杀过再多人,此事都可私下了结,大不必让承恩侯府这般尴尬。 可柳青山哪里知道她心中的恐惧? 马铁如一日不除,孟妤就不可能在夜里安睡。 孟妤这话一出,柳青山就像是卡壳般顿了顿,那片刻的沉默已昭示了柳青山的回答。 或许柳青山对她也是有几分父女之情的吧,只是那点亲情太过浅薄。 孟妤深吸一口气,双手交叠在胸前缓缓跪下: “既然爹爹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不如我替您回答吧......女儿孟妤虽回了这承恩侯府,却并没有走那认亲的仪式,也并未更名改姓,若是爹爹真的有心认我,这些事又怎么会拖到现在一样也不曾完成呢?” “不过如今这样也好,未行这认亲仪式,那我也不算是您的女儿、更不是什么承恩侯府的小姐。” “如今女儿愿意自请离府,自立门户,往后是死是活都与承恩侯府无关,还请爹爹成全。” 柳青山没想到孟妤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离开,想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想到朝堂上的针锋相对,柳青山只觉太阳穴阵阵作痛。 良久,他才紧锁着眉头开口道:“你可是觉得承恩侯府要撑不住了,所以想赶紧撇清关系?” “爹爹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何曾得过承恩侯府的任何好处,又何来想要撇清关系?况且若是爹爹心思够狠,愿意舍掉姐姐,舍掉这爵位官位,您与姨母也定能安然无恙地度过此劫......毕竟爹爹您也快要有新的孩子了,这孩子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想必爹爹也明白这一点吧?”孟妤说道。 柳青山的爵位本就是沾了陈太后的光得到的,他那点官做到现在,虽无功绩但也无错处,且从未涉及过那些权力斗争的中心。 若他愿意舍掉这爵位,舍弃柳瑶光,未尝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就算辞官还爵而去,承恩侯府内能留下的家业银钱应该也够柳青山和孟澜衣食无忧几辈子。 但孟妤觉得如今的柳青山不会愿意这么做。 “胡说八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薄情寡义吗?”柳青山骂道。 他哪里不知道孟妤的意思,可他的确不甘心。 他辛辛苦苦、汲汲营营了半辈子,好不容易风光了这一两年,要他放弃,怎么可能? 如今宸王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没准他又会像先前那样再次绝地反击呢?毕竟,毕竟还有陈太后在...... “薄情寡义......我倒是想问问爹爹,您在和娘亲成婚前与姨母翻云覆雨时,可有对娘亲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孟妤缓缓起身说道,“依爹爹您的酒量,可不像是会喝到不省人事的样子。况且男子真醉酒到那个地步,又怎么可能行房事?总不可能是姨母扶着您行完这鱼水之欢的吧......” 啪。 柳青山举起茶盏重重地摔到了孟妤的脚边,碎裂的瓷器将孟妤的裙角割出了一个小口子。 孟妤看着柳青山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也不愿再与他多说。 只是在她离开之时,几个小厮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有说过你可以离开吗?你当这承恩侯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么多年来我疏于对你的管教,竟将你养成了这样一副刁蛮任性的模样,如今我就让你好生知道何为礼数!”柳青山道,“来人啊,二小姐顶撞主母、不服管教,将二小姐关去柴房好生反省,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孟妤料到了柳青山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于是她从袖子中拿出了那份从萧贵妃那儿求来的懿旨。 上面写的赫然是允许孟妤自立女户,任何人不得限制其自由。 萧贵妃掌六宫管理大权,位同皇后,这懿旨的分量仅次于圣旨。 “贵妃娘娘写下这份懿旨的时候,圣上也在旁边看着,就连宝印都是圣上亲自盖上去的。”孟妤说道,“爹爹,您也不想明日弹劾您的折子再多几份吧?” 柳青山看着萧贵妃留下的懿旨,手指止不住地在颤抖。 他不过是管教自己的女儿,萧贵妃却连这点小事都要插手...... “好啊,好啊,你如今也是翅膀硬了.....只要你今日敢迈出承恩侯府的大门,你我父女之情便就此断绝!”柳青山对孟妤彻底没了章法,只能任由她离去。 孟妤离开时亦没有任何留恋,她在承恩侯府的东西不多,仅收拾了半个时辰不到整理妥当。 西侧门停留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孟妤上车后便说了一个地址,然而车夫却没有动。 “怎么不走?”孟妤撩开门帘诧异地问道。 “小姐,这地方不对啊......”马夫回道,“刚刚那个侍卫说的可不是这个地方。” 孟妤眉头紧锁:“什么侍卫?” 只是还没等她问完,陆风已挡在了那马夫身前:“小姐,您另外寻的那处宅院怕是有些不安全,不如还是先回贵妃娘娘赐给您的那处宅子吧......一切都已命人收拾妥当了,您住着也更舒心些。” 孟妤呼吸一滞,果然,他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她就说为何她一报官,这官府的人立马就来到了承恩侯府,想必背后少不了他推波助澜吧? 第138章 两清 孟妤的小手扒住马车门框,用力到节骨都泛着白色:“若是我说不回那处呢?” 陆风沉默片刻道:“还请小姐不要让属下为难……” 他的语气恭敬,身子却挡在马车门前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孟妤一直将陆风留在身边,怕的就是有人想谋取自己的性命。 可如今,这反而成了一道困住自己的枷锁。 