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屋爱情梦》 第1页 《绿屋爱情梦》 作者:关关 内容简介: 那个捐骨髓给她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住这么穷乡僻壤的…… 左弯右拐前转……唉,山上的路真不是普通的难走! 问路问不出个所以然, 却“嘟嘟好”被路旁的小平头和娃娃脸男人给逮着, “求”她将她那辆百万名车当拖车。 好吧,刚好她心肠不是太硬,而他们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诓她!明明说“很近”、“快到了”,她却从下午开到傍晚, 从大雨开到变成小雨……最惨的还不是这个! 该死的路坍方!害她被困在山里了! 能怎么办?只好跟他们多“相处”几天了…… 【 第一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8073 “完了,我们的经费要不够了!”德稚沮丧地望着电脑萤幕上记帐软体显示的结果,懊恼地说。 “怎么会这样?”娃娃脸的阿晖,从正在整理的资料档案中惊讶抬起头。 “不是说有一笔农委会的补助?” “算了吧!那笔经费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小单位。”在座唯一的女性同胞晶晶,悻悻然开了口。 “那……那……怎么办?” 忧心忡忡的阿晖惶然无措的语气。其实这也问出了每个人心中的大惊慌与大问。一时之间,这山居小砖屋里的三人茫然无言,相对愁颜。钱虽然不是百变魔法,但没有钱什么鬼东西也变不出来。 “热死了!热死了!什么鬼天气?才五月就热成这样,到七月真正夏天来了怎么办?” 相较于屋中的愁云惨雾,一个完全不搭调的豪迈大嗓门从屋外直直喊了进来,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大脚步,迫不及待地沖向冰箱,拿出冰水就往嘴里大口大口灌,而且冰箱门也不关上,就这么猛拉t恤领子煽着凉风,恨不得把全身栽进冰箱里去。 怎么会有神经这么大条的人?没看见屋里所有人都忧心得快去跳河了吗?他还在那里不会察颜不会观色。敞着冰箱门浪费电!晶晶一下子连骂人都忘了。只是两眼圆滚滚地瞪着他,像在看外星人。 好半天,那冰箱的“冷气”才让阿宸的皮肤表面温度下降了几度,然而另一道火箭似的辣毒热度,却又自他背上蔓烧上身。被人瞪的感觉──痒痒的,真不舒服!阿宸猛转过头来,看见晶晶瞪着他的人眼金睛,再从一脸茫然忧心的阿晖,看到愁眉不展的德稚,当然还有那电脑萤幕上停滞不动的帐目画面。 他终于恍然明白! “我们没钱了是吧?” 那模样完全没有该有的担心,反而还比较像是“被我猜中了吧?看我多聪明!”那种不像话的得意。 “差不多只够维持到下礼拜。而我们下个月还要搬家,那费用……”德稚已经练就了不把阿宸的反应当正常反应的功力,兀自唉声嘆气。 阿宸把冰水杯子都拿了过来,满不在乎地随手抄起一张椅子坐下,想都不想就说: “阿晖,帮我看报纸的求职栏,看看哪里在征牛郎。” “你正经点好不好!”晶晶的声音霎时成了女高音。“这么严重的事,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谁开玩笑?”阿宸一脸冤屈,那样子再认真不过。“除了牛郎,还有什么工作可以在短期之内赚到最多的钱你说?” “也不用因为这样,就要你去卖肉啊!”晶晶嚷了。 “我不卖谁卖?你吗?”阿宸腿起眼睛上下打量着晶晶。“唔,肉是满多的,称斤卖价钱应该还不错。这样我牺牲点,当龟公帮你拉客好了。” “储、方、宸!”晶晶咬牙骂,却是气也不是笑也不得,但脸上原有的愁烦却不知不觉消去了大半。 “干脆我们四个人把工作暂停,先去打工赚钱好了。”阿晖自认聪明地蹦出了这一句。 隔着桌子,方宸差点一口冰水住阿晖脸上喷! “四个人都去打工,这里的小动物谁养?等我们赚饱了钱回来,这些动物刚好也死光,正好浪费力气重新开始?” 阿晖没被方宸的冰水喷到,却也被他的话打得一头一脸,丧气得讲不出话了。 方宸先给阿晖倒了杯冰水顺顺气,这才又嘻哈起来: “别紧张,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情。明天开始我跟德稚先到山下去打工,阿晖跟晶晶留在这里继续工作,这样一来,又有钱又不会荒废工作,两全其美。担心什么!来来来!热死了!喝水喝水!” 方宸唤人喝水的架势像在劝人喝酒,一件原本足以愁死人的大事经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不太严重的样子,完全不需要多生几条皱纹又白了头发。更怪的是,他忽然又正经起来问晶晶: “喂,你说如果包一大包冰块放在电风扇前面,吹出来的风会不会变成冷气?” 晶晶被他这么胡搞恶搞,莫名其妙忘了刚刚在忧烦什么,莫名其妙回应起他的话来: “你白痴啊!如果这样就有冷气,制造冷气的人不去死算了?” “也对。” 方宸肃下脸来,再认真不过,失望地埋头认命去灌他的冰水,那神情简直让在座的其他人哭笑不得。可是就因为他的胡乱搅和,无意之间,原本凝重的气氛竟奇妙地就被方宸给轻易打散了。 晶晶忍不住想再笑骂他几句,然而电话铃声突地响起,她去接,回来时换上一副弔诡表情: “找储先生……是女的哟。” “年轻的老的?”方宸眼睛一亮!神情十分春风,几乎是跳着去听电话的。 “储方宸先生吗?你好。”是年轻女人,可惜是方宸不认识的女人。“这里是骨髓捐赠资料中心。您留经在我们这里留过资料,愿意捐赠骨髓,经过电脑人类白血球抗原配对,目前有一名女性的后天白血球再生不良患者很需要您的帮忙,如果您现在还有捐赠的意愿,我们想请您到医院来做进一步的检查,当然,您有拒绝的权利……” 女人开口一长串的医学名词,背书似的口吻,方宸不但听不懂还听到头昏,他干净俐落地打断她: “我既然留了资料,当然就愿意捐赠,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要到哪里做检验就好。” 储方宸过度的干脆反让女子错愕。骨髓移值这回事,就算签了再多张意愿书,一般人真正事到临头,总还是免不了犹豫再犹豫,没想到储方宸居然这么阿沙力。女子很快撤掉了背书的口气,换上了热忱点的声音: “这样,那麻烦你明天下午2点可以吗?到台大医院找……” 方宸随手抓起电话旁的纸笔,记下了女人传达的讯息。挂掉电话,顿时三双六只眼睛齐往他身上射,一式一样的好奇加疑惑。 第2页 “什么骨髓捐赠?你又要去干嘛?”晶晶第一个问了出来。 “这个嘛,要从两年前某个夏天的下午说起了。”方宸跷脚往电话几上一坐,说书般开始说故事。 “话说那天下午,我经过台北忠孝东路的某间百货公司,正好看见有人在门口办活动。你们知道,就是那种找一大堆小明星来帮忙助阵的慈善活动,然后……” 谁要听他说这些废话! 晶晶知道方宸故意使坏吊他们胃口,速速就骂了出来: “说重点好不好?少在那边垃圾一堆!” 被骂了?好吧。方宸口气: “反正那天就是有个漂亮美眉一直缠我,所以我就签下了骨髓捐赠的意愿书,还抽了点血……然后刚才捐赠中心的人说目前有病人等我的骨髓救命……就这样了。” “骨髓?是不是拿针筒把它抽出来?” 阿晖张大了眼睛!又不是要他去抽,但他已经打了好几个冷颤,一副死到临头的样子。 “你少没知识了!” 晶晶啐了一声,正想灌输一点正确观念给阿晖,电话又响,方宸就近接了。又找他,又是个女人,只不过是个老女人。 “储先生,我相信骨髓捐赠资料中心已经跟你联络过了。”女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声音,冷冷凉凉的,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贵族式的疏离。“你好,我是那名等你捐赠骨髓病患的母亲。不耽误你的时间,我直说我的来意,如果你愿意捐赠骨髓给我女儿,我愿意付你五十万的报酬。” 方宸像是听见外星语言那样的疑惑。 “等等!等等!如果我没记错,“捐赠”这两个字,不就表示这东西是免费的,像捐血一样?” “资料中心当然是慈善机构,是免费的。我付你酬金,完全是我们之间的事,跟中心无关,他们甚至连你的资料也不肯给我,是我套关系要来的。”老女人的声音还是很冷漠。 “我老实说吧,我之所以愿意付你钱,是因为很多捐赠人填资料时归填资料,等到真正需要抽骨髓时却因种种原因而反悔;我不希望你反悔,因为你是救我女儿唯一的希望。其二,中心在病人骨髓移植成功之后会安排捐赠人及受赠人见面,可我女儿从小生活环境单纯,所以我想你们也不用见了,省掉不必要的麻烦。” 方宸呆掉!脸上是小丸子刷刷刷出现三条直线的表情。他还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心胸狭窄的女人,根本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是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善心”这两个字,以为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而行事,以为他方宸一旦捐赠骨髓给她女儿,以后就会藉机骚扰她? 长到这么大,没见过这么荒谬的人,方宸忍不住笑出了声来,玩笑地问她: “喂喂!既然如此,你女儿的命只值五十万?不会太廉价了?”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然后慢慢传来那种政商人士惯有的高傲冷笑: “你要多少?开个价钱吧!” 哈哈哈!方宸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他不生气,真的不气,跟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生气没有必要;他只为她感到可悲,也为她女儿觉得可悲,有这么一个不相信人间温暖的母亲,她女儿是怎么长大的? “这位女士,我既然登记了资料,就一定愿意捐骨髓,所以明天我会去医院做检验,这跟你的钱无关,跟你今天这通电话地无关。中心安排的见面,你请放心,我没有兴趣认识你,更没兴趣认识你女儿,至于钱……” 方宸本来想说的是:半毛钱我都不要,谁要你狗眼看人低的钱!可是念头一转……啧!出手就是五十万,口气又那么傲,这女人一定有钱得紧,他是不想要这臭女人的一分一毫,可是…… “如果你真的想付酬劳,那么别付给我。”方宸改了口:“请你把五十万汇到绿屋动物保育中心,帐号是……这是一个附属在一所大学之下的保育机构,你的捐款将有合法的收据,可以报税。” 老女人明显楞住了!方宸虽然没骂人,但十足是在指责她了,还要她把钱捐出去?这出乎她意料的回答让她的骄傲没有还手余地,好半天,她才咬牙回答: “好,我当这就是你的酬金了。希望你能遵守你的承诺,我明天立刻把钱汇进丢!” “多谢多谢!绿屋所有的工作人员跟小动物都谢谢你!”方宸嘻皮笑脸的道谢,却只让那女人更加火气高张罢了,她反手挂掉了电话。 方宸这厢则是快快乐乐地放下了话筒。回头那三双六只眼睛更加疑惑地等待解释,他只是开心而得意地面对着他们宣布: “太好了!我们有、钱、了!” 春末的阳光融着淡金色的光影,挥洒进整片长窗,渲染成一室的诗意,四处流窜的光像是一缕驿动的灵魂。 薛迎蔷时常觉得自己是被禁锢在屋里的光,照射到墙壁上,又折射回来,只在这小房间里撞来撞去,找不到出路。 百般无聊地趴在窗口。望出去是后院,这世界就只有这一片小小天空、几株树、隔壁人家的屋顶,没有人,夏天过去,换成冬天,冬天的雨露又换成了春阳,窗外的世界依旧不变。 薛迎蔷懒洋洋地把下巴顶在窗台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攀长上窗的树叶嫩芽,下巴痒痒的,她下意识用手去抹。抹下来一条黑纹。菲律宾女佣擦窗时忘了把窗台给抹干净。 薛迎蔷楞楞地看了看那满是灰尘的窗台,倒也不生气,决定不唤女佣,自己拿来抹布清理。她出房门去阳台拿来抹布,仔细就着窗棂开始擦拭起来。 “迎蔷,你在干什么?”猛然一声惊诧的呼叫,从薛迎蔷忘了阖上的房门外传来。薛萱芙大惊小怪的嗓门、过度夸张的表情,一点都没有年轻女孩子的单纯气息。 “你神经病了你!不好好休息,居然在擦窗户!”穿戴齐整,像是要去参加宴会的薛萱芙,急急跑来抢走薛迎蔷手上的抹布。“这种事叫玛丽亚来做不就好了?婶婶要是看见你在擦窗户,不发疯才怪!” “没那么严重好不好?”迎蔷烦躁地把抹布抢回来。“只是擦个窗户就能累死我了?医生说我已经恢复得跟正常人差不多了,总不能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话是没错,可是你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啊。”薛萱芙仍然夺走了薛迎蔷的抹布,硬把她拉到梳妆檯前坐下。“打扫工作不是你该做的。你要做的,是去换件衣服,把自己打扮打扮!你看看你!客人都快来了,你想穿着睡衣去楼下参加婶婶的餐会?” 薛迎蔷勉强把眼帘一抬,阳光射在梳妆镜上,镜里自己的影子变得模模糊糊的,像抹游魂。 她烦闷地嚷:“我不参加不就得了?” “怎么可以?”萱芙吓了一跳! “怎么不可以?”迎蔷使性子。“是我妈办的餐会,又不干我的事!我去,还不是当花瓶!” 第3页 “可是、可是!”萱芙极力说服迎蔷:“你在家却躲在楼上,这怎么讲得过去?再说婶婶想今天帮杨景康介绍些政界大老,你好歹是杨景康的女朋友,怎么不干你的事?” 她“好歹”是杨景康的女朋友?迎蔷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人百般无奈的面容。她开了闭眼睛,一种无力感从脚底直泛上心来…… “我比较像是他指腹为婚的女朋友吧?”迎蔷刻薄地说。 “你怎么这么讲!杨景康的条件很好的,才廿七岁,就准备竞选下届的立法委员,上进又有抱负,我真的觉得他很有未来……”萱芙讲到后面,竟不期然地带点欣羡仰慕,沉醉之余赶紧转回来:“再说你外公是国代,妈妈又是党代表,你嫁给杨景康,不是正巧合适?” “是啊,标准的政治婚姻。”迎蔷益发不留情。 “可是杨景康对你真的很不错啊,”萱芙一直替景康讲话。“你生病的这段日子,他不是一直守在你身边?而且你认识他有好几年了,也没瞧见你不喜欢他还是拒绝过他。” 这话听来似乎是把罪怪到迎蔷身上来了。如果硬要这么说,迎蔷似乎地无话可说。这么多年来,她对杨景康几乎像是默认了。