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VieenRosé》 第1页 书名 vie en rosé 作者:梁晚津 【文案】 不是每个女孩都能拥有 vie en rosé] 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听见[je taime] 这些文坑之……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梁晚津 ================= ☆、风入松歌 华灯初上。 绮歌试图从乱糟糟的行李箱中找到押花和纸。酒店客房的设计前卫,黑白灰三种色调却配上做了圆弧处理的家具,干练却不生硬,自有一种圆润在其中。灯光十分柔和,像是透了磨砂玻璃洒下来,将绮歌笼在一片虚无之中。 终于是向满屋子的杂物屈服,绮歌挫败地坐在一块圆形的黑色大理石上,翻出手机按了快捷键。只响了两三声电话就通了。未等对方开口,绮歌便像受了委屈似的娇嗔:“哥,我的和纸找不到了。” 绮歌最近才结束押花课程。今日突发奇想,要为父亲做一幅押花,却不曾想常用的“越前和纸”竟然找不到了。 教押花的老师是一家贸易公司的总经理,闲暇之余开了间押花教师。绮歌记得老师曾有一把素雅的押花团扇,细竹骨撑开一片淡黄色的帛纸,里面嵌了红,紫,粉三色的碎花,翠绿的枝叶在花间蔓延,静止在最美丽的瞬间。 绮歌记得曾在一本时尚杂志里看过一句话:押花的表象是定格的美丽,内力却蕴藏着一颗你活络了的心。借花倚草,上天入地。 开到荼蘼,花事怎了? 接到绮歌电话的时候,刘晔风正和一帮兄弟在打牌,输得奇惨无比,一伙人却还不肯让他下桌。 绮歌听见电话那头嘈杂的声音,问:“在打牌?” 刘晔风应了一声。 “和谁玩呢?我怎么听见景初哥的声音?” 刘晔风瞪一眼在旁边挤眉弄眼的一群人,说:“他昨天才到,明天又要走了。我这不和赵珩他们几个给他接风兼送行嘛。” 绮歌突然嚷嚷起来:“这可不行,景初哥回来连礼物都没带给我,怎么就能走?不行,他说过的,会给我带个外国的漂亮姐姐回来。” 刘晔风冷哼一声,将手机递给一旁还在琢磨下一个活动的韩景初。韩景初抬头看了刘晔风一眼,接过电话懒洋洋地“餵”了一句。听见是绮歌的声音立刻临危正坐,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看得一旁几个人“咯咯”直笑。赵珩搂住韩景初的肩膀,压低了声音笑道:“都没见你对你家老子这么恭敬,谁啊?” 韩景初拍掉赵珩的手,应和着绮歌:“好好好,下次我回来一定去看你。对,别说三个漂亮姐姐,三十个哥也帮你带回来。” 韩景初将手机交还给刘晔风,这才长出一口气。只听见刘晔风还握着手机絮絮叨叨:“记得,开学前两天要整好行李,注意浴室里的睡衣别落下了。记得这段时间不要离开酒店,有什么事叫客房服务,不行的话打电话给张叔或是我。……嗯,赵愿家也不行,要是你敢一个人坐计程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然后,开学自己去报名,我会安排张叔会去酒店接你。你一个人报名能行吗,要不要让张叔陪你去?……不用?那你注意问一下别的同学手续应该怎么办。报完名就乖乖呆在学校,别出来,包里的零食够你吃一个星期了。我回来了会给你打电话……” 直到绮歌这边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挂了电话。转过身,便听见韩景初冲着赵珩发火:“……还不是你家那个内分泌失调的大姐,见谁找谁晦气。” 赵珩满脸戏嚯的笑容,转身问刘晔风:“难道是曾家小妹妹?我姐罩着的那位?” 韩景初耸了耸肩,继续研究手里的牌。 “没想到环境问题这么严重,连兔子都要开始吃窝边草了!”赵珩接过身边女人递来的酒,迷着眼睛朝刘晔风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 韩景初一边算牌面上的分,一边说:“他啊,就是有贼心也没那贼胆。这事要是传那边老头子耳朵里去了,不把他两只手给剁了才怪。” 刘晔风甩他一个白眼,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微曲,用骨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玻璃茶几,“我说啊,你还是关心一下赵珩那点破事吧。老头子们要管也不是先管我起啊。” 一句话刚落音,诺大的包厢倏然安静,仿佛进入了永恒。灯光游离在噤若寒蝉的众人之间,幻化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人喘息不过来。压抑,烦躁,愤怒,汹涌而至。 呼吸变得有气无力。 只有刘晔风一人悠闲地半躺在沙发上,半边脸隐在黑暗里,嘴角挑起若有似无的微笑。赵珩猛地站了起来,眼神凌厉地划过刘晔风,落至他身边装饰橱里的瓷器花瓶上。舒展的手指渐握成拳,绷紧的手中传出骨骼摩挲的声音,指甲狠狠地陷进掌心。半晌,又突然松了手,笑了起来:“刘少还真是会说笑,什么事再严重,能比得上他们捧在手心里的曾妹妹?” 这几日阴雨不断。乳白色的窗帘拉了一半,窗外像是织了层层叠叠的帘子,朦胧一片,怎么也看不真切。 绮歌百无聊赖地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身子靠着落地玻璃窗玩游戏。手机此时促不及防地响起来,《sunday》,bettina mischke甜美而慵懒的嗓音瞬间瀰漫了整个房间。绮歌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手机从里滑落。“贪食蛇”差一点破记录,扼腕吶。绮歌万分无奈地捡起手机,见屏幕上显示的是赵愿来电,将咒骂悉数咽回肚子,按下接听键。 ☆、幻觉 你慕名而至,却与我擦身而过。 第一章 mirage时常会头痛焦虑。像有一颗星云在脑子里膨胀,侵蚀她的思维。 遇见陆衍的时候,mirage正蜷在女厕的角落里注射pethidne(杜冷丁)。□□的后背贴在女厕里印了几何花纹的瓷砖上,冰凉的像刺一样扎在身上。她怎么也想不到高级妓院的厕所居然还放小野丽莎的歌,否则,她忿忿地咒骂,决不上这来high。 估计陆衍是和一帮朋友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无聊游戏输了不愿说“真心话”只好“大冒险”了。听见女厕的门口发出异样的响动,mirage放下手中的针管看着被切划成了不规则图案的磨沙玻璃门。应该不会是偷情的男女,好歹是家高级的夜店,总会为在走廊偶遇的男女准备好激情的房间——总归不是厕所——那是她自动忽略了每个马桶旁边装着保险套的小盒子得出来的结论。接着就是门被扭开,陆衍被人推了进来,随后玻璃门“乓”地一声被关上了。mirage在昏暗的灯光下厌恶地挑了挑眉毛。陆衍转过身才发现缩在角落里的人,目光随后落至她手中的针管上。 他一怔。尴尬地朝mirage露出一个姑且可以叫做笑容的表情。 第2页 mirage用眼角看了他一眼,长得不错,ermenegildo zegna的西装,vacheron constantin的手錶。他身上用了givenchy very irresistible的男香,淡淡的咖啡味,显得成熟稳重。应该是个成功男人——原谅她用这样世俗的观点去定义一个成功人士。 随即mirage就又低下了头专注于因为各种主观原因没有注射成功的pethidne上。pethidne不宜注射,这是她一周内第三次注射,超出了医生给的建议。pethidne作用及机理与吗啡相似,虽然作用只相当于吗啡1/10-1/8,但成瘾性比吗啡轻。她不想外面八卦杂志铺天盖地地报导mirage需要强制戒毒的消息。她向来不愿花太多的心思去思考如何依赖上镇痛药的,有那样的时间,她更愿意去思考如何去摆脱那个成天在我耳边嗡嗡叫的心理医生。自从她告诉她的第一任心理医生在和bobbi谈恋爱之后他给她开了一系列类似zeldox,respidol,zaproxin,abopripoxol的药物,她就彻底放弃了心理治疗这一途径——她不认为和一只猫谈恋爱是精神分裂症的表现。 现在的这位已是我的第五任,也是任期最久的那位。温文尔雅的男人,行动间绝对是标准的绅士,若是出去做的,定有大批千金贵妇前赴后继。说实话,我特别佩服他的勇气。在我老爸都已经放弃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一星期腾出两天时间对着丝毫不合作的我。就算是我爸给的价钱很高,按理说心理医生赚得钱也不少,何苦为了那点钱选择比割动脉还痛苦的慢性自杀。难怪都说心理医生本身心理有就点不正常。 “givenchy very irresistible的女香不适合你。”陆衍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的,庄重而凌厉。 mirage讨厌别人对我的审美观点有任何的质疑,何况还是位陌生男人。givenchy的难道不好吗?前中后味加起来六种玫瑰,还有苹果、洋梨、八角茴香、广藿香。浓郁,妖娆,放荡。他说这款不适合她,那什么适合她?花露水吗? mirage想像他一本正经地推荐某款花露水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刚插进去的针管又被轻扯了出来。看着这个闯进女厕还那么优雅冷静的男子,mirage的头突然不痛了。 “你叫什么?”他比mirage先一步开口。 mirage尝试着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让她不得不倚着墙壁。“你和你朋友约定时间是多少?” 他没有对mirage突兀的问题感到奇怪,抬手看了看价值不菲的腕錶:“五分钟。” 两人彼此沉默就耗了三分钟,还有两分钟他们又将成为陌路。“是你对你的魅力太自信了,觉得我会告诉一个相识只有五分钟的男人?又或者是觉得我这种女人人尽可夫?” 沉默。一直是陌生人相处的最好手段。随后,门口一阵争执打破他与mirage之间进退两难的局面。 “mirage,你他妈的给我死出来。”突然一声尖锐的女声刺过玻璃门,mirage能隐隐约约听见外面诸如“里面没有你要找的人”“你们哪混的,到底讲不讲规矩”之类的话,“你是在里面嗑药嗑死了还是和男人在鬼混吶!” 她偷偷用脚将地上的针管拨到水池底下,确认即使现在有人闯进来也不会看到它。 他一定是看到了她这个小动作,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你的朋友?”口气颇为不屑,话中有话。 我饶有兴致地看他一眼:“你的也不差。” 我走上前,绕过他开了门。就见到施琳一副欲破门而入的表情。见了我还活生生地站在门口,才长舒一口气,“你上个厕所上了十五分钟?是掉坑里又爬起来了吧——”她忽地住了嘴,看见我身后的男人,夸张地瞪大了眼,以手抚额:“天,这玩笑开大了。” “我明明check过里面的。”说话的是我不认识的一个男人,应该是陆衍的朋友。我皱眉,就他们那样进来的方式,就算是一个人站在洗手池边估计他们也会视而不见的。 “mirage,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施琳对那个长相颇佳的陆衍充满了好奇——那是她一向的作风。 我耸耸肩。我们前前后后两人谈话加起来也就五句,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要我如何解释?我不想在厕所门口纠缠这种事,拉起杜眉就走。 拐了两个弯,确定身后已经没有人了,我才放开施琳。 “他是谁?” “你刚刚真是彪悍。”我想要绕过这个问题。 “他是谁?”施琳一把抓起我的手腕,撩起我的袖子,新扎的针眼在灯光下特别清晰。“你又用药了。”用的是陈述句,陈述她的疲惫。 我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将袖子放下。“大概是和朋友玩游戏玩进来的,我不认识。不过如果你想知道他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他叫陆衍。”我曾在哥哥手边的某本知名财经杂志上看过他。做房地产起家,杂志上写他短短五年便从善水市的房地产业脱颖而出,成为商界的一颗新星。父亲也曾拿过这本杂志教育哥哥,话说来说去无非是“你看人家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你再看看你。”“你叫我如何放心把家业交给你。”之类。话虽如此,只是对于这样一夕成名的商人,作为世族的纪,余,闵三家谈起来,口中不屑的语气还是十分浓重。 世族?它掩盖了作出一副俯视众生的救世主模样的人引以为傲的光环下那些骯脏的交易。那个充满了腐朽味道的华丽名词,我逃离不了。 进了包厢,还是闹哄哄的一片。我附在施琳耳边说先回去,施琳点了点头:“要我找人送吗?” 我摇头,转身离开。 走出夜总会,一阵凉风吹来,让我的胃开始翻腾。早知道就该只喝cseresznye(一种樱桃白兰地)。我扶上夜总会门口做成古典风格的砖墙,弓着身子不住地干呕。胃里的东西像煮沸了似的“咕噜咕噜”往外涌。 一束车灯从我身后照过来,拖长我狼狈的影子。我回过头,用手微微遮住受不了刺激的眼睛。藏蓝色的bugatti eb110。跑车?我心下诧异。这年头,我们这里除了我嫂子他哥敢开着novitec ferrari f430 tunero招摇过市,还有谁敢开辆夸张的跑车出来。连我哥都被逼着开上一maybach 62s,用银色的线条印了家族的族徽,人模狗样的有点商界精英的味道。不过我嫂子曾指着那车说:“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开着一部快倒闭的公司的车还拽得不行的人,真开眼界了。” 所以说啊,开好车就好人了啊? 陆衍单手支着窗,问我:“上车。”干净利索,不给人丝毫的反驳余地。我不想和眼里只有野心与占有欲的男人纠缠不休,更不想出了事之后哭哭啼啼地悔不当初——我当初把他当羊,没想到他却是只狼。 我提好手袋,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听见他在我身后说:“没想到你醉酒还这么清醒。”说话声音不大,足以让我听见。 不清醒?要是不清醒岂不是今晚就要被你吃干抹净?“要是你有闲情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回去再找一个,总有人忙不迭地向这里的男客献殷勤的。” 第3页 “难道你就不‘忙不迭’?” “我当然也‘忙不迭’。”我回头抛他一个媚眼,“‘忙不迭’地回家!” 他一路跟着我回了公寓。我在前面东摇西摆跌跌撞撞地走,他开着一部那辆跑车缓缓地跟在我后面——有趣的组合。 开门之后,bobbi喵呜一声窜进我怀里。我抱着他,理顺他的毛:“我今天在女厕所碰到一个奇怪的男人。”我说着将一张helen humes的老爵士乐放进了唱片机。老女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喝了一点cardenal(□□),掀开窗帘见陆衍的车熄了车灯还停在楼下,我立刻放下窗帘,关掉灯,抱着bobbi钻进被子里。 十分钟后,我迷迷糊糊地听见车子离开的声音…… 第二天,我爬起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bobbi立在我的身边,琥珀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我,墨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缝。我伸手动了动他的嘴巴:“亲爱的,这么早?”他的耳朵摆了摆,又屈身蜷躺在了床上。 我翻看记事本,下午工作室和“基鸿”老总有个会议,作为他们指定的室内设计师,我必须得出席。估计接下来会有大大小小的宴席。真不知道现在搞房地产的竞争怎么这么激烈,连室内设计都要开发商包下来,这不是折腾人是什么?还有下个星期是大哥的生日,我还要打电话确认我特地到savile row定制的huntsman西装是否最近完成。 一个上午坐在书房看书。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和《永生》,花了一个上午去理解博尔赫斯口中的“永生”到底是不知死亡,不知痛苦,还是不知所谓地活着。有人提出死亡难道就不永生吗?《圣经》《古兰经》里的许多记载都是写人在死亡之后获得永生。而施琳说,不知痛苦就是永生实在太肤浅,将永生的定义单纯地放在狂热教徒对天堂的嚮往上了。浪费了一个上午,居然只得出一个“我在不知所谓地活着,所以我是永生了”的荒唐结论。 ☆、南雁归浦玉笙寒 壹 谢濬从风沙正急的北方匆匆赶往柳抽芽花含苞的江南。绸缎似的风绵密密地扑上来,拂开去,还纠缠。他坐在颠簸的马车上,身后捲起一地黄沙,待尘埃落定,远远只余两道蜿蜒的车辙,触目惊心。他不时摩挲一幅捲轴,一路不语。 画是从宫里带出来的,青川县令刚献上的一幅《南雁归浦玉笙寒》。净皮的生宣上铺染了层层叠叠的淡墨,连绵远去。浅时转浓,深时渐淡。孤雁与玉笙,初春与晚秋。那薄凉泛黄的纸张,墨分五色,层层凉透人心。无名章印玺,左下角是一方不规则的闲章,朱红一点,小篆是“暮潮风正急”。 那些关于暮潮夫人的往事,终于还是化作尘烟消散了去。谢濬由犹还希望能在桃红柳绿、水清烟渺的江南,再见那个顾盼嫣然的女子。她撑一柄纸伞,一袭绛紫色的长裙,衣袂纷飞。两相凝望,竟无语。久久,他开口,唤一声“永淳”。 日色薄暝,夕阳映远山。大片大片的藏青隐没于昏黄的暮色,宁谧而安详。烟波浩渺,水光粼粼,总是炫目的碎金,晃花了人眼。店前的花开嫣红,藤萝尚未蔓延。推了门进去,有清脆铜铃作响,如金石相撞,清泉激荡。或如昔时歌谣,徘徊不去。 女子坐在一把青竹椅上,双目微阖,睫如蝶翼轻颤。谢濬心思百转,终化一声“元康”。女子睁眼,长久嘆一口气,“你来了。” 昔日的朱栏玉砌、舞榭歌台,终化作断垣残壁。唱尽繁华,凋了朱颜,多少风流入冥宴?元康竟然不知道,辗转红尘那么多年,所有的怨怼,都被岁月磨平了稜角,变得无足轻重。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母妃写予我的一段话:“莫怨生在帝王家,当如吾,将无爱。”她说,“善见,并不是所有的东西你想要便能得到,人生的无奈太多。”那时,我已到了不再听她话的年龄,固执地认为父皇能给我天下的一切。母妃摸着我的头,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问我是否真的下定决心。我躲开她的手,极不耐烦地点头。 她说,“好,我将尽我所能。”她没有用“本宫”,这是一个母亲对于子女病态的爱。 元嘉四年,道成被迫休掉他的结发妻子。那个刚毅的女子,宁死也不肯受一点屈辱,第二日便被发现在房中投缳自尽。那个女人的死让母妃倍受指责。一说红颜祸水,一说蛇蝎毒妇。我为那个女人感到悲哀,毫无背景的以身相许,终为男人所谓的锦绣前程所累,阴阳两隔。我亦可悲,倘若道成对我尚存一丝感情,我也不会同意母妃如此决绝、不留余地的做法。 元嘉四年,父皇和母妃第一次起了争执,那时他们第一次吵架。之前更多的是母妃与父皇怄气。我印象中,父皇一直是个情绪内敛的人,只有与母妃赏画或是每年的四月廿二才会偶露悲喜。我不知道那日子与画的含义,那一卷一卷的画轴被保存在一个紫檀木的箱子里,一把精緻的铜锁让我望而却步。母妃说,“时候到了你自然就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到了。 皇后常年卧病在床,由母妃代为掌摄后宫,每日的定省又凤雎宫移至永淑宫。这是一个帝王所能给予他女人的最高荣耀。关于母妃的传闻很多,或真或假,无从考证。起初,我不愿听,后来,想听也听不到了。 那日,母妃摔了宫里所能摔的一切。上等的钧窑瓷,番地进贡的夜光杯。那鎏金雕花的小香炉骨碌碌地滚到我的脚边,绕了两圈才停安稳。我捡起它,听见母妃哭叫着父皇的名讳。侍从被赶出宫,父皇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闹,不说话。她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抽泣。很久,她似乎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最后凝成一声尖锐的“淳姐姐”。父皇面无表情,看她一眼,终于拂袖而去。 我长吁一口气。 谢濬说,“永淳不原谅我,永淑你也不原谅我,连我自己都不原谅我自己。”永淑朝打扇子的宫女挥了挥手,那宫女施礼而退。她说,“你不过是怕善见变成另一个淳姐姐,而郇道成成为另一个你罢了。” 谢濬笑,“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永淑端了茶盏,抿一口,说,“我应该听姐姐的话,莫再捲入皇家是非。” 湖里的荷花正盛,大朵大朵的粉色绽开一池孤寂,如此芳华,终要凋零于这深宫内院。碧绿的荷叶连成一片,时有微风吹过,霎时,如水波起伏连绵。谢濬负手立于窗前,说,“你是为了善见好。” “不,是我害了她。” 谢濬嘆气,“昨日我梦见永淳,她说她永远也不再原谅我。”又绕了回来。 “她的永远已经结束。”永淑停下,打量谢濬,“何况纵天下人恨你,姐姐必会谅你。” 谢濬沉默。盛夏的风像密实的绸子,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翌日,几位妃子留了永淑宫与淑妃唠嗑。都换了轻薄的夏装,软细纱裙如轻烟,隐隐约约地现了凝脂似的肌肤。一眼望去,还是殷红翠绿。 第4页 淑妃的绿豆糕掩在嘴边许久,怔忪。还是姐姐穿纱最好看,她想。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了定安公主的婚事,成亲的礼数排场,驸马爷的品性。永淑同谢濬说,“我这一辈子住在宫里,最是了解宫里的女人最厉害的便是那张嘴。那张嘴舌灿莲花,死的能给说活来,活的能给说死去。空穴来风,推波助澜靠得就是那张嘴。” 德妃拿帕子掩了嘴,嗔笑,“我们定安公主下嫁,礼数怎能少了?这不仅不能少,还得风风光光。皇家公主,怎么也不能寒碜了去。” 绿豆糕磨得极细,含在口中绵绵软软,瞬间便化了。 众人应和着,见淑妃一个人兴致缺缺,也不再提及。德妃再说,“听说这界的秀女秋日入宫……”她不再说下去,等着妃子们开始议论。仿佛一枚石子投进平静无澜的水里,激起涟漪,一圈圈朝岸边涌来。这皇宫,又要热闹了。几个妃子似是期待地望着她。永淑的玳瑁指甲上镶了软玉。她轻轻敲击黑木椅子,软玉的软化化作清冷的寒光,利刃一般,一闪而过。她直直地提了嘴角,笑得雍容,“这事儿,还得去问皇后娘娘。” 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如这宫里的芙蕖凋零。荷花谢了,来年再开。可她呢? 我遇见郦喜的时候两人都还是十六岁。那一年,我即将走出这个阴暗的深宫,而她,正要进来。 正是寒露时,鸿雁来宾,菊有黄花。我坐在亭子里,荷花枯了满湖,清冷寂静。捂着一碗热姜茶,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季素聊着天。这几天,季素没事就往宫里跑,与我宫里宫外地聊着。纵然不耐,但总也为我枯燥的生活添了点味道。 云似铅,水墨似的一笔抹过一笔。那只风筝在亭子外飘落,季素叫了宫女去看到是什么人。我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在这样冷漠、毫无生气可言的深宫里自娱自乐。 那是新进的秀女,清秀的面容,还很畏缩。见了我们,不知道该叫什么,只是手足无措地站着。她未披裘衣,瘦小的身子在深秋的凉意中瑟瑟发抖。她那么无趣,季素自然没什么坏点子出来。 这十六岁的女孩,才进宫不过半月,就出心机了。 季素不知道是第几次向我求证:“姐姐开春就嫁给郇大人了吗?” 我总觉得我每回答一次就如同有人用带了刺的藤条鞭挞我一次,生生的痛,到了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是否真的要嫁给道成。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我一直笑着,笑到连我自己都觉得僵硬了。 回永淑宫的路上,听见几个宫女议论这届秀女。“听说有几位长得很像淑妃。”后来我才知道最像的那个女孩叫郦喜,便是那个在我和季素面前娇小怯弱的那个女孩。只怪我第一眼看得太漫不经心,印象太浅。不过也罢了,我迟早是要出了这个后宫的。 母妃说,这后宫的女人心如磐石。但总有一处是柔软的吧。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了,还这么傻乎乎地守候一份永远不可能的未来。道成,我一直不曾忘却。母妃嘆气,“你和我曾经的一个故人极像,那么傻,那么傻,连自己都不要了……” 元嘉四年的秋冬过得平澜无惊。郦喜一批进宫的秀女大都封了御女,郦喜几人得封承徽。宁妃对母妃说,“今个儿封得都不高,没一个世妇,真不知道万岁爷怎么想的。” 他该怎么想怎么想去。我听着她们的对话,无聊地自我排遣。 元嘉四年所有的喜事都被母妃晋皇贵妃的风头压了下去。自此,三夫人位置全部空出。母妃,她只与皇后一步之遥。我问她是否觊觎皇后宝座。她摇头,神色万分安详。 我这几日睡得都不安稳,常常梦见郇夫人。其实我见过那个女人,她缩在道成怀里,满脸让人嫉妒的微笑。那一刻,我觉得我浑身都在战慄。可惜我的母妃太过于强势,连与那个女人正面交锋的机会都没给我,就一道懿旨把她逼死了。母妃似乎并不喜欢郇夫人,她说,那女人自尽只能说明她爱的是郇夫人这个头衔而不是郇道成这个人。 我深以为然,并为道成不值。 我曾偶然看过母妃那个紫檀木箱里的一张冷金笺,她拿出来看的时候忘了放回去。上面只有一小曲儿,是秀气的卫夫人小楷,有几笔笔锋似乎是被水粘糊了:当年相遇月明中,别后相见难。 阳关落雁舆图换,奈无缘,凉锦空作旧时香。 醉墨欲书,风卷残柳,翻作断肠吟。 字字凄凉。落款是“暮潮风正急”。母妃从我手中夺过冷金笺,小心翼翼地折好,又放回箱里去,锁好。 贰 郇道成的印象之中没有善见这个人,而是定安公主,那个众人面前娴静少语的公主。如果没有那么得宠的娘,转眼就会被遗忘。郇将军已经老去,金戈铁马,甲冑寒光,那些像是时间顷辄过,在他脸上留下蔓延交错的纹路,枯藁。两鬓霜白,岁月催人老。他说,“爹没有阻拦你娶湘奚,只是这次,你听爹的话,娶定安。” “为什么?” “爹征战一生,只想安定下来。” “娶了定安更不会安定。” “总有人会安定的……” 马革裹尸,大漠扬沙,或是安稳平康,总都是一生。如今只得一句“元龙老矣”。 北风萧索,肆虐地扑击那些枯败的残枝,咯吱咯吱的声音将断不断。郇道成坐于城郊的一家酒肆,破旧泛黄的酒旗在风中飘扬。他听见一个冷清的声音。他猛然回头,“恒……恒聿?” 两人一直谈到天色薄暝。郇道成问,“你为何上京?”恒聿口中“湘奚”二字已跃至舌尖,又生生吞了回去,“郦喜进宫了。” “嗯。” 郇道成依稀还能记得那些年少轻狂的时光,便赏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到头来还是惆怅旧欢如梦。两人挥别之前,恒聿还是没忍住,轻声道,“节哀顺变。”郇道成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只是点头,“宝钿不知如何了。”总是一句心酸,两人皆无语。 我陪母妃在宫内走走。深冬的后宫本就凄凉萧瑟,母妃还执意要去前朝旧殿。触及那些斑驳的旧迹,朱漆剥落,碧瓦残破,听见时光逆流的声音。母妃似是喃喃地哼了什么,我只听见“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乐心事谁家院? 我注意到布满了灰尘的青砖上留了新的脚印,恰有细微响动。母妃受了惊似的陡然一缩,尔后大声质问:“谁?”像是小心呵护的玉器被人碰了一下。无意料地居然是父皇。母妃似乎愣了,忘了请安。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空气如墨静滞,浓重得不再流动。 父皇说,“我叫人把这里整理整理,你随时可以来坐坐。” 母妃摇摇头,“就这样吧。” 我还未领悟母妃的意思就被父皇打发出去了。一路上我心不在焉地低着头,直到恒聿的出现,“臣恒聿见过公主。” 第5页 原来连我们也生分了吗,恒聿?我裹紧了披风,朝他颔首,径直走过。才出不过三四步,又停了下来,“你怎么进宫来了?”我没有回头,听见他凛冽的声音穿过狂风而来,“郦喜入宫了。”是那个长得极像母妃的姑娘吗?你来了又有什么用?如同母妃说的,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我们什么也掌握不了。 “去见过郇将军了吗?”我终于还是说不出“道成”二字,我们三人就像是一块玉,如今缺了一角,再也找不回来了。他答,“见过皇上再拜会将军府。”我只嗯了一声,长长吸一口气,感到冷风穿梭在我的骨头里,生生刺骨。我敛了裙裾走开,我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他。 婚期将近,我只能呆在永淑宫里。三位尚仪喋喋不休地在耳边说着成亲礼数。所有人的嘴巴在我面前似乎都是一张一合地蠕动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害怕了,每日三位尚仪娘娘的出现都会让我恐惧不已。我甚至产生了逃跑的年头,逃开这个窒息的牢笼。 母妃说,“既然决定了,就不要让我失望。” 我如何才能不让你失望?我自己都快要放弃自己了。既然和道成无缘,就罢了,罢了吧。许是我太残忍,害死了郇夫人才说放手,可我如何能预见将来,我亦是局中人。 夜深的时候,风声肆虐,冷得似乎要冻住夜行人的血。恒聿说,“如果你害怕了,跟我走吧。”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则为你如花美眷,终究不过似水流年。 我和恒聿偷偷出了宫。都是恒聿匆忙准备的,他说没想到我答应得如此轻易。我不能穿宫装,他便找了身妇人的衣服将我裹起来。布料极差,粗糙地磨在我身上涩涩生疼。 道成,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吧。 和恒聿回了王府。他烧掉几封文书,才连夜带我出了城。 朱轮华毂,碾过干燥的黄土。车角上的铜铃呤叮作响,马车走得并不快,只捲起了薄薄的沙尘。车内的一角置了个普通的樟木架子,架子上放着百花纹雕镂空的铜熏炉。那不过巴掌大的小熏炉上细緻地镂了一百朵形态不一的牡丹花,一笔一笔溢出雍容的富贵。栈香与安息香从孔隙中裊裊而起,然后弥散,若云团,若轻絮,密密地织了一层薄网。 是恒聿向来的奢华,连逃命也不例外。 他问我想去哪里,我想了想,说,“漠北吧,去了大漠再一路南下。”我还是喜欢那个柳细风软的江南,那里有太多的丢失的东西要我去寻找。他摇头,“那战火肆虐的地方……我们还是直接南下吧。” 