孟妤又与陆风强势的视线对峙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认命地放下了车帘,重新坐了回去。 她心里这股郁闷也唯有在看到夏安、冬宁那两双清澈而迷茫的眼眸时消散了些许——看来她们也同她一样不知情。 马车很快驶到了一处粉墙黛瓦的宅子前,而秋绥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只是她的脸上有着盖不住的惶恐紧张。 孟妤下了马车,虽天色昏暗她看不清这宅院的全貌,但却能感觉到这处宅子的布局很像先前入京时住的那处。 且地上都极少有门槛或台阶,廊间也有铜铃声作响。 像是按照她失明时的习惯修缮的一样。 孟妤跟着秋绥迈过垂花门,七拐八拐又走了许久才看到了一处亮着灯的屋子。 侧廊的菱花纹木窗紧闭,但纱面之上隐隐有人影晃动,似是有人等候多时了。 孟妤推门而入时,看到的果然是宫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只不过他的面容瞧着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和下巴蓄起的胡渣让他多了几分颓唐脆弱之感。 “圆圆,你回来了。” 周澹容看到那日思夜想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下意识地就朝着孟妤伸出手想要牵住她,可孟妤却只是站在门口不为所动。 哪怕陆风已关上了大门,孟妤也只是定定地看着周澹容,眼底满是防备和警惕。 周澹容似是被她的眼神刺痛到了,他蜷了蜷五指,最终还是重新坐回了那榻上,与孟妤隔着好远的距离开口道:“圆圆,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瞒着你的……你如今有什么想问的,我都会告诉你,我绝不会再有半句虚言。” “天色渐冷,你又穿得这般单薄,我怕你受寒会生病……这热茶和汤婆子都已备好,你坐过来,我们聊一聊可好?” 周澹容身边的矮桌上的确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和瓜果糕点,汤婆子也以绣着粉黛色海棠花的毛绒捂套给包了起来,倒是思量得周全。 他的语气也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多情又漂亮的桃花眸示弱时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漆黑的瞳孔变得浅薄而透亮,像极了那种山林中可怜受伤自己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 当真是叫人很难对着这样一张脸生出太多的苛责。 可孟妤却觉得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拐卖小孩的人牙子,仿佛她只要过去就会被抓起来囫囵吞掉,再也跑不掉。 孟妤开口道:“瑞王殿下私闯民宅,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吧?” “这宅院本就是我的,何来私闯一说呢?”周澹容道。 “这宅子是贵妃娘娘赏赐给我的,怎么又成了你……”孟妤话说一半突然顿住,这才反应过来萧贵妃的所作所为都是由周澹容授意。 那么赏赐她什么东西什么人,也都是周澹容安排的。 他早就料定自己不会那么顺利与柳青山相认的,所以才又备了这个宅子。 孟妤心惊于周澹容的算无遗策,也愈发悲哀自己的蠢笨无能。 瞧着孟妤又蔫儿了下去,周澹容继续说道:“既然你不愿意问,那我就自己说了。” “我五岁时陈太后因不满父皇推行新政,以通奸之罪污蔑我的生母兰嫔,将她活活吊死于我和父皇的面前,我也因血脉存疑而扔去冷宫,只给我留了一个老嬷嬷照料我。” “期间陈太后和荣国公府为以绝后患,甚至不惜对尚是孩童的我下了牵机毒,想要将我无声无息地弄死在冷宫之中。” “父皇发现后为保我平安,以天象之说又将我送去了安州镇守先祖皇陵,那一年我十岁……说是镇守皇陵,实际与幽禁无异。但驻守皇陵的敬国公心善,对我偶尔逃出皇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才有机会在十二岁时遇见你。” “我身世敏感,陈太后又常常派人来皇陵监视我的行踪,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和身份……你嬷嬷去世那日,我被关在皇陵中不得出,所以才失了约。” “等我从皇陵里出来时,已是一个月后,那时敬国公告诉我,你和嬷嬷都死在了大火之中,我信以为真,不久后便心灰意冷地回了京城。” “再后来就是在萧府遇见了你……南下治水那次刺杀,是萧融意外坐上了我的马车替我死在了悬崖下,所以我与父皇将计就计,让我假死脱离陈太后的视线,也好让父皇可以无所顾忌地肃清朝堂后宫的外戚势力。” “我本是想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告诉你,但回京后世事变化得太快,饶是我也没有办法掌控……” 孟妤听到这儿,忍不住说道:“瞒了那么多年都不说,那你为何要现在告诉我呢?” “萧融,哦不对,周澹容……你当初在萧府既然就认出了我,那你看着我一无所知、用尽心机讨你欢心的样子很好玩儿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在床榻之上唤着与你同音的‘容哥哥’会让你更加兴奋?” “早在回京前我就猜到了你是‘宋兴沛’,可我思来想去也没明白你怎么会在年少时会出现在安州那等地方……到头来,宋兴沛也罢,萧融也罢,都不是你!我还真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出来你是四皇子这等人物,我何德何能,竟能认识皇子……” 孟妤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 她本没想哭的,可是情绪上头一激动,她就成这样了。 孟妤抬起胳膊挡住脸,如受伤狸猫般的啜泣声委屈巴巴从袖子后传来:“你……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我于你而言,已经没什么利用的价值了吧?” “你若是心中有愧,该还我的也都给我了,我治好了眼睛,也寻到了父亲,我们二人之间并没有相欠什么。” “往后你有你的宏图大业,我有我的安稳人生……如此我也不会成为你瑞王人生中的污点,你何必要将一切挑明?!” 