谁叫她有个党代表的妈妈,有个对她过度保护的妈妈,有个希望她嫁给权贵,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妈妈! 妈妈望女成凤的苦心她全都懂,只不过当这只凤未免太累了。当萱芙从衣柜里帮她挑了件宝蓝色礼服出来,硬往她身上比要她穿时,她的秀眉当场又蹙了起来。 “喏,这件好。婶婶上个月特地替你买的是不是?名牌耶!”萱芙把衣服往迎蔷身上一挂。“你穿这件,她一定会很开心。” 妈妈开心,可是迎蔷的眉心蹙得更紧。这件衣服根本不合她的型,领口太低,长度又短,她的身材本就不丰腴,生了病之后更加清瘦。 迎蔷反手把礼服往萱芙身上一送。 “这件衣服我穿一点都不好看,还不如给你。你换上吧,我另外挑一件。” 萱芙陡地一楞,受宠若惊。这件礼服价值非凡,款式更是最新流行,记得刚拿回来的时候,她还曾偷偷欣羡过好几天。 “不……不行啦,婶婶会骂的!”深吸口气,天人交战之后,萱芙还是忍痛把礼服递还给迎蔷。 萱芙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她只不过是个来台北念书、借住迎蔷家的堂妹。更糟的是。她叔叔早跟婶婶离婚了,难得婶婶还肯让她白吃自住,这种状况下,她还是有自知之明好些。 迎蔷从小认识萱芙,倒向来不曾体会萱芙处境的尴尬。虽然父母很早就离婚,父亲那边的财势跟母亲这边比起来实在是天地之别,可是堂妹就是堂妹,她从来没有自己比萱芙优越的感觉。 但是妈妈呢?迎蔷倒不敢保证。 迎蔷长吁一口气,明白萱芙也许有她不了解的难处。她不再坚持要把礼服送给萱芙,只是自己去衣柜里挑了另一件。穿着穿着,又不认命,忍不住心情灰暗嘆气: “为什么做人有那么多为难?有时我还真希望生病的那时不要有人移植骨髓给我,如果我死了,就不必面对这么多无奈。” 萱芙立刻又紧张起来。 “你怎么这么说?要吓死人?” “我是说真的。”迎蔷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粉扑在脸上,一脸的不甘愿。“每次一想到这,我就很想知道那捐骨髓给我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定以为他做了好事,救活了我一命,很开心吧?可是他不晓得我活下来之后有这么多麻烦。” “你别这么说。”萱芙皱起了眉头。 “对了,你知不知道捐骨髓给我的那个人是谁?住哪?”迎蔷好奇心忽起。 “不清楚。”萱芙警觉起来。她其实是记得的,因为那人的名字很怪,只是婶婶交代过不能让迎蔷知道,于是她含糊其辞:“好像有个怪姓,姓储的样子。” “储?真奇怪。”迎蔷也知道从萱芙口里套不出什么来。可萱芙不知道的是,迎蔷在医院时有回不小心翻看了资料,匆匆忙忙中瞧见那人的住址,不在台北,xx市霞云路36号,很好背,但人名就来不及记了。 人之常情。除了感激之外,迎蔷铁定会好奇,她身上的骨髓,曾经属于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当然希望会是一个善心的好人,万一是个品性不佳的烂人,她虽然被救活了,却得一辈子怀着芥蒂。 通常,捐赠中心都会安排捐赠者与病患见面,也许不只表达谢意,也因为这类的原因吧?只是迎蔷母亲不只不准她和他见面,甚至连道谢都免了。 每天她都这么无聊,无聊到什么事都重复想个好几遍,于是这件事也像资料一样存进了她的脑子里。 “你们还在聊天哪,蔷蔷弄好了没有?客人都在楼下呢。”恩威并重的声音传了土来。迎蔷的母亲何佩凤蹬蹬蹬上了楼梯、走进女儿的房间,眼里只有迎蔷,完全不看萱芙一眼。“咦?打扮好了嘛,走了,跟我下楼。” 拉着女儿的手就往门外走,迎蔷跟萱芙的对话不但被打断,还被迫让母亲拖拉着下楼,萱芙只得默默跟在后面。 楼下,虽然是中午,大厅内却灯火辉煌。从大饭店请来的外烩,在大厅的角落搭起长桌,琳琅满目的精緻食物让人几不忍食。宾客周旋其间,觥筹交错。 迎蔷才刚露脸,景康立刻就迎了上来。迎蔷抬头看他,他一身笔挺的名牌西装,看上去玉树临风、斯文优雅,说实在的,萱芙对他的好评倒也不是夸张之辞,景康无疑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只不过…… “你今天好漂亮!身体还好吧?” 景康自认体贴细心的问候,却让迎蔷倒足了胃口。她从医院回来都半年多了,他跟母亲还当她是没抵抗力、处处需要照顾的小婴儿。而她已是个廿三岁的女人了! 她对景康的些微好感霎时间几乎烟消云散。她提不起劲地说: “我没关系,你去招呼那些客人吧。你看看,我妈在叫你了呢,她身边的那个老头子不是党里的什么长来着?” 景康立刻转头,果然何佩凤在招手唤他,不得已,只好丢下迎蔷。从政,人际关系是最重要的。 无聊的宴会。迎蔷穿梭其间,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无用的装饰品,只是打扮得漂亮的瓷娃娃,刻意放在母亲的午宴上。 大厅宽敞明亮,两面是落地大窗,窗外的花园,经过专人设计照顾,假山假水,花糙倒是真的,池里的荷叶也是真的,点点绿荷,说不尽的诗意。迎蔷只得想像自己的灵魂飞奔出去,徜徉在大自然之间;或者,转过头来,想像酒杯里的酒往那些政商要人的头上浇下去、蛋糕砸在他们脸上的状况…… 只能想像。她总不能不顾母亲与景康的面子。可是时间似乎从墙上的德国森林咕咕钟里跳出来撞击她的脑子,一秒钟撞一下,撞得她头疼欲裂。 第4页 终于,迎蔷觉得自己再地无法忍受,再这样下去,大家以后恐怕得到疯人院看她了。 忽然之间,她脑子里有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也许是太过无聊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不过反正她闲着没事──妈妈跟景康根本不让她做任何事。 她慢慢走到萱芙身后,拍了她一下。萱芙正跟一名部长的公子相谈甚欢,笑得花枝乱颤,迎蔷打断她的机会简直让她恼怒!猛转过头来盯着迎蔷,迎蔷只简短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刚刚说那个捐骨髓给我的人叫什么名字?” 萱芙急于打发迎蔷,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储方宸。”立刻又回头忙着与她的政商新贵打情骂俏去了。 第二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10169 储方宸居住的地方,离台北不过两、二小时的路程,只是迎蔷翻烂了地图,就是找不到霞云路。 车停在加油站加油,迎蔷顺道请教了当地人。加油的工读生满脸问号,进办公室去问,半晌,出来一个欧吉桑,比手划脚指给迎蔷看: “我跟你说,从这里直直走,走到那个指标有写香山乐园的地方,你就给它转弯上山啦。可是不是要走香山乐园喔,还要再住里面走,是条产业道路。这么远,我说给你听你也听不懂啦,你到山上那边再问人好了。” 换成迎蔷一头雾水。原来霞云路在山上?半信半疑照着欧吉桑的指示,把车开上了香山乐园的山区,过了乐园,她只好再问。 “啥?霞云路?”路边骑机车载着小女儿的中年妇人说:“还很远咧!你顺着这条路去,看到一个很小的小学叫做清水国小,下一条横的路你就左转,然后走到有个大石头写着明池宫有没有?那里就右转,那条路就是霞云路了。” 小学、大石头,左转、右转,迎蔷听得大脑小脑加延脑一路转动起来。她谢过了妇人,照着她所指示的去走。 清水小学?到了,那么下一条就转吧。可是走着走着,那大石头呢?叫什么宫的寺庙呢?只闻山涧鸟啭,绿糙如织,深山的气息像被蒸发出来,愈来愈清新,路却也变得愈来愈窄,有些路段甚至连柏油路面都不见,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地,她是否走错路了? 前方路面旁的一块糙地上停着一辆吉普车,车前有两名年轻男子,迎蔷把车开过去,摇下车窗,才刚问了一句: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霞……” 不得已就自动停了口,因为看样子不管这两个年轻男人知不知道霞云路在哪,暂时他们都没时间回答迎蔷的话。只见一个廿岁左右、一张娃娃脸的大男孩冲着另一个抱怨: “上次就知道发电机有问题了,你怎么不修?” “我看了啊!可是那时又不严重。” 另一个男人的嗓门比娃娃脸的大,年纪也大些,蓄小平头,五官跟脸部线条十分突出,虽然不尽完美──像是鼻樑过挺、嘴唇太薄,但无疑是张极男性化的脸,非常阳刚,换个简单点的形容词,就是男人味十足。他结实壮硕的身躯,与他的长相相得益彰,穿着一件便宜的bvd背心和工作裤,随便穿随便站,都是个足以吸引人目光的男人。 “对不起,请问……” 迎蔷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可是那两个男人仍不理她,迎蔷的眉心都拧了,没见过这么旁若无人的人,而娃娃脸继续抱怨: “不严重?这下好了,皮带断了,这么远,你把车推回去?” “别紧张别紧张,干嘛发那么大脾气?” 小平头看来一副啥都不在乎,又像是颇有把握的样子,虽然他暂时也找不出问题。“任何事都能解决的嘛,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终于,小平头眼睛一转,看见了静静在车里把他俩当恐龙怪物般看的迎蔷。他的眼睛像车灯似的突然亮起来! “哈!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这下不就得救了?”小平头根本不在乎迎蔷把车停在这是为了什么,他热切地趴在迎蔷的车窗口,拜託她:“小姐,可不可以帮个忙?我们就住前面,可是车坏了,你帮我们把车拖回去好不好?” 拖回去?迎蔷本能地回道:“我的车又不是拖车,怎么拖?” “我们的车上有拖车绳。”小乎头赶紧说,看准了迎蔷是个善良的好女孩,夸张地双手合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恳求样:“拜託拜託!就在前面不远。你看这附近都没有住家,也没什么人会上山来,你要是不帮我们,我们不晓得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人救。” 那双亮闪闪的眸子虽然掩不住顽皮,可是语气却是诚恳的,而且他说的也不见得是谎。这四周纵然有几栋房子,看来却都像是荒废掉的。迎蔷的心地本就好,而这两个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好吧,我帮你们。”迎蔷点点头,眼角瞥见弃屋的门牌,xx里28号,连路名都没有?她肯定是走错路了。“对了,请问你们知不知道霞……” “太好了!谢谢、谢谢!我就知道你看起来像个好心人!你就这条路一直走,不用转弯,看见一栋绿墙的砖屋,就到了。阿晖,赶快,去车里拿拖吊绳!” 小平头目的达到,立刻从迎蔷窗边跳起来,指挥坐镇。他显然只听他想听的,其它一概不管,迎蔷终于明白自己问错了人,一连三次,都没人理她!可恨却还要她帮忙拖车! 再不问了!她赌气地,当个笨好人把他们那部什么拦车拖回去,然后再去问别人算了。 吉普车很重,加上那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坐在上面恐怕更重,还好她这辆名牌进口车有两,拖起来还不成问题。怕的是路面愈来愈窄,有一段便桥竟坍塌过尚未完全修复,仅留一个车身勉强可以通过,惊险至极。更糟的是,呼啸的风从树林中夺去阳光,水云流过聚集的丛糙──下雨了。 天空被乌云占据,换上灰扑扑的颜色,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发了疯似地来回刷刮,对泼辣的雨水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山路迎蔷不熟,雨幕又漫天漫地地罩,她愈开愈心惊,时速降到不到廿,终于忍不住暂停摇下车窗往后面吼: “还有多远?就这条路一直走?” “啥?什么?对对!就快到了!”小平头跟娃娃脸在后面车上聊得挺开心似的,抽空出来回答迎蔷。 迎蔷的两道柳眉都快拧到一起了!车窗才开了这么一会,洒得她满头满脸都是水。真衰!帮人帮成这样,太好心了吧? 峰回路转的山路,车速像乌龟在爬,迎蔷实在不知道小平头所谓的“很近”、“快到了”是以什么做标准,她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从下午开到傍晚,开到大雨都变小两,才终于看见了一堵绿墙。 到了!迎蔷虚脱地往椅背上一靠,心力交瘁。 “你们回来了!”屋里奔出一个身材略圆的女孩,脸也圆圆的,嗓门够大。 “我还以为你们被堵在桥那边了!” 第5页 “车子的发电机坏了,都是阿宸!没修好就把车开出去!”娃娃脸迫不及待地告状。“桥那边怎么了?” “塌掉了。”跟在圆脸女孩后面的一名男子,斯文白净,像个学者的样子。“刚才陈婆婆来报消息,她儿子从桥边打电话回来,说桥塌得只剩下一部机车勉强可过。” “好险好险!”小平头夸张地猛拍心口。“看来是我们刚经过就崩掉了,我们命真大。” “不晓得要修多久?这几天我们都不能不山了!”圆脸女孩有点懊恼地说。 迎蔷坐在车里听到这一切,心里比圆脸女孩懊恼一百倍!还要加上另一百倍的心惊与忧虑。不能下山?那叫她怎么办?她心慌意乱地推开车门就要跨出来。 “什么时候会修好?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慌张地脚往地上踩,可奇怪怎是踩空的踏不到地?当下雨声惊呼声齐响: “哎哟!” “小心──”小平头本能地伸手去抓她,没来得及,迎蔷的车门边竟是个水洼,她看也没看,就这么一脚摔进了水洼里! “啊!”圆脸女孩掩住了嘴,想笑又不敢笑地望着陌生的迎蔷,狼狈不堪、满身是泥地从水洼中挣扎站起来。好个精采的出场。 小平头的功力比圆脸女孩可就糟上百倍了,他憋得痛苦万分忍住不笑的神情,简百比哈哈大笑还教人生气!迎蔷下意识瞪他一眼,他忙转过头去,半笑半说哼哼唧唧地: “嗯,浴室借你洗澡吧,哈……哼,嗯,晶晶,你带她去!” 暂且没时间管迎蔷是谁,女孩领了她,住屋后走,打开一扇门让她进去。 “红色的水龙头有热水,我去拿条新的浴巾给你。” 门被关上,迎蔷整个人呆在浴室里,茫然不知所以地环顾这间小浴室。没有浴缸,只有淋浴的莲蓬头,地面到墙顶全站了小小的马赛克磁砖,虽然没有脏到让人想夺门而出,但磁砖中的fèng垢还是清晰可见。别说迎蔷家里是有女佣专事清洁的豪宅,就算是外宿,她住的一向也是五星级饭店,这里实在是…… 然而身上泥泞湿黏的难受感,实在不容许她再多犹豫。