落子无悔,我不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牢笼。 我不再说话。 起初,南下的路很顺畅。我也常常跑下车去路边凑点热闹。 “天涯羁旅,记断肠南陌,回首西楼。许多时节,冷落了酒令诗筹。腰围似沈不耐春,鬓发如潘那更秋。无语细沉吟,心绪悠悠……” 一曲《[仙吕]八声廿州》才起了个头。台上的伶人娇颜玉面,朱钗簪、宝髻偏,袖底盈香,眸光潋滟。歌喉细腻婉转,如落花敲响琴弦。[六么遍]还未唱完,我便被恒聿催回了车上。我说,“偏偏我忘了这曲子的[赚尾],才短短一曲你都不让我听完……” 我也曾唱过,儿时偷拿了戏词,唱,“怀古,怀古。废兴两字,干戈几度。问当时富贵谁家?陈宫后主……”母妃的戏词多半是这样的,什么“残照底西风老树,据秦淮终是帝王都。爱山围水绕,龙盘虎踞。依稀睹,六朝风物……”也有“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春光负了,听戏之人安在哉? 马车行远,依稀听得伶人的声音渐杳,“惊好梦儿几时寒雁,伴人愁的一点孤灯,照离情半窗残月。临歧执手,不忍分别。只待稳步蟾宫将仙桂折,到如今暮秋时节。他只待金榜名标,那里问玉箫声绝……” 曲终人散。 通缉的榜文已贴上城墙,只画了恒聿一个人的头像。我惴惴不安,恒聿却还是漠不关己的模样,骂画师把自己画得太丑。我偷偷转过身用手绢印了眼角。无论恒聿出于什么目的帮我,这份恩,已经超出了我的语言。 寂寞深夜凉如水。只有秋叶摇摇欲坠的□□,如泣如诉。纵横交错的枝干撑起来,遮盖了平滑如深蓝锦缎似的的天幕,只余下四周刺骨入髓的黑。路并不陡,却十分长。蜿蜒似蛟龙盘旋在山间。秋风愈急,尖锐而悽厉地在耳边呼啸。 寒风骤起,烛光摇曳。 我跟在恒聿后面,他站在褪色的朱红大门前,理了理鬓角被吹乱的头发。举手欲扣门,原本弓着的手指骤然收紧,指间被死死地攥在手心里,细长的手骨将骨节撑出一片苍白。他脸色漠然。半晌,绷紧的手中传出骨骼错裂的声音,他方才松了手劲,轻轻扣门。 烛影受惊乱窜,随后归于沉寂。 珂萱兴沖沖地开了门,张了嘴正要喊,看到满脸狼狈的善见也是一愣。复了冷笑,侧身让两人进去。善见随两人经过前庭,阴冷的细风刀子一般切过来,生生似要剥离了骨与肉。她瑟缩了一下,又追上去。 善见的江南没有萧索残败的秋天,没有干燥寒冷的冬天。只有斜风细雨,小桥流水,四季如画。后来她才子道,那些无处安身的凉意总是有法子温柔地渗进骨子里,那般蜿蜒缠绵。如同加了香料的鸠酒,明知是毒,却欲罢不能。 珂萱为他们泡了茶,斜过善见一眼,说,“新的通缉下来了,加了郇道成的官印。” 恒聿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红木桌子,嘆息,“道成也来了啊……”他看了善见,见她低头吹拂盖碗里的浮茶,不辨悲喜。 尔后珂萱安排了善见的客房,领她进去,低声狠道,“若是你再耍什么手段,我必不叫你好过!” 三更已过,锦衾生凉。善见盯着承尘上紫檀木拼凑的八瓣花纹案,幽幽暗香熏得她睡意尽失。 翌日,恒聿便带了善见匆匆离去,早日到达封地总是好的。才出了前庭便觉得风动草摇,听见山下的金戈铁马,才知道郇道成终于找到了这里。于是三人又慌忙退了回去。珂萱低声抱怨一句,带他们到大堂的一幅画前。并非什么名画,只有大朵的牡丹开得艷丽,深深浅浅的红,刺人眼。她将手掌贴在墙壁上摸索,突然用劲摁下去。善见听见石门訇然中开的声音,恍如野兽的低吼,沉闷而沧桑。 三人走下石阶,随着沉重的洞门在身后关闭,四周的光线又渐柔亮了起来,十步一颗的夜明珠将细长的甬道照耀得如白天。说是一条密道,却极尽奢华。一块上好的波斯地毯铺在青砖之上,细看之下,竟是毫无接缝的一整块铺就而成,绣着复杂的花纹无限延伸下去。这样细緻的波斯地毯,只一小块,就要上百个工人没日没夜地工作三个月才能赶制出来。据说前朝厉帝,生性暴虐,喜女色,命人半年之内绣成一块五丈长的毯子只为博皇后一笑,竟活活累死了几十个工人。还有密道中那重重叠叠的碧罗纱帐,轻盈如纱,细滑如锦,也是极难得的珍品。这些倒衬得这里不像是条逃生的密道,而是天界瑶池,富丽堂皇。 第6页 就像是“凤栖宫”。“凤栖宫”乃前朝皇后的寝宫,以奢华闻名。据传帝后夜夜在此饮酒作乐,鼓瑟吹笙,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灵帝甚至在饥荒之年下令重修“雎凤殿”,横徵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当是时,百姓私下有言“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善见跟在两人身后在甬道里蜿蜒前进。珂萱陡然停了下来,被夜明珠照得苍白的手掌抚过一块块凹凸不平的青砖,脸色茫然。半晌,终于在离珠台不远的一块普通的砖前停止了摸索。轻轻敲了两下,腐朽的铁锈味瀰漫出古老的记忆,訇然现于眼前。 那是一个宝蓝色的锦缎盒,珂萱拿在手上想了许久,终于不太情愿地交给善见。善见看了看恒聿,见他点头才伸手去接。珂萱嘱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必开启。 善见记住。 叄 镇子上很安宁,我三更的时候做了一个梦,道成骑在马上朝我伸出手,说:“宝钿,和我回去罢。” 早晨的第一抹阳光投进来的时候,我打开门,看见官兵在客栈外围了一圈。他果真横刀立马,目光如炬,气宇轩昂:“公主,皇上让我来接您回宫。” 这世上,只有恒聿是不忍心伤我那个人。 我的回宫作为这场闹剧的终结,或者说这场闹剧本身就无疾而终。我没有再见恒聿,也打听不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看戏,唯独父皇和母妃,只是嘆气。我听不懂那两声嘆息之下的感情,似乎是背道而驰。 我依旧呆在永淑宫里听着尚仪们的唠叨,她们的模样相同的冷漠,似乎那件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她们根本就没有听说。 冬渐深了,宫里的荷塘也只剩了枯萎的芙蕖,在寒风里摇摇欲坠。但只怕也多少人在乎吧。 ☆、请君赠我一双鞋(版一) vol.01 那辆嚣张mborghini gardo lp560-4与梁慈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一手提着一双salvatore ferragamo,一手拿着一部上了年纪的手机天人交战中。本季varina系列的新款要四位数,还差好几双没买,可自己的帐户上只剩三位数的存款,其余卡上的数字更是惨不忍赌。梁慈将此归咎于各大品牌喜欢将新品发布的时间放在一起,于是忿忿地用脚上那双插nel磕着路边的石阶,“这是□□裸地骗钱!”话尾陡然消失。梁慈就那么一哆嗦,双手将那双新的ferragamo死死地护在怀里,自己跌坐在地上,手机甩在了身边。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亚黑色mborghini gardo lp560-4上已走下一个男人,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梁慈迅速抬起手臂,检查是否流血受伤,结果竟然是毫发无损,就连那行将就木的手机,屏幕也还是亮着的。nokia的果然够牛!梁慈咬牙盯着那个男人。一生遇上一次车祸多不容易啊,居然不让得赔偿金医药费什么的,何况对方还是一穿cerruti 1881的金龟,明摆着一副油水丰厚的肥羊模样,不宰了心里真不舒坦。 bvlgari的大吉岭茶。简单而纯粹,雅致而温暖。这样的温暖并未靠近,游离在梁慈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冷眼旁观。他站在车与梁慈之间,见梁慈没事,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梁慈顿时血往上涌,抄起脚上的浅口鞋就砸过去。鞋子以一道很优美的弧线正mborghini。梁慈立刻脱了另一只鞋子,仔细看了看牌子——插nel,确实是插nel。平时一副二十块钱买一送一还带抽奖的地摊货模样,该低调的时候居然这么彪悍,真是让人感动。梁慈瞬间从“好车好鞋就这样一起废了啊”一直感嘆到“我不参加中国女篮绝对是荒废人才”,直到注意到车子再次停了下来她才脖子一缩,准备扔了手中的那只鞋子企图销毁证据。 犯罪未遂。车主勾着一只鞋子,黑着脸站到了梁慈面前。梁慈讪笑着仰望他,企图扮出一副纯良少女的模样。他煞有介事地问了梁慈的地址。梁慈两眼一酸,差点扑他身上了。这年头,金龟难得,说话带“请”的绅士版金龟那是难上加难。难为他的车被砸了还要送人家回家。 哪知他下一句就是“我到时候把帐单寄过去”。梁慈笑容僵在脸上,气急败坏,随口胡诌了个地址。他重复一遍,皱着眉问:“真的是你家?该不会是胡编乱造的吧?” 梁慈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把单子寄过去就行了啊,记得写上樑慈的大名,注意,是梁朝伟的梁,穆念慈的慈。”他应一声,开车长扬而去。梁慈猛然大叫:“喂,我的鞋……资本主义怎么连双鞋都要剥削啊!” 梁慈揉揉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机拨刚刚报出的地址的电话。电话响三声准时被接通,是管家,“你好,纪宅。” “你好,我叫梁慈,纪伯伯应该有告诉过你。”梁慈食指钩起仅剩的一只鞋,踮起脚走在人行道的边缘。 管家的声音变得恭敬,说:“是的,梁小姐,我这就接给先生。” 梁慈在电话里楚楚可怜地描述了刚才的遭遇,并感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mborghini?”纪先生成功地打断滔滔不决的梁慈,反问道。 “当然,这么拉风的车我能不认识吗?”梁慈迅速将话题转到跑车上来。 纪伯伯“呵呵”地笑起来,声音爽朗。 梁慈见他心情不错,才开口问他是否可以帮忙找间公寓。那头笑声戛然而止,两人之间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纪伯伯突然问起来,声音微有愠怒:“丫头怎么不住我这里,我和你伯母很久没见你了。而且现在住外面多不安全啊。” 梁慈说:“我也想陪陪伯母,可是那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了,不算方便。” 纪伯伯问了梁慈工作的事务所,没想到竟然是与纪氏合作的那家,有专门的一支精英团队做纪氏的法律顾问。纪伯伯想了一会说他有个朋友正好在“第五街区”有套房子要出手,他帮我想办法。梁慈忙不迭地应下来,又是五百双ferragamo。 挂了纪伯伯的电话,梁慈提了鞋子,坐在路边。阳光被切割成稜角分明的亮斑,在梁慈眼前忽明忽暗。梁慈从手袋带里掏出纸巾,认真地擦拭手上的那只鞋,神情虔诚而专注,仿佛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梁慈吹拂掉鞋面上面的灰尘,才将那只鞋收进ferragamo的袋子里。 梁慈从通讯录里找到“miss lime”的电话,打过去噼头盖脸就是“梁慈向石灰小姐请求救援!” 石灰小姐,原名叫余施琪。她生活简单,胸无大志。最大的爱好就是cosy,曾经一身日本艺伎的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落下个“石灰小姐”的名号。 余施琪在商业区有家咖啡馆,梁慈准备到那里凑合一下午。 “carve time”里面一个顾客也没有,推开几何花纹的断层玻璃门,nick cave的《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倾泻而出,细语呢喃。石灰小姐是这首歌的死忠,那日她cos成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女巫,穿着黑色蕾丝的蓬蓬裙,脸上敷了惨白的面膜,突然从梁慈身后冒出来,幽幽地问:“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啊?”梁慈当时只觉得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划在久经风雨的红砖墙上,土屑灰尘哗哗地往下落。沉淀了沧桑,留下睿智的温文尔雅。 第7页 nick cave喜欢讲述人性的故事,情人之间的呓语,被演绎得如同华丽的史诗。宗教情怀和发现人性与自然之间的挣扎、疑惑及存在的价值是他的主题,两者矛盾却融洽地并存。 梁慈喜欢耶路撒冷,喜欢仰望那些虔诚地信徒。他们向着心中的圣地,一路朝拜,用信仰净化自己的灵魂。即使一辈子追逐的可能只是一个幻觉,但他们仍然勇敢地将一生交付给那个幻觉,以自己渺小的身躯伏在苍茫的大陆之上,宛如恒河中绽放的花朵,令人心生敬畏。 余施琪隔着水晶帘子朝梁慈招手。梁慈走过去,帘子被搅得呤叮作响。 梁瓷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甜点,很幸灾乐祸地看着石灰小姐的脸冷冷泛着青光。石灰小姐单手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大胆刁妇,见到本宫竟不行礼!” 梁慈漫不经心地喝一口咖啡,说:“你最近看《金枝欲孽》看多了吧。” 余施琪很沮丧,想要cos如妃的计划就这样被梁慈四量拨千斤地打发了。无奈地转换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蹭吃蹭喝呗。” 梁慈听见门前的风铃清脆地摇响,伸头去看,视线却被细密的水晶帘子遮住,只有一条条斑斓的色彩流转在眼前。 余施琪很无奈,试探地问:“不会是衣食住行吃喝嫖赌一起让我包下吧?” 梁慈刮下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说:“指不定,被老头子赶出家门,就快穷得流落街头了。” 余施琪眼角瞟到梁慈脚边的ferragamo,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又看见梁慈光着的双脚,问她怎么了。梁慈一双脚绝对是享受太后级的待遇,今日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原来你才发现啊。”说起伤心事,梁慈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义愤填膺地叙述了“伪金龟事件”的始末。说完,还愤然说一句“开mborghini就拽得不行。我说等我有了钱,就去买个十辆八辆,在他家门口摆一排。看谁牛得过谁!一副暴发户的样子,没见过开这车穿这么正式的。” “你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余施琪不以为然,“人家穿什么碍着你了?人家就算裸体,那还是一mborghini。别说mborghini,就是一普桑,等到地球毁灭了你都买不起。我估计你卡里的钱肯定连一双鞋都买不起了。” 梁慈义正词严地辩驳:“你别把普桑不当车啊,它再差也比你那破插nel自行车来得先进吧。还有啊,你可以侮辱我,但决不能侮辱我信用卡。好歹人家现在还是可以承担地摊上十块钱跳楼价的水晶凉拖。” 余施琪没有搭理梁慈,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脑袋说:“帮你带了paul&joe的鞋子哦。” “啊——”梁慈爆发出一阵犹如宇宙恒星爆炸的欢呼,双眼含情脉脉,眼波流转,“亲爱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也不会忘了我的……亲爱的,鞋呢?” 梁慈在“carve time”里试了一个下午的鞋,余施琪的脸色很不好,青着脸看梁慈一双一双地换着鞋。 “你看这双怎么样,配我那条ruffle风的裙子……” “miss sixty的鞋,你说会不会太艷了,与我的衣服反差太大。” 余施琪冷哼一声:“你就是全身□□,只穿一双鞋也是高兴的!”梁慈贊同地点点头,又欢天喜地地开始试下一双鞋。纪正海的电话成功压制了石灰小姐将要达到顶峰的愤怒,梁慈很感激这通赶在余施琪河东狮吼之前的救命电话。纪正海说那房子是空的,今天晚上就可以住进去,只是过户稍微会晚一些。梁慈忙说:“没事,没事,能住就行。” 梁慈挂掉电话,提了鞋子冲出咖啡馆,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叫糕点师傅下次做sabayon的时候不要加太多朗姆酒哦。” 落日像膨胀的星云,衍生出昏黄的暧昧。稀薄的尘埃在指间流动。随意涂抹的油画,厚重的色彩覆盖角落里的忧伤。车水马龙,这条道一直堵到高架上。梁慈目光追随着江边的夕阳,看金色的波光,不再去想,《新约·路加福音》中说:“heaven and earth shall pass away。”就让它们通通死亡吧。 到宜家买了点家居用品,用大哥的副卡付了帐。梁慈自己甩着几双鞋子走在小区的绿化带。累了坐下来歇会儿,正准备拿出一双鞋来欣赏,一道车灯划过瞳孔,如尖锐的小刀剐上来。奥迪r8,梁慈心中骂了一句,差点就抬起脚来用新换的七厘米的细跟鞋刮上去。这世道,有辆好车就喜欢出来显摆,这奥迪r8值几双ferragamo?梁慈那将物价用鞋子来计算的破毛病又上来了。 五百双。一年,一天,一双,还有多。梁慈陶醉在满屋子的ferragamo经典蝴蝶结中,直到那个男人温言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低沉的中音,温和而醇厚。梁慈这个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别人多说两句好话就能忽悠了她。石灰小姐说过,走在街上只要对梁慈说句“你好”,就能把她给卖了。梁慈内心无比激动,两千啊两千,上帝啊,请赐我一个“五百先生”吧,我赞美你。 “五百先生”高而瘦,眼睛微微陷进眼眶,衬的眼神深邃,眉目俊朗。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被挽到肘上,解开最上面一粒扣子,只这么一点,就让梁慈觉得他性感得不可思议。夕阳染上他的侧面,仿佛一条金色的瀑布垂挂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的是宣洩的流水,波光粼粼。梁慈沉浸在被肆意抹出渐变色彩的西洋画中,有片刻的恍惚。 看到梁慈傻乎乎地直笑,“五百先生”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小姐,小姐你没事吗?” 梁慈缓过神来,“没事,没事。” “五百先生”面不改色继续说:“不好意思小姐,你坐的是我的车位。” 梁慈这才发现她坐的两辆车之间的空位是另一个人的车位,她讪笑地移开:“先生也是这个小区的吗?” “五百先生”倒好车,“我朋友家,我常来这里,就买了个车位。” “哦。” “小姐是刚搬来的吗?以前都没见过面。”他下车,看着梁慈。 梁慈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五百先生”见她神色扭捏,一副娇羞的模样很是好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招惹她。看到她宝贝似地提者几袋鞋盒子,说:“小姐需要帮忙吗?” 梁慈匆忙退两步,将袋子往后藏了藏,警惕地看着对面微笑的男人,全身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别给他,他要抢你的鞋;不要紧的,你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么会要你的东西呢;现在什么人不把自己打扮的一副无公害的模样;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耶和华的慈爱普照他的每一个子民。 “不要。”梁慈下意识地拒绝,声音短促而尖锐。然后抱起鞋子就往自己家里跑。她感觉肩膀一阵钝痛,应该撞到了那个男人,却不敢回头。仿佛那是狰狞的鬼怪,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 第8页 从门边的盆栽下面找到钥匙,开门,冲进去,转身“啪”地将门锁死。鞋子被乱堆在地上,梁慈弓着背靠在冰冷的门上,急促地喘气,一下一下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房间没有开灯,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黑暗之中如同蛰伏了一只不详的黑猫,伺机而动。 急促的呼吸已渐平稳,梁慈打开灯,蹬掉脚上的鞋子,进屋里去了。没多久,门口“叮咚”一声,吓得梁慈快要尖叫起来。她站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瞄。外面的男人只有一个侧脸,梁慈确定不是刚刚遇见的“五百先生”。她的手在门的把手上踌躇,开或是不开?她并不想去臆断一个人的好坏,但这个世界总归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不安全。 外面的人不耐烦地转过身子,梁慈看见他工作服上写着“宜家”两个字,长吁一口气,开了门。东西同鞋子一起堆在门口,梁慈认命地开始收拾。三室的房子,正好一个当卧室,一个当书房,一个当鞋房。房子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行事干练的人,不仅如此,还应该是个洋酒和大理石爱好者。房子设计得很时尚简约,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带有地热系统,用一圈晶墨玉挑高屋顶,中间嵌了七零八落的碎灯,使整个房间稍显凌乱而不刻板。还配有一个很小资的吧檯,亦是大理石的质地,玻璃橱窗里摆着各种名酒。 梁慈见到吧檯上留了一张纸条。“香槟是让女人喝下去变得漂亮的唯一一种酒。”署名是“岁月催人老”。梁慈嗤笑,庞巴杜夫人是绝对不会承认她的苍老,那种女人,无论岁月如何洗礼,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冶却是永远留存了下来。对,只有超越时间才能永恒。 她是路易十五最爱的庞巴杜夫人。曾经是,现在是,地老天荒了她还是。 梁慈喝完一大杯纯牛奶,做晚祷,然后上床睡觉。 vol.02 早上起来很虔诚地做晨祷:“in the name of the father, and of the son, and of the holy spirit. amen. ”阳光穿过纱帘铺撒下来,如水波荡漾,熠熠生辉。碎金色的边缘又镶上一层暗色的阴影,柔化了稜角分明的卧室。 梁慈头一天上班,还是要正式一点。通勤装,不迟到,对人微笑,端茶送水要勤快,不耍小性子。她默念昨天余施琪交代的秘诀。梁慈也说不准,余施琪也是个待业女青年,那些个什么“办公室菜鸟108招”也不知道从哪份时尚杂志看来的,现学现卖呗。 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咬咬牙还是打了车,顶多也就贵上五十块。要坐将近三个月的计程车才会浪费一双鞋,这才一天而已。 或许是纪正海打过招呼了,梁慈一进来就被调到纪家的那个法律团队,虽然只是打打杂,但对于梁慈这样盼高薪而不愿劳动的人来说真的是惊天喜事。带她的老头看起来在这个团队里也算是德高望重,成天笑眯眯的,和蔼可亲。当然,既然是顶头上司,再和蔼梁慈也是感觉不到的。 明天纪家有个例会,梁慈被点名出席。梁慈想着不过是整整资料什么的,没在意,直接拿了杯子到茶水间去泡杯速溶咖啡。虽然难以入口,但价格还是很对的起大众的。 最容易听到八卦的地方非女洗手间和茶水间莫属。梁慈绝对不是故意偷听,可她听到“姓梁的那个女人”就挪不动脚了。八卦啊,和卫生巾一样,女性用品。梁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居然也成了茶水间的话题女王了。 “你知道那个姓梁的女人吗?” “那个新进来的?” “嗯,听说是纪家那边的关系。”女人说罢顿了一下,似乎是往对方那边靠了靠,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还听说她和纪正海的关系不一般。” 对方吃了一惊:“纪正海?难道她是人家小三,做情妇的?” 梁慈痛苦地用手抚额,天,这帮人想像力居然比石灰小姐还丰富。她也没推门进去,给她们一个难堪,只是拿了杯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太好了,居然省下一杯咖啡,一块钱一包,一天三包,四千块是一千三百三十三天,一千三百三十三天是三年半,三年半不喝速溶咖啡就可以买双鞋了。梁慈陷入美好的想像中。她真的,只要有鞋子就很满足了。 余施琪说:“你当然可以三年半不喝速溶咖啡,喝牙买加蓝山就行。” 梁慈拿着小钢勺敲敲螺旋型瓷杯的边缘,惋惜地看着石灰小姐:“你知道,我从来只喝瓜地马拉出品,至于牙买加,我们是穷人,喝不起。” 余施琪的店不算大,价格都高得惊人。在中国,正宗的牙买加极品蓝山很难买到,因为目前日本几乎已经买断了那里产的咖啡豆,所有高质量的原料均销往日本。流到中国的不是普莱姆水洗豆就是从日本过来的用机器加工好的咖啡粉,一点手工磨制的香浓也没有了。余施琪店里的蓝山都是直接从牙买加运来,纯手工磨制,卖得贵一点也总有钱多得没处花的人愿意附庸风雅。 梁慈啧啧地说,那一杯咖啡喝完,舌头都能被染得金灿灿的,都是金子铺的啊。 门口的风铃突兀地响起来,金石相遇,仿佛梦里的童年。梁慈又被门铃吸引,下意识得转过头去,进来的人让梁慈大吃一惊:“五百先生!”余施琪抿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问:“你认识卫少?” 梁慈祈祷他不要走过来,心不在焉地说:“昨天晚上他开辆奥迪在我家楼下,还说要帮我拿鞋子……”她委屈地住了口,不再往下说。 余施琪点头,无可奈何,“你吓着他了?”这话余施琪知道,问了也是多余,梁慈的人生就是败在一双鞋上。“算了,我看也是,几双破鞋子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梁慈这会儿也低眉顺目的任她说,拿着小勺子在咖啡里搅啊搅。 “一杯肯亚aa,谢谢。” 梁慈突然抬了头,小声感嘆:“强!我喝高地哥斯大黎加就是极限了。”她看见“五百先生”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色衬衣配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又问:“石灰,他是什么人啊?” “五百先生”转身走向余施琪,“施琪,你今天怎么在店里?” 余施琪站起来,笑吟吟地说:“有人在我这里骗吃骗喝呗。”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瞟梁慈一眼。梁慈窘迫地跟着站了起来,伸出手,向他介绍:“你好,我是梁慈。”卫绍靳也只是伸了手握过来,神情泰然不变:“你好,卫绍靳。”梁慈见他沉稳而干练的模样,越发为昨天的失态而不安。可是如果时光倒流,她绝对还是会抱起鞋子就跑。如同石灰小姐说的,她死性不改。 三个人坐下来的空当里,余施琪微微侧了身,靠近梁慈耳边轻声说:“医生。卫家老二。”之后又和卫绍靳谈起来本城的趣事,梁慈丝毫插不上嘴,索性底头自搅自的咖啡。 她突然听见卫绍靳叫她:“梁小姐,刚刚听你的口气像是不太喜欢酸味的咖啡,克拉尔山这种太平洋沿岸高地产的可是赫赫有名。” 第9页 梁慈呛了一口咖啡,忙用餐巾沾拭下唇。才开口:“我受不了强酸味,一些水洗新豆,真的是受不了。” “现在喝苦味的女人是越来越少了。” “其实安哥拉我也喝,可惜那边政局动荡,想喝也喝不上。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高地瓜地马拉。”生活那么苦,我们没有理由连一杯苦咖啡都接受不了。 三个人天南地北地扯了起来,直到外面墨蓝色的绸子覆了整个天空才恍然察觉竟过了七点。梁慈站起来匆匆告别两人。卫绍靳不紧不慢地拿餐巾擦了嘴,说:“我送梁小姐回去吧。”梁慈不安地看一眼余施琪,却听见她说:“那好啊,她从来不让人省心,有卫少送我放心多了。” 这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人流如海潮涌动,车水马龙。卫绍靳换了辆阿斯顿·马丁v8,梁慈觉得诧异,四周望了望,确定没见到奥迪才跟着他上了车。 “开敞篷可以吗?”梁慈抱着包,身子僵直地坐着。她说话的声音极细,气若游丝一般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就会散去。 硬顶敞篷缓缓折起,“你不认为我穿西装开敞篷很怪异吗?” “你穿西装开阿斯顿·马丁我就觉得怪异了。”梁慈小声地嘀咕,靠在座位上仰头看肆意撒在绸缎上的星星,漫天璀璨的星光与地上的繁华红尘交相辉映。 车子两边闪过熠熠闪烁的招牌,人群只在眼中定格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这些对于梁慈都那么陌生。梁慈戒备地盯着卫绍靳:“这里是哪里?” “放心,我对你的鞋子没有企图。”卫绍靳眼光扫过梁慈脚上一双miu miu的绿色拼花鞋。梁慈下意识地把脚往后一缩,抱紧了手包护在胸前。那是miu miu中她最喜欢的一双,梁慈就是死了也不会让她出事。 卫绍靳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好笑。“我有个朋友做心理咨询的,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梁慈斜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卫绍靳以为她生气了,还想解释一番,却听见她的呢喃:“比起心理医生,我想我现在更需要一双鞋子!”卫绍靳霎时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一把抓住自己开车不要命地摇晃,“快,快,快停下,给我停下!”她另一只手伸出车外,在空中胡乱挥舞。 卫绍靳不知道这个女人的手劲这么大,她的彩绘指甲生生地在往他肉里掐,一阵皮肉绽裂的痛朝他袭来。他一边稳住方向盘,一边安抚她:“我这就停,这就停车。放松,放松,你别拉我,会出事的。”说着抽空往梁慈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竟然根本没有在听他讲话。她抓着他的胳膊,脑袋随着车子一直往后扭,仰着头,眼神尽是崇敬。 