第139章 约定 孟妤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后,她听到身前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周澹容看着面前哭得快要缩成一团的孟妤,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握住孟妤纤细的手腕,强迫她露出了那张哭成花猫般的小脸。 一如他想象中的那样,女子那双杏仁眸氤氲水雾之时仿佛藏着潋滟春水、溶溶雪色。 清澈却又迷蒙,水波荡漾之中又倒影出他愧疚心疼的面庞。 周澹容伸手用指腹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开口道:“若是你不想着逃跑,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呢?” “连夏安都不带,可见你是铁了心要和我一刀两断了。” 孟妤听到这话,还在擦眼泪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中,那双圆溜溜的杏仁眸愣愣地看着周澹容,似在诧异他为何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分明都已经避开夏安、冬宁他们了,难不成周澹容还放了其他人在她身边? “去当铺当首饰,去车坊租马车,你是准备回安州太湖县,还是去和州宿松县,亦或是哪儿也不打算去,就只是想要逃离京城、逃离我?”周澹容继续说道,“你大可怨我,怪我,甚至打我出气都行,可是......唯独这一点不可以。” “从前不管我是宋兴沛也好,还是萧融也罢,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喜欢都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白首垂暮,共葬棺椁,朝朝暮暮,再无分离。” “圆圆,这是你曾经许诺过我的,不要食言可好?” 孟妤咬了咬唇,倔强地说道:“如果你是猎户之子,那你与我在一起,你还得算上一句‘高攀’;如果你是萧融,我不是你的继母,而只是安州太湖县孟家二小姐或是承恩侯府柳家二小姐,那我们二人也能称得上一个‘门当户对’。” “可你是四皇子,是瑞王,哪怕我只是个不懂政事的寻常女子,见了这么多事也瞧得出来当今圣上的心思。你是要继承大统的人,而我身如浮萍,两手空空,我与你要如何在一起?” “你想将我继续当外室娇养的话,那我此生必不可能与你白首垂暮,共葬棺椁。” “或者让我把话说得更绝些,我不愿当你的外室,更不愿当你的妾室。” “所以为什么要把这一切挑破呢?任由我离开京城,你也少了个麻烦不是吗?” 或许换了旁人会欣喜周澹容身份的转变,可孟妤却觉得胆寒和畏惧。 重生而来,哪怕她将自己的身子都已经交给了还是“萧融”时的周澹容,可孟妤也从未想过要当“萧融”的妾室。 孟妤步步算计,自然也将话本子里萧融的多情滥情却不专断霸道的性子也算了进去。 话本子里的萧融对情爱向来不苛求,好聚好散才是他在感情上最根本的观念。 也正是因为这股散漫、无所谓的态度才激得不少女子对他的占有欲更强烈。 所以当初孟妤想的也是,好聚好散。 她根本不会害怕自己甩不掉萧融,相反她还要处处担忧在没达成自己的心愿前,萧融什么时候想甩掉她。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她自始至终撩拨的都是周澹容。 而周澹容这人瞧着温和纯良,骨子里却也是个强势霸道的。 也正是因为这点,孟妤在中秋宫宴上发现周澹容恢复身份后还不断想要靠近她,孟妤就知道周澹容不打算放过她了。 可周澹容如今是瑞王啊,日后多半还会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孟妤闭着眼都能想到周澹容身边会有多少女子趋之若鹜,他的身上又背负着多么重大的责任。 孟妤与萧贵妃相处这么些时日,她也算是见过了后宫独得盛宠的女子是如何风光无限、万人之上的。 可就算是萧贵妃得宠到了这个地步,也得日日派太监前往承德殿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般询问嘉靖帝是否来长春宫用晚膳。 若是嘉靖帝不来,萧贵妃也不会拆下满头的钗环金饰。 她会继续穿着那身锦衣华服,然后费尽心思地给自己找消磨时光的事来做。 锦衣玉食不假,可孟妤有时候看着萧贵妃那张精致漂亮的脸,总觉得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副空壳子。 而萧贵妃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她用好几次近乎被打入冷宫的低谷和永远不能有孩子的代价换来的。 孟妤并非可怜萧贵妃,她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已超过了多少女子。 孟妤只是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萧贵妃那份心性和本事,她也不想把重生得来的机会磋磨在那朱墙黛瓦之中。 更重要的是......她面对的不再是“萧融”了,而是周澹容。 是那个会陪着她坐在小院门口编竹蜻蜓、教她拉弓射箭识草药的宋哥哥。 是那个会在腰间挂一只银铃、告诉她铃响便是他来的萧郎。 是那个会在鱼水之欢后将她抱在怀中一遍遍说着爱她的容哥哥。 孟妤无法接受在将来的某一日,周澹容对她不再耐心、不再关心、不再如此珍视。 又或者因为他的王位、他的宏图大业,他要再一次欺骗她或者抛弃她。 孟妤都无法接受。 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此生安稳幸福、衣食无忧地过下去。 所以孟妤才会将马铁如送入官府后就收了手。 因为她知道,承恩侯府的倾颓是必然。 孟澜和柳瑶光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她不需要再动手了。 