她脱下衣服,迅速地扭开水龙头把全身沖了个干净,顺便也把衣服洗了。 “这是我的衣服,干净的,先借你,还有这条新的浴巾。”圆脸女孩有圆圆的笑容,和一颗好心。“洗完澡到前面来,我们要吃饭了。” 说得像迎蔷是这里的客人那般地理所当然。迎蔷换上女孩的一件长过膝盖的t恤,朝亮灯的房间走,一长条餐桌上字布满了菜,围着围裙端菜的竟是那学者模样的男人,烦她拖车的那两个傢伙跷着脚等吃饭,绕着餐桌跑的有一只还没长大的小狗和一只猫,拍拍翅膀不友善往迎蔷那边飞的竟是──猫头鹰! “懂点礼貌好不好?人家是客人!”小平头笑斥着,手一挥,猫头鹰驯服地回到较暗的角落。 迎蔷咽了咽口水。这里是什么?动物园?这些人是什么?科学怪人?直到女孩招呼她: “来来来!过来吃饭。阿宸刚刚告诉我们了,不好意思让你帮他们拖车,害你被困在这。” 迎蔷惶惶然回过神来,无力摔坐在椅上。 “真的没有办法下山?” “可以,用走的,走三个小时。”小平头又开口了。罪魁祸首,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不然藉机车载你下去,可是你的车怎么办?” “如果不急着回去,就先住我们这吧。”圆脸女孩提议。“我们还有多余的房间,而且这里很好玩呢。” 急?是不急,就算回台北也没事好做,这里的人虽然有点怪异,倒一个个还算算和善,可是她母亲不疯了才怪,她是留了字条,但没说明原因,是偷跑出来的。 “借……借我打一下电话。”迎蔷几乎是从椅子上直直蹦跳起来。 一接通电话,何佩凤那大嗓门已经像是掀破屋顶似地从电话线那头传过来,再听见迎蔷的所在地、被困在山上可能数天,声音更是连迎蔷这边的墙都要被震垮! “住几天?你到底跑到那里去干什么?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叫我看我去接你回来好了……” 又来了!母亲的过度保护让迎蔷顿时充满了抗拒,那种反抗心态,让她更不愿回家了! 不想让母亲知道她是在寻找捐骨髓给她的人,迎蔷扯谎: “我只是开车出来走走,没什么目的,怎么知道会遇上这种事?过两天我就回去了,你别担心,就算你来了,没有桥,你也上不了山啊!” “你现在到底住的是什么地方?那些人是什么样子的?你自己一个人不小心点怎么可以……”追根究柢,何佩凤就是不放心。迎蔷愈听愈没力,话筒拿离耳朵廿公分远,而母亲的声音依旧清晰传来: “你不晓得,从看到你的字条开始,我就紧张得连坐都坐不住,一连四个多小时,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差点没去报警!打你的行动电话又不通……” 不通?是的,迎蔷关机不敢接,想也知道母亲会打来。四个多小时……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午宴中还是午宴结束?迎蔷下意识抬起手来看表,咦?表呢? 耳边母亲的声音仍絮絮叨叨,迎蔷的脑子里却只有找表这件事。不是洗澡时拿下来的,她肯定那时候手上就没有表了,那是…… 迎蔷一心想去寻她的表,不经意地打断了母亲的话: “好了,妈,我要去找手錶,晚点再打电话给你。”又不经意地就把电话挂了,等电话“卡”的那声轻微响起,她才意识到:天哪!她竟然挂掉母亲的电话!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母亲在台北不抓狂才怪! 于是迎蔷就这么眼神空洞的傻站在电话边,圆脸女孩第一个问: “你……还好吧?” “我……”迎蔷呆楞楞的,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我的手錶掉了。” “啊!会不会是那时候……!”小平头立刻接口,他的想法跟迎蔷其实一样,起身拉开门就奔了出去,迎蔷跟在后面。顶着毛毛雨,两人跑到刚才迎蔷摔跤的那个水洼,只见水更浊,泥浆更浓,甚至一部分的泥水还在糙地上冲出一道沟渠,往斜坡流下山去了。 当圆脸女孩从屋里跑出来,只看见迎蔷和小平头的背影,两人呆若木鸡地站在池边望着那一摊黄泥,一筹莫展。 “喔……不晓得被冲到哪里去了。”小平头闲闲地两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转过头来问她:“你要下去捞捞看吗?” 迎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或者该说是“瞪”了他一眼,他闭嘴了。 “十成十是被水沖走了,现在只能等水退掉。”圆脸女孩苦笑。“算了,先进来吃饭吧。” 第6页 迎蔷垂头丧气、茫茫然又走回屋子。有人移椅子给她,她就坐,有人给她筷子,她就拿,圆脸女孩热心地替她布菜,她尝了一口。菜色不错,材料也好,可是烹调的技术实在不怎么样。迎蔷从小吃的是名厨手艺,这样的菜她简直吃不下,可是其他人却又甘之如饴…… 晶晶又介绍:“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要拘束。对了,他是德稚,这是阿晖、阿宸,我是晶晶。” 是了。迎蔷其实老早就找到了储方宸,只是她刚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她只不过把那颗小平头跟“阿宸”这两个字连起来,但还连不到储方宸那里去。因为这里的住址是新和村,不是霞云路,她也猜不到任何可能性,当然更不知道方宸他们曾经搬过家,这里是新地址。 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每一件对迎蔷来说都像是意外。意外地知道了储方宸的名字,意外地走错路遇上方宸,意外地帮他们拖车,意外地被困在这,意外地手錶不见…… 当然,唯一不意外的是妈妈过度担心忧虑的大嗓门。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简直像个轮盘在迎蔷脑子里转,两地是轮盘上的那颗小纲珠,滚来滚去,滚得她头昏眼花的。 “你上山来做什么呢?”昏眩中听见晶晶在问。她来做什么呢? “我来找人,可是我不知道路,下高速公路问了人,人家说得很乱,上山又问,可能我又走错了,刚刚想问那小平头,他又老不听我说……然后我就帮他们拖车,雨下得很大,路很难走,那个桥又断了……”比手划脚说得颠三倒四,别说旁人听不懂,就连迎蔷自己也不懂。她觉得头晕头痛,加上菜又不好吃,索性放下筷子,手扶住了头。 看她这个样子,所有人吓得没敢再问,甚至也没人敢再叫她吃饭。晶晶扶起她来。 “呃……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好了。” 她领迎蔷进了后面的空房间。 “衣柜里有被子。你休息一下,我不吵你了。” 晶晶走了。迎蔷眼睛四处一望,比起那间小浴室,比起刚才餐桌上的菜,这里更让迎蔷觉得晴天霹雳!那床,居然连个床垫都没有,只有块木板! 迎蔷楞傻在那边,蓦然身后响起了个声音: “不会铺床吧?是不是?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千金大小姐。喏,我牺牲点帮你铺床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方宸,摆出一副自认潇洒的模样倚在门边,然后就这么走了进来。大摇大摆,不请自来,帮她从衣柜里取出棉被,一边抖被一边嘴里话还不停: “这床被子是铺在床上的,这条被子是盖的,这里晚上不比都市,冷得会教你发抖。这几床被子前两天才晒过太阳,你放心,什么虫都没有。” 虫?方宸不说还好,一说,迎蔷的心里霎时毛了起来,惊吓全写在脸上。方宸从被子里抬起头嘲笑她: “啧,都市女孩,你一定没住过乡下吧?” 真可恶的语气!迎蔷不由得把旧帐统统翻了出来,从刚见面方宸不理会她的问话自顾自答开始,到害她被困在这,害她手錶搞丢,害她得睡这硬板床……不讲理一点,一切都可以算到方宸头上。 “你晚饭还没吃饱吧?怎么不回去吃完?”迎蔷还算能忍耐,只不过是在赶人而已。 “唔,有道理。”仿佛这事让他遗忘了很久似的,此刻才恍然想起。“那我走啦!日光灯的开关在这,奉劝你晚上留盏小灯。这里没什么邻居,也没什么现代设备,附近根本没有灯,晚上是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他伸出五只手指来晃了晃,迎蔷立刻轻易地又被吓到,蓦地住身后退了一步,咽了咽口水。 “哎哎!”他夸张地又笑又嘆。“随便吓吓,你就晕了?” 方宸的口气没有一点让迎蔷听得顺耳的,她终于忍不住反击了: “没用的男人才拿这种话吓女孩子!” “我可没吓你。”那张帅气的脸庞很认真。“乡下本来就是这样,昆虫乱飞啦,没有路灯……” “啊!你的……你的……!” 方宸的话莫名其妙被迎蔷的尖叫声给打断,迎蔷望着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恐怖,好像他的脸变成了鬼怪似的,方宸还傻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我的脸晚上看起来像贞子吗?” “你的、你的……!”迎蔷不停地往后退,指着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你右边的肩……肩膀上……蜘……蜘……!” 方宸不明就里。“肩膀?” 随意伸手去抓,毛绒绒的,他倒一点不怕,抓下来一看,居然笑了起来。 “喔,这个,没什么嘛,乡下这种东西很多的,这叫ㄌㄚㄍ1ㄚˊ,都市也有啊,你不知道吗?” 说着,居然还捏着一只脚吊着递给迎蔷看,吓得她尖叫无处躲,方宸还在继续: “别怕别怕!它又不咬人。这间屋子靠水边潮湿,ㄌㄚㄍ1ㄚˊ满多的……” 很多?迎蔷吓得双眼圆睁像铜铃!她不假思索她便往门外沖。 “你去哪?”方宸追过来,手上还捏着那只虫。 “不要过来!”迎蔷惊慌地又吼又叫。“我不睡房间了,我宁愿去车上睡!” “车上?”方宸很故意地把脸色肃下来。“开车门时小心点,糙堆里有蛇,别让蛇跑进去了。” 迎蔷一双美目火炽地瞪了他一眼,还是走出了室外。刚才原本头还晕晕的,被方宸这么一搅和一吓,精神全恢复了起来!倒也不想那么早回车上睡,却是每踩一步糙地心就跳一下,深怕真的踏到蛇什么的…… 该死的傢伙!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砖屋前有两盏庭院式的五灯,一张长椅,除此之外,还真像方宸所讲的,不再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她走到长椅上坐下,两脚缩到椅子上来,整个人笼罩在灯光的范围之下,有了点安全感。 雨已完全停了,蒙蒙灰白的云拥着清冷的月,月华如水,染得绿糙上的嫩芽晶晶翠翠的,徐徐的夜风,足以撩起人心底的思绪,吹拂着迎蔷的长发,纠纠缠缠。 难得有这样的山居夜景,意外地能有这样的经验,然而迎蔷心中仍有挥不去的纠缠。她想到母亲,不知在台北为她担心成什么样子,便没来由地心烦起来;然而另一部分的自我却又为了这偶然的自由而庆幸。她不就是厌倦了家人的过度照顾才留字条出来的? 去找捐给她骨髓、救她一命的储方宸,一来好奇那人长什么样子,想亲自谢谢人家;二来不过也只是个藉口,迎蔷给自己的藉口,好让她有理由不告外出,然而现在这藉口引出了更多理所当然的藉口,毕竟她是被迫困在这,不是出自她所愿。 如此一来,她自由的假期岂不正大光明地多了好几天?就算被困在这山上,也令人兴奋。 第7页 两个自我──一个传统的她要自己顺从母亲,另一个抗拒着要她听从自己的声音,两相矛盾纠缠。迎蔷蜷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那瘦弱弱的身影看上去十分的无奈。方宸从餐厅里拉开窗,看见迎蔷安静的剪影,眸子迷濛起来,无法转移他的视线。 很难去形容她给人的印象。她的美,一半是外在的,那养尊处优的白皙皮肤,得宜的发型衣着,上流社会的优雅气质。然而如果她的美仅止于此,那么她不过是个缺乏特色、缺乏个性的纸美人,得不到方宸任何一句赞赏的,只是她还有另一半的美…… 不说什么,光是耶双水雾剔透的眼睛,黝黑发亮的瞳眸像珍贵而神秘的宝石。藏着不欲人知的秘密,赞赏之余,引出更多耐人寻味的问号,让人想掘出她深藏的、真正的灵魂。 更奇怪的是,每多望她一眼,方宸就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他从不信什么似曾相识这套,可是她却让他有这种错觉,好像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连繫。 “她好像不太习惯这里,坐在那干什么呢?”晶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方宸身边,望着窗外,有点担心。“我去看看她好了。” 方宸很快拦住了她,对她笑笑。“我去。” 踏着轻快的步子,方宸手插在长裤口袋里走到迎蔷身边坐下,把迎蔷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又是他,没好气地立刻把视线调回来。 “怎样?山上的夜晚很舒服吧?”方宸找话说。但迎蔷不仅没回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倒不气馁,又说:“耍酷?女孩子耍酷没人要呢。” 狗嘴吐不出象牙!迎蔷还是不开口。 “你知不知道你很擅长装傻不讲话?”方宸继续逗她,迎蔷终于有了反应,忍不住顶他: “你知不知道你很擅长把口水喷到别人脸上?” 唔,有反应了。骂人也算是种反应,方宸笑了起来。 “你还满会躲避话题的嘛。” “躲避你可怕的口臭!”迎蔷长这么大,还不曾对人这么刻薄过,这男人还真能引出她性格里的黑暗面。 “我有口臭吗?”方宸手捂着嘴呵了两口气。“唔,刚才吃了大蒜……”极出其不意把嘴靠近迎蔷的脸。“喂,你叫什么名字?” 恶臭!臭──迎蔷嫌恶地又躲又煽,没好气地回:“薛迎蔷!” 薛迎蔷?方宸陡地认真思索起来,自顾自地说:“这名字真的好像在哪听过。” “拿罗曼史的对白骗女孩子,太逊了吧!”迎蔷逮到嘲笑他的机会,哪肯放过。 “不是不是……”他仍然寻思着。“真的在哪听过……喂,你是不是参加过什么选美,还是上过报纸的社会版?” 愈说愈不像话了! “你知不知道我才刚认识你几个小时,就觉得你很讨人厌!”迎蔷恼了,站起身来走开,不想跟他分坐一张椅子。 哪知方宸又跟了过来。 “怎么你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脾气却那么大?一副想把我在新光三越楼顶示众的样子。” 