从这个角度卫绍靳已看不见墙上张贴了什么东西让梁慈这么有兴趣,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商场的停车场。车还没停稳,梁慈已经开了门,一个踉跄从车上跳下去,手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从卫绍靳眼前闪过,吓得他突然往后一躲。梁慈连招呼都没打就往外跑。 卫绍靳匆忙锁好车,跟了上去。梁慈在商场门口站了一会,转头问卫绍靳:“你带卡了吗?” “什么?”卫绍靳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一幅巨幅的ferragamo的海报。 梁慈指了那张海报,说:“没想到到货这么快。今天这钱算我借你的,等我有钱了……等我有钱了……有钱了我还要买鞋子。”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偏着头想了半天才无奈地拍了拍大腿,“这钱你还是问‘石灰’要去吧!” “进去吧,几双鞋子我还是能承担得起的。”卫绍靳的嘴角弯成一个极浅的弧度,他看着梁慈低头碎碎念,先一步进去了。 本来是直接去ferragamo,可梁慈又在prada门口停住了。梁慈拉了卫绍靳的西装衣角,“那里有prada的去年款,我们进去看看吧。”陈述句。梁慈还没等卫绍靳回答就着了迷似的往里面走。卫绍靳根本管不住她,只得跟着一起往里面走。梁慈边走边数:“有的,有的,这双有,这双也有……”突然她在一个角落里站住,欣喜万分地盯住一双金色的圆头平底鞋。那双鞋子上面铺满了金色的珠片,鞋的浅口还镶了一圈钉珠花饰,鞋面将光线反射出一条一条旋转的单色光,复古的设计在镁光灯下婀娜生姿。 “就这双了!prada去年出的几双金色系列都是我的最爱,可惜这双一直没买到。”梁慈笑吟吟地回头问小姐,“这双鞋子还有四点五英码的吗,五英码也可以。” 小姐看一眼她指的鞋,说:“不好意思小姐,这双鞋是别人从美国定的。”梁慈注意到标价还是写着“$5,700”。 梁慈还是一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模样,只是微微蹙了眉,“你们有她的联繫方式吗?我想我应该和她沟通一下。” “不好意思,这是客人的隐私。”小姐满是歉意,指了旁边的一双古铜色与金色珠片相间的鱼嘴鞋说,“您可以看一下这双sling back,鱼嘴露跟的造型到了今年也是热点。” 梁慈不高兴的摇摇头,“那你先把这双鞋卖给我,反正那个人也没来,到时候再从美国调货呗。” “这……恐怕……”小姐有些为难地看着卫绍靳,希望他能解围。卫绍靳见梁慈似乎对那双鞋子有锲而不捨的精神,于是上前说:“非得这双吗?我看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看看吧。” “你知道如果我看上一双鞋子没有当场买下来,回家之后会有多闹心吗?”梁慈用手捂住胸口,满脸悲戚地说。“失眠,一直到买到了那双鞋为止。” 卫绍靳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却被门口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卫少也和女朋友一起吗?” 梁慈转过头去,看见一个冷峻的男人搂了女伴进来。想来是场面上玩玩的女人,梁慈对着他们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目光却一直瞟着旁边的鞋子。直到卫绍靳介绍说:“这是陆先生,陆太太。”梁慈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人。 她似一个蜷缩的婴儿偎依在他先生的怀里,身子很瘦弱,仿佛一吹就会飞走。她的脸颊消瘦,面部的线条从高耸的颧骨开始往里斜,最后汇成尖锐的下巴。眉骨突出,眼睛深深的凹陷,毫无神采。她冷漠空洞地看着梁慈,仿佛那里只是缕缕青烟。 prada小姐恭敬地屈身,指着那双平跟鞋说:“陆太太,你的鞋子到了。” 梁慈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卫绍靳拦了回去:“那就不打扰陆先生陆太太了。”梁慈在他身后不住地拉他衣角,卫绍靳反手抓了她的手腕,把错愕的她拉起来就走。 “既然梁小姐喜欢这双鞋,就给她吧。”陆太的声音绵软,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梁慈立刻甩开卫绍靳的手,扑向还在货架上的鞋子。她捧起鞋子,爱不释手,半晌才想起还有三个人在她身后,便转过身来连连道谢。卫绍靳还准备和陆衍推辞一会,见梁慈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鞋子,只好作罢。 第10页 两人与陆衍夫妻告别之后,又到ferragamo买了两双鞋。按“石灰小姐”的话说就是:梁慈买鞋的时候是不会在乎价钱的,因为她永远也不知道为她付帐的是谁。 梁慈抱着三个大盒子坐在副驾上。卫绍靳看了,说:“放到后面去吧。” 梁慈把盒子抱得更紧了,慌忙摇摇头。 “后面没有人会抢的。”卫绍靳温和相劝,似乎是想循循善诱。“我在开车,而且更不会去要三双女鞋。” 梁慈翘起嘴巴:“是没有人会抢,可是……”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说,“要是被风吹走了怎么办?” 既然梁慈都这样说了,卫绍靳也无话可说,只是看她一路上拿出这双看看,又拿出另一双摸摸,连卫绍靳将敞篷合上都没有发觉。 夜晚的“第五街区”更像一座城中城,远远望去像是浮在空中的明珠,散了莹白的光芒,名副其实是一座空中花园。车子开进小区大门,门卫张叔迎上来:“哟,这不是卫医生嘛,和梁小姐一起回来?我说卫医生的那套房子怎么给了给梁小姐,呵呵……”他越说越让梁慈摸不着头脑。 “原来纪叔买下那套房子是送给你。”卫绍靳说。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说着说着就往了正事。”张叔一拍脑门,“这里有三箱给梁小姐的快递。” 梁慈接过单子,只扫过一眼,就喜笑颜开:“他真把我的鞋寄过来了。” 卫绍靳和张叔一起把箱子搬上车。梁慈坐在车上,头不时转过去查看那三只箱子,“我那套房子原来是你的?居然还给我留了张庞巴杜夫人的条子,害得我还以为我原来的房主是个鸡皮鹤颜的半老徐娘。” “搬得急,只是希望我下一任房主好好待我那几瓶酒。”卫绍靳还有一个小型的私人酒窖,葡萄酒只是他收藏的一部分。一些葡萄酒扔了还能买得回来,没价值。 “对啊,还有一瓶78年的bourgogn。我怎么敢乱来?”梁慈对酒一点兴趣也没有。 梁慈生怕有人在楼下偷了她的鞋子,硬是要守在楼下让卫绍靳搬上去。梁慈说:“记得,把鞋子放进去了之后一样锁好门再下来搬,一定要哦,到时候有人进去偷我的鞋子怎么办?”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一副把命都託付给他的表情,“我相信你!” 卫绍靳把箱子搬进电梯,低头无意看见快递单上寄件人一栏赫然写着“闵图”。 vol.03 “卫先生还没有吃饭吧,留下来一起吃?”这绝对是梁慈的客套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她冰箱里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吃的。如果卫绍靳不在,她铁定是吃那箱石灰小姐亲情附送的方便面。 卫绍靳坐在沙发上,四周看了一会儿,说:“那就麻烦你了。” 梁慈不情不愿地挪到冰箱前面,祈祷里面还有能吃的东西。果然,除了两块从君悦带回来的坚果派,就剩几个蔫了的甜椒,土豆,还一点吃剩的饭和培根,一碗一直带在行李里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豌豆泥,里面居然还有一粒罐头玉米。 梁慈把头埋进冰箱里试图找出更多可以吃的东西,却是徒劳无功。她把坚果派端出来给卫绍靳,心里还暗自庆幸土豆还没有发芽。“可能要等一会,饿了的话先吃甜点吧。”她可没洋人那么讲究。 只能做vegetarian stuffed peppers和德式potato sd with bacon。把土豆煮熟压成泥,与剩饭、培根、豌豆泥、仅有的一粒玉米混合拌上胡椒,填进横切一半的大甜椒里,上面覆上一层做过处理除了异味的豌豆泥,隔水蒸。沙拉就更好做了,培根土豆继续用,只要求胡椒够正宗,够味,能掩盖食材坏掉的味道就行。 梁慈两手一拍,“没有东西又如何,自有我梁慈一双巧手便能花样百出。”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梁慈笑得很不自然,说自己在减肥,晚饭就不吃了。说完就闪进了卧室。梁慈坐在地上,朝门口望了一眼:“如果他在吃第一颗甜椒饭的时候就吃到那粒玉米,我们就算他中奖了。奖品是……第二颗甜椒饭。”她摇摇头,嘟起嘴朝天花板翻了白眼,开始野蛮地拆箱子。 胶带贴得很紧,梁慈不断地撕啊扯啊,也不见它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卫绍靳听见房里的声音,想了一会还是决定进去看一眼。推开门的时候就看见梁慈趴在地上歪着脑袋用牙齿与胶带搏斗。他怔住:“你家没有剪刀吗?” 梁慈听见他的声音,吓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恐地望着他。眼光剎那失了神,思绪仿佛已然飘远。半晌卫绍靳没敢动,却听见梁慈如醍醐灌顶地大叫一声:“哦,对哦,还有剪刀。”说着也不理站在那里的卫绍靳,嘀咕着就要去找剪刀。她像陀螺似的在客厅饭厅卧室里团团转了几圈,才猛然发现抱肘靠在门边哭笑不得的卫绍靳。 “你怎么不吃饭了?”梁慈心虚地朝饭桌上看了一眼,“饭不好……不好吃?”vegetarian stuffed peppers果然是一口都没动。 梁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卫绍靳看着就揪心,说:“没,你做的饭很好……现在很少有女孩子会做饭了。”说了还不忘称赞一句。 “那就快吃,我找剪刀。”梁慈听了果然高兴,喜滋滋地又跑到其他地方去找剪刀了。卫绍靳无可奈何地指了装vegetarian stuffed peppers的碟子旁边的银色剪刀,“梁小姐,剪刀在那里。” 梁慈才停下来,开始抱怨:“你怎么不早说,害我还在这里找了半天。”她拿了剪刀,在空中比划两下,神情像是要用这把剪刀剪了谁的头似的。“你直接叫我名字吧,不嫌矫情叫我小慈也可以。梁小姐,多别扭啊!” 里面的鞋子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红的,绿的,白的,紫的,密密麻麻地挤作一团。梁慈脸上写满了悲愤,一边嚷嚷着“天杀的闵图我不会放过你”,一边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拿出鞋子,又一双一双地擦拂鞋面,尽管上面已经是锃亮如新,但她仍旧痴狂。 以前的客卧已经被改成得面目全非。四面墙上是巴西黑色大理石搭配加彭乌木打造的鞋柜,大理石里镶了碎灯,昏黄的尘雾在每个格子之间流动,瀰漫了暧昧的气息。乌木边缘都刻了圆体字母,梁慈只需把鞋子按牌子放进去。卧室中间还有一个四面的小柜子,一面是镜子,另三面格子里投射出柔和的淡蓝色的灯光,轻盈得笼在梁慈最爱的鞋子上。 “你看这双paul&joe的鞋,还是‘石灰’够朋友。”梁慈换上鞋子在镜子前面愉快地踏了两步,仿佛是踏上教堂的新娘,甜蜜得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卫绍靳原本是想来还公寓的钥匙,思忖片刻,还是把钥匙又放回了西装口袋。 卫绍靳走后没多久,梁慈就接到余施琪的电话。 余施琪在电话里很激动,梁慈就这一边嘀咕,说她是中了五百万,兴奋地舌头都打结了。待余施琪平复心情,才听见她说:“闵图啊,在particulier montmartre酒店与名画相拥入眠的时候被他老头子骂回来了。” 第11页 梁慈奇了:“闵图这种连米开朗基罗都不认识的艺术白痴看着martine aballéa的作品居然能睡着?”梁慈似乎是听了笑话,吃吃地笑起来。然后猛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是说他去了巴黎?哦,我一直以为他到bastide去吃paul shoemaker的马鞍羊排配薄荷冻和油包纸蒸野生条文鲈,上次他还给我炫耀来着。” “谁说的!他先是在观澜湖挥了两桿子,觉得匿藏在中国没什么技术性,就跑欧洲去了呗。” “兔崽子,我早告诉他去欧洲一定要帮我 fée maraboutée sugar和hurwundeki的衣服,他居然想逃避他的责任。”梁慈气鼓鼓地说,“他再不帮我买衣服我就得光着身子出门了!” 余施琪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说起话来还是不徐不急:“给你买衣服?他跑到阿斯顿·马丁定了辆one-77,把老头子气得半死,估计现在还没缓过气来。” “难怪连夜急诏。”梁慈对闵图的命运表示担忧,却又暗自幸灾乐祸。 梁慈和“石灰小姐”讨论了整整一个晚上闵图面对的将会是什么局面。梁慈眯着眼睛看了挂在墙上的钟,11点多了。两个人这才不甘愿地挂了电话。 梁慈穿着粉红色的绒毛兔子拖鞋,踢踢踏踏地跑到浴室里放洗澡水,徐徐腾起的水雾挟卷着燥热汹涌地扑面而来。梁慈穿过饭厅拿睡衣的时候电话又夺命似的响起来,可把梁慈吓了一跳,尖锐的铃声刺破浴室里的水帘。她下意识地朝鞋房里看了一眼,怒气沖沖地拿了话筒。 “喂!”积怨在心,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宣洩的出口。梁慈对着话筒就吼了出来。 “妹子啊,哥哥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头的闵图似乎毫不在意梁慈的语气,仍旧没心没肺地笑。“我定了一辆阿斯顿·马丁的新车,这下看纪唐言和卫绍靳那两个傢伙还怎么说我。” “其实我觉得novitec推出的ferrari f430 tunero挺拉风,干嘛换个那么骚包的?”话说着突然又想起来,问,“你认识卫绍靳?” 闵图突然住了嘴,缓了缓劲才说:“怎么不认识,卫家的那位啊。外号‘奥马’,奥迪马丁换着开。”似乎觉得有趣,呵呵地在电话那头就笑了起来。 梁慈无意假意奉承这种冷幽默,冷冷地说:“我告诉你闵图,被你老爸赶出来了千万别来找我,我养自己都养不起,别说你这大少爷了。” “圆圆……”闵图惊呼,“你不会不管你哥吧?” “你去吃油包纸蒸野生条文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是你妹啊?” “这不没去嘛。”闵图存心装傻,“好了,我大概后天到你那里。把房间给我整理好,别让我看见你那该死的鞋子!” “餵……”梁慈想抗议,大叫一声才发现对方已经挂了。只留她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对着话筒发愣,里面急促的“嘟嘟”声像是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刺破夜的黑,刺耳惊心。 翌日,梁慈无精打采地到了“中环纪臣”大厦。才刚进门就接到带她的何律师的电话。梁慈一只手揉了揉泛青的眼皮,应和声都勉强了很多,“我已经到了门口……”犹在迷糊中的梁慈突然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迎面而来的男人mborghini先生,梁慈不会看错。 爱她的人,容易遗忘;她爱的人,容易错过。唯有动过她鞋子的人,毕生难忘。 正当她想冲上去揪住他质问为什么把她的插nel抢走。眼风扫过四周,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纪正海见到梁慈,和善地招呼她:“园园,过来,这边。” 梁慈想撒腿就跑,看到事务所的的同事,脸上的笑容都要僵硬了,仿佛用小凿子一敲就会碎成纷纷扬扬的苍白的灰烬。她走过去,笑盈盈地打招呼:“你好,纪……”她突然顿了一下,在对他的称呼上犹豫不决,“董。” lamborghini先生的眉毛很漂亮地蹙了起来。 梁慈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孩跟着一班董事会的成员走在最后面。女孩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梁慈,“看到那个帅哥吗?‘中环纪臣’的ceo,纪唐言,就读于harvey mudd college,毕业之后进了mit读国际金融。” “是dorn busch的学生?”梁慈忍不住打断。 那个说得眉飞色舞的姑娘怔住了,迷惑地看着梁慈许久,才摇摇头:“我哪知道?” 回忆就像是无处不在的触手,牢牢地禁锢着人们日渐衰微的感情。梁慈突然想起闵图曾经同时拿到mit和cit的offer,一时间犹豫不决,最后咬牙终于是选了cit的国际贸易,没过多久就听说在mit教国际金融的是dorn busch。气得他在家大骂cit坑人。闵家老头子从大洋彼岸度假回来更是生气,“自己没有提前调查,就妄下决断,怨不得他人。” ☆、请君赠我一双鞋(版二) 那辆嚣张mborghini gardo lp560-4与梁慈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一手提着一双salvatore ferra□□,一手拿着一部上了年纪的手机天人交战中。本季varina系列的新款要四位数,还差好几双没买,可自己的帐户上只剩三位数的存款,其余卡上的数字更是惨不忍赌。梁慈将此归咎于各大品牌喜欢将新品发布的时间放在一起,于是忿忿地用脚上那双插nel磕着路边的石阶,“这是□□裸地骗钱!”话尾陡然消失。梁慈就那么一哆嗦,双手将那双新的ferra□□死死地护在怀里,自己跌坐在地上,手机甩在了身边。 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亚黑色mborghini上已走下一个男人,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梁慈迅速抬起手臂,检查是否流血受伤,结果竟然是毫发无损,就连那行将就木的手机,屏幕也还是亮着的。nokia的果然够牛!梁慈咬牙盯着那个男人。一生遇上一次车祸多不容易啊,居然不让得赔偿金医药费什么的,何况对方还是一穿cerruti 1881的金龟,明摆着一副油水丰厚的肥羊模样,不宰了心里真不舒坦。 bvlgari的大吉岭茶。简单而纯粹,雅致而温暖。这样的温暖并未靠近,游离在梁慈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外,冷眼旁观。他站在车与梁慈之间,见梁慈没事,转身上车绝尘而去。 梁慈顿时血往上涌,抄起脚上的浅口鞋就砸过去。鞋子以一道很优美的弧线正mborghini。梁慈立刻脱了另一只鞋子,仔细看了看牌子——插nel,确实是插nel。平时一副二十块钱买一送一还带抽奖的地摊货模样,该低调的时候居然这么彪悍,真是让人感动。梁慈瞬间从“好车好鞋就这样一起废了啊”一直感嘆到“我不参加中国女篮绝对是荒废人才”,直到注意到车子再次停了下来她才脖子一缩,准备扔了手中的那只鞋子企图销毁证据。 犯罪未遂。车主勾着一只鞋子,黑着脸站到了梁慈面前。梁慈讪笑着仰望他,企图扮出一副纯良少女的模样。他煞有介事地问了梁慈的地址。梁慈两眼一酸,差点扑他身上了。这年头,金龟难得,说话带“请”的绅士版金龟那是难上加难。难为他的车被砸了还要送人家回家。 第12页 哪知他下一句就是“我到时候把帐单寄过去”。梁慈笑容僵在脸上,气急败坏,随口胡诌了个地址。他重复一遍,皱着眉问:“真的是你家?该不会是胡编乱造的吧?” 梁慈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把单子寄过去就行了啊,记得写上樑慈的大名,注意,是梁朝伟的梁,穆念慈的慈。”他应一声,开车长扬而去。梁慈猛然大叫:“喂,我的鞋……资本主义怎么连双鞋都要剥削啊!” 梁慈揉揉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机拨刚刚报出的地址的电话。电话响三声准时被接通,是管家,“你好,纪宅。” “你好,我叫梁慈,纪伯伯应该有告诉过你。”梁慈食指钩起仅剩的一只鞋,踮起脚走在人行道的边缘。 管家的声音变得恭敬,说:“是的,梁小姐,我这就接给先生。” 梁慈在电话里楚楚可怜地描述了刚才的遭遇,并感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mborghini?”纪正海成功地打断滔滔不决的梁慈,反问道。 “当然,这么拉风的车我能不认识吗?”梁慈迅速将话题转到跑车上来。 纪正海“呵呵”地笑起来,声音爽朗。 梁慈见他心情不错,才开口问他是否可以帮忙找间公寓。那头笑声戛然而止,两人之间出现一瞬间的空白。纪正海突然问起来,声音微有愠怒:“丫头怎么不住我这里,我和你伯母很久没见你了。而且现在住外面多不安全啊。” 梁慈说:“我也想陪陪伯母,可是那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太远了,不算方便。” 纪正海问了梁慈工作的事务所,没想到竟然是与纪氏合作的那家,有专门的一支精英团队做纪氏的法律顾问。纪正海想了一会说他有个朋友正好在“第五街区”有套房子要出手,他帮我想办法。梁慈忙不迭地应下来,又是五百双ferra□□。 挂了纪正海的电话,梁慈拿了鞋子,坐在路边。阳光被切割成稜角分明的亮斑,在梁慈眼前忽明忽暗。梁慈从手袋带里掏出纸巾,认真地擦拭手上的那只鞋,神情虔诚而专注,仿佛怀里抱着熟睡的婴儿。梁慈吹拂掉鞋面上面的灰尘,才将那只鞋小心翼翼地穿进脚里。 梁慈觉得自己的病越来越重,已经无可救药了。她一分一秒也不能离开鞋子,脚上穿一双,手上至少还得提一双吧。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梁慈觉得全世界都弃她而去了。 梁慈从通讯录里找到“miss lime”的电话,打过去噼头盖脸就是“梁慈向石灰小姐请求救援!” 石灰小姐,原名叫余施琪。她生活简单,胸无大志。最大的爱好就是cosy,曾经一身日本艺伎的打扮出现在众人面前,落下个“石灰小姐”的名号。 余施琪在商业区有家咖啡馆,梁慈准备到那里凑合一下午。 “carve time”里面一个顾客也没有,推开几何花纹的断层玻璃门,nick cave的《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倾泻而出,细语呢喃。石灰小姐是这首歌的死忠,那日她cos成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女巫,穿着黑色蕾丝的蓬蓬裙,脸上敷了惨白的面膜,突然从梁慈身后冒出来,幽幽地问:“你觉得这首歌怎么样啊?”梁慈当时只觉得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划在久经风雨的红砖墙上,土屑灰尘哗哗地往下落。沉淀了沧桑,留下睿智的温文尔雅。 nick cave喜欢讲述人性的故事,情人之间的呓语,被演绎得如同华丽的史诗。宗教情怀和发现人性与自然之间的挣扎、疑惑及存在的价值是他的主题,两者矛盾却融洽地并存。 梁慈喜欢耶路撒冷,喜欢仰望那些虔诚地信徒。他们向着心中的圣地,一路朝拜,用信仰净化自己的灵魂。即使一辈子追逐的可能只是一个幻觉,但他们仍然勇敢地将一生交付给那个幻觉,以自己渺小的身躯伏在苍茫的大陆之上,宛如恒河中绽放的花朵,令人心生敬畏。 余施琪隔着水晶帘子朝梁慈招手。梁慈走过去,帘子被搅得呤叮作响。 梁瓷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堆甜点,很幸灾乐祸地看着石灰小姐的脸冷冷泛着青光。石灰小姐单手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大胆刁妇,见到本宫竟不行礼!” 梁慈漫不经心地喝一口咖啡,说:“你最近看《金枝欲孽》看多了吧。” 余施琪很沮丧,想要cos如妃的计划就这样被梁慈四量拨千斤地打发了。无奈地转换话题:“你找我什么事?” “蹭吃蹭喝呗。” 梁慈听见门前的风铃清脆地摇响,伸头去看,视线却被细密的水晶帘子遮住,只有一条条斑斓的色彩流转在眼前。 余施琪很无奈,试探地问:“不会是衣食住行吃喝嫖赌一起让我包下吧?” 梁慈刮下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说:“指不定,被老头子赶出家门,就快穷得流落街头了。” 余施琪眼角瞟到梁慈脚边的ferra□□,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又看见梁慈光着的双脚,问她怎么了。梁慈一双脚绝对是享受太后级的待遇,今日怎么忍心让她受苦。 “原来你才发现啊。”说起伤心事,梁慈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义愤填膺地叙述了“伪金龟事件”的始末。说完,还愤然说一句“开mborghini就拽得不行。我说等我有了钱,就去买个十辆八辆,在他家门口摆一排。看谁牛得过谁!一副暴发户的样子,没见过开这车穿这么正式的。” “你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余施琪不以为然,“人家穿什么碍着你了?人家就算裸体,那还是一mborghini。别说mborghini,就是一普桑,等到地球毁灭了你都买不起。我估计你卡里的钱肯定连一双鞋都买不起了。” 梁慈义正词严地辩驳:“你别把普桑不当车啊,它再差也比你那破插nel自行车来得先进吧。还有啊,你可以侮辱我,但决不能侮辱我信用卡。好歹人家现在还是可以承担地摊上十块钱跳楼价的水晶凉拖。” 余施琪没有搭理梁慈,突然想起来什么,拍脑袋说:“帮你带了paul&joe的鞋子哦。” “啊——”梁慈爆发出一阵犹如宇宙恒星爆炸的欢呼,双眼含情脉脉,眼波流转,“亲爱的,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也不会忘了我的……亲爱的,鞋呢?” 梁慈在“carve time”里试了一个下午的鞋,余施琪的脸色很不好,青着脸看梁慈一双一双地换鞋。 “你看这双怎么样,配我那条ruffle风的裙子……” “miss sixty的鞋,你说会不会太艷了,与我的衣服反差太大。” 余施琪冷哼一声:“你就是全身□□,只穿一双鞋也是高兴的!”梁慈贊同地点点头,又欢天喜地地开始试下一双鞋。纪正海的电话成功压制了石灰小姐将要达到顶峰的愤怒,梁慈很感激这通赶在余施琪河东狮吼之前的救命电话。纪正海说那房子是空的,今天晚上就可以住进去,只是过户稍微会晚一些。梁慈忙说:“没事,没事,能住就行。” 第13页 梁慈挂掉电话,提了鞋子冲出咖啡馆,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叫糕点师傅下次做sabayon的时候不要加太多朗姆酒哦。” 落日像膨胀的星云,衍生出昏黄的暧昧。稀薄的尘埃在指间流动。随意涂抹的油画,厚重的色彩覆盖角落里的忧伤。车水马龙,这条道一直堵到高架上。梁慈目光追随着江边的夕阳,看金色的波光,不再去想,《新约·路加福音》中说:“heaven and earth shall pass away. ”就让它们通通死亡吧。 到宜家买了点家居用品,用大哥的副卡付了帐。梁慈自己甩着几双鞋子走在小区的绿化带。累了坐下来歇会儿,正准备拿出一双鞋来欣赏,一道车灯划过瞳孔,如尖锐的小刀剐上来。奥迪r8,梁慈心中骂了一句,差点就抬起脚来用新换的七厘米的细跟鞋刮上去。这世道,有辆好车就喜欢出来显摆,这奥迪r8值几双ferra□□?梁慈那将物价用鞋子来计算的破毛病又上来了。 五百双。一年,一天,一双,还有多。梁慈陶醉在满屋子的ferra□□经典蝴蝶结中,直到那个男人温言询问:“小姐,你没事吧?” 低沉的中音,温和而醇厚。梁慈这个人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别人多说两句好话就能忽悠了她。石灰小姐说过,走在街上只要对梁慈说句“你好”,就能把她给卖了。梁慈内心无比激动,五百啊五百,上帝啊,请赐我一个“五百先生”吧,我赞美你。 “五百先生”高而瘦,眼睛微微陷进眼眶,衬的眼神深邃,眉目俊朗。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袖子被挽到肘上,解开最上面一粒扣子,只这么一点,就让梁慈觉得他性感得不可思议。夕阳染上他的侧面,仿佛一条金色的瀑布垂挂在眼前,徐徐铺展开来的是宣洩的流水,波光粼粼。梁慈沉浸在被肆意抹出渐变色彩的西洋画中,有片刻的恍惚。 看到梁慈傻乎乎地直笑,“五百先生”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小姐,小姐你没事吗?” 梁慈缓过神来,“没事,没事。” “五百先生”面不改色继续说:“不好意思小姐,你坐的是我的车位。” 梁慈这才发现她坐的两辆车之间的空位是另一个人的车位,她讪笑地移开:“先生也是这个小区的吗?” “五百先生”倒好车,“我朋友家,我常来这里,就买了个车位。” “哦。” “小姐是刚搬来的吗?以前都没见过面。”他下车,看着梁慈。 梁慈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五百先生”见她神色扭捏,一副娇羞的模样很是好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招惹她。看到她宝贝似地提者几袋鞋盒子,说:“小姐需要帮忙吗?” 梁慈匆忙退两步,将袋子往后藏了藏,警惕地看着对面微笑的男人,全身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别给他,他要抢你的鞋;不要紧的,你看他温文尔雅的样子,怎么会要你的东西呢;现在什么人不把自己打扮的一副无公害的模样;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耶和华的慈爱普照他的每一个子民。 “不要。”梁慈下意识地拒绝,声音短促而尖锐。然后抱起鞋子就往自己家里跑。她感觉肩膀一阵钝痛,应该撞到了那个男人,却不敢回头。仿佛那是狰狞的鬼怪,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 从门边的盆栽下面找到钥匙,开门,冲进去,转身“啪”地将门锁死。