她偷偷备下的那些东西自然也是为了离京,只不过周澹容有一点说错了,孟妤没想过抛下夏安、冬宁等人。 毕竟她们只与“萧融”有关,而与周澹容无关。 待离开了承恩侯府,孟妤自然会问她们去留。 但孟妤还是低估了自己在周澹容心中的重要性,她前脚出了承恩侯府,后脚就被周澹容给叼了回来。 这个男人根本不给孟妤逃跑的机会。 “我不曾想将你当做外室来养,圆圆,我想娶你为妻。”周澹容凝视着孟妤的眼眸认真地说道,可换来的却是孟妤一声嗤笑。 “这样好听的话谁不会说,若是你喜欢听,我也可以同你说上千遍万遍。”孟妤道,“就算你认定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父皇会同意吗?朝臣会同意吗?从古至今,可从未有哪个皇帝、王爷只娶过一个妻子......” “不如我们立下三月之约吧。”周澹容打断了孟妤的话,“若是三个月之内,我求来赐婚的圣旨,你就信我一次可好?” 第140章 卑微 “真的?”孟妤扬起脑袋问道,“要是你没求来圣旨,真的愿意放我走……” 周澹容说完这话,只见孟妤的眼眸都更透亮了几分。 他的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酸胀之感——她就这么期待他失败吗? 罢了罢了…… “是,若是三个月我没得来正妻之位赐婚的圣旨,我就放你离开。”周澹容说道,他又上前了一步,张开双臂的姿势几乎已是把孟妤完全抱在了怀中,可实际上,他们又始终隔着那么一指的距离,“除你之外,我身边也绝不会有其他女人,什么始乱终弃,什么移情别恋,都不会有。” “若我要来了圣旨,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总不能一切都还没发生,你就笃定我是那样薄情寡义的人……” “在你心中,我就那么不堪、那么不值得信赖吗?” 他伸手轻轻撩动着孟妤脑后的长发,将她的整张小脸从乌黑的发丝中捧出来,温柔而强势地逼迫着孟妤直视他的眼眸,不容有任何闪躲。 男子清哑而好听的声音落在孟妤的耳中又是那么卑微。 而那双幽暗如深潭的眼眸恰好倒影出孟妤布满泪痕的小脸,他仿佛要把自己揉碎在他的眼底,化作囚笼让她再也无法逃脱。 视线交汇,最终还是孟妤不敢看周澹容的眼睛,仿佛那里藏着的是熊熊燃烧的焰火,她一望进去就得随着那烈焰蒸腾个干干净净。 “两个月,三个月太长了。”孟妤别过头细声说道,放在身侧的小手却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她本以为周澹容会在拉锯一二,可男子的嘴角立马绽放出了一抹清浅的笑。 他点头说“好”,眸光潋滟如晴水,竟又透出一股少年的稚气来。 眼前之人与孟妤年少记忆中的人重叠,只是少年时的周澹容从不会笑得这么小心翼翼。 得到允诺的孟妤就像是不再应激防备、张牙舞爪的小猫,顿时整个人都绵软了下来。 她缓缓放松的肩背和无奈的神情让周澹容立刻意识到孟妤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了,他紧绷的眉宇也终于舒展开些许。 下一秒,周澹容毫不犹豫地将孟妤搂入了怀中。 女子柔软而芬芳的身体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刻,周澹容才觉得这些天空缺的东西被填满了。 就让他得寸进尺一下吧…… “我还没说我原谅你了……”孟妤伸手拍了拍周澹容的后背,掌下的肌肉紧实有力,但却也让她更加轻易地摸到了那嶙峋的脊骨。 他好像又瘦了些,孟妤莫名地想到。 “圆圆,让我抱一会儿好吗?”周澹容轻轻在孟妤的耳边说道。 他的声音疲惫而微弱,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时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孟妤完全笼罩。 可孟妤却又觉得他像一张被浸透的宣纸,她只要抬手用力,就可以将他完全揉碎。 周澹容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下去,若非还能感觉到周澹容在抚摸着她背后的头发,孟妤都怕他就这样睡着了。 孟妤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抬起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回应了周澹容的这个拥抱。 她将小脸乖顺地贴在周澹容的胸膛上,像是雏鸟亲近自己的母亲一般将自己完全交给了周澹容。 “累了就去睡觉,不要站在这里当桩子。”孟妤说道,“还有饭也应该好好吃,我瞧宸王那身子骨可比你壮实多了……” “圆圆是在心疼我吗?嘶……”不知怎的,周澹容突然哼了一声。 孟妤连忙从他的怀中钻出来,满眼的紧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疼罢了。”周澹容重新把孟妤摁回怀中,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哪里疼?该不会先前你受的伤还没好吧?”孟妤诧异道,她想要伸手推开周澹容,却又怕自己会碰到他的伤口,“我去叫陆风寻个大夫来……” “不用,换个药就好了。”周澹容终于放开了孟妤。 而这次他牵起孟妤的手时,孟妤也没再抗拒他。 周澹容似乎还是把孟妤当成了那个眼盲的她。 他牵着孟妤坐在窗边的长榻上,将暖婆子放在她的掌心,又把备好的瓜果糕点都朝她的手边推了推,仿佛生怕她不知道照顾自己一样。 做完这一切,他才唤陆风进来为他换药。 可饶是换药,周澹容也不愿避开她。 他就直接坐在了长榻的另一侧褪下了上半身的衣物,露出了裹着白纱布的胸膛。 孟妤本不想看他的,可那么大个人坐在她的旁边,她就是想忽视都难。 于是只要她稍稍侧头,余光就能瞥见周澹容精瘦却又不失健壮的身躯。 他瘦了一些反而让肌肉更加紧实膨胀,青紫色的血管如莲纹般攀附在坚硬之上,随着男子的每一次呼吸都迸发出凶猛但又克制的爆发力和攻击性。 而偏偏周澹容的皮肤冷白,又让这副身躯多了些许如瓷器玉品般的矜贵漂亮之感。 孟妤的面颊一热,她虽抚摸过那些地方很多次,但却是头一次亲眼所见。 