小狗从屋里跑了出来,摇晃着尾巴在方宸脚边转圈圈,方宸怜惜地一把将狗抱起来,逗着它,跟它煞有其事地讲话: “我跟你说,你以后长大千万不要变得跟那个女人一样喔,这么凶会把男人都吓跑的。” 这男人,还真能教迎蔷气得脑充血!她煞住脚步,失去控制地瞪着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离我远一点行不行?” 方宸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泼辣地骂人,不过仍是笃定地回答: “不行。” 迎蔷翻了翻白眼,扭过头不再理他。方宸闲闲地两手插在口袋里,还是执意跟着她。 “喂,我只是觉得你突然被困在这里,一个人待在这陌生的地方,如果没人理你,你一定又寂寞又难过。” 迎蔷煞住了步子,有点讶异于这男人的细心体贴。如果他说的是事实,那这男人还真算是个稀有动物。 “而且下午你根本还不认识我们,就肯好心地帮我们拖车,”方宸仍追着她说个不停:“如果我是女同性恋,一定会立刻爱上你。” 这是什么话?迎蔷的眉心又打起结来。好不容易对方宸有了一点点好感,立刻又被他给破坏殆尽!迎蔷恼人地扭过头来,没有余力注意自己的措辞了: “你这人也真是奇怪,看起来老大不小了,廿好几了吧?还这么吊儿啷噹的,我真怀疑你这样能做得了什么正经事!怪不得窝在这深山里!” 噼哩啦啦骂了一串,方宸怔了怔,不知是因为迎蔷骂得如此流畅,还是因为过于残忍的事实,他的表情僵了下,不过很快的,那张阳刚的脸上又出现了笑容。他不在乎地耸耸肩: “不错嘛,会骂人了,至少比我在下午刚见到你时那副茫然恍惚的样子好多了。” 茫然?恍惚?换成迎蔷怔楞住!记忆中方宸刚见到她的时候,不是连看都不多看她一眼,只顾着解决车子的问题?没想到他从那时候就注意到她,而她的表现竟是那么明显?连一个不认识的人都看得出她心中的茫然? 方宸站在那,仍是那副闲闲的样子,只不过脸上的嘻皮笑脸收了起来,他不再烦迎蔷,薄唇浮着微笑。 “好了,我得去做“正经事”,不吵你了。” 迎蔷呆呆地望着他走掉,心里琢磨着他所谓的“正经事”是什么。陡地,方宸走了几步又同过头来,迎蔷以为他要解开她的疑惑,然他却说了一句: “对了,这个给你。按着!” 迎蔷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接他抛出来的东西,运气好没掉在地上,她一看,是颗大苹果。 “你晚饭几乎都没吃,饿了的话就啃苹果吧。”他淡淡一笑,走了。 迎蔷捧着苹果,怔忡望着方宸渐行渐远的背影,却阻不住一股陌生的暖流横心田。她头一回想到:也许这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大男孩,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无厘头。 第三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7242 原来一辆两百多万的bmw名车,在里头睡上一夜也不是件舒服的事。这是迎蔷在车里窝了一整夜后的切身感想。 肩膀酸,腰痛,脚快抽筋,迎蔷很早就醒了,车上的时钟显示七点不到。她走出车外,伸展了下身躯,厨房里隐隐传来声音,绿屋里的人也醒了。或者,绿屋从来就没熄过灯?昨天晚上迎蔷睡在车里,梦中仿佛听见有人走动,某扇窗里的灯似乎整夜亮着…… “早啊!”晶晶走出门来,先跟迎蔷打了声招呼,热心地:“你昨天洗的衣服干了,要换吗?还是我先借你几件简单的衣服?你肯定没有牙刷吧?来,我找支新的给你。” 如果没有晶晶注意这些生活的琐事,迎蔷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忽然有个奇妙的想法──晶晶关照她的生活起居,方宸则关照她的“心”…… 第8页 她谢过晶晶,拿了牙刷去刷牙,刷出一口清新的气息,却在厨房门口皱眉停了下来。 厨房里掌厨的人是阿晖,铿锵有声,手忙脚乱,迎蔷不由自主也走进去,好心问: “怎么是你在弄早餐?要不要帮忙?” “当然要帮忙!”才一大早,阿晖已经满头大汗。“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煮饭是轮流的,跟值日生一样每天换人负责。偏偏我对厨房的事是一点慧根也没有,每次轮到我煮饭就像在作战!” 天!昨天德稚的手艺就已经是灾难一场,今天吃阿晖的,岂不更食不下咽?迎蔷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来好了,你去休息。” 拜家里对饮食挑剔之赐,何佩凤的主张是自己得先懂得美食,才能有效地要求请来的厨子,所以她虽然不贊成女儿进厨房,却也不反对女儿去了解,于是长年耳濡目染下来,迎蔷实战的经验也许有限,但手艺应该还不错。 “真的?你接手喔,谢谢、谢谢!”阿晖如获大赦,只差没对迎蔷膜拜起来,菜刀往迎蔷手上一递,熘了。 迎蔷止不住微笑,去翻冰箱,给她翻出一些水果,还有冻成冰棍似可以揍人的法国面包、鸡蛋,柜上有咖啡、有茶。 没有烤箱。法国面包洒点水放进微波炉烘软切片,中间挖个洞,打个蛋,放平底锅上煎,义大利人的家常早餐。不一会,切好的水果、饮料、面包,一份份精緻特别的早点,被迎蔷端上了餐桌。 “哗!” 在餐厅的阿晖瞪大了眼睛,晶晶也吓了一跳,喃喃自语: “太礼遇我们了吧?” 方宸推门进来,看着餐桌目瞪口呆。 “不要告诉我这是阿晖做的,扁死我都不信。” 迎蔷端出来最后一份早餐,刚才在炉火前烘着,她的脸还红艷艷的,白里透红,煞是明媚。她自己没感觉,然而方宸那双深邃的眸子却像被磁石吸住似地停伫在她脸上,有观察,也有欣赏。她陡地抬头,两人的眼光在空中交会了,她的心莫名其妙地震了一震,很快转移视线。迎蔷头一回发现,他似乎有着轻易在她体内造成不安的危险力量。 “你的手艺真好!”晶晶的赞美舒缓了方宸在迎蔷心中制造的动荡,也引出了其他人的赞扬。 “太好命了!我好像在大饭店吃早餐!” “拜託你留在我们这里当厨师好不好?” 早餐的气氛愉悦、舒畅,迎蔷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她从来没工作过,甚至从来没做过什么家事,她生平第一回发现,自己原来也有能力做好一件事,而且做得让人如此满意。 比起过度小心翼翼的保护她,还不如帮她肯定自己的价值,这才是她最需要的。 “好,吃饱了!”方宸把餐盘往面前一堆,却极熟悉而自然地交代起工作来:“晶晶跟阿晖去看陷阱,德稚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把车修好,我去餵我们那些宝贝。” 简单明了,干脆笃定,眼前俨然天生领导者风范的方宸,好像不是迎蔷昨天认识的那一个。然而大家也却听从他的分派哩!仿佛有种莫名其妙的魔力,导致迎蔷直觉也跟着他们从餐桌旁站起来,想把盘子收到厨房去。 “喂,”晶晶笑着拦住了她。“你帮阿晖弄早餐,还要帮忙洗碗?这太不像话了吧,阿晖洗就好。” “对对对!”阿晖抹抹嘴站起来,又像开战似的,粗手粗脚地把餐盘全丢进厨房。 这么一来,迎蔷就无事可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任务,唯独迎蔷像被排除在外,没有人刻意孤立她,她却不得已地被遗忘了。 这个时候,她才深刻体会到昨天晚上阿宸讲的那句:“……一个人待在这陌生的地方,如果没人理你,一定会很难过……” 好个细心体贴的男人!迎蔷发现自己没来由地想起方宸来,而且唇迁还漾着一抹从心底发出的微笑。她倏地脸红了,下意识泊拍红热的脸,刻意往方宸相反的方向走,在屋前的空地遇到了德稚。 “嗨!”德稚的头从打开的引擎盖中抬起来,微笑打招呼。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他。竟两手都是油污。 “你还会修车啊?”迎蔷好奇地。 “住在这么远的山区,什么都不方便,只好什么事都会一点。”德稚客气地。 “你们几个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迎蔷提出了她的疑问。 “你不知道?”德稚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镜,很是讶异。“你昨天不是跟阿宸聊了很久?” “呃……”聊很久,不代表说的都是正事,更多的时间是在互骂。迎蔷困难地摆摆手,放弃解释。德稚笑笑,倒也不再多问,自己说了: “这里没有招牌,可是有个名字叫绿屋动物保育中心。我们追踪保育的是台湾快绝种的动物,主要是麝香猫……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麝香猫?她只听过麝香。 “非洲产的麝香猫,的确是做麝香的原料,可是台湾的麝香猫不同种,而且存活的数量并不多,又因为它很孤僻,所以保育工作并不好做。” “你们的工作还真有意义。”迎蔷忍不住说。 “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愿意留在这吧。”德稚笑了。“否则以现实来说,我们的生活实在很不容易。最早绿屋的创始者是个大学的老教授,所以就依附在那所大学名下,不过学校始终没有拨给我们足够的经费,所以我们的规模就不可能扩充,规模太小,就很难得到农委会和民间团体的补助;得不到补助,就只好克难地维持现状,就这么恶性循环……你懂吧?” 迎蔷点了点头,不由得嘆: “这么困厄的环境,还有像你们这么有心的人,真难得。” “最难得的是阿宸,”德稚看了看角落的屋子,那是方宸早上的工作处。“我们还好,都是念书时就跟着教授,从来不曾有钱过,这么一路下来也习惯了。阿宸是当完兵后回台北当上班族,赚了房子,赚了车子,还存了一大笔钱,后来上了山,存款慢慢贴光不说,把房子也卖了,所有的家当全部拿来贴补我们的经费。这辆车就是他的。”德稚拿着板手敲敲车身。“否则我们以前只有一辆更破更烂、开了会冒烟的全垒打。” 迎蔷听得脖子都斜了,那种惊讶像德稚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她昨天所认识的阿宸。迎蔷恍然明白,原来阿宸那副吊儿啷噹、嘻皮笑脸的外表之下,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在意的。相反地,他对他坚持的事物所付出的在乎,绝大多数的人都难以比拟。 原来他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她还真是错看他了。霎时,迎蔷心中对方宸的评价迅速提高,而且还是带了点钦佩、赞赏成分的。 “啊!” 迎蔷忽然发出了一声有点懊恼的惊呼,她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她不明就里,就冲口而出的那些伤人的话。她说了些什么?骂他一无所成做不了什么正经事?而她那时根本还不算认识他,拿什么理由来数落他这些? 第9页 迎蔷懊悔极了。德稚看出她的不安,问:“什么事?” “我……,”迎蔷顿了顿,有点心虚。“昨天晚上我骂阿宸整天嘻皮笑脸不长进。” 德稚没什么惊讶的表情,反而还笑出声来。 “这种事阿宸不会介意的。”他的板手往右方指了指。“阿宸在那边的房间里餵一些被陷阱戳伤或是失去母亲的小动物,你何不过去找他?” 找他?迎蔷的心还犹豫着,但她的脚已经背叛了她,自动地朝那间房间移动过去了。 从窗外看进去,那是个像厨房的房间,一样有流理台和大冰箱,方宸洗洗切切,十分专注于工作。是谁说过?专心工作的男人比任何时刻都具魅惑力?他忙碌的背影,竟如此让她心折!忘了自己仍是个偷窥者,迎蔷贪心地抬高了视线。 就这么一瞥,屋里的人发现了迎蔷的存在,她,矮下身,脸红得像颗大苹果。方宸手上的工作顿了顿,立刻无事样地又忙碌起来,只是他的唇角漾着笑,故意自言自语说得好大声:“唉,好忙好忙……如果有人来帮就好了。” 根本就是说给窗外的迎蔷听的!迎蔷噘了噘嘴,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走进屋里去。 “大家都在忙,谁有空来帮你?”迎蔷对号入座回答他的话:“可惜我又什么都不会。” “谁说你什么都不会?”那双深邃的眼睛,笑起来实在是非常迷人。“早餐餵我们吃那么好的料,餵只小麝香猫还难得倒你?” 迎蔷眯起了眼睛。 “麝香猫到底长什么样子?” “好奇了吧?”他笑了笑,随着笑容,理所当然似地把一个大拖盘送到迎蔷手上。“捧着它,跟我来。” 那托盘还真重!迎蔷一接重量,手就不免往下垂了垂,警觉地立刻又抬高。盘上是几个盆子,有的盆子装满了小肉块,还有蔬菜、果实。迎蔷捧着托盘像太监捧圣旨似地跟在方宸后面。他两手空空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走出房间,踱到后院,打开另一扇门,指使迎蔷还真像在指使小厮:“好啦,就放这。” 迎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重重放下托盘,抬起头来,眼前是两个大笼子,一个养了只白鼻子的小果子狸,另一个笼子里的,有着长长尾巴、像只普通家猫那样的大小,尖嘴,身上有着黄褐色的条纹。这就是麝香猫? 迎蔷不由得趋近去看,却倏地又往后退了退。原来笼子门根本没关,奇怪那猫也不熘走?再看仔细,大麝香猫卷身护着的,还有只小猫。 “这是琪琪。它受伤了,你看见没有?”方宸伸手去指母猫的脚,伤口还红肿着。“它这样子,连自己觅食都有问题,更何况养育小猫?所以我们只好把它带回来。这是kitty,它女儿,只有一个多月大。我们的动物名字是轮流取的,所以轮到晶晶取名字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名字。kitty猫?” 迎蔷轻笑了起来。任何动物的小宝贝时代都可爱,kitty也不例外,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摸摸那只惹人怜爱的小猫,没想到琪琪警觉地动了一动,吓得迎蔷立刻缩回了手。 “别怕,”方宸安抚她。“琪琪已经跟我们很熬了,她不会攻击人的。” 迎蔷半信半疑,看着方宸却不敢动作。方宸皱皱眉头,索性把kitty抱出来往她怀中一放!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她差点尖叫!可是琪琪也许真是习惯小宝贝让人餵食,一点特别的反应也没有。迎蔷谨慎地、小心翼翼地摸着kitty那光泽细緻的皮毛…… 好柔软啊,她开心地笑了。 “餵它吃奶。”方宸说。 迎蔷的笑容立刻又敛住。