鞋子被乱堆在地上,梁慈弓着背靠在冰冷的门上,急促地喘气,一下一下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房间没有开灯,窗帘被拉得密不透风,黑暗之中如同蛰伏了一只不详的黑猫,伺机而动。 急促的呼吸已渐平稳,梁慈打开灯,蹬掉脚上的鞋子,进屋里去了。没多久,门口“叮咚”一声,吓得梁慈快要尖叫起来。她站起来,蹑手蹑脚地靠近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瞄。外面的男人只有一个侧脸,梁慈确定不是刚刚遇见的“五百先生”。她的手在门的把手上踌躇,开或是不开?她并不想去臆断一个人的好坏,但这个世界总归是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不安全。 外面的人不耐烦地转过身子,梁慈看见他工作服上写着“宜家”两个字,长吁一口气,开了门。东西同鞋子一起堆在门口,梁慈认命地开始收拾。三室的房子,正好一个当卧室,一个当书房,一个当鞋房。房子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行事干练的人,不仅如此,还应该是个洋酒和大理石爱好者。房子设计得很时尚简约,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砖带有地热系统,用一圈晶墨玉挑高屋顶,中间嵌了七零八落的碎灯,使整个房间稍显凌乱而不刻板。还配有一个很小资的吧檯,亦是大理石的质地,玻璃橱窗里摆着各种名酒。 梁慈见到吧檯上留了一张纸条。“香槟是让女人喝下去变得漂亮的唯一一种酒。”署名是“岁月催人老”。梁慈嗤笑,庞巴杜夫人是绝对不会承认她的苍老,那种女人,无论岁月如何洗礼,骨子里透出来的妖冶却是永远留存了下来。对,只有超越时间才能永恒。 她是路易十五最爱的庞巴杜夫人。曾经是,现在是,地老天荒了她还是。 梁慈喝完一大杯纯牛奶,做晚祷,然后上床睡觉。 ☆、我所知道的雏菊花开(版一) 1 绮歌无力地瘫在{z。café}那软绵绵的沙发上,口里却冲着一脸茫然的服务员大吼着要一杯cappino,“多加点肉桂,给我往死里加。”几个字说到最后咬牙切齿的,立刻吸引了咖啡馆里为数不多的顾客的目光。说完,又扯了扯右嘴角,添了一句,“钱算你们老闆的。”这才像出了口恶似的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新来的服务员不知所措地立在她的身边,嘴唇开合,欲语还休。 还是扭着腰从后面走出来的赵愿给她解了围,“得得得——老远就听见你叫啊叫的,喊魂啊!”脸上像是刷了石灰的赵愿踏着那双绮歌不知道垂涎了多久的salvatore ferragamo限量红色漆皮高跟鞋,穿一件绿色草皮风衣晃过绮歌眼前,又在绮歌今日的怨恨记录本上添上了深刻的一笔。“就知道你是个扫把星,一来准没什么好事,没好事就算了,还给我找晦气。你要呛死在这里,我还要帮你付棺材钱,我开个小店也不容易啊。”绮歌从来都没指望能从“石灰小姐”口中听到什么好话。 “你难道不知道国家现在大力推行火葬么?”不过基本的反击还是要有的。 绮歌认识她身上那件风衣,是她买给赵愿的。绮歌记得发表第一篇文的稿费是520元,那将近八千字的小说写了一个月,绮歌差一点就两眼一翻吐血而亡。钱到手了,不知道是高兴过头了还是脑袋秀逗了或是冷风得发高烧了,居然给赵愿买了件这样的衣服,还倒贴了几千块。事后绮歌那个悔啊,连肠子都青了。 赵愿坐在绮歌面前,要了杯薄荷咖啡。绮歌目光毫不忌讳地在她身上扫描一番,白了她一眼,讥道:“哇呀呀,我知道最近流行非主流,你也别混搭得像我娘啊。怎么说那也是我心血啊。”绮歌实在不知道一件那么□□的草皮小风衣居然能被赵愿配上一条开了几个洞的牛仔裤。还好这12年来绮歌一直坚持党的路线方针,全力抵制不良文化,才不至于让她的审美沦为赵愿那样。 第14页 赵愿低头看了看风衣,恍然大悟,“记得这么清干吗,这衣服我昨天差点扔给我侄女了。再说了,你在我这里白喝了三年的cappino,就算一个星期两杯,一年48个星期,一杯两百。一共19200。现金还是卡?” 绮歌嘴角轻轻抽动,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拍拍她,“我们两什么交情啊,铁哥们吶。俩肋都插了几十刀了,还在乎这点咖啡么?怎么,这次巴黎时装周不错吧。回来都不和我说一声,看你这风尘僕僕的样子,啧啧啧……”绮歌向来会审时度势,苗头一有不对,迅速扯开话题。 赵愿耸耸肩,抿了口咖啡,“我叫你和我一起去你嫌累,我一个人去回来了你又要问东问西。”她斜了绮歌一眼,继续说,“就hermès和paul smith看着舒服点。我带了点东西给你,下次找刘晔风送你那去。” “christian louboutin的金色小手袋?anne fontaine的白衬衫?j·lo的限量香水配施华洛世奇的那款?emporio armani的黑色缎面鞋?难道是娇兰的亲亲口红,哇,不会吧,五十万一支诶,什么时候你这么奢侈了?” 赵愿无奈极了,绮歌对奢侈品的追求真是十年如一日。她揉揉太阳穴,说,“我可是穷人,没钱给你耗。”赵愿她父母都是做生意的,钱多得可以养她三辈子,家里连辆自行车都是四十多万的插nel,还是她一时的头脑发热买下的。她是穷人,那世上真箇个都乞丐了。“说吧,刚刚你干吗生气,千万别说是码字码郁闷了,否则我提你扔出去!” “话说这件事,那是千言万语道不尽。涉及了悠悠两代人的爱恨情仇。情节荡气回肠跌宕起伏回环迂曲,绝对是基于□□后期的一部华丽篇章。其中人物纠缠数十载,还延续到无辜的下一代……我正要考虑要不要把它改编成一部小说,内心纠结的很啊。”绮歌故做夸张地挥舞着的两只爪子被赵愿按住。 她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难道你是xxx与xxx的私生女,当年因种种政治因素不得不分开,要上演一出孝女认父的戏码?我被雷到了。”绮歌估计赵愿那厮是“黄金八点档”看多了,说起这种事眉飞色舞的。 绮歌明显被赵愿打击到了,噎了一下,说:“我说同志,你思想能不能向正常人靠近一点。好歹你也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身上肩负着‘四化’的重任……” “曾绮歌!”赵愿已经没有耐性与绮歌贫嘴。绮歌闻言酝酿了一会,算是在组织语言,确保赵愿听到以后不会认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才缓缓开口:“我要结婚了。”简洁,入题迅速,绮歌很满意。 果然,赵愿的脸色随心事百转千回了一番,接着暴笑出声,一口咖啡全喷在了那张因赵愿附庸风雅而刻了shakespears的诗的玻璃桌上,将透明字迹印得更清楚。绮歌转身叫服务员来收拾。听她断断续续地喘着气:“哪位男同志这么勇敢?刘晔风?真没看出来。” “言靳。”绮歌没好气地答道,“我怎么觉得我自己更有勇气。”她很早就知道曾家和言家走得很近,为这件事,父亲在升上去的时候上面还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过。可她不知道两家竟好得连自己的子女都搭上了,还说两人在一起是委屈了言靳这样优秀到变态的男人,可绮歌觉得自己更可怜才归,一站他身边就可以从自惭形秽到毛骨悚然,感情如风云变幻。“果真是长尊幼卑的社会,人家死刑犯还有上诉的机会,我的一生还没等我陈述完冤情就盖棺定论了,我还真是命途多舛,冤比窦娥。” “言靳?”赵愿挑了挑眉,问。 “别重复我的话。”绮歌灌了口咖啡。 “不是你以前的同桌吗?”她果然想起来了,“而且还帮你抄过笔记。”以前绮歌上课不愿意听讲,趴桌上一睡就是一节课。正好闷骚的言靳总是一式两份,连复印的钱都省了。 “嗯?好象是有过这样的事。”绮歌有些郁闷地看着赵愿,“他那哪叫我的同桌,只有在罗春建的课才会乖乖坐我旁边,其余的时间都屁颠屁颠地跑艾萧旁边胡侃。”说完习惯性地向前后左右瞅瞅,生怕有人偷听。记得十二年前她和赵愿走路上骂老师就是这样一副德行,心虚得像作贼似的。赵愿当年和艾萧玩得不错,只是后来赵愿跑到资本主义镀了层18k金,两人的联繫也就少了。 言靳和艾萧的故事其实并没有绮歌想像中那么感天动地轰轰烈烈泣鬼惊神。只是两人在“十贱”之一的罗春建的高压政策下还能玩玩暧昧,现在想来,那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x-game啊,x-game啊!绮歌脑海中“春春”的咬牙切齿声愈发清晰。可是即使玩暧昧,两人的成绩还总是让绮歌难望其项背,每次考试总是全班前五,班委的活动他两也是完成的最好的,这无疑打击了“春春”作为一个名师的威望,但苦于找不到什么藉口将两人分开,只好将满腔怒火化作动力,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们这些在及格线上苦苦挣扎的小朋友…… “艾萧?对哦,我前几天还在armani看到他们。”赵愿的记忆力总是迟钝一点。 “所以情节越来越狗血了——咱也华丽的化身第三者。不过总算是完成了春春的夙愿,不知道她会不会颤颤巍巍地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涕。” “估计那厮还在家痛心疾首——当年怎么就没阻止这段感情,导致现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你当我眼馋男主美色,哭着闹着要父亲做主嫁给他。无奈男主已经有了妻儿,于是位高权重的父亲陷害男主及他的妻子,最后她妻子投缳自尽,男主不知内情而娶了我。经过一系列爱恨纠结之后,男主终于了解真相,一怒之下杀了我,然后追随前妻归去……你恶俗不恶俗啊。还‘生人作死别’,你别糟蹋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好么?” “难道不是‘悲情路线的正剧’吗?”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轻松路线的正剧’或是‘恶搞剧’,你我真是没有默契感,我好寒心啊,好寒心啊,寒心啊……”绮歌故意一副失落的样子摇头。 赵愿搅了搅咖啡里的冰块,挪揄似的说:“那今年你不陪我去旅游了咯?”旅游是年末绮歌和赵愿的活动之一。两人从小就没啥相同的兴趣爱好,听音乐是一个,虽然风格大相迳庭;看帅哥是一个,其实赵愿根本不用去看,帅哥自己会来看她的;旅游算一个,环游地球一直是我们梦想top1,而且十二年高居不下。 “我曾绮歌是什么人,绝对不会向恶势力低头的□□第二!都什么年代了,还指腹成婚,荒谬啊。我从今以后要为思想解放运动奉献我的一生,就让党带领我们前进吧……好啊,我回去码字了,否则某人又要催命了。”为了发扬节俭的传统美德,绮歌一口喝完了半杯咖啡,转身离开,“现在我住言靳家,他家的电话我写在你店里的‘意见簿’上了。” 第15页 赵愿一阵嘆息:“原来你还认识‘意见簿’那几个字。” “反正又没人写,那么漂亮的本子当然是由我这一手漂亮的字来填。” “你没在上面画恶搞四格我就已经谢爹谢娘谢老天了。” “切——不懂欣赏!” 2 ipod里面翻来覆去放的是keren ann的《end of may》那种昏昏欲睡的慵懒声音,让绮歌后悔离开{z。café}。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杯咖啡,一个阳光和煦的秋日午后,这才是绮歌追求的。码字那事早就在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中被彻底忽视,虽然不是什么一字千金,但那也是钱啊,真应该找言向天那老傢伙要精神损失费——言诺他爸在这场悲哀的包办婚姻中显得极为活跃。 绮歌转入一条小巷,那是在众多老头子的力谏下才得以保存的堇川唯一古建筑,算得上堇川的异类。两排笔直的梧桐孤独地守望百年的兴衰,叶子随着微寒入袂的秋风翩翩而落,踩在厚厚的梧桐叶上“稀簌”作响,清脆却又亘长,是一种刺耳的沧桑。两旁是青砖红瓦的古旧的院子,暗红色的大门已经脱了漆,露出灰色的斑驳。青砖已褪去浮华,被时间腐蚀成了层层的灰烬,干枯的爬山虎紧紧缠在上面,向人炫耀着自己已渐残烛的丑陋面孔。 这里大都已经没人住了,有年轻的雄心勃勃地搬到新城区打拼,有年长被孝顺的儿女接到市郊的富人区颐养天年。 “哗——”一辆黑色的世爵c8的掠过绮歌身边,捲起落叶,撒了她一身。她微微皱了眉。绮歌给了那个熟悉的车牌号一个大白眼,低头继续往前走。开着六百万的跑车出来晃,不怕被打劫啊。那车又在前面突兀的停了下来,随即退到了绮歌身边。 不出意外的,车窗缓缓降下,里面那个穿正统黑色西装的男人连头都没转,低声说:“绮歌,上车吧。” 绮歌反愣了一会,拉开车门坐上去,在副驾上滚了一圈跪在椅子上伸手去拿后面的薯片,绮歌可以打赌那一定是她上次放在车上的。因为这里除了文件以外几乎全是绮歌的东西:keren ann和s.e.n.s.的专辑,林清玄和梭罗的散文,喝了一半的午后红茶,元祖的蛋糕,甚至还有一条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落下的hermès丝巾……刘晔风的私人坐驾从来不载其他人。 “刘晔风你还真有雅兴,开着‘六百万’到这兜风来了。”绮歌本着资源不能浪费的想法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色狼般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了四五遍。 “你这什么表情,我没欠你钱啊。” “谅你也不敢欠我钱不还。”绮歌在他鄙视的眼光下舔了舔手指,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绮歌又把舔过的手摊过去,“我的手指很干净。”她很清楚刘晔风唠叨的本领。 他扫了她一眼,说:“打你电话没人,手机关机,到赵愿那里才知道你刚走。又玩失踪,你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啊你。” “耶,没发现啊,你越来越像我妈了。有作妇联主席的潜力,要努力哦。”绮歌干笑了两声,手肘捅了捅他。 “绮歌!” “刘晔风!” 尴尬的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dy first。” 绮歌转过身,坐正。瞟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你骗鬼啊,你骗鬼啊”的不屑。“我看你大学打饭那会也没什么天杀的绅士风度。” “那时候我要有绅士风度啊,你就喝西北风去吧,你三年的饭不都是我打的么。”他苦笑,“听赵愿说你最近郁闷啊,不会是写文写出抑郁症了吧。”他打量绮歌,像是要从她身上找出神经病的症状来。刘晔风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刘晔风,但毒舌的本领还是一如既往。 绮歌又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嘟囔道:“我今天晚上到你家吃饭啊。”他怔了会,笑着说:“平时叫你去你总是嫌远嫌累,今天太主动了,我难以接受。” “我快结婚了,住得离你家不远。”绮歌漫不经心地又塞了一把薯片。 “吱——”一声,车子被猛然剎住了,绮歌正想说“‘六百万’也不过就那样,剎车声也不是马克西姆的曲子”,就一头栽下去,“嗵”地撞到了玻璃,手中的薯片落了一地,烤肉的油香混着车内的香精让人想吐。那玻璃跟防弹的似的,撞得绮歌脑袋一阵嗡嗡响。她揉着头,瞪着他说:“喂,你当我曾绮歌和头号通缉犯拉丹一样啊,杀了有美金得。”他缓过神,启动了车子:“为了追求上下文的反差效果?”明明语文学得不好,还要乱缩句。虽然连自己都觉得滑稽,但绮歌还是努力让自己严肃一点:“谁和你开玩笑。”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怎么想到要结婚?”做了他三年的“绯闻女友”,对他“摆脱罗莉御姐少女少奶”的工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听到这话也应该是“啊,你怎么可以?”“其实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告诉我是谁逼你的。”等等这样煽情的对白吧,结果他说的不咸不淡,上次他养的——确切的说应该是绮歌买的他付钱兼饲养的萨摩耶犬生崽,他都比现在还激动,真是失败啊,失败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挑高了眉毛,说:“哦?什么人这么有面子?” “言靳。我中学的同学。” “言——言氏?” “知道了吧,传说中的官商勾结,黑暗吶黑暗,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绮歌摇摇头,“我告诉你啊,那个言靳啊,从小就我同桌,闷骚得要人命。你和他说十句话,他回答一句算是看得起你了。哎,要是我有自主选择权,我一定优先考虑你的说。”绮歌惋惜地拍了拍他的肩。 “哦。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moschino的手包吗?我去日本正好帮你带了一个。” “真的啊!”绮歌一脸崇拜,平生第一次觉得其实刘同学也是那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人见人爱,难怪那么多系的系花倒追他,绮歌还曾打趣过他,“那么多女的喜欢你,你可以办个后宫去了。” “行了,别这样看着我,我手抖啊,这可是一车两命的事。” “看在moschino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绮歌愤然地说,难道他就不可以应景一点么。 刘晔风的家在郊区的“龙庭潋滟”。他的别墅简洁,黑白两种色调配以各种玻璃质感的家具,标准的现代风格。整个楼盘是苏州园林风格,别墅隐在湖边的林中,浓郁的古风与别墅的现代形成鲜明的对比,使整个建筑又不失个性。张嫂不在,只有年糕窝在角落里玩一个绒球。刘晔风回家后一言不发的就钻进厨房。说实话,作为一个男人,刘晔风确实是“绝版好男人”的典范,会做饭,会做家务,没事还能噹噹水电工搬运工什么的,难怪张嫂的日子过得那么滋润。 第16页 绮歌耸了耸肩,对刘晔风的亲自下厨显得十分心安理得,进了厨房从在两了礼拜前就被她堆得一塌糊涂现在又被刘晔风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冰箱里熟门熟路地翻出甜辣酱。然后拿把小勺子,陷在沙发里边听边吃,是很暧昧的nichs gunn的《vanity of venus》。 刘晔风走过来拿走绮歌手上的甜辣酱,“给我乖乖地洗手吃饭去。”说完,为年糕倒了一小碟purina pron。 绮歌嘆口气,拍拍手,“想吃死我家年糕吗?你不知道《the whole dog journal》里不推荐并强调千万不要买的狗粮品牌名单中就有purina’s beneful,science diet’s nature’s best,eukanuba adult吗?” 刘晔风却不上心,开玩笑似的说,“要听那杂志上说的,那你就让你家年糕饿死吧。”绮歌她把手擦干净,说:“谁会饿死,我宝宝绝对要吃最好最健康的粮粮,比如说杂志推荐的natural bnce ultra premium,royal canin natural blend还有organix啊等等。” 音乐戛然而止,“我记得你一向都是只买贵的不选对的,这次连hill’s都不要了啊。” 绮歌一头栽到柜子里找出一瓶salon 1990,“大哥,你别不把钱当钱好么,全中国还有那么多人在贫困线上挣扎,你居然大言不惭的说‘雪山特级’和‘皇家自然’不贵,真不知道你思想政治怎么过的,你对得起年糕,对得起你老师,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吗你!” salon还是新的,绮歌粗鲁地撕开外包装,贊一句“这分明是让人买椟还珠的嘛!” “吃饭吃饭。”绮歌倒好香槟,站在餐桌边上偷偷舀了勺玉米浓汤。 “什么样,不错吧?”刘晔风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 “没有烛光,没气氛了。”绮歌摇摇头,汤有点甜。 “虽然有你在,什么气氛都没了,不过我还是愿意尝试一下的。”他说着就要去关灯点蜡烛。 绮歌嗤笑,“得了吧你,你要知道romantic怎么拼,我就一头撞墙以谢天下!” 随着总闸“嚓——”一声,偌大的别墅一下陷入了黑暗,绮歌气急败坏:“快开灯,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吃啊。” “是你自己要烛光晚餐的。”说完他似乎是愣住了。很久的沉默,只有空调吹出暧昧的暖气拂过绮歌鼻尖。 3 绮歌几乎是从刘晔风家落荒而逃的,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她懊恼地敲了敲头。 “本来就不聪明,再敲就要傻了。”素来冷清的声音今天居然有了戏嚯的味道。绮歌诧异地抬起头,发现言靳拿着酒杯斜靠在沙发上,西装扔在一边,白衬衫被扯开了两颗扣子,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看什么?” 绮歌突然发现自己正盯着别人看,索性继续盯下去,笑道:“真是十年都没变啊——亚民兴昌定制的cerruti 1881从你父亲一直延续到你这一代。领带我还接受,giorgio armani。衬衣永远要在jermyn street定制,150高支羊毛布料,纯白色的连暗花都不能有。虽然你坚持高消费的奢侈,不过我还是要推荐性价比高很多的asoct 插ng哦。香水呢,永远都是ck,0.5毫升喷在手腕上,不多不少刚刚好。还好手机没用iphone,否则就是传说中极品闷骚男了。真佩服萧艾能忍受这么多年。” 绮歌终于受不了《elle tuimes》里漫长而诡异的前奏,“啪”地关掉了唱片机,“我就说了还是lounge好听。”言靳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正当绮歌寻思着哪句话得罪了这大少爷的时候,言靳突然沉声说,“我和她分手了。” 绮歌傻傻地愣住,嘴里下意识地冒出一句“怎么会分了呢?”说完便后悔了,这是人家的私事,不该打听得这么直白。 言诺看着绮歌,脸色不仅毫无愠怒,反而温和了起来,“为什么?我们两个月后订婚。” 绮歌恍然大悟,心里委屈极了,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为什么到了言靳的口里倒像是自己破坏了人家美好的恋情。绮歌也算是豁达,不去与言靳争什么,耸耸肩,上楼去了。走到楼梯口时,还不忘回头朝他一笑,“不介意我老公的婚外情哦。” 潜台词是“你也别来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绮歌躺在那张六尺宽的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边腹诽言靳太会意淫,连买个床都让人浮想联翩,一边伸手去摸床头的笔记本电脑。插了张《le dernier métro》进去,就爬起来找了点夜宵边看边吃。一部电影重头看到尾居然还不想睡觉。这部情节性太强罢,不像法国电影,绮歌这样想着,又拿出一张《cashback》,然后是 vie en rosé》,最后发展到在卧室里开了场小型法国电影展。 临睡之时,绮歌连昨天刚淘回来的两张封面很有感觉的专辑——emiliana torrini的《sunny road》和《fi射rmans woman》也不敢再放进去了,生怕一放进去就被那滚烫的光碟机给融化了。 绮歌第二天一早被快递吵醒,迷迷糊糊跑到镜子前照了照,果然青黑色的眼圈像敷了一圈茶叶做眼膜似的。 赵愿从法国带的东西第二日就被快递送到了言诺家,绮歌还纳闷为什么要这么麻烦用快递,可是看到那个大得可以装得下一个成人的箱子的时候,绮歌终于了解到什么叫“败家”。箱子里很多 fée maraboutée的针织长衫。绮歌曾夸过那牌子的东西很个性,没想到赵愿大手一挥就将店里近三分之一的衣服带回来了。还有一 mer海洋系列。这些绮歌勉强可以接受。可翻到后来居然出现balenciaga的机车包这种土气到能和插nel一拼的贵族货。 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绮歌签收之后又一头钻进被子里继续美梦。 绮歌真正起床的时间是在9点45分。不紧不慢地梳洗之后,一本正经地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自己则打开电视看凤凰台的新闻。 9点59分。 绮歌将注意转到手机上面:“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话刚落音,绮歌的手机亦响了起来。绮歌嘴角微挑,露出一个瞭然于心的微笑。伴以细碎节拍与清淡器乐,bettina mischke娇嗔慵懒的嗓音吟唱的《sunday》一直持续着,客厅里瀰漫着bossa nova舒适耽美的氛围,绮歌惬意地躺在沙发里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 cause i feel everyday is sundayi hate many days are mondaythe sun always shines on sundaybut never do the day has noname不用想,绝对是那个刻板的编辑来电。每天十点准时催稿,一点技术也没有。 自从赵愿回来了之后,绮歌又恢复了每天下午提着笔记本去{z。café}报到的习惯。 刘晔风的车子把她顺路到{z。café},下班了再把她接回去。刘晔风从上次在他家那场对于绮歌来说极失败的“烛光晚餐”之后也没什么表示,依旧日日面无表情地当个称职的司机,倒是绮歌的心里像是多了根狗尾巴草在挠来挠去,想问又害怕。 她想了很久,终是没开口。 第17页 几乎天天不着家的言靳突然打了个话给绮歌。绮歌正将叉了一块黑森林蛋糕的叉子放进嘴里,听见可爱的《sunday》,连忙用嘴巴咬住叉子,手忙脚乱地在包里翻手机。好不容易在一堆化妆品中找到了手机,见上面写着的是“ck升级版”,手又那么一哆嗦,手上的东西又滑落到沙发上。 在赵愿质疑的目光下,绮歌颤颤巍巍地按下接听键,心里不住地祷告“不是最后的审判,不是最后的晚餐,不是最后的单身party……” “喂,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都接电话?”言靳的语音有些愠怒,像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绮歌只好感嘆运气不好,连言靳发怒这种百年难遇的事都能被自己碰上,要知道自制力这样好的男人,向来是不在人前露出一点感情的。我也享受萧艾的待遇了——绮歌愉快地开始自我阿q。 绮歌捂住手机,对赵愿做了个“言靳”的口型。赵愿见了,颇有深意地看了绮歌一眼,起身去了吧檯。 “在朋友的店里,你有什么事吗?”刻意忽略掉因为是他打来的所以惊讶到连手机都拿不稳的事实。 “以后你就好好呆家里,别到处乱跑,找个人都找不到。”和萧艾分手所以出现男性更年期现象?绮歌坏脑筋地幻想那男人每到深夜一个人孤单地怀念初恋。她瘪了瘪嘴,觉得实在是太恐怖,于是回过神来仔细听他说话。“今天爸妈要我们回家吃饭。你具体在哪?我来接你。” 说是{z。café}?绮歌摇了摇头,按照互相融入对方朋友圈的程度,估计他要在堇川城里转一圈才能找到这家小店吧。绮歌随意地转过头,看见窗外的书店,下意识地报出:“洛阳路的新华书店。” “哦,我下班去接你。”言靳是习惯了发号施令,说完之后没等绮歌回答就果断地挂掉了电话,害得绮歌一个人傻乎乎地拿着手机,一脸被鱼刺卡住了的模样。 挂掉电话之后绮歌看了看时间,四点半了。于是把闲时里都像猫一样蜷在咖啡馆里的赵愿拖到了新华书店。 “这年头,穿越都带上了‘贞德’,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赵愿信手翻了两页最新的言情穿越小说,不屑地说。 “写小说嘛,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没听人阿迪鼓惑的‘impossible is nothing’?”绮歌随手拿起了新版的《肖申克的救赎》,“当然咯,看的人也很重要——这书最近在中国很红啊,都这么久了,还再版吶!” “你不说了嘛,‘看的人也很重要’啊。”赵愿终于放弃那一排言情小说,趁工作人员不在,坐在书架上捶了捶大腿。 “你是——赵愿?” 记忆中的萧艾与眼前人差别并不算很大。甜美的声音与赵愿被人称赞为“21世纪极具爆发力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还是一副娇小可人的娃娃模样,只是一身通勤装得她稳重了些。 “这位是?”萧艾偏头看了赵愿的绮歌一眼,有些不太确定。 “曾绮歌。”绮歌瞧见赵愿不太高兴,连忙接了艾萧,不至于让气氛冷下来。 萧艾听了,恍然大悟:“绮歌啊,我是萧艾啊。真是好久不见了,怎么都没见到你?” 绮歌打量她一身alexander mcqueen的西装夹克配marc的大号手袋,耳朵上戴的是lilyrose大溪地珍珠耳钉,脚穿boss ck黑色漆皮鞋。心里暗嘆:天吶,她哪里找了份这么好的工作,上天怎么就没眷顾眷顾我呢! 萧艾见绮歌陶醉地盯着她,奇怪地“恩”了一声。赵愿捅了捅绮歌,附在她耳边说:“你要丢脸也别在你老公前情人面前丢啊!” 绮歌一凛,回过神来:“什……什么啊?哦,我一直都在堇川,很少出门就是。” “这样,那我们几个同学真要找个时候聚一聚,是说是吧,赵愿?”萧艾问向了一个劲翻着白眼的赵愿。 绮歌见赵愿没有回答的意思,只好厚着脸皮应下来。“好啊,好啊!” 赵愿冷哼一声。 “那我就不打搅你们了。”萧艾似乎是学到了言靳不喜欢徵求他人意见的习惯,绮歌还没来得急挥手说再见,她就绕过一个书架了。绮歌远远地看见她瘦小的背影。这样的诱惑,有哪个男人能拒绝? “好啊,好啊。”赵愿和绮歌出来的时候,赵愿尖着嗓子学绮歌刚刚说话的样子,“答应得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人家早就知道你要嫁给她男友。搞什么同学聚会,不就是变着法子来看你笑话。你居然还答应得特欢,真不知道你吃什么脑袋里都一堆糨糊。”赵愿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蓦然大了起来。绮歌走在她旁边琢米似的点头,哼哼地敷衍两声,算是传达了一个“我知道”的消息。 “哇!迈巴赫!”赵愿嚷嚷着骂绮歌缺根筋,见了前面停了辆迈巴赫57s也突然住了嘴,“现在是人都比我有钱,我就和我爸说了嘛,我那辆破凌志早该换了。话说这车在等人吧,停路边上不嫌扎眼的啊。”