但随着白色纱布缓缓取下,孟妤是半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只见周澹容的胸膛后背都布着许多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伤口,胸口处的箭伤和刀伤最深,甚至是新伤叠旧伤,一看就是要命的凶险。 从前在安州时,周澹容身上也有些小伤,但那些却只是他习武打猎受的,远不及现在可怖。 一时间,孟妤心中五味杂陈。 她何尝不知道这是周澹容的苦肉计呢? 她何尝不能体会周澹容的无奈和艰辛呢?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孟妤才害怕,害怕自己会成为周澹容的拖累,让他的前路走得更痛苦。 陆风似乎是得了周澹容的授意,他为周澹容包扎伤口的动作格外慢吞,又格外粗糙。 偏偏周澹容时不时还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惹得孟妤愈发心烦意乱。 “行了行了,我来吧。” 最终忍无可忍的孟妤还是接过了陆风手里的活儿。 而孟妤从周澹容背后给缠绕纱布时,低头就能看到他嘴角偷偷勾起的弧度。 像是一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第141章 落定 “最近外面应该会更加动荡,你就在此乖乖待着,哪儿不要乱跑好吗?我曾经是萧融的事应当也瞒不了多久,我怕有心之人会把主意打到你的头上……” “那我永福巷的那处宅子可还有三个月的租金,你可能替我讨回来?” 孟妤为了出逃京城,故意将那宅子租得久了些。 眼下用不上了,孟妤还有些心疼钱。 “我补给你就是,什么时候还缺那点银子?” “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是我的钱,这可不能马虎……” “我的不就是你的。” …… 周澹容与孟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偶尔烛灯爆花,发出清脆的声响,窗棂上两人相互依偎的影子也纠缠轻晃,仿佛这一刻,天地间所有的温柔与静谧都涌了进来,再也不容旁人破坏半分。 孟妤将周澹容胸前的白色纱布也重新缠绕整齐后,还在背后给周澹容打了一个小巧而精致的花结。 “好了!”孟妤满意地说道,然而看着那花结映着男子线条清晰、宽阔有力的背肌,孟妤才发现这花结有些太小气了,这东西在他的背后有种说不出的喜感。 孟妤心虚地拍了拍周澹容的后背,好在这地方也没人会看到。 周澹容起身,又拿起衣衫重新穿上。 孟妤本以为今日周澹容会留宿在此处,但周澹容还要离开,可见他最近是真的繁忙。 然而就算忙成这个样子,他也不忘把准备逃跑的她给抓回来。 孟妤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伸手主动帮周澹容系起了腰带。 只是拿起腰带时,孟妤才发现那只被丢入水中的银铃又重新挂了回来,只是铃铛里的铃舌砸坏了,已经不会再响动。 所以孟妤今日并没有注意到。 “等过段时间再重新做一个。”周澹容晃了晃那铃铛说道,“到时候把铃舌给拧紧些......” 然而孟妤却把这铃铛给取了下来:“你如今都是宸王了,戴着这东西想什么话?我替你收着吧,反正也不需要了......而且,这本来就该是我的。” 坐在榻上的孟妤仰起头,柔软顺滑的长发延着她的肩背披散开来,乌黑顺亮之中她白净的小脸被衬得愈发娇小纤瘦。 “那你要重新送我个东西,荷包也好,香囊也好……我还想要别的。”周澹容毫不客气地说道,他伸手捏了捏孟妤柔软的脸颊,这才发现这一个月来她也瘦了些,“还有,可要我将齐恒从宫中请出来,让他再为你诊诊脉,看看眼睛?” 孟妤听到这话一个激灵,她忙说道:“我如今都好着的,不用再看什么大夫了,而且现在若是让别人发现我同你纠缠不清可不好......至于荷包和香囊,再说吧,你知道我向来做不得这些东西的。” “你若是不愿意给我做,那我给你做也行,只要你肯日日挂在身上。”周澹容弯腰摸了摸孟妤的头,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眸幽暗却又透着股温柔的迷人。 孟妤要被他的话酸死了,手臂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可是对上周澹容那张神清骨秀、俊美矜贵的脸,孟妤也忍不住呼吸顿了一顿,确实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他当萧融的时候是怎么易容的,这样的五官想要平庸一点恐怕都难。 周澹容何尝没看到孟妤的恍神呢?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然后贴近孟妤额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等周澹容和陆风走后,孟妤的脸颊还泛着些许红晕,她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唾弃自己的底线还真是有些脆弱。 但是等脸颊上的羞红之色褪去,孟妤却又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又升起另一层忧虑。 —— 此后,秋日寒气愈重,而京城亦是掀起了新的腥风血雨。 九月十三日,宸王与承恩侯府大小姐柳瑶光大婚,纳柳瑶光为侧妃。 九月十四日,御史大夫参奏宸王私藏龙袍、豢养死士,意图谋逆,嘉靖帝大怒,欲废黜宸王。 九月十五日,陈太后带病上朝力保宸王,嘉靖帝顾念太后养育之恩,遂将宸王禁足王府之中。 九月二十一日,陈太后病重去世,去世前留懿旨命嘉靖帝将宸王远封边疆,不得取宸王性命。 嘉靖帝按旨不表,宸王急火攻心,欲从王府出逃未果,坠马断腿,落下终身残疾。 次日,嘉靖帝削去宸王爵位,贬为庶人,终身幽静于宸王府。 九月二十七日,宸王自裁于王府之中,死时仅二十三岁。 半个月的时间,幕落又幕起,最终的赢家还是嘉靖帝和周澹容。 但这些事都与孟妤无关,她只知道承恩侯府也在这斗争的漩涡之中被罢官削爵,再次沦为了平头百姓。 柳瑶光则在宸王自裁后被迫剃发出家,上了太白观当了姑子。 说来也好笑,当初孟妤在承恩侯府时柳瑶光便常常讥讽她失了清白之身,应该去当道姑赎罪。 到头来却是她自己实现了这事,也算是祸从口出。 而这半个月里,周澹容比孟妤想象的还要忙。 