“你说什么?” “别紧张,”方宸拿个小奶瓶往迎蔷怀里塞。“又不是要你餵它吃你的奶。琪琪身体不好,我们怕kitty营养不够,所以得补充营养。” 迎蔷又瞪他,不过她的注意力分了一半在那小奶瓶上面。这小猫咪,会懂得从奶瓶吸奶水? 事实证明,动物求生的本能超出人类的想像。小kitty不但能习惯母亲的餵哺,竟也能习惯人工的奶瓶!迎蔷长这么大,从来还没餵过小猫咪吃奶,这新鲜又有趣的经验让她高兴得直嚷: “你看,kitty快吃完了耶!喔……它还舔我的手指,啊!好痒……!” 方宸带笑望着她,不能自已地目不转睛。眼前的她,绽放着开心的笑靥。眼眸中尽是一片动人的温存。一个清新的、活泼的、健康的迎蔷,他喜欢这样的她。而那双温柔的手,似乎有种安定的力量,kitty在她怀中既满足又安分地窝着,方宸的薄唇一抿,忽然嫉妒起这只享尽美人温存的小猫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打扰了方宸的迷醉,也让迎蔷转移了汪意力,她惊讶地看见从屋顶上慢慢倒挂下一只──猴子! “eddie!你又开始顽皮?下来!”方宸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去,作势要它下来,那只猴子也像听得懂,晃了几晃,便乖乖蹲在窗边,等方宸丢给它果子。 “你懂点规矩好不好?”方宸有趣地跟小猴子说起话来。“看到没有?我们来了客人,别把人吓跑,否则我以后就不准你来了。” 迎蔷噗嗤一声笑出来! “说不定是我把它吓跑呢。” “不可能。”他摇头。“eddie鬼怪得很,你没看过这么机灵的台湾弥猴。曾经他也是这里的过客,在这里养好伤之后被我们放回山上去,可是这傢伙几乎每天都脱队回来看我们,还跟我们要东西吃。” eddie果真灵敏,活像是明白方宸的话,从窗口一跃,轻轻停在方宸的肩上,伸出小掌,跟方宸撒起娇来。 “打我?好大的胆子,愈来愈不像话了。”方宸作势要把它从肩上拖下来,逗着它玩:“什么?还要苹果?没有苹果啦!都被你吃光了。我们这几天都不能下山买东西你知不知道?” kitty餵饱了,懒懒的不再吮奶嘴。迎蔷小心翼翼地把它还给母亲,转回头来看见兀自逗着eddie的方宸。这个对猴子说个不停的英俊男人,宠溺的言语、无比的耐心,不知怎地,竟让迎蔷的心湖又起了波涛,激荡着她。这些小动物何其有幸,能遇见他这样的一个好人来照顾? 迎蔷突地脱口而出: “抱歉,我昨天晚上不该对你说那些话。” “什么?”方宸茫然不解,寻思了好半天,才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哈哈大笑起来。果然如同德稚所说,他根本就忘了。 “是那些“吊儿啷噹,不去做正经事”之类的话?”他不在意地耸肩。“其实你说的也没错,我本来就是嘻皮笑脸,廿七岁了还一事无成,没车子没房子没银子,什么都没有。” “可是你现在做的事很有意义。”迎蔷热切地:“如果你还留在台北,只是每天为了权与利在商场里翻滚,就算你有再多的车子银子,我反而会觉得你一事无成。” 第10页 “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对吧?”方宸脸上的线条乱了,挺尴尬的样子。“那些傢伙就爱夸张八卦,把我说得很伟大的样子,你别听他们的。” 迎蔷嗤笑,忍不住顽皮起来: “你怎么晓得他们把你说得很伟大?也许他们说的是你抛弃了一切家当来到山上,简直就像个傻瓜。” “对对对!我本来就比较像傻瓜。”他抓抓头发,速速转移话题:“唔,不行,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才早上你就困了?”迎蔷糗他。 他看起来很无辜。“晚上都没睡,你说我该不该困?” “为什么不睡?”迎蔷讶异。 “工作。”他眨眨眼。“你呢?昨天晚上在车上睡得还“舒服”吧?”刻意强调“舒服”那两个字。 可恶的男人!明明知道车上不可能睡得舒服。 “不劳你费心。”迎蔷哼。 “根据我活这么大的经验,”更可恶了,倚老卖老起来。“就算再贵的车,睡起来也不可能四肢成大字状摊平,木板床虽然硬一点,至少还可以翻身。” “我怕有虫。”迎蔷咕哝。 “它又不吃人,又不咬你,也不会跳到你身上,你怕的话,我陪你睡好了。” 一连串听起来还算正经的话,没想到结尾加了这么一句,迎蔷气得拿起托盘k他!他笑着躲,却反手扔给迎蔷一个水桶: “如果我是你,就亲自去把房间打扫打扫,这样晚上睡起来就有安全感了。” “说了这么多垃圾话,这倒还像句有用的建议。”迎蔷笑靥一展,站起身来捡了水桶,打算去找抹布,临走前问他:“你不来帮忙?” “我困了……”方宸装疯卖傻地打了个大呵欠,认真八百:“而且我去算过命,算命的说我今年都不能扫地,否则会倒大楣。” 去他的算命!迎蔷本来就对他不抱太大的希望,摇摇头,走了。 仔细地擦抹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迎蔷原本苍白的脸色又泛红了,头还略略有些晕眩……不过她还是执意要“做完这件事”。一般的正常人,大概都难以体会她这种异样的心境吧?谁会把打扫房间当作一件“难得的正经事”? 可是迎蔷从小被呵护着长大,生病之后更加像是在保温箱里的宝贝,任何一项工作对她来说,都回归到最单纯的原因──只为了工作结束之后。那种“成就一件事”的感觉。 抹去额头上的汗,迎蔷的清洁工作一直到午后才总算把房间清理了干净,还好没让她发现蟑螂、蜘蛛──任何一只不速之客的痕迹。铺了两层刚晒过、带有阳光味道的棉被,大功告成。 像个小孩子,终于完成一件足以令大人赞赏的事,迎蔷带着笑容把清洁工具拿出屋子,迎面遇见晶晶。 “刚摘下来的新鲜青椒。”晶晶笑着走来,手里提的竹篮里全是蔬菜。“去陈婆婆那边买的。” 这不是迎蔷第一次听见陈婆婆这个名字。 “陈婆婆是谁?” “喔,算是邻居,再往山上走个十五分钟就可以到她家。她自己种菜、养鸡养鸭,我们常常跟她买,又便宜又好。你看这只鸡,”晶晶左手往上提了提。“刚宰好、拔完毛的放山鸡哟,阿宸特地要我去买的。” “要做什么?”迎蔷微微歪着头。 “晚上就在外面吃烤肉,阿宸说要让你吃点特别的,他要烤鸡呢。”晶晶霎霎眼,很正经期待的样子。“跟你说,他的烤鸡可是一级棒,不输给大饭店的哟!” 第四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11176 “鸡肉可以吃了吧?” 阿晖嘴馋地伸手想去抓烤架上的鸡,被方宸“啪”一下用煽火的纸扇打下来。“我说可以吃才可以吃,还没烤好你没看见?” 空气中泛着春末的微凉,繁星洒满一地,夜原是幽静的,但轻轻的虫声化成了背景,衬着他们嘻笑的声音,欢乐的声音──响彻整个不寻常的夜。 绿屋前的空地,用石块叠起三个火炉,一个架上铁网烤蔬菜,一个架高烤鱼,另一个架得更高,树枝穿过全鸡架在上面,旋转着均匀焙烤。 全鸡不经过任何料理,只抹了柠檬汁和盐,焙烤过程中不时刷刷白酒。然而架下起火的材料,却是名副其实的松枝!噼噼啪啪起火后的松枝香味顺着烟燻进鸡肉之中。 迎蔷从来不知道方宸烤个鸡还这么讲究的,让她这个美食主义者也看呆了。 “来,尝尝看,”方宸切下一只鸡腿递给迎蔷,迎蔷怕烫,小心翼翼地撕下一条鸡肉放进嘴里,才只尝味道,立刻眼睛就张大了。 “哇!”迎蔷迫不及待地又撕下另一块,真是美味!“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烤鸡!你怎么这么厉害?” 方宸得意洋洋。“我这个人就是标准的表面上看起来一事无成。其实却会做很多事的那种。” “是啊,”晶晶笑。“会的都是不正经的那种。” “啊!鱼都快烤焦了!”德稚惊呼。“阿宸你怎么不顾?” “离我那么远我怎么顾?”方宸回答得理直气壮。“不是在迎蔷面前?应该她顾。” “咦?我不是客人,负责吃就好了吗?”迎蔷难得也调皮起来。 如此愉悦的气氛,大家一起玩、闹、疯、笑。迎蔷不是没当过主角开过欢迎会,从小到大,母亲替她办的生日、毕业各种名义的宴会数都数不清,可是在她记忆中,从来没有一次像这回这么愉悦、这么自在、这么真真实实地感觉到“快乐”! 这些人,善良、真挚、执着、直慡。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待人处事的方式。让迎蔷明了世上原来不只有萱芙那样攀权附贵的人,不像景康汲汲于名利,不像母亲只有狭隘的一种价值观……从他们身上,迎蔷看见了生命的本质。 一直到欢乐的烤肉晚会结束,各人又各自分工合作,有人收拾烤架,有人清理垃圾,迎蔷跟阿晖在厨房里清洗碗盘的时候,仍然想着这些。 她始终很埋怨自己莫名其妙的生了那场病,如果不是那场大病,也许家人还不会如此严重地以关爱的枷锁铐着她;可是如果不因为这场病,她又怎会瞎矇瞎撞地来到这山上,被困在这,然后认识这些有趣的人? 缘分的巧妙,现实无法解释。迎蔷把盘子放在水龙头下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人──储方宸。她没找着他,却是让她来到这山上的原因。她随口问阿晖:“你知不知道这山上有一条霞云路?” 阿晖不只讨厌煮饭,也讨厌洗碗,更讨厌擦盘子!他拿着干布拭盘子的姿势惊险万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那盘子随时有可能掉到地上去!在这种情况之下,阿晖很难一心二用回答她的问题。 第11页 “霞云路?那条产业道路半年多前就废掉了,里面的住户都搬出来,没人住了。” 迎蔷不只问错了时机,当然更问错了人。阿晖是神经最大条的一个,压根不会去追问她问这些干什么,他脑里想的只是──不要再摔破盘子、不要再摔破,否则晶晶要骂人…… 于是迎蔷只好怀抱着这个答案落寞地当作结果。那条路没人住了?不晓得那人搬去了哪里…… 隐隐约约,一阵清越优扬的乐音传进迎蔷耳中,迎蔷关起水龙头,好奇地侧耳倾听,竟像是某出歌剧!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不太搭。她困惑地转头看阿晖,他兀自跟碗盘搏斗,对那音乐却像是习惯得恍若未闻。 “怎么会有音乐?”迎蔷只好开口问。 “阿宸。”阿晖回答得够快。“他的私人音乐时间,我们都不去吵他的。” 迎蔷楞楞地扭头往音乐飘来的方向看,更加惊讶了。方宸令人意外的事太多,每多认识他一分,就发掘出他玩世不恭外表下深藏的另一面,像个谜题,诱惑着她去解,却也像是永远也解不完。 她擦干了弄湿的手,脚步带她往熟悉的乐音走。那调子愈来愈清晰,是蝴蝶夫人在唱“美好的一天”。她喜欢普契尼,她记得母亲带她去纽约大都会歌剧院看这齣戏时的情景,那种奇妙的感动。她不知道宸是否跟她有着同样的感觉? “我们都不去吵他……”阿晖刚刚说过的话。方宸想必希望有他私人的空间。 迎蔷偷偷把眼睛凑到窗户边去,看见屋内简单的陈设,是方宸的卧房。他舒服地坐在一张沙发上,手指上夹着的菸燃着氤氲,那种安静的感觉,是迎蔷从来没在他身上发现过的成熟,这样的他有股独特的吸引力。那闭合的眼眸、那男性化的眉梢,那阳刚的唇线…… 迎蔷眨了眨酸涩的眼,不准自己再偷瞄,不准自己去打扰他,但却也不想离开。 贴着墙坐在他房间外面,一道墙隔开了两人,却隔不住乐音的传递、隔不住乐音给人的感受。痴情的蝴蝶充满了信心与希望,等着迎接情郎,她又如何得知。这情郎有朝一日会辜负她的情?人的际遇,可不可能合理一些、美好一些? 乐曲结束了,音乐的气氛一转,接着叙述故事的发展。迎蔷闭上眼专注聆听乐音,未曾察觉的是,她身后的窗已不知在何时被打开,方宸正好整以暇地趴在窗上,颇兴味地俯看着她。 “我说,你是想向我求婚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迎蔷惊吓地跳了起来,猛抬头,跌进一双似笑似嚯的眼,像做贼被逮到,她的脸红了起来,不开心地: “你乱讲什么?” 方宸大笑起来,极故意地: “不是来跟我求婚,干嘛偷偷躲在我房间外面?再不然。至少你也暗恋我吧?” 迎蔷的脸更红了,刚才是羞红,现在则是气得冒火!她气得脑中昏昏,这死男人,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她迸出一句恶话: “我暗恋你?你作梦早早醒吧!” “哎,生气了?”他笑容敛住,很冤枉的表情。“开玩笑而已。而且这种玩笑还可能泄露我心里的秘密,很危险的。我之所以会这么说,也许在我的潜意识中就极度希望你暗恋我……唉。” 迎蔷被弄糊涂了。不是在占她便宜?怎么一下子又成了他的某种表白?算是……表白吗?她仰头看他,而他那足以穿透人心的凝视又让她立刻垂下了眼眸;她的心跳加速,呼吸静止,全身的震荡仿佛永远都不会停。神思眩惑中,她却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很柔和,像在哄人: “好啦,不生气了,进来我放音乐给你听。” “我不要听了。”迎蔷嘟起了嘴。 “也对也对,我的屋里都是菸味。”他替自己找台阶下。 “你还抽菸?害死自己也就算了,还让动物吸你的二手菸?”迎蔷嫌恶的。 “又不是故意的。”方宸闷闷的。“以前养成的习惯,一下子改不掉。我已经很惨了,平常都不抽,只敢躲在房间里薰自己。” 一副很委屈的样子,那无辜模样让迎蔷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她真的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下定决心要跟他生气,都维持不到五分钟。 “这样吧,不听音乐,去上工。”方宸似乎永远不会闲着。 迎蔷讶异:“这么晚了还工作?” “跟着我就知道了。”方宸吹着口哨出房门,走向餐厅旁边的房间。那里,大概是全绿屋最现代化、最科技的地方,有电脑,有大萤幕,有些仪器,还有兽医看诊台那样的东西。 坐在电脑前面的是德稚,他对着进门来的方宸笑道: “今天不是你轮班吧?还是好心要来代我的班?” “带人来参观。”方宸的口吻像迎蔷是白痴观光客。 萤幕上,是个简单的地图,很多绿点点,分布在各处,方宸解释: “麝香猫是夜行动物,所以晚上才观察得到它们的活动。这些绿点,是我们放陷阱的地方……” “陷阱?”迎蔷惊吓地打断他的话:“你们不是在保育动物吗?干什么捕捉它们?” “别担心好不好?”方宸皱眉。“陷阱只是笼子,不会害动物受伤。我们把动物带回来,套上追踪器再放它们回山上。这样我们才能做纪录研究是不是?” 原来是这样!迎蔷懂了。 “咦?那会动的小红点是什么?”她指着萤幕。 “那就是装了追踪器的麝香猫。今天只看见一只,其他的呢……”方宸眼神严肃起来,紧盯着萤幕思索。 “到目前为止,只有三只麝香猫装上追踪器。”换成德稚解说。“它们向来单独行动,而且聪明,再加上我们的设备古老。