赵愿正发着牢骚,陡然停住了,古怪地看了绮歌一眼:“黑社会的,不会是在等你吧?快说,你最近得罪了谁?” 绮歌真觉赵愿的思维不是普通人能赶得上的。她故作思考状,然后张大嘴巴点了点头。赵愿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快说,哪帮哪派?” 绮歌说:“难道是编辑来催稿了?不就没接个电话嘛!”她顿了一下,“开着迈巴赫的编辑?他别当我编辑了,我直接带两篇稿子嫁过去。” 赵愿狠狠咬牙:“绮歌,行,你玩得辣!” “难道是黑社会就一定是找我的?我们是不是要准备拨打119?” “是911,谢谢!”赵愿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把110当什么了?” “居委会热线,专门解决下水道堵塞,保险丝老化等关系到民生的重大事件。” 赵愿本还想说什么,萧艾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朝绮歌两人打了招呼:“哎,真巧,又遇见了!”尔后,她顺着两人的眼光看过去,“靳来接你们?” 赵愿瞪了绮歌一眼,笑道:“是啊,小艾今天有事吗,一起去吃个饭吧。”萧艾无奈耸了耸肩,“你知道的,银行的工作很辛苦,我还要赶回去工作。我先走了,再见!”说完,蹬着高跟鞋离开。鞋跟敲击地面发出的“咚咚咚”的声音像小锤似的敲在绮歌心里。 萧艾走远了以后,赵愿拉着绮歌走向迈巴赫:“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自己老公的车居然不认识。在萧艾面前出丑你就高兴——妈的,穿那么高的鞋子也不怕摔死,扭给谁看呢!”绮歌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赵愿曾经和萧艾的关系不比她和绮歌差。 赵愿气乎乎地拉开车门,把绮歌往里面一扔,“乓”地一声摔了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4 看着绮歌乖乖系好安全带,言靳才将车子启动。 第18页 “刚刚那个是赵愿吗?”果然对对方的了解是浅薄到了能令周围人发指的地步,“你又犯什么政治错误了?” “没认出这是我未婚夫的车!”绮歌特意咬重了“未婚夫”三个字的读音,看了看言靳陡然变冷的脸色,绮歌心里说不出的开心。 “怎么,我不像是开迈巴赫的人?” “我以为会是悍马什么的!”绮歌敲了玻璃窗,防弹的。 “我还以为女孩子都喜欢莲花,奥迪什么的。” 绮歌朝言靳摆了摆食指:“no,no,no。那真不在一个档次上。” 言靳不置可否,又问:“赵愿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发这么的大的火吧。”他记忆绝对有问题,难道不记得高中赵愿对着他发彪的事了? 绮歌诚实地回答:“你没看到旁边的萧艾吗?她认出来了。” “那你都没发火,她气什么?”言靳一副“你们女人真麻烦”的表情,“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这是女人之间的革命友谊。不了解女人的男人是可悲的!”绮歌深知与他探讨这个问题实在是无意义,只讽刺了一句。“你今晚就向上帝祈祷我不要把你刚刚那句话转述给赵愿吧!” 绮歌跟在言靳身后进了电梯。两人从小就门对着门,连大年三十都一起过的,怎么就是没出现过小说里青梅竹马的感情呢。绮歌一直纠结这这个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是言靳比一般小说里的男人还要不解风情。用这样的精神胜利法沾沾得意地上了十二楼。 “傻笑什么呢?”言靳走出电梯,瞥见还在站在电梯里沉思的女人,嘴角轻挑,露出一抹淡笑。 “啊!——”绮歌回过神来,尴尬地朝他一笑,迅速进入临战状态,“我在想接下来我们面临的是‘四堂会审’啊!” 一进言靳家,果然,四位家长都在。两个人的母亲在厨房里准备晚餐,父亲们则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聊天。由此,绮歌甚至能想像她嫁给言靳之后无聊的主妇生活。 绮歌一见形势不太大好,当机立断地说:“我进去帮伯母。”说完就“哧熘”一声跑进厨房。 当绮歌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大家已经围在圆桌边有说有笑。言母让了个位子给绮歌——言靳身边。绮歌看着两边父母都笑眯眯地盯着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硬着头皮坐了来——这绝对是她第一次和言靳那傢伙靠得那么近。 果不出绮歌所料,饭桌上的气氛正欢快,大家的话题又有意无意地绕到两人的婚期上头来。 这边曾母说,“哎呀,我们绮歌从小娇纵惯了,是该找了人管管了。看你们家言靳多优秀,我们这丫头片子就会惹事生非。”绮歌偏头正好看见言靳眼里的笑意,在餐桌下狠狠踹了他一脚。 曾母的话刚说完,言母斜了言靳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绮歌才乖,不像言靳,成天在外面,十天半个月也不着家。”言母又看了看绮歌,“绮歌啊,以后你要多包容小靳,两个人有什么磕碰你来找我就是。你们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我和你妈同时嫁给小靳他爸和你爸,第二年又同时有了你们,现在……” “伯母,你试试我做的虾饺。”绮歌连忙夹了个虾饺放在言母碗里。言母满意地看着这个孝顺的“媳妇”。绮歌不确定她若不打断她的话她是不是还会说出“含饴弄孙”这样的话来。 绮歌满连通红地瞟一眼旁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在低头吃饭的言靳,火气不打一处来——这傢伙脸皮真不是一般厚。 两人千辛万苦地才从言靳家出来。 “我说你怎么也点也不着急呢。就算和某某人分手了也不至于这么急要娶我吧,我告诉你哈,女人也是有自尊心的……”绮歌喃喃道。她拨扣着手袋上的搭袢,吹起了额上的头发。 言靳眯起眼睛,“你觉得我们结婚能避免吗?我从来不做无用功。” “好歹你也说两句,刚刚是我一个人冲锋陷阵诶,你怎么这么没绅士风度?”绮歌急了。她也知道两人结婚并不是感情的问题,而是两家的需要,即使两个当事人都反对,双方的家长也会强迫的。绮歌并不是能为了感情牺牲亲情的人,不是她懦弱,而是她根本不相信。 都说写小说的人最为浪漫,恰恰相反,因为笔下的童话与现实的残酷形成鲜明的对比,其实写言情的人比一般普通人更懂得保护自己的感情,不让它受到外来的侵蚀。绮歌也是千万写没营养的言情的作者中的一个,她从来不相信童话,那些笔下的结局纵是唯美,谁知道结婚之后王子与公主会不会因为一两盐两斤米而争得面红耳赤! 经过{z。café}的时候,绮歌特地指给了言靳看。 言靳眼睛瞟过去,问。“你以前不是也想开一家吗?” “哇,你怎么会知道?”绮歌不是不诧异,大约在高二的时候的某节课上偶尔提起的理想他居然知道,那时候他明明和萧艾打地火热。 “你那时把咖啡馆老闆这种职业夸得‘此业只应天上有’,能不记得?”他的语气是明显的不屑,“你跟着赵愿玩果然不是什么好事。” 绮歌尴尬地理了理脑后的头发,不知道如何回答。 言靳将车子开进私人停车房,绮歌蹦下来一路小跑先他一步进了别墅。 王嫂是言靳他妈给他他找的保姆。才四十多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半。这个年纪的女人发福发得厉害,腰间一圈赘肉看得绮歌惊心动魄。据说她还有个女儿在外地读书。 王嫂见了绮歌,立刻钻进厨房拿了盏瓷盅出来,“曾小姐啊,这是你的冰糖雪梨。” 绮歌扭头看了看拉下领带就坐在沙发里看新闻的言靳,接过瓷盅就进房间。 绮歌拿着瓷勺有一口没一口地嚼着炖得像沙子一般的雪梨,赵愿在电话那头兴奋得尖叫,“真的啊,他特意吩咐的?” “不知道。”绮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除了言靳,她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让王嫂给自己炖雪梨。 赵愿在那头似乎是自言自语:“真看不出来。”语气惋惜,像是表达“早知道那个闷骚男也是个极品,我早就追到手了”的感嘆之情。 绮歌在心里补完赵愿的话,哑然失笑,“赵愿你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早个男人?” “喂,要嫁人了果然变得八婆了耶,倒越来越像我老妈了。”赵愿那头传来撕开零食塑胶袋的声音,她不满地抗议,“你是看到我没人要存心来看笑话的么?” “我一向挺佩服敢娶一个近似是搞行为艺术的女人的男人。” “去你的,老娘哪一点像搞行为艺术的?”赵愿对着电话筒吼了起来,“我明明是个纯洁善良的小姑娘,永远的十八岁……你那后面放的什么歌啊?这么熟悉。” 第19页 “那张电音《bonus disc》,你不是也买了一张嘛。” “哦,我借给刘晔风了。”赵愿漫不经心说,“那男人那么有钱,借了东西都不还。等下我打电话给他催债。” 绮歌心头一惊,倒说不出话了。最近几天,刘晔风这个名字成了她心头刺,动不得。 第二日绮歌醒得很早,连惜时如命的言靳都还没醒。绮歌给王嫂留了张字条让她别准备自己的早饭,她自己到外面吃。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楼盘里闲逛。言靳也住在“龙庭潋滟”,只是两幢别墅相隔甚远,而且两边都有大门,一直没什么机会碰上。别墅的风格与刘晔风大体一样,不同的是言靳的家具风格填了一点圆润,没有刘晔风那么有稜有角的刚毅,更显雍容。还是二世祖更懂生活。 楼盘外面有几家早餐店。绮歌找了家看起来顺眼点的,进去见了忙碌的老闆,开口就要碗清汤。老闆迷茫地看着绮歌。绮歌莫名其妙地理理脑后的头发,还是一脸谦逊的微笑:“给我来碗大碗的清汤。” 老闆无奈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清汤。” 绮歌大窘,“怎么可能没有清汤,就是那种放进水里煮的……” “水饺?” 绮歌摇摇头,抬头看了眼贴在墙上的菜单,认命似的说:“给我来碗馄饨!” “老闆,和她一样。” 绮歌猛然回头,冷不防看见刘晔风那张模特般的脸。他眼角的笑意还未敛去,看得绮歌有些汗颜。 “早……早啊……”绮歌顿时脑里一片空白。 “你起这么早倒是令我惊讶。”他毫不避讳地坐在绮歌对面,不介意在这里表现和言靳未婚妻的亲密,“怎么,家里没人要到外面来吃?” “不,我一个跑出来的,给王嫂留了条子。”绮歌低下头,玩弄快要掉色的指甲,“你喜欢到这里来吃。” “恩,经常能碰到言靳,所以说今天遇见你倒奇了。谁都知道你不到十一、二点是起不来的。” 绮歌听了,吓得差点跳起来。匆匆吃完馄饨,告别刘晔风,头也不回得就往外跑。她不想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弄出什么岔子,尤其是和言靳刘晔风有关。 5 下午准时坐到{z。café}。赵愿一边用小勺子把黑森林上面的碎巧克力片刮下来,一边幸灾乐祸:“情况是不是越来越复杂了?要不要我这个宇宙无敌情场高手来给你指点迷津?”赵愿笑得甚是奸佞。 绮歌不由一哆嗦,“给你那么一指点,我就被指点到悬崖底下去了。” “啧,啧,啧,开始质疑我的专业水平了?”赵愿摇头,“这样可不对,我再不济也比你这小样强。瞧瞧你这清涩的模样……”说着便要凑上来捏绮歌的脸。 绮歌下意识往后一躲,脑袋不偏不倚正好靠在刚刚进来的刘晔风身上。绮歌觉得自己很悲哀,遇到这种大窘的事脑袋里想的居然是“还好昨天洗了头。” 刘晔风今天穿的是件铁灰色的西装,一贯的挺拔,嘴角带笑眼角带冰。他要了杯蓝山,拉开绮歌身边的椅子坐下。赵愿家的蓝山向来是很好的,不是从日本进口,而是直接从牙买加买过来,当然价格也不菲。事实上会来喝的也都是都是赵愿那些玩在一起的纨绔子弟。 “今天怎么这么早?”绮歌看了他一眼,又埋头在笔记本上敲字。 刘晔风没有回答,而是探头问:“你又在写什么?” “没营养的小言呗!”赵愿插嘴,“不是台湾琼瑶风就是台湾小言风,要不就是男主特酷的韩日校园风……” 绮歌顿时语塞,她深吸了口气,“在写科幻。” “嗯哼?”两人一口同“鼻”。 “讲的是未来的事。一对男女四百年前是夫妻,女的患了一种不能复制dna的病死了,男的则立志要破译人类不孕的真相,后来成了国家的议长。”绮歌说完,又低头敲了两句话。 赵愿失望地问:“这么平淡就完结?” “后来敌方阵营救了女主。女主被利用了,去刺杀议长。” “我就知道嘛,最后还要回归俗套。” 赵愿正为她的未卜先知得意中,刘晔风沉思片刻,才说,“好象很熟悉的设定。” 绮歌无所谓地耸肩,“以前我们两在star movies一起看过的科幻片啊,我还说里面的男主是个极品。今天借来用咯。” “抄袭都抄得这么理所当然啊!”赵愿瞄了一眼窗外,不满地嘟囔。 “这种快餐文学嘛……”绮歌噤声,后面的话悉数被咽回了肚子里。她看见一辆银色的迈巴赫停在路边,车窗放下一半。绮歌依旧能看见驾驶座那个似笑非笑的男人。 绮歌蓦然发现和刘晔风的姿势很是暧昧,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刘晔风立刻察觉到绮歌的细微举动,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看。嘴角不自觉挂起一抹冷笑。 这时,言靳已从车子里出来,往绮歌这里走来。 绮歌狼狈地和他打招呼,本想说句“你好”,想想觉得生疏了点,于是道:“你怎么来了?” 赵愿顺势往旁边一坐,拉走咖啡和蛋糕,给言靳腾出一个位子。言靳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瞟了眼绮歌身边大大小小的袋子,“出去买东西了?” 绮歌看着尴尬的赵愿,木然点头。 ☆、我所知道的雏菊花开(版二) 如果和男友在成衣店试衣时碰到未婚夫和他女友应该怎么办? 专卖店的售货小姐还不识时务地添上一句“萧小姐,这个码子只有曾小姐身上一件了。”曾绮歌尴尬地站在试衣间的门边,进退不得。心中后悔不迭,怎么会突然拉着刘晔风出来买衣服了? 刘晔风还不知道绮歌和言靳的关系,听了那小姐的话,站起来笑道:“绮歌啊,你看言总好不容易才抽出点时间陪女朋友,我们总得留个机会让他博得红颜一笑吧。” 难怪赵愿嘲笑绮歌反应慢,说别人拿针扎她一下,她一分钟之后才会哭着叫疼。绮歌这次真的还在震惊中回不了神,眼光一直在言靳和刘晔风之间徘徊。先前还和刘晔风说笑的言靳和萧艾对于绮歌的出现显然有些惊讶,只是两个人一个是家族公司的副总,一个是商业银行的业务经理,早已练就一身“泰山崩于前而神不变”的本领。 言靳面色不善,冷道:“刘总说笑了,既然是曾小姐先看上的,我们怎么好夺人所爱?”说完两人便与绮歌他们告别,起身离开。 刘晔风送走言靳,回过身见绮歌还愣愣地站在镜子前,上前用手掌在绮歌面前挥了挥,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绮歌拉了拉裙角,打量一番镜中的自己,喃喃地说:“风格明明不同嘛,她一白领怎么会穿这么青春可爱的裙子?” 第20页 “难道你还想说这条裙子是专为你这青春活力美少女做的?” 刘晔风依旧帮绮歌付帐,绮歌站在他旁边也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习惯像沙漠里的植物,将根深深扎进沙底,再櫱生旁系,蔓延开来。刘晔风绅士地为绮歌拉开车门,象徵性地徵求了她的意见,便决定到附近到一家西餐厅去吃晚饭。 刘晔风帮绮歌拉开一个靠窗户的椅子,请她先坐,然后才脱了西装交给旁边的服务员。那小姐挂好刘晔风的西装又问绮歌是否要脱衣服。绮歌忙不迭地摇头,生疏而冷淡地说:“谢谢,不用。”对面的刘晔风朝小姐点了点头,“那就帮她准备一张大一点的餐布。”那小姐面有难色,但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绮歌听了他的话,狠狠剜了刘晔风一眼,说:“你别听他的,这样就行了。” 刘晔风问绮歌要吃什么,绮歌将菜单又推回去,让刘晔风点。看见刘晔风低头点菜的模样,绮歌突然想起赵愿的话来,绮歌你会被那男的吃得死死的,完全是你自己沉溺于他为你安排好的生活。绮歌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咔玛花事”唯一可以值得自豪的便是它的价格。绮歌第一次和刘晔风来的时候看到菜单上每道菜的旁边是没有价格的空白,奇怪地问他要是吃完了之后发现身上没带够钱怎么办。刘晔风没回答,只是又问绮歌她父亲怎么没带她来过。绮歌耸肩,“我爸可是清官。”最后两人出来的时候绮歌才知道这地方是会员制,专赚那些钱多的没地儿花的主。 刘晔风为绮歌将牛肉切碎,再把瓷盘推回来。绮歌今日吃牛肉如嚼橡胶,索然无味,才吃两块就放了刀叉。刘晔风抬起头,凌厉地看过来:“怎么?又不想吃了?” 绮歌点点头,拿餐巾擦了嘴,扭头看窗外的霓虹闪烁。刘晔风拉下脸来,说:“你给我一个不吃饭的理由,否则你就乖乖给我吃完它。”绮歌承认,她是怕刘晔风,除了趁他心情好的时候会闹闹小姐脾气,她对他从来言听计从。 绮歌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我要结婚了。” 突然一声玉石相撞的响声吓得绮歌倒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刘晔风的白衬衫溅上了两滴暗色的红酒,还在慢慢往四周渲染。她回头对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的服务员摇头。听见刘晔风低沉清冷的声音问:“谁?” “刚刚见过,言靳。”绮歌有点心虚,“你知道的,我们家和他家的关系。” “这个理由不成立,你还是先给我把牛肉吃完,晚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习惯了发号施令,刘晔风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 两人从餐厅出来,一路无语。绮歌心中忐忑不安,几次张嘴,最后还是看着车窗外掠过的街景,缄口不言。刘晔风把她送回抚淮路中段的公寓。她扬手与他再见,看着尾灯晕染开的七色光圈渐渐缩小,直至消失在眼底,她才转身走了几步,颓然坐在公寓前的楼梯上。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个再见? 六年,将散落的日记整理成册,记忆溃不成堤。如赵愿所说,她就是不想离开他才处处依赖他。对,她像蜗牛一样缩在他为她编织的世界里,她害怕失去他,害怕熟悉的世界突然崩塌,害怕她的生活重新回归寒武纪。 绮歌掏钥匙打开房门,两下蹬掉高跟鞋,一头埋进沙发里。打开语音留言,又是编辑来催稿。她拿出手机一瞧,果然是没电了。她突然窃喜又偷得半日无人催啊。 未接来电上还留着一个刘晔风的手机号,绮歌前思后想了半天,还是拨了回去。刚接通就是噼头盖脸一句“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家,环游地球去了?” 绮歌曾多次试图在刘晔风面前撒谎,虽然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有些话还是心照不宣的好,点破了谁都难堪。“电梯的人很多。”很蹩脚的藉口,但他没多问,后来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绮歌把手机充上电,带了几个山竹进浴室泡澡。剥了皮囫囵吞下,洗掉指甲上染到的红汁,就趴在浴缸边缘往笔记本上敲一篇专栏。无非是时下流行的三角恋,四角恋,n角恋,暗恋,痴恋,苦恋。绮歌所需要做的就是以一种看似睿智的文笔从这些俗气的故事抽丝剥茧,找出那些为情所困的女人的出路。 绮歌点下“发送”按钮,浴缸里的水已渐冰冷,她围上浴巾站在水雾模糊的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轮廓,苦笑,自己还是一团糟,还管别人悲欢离合! 人果然是要跳出那个束缚自己的圈子才能看清里面的全部。 临睡之前,赵愿打了个电话过来,电话里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一穷二白,再没救济粮就要跳江了。绮歌冷哼两声,“你就先把你那辆四十多万的插nel自行车卖掉应应急吧,够你花两个月了。”赵愿跷掉父母给她安排的相亲,私自跑到巴黎参加时装周,又一次刷掉她老爸卡里十多万。气得她老爸高血压发作,硬是停了赵愿的卡。绮歌狭促地笑道:“没有相亲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你大小姐就遂了你父母吧。”赵愿在电话那头呸了一声,说:“谁知道找得是不是个秃头鱼眼龅牙的短腿□□?” 绮歌握着牛奶的手一抖,随即想到刘晔风和言靳,心有戚戚地长吁一口气,“不会吧,好歹也该是个名门望族,基因总是好的。”赵愿善意地提醒道:“基因还有变异呢,你以为人人都能变成你家刘晔风那模样?”绮歌呢喃,“这不是说概率挺小的么!” 早上才八点半,坚持奉行“自然醒”的绮歌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吵醒。 cause i feel everyday is sundayi hate many days are mondaythe sun always shines on sundaybut never do the day has noname绮歌眯了眼睛,嘟哝着在枕畔摸索手机。平时bettina mischke娇嗔慵懒的嗓音如今听来却如尖锐的汽笛一般让绮歌不住地抱怨。突然想到手机还在充电,不情不愿地掀了被子,起来找手机。 按下通话键,刚想埋怨哪个不知死活的傢伙大清早的来打扰姑奶奶清休,那头倒先一步不屑地哼一声,“今天爸妈让我们回家吃饭。” 绮歌一听,立马没了脾气。刘晔风说她就是一欺善怕恶的主,见风使舵的能力比谁都强。她只得连连应道:“好哦,好哦。”最后言靳说是下午再联繫,连再见也没容绮歌道一声就“啪”地挂了电话,完全没有问候一下未婚妻的意思。绮歌胡乱抓了抓头发,又重新回到床上。 绮歌吃完从角落里翻出来不知过期没有的泡面,抓起手袋就去赵愿的咖啡馆,心道是没有甜点蹭杯咖啡也是好的。要知道,赵愿那哪是开咖啡厅,分明就是来抢钱的。绮歌说那一杯咖啡喝完,舌头都能被染得金灿灿的。 赵愿蔫唧唧地趴在一张靠窗的桌上,远远瞟见兴高采烈的绮歌往这边走来,嘴角一提,立刻精神了起来。 绮歌推开门直奔赵愿的位子,“黑森林,一杯蓝山,谢谢。” ☆、纸扇。眉骨。 三生唱。 第21页 唱尽浮华。 壹把纸伞,壹袭白衣。 你款款而来。 伴着黄泉路上低吟的歌谣, 妖冶纠缠着素雅。 辗转红尘紫陌, 五百个轮回,褪去烟尘气。 你在墨染的樱花之中, 给我壹个安静的微笑, 转身便融于我心里,措手不及。 前世,沈睡。 今生,甦醒。 忘川水,幽冥路。 往生渡死的彼岸花。 祭奠你我千年之劫。 那壹场[晴时雨]。 白伞。纸扇。眉骨。唇间。 你微笑着说打扰打扰。 我无处可逃。 --------------------------- 【应醉中天。】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谢秋桐的时候,我是个瞎子,被几个流民缠住了脚,举步维艰。谢秋桐的声音很好听,像流过玉石的泉水,温润平和。他说,“姑娘,你的钱袋掉了。”我咯咯地在心里笑了起来,不知道这位竟然也是看过《男追女必胜六十四式》的。再回首间,已是多少欢笑昨夜天,残忆追旧年。时光荏苒,人事早飞远。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手心,我突然鼻子一酸。那种温暖,十六年的异乡生活,对此我早已生疏。我还很不习惯北国风沙飞扬的天气,寒风哗啦啦地划过脸颊,刀子般扯出骇人的伤口。 我裹紧了裘衣,道一声谢谢,便又匆匆赶回药铺。那时想来,是我大意了。 我才发现在这个毫无人道可言的时代,女人不被尊重,瞎子更不被尊重。我跌跌撞撞地经过闹市,心里后悔不迭,是应该把林朵叫上的,那个能把衣索比亚当成法国来逛的林朵一定很高兴。 感觉人群松散了一点,我才敢大步走起来。偷听是一项脑力活,为了不被前面的那两个窃窃私语的女人发觉,我只好绷直了身子贴在灰色的墙上,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散发阵阵难闻的气味。莫名其妙,我心中怨恨起谢老头,我的眼睛瞎了都不让人安生地待在江南,偏要谢秋桓把我带上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上聿。 “小姐,谢公子说今晚戌时在脂河旁的亭子。” 我耳朵不再休眠,她说的是谢公子,这让我着实惊讶着了。谢秋桓?他今天出门的时候还大声呵斥我说,我的事你别管。我不管就不管呗,你也范不着这么嚷嚷啊,好男人必守法则第一条就是绅士风度。绅士风度,知道么,算了,说了也是白说。不过真没想到这么急匆匆地出去是为了会美人啊,我跟了你这么久都没发现你谢公子居然还这么有情调,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我不日就要入宫,怎么好拖累谢郎……” 我和林朵幻想谢秋桓和谢秋桐的乱伦加耽美已经很久了,即使那时连谢秋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两人的发展就差最后一步h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程咬金,我恨得牙齿“咯吱咯吱”地磨着。 如果有手机,如果有手机……这里好像没有移动和联通。 李绿慈,你这个做作女,我记住你了,不是因为你抢我老公,是因为你扼杀了我的幻想。你知道没有幻想的人生多么可悲吗? 药铺不大,除去柜檯的空间只能容下两个人并排而立。我常常指着这店铺嘲笑谢秋桓说他家里这么有钱都不拿点出来扩充店铺,一点经济学理论都不懂,真是一毛不拔到极点。林朵这时候就会嘴里塞满了糕点嘟哝着说,你见过哪贪官真正会玩股票基金期货呢?谢秋桓对我们这种神经似的对白通常採取放任不理会的态度,这让我和林朵两个人无趣极了。 店铺里我并不是老闆。林朵说要我当了老闆一天内绝对败光所有的财产。我也不帮人治病,我只会在病人咳嗽的时候往他怀里塞两个梨,至于什么头痛脑热啊……去吃阿司匹林好了。 说白了,我就是一打杂的——还没上岗。眼睛还没好,当时那大夫说解毒的方法是这般那般又这般的,听到最后他说一句到时会自然好的。是药三分毒,我还是决定不再用药毒自己了,自虐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主义进步女青年应该做的。 苍天保佑我还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地方。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他的珍贵,可惜我活了两个一辈子都没有参透。 今天铺子里冷冷清清,只有林朵她一个人在嗑瓜子。踩到一地的瓜子皮,让我不得不想到公民素质问题,一次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建设不起你啊,要回炉再重塑? 我问她:“谢泥鳅到哪里去了?” 林朵问过这个名字的来历。我想起我当年进谢府的悲惨遭遇,那是写言情小说十二万张稿纸都写不完吶。我像土包子进人民大会堂似的到处哇啦哇啦乱叫,脚下一个不小心就掉进水里,那可是大冬天吶,谁说江南四季如春我第一个跟谁急。第二年夏天我因为不明原因再一次在同一地点落水,正当我准备畅游谢老四的私人湖泊时周围突然出现一群泥鳅,滑熘熘的。我说谢老四你没事养泥鳅干嘛,不符合才子形象啊——这年头,包装很重要。 谢秋桓的小跟班孟良说,鳅鱼有暖中益气之功效。我没听懂。他继续解释,泥鳅对解渴醒酒、利小便、壮阳、收痔都有一定药效。“哦——”我露出一个瞭然的表情,“是四爷痔疮啊。”孟良憋得脸通红,我就奇怪了,“难道是……不举?” 我发誓,那天如果知道谢老四就在我身后我绝对不开这样的玩笑。 林朵“呸呸”地吐干净嘴里的瓜子壳,阴阳怪气地说:“怎么,看上人家了?”看看那口气就知道是三流的言情小说看多了,尽学着里面的老鸨说话。 我说:“老娘心中只有皮尔斯·布鲁斯南和肖恩·康纳利,你这样比较不是侮辱人家影帝么!” 林朵说她也不知道谢秋桓去了哪里。连传播八卦消息的速度堪比英国乡绅太太的林朵也被瞒住了,这也太神秘了。晚饭很简单,林朵在节食,连带着我这个瞎子和她一起吃斋念佛。自从我和谢秋桓在来上聿的路上碰到艰苦如同红军二万五的林朵,她就事事都要拉着我。确实,作客异乡的孤独,一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又怎能说清道明?我们像溺水的人,随手抓住身边的东西,就以为那是救命的稻草。 我比她幸运太多。 晚饭吃得很沉默,我能听见大风颳过纸窗的声响,“滋——滋——”地像是要撕破那曾薄薄的糊纸。我寻思着要不要叫上林朵去河边找谢泥鳅,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到时候落水之后找不到方向冻死在河里,白白冤死真可惜。 谢连海说我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我还是决定让林朵带我去城中的福祉湖。 我常常在像,如果我这一辈子的人生没有遇见林朵,是不是就这样无聊下去,将满腹的抱怨与委屈死死地与自己埋葬起来,看墓志铭上是一片空白,让岁月把我忘记。可遇见了又能怎样,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我们拥有自己的那条路,这是命运,我们轻易的接受它,却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22页 开始林朵很不情愿,不过听说那里很多名人文士出没,很快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二十一世纪腐女的本质就是这样,看到美男往前沖,不yy一番不罢休。 夜里很凉,林朵帮我多带了件罩衫。我扶着林朵的手,说:“我能闻到水的味道。”林朵说:“是,没污染的矿泉水。”我呵呵地笑起来:“都什么时代了,还愤青啊。”她笑一声:“我还是忘不了。” 我被这一句话惊得愣住,我以为那些琐碎的东西在历史的洪荒中很快能成为过去。而过去构成了时间,所以过去很快能过去,在记忆中丝毫不剩。但当一句话把我狰狞的伤口剥开,露出血淋淋的皮肉,我才发现,那些伤口时间治癒不了。过去在我记忆中只是静止了而已,随时可能再次流动,穿梭在骨髓之间。 林朵嘲笑我有时像病怏怏的林妹妹似的忧郁:“你就差吐两口血了。”我翻一个白眼:“你想到你现在的生活与二十一世纪美好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能不忧郁吗!”