他们能见上的次数也就三四次,每次周澹容都是趁着夜色风尘仆仆地赶来,然后最多陪她用个晚膳,两人亲昵一会儿,就又要离开。 如今局势已定,孟妤却还是极少能见到他,偏偏周澹容又还是拘着她的自由,不允许她出府。 孟妤最初因为周澹容说的话内心燃起的希望已渐渐灭落,她望着那被墙瓦切的四四方方的天空,半是无语半是自嘲。 她看得出周澹容的劳累,可她实在忍不了这样日子。 仿佛她又回到了眼盲的时候,任何事都要依仗着别人的施舍过活儿。 两个月内拿到赐婚的圣旨,孟妤觉得周澹容恐怕没那么容易办到了,更别提还有陈太后的孝期挡着。 果不其然,孟妤最先等来的不是周澹容实现诺言,而是萧贵妃亲临孟妤所在的宅院。 时隔许久再见到萧贵妃,孟妤还有些恍惚。 哪怕在陈太后的孝期,她也依旧穿得珠光宝气、艳丽多姿。 若是无人盯着萧贵妃,孟妤觉得她恐怕还能放上几串鞭炮庆祝庆祝陈太后的升天。 这日,两人同榻而坐,中间仅以一矮桌相挡,桌上放着一盆秋海棠盆栽,娇艳漂亮的红为这素雅的屋内添了一抹幽媚,两杯陈皮茶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当初这宅院赐到我手上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模样。如今倒是收拾得舒服漂亮......”萧贵妃感慨道。 她的眉目舒展,气色甚好。 第142章 离开 “回贵妃娘娘的话,是挺舒适漂亮的,只是日日看着这样的景色也总归有些闷。”孟妤乖巧地说道,“您瞧瞧,我这人都被养胖了不少不是?” 孟妤虽不满无法出府,但日日的膳食还是半分没委屈自己。 尤其是周澹容也知道孟妤憋屈,隔三岔五就命人去京城各大酒楼买好吃好喝的回来,孟妤不胖都说不过去。 萧贵妃见孟妤被困在此处也并未阴郁低沉,还有心情同她开玩笑,她也稍稍安了心:“胖点好,你先前在长春宫瘦得跟个柳条似的,女子太过纤弱总归对身体不好......不过,你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此吗?” 孟妤试探着问道:“贵妃娘娘您来是为了瑞王殿下吗?” 萧贵妃赞赏地看了一眼孟妤道:“你这脑子的确不笨......你在此处这么多日,可有想过你和瑞王的将来啊?”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与瑞王殿下云泥之别,并不敢妄想和瑞王殿下有将来可言。”孟妤回答道,“能陪伴在瑞王身边这么多时日,已是民女偷来的福分,不敢奢求更多。” 这个回答孟妤早在心中演练过许多次,在她看来是最不会出错的。 萧贵妃惋惜道:“倒也不必如此轻贱自己,你一个白身敢用簪子挟持当朝公主的,从古至今还是头一个,有这样的气魄和狠劲,你已胜过许多人了。” “只是的确瑞王的身份太过尊贵,你与他,终究是不相配……更何况我听闻瑞王还只想要你一人为正妃,这实在荒唐。” “按你的家世和出身,能为良妾都是高攀,不仅于瑞王而言毫无助力,还会惹得朝堂非议。” “可若将你当外室私养,传出去更有损皇家威严。” “圣上的意思本来是想将你赐死的,但瑞王对你的心思太深,我怕他们父子会因你而离心,所以阻止了圣上,亲自来寻了你。” 孟妤听到“赐死”二字,顿时心中咯噔一下,好在她向来都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有这样的情况,她也是不意外。 而且听萧贵妃的意思,此事显然还有转机。 “若是圣上与瑞王因民女这样的小人物生了嫌隙,那民女的罪过可就大了!”孟妤连忙跪下说道,“民女并无纠缠瑞王之心,也早就有心离开但却不得章法,还请贵妃娘娘赐教......” 萧贵妃扶住孟妤的小臂,轻轻将她抬了起来道:“这假死的法子虽都用烂了,但的确又是好用的......我愿意保你一命,送你出京城。” “若瑞王真的有心惦念你,你们二人之间也许还会再见。” “若他只是一时喜欢,那你也算是没踏入这苦海。” “当然,若你愿意退让一步,劝一劝瑞王,然后缓几年更名换姓再入府做个妾也不失为最好的办法。” “毕竟这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能当瑞王的妾室可不比那些高门正妻过得差,还别提瑞王这么喜欢你了。” “不管怎么选……这就看你要什么了。” 萧贵妃平静地将所有选项都摆在了孟妤面前,她抬起茶盏抿了一口,带着甜味的陈皮茶仿佛透着股少女特有的天真与稚气,倒是开胃。 “贵妃娘娘,民女想离开京城。”孟妤仍旧没有太多的犹豫。 “我记得先前‘萧融’病重时,你不惜挟持公主都要入宫见他最后一面,现在看来放手的也是干脆。”萧贵妃说道,“但你对他不像没有情谊的。” “正是因为有情,才不愿他因我受累;也正是因为有情,才不愿将他分享给别的女人。”孟妤说道,“此话说来善妒,还望贵妃娘娘体谅。” “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行。”萧贵妃说道,“此事我会尽快派人安排,你也提前做好准备。” “民女多谢贵妃娘娘......只是民女可否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要如此帮我?”孟妤压不住心中的好奇,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她同萧贵妃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还真是不知道为何萧贵妃会对她如此友善。 然而萧贵妃笑了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没头没尾的话:“许是我这见那老妖婆死了心情好吧,所以也见不得你无缘无故遭这殃。” 提到陈太后的死,萧贵妃是真高兴。 当年陈太后见她得宠怕她有孕,足足害她三次流产直到再也不能生育,如今陈太后死了,她此时不痛快更待何时? 孟妤看着萧贵妃喜怒都形于色、丝毫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张扬姿态,心中满是感慨和佩服。 然而等她回过头来思索自己的将来时,孟妤又不免生出一股怅然之感来。 若周澹容这段时间真为了赐婚的事在来回奔波,那她这般应下萧贵妃,对周澹容来说还真是残忍...... 但,她又能如何呢? 也许他们需要的不止是那两三个月,而是更长的时间来考验彼此。 况且他假死骗了她一次,她还一次,也不过分吧? 