只能用最传统的方式,所以保育的效果并不好。” “你们真的好辛苦。”迎蔷由衷地说。 德稚笑了笑。“世界上就是这样,再辛苦的事也有人做……”话说到一半,就被方宸打断,真的是“打”,因为方宸猛捶他的肩: “喂喂,快看!三号陷阱的警报器在动!” 迎蔷也凑过去看,果然某个绿点点旁边有个蓝点在闪。 “我们穷得很,所以没办法每个陷阱都放警报器。”方宸笑得无奈。“不过反正每天早上还是要用最古老、最没效率的方法──全部陷阱去巡一遍,检查诱饵。” “现在去看呢?还是明天早上再去巡?”德稚徵求方宸的意见。 方宸看看德稚,下意识再看看迎蔷。 “我去好了。你去跟晶晶借双好走路的鞋子。” “我……也要去?”迎蔷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方宸再看看她,眼神变得极认真。 “麝香猫已经快绝种了,搞不好以后就只剩下书上的图片,再不然也是人工繁殖。你这一生有多少机会,能在野地里看到野生的麝香猫?” 第12页 迎蔷一怔,被方宸的话堵得回不了口,她震慑于他语气中的认真,再不犹豫地去向晶晶借了双球鞋。 方宸在餐厅翻着装备的大背包。 “奇怪,对讲机呢?” “带我的行动电话好了。” 迎蔷的大哥大就摆在电话旁边,她这几天都关机,怕母亲打来,现在随手开了机。 “啊,找到了!在这里!”方宸把个黑色的大对讲机拿得高高的。 “不必带你的行动电话,还要通话费,多浪费钱!” 好心没好报!迎蔷悻悻然地又放下了电话。 走出绿屋的门,方宸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 “啊,对了,我得先声明,陷阱不一定抓到的是麝香猫,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动物误跑进去……” 既然这样,刚才还说得那么正气凛然?迎蔷真是拿这臭男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而方宸还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不要脸地走到迎蔷的名车前: “喂,开你的车好不好?我怕德稚的烂技术还没把我们的车修好,等会又抛锚在路边。” 迎蔷深吸一口气,明白跟方宸生气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她打开车锁,把自己抛进车里。 “三号陷阱离这里不远,离马路也不远。” 这是方宸说的。可是迎蔷向来不知道方宸所谓的“不远”是多长的距离。上回他说“不远”,结果迎蔷足足开了半个多小时才帮他把车拖回去,这回他说不远,迎蔷的bmw也跑了十来分钟,然后跟他下了车,在糙丛小径中转转转── “到了没?” 迎蔷平日的运动是零,生病前最常被拖去的运动是打高尔夫球,那种高贵的运动,场地整理得像张大地毯似的绿色糙皮,哪像这里,杂糙丛生,荒郊野外! “到了到了。哎呀!”方宸发出一声惊嘆,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迎蔷急急凑过去看,方宸打开笼门,放出了一只──野狗。 迎蔷的失望全写在脸上,她这么大老远地跑来,看一只──野狗? “这只狗不是第一次跑进来了,每次都是它。贪图笼子里有食物,我们又不拿它怎样,还放它走。”方宸又幽默地对动物说起话来:“自食其力好不好?不要每次都这么懒,还害我们半夜跑出来放你出笼子。”说着说着,看到迎蔷没好气的眼神,他的声音放小,有点尴尬,很多无辜── “好啦好啦,别摆一张难看的脸,我哪里晓得会是这只狗。补偿你嘛!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迎蔷瞪着一双美目。 “还要去哪里?” “走啦走啦!很快就到了。” 他不由分说地往回走,算准这漆黑丛林迎蔷要不跟着他也无处可去。迎蔷怨怨地抬起脚步,当上了贼船,重新回车上,往前开。这回车在一栋废弃了的砖屋旁往上开,停在一片小山坡上。 离开树林的小山坡,景致简单得难以置信──深绿如苔的糙地上,只有几块立着的大石,那样沉郁古朴,一片未染的天真,星光无阻隔地肆意洒向大地,果然一片好山好景。 迎蔷怔住了,真体会了什么叫慑人心魄的好景致。 她不由自主地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环览四周,心情变得温柔。 “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老教授的墓。”方宸笑笑。 “你说什么?” “真的,你就坐在教授的墓碑上。” 迎蔷吓得立刻从大石块上跳起来!本能地低下头去看石块。不像墓碑啊!别说形状不像,甚至没有半个字! “你少吓唬我!”迎蔷冒火了。 “我干嘛吓你?教授吩咐我们不准在墓碑上刻字。” 方宸定定站在那,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迎蔷顿时心里寒了起来!放眼望去,整片糙地上没有明显的墓区界线,也没有一点点凸出的坟冢,霎时,迎蔷连站都不晓得该站在哪才好,是不是……自己正踩在人家的头上? “别担心,”方宸笑着硬把迎蔷拖到一块石头上坐下。“教授生前是个好人,死后肯定也是个好鬼,不必怕他。” 不管方宸怎么说,迎蔷的心里还是毛毛的,手臂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可是让她更觉得突兀的是,看方宸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一瓶白酒? 他扭开软木塞,随手洒了大半瓶在地上。 “教授生前最喜欢白酒。所以每次我到这附近,都会给他带瓶白酒来。”他哈哈自嘲着:“否则你说我们晚上怎么可能拿白酒来烤鸡?我们穷得要死,有米酒就不错了。” 依旧是轻松的语调,但迎蔷却可以从中轻易找到一种难捨的尊敬与怀念,她的口吻变得轻幽: “你们一定都很想念他吧?” “咦?你都知道了嘛!”方宸像小孩那样的失望。“不好玩,他们都跟你说过了?不留一点故事给我讲。” 迎蔷笑了起来,口气竟也像在哄小孩: “他们其实没说什么,而且我也不知道你的故事。说真的,你为什么在台北生活了一段日子之后,又决定回到这里来?” 他笑笑,背倚着迎蔷坐的石头,半躺在糙地上。 “教授是个很孤僻的人,离婚之后,也等于没有了家人。最早的时候,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工作,就住在我们刚才经过的那栋红砖房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看我特别顺眼,所以我是第一个到这山上鬼混的,德稚他们都是我的学弟学妹,被我拐骗上山来。” 他的眼光似乎迷濛了起来。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我们大家都年轻,也很有抱负,充满了希望……可是第一个半途而废、把他们抛弃在这里的,也是我。” “你为什么要走?”迎蔷经声问。 “家人。”他摘下一片糙叶,放在嘴边嚼。“把时间花在这,我家人认为这简直是浪费生命。所以当我毕业、当完兵,就被迫像任何一个社会新鲜人一样,把自己投入追逐金钱、职位的大熔炉。而说真的,我这个人也还满够贱的。居然还给我赚了不少钱,当然也忘了山上的这些人。然后,有一天我突然接到晶晶的电话,教授住院了。” 他的声音愈来愈沉,也愈来愈低。 “我赶到医院时,教授已经不能讲话了,他似乎也不想讲话,只是看着我,然后很放心地笑了笑。你不知道我看到他在受尽了疾病的痛苦之后,突然之间看见他冲着我笑的那种古怪感觉……他笑得甚至有点诡,根本不是因为要我不要担心他,而是他自己安心了。你懂吗?” 方宸问迎蔷,但其实他也不需要听迎蔷的答案。不过迎蔷有那么点明白了,教授是在最后把自己的担子交到了方宸手上。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回台北后非辞职不可了。我在山上的工作做了一半,还没完成就落跑,还把德稚他们拐来之后,再不负责任的丢开。当然,对台北的工作来说,我也很不负责任,可是两边都做了一半……我总得至少完成其中一项。” 第13页 “你家人呢?谅解你了?”迎蔷不由得从石上滑了下来,坐到他身边,问他。 “怎么可能?闹革命呢!”她笑了。 迎蔷怔忡着。这种事,她是绝对无法体会的,她从来连想都没想过。闹革命?她想像着:如果她跟母亲闹革命,会是怎样的可怕情形? “我这个人,脑子很死,不大会去想太复杂的事,”方宸笑笑,把腐烂的糙扔了。“其实我也不觉得在这里从事这个工作有多伟大、多有意义,我只知道,只要我决定了一件事,觉得这样做很好,我就会去做,不会犹豫。” 决定了就去做,不会犹豫……迎蔷咀嚼着这句话,很简单的两句,却像有着万钧的力量,令人钦羡。她多希望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力量,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不要顾虑周遭,家人…… “你真的可以不顾家人?你不怕他们伤心、失望?”迎蔷仰着头,迫切地等待他的答案。 “说不管,那是骗人的。不过慢慢来吧。”他看得很开,耸耸肩。“至少我爸就已经差不多放弃骂我了,只有我妈,老是叫我赶快娶老婆。” 迎蔷微笑着侧过脸去看他。方宸其实是很能吸引女人的类型。幽默、耐看、细心、体贴、直率……当然,还有他专注于一件事时那种认真的样子,那才真是迷人,让人忍不住要心动。在这深山里还真糟蹋他了。 突然之间,她的笑意停在唇边,问题变得有点酸: “你,不会没有女朋友吧?” “现在景气不行了,”他开起玩笑来。“我现在的身价,就像股票狂跌一样没人要。以前的女朋友都觉得我爱动物甚过爱她们,所以就走了;现在我既没时间交女朋友,也不想再去找女朋友,毕竟有哪个女人愿意暗我在这里当傻瓜?” “也许很傻,但傻得让人尊敬。”迎蔷喃喃说。 “你说什么?”方宸没听清楚。 迎蔷笑笑,换了别的:“晶晶呢?她总是女的,也待在山上。” “晶晶?”方宸很恶毒地:“你说她是女的?她的手臂快跟我一样粗了!我真觉得她跟德稚的身材应该反过来,难得德稚还要她当女朋友。” 原来晶晶是德稚的女朋友!迎蔷明白了。 “你这样贬晶晶太过分了吧?” “没办法,我跟她什么玩笑都开,反正她不会生气,太熟了嘛。”方宸口无遮拦地一连串讲下去:“如果不很熟,我当然不敢乱开玩笑。比如我如果说你脸色苍白得像殭尸,你一定不高兴对不对?” 说着说着,方宸自动住了嘴,脸色很尴尬。 “呃……说太快了,不是故意的。” 那张脸庞让迎蔷根本发不起脾气,她紧抿的唇其实噙着笑意。方宸补救地赶紧又变换话题: “来来来!我们也喝点白酒好了,我的背包里有纸杯。” 不知是刻意带的,还是巧合,他从背包里翻了几个纸杯出来,倒了半杯在两个杯子里,递给迎蔷。 他举杯一碰她的,纸杯没有清脆的声音,他幽默地: “敬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迎蔷忍不住要笑,半晌,才说: “你错了,我一点也不美。” “谁说的?”他十足正经。“你有一种优雅的味道,淡淡的,很特别,可是你的眼睛又很叛逆,不管怎样,你至少是个中上美女。” 淡淡的优雅、叛逆的眼睛?迎蔷头一回听见这种形容词,她眯着眼揪他: “只是中上程度的美女而已?” 方宸像奖励她似的:“如果你不要看起来恍恍惚惚,多点精神活力,分数会更高。” 迎蔷默然了。她不是头一次听方宸这么自信而确切地表达它的感觉。她想:方宸一定很清楚的认识自己,明确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才能用最具体、很自信的言词说话吧? 这让她不仅羡慕,甚至有些嫉妒。因为她──完全做不到。 她长嘆一声。 “我也希望自己能有活力一点,可是好像很难。” “为什么?每天早上去跑步就好了。”方宸乱开玩笑,喝光了杯里的酒,又倒了一杯。 “我父母在我小学时就离婚了。我父亲觉得他爱的不是我母亲,而是另一个女人,于是就毅然决然走了。我归我母亲养。” 不知怎地,迎蔷忽然很有心情诉说自己。 “也许因为我母亲觉得她只剩下我,又加上我家真的满有钱,所以从小我就像个标准有钱人家的小孩,什么事也不用做,只要学好纲琴、念好书。你知道,”迎蔷的眼里出现了难得的狡黠。“在你们这里,我生平第一次洗碗。” “老天!”方宸表情夸张。“我们那些破碗一个才十几块──早知道拿钻石做的给你洗!” 一句话把说的跟听的人都惹笑了。迎蔷继续说: “我母亲不只不让我做事,对我的保护甚至令人嘆为观止。我在我家就算被蚊子咬了,我妈也会叫佣人来骂,骂她们为什么不点电蚊香。” “嘎?”方宸做了个被吓到的鬼脸。 “我就这样子,被当成保育动物一样地长大,一直到我念了大学,才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些主见。我有很多理想、很多希望,也计画了很多。我计画出国,远离我母亲的保护,可以自主地做一些事,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可是就在我快毕业的时候,我生了重病。那种病叫做──。” “欸……”方宸陡地打断了她,神秘兮兮的:“别把病名说出来。听过一个西方的古老传说没有?如果大声说病名,上帝会听见。然后就把病传给别人。你不希望把重病传给别人吧?” 信这些?看来方宸是喝多了。迎蔷微微一笑。 “好,就不说,反正那是很严重的病,血液无法制造足量有效的血球,我几乎快死了。后来进步的现代医学救活了我,我病了半年多,身体状况当然不可能好,于是我母亲理所当然的更不准我做事,甚至在我休养了半年多之后,医生都认为我已经差不多恢复到常人的状况了,我母亲还是执意安排我的生活。然后──” 迎蔷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奋力往前一扔,却扔不远。 “我想我就有点死心了。反正什么事都不让我做,也没有什么事好做,渐渐的,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没用的人,什么都不会。”她顿了顿。“说真的,看到你在这里照顾动物,我真的好羡慕,可是我知道我自己没这个能力。” “谁说的?你真没自信。”方宸皱起了眉头。“餵小动物吃奶有什么难的?你当然也可以做得到。再说,你还是母的。” 迎蔷亦笑亦嗔地瞪他,他却十分正色: “说真的,你留在山上好了,可以餵动物,还可以餵我们。这里除了我自己煮的菜,其他人弄的我还真吃不下去。” 