我们的人生绝大部分在抱怨之中度过。我想,我和林朵现在即使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也要唠叨什么空气品质,全然不记得我们曾这个没有空调,没有电脑,没有速食的落后社会呆了这么久。 林朵说湖中心有个亭子。我说我想去那里坐一坐。深秋的菊花应该开盛了,金黄色的一大片,可惜我看不见。现代人喜欢搞什么花展,用各种千奇百怪的名贵品种去赚游客口袋里几百块钱的门票。我被骗过一次,和谢浩洋一起去的,看得我差点没把那些破花盆给踢了。 我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倚着护栏,哇啦啦地叫:“林朵,你说我有没有《金枝欲孽》里的如妃的感觉?” “就你这样,人家洗衣服的都不要你。还如妃的感觉……神经失常跳湖者的感觉哦!” “你怎么能这样打击我?好歹这也是cosy的一种!”我愤愤不平,和林朵说话占不到一点便宜。苍天你让我穿越也就罢了,还好心帮我找个伴专抢我风头。 其实我对我这次的穿越期待挺高。但是很遗憾,不是公主与骑士的童话,不是失宠妃子与王爷的悲情剧,不是花魁与帝王的生死绝恋,也不是刀光剑影的励志情侠篇。只是一个社会主义需要扶持的贫农,上面有个爹,有个哥。下面,下面……还有群鸡鸭鹅。不是我瞧不起贫中下农。但这确实是对于我这样一个有理想有志向有目标,并为此孜孜不倦地努力着的五好女青年来说,这样的身份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不过我坚定地认为,我的一生,一定会是波涛汹涌跌宕起伏曲折离奇并充满戏剧性。 那么多穿越文告诉我一个铁打的事实:银子会有的,美少年也会有的! 只不过没等到银子,就先等到了个林朵。那天我和谢泥鳅坐在马车上,突然冲出一个嘴巴上绑一块黑布的女土匪。见她挥动双手大声叫嚷:“此树为我栽,此路为我开,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泥鳅两个彪悍的的保镖往前一站,那气势真是惊人。只听那女土匪颤颤巍巍地说:“我告诉你们,老娘可是学过柔道散打空手道的,有本事你就来啊。”我立刻跳了起来,对,遇上老乡了。我说:“姑娘,要不这样,我告诉我什么叫‘三个代表’,我就给你留下买路财。”林朵“哧熘”一声就跳上了车,事实告诉我们保镖太彪悍也是不好的,行动太迟缓。林朵把面罩一扯,拉着我的手就哇哇地哭叫起来:“第一,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第二,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到了后面都泣不成声了。我估计那是她第一次发表在封建社会里有关社会主义的讲话。 后来我问她为啥不把丝袜往头上套,那多雄壮。她说,本来是想的,可惜这破地方连条毛巾都没有,哪来的丝袜。 我突发奇想问林朵:“林朵,你说这湖里有没有泥鳅?”我曾想在谢老四的湖里捞点泥鳅回去做油炸泥鳅,结果被当场抓包。这件事我记忆犹新,因为我被罚去帮老四送信。我开始以为很简单,高高兴兴就去了,结果在马上颠簸了两天,颠得我是上吐下泻,死的心都有了。 没有回音。我又叫了两句,她真的是跑掉了。肯定是看见帅哥跑过去搭讪了,腐女本质再次显露无疑,见色忘友。正在我起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听见身后很圆润的声音,不知道是否因为夜晚太凉,声音里都有了点冰冷的气息。他说:“福祉湖里只养锦鲤。” 锦鲤?这么名贵的品种竟然养在这种大众湖里。 “弘德夫人喜锦鲤……”他不再往下说,只是沉默。 这个湖竟然是那个皇帝为小老婆造的,想不到那昏君政务不行,哄女人倒是有一套。只是听这个男人的口气似乎和弘德夫人又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我懒得多说什么,让人家以为我偷窥他的隐私,又听见他说:“姑娘的眼疾可是‘明光散’所致?”我点头,不说话。他说:“我一个朋友在上聿开医馆,你可以去找他。” “谢过公子,大夫说我的眼睛过两天就会好,还是不麻烦了。” 他道:“眼疾拖得越久对眼睛的伤害越大,即使姑娘不愿意,也还是去看一下为好。”之后他又告诉我那个医馆的地址。 林朵回来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走了,我还听见林朵嘟囔的声音:“明明刚刚这里有个男人的啊,快说,那是谁,和你什么关系?”我摇头,“谁知道呢,失恋了吧。” 林朵啧啧地直叫可惜。 谢秋桓回来的时候我睡得迷迷糊糊,只在烛光里隐约看见一个人影。他为我吹熄蜡烛就离开了。我一直以为泥鳅这个人不解风情,不过最近眼神不好,心也不大好用了。 【雨洗秋浓。】 之后的几天一直不见谢秋桓,我乐得清闲。我把那天福祉湖遇见的男人告诉了林朵,林朵边往嘴里塞绿豆糕边说:“去啊,怎么不去,帅哥耶!”我说:“你别逮着啥男人就叫帅哥,谁知道他是不是就一曾志伟!”她戚戚地说:“对哦,对哦,我们要先验货!” 林朵带我在巷子里左拐右拐,手指触摸到潮湿的砖墙,沉淀了千年的文化,就在这些细节之中。林朵的描述很简略,只是一门庭很大的院子,朱漆大门。林朵扣响门环,很久才听见开门的声音。林朵突然愣住了,沉默不语。我拉了拉她,却听见有人说:“庄韶容!” 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沉稳得让人心安。谢秋桓。他叫我还是这么生疏,连他爸都叫“容容”,虽然噁心了点。我亦惊诧:“四爷?” “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朵很快接了话过去:“听说这里有个大夫,韶容来看眼睛……” “四弟,怎么还站在那里……姑娘,是你!” 秋风猝不及防地钻进宽大的袖口,枝条一般缠上手臂,櫱生出细小的锐刺,扎得人涩涩生痛。我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大概我还在沉默。不似夏日那般急促,而是一条条缠绵地划过身边,留下刺骨的冰冷。我很喜欢听谢秋桐的声音,像一条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地溅了一地,铿锵却不失圆润。 第23页 我蓦然发现谢秋桐留给我最深的印象竟然只是他的声音。他的身影如那些尘嚣一般在我的生命中散去,徒留一个模糊的轮廓。思念是开在你眼角的花,可那些娇艷的花朵开了又败,被时光残忍地碾过,□□得惨不忍睹,终是未修成正果。 “二哥,你们认识?” “我廿二那天在连波亭里遇见这位姑娘,看她眼疾……” 谢秋桐还在和谢秋桓说什么。林朵凑近我耳边,说:“果然是帅哥,姐姐你好桃花。”她的声音很小,吐出的热气像是拿了根杂草在耳边嬉闹。我天生怕冷,且这秋雨绵绵,阴恻恻地扑面而来。我不自觉地缩了身子,嚷嚷起来:“你们让不让我进去啊。” 他们似乎才发现天已阴了下来,把我们请了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帅哥效应,我总感觉这府里的丫头要比谢府里的殷勤些,又是端茶,又是送茶点的。 又是半柱香的功夫,才听见珠帘掀动的声音,玉石相撞,在厅堂间流转。 “孔吉兄……” “噗嗤——”我未笑,林朵先把一口茶喷了出来,她颤颤巍巍地质问他们,“这里是不是有个什么王叫燕山王来着。这么可爱的名字都被我碰上。” 没有人搭理她。突地感觉手腕被人死死抓住,翻转过来,搭上三根手指。世界就此静默,仿佛匆匆流逝的时光剎那滞留。我试图说些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最终只是翘起了嘴角。 孔吉叽里哌啦说了许多中医术语,我如坠云雾,一片茫然。最后只是听懂了他说要针灸。我抱着大堂一角的柱子,嚎啕大哭:“不,不,除了把自己扎得跟刺猬似的,你叫我去卖身都可以……你们说得轻松,那可是往我身上扎啊!” 开始林朵还试图安慰我说在现代吊点滴是很正常的,效果并不好,我依旧死死地抱着柱子,任谁拉也不放手。林朵索性放了手,坐到一边喝起茶来。呀呀呸的,连大红袍和碧螺春都喝不出来的人还装高雅。 接着是谢家两兄弟,听那口气就差没说“乖乖听大夫的话,大哥哥带你去买糖葫芦啊”了。谢秋桐的扇穗刷在我的手腕上,仿佛轻纱流过,清淡的薰香如四面密不透风的绸缎将我围住。 我说你一大男人干嘛往自己身上喷杀虫剂啊! 闹得鸡飞狗跳,总算是以我同意喝中药而告终。待药童抓了药,我便和林朵告辞。倒是谢秋桓说要送我们着实把我吓着了。果然,三人别扭地走到一半他就找了个狗屁不通的理由把林朵打发了。 我一手揪着自己的衣领,另一只手翘了兰花指颤抖地指着他:“你……你……你想干嘛。我告……告诉你,我不是随便的人啊。”我想像穿越小说里的那些经常招到不明男士骚扰的女主们,难道我也要遭到那种先奸后杀,杀了穿越,穿了再奸的待遇?哦,泥鳅,你帅得天怒人怨干嘛招上我给自己添堵? 瞎了就这点不好,啥都得靠别人。 估计是他看多我这等无厘头的表情与行为,处理起来驾轻就熟,直接就把我给忽略了。他问:“你怎么找到我二哥的?” 说到这我到来气了。“我找?要是那天晚上你哥那文艺青年不突发奇想在湖边悲秋伤春,你还不会告诉我你已经联络到你哥了哦?”虽然我一女人在你们看来没什么大用处,好歹谢连海也是把全盘计划告诉我了,你对我好些,有什么大事也顺带着跟我提一下,这样我才不会去告密啊。否则你什么也不说带着哥哥就跑了把我一个人落下,我能安心嘛我? “我说了,这里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回临安之时自会通知你。” 沙文猪一只。虽然我对□□这种东西抱的希望不大,但谁知道古人的智商是不是真的比较低。 我真的应该感谢林朵,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呆在我身边,照顾我这个瞎子。在这个人情薄凉的地方,让我有了一点温暖,像是被巨石堵在山洞里的人,历经万苦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一道微薄的阳光。 她每天晚上逼迫我喝下苦兮兮的中药,见我喝完还恶俗地说感嘆良药苦口啊。谢秋桓很细心,还帮我准备了蜜饯。不知道是我嘴贱,总觉得这纯手工制作的果脯没有现代机器加工的好吃。蜜饯甜也不算很甜,但对于喝了中药的我来说,真的是甜蜜得能升仙。 林朵每天从我这里套一点我的人生经历,断断续续的,我也把这十几年概括完了。原来觉得年复一年是那么漫长,可当我真正站在历史上的一点回首过去,仅仅只是几句话就能概括出漫长的曾经。历史上的那些驰骋沙场的将军,开创盛世的帝王,鞠躬尽瘁的忠臣,奸佞进谗的小人,功过也不过是白纸上的黑字,寥寥几句话。 那是就是一生。 我出生在一户农家,在官兵血洗村庄的时候和哥哥逃了出来。后来两人被谢连海捡到,于是就到了谢府。林朵对于这样的回答很失望,于是我又把谢家的情况告诉她。谢秋桓和谢秋桐是一母同胞,庶出。大姐谢秋棋,老三谢秋权才是正室所出。下面还有一个小妹谢秋槿。谢家在南方的势力很强大,与北边的外戚李家形成南北对峙之势。是逢乱世,两派均有逐鹿中原的野心。谢秋桐被召到上聿也不过是李家牵制谢家的一枚棋,质子而已。 我对古代的“质子战术”持怀疑态度。既然人家肯送人来,说明人家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你再拿他来当挡箭牌有什么用?当然,这与古代的忠孝思想很有关系。虽然古代的忠孝都是指晚辈对长辈,可一个家族为了权利这样□□裸地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为群众所不耻的。失儿事小,失民事大。何况你让对方杀了你儿子,本身就失了面子。 谢秋桐来看过我。他说:“庄姑娘,眼睛可好些了?” “能看得人影到,孔大夫的药确实有效。”虽然眼前天天人影幢幢,有点诡异,但一些简单的事情我也能亲力亲为了。 他留了会儿就要走了。林朵送他回来陪我说话,我问她觉得谢秋桐这个怎么样?她一边大嚼桂花糕一边嘟哝:“人是好,白衣翩翩,温文尔雅,长得对的起老百姓,可惜不大适合穿越女。” 我相信林朵的节食只表现在餐桌上,她绝对是存心不让我这个瞎子好过。不过她这个论调我倒是奇怪:“我还以为穿越女不死万能,是个男的就得绕着她转。” “去!你在谢秋桓身边那么多年,你看他绕你转了吗?”林朵说的是事实,谢秋桓别说围着我转了,他简直是避我不及。“难道你看上人家谢秋桐了?” “哪能呢?只是觉得很熟悉罢了……” 没等我说完,林朵就干呕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喂,大姐,你穿过来的时候是琼瑶时代么?” 我一直很怀念我和林朵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虽然嘴巴刻薄了点,本性却是很善良,加之我这个同一时代的人给她推波助澜,生活开心肆意。可时间不断地分开岔路,通向无数我们未知的将来。我甚至怀疑我们的未来是不是只是一个美好的乌托邦。 第24页 谢秋桓早出晚归的日子总算结束。他在药铺呆得久了,周围的空气都会粘稠,变得压抑。谈话往往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饭桌上只能听到筷子偶尔敲上碗碟的声音,连林朵也缄口不言。 入夜以后,林朵总是拉上我,痛诉谢秋桓怎么样怎么样:“虽然这年头面瘫比较受欢迎啦,但他也不能面瘫面到肌肉僵硬恢复不过来吧。中国有啥成语来着,哦,对,乔枉过正,是吧!” “得了,你别糟蹋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化了。你这种连《水调歌头》都不知道是谁写的居然还‘乔枉过正’,明明是‘矫枉过正’。” “反正是这个词就对了,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呗。”林朵满不在乎。“你说谢秋桓是不是被女人甩了就尽拿我们撒气啊,看谁都不顺眼。” 眼前已有了朦胧的烛光,昏黄地染上瞳孔,仿佛山顶夕阳下的云海,黑暗中的波澜壮阔。我耸耸肩:“你跟他提意见去呗,现在都接受群众上访了。” 她呀呀呸了两句,满心不甘地回去睡下了。 第二日早上起来,我的眼睛已经大好,除了还有眼睛突然接触光线之后的酸涩。我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在自己几乎都已经放弃了的时候,承蒙上天的垂怜,能让我重新拥抱温暖的阳光。 谢秋桓只是淡漠地瞟过我一眼,嘱咐掌柜的为我抓点明目的药,然后自己慢条斯理地吃完东西,离开了。反正我没指望他能拉着我的手痛哭流涕地说“容容啊……眼睛好了就好啊……终于好了啊……”之类的。他让掌柜的为我抓药说明他今天心情极好,说来本姑娘心情也很好,姑且勉强接受你的好意。 林朵丢了本草药集给我:“翘班这么多天,你今天开始也得来整药柜。”所谓整药柜,不过就是把药分门别类理好。说起来简单,可上百种药物要辩其形、色、味,绝对是项庞大的工程。 我跟着刚入门的林朵学。可惜我偏偏不是这个料,一种草药刚刚告诉我名字,教给我另一个名字之后再回过来问就什么也不记得了,气得林朵直跺脚:“喂,大姐你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差啊。” “这句话只对草药学起作用。”我有神农氏尝百草的勇气,却终成不了神农氏。我将所有与我人生追求无关的东西摒弃在我的生命之外,正因为如此,我的前途渺茫,而身后又了无可依。我为什么喜欢把自己逼上绝境? 我坐在桌子旁边看草药集,看着看着就烦躁不堪。正想撂了书出去逛一逛,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清雅之声:“请问谢公子在这里吗?”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穿水绿色纱衣的女人立于门口,大家闺秀,十分有气质。她修了细眉,眼睛虽然不大,却漾了泉水一般。寒风过衣袂,撩起层层水纹。 林朵凑近我的耳畔:“美丽冻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有。” 我问她:“小姐请问你是……” 古代女人温柔贤淑的声音总让人觉得置身于高山流水中。恍然间,觉得谢秋桐摇了扇子踏进来,声音缭绕在耳边,盘桓不去。哪曾知年华转眼成蹉跎,何年才能再见纷纷杨花泛烟波? “我叫李绿慈。” 【是结三生。】 时间的轨迹缓缓滚动,你的气息瀰漫其中,让我迷失。我守窗等待,阴霾散去。 林朵问我:“要不要去听壁角啊?两个帅哥,一个美女,一定是很好的剧目。”她说得很暧昧,眼角不时往楼上瞄一眼。我也很好奇,八卦是女人的天性,谁知道他们三个在楼上会不会上演某些惊爆眼球的震撼场景。 好奇害死猫,好奇害死猫,我对林朵说:“去,帮姐姐泡杯龙井来。”结果被林朵狠狠地给瞪了回来。 我和林朵做了一副扑克在楼下打起了争上游,直到楼上传来隐约的抽泣,我和林朵才事情蹊跷,但两个人谁也不敢上去,谁知道谢家两兄弟有没有类似“排山倒海掌”的毁灭性武功。于是两人喝口茶,继续与“j”、“q”、“k”做斗争。 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人才从楼上下来。李绿慈走在最后,底了头,步履蹒跚。林朵要留李绿慈下来吃饭。她猛然抬了头,盯着我们两个,随即又低了下去,婉言拒绝。但她哭过的痕迹很明显,眼睛红肿,在她削瘦的脸上显得很突兀。我和林朵面面相觑,有点无奈。 晚上再次失眠,于是爬到房顶数星星。那些星星,仿佛是撒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闪着不同角度的光芒。说房顶这地方是言情小说发展男女关系的最佳地方绝不为过。没数过五十,谢秋桓也爬了上来,看见我似乎是愣住了,踩在梯子上进退不得。 我不厚道地拨了拨瓦片,说:“你也睡不着?”说着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点,为他腾出一个位子。他这才坐上来,掸掸袍子,“嗯”了一声。果然还是闷骚男的本性。 孟秋的夜晚已经很凉了,风小了,但阵阵凉意仍止不住地往骨子里窜。我觉得我出来真的是找罪受的,还碰到谢秋桓这么个人,不上不下的尴尬,完全破坏了我数星星的唯美气氛。泥鳅一个人坐在那里出神,身影萧索,神色孤寂。 我们两就这样诡异得坐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要回房什么的。我总想找点什么话来说,比如哪里哪里是什么星座,哪里哪里是银河,哪里哪里又是牛郎织女北极星。结果我发现我的空间想像能力实在是差,在这方面一点天赋也没有。于是我又想到讲星座的故事。刚想开口又想起托福老师曾说过一句震撼人心的话,“罗马星座其实就是一部由宙斯领衔的庞大家族乱伦史!”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怕泥鳅承受不了现代强悍的思想观。 “问你一个问题。”我很直接。他没说话,依旧静默。我权当他默认了,说:“你能从房子底下直接上来吗?”我怕他不明白,还特地解释了一番,“就是像竹蜻蜓一样,‘咻咻咻’地转上来。”说着我还拿手指比划着名转了好几圈。 我发誓,“竹蜻蜓”这三个字绝对没有经过大脑,而是传到了嵴椎就直接被嘴给执行了。 “不能。”我说泥鳅你多说点字会口水枯竭而亡吗? 我尴尬地傻笑两声,又问:“你为什么不住在谢府?”就我的理解,李家应该不会让谢秋桓住在他们控制不到的地方。比起被围得像白宫似的谢府,处于闹市的药铺似乎更难管理一些。他眼神凌厉地划过来,我当即噤声。 他一直在沉默,我甚至能听见时间缓缓流淌,他的呼吸犹在耳边,我不知所措。后来我一直觉得我这晚的行为可笑至极,我的命值多少钱呢,一两银子恐怕都有人不屑吧。 转眼已是季秋,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直到一天林朵匆忙闯进来说:“李家要把李绿慈送进宫去,这样谢泥鳅岂不是要失恋?不行,我们不能让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悲剧再次重演。”林朵观察能力还是很欠缺,她居然没看出来李绿慈和谢家两兄弟之间是三角恋。 第25页 树已落光了叶,光秃秃地杵在寒风中,萧瑟凄凉。树干上褐色斑驳的树皮层层脱落,满目疮痍。大风颳过,挟卷了褐黄色的枯叶和风沙扑在脸上,生涩涩地发痛。 我说:“今年应该能赶回临安过年吧?” 林朵嚮往临安已经很久了,她说:“杭州啊!上天堂,下苏杭,杭州的‘free forest(浮力森林)’最好吃。” “你就自己在临安开一家吧,穿越女开一个惊世骇俗的店面一向是很赚钱的,我现在就看见了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转圈圈。” “你怎么一身铜臭?” “如果不是太雷了,我一定还得开几家‘香奈儿’、‘迪奥’、‘路易威登’。”我架起脚,靠在椅子上翘来翘去。 “不,唱歌才是我的大雷,所以我穿过来之后就再也没唱过,枉我之前还有‘麦霸’之称。” “要不我们现在来唱唱,看谁霸得过谁。” “没男人你唱鬼啊!” 本来我还想辩驳几句,“乓——”地门突然被撞开。林朵又开始唠嗑:“这人怎么这么不爱护公共财物啊!”两人不情愿往外走,却见李绿慈娇喘连连地扶在门沿上,寒风呼啦啦地往里面灌。我和林朵互相看了一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见她说:“请别告诉秋桐我在这里。” 我这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大家闺秀都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知在家描眉绣荷包的。她毕竟还是姓李。我把她带上楼,留林朵下来应付谢秋桐。林朵说她甩男人很在行,只有她甩男人,没有男人甩她,姑且信她一次。我虚扶了李绿慈上楼去。 果然,谢秋桓对我的做法很不满意,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就把我赶了出去。我懒得理他,匆匆赶去看林朵那边怎么样了。她果然把谢秋桐堵在了门口。我站在楼上看了很久,扶手上棕红色的漆业已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质,卷了毛刺,根根插进皮肤里。 谢秋桐被林朵打发走了之后,我才下了楼。楼梯是悬空的,木头的材质踩上去“咯吱”作响,好像随时可能坍塌。我问林朵:“谢秋桐问了什么?” 林朵想了一会儿,说:“他问李绿慈在哪呗!” “还有呢?” “哦,对了,他还问了泥鳅在哪。” “你怎么说?” “我怎么知道,泥鳅天天神出鬼没的。”林朵又在柜子里找到一盘果脯,端上了桌,坐着开始“吧唧嘴”。“谁知道他是不是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蜻蜓点水草上飞的大侠!” “得了吧!他连‘竹蜻蜓’都不会,还‘来无影去无踪蜻蜓点水草上飞’呢,我看是‘来有影去被抓蜻蜓溺水草上跑’!” 穿越碰上什么武侠经典,来个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是每个穿越女的梦想。林朵很遗憾地说:“人家没得罪你吧!”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泥鳅还没得罪我,那两天的送信生涯让我彻底了解泥鳅人格的缺陷,睚眦必报。 李绿慈下来的时候又是哭得梨花带雨。林朵咬牙“嘶嘶”地吸了口气,朝我无奈地摇摇头。三人很无语地送走李绿慈,我忐忑地等着被泥鳅找去训话,结果直到晚饭泥鳅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搭理任何人。我总算松口气,你憋死你自己是你的事,你骂我骂到自己力尽而亡就与我有关了。 延丰二年冬,李氏二女绿慈入宫,封下嫔,赐号宣徽夫人。数日后,谢氏献好女,王大喜,遂为婉德御女。其后晋弘德夫人为左昭仪,比丞相。 宫廷里的喜宴我没有跟着去,是林朵扮了泥鳅的侍女跟着进去了。皇宫里正是花灯铺展,美人好酒,歌舞昇平。我不知道那个婉德御女的命运,这样的大好年华从此就要在寂寂深宫中凋零。没有背景,如何在女人与女人的倾辄中活下来?以色事人不能长久,红颜变成白发的悲哀,谁能承受? 立冬,水始冰,地始冻,雉入大水为蜃。鸿雁已不见了踪迹,空留一轮满月铺洒西楼。 ☆、末日,一个重生的偏见。 插pter.01 由于一种永恒的存在,世界上谁都不会勇敢幸福。 --博尔赫斯《永生》 ------------------------------------------------------------- 看着罗马教堂式的议政厅,恩瓷不时抬头仰望古旧的圆顶,上面有繁复的花纹,一些被岁月剥落,满目创痍。 恩瓷手指在老式的微型□□上摩挲,带来突兀的质感。其实恩瓷是用惯了左轮的,但希尔维亚(silvia)总说左轮的不确定性太高,这次任务重大,于是没收了那把与恩瓷极有默契的左轮。恩瓷想到自己宽大的袖口里的那把□□,内心总算是安稳了一点。那是希尔维亚唯一让恩瓷带的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整体有点像双手十字剑,刀柄处刻了纠缠的蔓条。恩瓷时常看着这图腾出神,总觉得这应该是代表什么,可是脑袋里像是有团海风鼓譟着船帆,一片混沌。那些苍白的过去,刺在不堪一击的瞳孔里,模糊不清。或许是家人留下的纪念,恩瓷告诉自己。 恩瓷无聊地打量着台上议长。他穿着刻板的黑色皮质军用风衣,纽扣是感热金属的质地,脚上穿一双厚底军靴。站在演讲台上,眼角是精明的算计和俯视苍生的凛冽,不怒而威。说实话,如果在平时相见,恩瓷一定给他一个perfect的口哨。可惜啊……恩瓷握紧手中的微型□□。 “革命军与我们的战争一触即发,人类文明即将陷入深渊。他们以极端异教的方式质疑我们美好的生活,并企图颠覆这种生活……他们用残忍的方式获得被神所诅咒的永生……” 一派胡言。真正的异教徒可是那些愚蠢的政府军。若不是不能这么早暴露目标,恩瓷早就冲上去赤手空拳与他搏斗了。 恩瓷昏昏欲睡,却不敢漏下卡尔·冯·克鲁索(karl von crusoe)的每一个动作。他说一句话,恩瓷便暗暗在心里辩驳十句,仿佛这能减轻耳朵的污染。 “丽塔(rita lee),克鲁索于十六时二十八分结束演讲。届时他会从议政厅西侧离去,那里埋伏了我们的人,你只需制造混乱就好。”希尔维亚公式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恩瓷习惯性地搓揉耳垂。“别动耳垂,以免暴露。记住是制造混乱就可以,别惹麻烦。”说完果断地切断了连线。 恩瓷的耳膜顿时静默,她不屑地挑起嘴角,惹麻烦?太看不起人了吧! 恩瓷心不在焉地听演讲。 十六时二十五分,恩瓷起身避开狂热的众人,绕到幕后。 十六时二十七分,克鲁索以一句“政府军是代表全民的军队”结束他的演讲。场下爆发雷鸣的掌声。 十,九,八,七,六……克鲁索朝众人微笑。 五,四,三,二,一。十六时二十八分。克鲁索转身退场,脑门正对恩瓷手中黑洞般的枪口。听众陆续退场。 第26页 恩瓷朝他微笑:“perfect lecture, wasnt it, mr.crusoe?” 深邃的黑色,是他的瞳孔,仿佛无尽未来,正凝望遗失的过去。他注视着恩瓷,喃喃地叫:“angel……”恩瓷避开他伸出来将要触摸到脸颊的手。干净修长,她能看见泛白的骨节横亘在指间,两侧青色的血管里,是奔流不息的鲜血。 仿佛有人在向她招手,视线却透不过朦胧的浓雾。她努力踮起脚,始终是徒然。她不自觉地将拇指松懈下来,问:“你……叫我什么?”声音冷漠而荒凉。恩瓷停顿了片刻,换了一种说法:“你。认识我?” 克鲁索眼睛始终注视着恩瓷的瞳孔。直到她觉得自己的眼睛酸极了,才听见他开口:“不,我只是问你叫什么。”他的眼神突然如刀子一般锐利起来。 恩瓷瞄了一眼克鲁索身后两个端着p9-72对着她的两个高大的肌肉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微型□□怎么和政府军新研制的高端□□拼,何况对方还是两个比克鲁索还高半个头的男人,一个就顶两恩瓷。果然要听希尔维亚的,闹点小混乱,给内阁那边做做样子就成,反正加文(gavin snder)说内阁这边自顾不暇,谁还来管下面的人。何苦为了一句“别惹麻烦”就丢了小命。恩瓷这边后悔不迭,伟大的众神,赐一个拯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白马王子吧!恩瓷看着黑黝黝的枪口,说:“rita lee,女,隶属第6陆战队十六分队。” “陆战队?”克鲁索从容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是暗杀组的。” “哼,要是我是暗杀组的,会选择这么没有成功机率的攻击吗?”恩瓷不甘心,为什么每一个人都把她当小孩子。恩瓷很挫败地承认,她确实不适合暗杀。比起姐姐,她简直就是个暗杀白痴,连普通的跟踪都会失败。 “你是……革命军?” 恩瓷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汗水浸透了,黏乎乎地要从指缝间往外渗。耐心真的要到极限了,希尔维亚怎么还不出现。她白他一眼:“否则你以为你脑袋上为什么会有一把枪?”恩瓷可不是会为了扬名立万而跟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人。 两人之间出现短暂的空白。西门边上“轰”地一声,犹如暗夜里绽放的礼花,令人心驰。恩瓷胸中一口气还未舒完,只听见耳边希尔维亚气急败坏的声音:“叫你制造点小麻烦,怎么没看里面的动静?” 恩瓷瘪了嘴,回答:“如果你看到我现在处境就知道里面为什么会没动静了。” “果然是会惹麻烦。”希尔维亚嘆气,“你自己想办法出来吧。” “什……什么?”恩瓷丧气地再向对方确定一遍,通讯耳机陡然切换成“滋滋”的干扰声。被磁干扰?怎么可能?现在通讯系统都换成抗磁……不对,难道是政府军的新东西?恩瓷瞪了克鲁索一眼,心中盘算起如何脱身,拿他做人质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克鲁索安静地听完恩瓷小声的通话,微笑问:“你的任务不是杀我?” “废话,要是杀你,你现在还能在这里说话吗?”恩瓷暗自在心里计划。 “你确定你能杀了我?”说着还暗示性地望身后扫过去。 恩瓷冷哼。不屑说:“你以为革命军个个都像你们一样怕死吗。那是我的任务,陪上性命也要完成。不过你应该庆幸暗杀你不是我的任务,否则我们两今天得一起死。不过我将获得神的庇佑得以永生,而你呢……” “脑子被洗得真够彻底的。”克鲁索嗤笑。 趁这时候,恩瓷迅速将枪口移向后面的一个保镖。“乓——”一枪命中。手臂如烫爆的西红柿,汩汩往外涌着粘稠的液体。恩瓷一手抓住里斯奇的衣襟,闪身躲开另一个保镖的攻击。