萧贵妃走后,孟妤本以为自己至少还能见周澹容一次。 可南方再次洪涝,虽灾情不及上半年,但一年两次也属实反常。 为安稳民心,嘉靖帝再次封周澹容为镇抚使前往南方赈灾,为周澹容增添功绩。 所以孟妤收到的,唯有书信一封。 周澹容说他半个月后必定会回来,若是孟妤觉得在府中无趣,可在京城各处逛逛。 他还特意提到了东市,哪家首饰铺子好看,哪家衣裳颜色鲜亮,哪个小摊吃食最香,他都罗列了个清楚。 只可惜周澹容分明答应她一起去逛的地方,终究在孟妤离开前都没陪她去上。 等周澹容再回京时,得到的只有孟妤的死讯。 第143章 五年 五年后。 安州,宁平府。 南晴坊内,一间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正门前,一个身着灰色衣裳的工头正举着牛皮图纸唾沫星子横飞,脸上满是谄媚之色: “孟夫人,您可是挑对地方了,方圆百里不是我吹,就修缮宅子功夫谁能好过我们家……您瞧瞧,是不是跟您给我的图纸一模一样?” 说到口干舌燥之时,这工头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身侧衣着华贵、容貌漂亮的年轻妇人。 只见她梳着妇人的低发髻,一只坠着润玉珍珠的金色蝶花步摇斜斜上插,模样生得煞是玉雪清伶,楚楚动人。 一身以金线绣着纯白雪香兰的檀色交领锦裙,腰间配着一条杏色玉带,阳光落在衣衫裙摆泛起层层粼光,颇有种浮光跃金之感。 无论着工头说什么,这年轻妇人嘴角都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亲切又有礼,瞧着容貌怜弱但却又给人一种坚定温柔的感觉。 工头心中止不住感慨这宁平府竟来了个这样的人物。 先前他只知道这宅子的新主人出手阔绰,却不知这新主人还是个这般好看的美娇娘。 只不过这年轻妇人像是个丧夫的,工头只知道她有个儿子,但未曾听过任何有关她丈夫的事。 而这年轻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假死从京城离开的孟妤。 她看着这宽敞大气但又低调素净的正门道:“我身边的丫鬟既然都看过了,自然是没问题的。春雨,你命他们先将东西搬进去吧,团哥儿我先带着就是。” 孟妤的话音刚落,身后立马传来了一声“是”。 随后便走出来一个容貌英飒、年龄约莫二十岁左右的丫鬟。 她的手中还牵着一个四岁左右、正举着糖画慢悠悠舔着的小男孩。 这名为春雨的丫鬟将小男孩交给孟妤,小男孩便立马举起糖画奶声奶气地说道:“娘亲,吃一口?” 工头低头看过去,呼吸又是一凝。 这小男孩竟也生得十分漂亮,额头宽阔,五官精致俊秀,一双圆润的桃花眼跟那星辰似的明亮璀璨,柔软的脸颊鼓鼓囊囊地撑起,就跟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一样只叫人想捏上一捏。 他瞧见工头的目光,也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 嘴角一扬,顿时露出个狡黠又机灵的笑容来,两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煞是可爱。 “什么时候又买了个糖画了?下马车的时候你手里可没这东西......”孟妤诧异道。 春雨笑着道:“刚刚有个买糖画的摊主见小主子生得可爱,就送给他了一个......奴婢想着这个月小主子还没怎么吃甜食的,就没阻止,还请夫人恕罪。” “你呀……你就会知道让春雨姐姐惯着你!”孟妤伸手刮了刮团哥儿的鼻子笑着说道,抬头再看向春雨的眼中也没有任何怪罪之意。 五年前萧贵妃设计孟妤假死,并把她的死推到了宸王残党的报复之上。 而后孟妤就去了江州躲了两年,此后又到处游山玩水,直到现在才回到安州。 只不过孟妤为了避嫌,还是没回太湖县,而且定居在了安州的州府。 春雨则是在孟妤在江州买下的丫鬟,这姑娘性格泼辣但又不失稳重,孟妤与她还颇为投缘。 “嘿嘿,等团哥儿有钱了也给娘和姐姐买~”团哥儿眼眸一眯,贴着孟妤的腿就开始撒起娇来,声音又软又甜,像是知道大人们就吃这一套。 这话一出,果然就把孟妤、春雨还有那工头都逗笑了。 孟妤摸着团哥儿的脑袋瓜,心想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竟长成这么一副鬼机灵的模样。 分明她和周澹容小时候也都不会这样呀? 孟妤轻叹了一口气,这孩子正是她和周澹容的。 当时在萧贵妃来见孟妤之前,孟妤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子的不对,已猜到了自己恐怕是有孕了。 但孟妤不敢寻大夫来看,她周围都是周澹容的眼线,这一查必定得露馅,那样恐怕无论是周澹容还是萧贵妃都不会放她走了。 但孟妤也不敢擅自打掉这个孩子,那时她防的就是嘉靖帝知晓了她的存在后要赐死她。 若嘉靖帝真背着周澹容做出这样的决定,孟妤只要说出自己有孕,必定能保自己一段时间的狗命。 只是最后她也没想到是萧贵妃放走了她。 而且萧贵妃不仅放过她,还给了她不少银钱,在江州也派了她从前的好友照拂她。 孟妤现在想来都十分感激萧贵妃。 后来孟妤确定怀孕时已经两个月了,且她因为之前在红袖楼接触过伤身子的香料,若是打掉这个孩子只怕以后都不会有孕。 所以孟子犹豫再三,还是留下了这个孩子。 她买通大夫改了月份,由借着隐居的由头躲入了山中道观,偷偷把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并且对外只说是捡来的。 直到孟妤离开江州后,才敢让团哥儿开始唤自己娘亲。 好在当时体弱的是孟妤,团哥儿倒是身体壮实健康得很,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可是让人省心。 孟妤牵起团哥儿的小手,同工头一起入了院内。 这三进三出的四合院颇为宽敞,流水假山、花园丛圃、棋座茶亭样样都有,且都修缮得素雅漂亮。 孟妤还特意在前院留出来了一个小练武场,这都是为了团哥儿以后习武考虑的。 离开京城,萧贵妃给孟妤备够了银钱,当真是孟妤几辈子都花不完的。 不仅如此,萧贵妃还许诺她若是自己有困难,照样可寻萧家门下的商贾们,如此亦能有人撑腰相助。 但孟妤也并没有坐吃山空,她一面将部分银钱在安州购田买铺,悉心经营,虽赚到的钱不是很多,但也算每个月都有了固定的收入。 