第14页 后面这个原因,才是重点吧?迎蔷笑了起来。 “我以前从来不碰小动物的,我妈也不让我碰。” “为什么?”方宸腿起眼睛。 “我妈嫌脏。动物又不天天洗澡。”她笑道。 “你不晓得。”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动物是最单纯的,如果不去欺负它,她根本不会来侵犯你。人虽然会天天洗澡,却不可能像动物这么善良。” 迎蔷怔了怔,再度臣服在他脑子里的那些歪理。说是歪理,倒也挺说得过去,他思想的成熟实在超过他外表的玩世不恭。抬起头来,他那对漾着琥珀色彩的瞳眸在她心湖激荡着,再一次,她深深为他所迷眩。为了掩饰自己酡红的脸,她站了起来,散步似的,逃开了他。 “咦?酒喝光了?” 方宸耍宝地把酒瓶倒过来倒了倒,似乎没注意到迎蔷脸上的变化,然而其实他的视线没一刻离开过她。他喜欢看她,更喜欢看她脸红,他喜欢在她羞怯中所发现的那份纯洁──足以令他投降的温柔。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竟令他的胸口怜惜地抽疼。她是个明理、聪明、善良的女人,像一块最珍贵的美玉,只可惜失去了光泽;更糟糕的是连她的主人都用错了方法照顾她,未曾将她打亮刨光…… 方宸发现自己止不住想呵护她的心,想让她快乐,想在她脸上看见笑容、看见自信、看见生命力…… 这真是件太糟糕的事!他才认识她几天?他更无法确定自己能否留住她,或者该不该留住她,就已经先有了捨不得她的心…… 方宸的头痛了,也晕了。是酒喝多了?他的酒量很差的。 于是等迎蔷踱完了步子走回方宸身边,她惊奇地发现,方宸居然躺在地上睡着了! 迎蔷用两只指头捏起酒瓶,全空了。她只喝了小半杯,其它都在方宸肚子里了?可是这酒没什么烈度,而且洒过糙地之后也剩不到一半,这样方宸就醉了? 迎蔷忍不住偷笑。很少看见酒量这么浅的男人。她开玩笑地晃晃他: “喂,你今天晚上要睡这啊?” 原本是玩笑,可是方宸摇不醒,迎蔷这下紧张了。回去的路她不认得,就算认得也没办法把方宸拖上车去,他几乎有她的两倍重。 “喂喂!醒来好不好?别闹……!”迎蔷又推又拉,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方宸不闹,因为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喂!”迎蔷赌气地又扯扯他,他仍文风不动,甚至还打起呼来,迎蔷哭笑不得,抬起头来,还好她的车就停在旁边。 所幸还可以睡车上,否则叫她跟他一般睡糙地?!没好气地走回车上,抱枕拉开拉炼就是一床薄被,她昨天晚上盖的。打平坐椅拥着被。迎蔷想起下午花了那么多力气打扫了的房间──结果她今晚还是得睡车上。 迎蔷不得不把牢骚发在方宸身上。都是他害的,她噘着嘴把脸贴在车窗上,外面黑漆漆的……不晓得冷不冷?方宸该死的把她丢在这荒郊野外自己睡着,而她竟该死地还在这担心他睡在糙地上冷不冷? 她迟疑了一会,咬了咬唇,终于推开车门把被毯带了出去。她躲在车里还有车壳遮风蔽露,他露宿糙地什么都没有,一条薄毯也许起不了什么作用,至少多层温暖。 轻轻替他盖上被毯,迎蔷忍不住笑了起来。打呼声震天价响,像在跟四周的虫声唱和。方宸连睡着都不肯安静,生命对他来说是五彩缤纷的,他认真的生活,认真的工作,活得掷地有声,在他身上,她看见了生命的活力,甚至是生存的某种意义。 她到山上是要来找一个叫储方宸的人,她不知道她已经找到了他。然而阿宸却让她忘了原来的目的,忘了她所要找的储方宸这个人。 迎蔷的心里忽然充满了莫名的温柔。她的眼光柔得像水,从他覆着眼睫的眸,拂过他阳刚的鼻樑,薄薄的、男性化的唇…… 一个突如其来的冲动,迎蔷俯下头去,飞快地拂吻过那两片迷人的唇,她的脸也迅速泛上一层桃红,浓浓的红潮仿佛一辈子都散不掉,会永远留在她心中似的。 迎蔷太讶异于自己大胆的举动,更羞于那种异样的想望,遭雷殛似地,她速速跳起来,逃回车上去了。 第五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10054 满山的翠绿、满谷的风,伴随着初早的黎明,阳光跳动的脚步像踩着迎蔷睡眠的小尾巴,她睁开了酸涩的眼睛,矇眬中似乎有着什么在敲她的车窗。她茫然转头,霎时一张大脸从她半敞的车窗冒了出来,吓传她立刻什么睡意都没有了! “干嘛吓我?”迎蔷火大地推开车门出去。 “该起床啦。”方宸把昨晚的那条被毯往迎蔷怀里一塞,却不是道谢。“在乡下不比在都市,天亮了就该起床知不知道?唉,看你一副睡不饱的样子,这样子不行喔。” 迎蔷的眼里看得见火苗在窜。 “是谁昨天晚上打呼打得比雷还响?这么远都还听得见,谁会睡得好?” “打呼?我吗?”方宸疑惑地指着自己。“可是我睡得很好啊。” 迎蔷没好气地把被毯丢到后座去。 “我看你这个人,就算天塌下来,你也照样能吃能睡,维持人类生存的本能!” “你骂人还真有水准,毒辣却不带脏字,可是这样会把好男人吓跑……”他揶揄着,让迎蔷一个人站在车边,自己则走到糙地上去原地跑步、拉筋,做运动去了。 迎蔷发觉方宸真像是小时候坐在隔壁的那种调皮男生,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可爱得让人想亲他,有时又想踢他落海! 她赌气地把自己塞回车里去,坐在座位上等他。面前的镜子不小心被打了下来。迎蔷照见自己的脸,不知是因为天光太白,或是这两天太过劳累,脸色很是苍白。 该死的阿宸!迎蔷边骂,边在前座的小置物箱一阵乱翻。记得那里有条口红,脸色实在太难看,多点色彩希望能有点帮助。 该死的阿宸!涂好了口红,那傢伙竟还不上车,迎蔷又恼了,重新下车去逮他,阿宸正努力在做伏地挺身,一、二,一、二…… “喂,几点了你还不打算回去?”迎蔷恨不得踢他几下。 “说的也是,几点了?”阿宸站了起来,随口问。 迎蔷几乎要翻白眼。 “我哪里知道几点?我又没表!” “啊,对,你的表搞丢了嘛!”方宸这下才恍然大悟,紧接着却十分大方地把他手腕上的表卸下来,不由分说就替迎蔷戴在手上,“喏,我的表送你。” “这……”迎蔷呆了呆,忘了方宸的錶带上还有他的汗臭味,只觉得他这么一个粗犷的大男人,腕上的手錶竟会这么优雅,很古典的长方型,戴在迎蔷手上竟也不究兀,满有特色的。 “没关系,你戴着吧,反正很便宜,路边摊两佰块买的。” 第15页 迎蔷原本荡漾的心湖咚地一声被投下了一颗特大的石头,所有的情调都被打破了。 她抬起视线,倏地眼光又呆滞住,像被快干胶黏了起来!那傢伙,运动完流了一身汗,然后觉得很热、很热,于是就把t恤脱了,当毛巾在抹汗! 年轻的壮硕身躯,古铜色的健康肌肤,结实的胸膛,迎蔷直觉自己的脸又有火蔓烧上来,手心莫名其妙在出汗,她的眼皮跳跳跳,骂道:“你把衣服穿起来好不好!”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她的眼光充满了兴味,那种笑意像是深深埋在他的瞳眸里。他不知道这么一个习以为常的举动竟然可以造成她这么大的反应,他在山上自由惯了,晶晶看见他打赤膊也看惯了。 他似乎很想取笑迎蔷两句,却又忍住,要笑不笑地摊开那扭得像硷菜干一样的t恤,又穿了回去。 迎蔷差点就要昏倒!那件t恤几乎可以扭出汗水来,他居然就这么又穿上身,恶! “喂,你擦了口红?”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一句,迎蔷安静下来,被拆穿似的。 “脸色太难看,怕吓到人。” “可是好像太红了。”他正经地说。 “真的?”女人最担心的就是装扮不得宜。迎蔷本能地想把口红抹掉一些,身上又没带面纸或手帕好让她抹…… “我帮你。” 方宸笑着,他突然有个很糟糕而且不像话的冲动。他陡地扶住她的肩,在她还没来得及惊讶或意会到他的行动,他的唇就已经贴上了她的。 迎蔷整个人都晕了,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地承受这个意外的吻。他的唇辗转缠绵地覆着她的,她的唇柔软微颤地偎着他的,心脏猛烈地狂跳,从没经历过的经验。景康吻过她,是的,可是那感觉完全不一样,不一样…… 她呼吸着他的气息,几乎是贪婪的,迷眩于其中。那阳光的汗水,混和着淡淡的菸糙香,很刺激,很令人沉溺的男人味道,她沉下去沉下去…… 好半天,那温柔缠绵的唇终于移开,迎蔷呆若木鸡地楞在那,方宸也怔怔地,些些尴尬。他一向这样,不会思考太多,想到了就去做,可是该死的是,迎蔷不是开得起玩笑的对象,他最最不想开玩笑的也是她。 他突地后悔了,很后悔。不该是这样的,他们的吻应该更缠绵一点、浪漫一点,怎么变成一个像是恶作剧似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背,抹了抹唇,这个动作让迎蔷条然发现,自己唇边花掉的口红一定可怕得紧!她垂下头去,也忙着用手背抹,忘了骂人了。 “这下颜色就刚好了。”虽然还是幽默的,但方宸的口吻有点尴尬、有点慌。他甚至领头先往车子走了过去。步子跨得大大的。 他在紧张。 那一剎那,迎蔷凭本能知道了这一点。他紧张什么?怕她不高兴?他为什么怕她不高兴?然而却是这样的感觉让她一下子温柔了起来,她真的忘了要生气了。 跟着他的背影,迎蔷忽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指,轻拂过唇瓣,那里留有他的吻。还有那份遭电击似的强烈感觉。 她闭了闭眼睛。oh,god…… “你们回来啦!”晶晶跑出门来迎接方宸和迎蔷,以他们的工作来说。一夜未归算不上什么大事,她也不太担心,光顾着报消息:“刚才陈婆婆说,便桥修好了呢!不过只有一辆小轿车勉强可以通过的宽度。” “真的?”方宸和迎蔷异口同声,口气也一致从开始的喜悦转成后来的失落黯然。 桥修好了,迎蔷就再没有藉口留在这,必须回台北了。 晶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神情变化。转头对迎蔷继续报她的消息:“你的大哥大响了一早上哩!我们又不好意思帮你接,去看看语音信箱有留话吧。” 大哥大?是了,昨天晚上出门时迎蔷开了机就忘了关 她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形,母亲神经紧张地死命打电话!她懊恼地走进厅里,听不听语音留言其实都差不多……她嘆了口气,还是把语音信箱开了。 令她讶异的,留言的竟是父亲。她不明白父亲这么急急找她有什么事,回拨了一通电话过去。 “蔷蔷,你还在山上?一切都还好吧?”父亲薛明远,一接通电话就关心地问迎蔷。 “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迎蔷微讶。 “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笑,基本上迎蔷父母的个性相当不同,薛明远是开朗明理的,迎蔷性格中潜在的那份活泼、慡朗,应该是遗传自父亲吧。 “你妈打了十几通电话给我,担心得快疯了,我看你再不下山,她大概就要找救难直升机去接你回来了。” “不会吧?”迎蔷又惊又恼。 “暂时不会,因为我跟她担保一定可以带你回来,不必作战似的动用到直升机……”薛明远与何佩凤不同的是,他对女儿的关爱总高过责难。“怎样?可以下山了吗?我在山下的大饭店等你。” “爸,你不在台北?”迎蔷惊呼。 “不亲自来找你,怎么带你回去?”薛明远又笑了。“还是要我去山上接你?” “不用了!”迎蔷很快地说。歉然于自己这两天的离家,搞得家人鸡飞狗跳。“便桥今天早上听说修好了,我自己开车下山。” “好,那你老爸在饭店的lobby等你了。” 薛明远交代了饭店地址,挂掉了电话。 心情凝重地结束谈话,迎蔷幽幽转过头来,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刚好在厅里。正巧都等着跟她说再见似的, “要回去了?”晶晶悄声问。 “……欸。”迎蔷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有点苦苦的。 “什么时候走?”阿晖也问。 迎蔷回答着阿晖的问题,眼神却飘向靠在冰箱旁喝水的方宸。 “现在。” 方宸靠着冰箱的身子似乎晃了晃,迎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回过神来,很诚恳真心地对大家说: “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们的照顾,我很高兴能有机会认识绿屋,认识你们,真的。” 晶晶回报以微笑。 “别这么说,下回再来啊,你知道路了。” 阿晖也说:“对对,再不然下次你再帮我们拖车。” 真是又可笑又乌鸭嘴的说法,然而平日最该无厘头的方宸,却难得地一句话也不吭,闷闷地喝他的水。 迎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迳自去收拾她的东西。原本她就没带什么,所以其实也没什么好收;她站在绿屋的门前,似乎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人的际遇也直是奇怪,”迎蔷站在门槛上,环视屋子,不由得感慨:“我来这里原本是要找人。结果我要找的人没找到,倒认识了你们。” “你要找什么人?住在哪里?”这其实是迎蔷第一天来的时候,晶晶就问过的问题。只是那时状况太混乱,没得到答案。 第16页 “算了。”迎蔷释然地笑了笑。“我问过阿晖住址,他说那条路已经是荒废了的,没有人住,我要找的人不晓得已经搬到哪里去了。” “什么路?”晶晶好奇地问。 “就是霞云路嘛!”阿晖代答。“我们以前住的那里。” “你们以前住那里?”换成迎蔷好奇了。 “对,所以你要找的人,说不定我们还认识。那人住在几号?” 也许因为现在的状况比起迎蔷刚来时的混乱实在正常得太多,也许因为迎蔷要走了,不该还有遗憾,现在来谈这个话题,很恰当似的。 “36号。” 迎蔷立刻背了出来,古怪的是,众人一听到这个号码,竟然面面相觑,然后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怎么?是栋鬼屋?”迎蔷吶吶地。 “不是鬼屋,而且你昨天晚上还去过。”方宸很疑惑,所以话说得异常慢。“就是山坡下那栋废弃的砖屋,我们以前住在那里。” 她楞住!脑子却自动地在转、在连线、在把所有的事组合成一个面,她突然诧讶地指着方宸喊:“阿宸?你叫储方宸?” 天!阿宸是个太普遍的称呼,她也一直以为晶晶她们喊阿宸阿宸,是城墙的城之类,从来没有把阿宸跟储方宸连在一块过,也没想到要去追问他的全名。 方宸也傻了。 “你找我?你找我做什么?” 