在克鲁索身后,那个保镖不敢有任何动作。恩瓷拽着他慢慢往门口移动,估计外面也是里三层外层围得严严实实。 恩瓷嘆口气,听见克鲁索不慌不忙的声音说:“我让你走,你把我放了?” “不错的条件。”恩瓷漫不经心地贊了一句,算计这场交易的可行性和安全系数。不出多久,她说:“先让我走,我才放人。”她碎步往后退,看见隐在街角的一辆黑色跑车。两点钟方向,恩瓷确定停车位子。看到四周黑压压的政府军,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陆军。她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两个独立陆战营,一个特殊作战队,我还真有面子。”说着,她眼睛朝天空中盘旋的强击机瞟了一眼,“虽说以我一命换你一命我们赚到了,可这不是任务,我要是这样死了,还真不能瞑目。” “你对我们的编制很熟悉。” “是你太小看女人了。” 恩瓷很恶劣地将克鲁索推下车,转身对希尔维亚大喝:“开车!” 希尔维亚从后视镜里斜她一眼,启动自动识别按钮。冰冷机械的男声说:“车辆自动识别系统启动。”方向盘缓缓降下。希尔维亚从衣袋里抽出一支烟,被恩瓷一把抢下,“车上不许抽菸,你找死,我还不想死。”希尔维亚别过头去,说:“你今天的行为不是找死吗?” 恩瓷冷眼瞪着她:“计划失败,怎么能说是我的原因?”车外晃过一个带着儿子拾荒的女人,面目苍老,被风干的只剩下脸皮皱巴巴地挤在一起。“你们不去抓那个内鬼,反到教训起这个差点为我军牺牲的战士。”政府军的王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集合,除了计划外泄,没有别的理由。 “索兰德那边来指令了。”希尔维亚说,“你要停职一个月。” “是么?”恩瓷拨弄手指,开心地说,“总算是有个时间去度假了。” 车子通过第一层安检进入索亚山,切换成手动模式。恩瓷躺在椅子上,终于到家了。 门是管家开的,他说:“大小姐在书房等你。”恩瓷把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往楼上走去,随口应道。路过书房的时候她犹豫了,还是决定先回房。脚刚踏出一步,书房里传来恩惠高贵得不容侵犯的声音:“恩瓷,你给我进来。”恩瓷耸耸肩,她是准备永远不嫁人了吗? “我听说你被停职。”果然,连为什么也不问,只等着恩瓷自己报告。 “暗杀克鲁索失败。” “你见过卡尔?”恩惠的脸上蒙了层寒霜。恩瓷奇怪,她不是应该将重点放在“暗杀”两个字上吗? “当然。”恩瓷突然想起克鲁索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小声的询问:“你知道……an……angel这个人吗?” 所有的记忆,就让随着历史消逝。再也找不回,青葱的曾经。 插pter.02 虚妄的呼求,神必不垂听。全能者也必不眷顾。 --《旧约·约伯记》 ------------------------------------------------------------- 第27页 恩瓷接到加文的视频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计划度假的行程,想着想着就变成了数屋顶浮刻的蔷薇,那从中心辐射开来的枝条,笼成一张窒息的网络。 啊,困兽之斗。 “你说什么,瓷?”加文问。 恩瓷意识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立刻回过神来,趴在床边缘看着墙壁上的影象。他坐在办公桌前,修长的身躯挺得笔直,一身黑色的传统西装,袖口银色的袖口是恩瓷在外出差时带回来的礼物。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文件,不时在上面做一点记录。恩瓷忙说:“没,没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加文没有抬头,很有耐性地重复一遍,“抱歉,这种时候不得不停你的职。有什么计划吗?” 恩瓷在床上翻一个身,“你不回来吗?我想去纽约遗蹟,姐姐说那里很好玩。你来陪我吧。”算日子,加文离开索亚山也有两个月了,虽然时不时的靠各种通讯系统来检查一段时间恩瓷的生活情况,但空间上的任何一点距离都让恩瓷感到不安。 “哦,宝贝,最近可不行,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再回去陪你,好吗?”他像哄孩子似的循循善诱,“如果要一个出游的话,向我保证,你不会去包括纽约遗蹟在内的任何帝国方面景点。” “我保证……”恩瓷下意识地回答,似乎是觉得回答得太温顺,又觉得这样的要求太怪异,手指绕着床单角上的金色流苏。她问,“呃……为什么啊。你不是一直不让我出帝国吗?” “没事,没事的。去布隆怎么样,听说那里的咖啡很好喝,你不总是嚷嚷索亚山里的咖啡像平民窟里卖的速溶咖啡一样吗?”他从几本手指厚的文件中抬起头来,眼光凌厉,却不骇人。 “哎呀,是咖啡啊。可是……那是无政府的第三世界,我去有没有关系?”恩瓷还是有点担忧。在无政府势力所控制的地区一直是臭名昭着,贩毒,走私军火,有组织的黑帮势力……一切都让恩瓷心有戚戚,陆战队员卸职之后是不被允许携带枪枝的,这意味着出了任何状况恩瓷连自卫的机会都没有。 加文一切都已计划好了,听见恩瓷的口气有些松动,带着一贯阴冽的口气回答:“好了,我叫人帮你定半个月之后去布隆的票,你准备好。”这让恩瓷找不到一点反击的余地,他太爱命令别人,“对了,等我这边忙过之后,你就辞职吧。”他突然放下手中的笔,森冷地盯着她。 恩瓷觉得自己真的是幻听了,她虽然对自己的工作没有太高的热情,而且也并不优秀,但只是小小的计划失败,不至于要求辞职吧。她挂掉电话,躺在床上思绪飘忽。暮色爬上窗台,切划成几何图案的玻璃窗外,夕阳将云海染成一片玫瑰红,暧昧地一层叠着一层涌过来。乌鸦偶尔经过,扑腾两声又远去了。 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加文,自己还是个孩子,成天跟在姐姐和加文身后。然后呢,恩瓷也不能完全说清楚,即使婚约在身,三个人早已渐行渐远,在那个三岔路口就再也无从追逐对方的身影。记忆如指间的沙砾,一点一点漏去。 饭桌上,恩瓷向恩惠提了加文来视频的事。恩惠喝营养液的手颤动一下,说:“特别组的工作强度确实太大,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何况最近帝国方面不太平,你照索兰德的话去做就可以了,他自会保护你。” 确实很奇怪,已经有很多人告诉她最近帝国内阁出了问题,却不告诉她到底有什么问题。好奇像吸胀的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顺着血液到全身每一个器官。如果有事情,加文知不知道,知道他会怎样做,会不会牵扯到他,他会不会有危险……有太多问题哽咽在喉口。 恩惠斟酌了一会,说:“我最近要去帝都,你一个人待在山上,在加文定到票之前,你不许出圣城,知道吗?”圣城是仅次于帝都的第二大城,不如帝都繁华,却拥有浓厚的宗教味道。朝圣者常常大批涌入城内,鱼龙混杂,这让恩惠和加文很不放心。 恩瓷点点头,“那加文回来了我都不能去接他吗?” “他不会回来的。”恩惠放下细长的杯子,用餐巾轻抹嘴角,“我从外面调了一小队陆军加强山里的防守,城里的兵力布防加文应该也已经安排妥当。记住,千万不要单独行动,我会派人跟着你。” 整个晚饭恩惠都在念念叨叨地嘱咐恩瓷要注意安全。恩瓷不解,作为帝国圣山的索亚山,里面住得都是受到皇室和内阁允许的永生贵族,周围防守得如铁桶一般。而且即使要打仗,任哪个帝国子民也不会亵渎这神圣的山脉。 没有焦距的黑暗,向未知的空间外无限蔓延。瞳孔急速收缩,适应这浓郁的颜色。独自站在黑暗的中心,举目四望,不见来路,未有去路,孤独地如花谢般老去。呼吸渐沉,像蟒蛇蜿蜒在落叶婆娑的地上,吐气如兰。 “恩惠。”他一袭黑衣从远处走近,溶在无可触摸的暗色之中。脚步踏在落叶之上,叶脉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他的目光与她擦身而过,落至远方。 卡尔,卡尔,卡尔……下意识地叫出来,他却毫无反应。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恩惠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眼睛。应该是很久没有流泪了,湿润的液体从指缝渗出之时,生涩的眼睛竟然有剎那的刺痛。 恩瓷从他身后出现,将她扶起来,温言说:“姐姐,我恨你。”历史会将爱和恨残忍地打磨成相同的语气,无所谓爱恨。 她如摸到了烧红的木炭一般缩回来,愤怒地指这恩瓷大骂:“你恨啊,你恨啊,我没指望你喜欢我。我养你这么久,就养出你这样一个恬不知耻的小贱人……” 她看着两个愈走愈远,直到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又成了独自一个人。 “谁来带我走,谁来带我走……” surely god will not hear vanity, neither will the almighty regard it.1那是神听不见的呼救。 “恩惠,恩惠。”恩瓷将检验单放在床头,坐在床边,握着恩惠的手说:“我在这里,姐姐,我在这里。” 恩惠蠕动嘴唇。管家立刻递一杯水过来。 “你在帝都的任务就别去了,我让加文帮你请假吧。你们说我在陆战特别小组太累了,你难道不累吗?” 恩惠摇头,“这事你千万别告诉他。” 恩惠的高热折腾了一个晚上,午夜的时候才稍微褪了点热。恩瓷执意在床边照顾她。第二日漱洗时,眼底果然现出一圈青黑色。她从卫生间出来时看见恩惠已经坐在餐桌的一头,脸色苍白,却还是很有精神。 “你不在床上多休息一会吗?”恩瓷在她对面坐下。 “今天下午四点的海底航线到帝都,我要把这边的工作结束掉。” 恩瓷无奈。恩惠是个高强度的工作机器,不转到最后一秒是不会停止的。 第28页 恩惠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一个上午。恩瓷无聊地联繫阿比盖尔(ablgale sofronie),想向她打听最近帝都的消息。她咯咯地笑起来,“那个四十年霸着王位的老头子终于不行了,这不内阁两派闹得正厉害嘛。”最后她还难以置信地问:“这么大的事难道你不知道?” 恩瓷骤然抓紧床单。那姐姐去帝都干什么? “听说‘蓝鹦鹉’到了瓶好酒。怎么样,丽塔你有兴趣吗?”阿比盖尔一直对圣城大部分时间都在禁酒的法令感到不满,好不容易等到因为这两天是革命军建国日而解禁,怎能不去“蓝鹦鹉”好好一饱口福?恩瓷盘算着下午送走恩惠,自己也该到外面好好喝一杯,这几个月一直在外执行任务。 “晚上八点,我去你家接你。” 下午三点,恩瓷随侍卫送恩惠去城郊的海站。馥郁的和风像柔软的丝绸拂过。头顶是形状丰满的云彩,蓬松的白色涂抹在美奂的苍穹之间,纯净而轻盈。她不知道,帝都的天空是否也有这样美丽的轮廓。 在海底,恩惠训练有素地和前来送行的人告别。她善于伪装,不着痕迹地与人虚伪地客套着。恩瓷趴在玻璃窗上,大海是深沉的蓝色,深到不见底的黑。恩惠经过她的时候悄然在她耳边叮嘱:“注意安全,别乱走。” 恩瓷乖巧地点头,恩惠这才放心地走进列车中。 恩瓷从海站出来,回到索亚山简单地吃点晚餐,在化妆间里认真地准备今晚的活动。她从李宅开车出来,果然瞄见身后一辆黑色的轿车不近不远地跟着。恩瓷开车很慢,即使是开启自动识别系统也是调至最慢一档。她不适合急速飙车,只要车速一快,她的胃里就像翻江倒海似的。 阿比盖尔家很近,但也花费了十五分钟。阿比盖尔半是抱怨地说:“我还以为你从冢骨星2来。”阿比盖尔今日穿一身白色缎面小礼服,胸前戴一条夸张的钻石流苏项鍊,金色的头发绾成教科书式的贵妇髻。相比之下,恩瓷一条黑色的及踝礼服显得保守多了。 下了山,恩瓷注意到跟着她的车子增加了一辆。她调成自动模式,朝夜色中璀璨的“蓝鹦鹉”驶去。 ------------------------------------------------------------- 1语出《旧约·约伯记》,三十五章,第十三句。 2冢骨星:一个墓地星球。人死之后被运送到那里埋葬。 插pter.03 历史是进化的,但有时总使人感觉它是在重复过去。 --廖沫沙 ------------------------------------------------------------- 正是华灯初上,侍者为她们拉开木色的钢化门,两人踏着暗红色的地毯走下去,脚底绽开的玫瑰异常妖艷,两边是新燃的滚金边的蜡烛,搁置在银质镂空烛台中,昏黄闪烁。大堂里衣香鬓影,浓妆被蜡烛映熠熠生辉,精緻的面孔挂着疏离客套的微笑。 阿比盖尔穿梭于人群之中,熟捻地和各位小姐夫人打招呼。“琥珀(amber scrooge),见到你真高兴。”琥珀头戴一朵白色山茶,笑靥如花。“你猜我今天带谁来了。” 琥珀挽着男伴的胳膊,一脸惊奇:“谁啊,能让我们美丽的斯弗洛尼小姐如此隆重的推荐。” 阿比盖尔身旁边把明显走神的恩瓷拉过来,咯咯直笑:“丽塔,丽塔·李。我们可要好好欢迎她回归索亚。”琥珀的一声欢呼,恩瓷毫不意外地被推到了镁光灯下面。恩瓷厌恶地微微蹙眉,随即露出微笑。 安娜斯塔斯尔(anastasia verinder)拿着酒杯施施然走过来。恩瓷见她一身殷红曳地长裙,瞳孔被刺激得一阵恍惚。嘴角带着冷漠的笑意,说:“斯塔茜(stacey,anastasia的爱称),好久不见越来越美丽了。怎么样,什么时候我们要改口叫首相夫人?” 斯塔茜拿着一把绣扇挡在嘴边,咯咯直笑:“这哪和哪啊?没谱的事儿,被你们几个传得成什么样了!” 不出意外,众人的焦点又转向如今政界。恩瓷正要拉着阿比盖尔离开,突然看见安娜斯塔斯尔的男伴,片刻的怔忡。细长的眼角,凌厉的目光,她不会记错——政府军议长,卡尔·冯·克鲁索。克鲁索对着她轻轻举杯,动作轻佻。恩瓷想要冲上去撕烂他的那张脸。 “你不觉得他像政府军的……”恩瓷问。 “议长?”阿比盖尔打断她的话,笑起来,“我保证你等下还能看见政府军的王牌司令。虽然有规定不能扮成政府军的人,可谁管呢?而且如果他真是那个议长,又是怎么样通过视网膜检查的呢?” 议长出行,不会这么没有安全保障。恩瓷嗅到了冰冷的金属气息。 拍卖大厅的门被四个门童缓缓推开,里面金碧辉煌。据阿比盖尔说这次的主题是“back to victoria”。恩瓷笑,“难怪今日韦林德穿得如此招摇。”阿比盖尔咧了嘴巴讽刺地摇摇头,和恩瓷踏着绵软的地毯走下去。 开始的拍卖无聊至极,连韦林德也只顾侧头与身边的克鲁索谈笑风声。周围是轻声的缓步华尔兹,克鲁索的笑容隐在绚烂的灯火之中。恩瓷碰一碰大腿,呵,空空如也。她佯装掸去裙上的灰尘,告诉自己,她是一个爱好和平从不惹事生非的好姑娘。 阿比盖尔以比预期价底两百法第拉的价格如愿拍到了那瓶1853年的红酒,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红酒瓶而已。恩瓷说:“我随便弄个酒瓶来划上两道再贴上老标籤不就一瓶老酒了么?”阿比盖尔嘲笑恩瓷没一点情调。 压轴大戏是一款女王用过的化妆盒,浓厚的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恩瓷第一眼就爱上了。阿比盖尔阻止她说:“内定了的,给安娜斯塔斯尔。”恩瓷耸耸肩,她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然未来的首相夫人喜欢,她又怎会不知好歹地与她相争呢? 几轮下来宝蓝色的盒子已被抬到了五百万法第拉。安娜斯塔斯尔还未出价,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 “一千九百万。一千九百万一次,一千九百万两次,一千九百万……” “两千五百万!”果然是坐在韦林德身边的克鲁索。恩瓷奇怪,难道真的是政府军福利比较好,议长年薪高到随手掷出两千五百万都不带皱眉的。 安娜斯塔斯尔往克鲁索的臂弯里靠了靠,巧笑嫣然,七彩的灯光在她脸上流转。 “那个叫塞缪尔的男人果然厉害。”阿比盖尔喃喃自语,“不过也是,谁叫是韦林德看上的呢?” 所有人拥着韦林德出去了,恩瓷一个人去洗手间整理妆容。洗手间的灯光昏暗,那个人脸上被涂上了半边阴影,像撒旦的面具,深邃而又艰涩。恩瓷绕过克鲁索,进去对着镜子从容不迫整理起来,波澜不惊。差不多一刻钟之后恩瓷出来,发现克鲁索还等在女厕门口。他换了个姿势斜靠在门框上,低头把玩拇指上的戒指。戒指上镶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猫眼石。他记得恩惠说过,猫眼是最优雅的石头。那时的恩惠头上会别着一朵奶白色的山茶花,天南地北地同他乱逛。他说:“你是上帝给我的恩惠。” 第29页 一瞬间的天长地久,是鸩酒。他后来了解,世间还有一个词,它叫殊途同归。他和她,在宇宙洪荒中都曾行差踏错,走上对方的轨迹,彼此清醒之后又将回归自己原来的道路。一直孤寂。 因为太爱,抛弃了一切认为是累赘的东西,所以最后才显得那么无助。 “你叫什么?”克鲁索拦住准备继续无视他的恩瓷。 恩瓷拿一条手绢擦手,边走边说:“我记得我说过,丽塔,克鲁索先生。” “李恩瓷,李家小女,隶属第6陆战队十六特别分队。家中有一个姐姐,任革命军独立暗杀队最高长官——李,恩,惠。”克鲁索分明是做足了调查之后再来的。恩瓷还不会傻乎乎地认为他是为了求证她的身份才来的。她转头问:“什么事?” “你是第一个认出我的人。” “我问你有什么事。”恩瓷停在了走廊的尽头,“虽然我知道克鲁索先生有胆量进这个门必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过没必要的麻烦我相信克鲁索先生也不愿意惹上吧。”人的本能是趋利避麻烦,亘古不变。 克鲁索笑起来,没有一丝尴尬,“你为什么还活着?” “什,什么?”恩瓷突然大脑一片空白。她一直是活着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在问你为什么还活着,没有在这个空间里消失,李恩瓷?”克鲁索突然失控了一样,压低了声音。周围的气压骤降,呼吸变得困难。 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旧约·创世记》中说,in the beginning god created the heaven and the earth(起初神创造天地)。当然是神创造万物,没有神的旨意,又怎么会死去?恩瓷心中片刻的兵荒马乱瞬时消逝,空留下渐渐远去的金戈铁马之声还在回荡。 “我怎么不会活着?” 对于爱来说,永生也是一种煎熬。为什么不懂,是因为太贪恋,贪恋那些镜花水月般的甜蜜。 “那,如果dan的信息也丢失了呢?”克鲁索眼神在恩瓷脸上转了两圈,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终是嘆口气,转身离开。“记得《约伯记》终章第五句吗?”第五句,第五句……在昏黄的灯光下纠缠,字字从恩瓷胸口穿进穿出,飘荡在回忆之中,风吹云散。她心中忽然想到那支歌,但她不能唱。1《旧约·约伯记》,终章,第五句。“i have heard of thee by the hearing of the ear: but now mine eye seeth thee.” --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 政变。这个词被恩惠如此轻巧地说出来,恩瓷还是震惊不小。她颤抖地捏紧餐布,试图使自己平静下来。最后她对恩惠说,“我不去布隆,我会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那么久,没有承诺的爱竟然也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害怕和亲人爱人生生相错。生生相错,既无过去,亦无来生。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帮我转告加文,我爱他。”她没有问克鲁索的事,比起恩惠和加文的安危,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不敢想像,如果没有了姐姐和加文,她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她握着那把颗了花纹的□□向神祈祷。伟大的耶和华神,万民举目仰望你,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2。我乞求仁慈的您,宽恕你无知子民的罪孽,保佑你虔诚的追随者,一世平安。我会按第一戒律,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耶和华——我的神。3她强硬地将加文的使者挡在了宅邸之外,任凭加文如何好言相劝她都不为所动。她拒绝一切出国的机会,她说:“我就是在这里死了也要等你回来。” 加文说,瓷,我爱你。我怕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必须把你送走。我决不容许他们亵渎你任何一寸肌肤。 恩瓷在哭,她哽咽地质问他:“送到哪?送到政府军那里去吗?”恩瓷终于知道克鲁索如何能在圣城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她越想越气,“你想撇下我一个人上天堂?我告诉你,你做梦。你上去我也要把你拽下来。丢下我一个人,你就是冷漠,自私,不负责任的无耻之徒。我告诉你,想要甩掉我,没这么容易……” 加文看到渐渐控制不了情绪的恩瓷,慢慢安抚,“只是暂时的结盟而已。何况我们为什么总想着失败的情况?你应该想一想如果我们胜利了,你,和我,住在繁华的帝都,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美酒,华服,众人的爱戴和嫉妒。一切的荣耀尽在我们手中。好了,恩瓷,睡觉吧,明天我派人去送你。” “不,我等你。”恩瓷坚持。 ------------------------------------------------------------- 1语出《moderato cantabile(琴声如诉)》(法 marguerité duras着/上海译文出版社 2006年5月第1版王道干译)。 2语出主祷词: our father which art in heaven,hallowed be thy name. thy kingdome. thy will be done in earth,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his day our daily bread. and forgive us our debts, as we forgive our debtors.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and the power, and the glory, for ever. amen.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 阿门! 3改编自《新约·马可福音》,十二章,第三十句。原句:“and thou shalt love the lord thy god with all thy heart, and with all thy soul, and with all thy mind, and with all thy strength: this is the firstmandment.”--你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你的神。这是第一戒律。 插pter.04 人不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死,就是在无意识中确信自己不死。 --弗洛伊德 ------------------------------------------------------------- 加文还是同意恩瓷留在了圣城,他嘱咐她说,自己要保重。 当恩瓷午夜梦回之时,总会下意识地摸枕下那把装了一颗子弹的□□。她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一个很有名的战地女记者在自传中的一句话:“我拿起一条裙子,又放下了。我不想当我倒下后,大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人围观。这是对我的侮辱与亵渎。1”恩瓷想,如果他们要是闯进来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吧。这是家族最后的荣耀。 她每日看新闻。听着声音机械冰冷的女主持日复一日地报导国王的健康状况。老国王的病越来越严重,医生束手无策,皇太子登基在即。加文和恩惠匆忙了起来,往家里的电话少了很多,即使有,也是匆匆两三分钟就挂了。她只能偶尔从新闻里找到他们的背影。 一个星期之后,恩瓷接到了帝都来的加急手谕。皇太子妃邀请索亚女公爵进宫参加下午茶会。恩瓷冷笑,这还要加急手谕吗?更何况国王卧病在床,她们还兴致勃勃地开茶会?要是皇太后地下有知,看到自己亲手挑选的孙媳妇是这副德行,一定要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第30页 恩瓷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使者打发回去。恩惠说,索亚目前还是安全的。恩瓷对着黑暗深深呼吸。她在这个时候决不能成为加文的负担。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枕着□□午休,这能让她安心很多。管家恭敬地打断她的下午茶,精緻的杏仁饼,诱人的水果塔,还有加了很多柠檬的伯爵红茶。“小姐,山下有位先生问您是否记得《约伯记》终章第五句。” 卡尔·冯·克鲁索? 恩瓷脑袋里剎那闪过这个人名。加文上次说什么来着,与他结盟,暂时?这是什么意思,可以暂时依靠?恩瓷让佣人把点心撤了,说:“请他上来吧。” 她已经很久没穿睡袍了。俄罗斯名谚说:惟有爱和恐惧是无法掩饰的。所以她无法掩饰对死亡的恐惧,她和那位战地记者一样,害怕死后遭到任何的侮辱。她随便打理了下头发,去客厅见客。 ——如果他有点做客人的自觉,恩瓷会赞美上帝。 他一身黑色双排扣大衣,踱着步子在客厅来回走动,专注于墙上的壁画和柜子里的收藏品。恩瓷很少看到有人这么认真的表情,她尴尬地用咳嗽来唤回眼前这个男人不知道神游到何处的思维。克鲁索抱歉地沖恩瓷微笑,问:“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恩瓷环顾浅蓝色的墙,点头。 “这里是谁布置的?”他很郑重地看着恩瓷,目光炽热。 恩瓷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连退两步。翻出这么多年前的记忆不是件简单的事。她看着满房间的艺术品,断断续续地回想一些三人在一起的片段,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之前我还小,都忘了。这几幅……”她指了几副二十世纪的水墨画,“是我和加文放上去的。后来按照大姐的意思,我们三个人对这里做了很大的调整。” 她看到他棕色瞳孔中闪过片刻的伤感。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她立刻阻止了要与他倾诉过往的念头。半晌,听得他无不风凉地说:“难得她记得这么清楚。”声音很小,但足以让离他很近的恩瓷听见。是与大姐的恩怨纠葛吗?她迫切想要知道加文和他的结盟,顾不得这么多了。 “索兰德要求我保证你的安全。”他开门见山。 恩瓷走到窗前,拨开蕾丝窗帘。外面果然停了五辆黑色的军用车。恩瓷转过身来问:“加文和你结盟不会只是为了保护我吧。”她用的是陈述句,她早就过了幻想童话的年代,这个世界也不容许她天马行空地幻想王子与公主幸福地在一起。 “是让我说你dna损坏之后有点迟钝还是最近念情郎茶不思饭不想连新闻也不看?” 恩瓷想到最近政府军压境的传闻。虽然法子有些老,但仍不失为牵制□□的好方法。恩瓷了解之后立刻抓住克鲁索话中的漏洞:“我说过我的dna没有任何问题,我是一个活人……” 没等恩瓷说完,他一把搂住她的腰,似笑非笑地将脸贴进恩瓷的耳畔,吐气,“我听弗洛伊德说,人不是根本不相信自己的死,就是在无意识中确信自己不死。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呢?”他的动作太暧昧,仿佛久别重逢的情侣互相诉说着情话。恩瓷涨红了脸,在他的禁锢下挣扎了几下,才蓦然发觉男女的差别是如此之大。 “议长先生,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失仪了。你的理智在远离你。” 他突然推开恩瓷,自嘲地笑,“弗洛伊德还说过,没有一个没有理智的人,能够接受理智。五百年了,理智和感情是一样的,都能被时间磨平打薄,最后灰飞湮灭。” 第二日就有内阁大臣被暗杀,dna信息库被毁的消息传到圣城。 “……官方发言人说此事还在调查之中,发布会初步定在四月十三日……” 就此次内阁大臣遭暗杀事件是否和政府军陈兵西北有潜在联繫,发言人三缄其口,只是含糊地说首相下令全力调查此事,决不让凶手逍遥法外。哼,炮灰而已。 国际贸易部次长,恩瓷甚至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只能从恐慌的人群中看到染血的白布下人体模糊的轮廓。恩瓷想起索兰德别墅旁边的樱桃树,樱桃成熟时也是这样诱人的颜色。她每次爬上去偷樱桃的时候都会头痛,然后呢,然后,然后……她就掉下来,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坐在沙发上呵呵直笑,忘记了么,忘记了么。克鲁索来视频的时候她还愣在沙发上,他说:“最近几天你别出门。听见了没有?”她漠然点头,“是姐姐吗?对方是谁?” 他考虑了一会,说:“国家安全部,加菲尔德(ignace garfield)部长。你认识。” “斯塔茜的未婚夫?哦,天吶,她该多伤心。”她惊呼出声。她不喜欢韦林德,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韦林德一生的寄託。 “别人死了你有这么悲痛吗?何况你姐姐能不能得手还是个问题,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手了吧?” 恩瓷能听见克鲁索话里的讽刺。不理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在战场上撕杀? 