另一面,她又将脑海中的话本子大修大改后给抄了出来,并且寻书坊发了出去。 孟妤写这话本子,本来并不是图钱的。 而是她觉得这话本子里异世人的很多想法对于当今的百姓来说大有益处。 她斟酌着剔除了一些大逆不道、容易被官府封禁的观念,然后着重还原了那些关于水利、刑法、天文、造办的点子。 那些萧融在话本子里本该完成的、造福百姓的东西,孟妤都写了出来。 虽然写得不够详细,大多都只有一个朦胧的雏形,但孟妤想着术有专攻,总有能人异士会得到启发,再一步一步完成吧。 只不过孟妤没想到这话本子写出来十分受欢迎,让孟妤赚钱赚到都有些心虚。 第144章 重逢 所以回了安州,孟妤还特意给萧融供奉了一个牌位,每个月都给萧融烧不少香火和纸钱,惟愿死后的萧融能回到他原来的世界继续好生活着。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牌位,春雨一度以为萧融就是团哥儿的生父。 孟妤听来觉得好笑,但也没否认。 硬要说,“萧融”怎么不算是团哥儿的父亲呢? 检验完这买下的宅院,孟妤满意地又给工头多了几锭碎银打赏,让他同手下的工匠们一起喝酒去。 到了晚膳时,孟妤则带着团哥儿、春雨,还有两个小厮出了门,寻了个宁平府最出名的酒楼去吃饭。 然而孟妤在这里却遇见了一个不曾想过的人。 孟妤本来在雅间用膳,中间出恭时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孟妤起初还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登徒子,结果却是夏安。 “小姐……是您吗?”夏安看着孟妤,泪眼婆娑,满是惊喜。 孟妤也从惊吓变成了震惊,她说道:“夏安,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竟然真的是你……奴婢……”夏安的声音哽咽,一度说不出话来。 五年过去,夏安的模样变得成熟稳重了不少,但看她的衣着打扮,过得好像还不错。 孟妤认出夏安后连忙又让春雨开了一间雅间,这才有机会同夏安坐下慢慢聊。 聊了半个时辰,孟妤这才知道当年她假死后,周澹容悲愤交加,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将宸王和陈太后的残余势力都拔除了个干净。 但等朝堂稳定、周澹容回过神来后,他又开始派人到处搜寻孟妤的踪迹,不相信她真的死了。 毕竟周澹容回时,用来冒充孟妤的尸体都已腐烂下葬,周澹容也并未能确认她的身份。 只不过当时刺杀的戏做得太真,夏安、冬宁还有陆风等人都是亲眼所见,所以周澹容才信了一半。 而因为孟妤的死,周澹容与嘉靖帝的关系也僵了下来。 嘉靖帝几次要为周澹容赐婚,周澹容都以各种理由拒绝。 有一次甚至当朝落了嘉靖帝的脸面,还把嘉靖帝气病了好几日,直接捋掉了周澹容的官职。 可孟妤死后,周澹容在朝堂上颇为发狠,许多政事都是周澹容在处理,没了他反而生出许多乱子来。 而周澹容被捋官后,竟直接回王府收拾东西准备四海云游,亲自去寻孟妤的踪迹。 这顿时又把朝堂百官和嘉靖帝吓个不清,连忙把人给逼回来。 再后来不知道嘉靖帝与周澹容说了什么,两人的关系近一年才缓和一些。 但嘉靖帝每每上朝却总显得愁容满面,再也没提周澹容的婚事。 而周澹容的性子也越来越冷,至今也不曾与京城哪个贵女传出过任何私情。 甚至不少人都在猜测,周澹容先前被暗害太多,没了生育能力,所以才会成如今这副样子。 这事倒是也影响到了嘉靖帝立储。 周澹容若是无法有子嗣,那他定不能坐上太子之位。 如此,又让朝堂暗中生出好几次风波来。 但这些都与夏安无关,夏安和冬宁她们都是在周澹容回京后才知道自己一直服侍的主子竟是当今瑞王周澹容。 那时,周澹容悲愤到一度要让他们这些护主无能的丫鬟侍卫去陪葬。 还是萧贵妃把此事给拦了下来,放了夏安他们自由之身。 但冬宁和秋绥选择入宫在萧贵妃身边陪侍,如今秋绥都已嫁人生子了,冬宁则成了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 而夏安选择拿着赏赐回了和州宿松县,在宿松县又寻了一大户人家给人做管事嬷嬷,至今未与男子成婚。 这次来夏安是陪着自家夫人来安州州府探亲的。 夏安得了几日的假,就想着去孟妤的家乡安州太湖县看看……顺便给孟妤上两柱香。 孟妤听到这哭笑不得:“那你我二人能在这宁平府遇到,也是天大的缘分了。” “什么缘分,分明是老天爷显灵了,您竟然没有死!”夏安说道,“小姐,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孟妤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道:“此事不便多说,你只用知道是贵妃娘娘保住了我,将我送出了京城就行……你遇见我的事也不要告诉别人,不然我这小命又要不保了。” 夏安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因为瑞王殿下吗?” 孟妤点了点头:“于瑞王而言,我是污点,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结果。” 夏安经历了这么多事、过了这么多年也成熟了很多,她立马领会了孟妤的意思,忙闭口不再问有关瑞王的事,而是与孟妤聊起了她的近况。 到最后,夏安还是忍不住问道:“小姐,奴婢还能回您身边伺候吗?” 孟妤听到这话,倒是有几分犹豫,还没等孟妤说话,夏安立马又说道:“小姐,奴婢就是随口一说,您什么时候若是想要奴婢,奴婢什么时候就回来!” “奴婢性子笨,也没什么亲朋好友,这么多年来也就小姐您对我最好,要是可以奴婢还想伺候您!” 孟妤听到这话一阵感动,她握着夏安的手说道:“眼下恐怕还不行,得再缓一缓……你若是在和州有什么难处也可写信告诉我,往后有我在的地方,就定有你的容身之处。” 夏安一面重重地点着头,一面擦着眼角的泪。 孟妤看着这样的夏安,心中也是一片感慨,谁能想到她们竟还能在此相遇…… 送别夏安,孟妤才回了原先的雅间。 团哥儿吃饱喝足都等困了,小小的人儿都躺在春雨的腿上正睡得香甜。 孟妤命人将团哥儿抱了起来,再坐马车回家时天色都已经黑透。 然而孟妤没有注意到的是,马车后一直有人暗中跟着他们,哪怕到了府门前也久久未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