宫廷里的手谕一天比一天来得急,寻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恩瓷进宫。恩瓷的“病”迟迟不得好,太子妃甚至派了宫中御医前来探视,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之势。 恩瓷用脚尖试了浴缸里的水,刚刚激起一圈涟漪,寒冷便疯狂如藤条般缠上身体,沁入骨髓。她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人埋入冷水中。仿佛回到瓦兰吉尔冰期2,不,是更早的休伦冰期3,眼前一片苍茫,找不到呼吸的痕迹。你知道吗,那些渺小的微生物,它们的爱情,开始于同位素年龄几十亿年4,经历几番沧海桑田才走到今天。它们情愿飞蛾扑火,那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爱。 而她,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御医回去复命的时候还面带怀疑。恩瓷躺在床上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请转告我对太子妃的问候和感谢。”医生亦恭敬地屈身,“臣定将公爵的话转到。” 恩瓷靠在床头,看一本很老的帝国史,泛黄的书页起了毛边,一层一层地卷着。上面记载五百年前政府军和革命军曾有一段和平时期,之后不知道出现什么问题两军关系一度达到冰点,战争一触即发。恩瓷中指摩挲着毛边,五百年前,五百年前我在哪里,是否有加文,是否有姐姐……那里是不是如今西北耶路撒冷5一样的人间炼狱? 克鲁索强行闯进索亚山,他边开车边对着电话叫起来:“恩瓷,快收拾东西跟我走……”恩瓷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听得电话那头“隆隆”的轰鸣。 “是姐姐出事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但克鲁索似乎并不那么平静,他几乎咆哮地沖电话里吼道:“她没事,但你赶快给我收拾东西!” 恩瓷迟疑了,突然接到恩惠的传讯。恩瓷按着右手腕上突起的小点,接通内部的迷你传讯系统。她说:“跟着克鲁索走,快点,等一切安定下来我们会接你。还有,这个通讯系统可能已经被监控,以后有什么事会通过克鲁索和你联繫。”恩瓷还是不乐意,她坚持要留下来。“你如果被抓到了我们还要分心来救你,恩瓷,乖,不要成为索兰德的负担。他向我保证过的,会去接你。” 第31页 “那他人呢?” “他还在宫里……好了,听话,我这里还有几份文件没看。” 就在掐线之前,恩惠留下一句奇怪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姐姐。” 恩瓷的精神已渐行渐远,她看着壁纸上繁复的花纹,回忆又不可自抑地涌上来。她突然害怕起有关加文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断掉一截,可惜一切都晚了。她几乎是被克鲁索拉着走的,只匆匆瞥了一眼新闻——那里有他。 他站在最高处,俯视大地。旁边是妖娆的姐姐…… 恩瓷听见他说:“behold, i will send my messenger, and he shall prepare the way before me: and the lord, whom ye seek, shall suddenlye to his temple……6”恩瓷看见他眼里的怜悯,她想问他那些被他所怜悯的名单之中,到底,有没有她。 那时我们都还不知道,我们这是在用幸福赌一生。 ------------------------------------------------------------- 1确实有个驻伊的女记者在自传里写过类似的话,可惜我不记得具体书名了。在此借用。 2瓦兰吉尔冰期(cryogenian)形成于8亿年前元古宙成冰纪,被看做是引发寒武纪生命大爆炸的重要因素。在此借用。 3休伦冰期(huronian)形成于24亿年前至21亿年前元古宙成铁纪和层侵纪。在此借用。 4专业的说法应该是“几千ma”。ma是地质年代的时间单位,为百万年。因为如果用中文说的话原句成了“开始于同位素年龄几千百万年”,有点不通顺,故折算成我们所熟知的记数单位。 5对这个城市名很有爱,在此借用,请勿对号入座。 6语出《旧约·玛拉基书》第三章,第一句。原句:“behold, i will send my messenger, and he shall prepare the way before me: and the lord, whom ye seek, shall suddenlye to his temple, even the messenger of the covenant, whom ye delight in: behold, he shalle, saith the lord of hosts.”--万军之耶和华说,我要差遣我的使者,在我前面预备道路。你们所寻求的主,必忽然进入他的殿。立约的使者,就是你们所仰慕的,快要来到。 插pter.05 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旧约·出埃及记》 ------------------------------------------------------------- 我要感谢你给我的光荣,让我多年无忧。如今在这个时空分手,你也不必在乎。 “来点朗姆酒吗?”克鲁索举起圆扁的高脚杯,高亮的玻璃在黑暗的车厢里折射出几束刺眼的光线。恩瓷不说话,扭头就是不理他。他一点也不急,慢慢啜着那杯朗姆酒,眯着眼睛颇有深意地打量着她。 很久她才施施然开口:“你要带我去哪里?” “当然是保证你安全的地方。”克鲁索背对着恩瓷耸耸肩,漫不经心。 两人又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默,这让恩瓷很不安,仿佛有一只小昆虫不停地在心尖上挠着,让她心神不宁。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她所了解的那么少。她不相信遇见克鲁索是偶然,碰巧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命运。1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遇见过那个男人。 “军火,石油,毒品。”他突然阴沉地说了一组单词。 恩瓷一头雾水,“啊!什么?” “这是世界交易量前三的东西。”他说,“不过自从进入二十二世纪中叶,活体dna的贩卖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人人都想获得他人良好的基因信息,弥补自己的不足。” 恩瓷不是傻瓜,也很讨厌别人把她当傻瓜。这个男人处处暗示她的dna有问题,到底是为什么。正当她想询问的时候,前面隔板上的通讯器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沙沙”地流过耳边:“议长,前面有关卡。” “是索兰德的,还是……” “我们给他发了讯号,对方没有回应。” “闯过去。”他平静地发令,说完转身看着惊讶的恩瓷,“看吧,连圣城都被加菲尔德控制了。” 连圣城都被控制了,恩瓷不敢想像,她像陷入了莫比乌斯带2的蚂蚁,茫然无助。突然她从悲天悯人中醒了过来,抓住克鲁索的衣领。吼叫了起来:“快点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加文怎么样了,我要去看他!” 车子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七拐八拐地呈s型行驶。克鲁索双手搂住恩瓷把她护在胸前,“这个样子你想回去都没有命。”恩瓷抿起嘴巴不说话,僵硬地坐在克鲁索的大衣之下,随着车子摇晃。克鲁索贴近她的耳畔,轻轻吐气,“你应该相信我,而不是去想些没影的事。” 相信他? “不好意思,我一生就只相信过两个人——加文和恩惠。” “那真遗憾,你应该学着相信他人,因为有的时候最亲近的人反而——”他顿了一下,眼角瞟过恩瓷的脸,笑着说,“最不能相信。” 恩瓷索性不理会他的话中话,她还不想一见到克鲁索就剑拔弩张的,毕竟她不知道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多久。恩瓷告诉自己,如果那个男人说话没有那么多暗示性的语言,她或许不会那么讨厌他。政府军和革命军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信仰差别,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利而相互指责。 车子稍微平稳了下来,恩瓷说:“哦,天吶,我把《圣经》落在家里了。” “放心,我们那里也有。”克鲁索不屑。 “那是应该留给你仔细揣摩的。” “我不想我们的问题上升到信仰的高度。”克鲁索说,“我们的信仰是相同的,只是在细节上有争议。” 恩瓷冷冷地看他,说:“是啊,我们的差异就是十一个门徒和犹大之间的差异。” “我很庆幸你没有说我们是□□教徒。”克鲁索将手放在恩瓷手背上,“赞美安拉。” 恩瓷抽出手,说:“我的手不是《古兰经》。而且……”她突然笑起来,“有没有人告诉过议长你很有幽默感?”克鲁索摇头。恩瓷一本正经地表示她了解了,“那以后也不会有的,议长。” 车子里突然响起一首探戈。前面的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新的轻佻的声音,“卡尔,我想你一定喜欢。”说完就没了声音。探戈很优雅,瀰漫在车内逼仄的空间里,散发出□□的色彩。 《por una cabeza》3,一步之遥。 克鲁索再次咬住恩瓷的耳朵,“亲爱的,我与你只有——一步之遥。” 车子停了下来。克鲁索下车和前面的人讨论了会儿,回来告诉恩瓷,说他们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恩瓷觉得他这议长做的真是悠闲,还有休假。克鲁索反驳说他还不想因为司机劳累而出现连环追尾一车四命的事来,况且政府军方面还有他弟弟这个副议长。恩瓷摆摆手指说,“这才是兄弟阋墙的根源。” 第32页 恩瓷见到前座的两个人。粗犷的里昂·巴旺斯(leon barvons),有条骇人的伤疤从眉毛开始竖直穿过他的左眼,直到颧骨,沉默寡言。迪特里希·坎伯菲(dietrich kampeer),花名在外,恩瓷想不认识都难。 四个人进了一个汽车旅馆。恩瓷嫌恶地皱眉:“不会你们就让议长大人住这样的地方吧?” 坎伯菲耸了耸肩,说:“如果你在方圆三百英里内能找到第二家旅馆,我们就去那。”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用公里计算。”恩瓷四周打量起来,革命军统治区竟然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一高一低的桌椅上油腻腻的,一层黄色的沙土粘在上面。肥硕的老闆娘拿着一部老旧的电话叽里哌啦地用方言讲着什么,全然不管衣着破烂的孩子嘴角拖着白色的口水印在他们身边追追打打。我们这是在逃命,不是在旅游。恩瓷忍住呕吐的欲望,安慰自己。 恩瓷面对着摇摇欲坠的木床,怀念起老管家临睡之前逼她喝牛奶的时光,即使那只是昨天发生的事。克鲁索敲门进来。 恩瓷嘆气,“我觉得现在除了这张床,我什么都能忍受!”克鲁索把大衣铺在白色泛黄的床单上,说:“你就别把这床当成‘这张床’。” “存在先于本质。4无论这张床是怎么样的,它都是存在的,它骯脏的本质只是它自由选择的结果。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否认它不是‘这张床’。” 克鲁索用手捂住额头,很头痛恩瓷的义正词严,“亲爱的,为什么你总喜欢找我的茬?我从不看萨特存在主义5的作品。” “但你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亲爱的,你还睡觉吗?” …… 恩瓷一夜都没睡好,隔壁房间的女人一直像母鸡似的在骂自己的丈夫,那个男人忍无可忍地煽了一巴掌过去,女人立刻哇啦哇啦地哭嚎起来,声音越叫越大。 在灰濛濛地镜子面前仍能看见青色的眼圈,恩瓷全身酸痛极了,随便地梳洗了一下,匆匆下楼离开这里。 才爬上车子,恩瓷就拽了克鲁索的大衣准备蒙头大睡。突然她被惊得蹦起来,咬牙吸了一口气,空气穿过牙缝发出“滋滋”的声音。她问:“我们到时候怎么出境?你们来的时候有加文的默许,坐飞机来都不会有人查到。现在怎么办?” 果然问到他们了,坎伯菲回头看了一眼,车内陷入冗长的沉默,这样的高压让恩瓷窒息。很久,才听见克鲁索说:“走亚瑟荒漠。”恩瓷感觉他的声音冰冷了许多,隐隐的有一点疏离。她知道,亚瑟荒漠,革命军叫它“灭绝地带”。恩瓷的小组在那里有几次任务,次次都不让恩瓷参加,加文不让。 恩瓷低头看了下手錶,八点二十四分。她说:“随便,我可先睡觉了。”她已经接受了要被带到政统区去的这一事实。 “走。”克鲁索对还在思考的巴旺斯说,“不会是胆子越来越小了吧。” 即使是越野车,行驶在亚瑟沙漠这种地方仍是十分吃力。车子一路颠簸,恩瓷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过山车一般地在翻腾。克鲁索扶住她的头枕到自己腿上,说:“要是我们死在这里了,也算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了。” 坎伯菲立刻不满地嚷嚷起来:“喂喂喂,那我们算什么?”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渴死的话,小点声音节约口水。” “哦,这是巴旺斯大叔说过的最长一句话了。”恩瓷突然睁开眼睛,嘻嘻地笑起来。 “你没睡?”克鲁索问。 “怎么睡得着。”恩瓷撑着克鲁索的大腿坐起来,“千万别告诉没水了,试验证明人类每天至少要喝八杯水。” 坎伯菲坐在前面无不风凉地说:“八桶沙你要吗?我告诉你人喝水的极限是五天,你就忍五天吧。” 恩瓷再看手錶,十一点五十三分。她不知道还要在这辆车里呆多久。她用手臂碰了碰克鲁索,问:“你是耶稣受难日的生日吧?”没等他回答,就喃喃自语了起来,“难怪这么倒霉。”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车里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克鲁索说:“还好你没说是穆罕默德受难日。” “有没有人告诉过议长你很有幽默感?” 这次克鲁索很快点头:“有,真的有。你说是不是啊,迪特?” 坎伯菲还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就听见恩瓷一声惋惜的嘆息:“你别难为他了。” 克鲁索还想辩驳些什么,就被坎伯菲打断了,他说:“我现在可不想听你们两吵架,我只想坐在国家大剧院看《歌剧院里的幽灵》!” 恩瓷说:“是看漂亮姑娘吧?” 克鲁索说:“那你也得有命出去。” “你可不能这样诅咒我们。难怪李小姐总是和你拌嘴,你应该在试图让她了解你的过程中不断地改正自己的缺点。”坎伯菲一副前辈的表情对克鲁索谆谆教导。 克鲁索听了,双手握住恩瓷的手放在唇边,说:“亲爱的,你应该理解我,我有的时候挺缺心眼的。” 恩瓷点头:“好吧,我理解你,议长你有时候确实挺缺心眼儿的!” ------------------------------------------------------------- 1语出米兰·昆德拉。 2莫比乌斯带(mobius strip)是只有一面的连续曲面,它是由一条矩形纸带扭转一百八十度后将端点连接起来而构成的。它的起点和重点重合。 3《por una cabeza(一步之遥)》,或翻成“只差一步”“只为伊人”,carlos gardel作品。电影《真实的谎言》中的探戈舞曲,在电影《闻香识女人》中有其改编版。 4语出萨特。 5恩瓷的这番话是我对萨特存在主义的一种曲解,大家注意辨别。 插pter.06 从某一点开始便不复存在退路。这一点是能够达到的。 --卡夫卡 ------------------------------------------------------------- 简·奥斯丁在《傲慢与偏见》里说,凡是有财产的单身汉,必定需要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恩瓷不知道他们的话题怎么就说到了坎伯菲娶妻上。克鲁索一个一个报着贵族小姐的名字,坎伯菲一直在摇头。 眼神太死,嘴巴太大,胸脯太小,手指太短,腰围太粗,屁股太翘……恩瓷尴尬地咳一声,却听见坎伯菲仍在侃侃而谈:“希西里家的姑娘啊……哦,天吶,你别给我谈她,她早上起来竟然不刷牙!”说完一副被骗光了全部家产的表情望着恩瓷。恩瓷连忙摆摆手说:“别看我别看我,我一天刷三次牙。” “恭喜你小姐,你有蛀牙的概率是百分之十五。” “好了,迪特,别扯开话题。” 恩瓷第二次从克鲁索腿上爬起来,看手錶,凌晨一点零七分。她的眼皮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揉了揉眼睛,想要倒下去继续睡。克鲁索说:“你先别睡,还有十分钟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第33页 恩瓷动了动身子,找到一个舒服的位子,嘟囔一声:“大叔你就不能开到明天早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恩瓷还是乖乖地跟着他们下了车。克鲁索搀扶着昏昏欲睡的恩瓷,把她拖进旅馆里。恩瓷不乐意了,含糊说:“大哥,不会吧,到了你的地盘都住小旅馆啊。” 坎伯菲回敬说:“在你地盘我们住的是哪啊?” 虽然是困意十足,但恩瓷绝对不允许有人在斗嘴上赢过她,她不相信有人在这方面的天赋比她还强,“谁知道你们要来抓我呢。你这个抓人的人不安排住宿难道要我这个被抓的人安排吗?”她一口气讲完两句话,长呼一口气。 “是保护你。”克鲁索纠正。 “好,就算是保护。你们这个保护别人的人不安排住宿难道要我这个被保护的人安排?”这次说话顺熘多了。三个人都不理她,径直走进去,大有“你爱住不住”的架势。恩瓷揉完眼睛,追上去,“好啦好啦,住就是了。” 这时里昂大叔已经办好了入住手续。这家旅馆比先前四人住的好多了,只是有点老旧并无骯脏之处。恩瓷往浴缸里放热水,浴室里立刻瀰漫轻薄的雾气,吹破眼前苍茫的水雾,感觉它在身边穿梭缠绕。“哗哗”地热水一根一根地击打在手心,溅起的水花遇到面颊就已经冰凉,丝丝渗进皮肤。 恩瓷出去拿睡衣,听见“砰——”地一声惊雷,房门被撞开了,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被克鲁索匆忙地抓住手腕跑了出去。 “水……水……哦,痛,手,手……痛……”恩瓷的手被拽得火辣辣的痛。腕骨承受不了那样的压力,像要被碾碎一般。恩瓷手指骤然收紧,细长的手骨将骨节撑出一片石灰色的苍白。她很难跟上克鲁索的脚步,快步走上两步就被他拖了四五步。 “好吧,你总得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恩瓷挣扎了会儿,试图甩掉他的手。 克鲁索抓紧她的手,怒气沖沖地说:“这里有危险了……”恩瓷听见楼下人群的喧譁。高跟鞋,厚底靴,胶鞋,皮鞋,运动鞋……踏在廉价的地板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嗡鸣。恩瓷的头很痛,像有一颗星云在脑子里膨胀,侵蚀她仅剩的思维。 原来那是真的,生命中真的有那么一点,从此开始便不复存在退路。 克鲁索贴近门轴,一手握着躲在身后的恩瓷,一手拿了枪小心缓慢地用拇指钩开旅馆后门。恩瓷下意识地摸了摸右侧大腿,仍是一阵失落,枪也没在身上,自己到底是怎么跟他出来的! 汩汩涌出的鲜血,呼啸而过的战机或是子弹,永恒的信仰。与浩瀚的宇宙相比,那些被时光碾过的历史是那么渺小,那些所谓为人生留下浓墨重彩的行为又那么得可笑。还是如同nick cave所唱的吧,“最美的归宿是死亡1”,无论是英勇的战士还是奸诈的政客。这是命运唯一确定的过程。 克鲁索不肯放开恩瓷的手,拉着她左躲右闪,恩瓷在背后小声呢喃:“放手吧,我自己能保护自己。这并不是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克鲁索身子片刻僵硬,终究还是放了手,“跟紧我。” 两人在两堆木材之间换子弹。恩瓷说:“你现在两点钟方向,六点钟方向,十点钟方向分别有一个配gm-r847的狙击手。”说完她伸出头去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被气急败坏的克鲁索拉了回来。她问:“大叔的车停在哪里?” “应该是旅馆旁边吧,这里没有停车场,我看就在拐角那里。”克鲁索把恩瓷拉到身后。 “那三个是死角,很难破。坎伯菲那也该受到了猛火力的狙击。”恩瓷自言自语着,又移到了克鲁索的身边。“快,跟我来!”说完在地上打一个滚,冒着枪林弹雨又重新退到了的对面旅馆的后门里。克鲁索在她身后骂了一句脏话,掩护着跟了上去。 “快,上楼。”恩瓷“咚咚咚”地踩着凹凸不平的木头楼梯往上跑。“最左边的房间,小点声音。”恩瓷回头嘱咐一声,“快,你过来打开窗户,应该有个狙击手,你从后面干掉他。”恩瓷边说边退到克鲁索身后。 打开窗户是个楼梯,两人先后跳下去,走上几步往左拐果然有个黑衣的狙击手。克鲁索并无多大难度的就将他解决——里昂的车就停在下面。开始狙击克鲁索的四个人也将火力对准了他们的车,恩瓷看见穿梭的子弹在空中拖成密密地一张网,她只来得及说一声“叫他们打开车篷”,头脑就只剩一片空白,仿佛癌症晚期的病人听见他即将死亡的消息时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自由。 恩瓷醒来的时候发现整个人都倒在克鲁索怀里,一件大衣从头披到膝盖。前排的坎伯菲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就奚落起她来:“不会这么没用吧,好歹也是受过训练的。难道你们革命军对贵族有特权?” “我一直都很吃惊,你们的待客之道竟然是武装袭击。”恩瓷咬牙说,“这次你们给我安排了这么激动人心的见面礼,开始在我们那边没有准备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 “那是无政府主义者。” “我很庆幸你没有说是革命军的偷袭。” “有何不可?” “你……” 克鲁索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你快睡吧,还有几个小时才到格林菲尔德。” 格林菲尔德。西嘉德联合众国首都,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军统区的人喜欢称它“heart of green”,藉以表达革命军对三战时期政府军的伟大将领格林将军的敬意。英雄有国度,英雄的精神却是永无国度。 恩瓷太累了,全身各个地方都像是被小锤子凿过一般,眼皮还不住地往下坠。隐隐听见坎伯菲刻意压低了声音的深沉嘆息:“这么好的研究材料都不……”后面她没听清楚,克鲁索给了她一个goodnight kiss,她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海浪的声音汹涌而至,海风卷着咸腥的味道在海滩招摇。恩赐突然坐起来,扒在车窗上大叫:“快停车,快停车。海,卡尔快看,海!”她兴奋得手舞足蹈,拉着克鲁索的手拼命地喊:“海,海,海……” 恩瓷一个灵激蹦起来,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竟是繁华都市,霓虹闪烁,心中涌起的失落不可名状。她讪讪地放开克鲁索的手,朝他扯出一个苦笑。 “你喜欢海?” “帝都和圣城都不临海,我能活动的范围又很小。”恩瓷自嘲地耸肩,“反正我脑子里就是有一片海,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 坎伯菲插嘴:“其实格林菲尔德临海,以后你可以常去。” “是吗?”恩瓷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淡淡地应了一声。 恩瓷没有说,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奇怪的梦境里遇见克鲁索。恩瓷的记忆一直是连续的,从没有断层。卡尔·冯·克鲁索,他是谁,他们为什么会相遇…… 第34页 克鲁索轻声哄恩瓷:“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再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2我们就在这一点时间里相遇相知相爱。时间是延续的,而我们却是间断地活在时间之中,因此我们很容易成为过去。现在,我要把你的过去找回来……感谢岁月没有把躺在棺材里的我们忘记。” 恩瓷没有听懂,她不敢相信,克鲁索在她的记忆中存在过,是她弄丢了,是她弄丢了…… 车子并没有开进议长官邸,而是去了市郊的一座山上。从山脚开始接受视网膜检查,每十五米有一个关卡,什么面部扫描,指纹检查,甚至还有全身dna解码。克鲁索指着车顶说:“每秒二十帧图像传输进中央电脑进行核实。你就住在这山上。” “什么?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进个门出个门都这么繁琐?”恩瓷惊讶。 “索亚山对你们这些贵族的保护好像不比我们这里差吧?”坎伯菲又开始阴阳怪气地嘲讽起来。 “瓷,你不需要受检。” “为什么?” “开始还不知道谁嫌检查繁琐了,现在听到不用受检又心烦了!”坎伯菲真是没完没了了。 恩瓷铁了心把坎伯菲当成空气。她发现,一路上确实只有她没受检,连议长都不能豁免,却独独漏了她。难道是自己的资料没有输进政府军的电脑识别系统?不会,她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但,另一个恐怖的念头却如毒蛇般缠了上来…… ------------------------------------------------------------- 1语出歌曲《where the wild roses grow》,nick cave作品。原句为“as i kissed her goodbye,i said,all beauty must die。” 2语出博尔赫斯。 插pter.07 天地要废去,我的话却不能废去。 --《新约·马太福音》 ------------------------------------------------------------- 半山别墅很大,从大门进去之后还要行驶五分钟。沿着山路蜿蜒盘旋而上,两边是葱葱郁郁的灌木,被细碎的阳光洗得熠熠生辉,镀了金似的。车子驶进缓缓开启的缠花铁门,绕过一个繁复的喷泉,停在别墅前。喷泉池用白玉砖砌成,四周星罗棋布的小泉眼拥簇着一个三米高的大喷泉,散开一朵水晶似的花,激起一斛斛珍珠。 恩瓷指了旁边的小喷泉,玩笑似的说:“我看到这小东西就想到管家的芒果布丁。” 克鲁索搂了她的腰:“那我叫管家把我们家的布丁也做成这个样子。” 厚重的雕花大门缓缓被推开,仿佛沉睡已久的野兽,发出如释重负的呜鸣。几个女佣在客厅一角点缀屏风,此时也纷纷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坎伯菲打了个呵欠,大剌剌地倒在沙发上,“你们好歹给我来个花生奶油三明治吧。” “对,我告诉你,我会做神奇花生奶油三明治。你要不要尝一尝?”恩瓷跃跃欲试,作势就要找厨房。 坎伯菲奇怪:“神奇在哪里?” 克鲁索脱了大衣,递给佣人,说:“你能吃下去就很神奇。” “那我是不是还得饿几天才吃得下?”坎伯菲用手抽tarte aux pommes里面的苹果片,还没挨到东西就被管家太太一掌打了回来。 斯佛礼太太尖着嗓子叫:“迪特,吃东西前你该去洗手!”像是训斥孩子的家长,严厉却也爱护。又说:“哦,你们可没告诉我有位姑娘要来,这下可好,什么焦糖布丁、玫瑰果冻都没准备。” 坎伯菲嘀咕着去洗手。恩瓷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有自己家酿的樱桃酱吗,有那个我吃什么都行。” “对,拿芥末酱兑上红色素给她就行。她这人不挑食。” “洗你的手去!”恩瓷朝洗手都不老实的坎伯菲叫了句,又小心翼翼地撕了一小块义大利芝士蛋糕,“加了鱼胶粉,口感不地道。”恩瓷算不上老饕,总算各式各样的甜点菜餚都挨过嘴,不会被人在餐桌上耍了。 “mascarpone cheese没有了,就拿了鱼胶粉代替。” 别墅里的暖气很足,复古雕花的壁炉里还燃了无烟煤,火星点点,一把一把撒了出来。克鲁索坐在壁炉旁边暖了手,才说:“瓷,我可能不能陪你,我会叫坎伯菲住这里,他会保护你的。” “什……什么!”恩瓷从不否认,她现在最信任的只有克鲁索了,她害怕那些在她身边的人再一次把她扔下,“和他,你在开玩笑?” “喂,你一副什么表情吶。”坎伯菲边走边甩了手上的水,“要也是我露出那种表情吧。天吶,卡尔,有工资吗,现在物价很高啊。” “我不认为吃别人的喝别人的住别人的人还有资格问别人要工资,这跟物价高一点关系也没有。”老是这样,老是这样,她和坎伯菲总是互看不顺眼,不讽刺两三句不罢休。 克鲁索想必也对这两个人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索性把他们撂在一边,自己和斯佛礼太太攀谈了起来:“斯佛礼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斯佛礼太太对这个话题似乎一点也不热衷,说:“可能就这个星期之内吧,我也说不准。对了,我得去吩咐厨子今晚做点女孩子家吃的点心。” 国际频道正极力谴责刺杀加菲尔德的凶手,并没有提到加文。坎伯菲冷笑:“成王败寇。到时候索兰德那边成功的话,他们又要开始吹捧他了。” 克鲁索拍了拍恩瓷的肩膀:“放心,他不会有事。” 是夜,克鲁索同意坎伯菲带恩瓷去人民大剧院看《歌剧院里的幽灵》,一部音乐剧,坎伯菲一路嚷嚷着要看的那部。据说华泰尔夫人在里面扮演克里斯汀,而坎伯菲又是华泰尔夫人的忠实追随者。 人民大剧院在两条繁华大街的交错处,用了师法蛋壳力学特徵的穹顶结构,繁复的雕塑,彰显盛世荣耀。 恩瓷笑:“我还以为走进了万神殿1。” ------------------ 1万神殿:公元118-128年古罗马哈德良皇帝修建。穹顶用含有火山灰的混凝土浇筑,直径为142英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