她绕了这么大的圈,其实早就已经找到他! 霎时间,诧异、惊喜、荒谬的情绪全部聚合起来占据了她。迎蔷脸上的表情乱得无法形容!她盯着方宸,难以平静心绪。不知是该哭还该笑,可是蓦然之间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又冲上她的心,她再也笑不出来,反而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半年多以前,”她强自控制着不争气的泪珠,不让它滚落。“你捐过骨髓,救活了一个得了后天白血球再生不良症的女孩……” 迎蔷说不下去、也不用再说了,方宸张口结舌地看着她,半天回答不出半句话,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听见她的名字就觉得好像曾经认识,见到了她又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他不知道,他们之间竟还有这样的一层奇异的连繫。 他凝视着她,视线在空中定住了,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看不见其他的人,迎蔷怔怔地望着他,心中的反应愈强烈而鲜活。上天的安排如此巧妙,他们似乎不只要相遇,还註定了要相识而相知,她在不留预设任何心态的状况下喜欢上他,而她的血液里,流着原本属于他的血。 她想哭,好感动。她好高兴捐给她骨髓的是个好人,而不是什么烂人,好高兴救了她的是方宸而不是别人,她的心里流过一丝温暖,对方宸除了欣赏倾心,还多了感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阿晖的迷糊脑子,忘事忘得快,根本还听不懂。 “半年前啊,快搬来这里之前,你忘了?”晶晶提醒他:“那时候我们不是缺钱缺得要死?迎蔷她母亲还给了阿宸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三个字突如其来像三把大槌子打在迎蔷的头上!她眼神一转,既无法置信又冰冷地冻在晶晶脸上,晶晶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引发误会的嫌疑。赶紧又说: “不是,阿宸其实没有拿牛毛,都是给绿屋的……” 一阵热冲上迎蔷的脑门,霎时烧得她纷纷乱乱!阿宸拿了钱!阿宸拿了钱给绿屋!迎蔷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分别,在她来说,她看不出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件事并不是出自单纯的善心,而是有报酬、有代价的。 她的心凉了下来,所有的美好一下子被破坏殆尽。她所以为的善心,所以为的好人,甚至为他们相识相知所点缀的浪漫,全残酷地破碎,他救她的命,不过只是一件交易。 泪水一下子冲破堤防,从眼角纷纷滚落,但那已经不再是感动的泪水,而是生气的泪。 她冷冷看了方宸一眼,那眼光中有着失望、伤心和一种被侮蔑了的怨忿!她什么话也不想再说,扭头便沖向她的车,踩下油门,车子一个惊险的大转弯沖了出去。 “她为什么气成这样?”这是晶晶极度惊讶之后,极度不解的话。“她妈没跟她说过?她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是怎样的?” 没错,迎蔷就是不明白整件事的开始是怎样的。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参与,如果她再多想想母亲处理事件的方式,或者再多认识一些方宸的个性,她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可是……偏偏就有那么多可恨的可是。 迎蔷脚下死踩着油门,在山路上转,山路如此崎岖狭窄,她的车速却高得惊人,许多时候险象环生,像在开云霄飞车!而迎蔷却像是浑然不觉,她的每根神经都处于不理智的状况,可恨、可恨、可恨! “叭”地一声车声喇叭在她身后暴响,迎蔷被惊醒似的,本能反应地也按下喇叭,还骂回去,她已经够不高兴的了,还来惹她? 然而后面那辆车的喇叭始终不停,刺人神经地钻入耳朵。迎蔷一看照后镜,是辆吉普车,破吉普车。能跟她的百万名车比?她狠命一踩油门,车又呼啸而去,可恨的是眼前一个接近九十度的大转弯,迎蔷不得已放慢了速度,可是哪知后面那辆车竟利用这机会超越她,加速沖向弯道,在车轮快滚落山崖之前紧急煞车,惊险万分地卡在迎蔷面前! 迎蔷吓了一跳,本能地踩下煞车。神经病!不要命了?她气沖沖地跨下车来,方宸也从不要命的吉普车上跳下来,只有他一个人。 “你把车开走。”迎蔷刻意冷漠地。“卡在这边叫人家怎么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才让你走。” 方宸一反平日嘻皮笑脸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睁子既认真又强硬。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个性,决定要做什么,非达到目的不可。 迎蔷紧闭着唇,不发一语,也不看他。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跟你说的,”方宸忍耐地,不让自己对迎蔷加诸在他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生气。“可是你不会不认识你母亲,你不会不清楚你母亲的处事习惯,你该知道,那五十万的报酬完全是你母亲自己提出来的。” 迎蔷怔了怔,终于想到这可能性。是,以她母亲的个性。 “可是她提出来,你可以不要收!”她还是强硬地。 “我是可以不要收。事实上我也没有收,”他顶回去,眼光直直看着迎蔷。“那些钱给了绿屋。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绿屋那时快垮了,我根本连这些捐款也不会要。” “可是你还是要了。”迎蔷不讲理地:“反正都是一笔交易!” 方宸火了,他重重地呼吸,胸腔在剧烈起伏。 “你讲不讲理?你母亲是捐了钱给保育机构,学校还开了捐款的收据给她,你看不出这其中的差别?” 他长吐一口气,努力在压抑自己,维持自己的情绪,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扬高了。 第17页 “好,我知道现在多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我来找你,也只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我的为人、我对金钱的态度,你认识我,你应该明了。如果你仍然执意要把我想成卑鄙贪财的小人,那我也只能由你!” 迎蔷紧抿着唇不语。方宸的解释她是听见了,可她也固执地不肯听进心里去。方宸忽然体会,迎蔷一时半刻是不可能谅解他了,他再多说什么,也是徒然。 “好,我想说的说完了,听不听在你。” 方宸干脆地不再多说一句,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毅然转过头去,大步跨向他的车,吉普车潇洒地倒车开走了。 走了!太耍帅了吧?他竟然就这样走了? 车子引擎的声响在迎蔷眼前渐去渐远,迎蔷呆立在那。 拼了出人命的危险追上她,不是来求她原谅,也不是来找她吵架,只是为了解释?而那干净俐落、不亢不卑的理智态度,反而在方宸离去之时将迎蔷震慑住了! 迎蔷怔忡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像是醒了似的,茫茫然走回车上,茫茫然发动了车子。 她的车速变得很慢很慢了,因为她刚才打结的神经,似乎终于又恢复了作用,开始理智地思索了。也许她之所以会如此愤怒,都只因为没人告诉过她事情的真相。她一直想像救她性命的肯定是个好人,而方宸也符合这完美的形象,哪里晓得牵扯了最丑恶的金钱,她心目中的完美破灭了。 也许因为她家境富裕,从来不知道缺钱的苦。她明白绿屋的经费不多,但她不明白方宸视负担绿屋的经费为他的本分,甚至曾经为了赚钱而想去当牛郎。 一路上,迎蔷就这么反覆矛盾、交互撕扯纠缠,还找不出答案,却已经先找到了父亲所在的饭店。 停了车,走进大厅旁的咖啡屋,迎蔷一眼看见坐在窗边的薛明远。年近五十岁的他,成熟、稳重,所谓中年男人的魅力,就是如此吧?更何况她父亲还有着开朗慡快的个性,她一直对父亲是爱恨交加,喜欢他、崇拜他,却想他外遇抛弃她们母女。她虽然很愿意接近他,见面的机会却不太多。 “爸。”她喊了一声,盈盈落座。 “你看起来还不错嘛,你妈在瞎操心什么呢!”薛明远慡朗她笑道,眯起眼睛凑近女儿一些。“只是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了!” “没有啊。”迎蔷掩饰她笑了笑。 “比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又是你爸,难道还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燃起一根菸,笑了,不过他并不像何佩凤一样喜欢逼问女儿。“打个电话给你妈报平安吧,她大概等你等得快疯了。” 迎蔷点点头,理所当然地拿起行动电话,可是才刚按了一个数字,似乎就已经能听见母亲又抱怨又紧张的声音,絮絮叨念……迎蔷嘆了口气,放下了电话。 “怎么?”薛明远指指电话。“怕挨骂?” 迎蔷幽幽地:“反正回去肯定是要被骂的……” “所以这一场干脆省了?”薛明远幽默地替她接了下去。 迎蔷笑了,如果她还有那么一点幽默感,肯定是遗传自父亲。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什么事可以让你这个听话的乖女儿留字条出走,莫名其妙跑到山上去?”薛明远卡了卡菸灰,十分兴致地等待答案。 “应该是,让妈和景康逼得快崩溃,所以随便给自己找个藉口就逃了。”迎蔷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纸垫,服务生来招呼,迎蔷点了咖啡。 “什么样的藉口?” “当初移植骨髓给我、救活我的那个人,你记得吗?”迎蔷并不想瞒父亲,她跟父亲一直可以像朋友那样地交谈。“妈从来都不提,也不让我跟那人见面,可是我很好奇。其实妈始终不知道,我老早就晓得那人的住址。” “原来你也有你妈不知道的秘密。”薛明远呵呵笑。“你找到那人了?” “找到了。”迎蔷垂下了眼帘。 “符不符合你的想像?” “应该算吧。”说起方宸,迎蔷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迷濛起来,充满了复杂的感情。“他是个看起来满吊儿啷噹的人,可是思想又很成熟。他幽默、有趣,是个好人,而且他的工作很难得,怕在山上的一个保育动物中心工作。” “听起来很不错啊。”薛明远含笑看女儿。 “不见得。”迎蔷的声音变得低哑:“我后来才知道,妈那时候付了他五十万。虽然他没拿一分,钱全给了保育动物中心,可是他毕竟拿了。” “你妈给了人家钱?我还不知道有这种事。”薛明远思索起来,随即释然又笑。“不过,哎,你妈就是这种个性,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这困扰你了?” 迎蔷侧了侧头,很为难。 “这让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完美,一点都不像我所想的……” “你的标准未免太高了吧?”薛明远看了女儿一眼。“如果是他开口要钱,那可是他人格上的污点。可是是你妈要给人家钱,况且他也没拿,等于是捐出去了,我就看不出来他有哪里不对。” 迎蔷惊愕地抬头看父亲,似乎从没想到:是方宸开口要,或是母亲硬要给,这中间有着天大的差别。 “再说你妈乎常也没捐过什么钱。这样不是还算帮她做了善事?”薛明远又笑,迎蔷却更迷糊了。一件事可以从这么多角度来看,她应该看哪一个?父亲说的话,听起来也满有道理,还有方宸刚刚追出来,对她的解释…… “我看……你满喜欢这个男人,是吧?”薛明远突如其来的问话,把迎蔷吓得回过了神来,被猜中了心思,本能反驳: “哪里是!” “如果不喜欢他,你何必这么在乎他的所作所为?”薛明远打量着女儿,笑了。“唔,我还真想见见这傢伙。” “为什么?”迎蔷心虚,视线在飘。 薛明远含意深远地看着迎蔷。 “因为他是你自己挑的,不是你妈帮你挑的。” “谁挑的都一样,”迎蔷的咖啡送来了,她用小匙在咖啡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反正我是要嫁景康的。” “那小子有什么好?我就搞不懂你妈!”薛明远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爸不喜欢景康,可是景康人还不错,”迎蔷简直是用萱芙的话在说服自己与父亲:“他很上进,对我也很好,我嫁给他会很安定,他是个负责的人。” “安定?”薛明远哼。“能给你安定,又负责,你就要嫁他了?” “至少你连负责都没办法给我跟妈!”迎蔷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薛明远惊异地望着女儿,笑容不见了,顿时哑口无言。 迎蔷立刻就后悔了,干什么呢?她自己心情不好,何苦攻击父亲?虽然说,这是她和母亲生命中始终存在的某种缺憾──一个失去丈夫,一个少了爸爸。 第18页 “我想,我给你做了一个很坏的示范。”薛明远长嘆一声,口气却坚定而清楚:“可是你应该知道,我跟你妈也是政治婚姻,长辈安排的。我结婚前并不认识你妈,也不爱她,我以为这种婚姻多得是,别人都这么过,我也可以,然而当我遇见秀琼……” 秀琼,迎蔷永远记得这个名字,她是父亲现任的妻子,当年父亲也因为她,排除众议,执意与母亲离婚。 薛明远再嘆。 “蔷蔷,婚姻是人生中极重要的事,不管考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那些所谓的财产、地位、家世学历,都不过是附带的条件,这是我历经一次失败而痛苦的婚姻所得到的经验。我知道你不爱景康,你为了某些目的或是你妈的使命而嫁给他,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辩护,可是你敢保证你这一辈子不会爱上任何人?不可能重蹈我的覆辙?” 迎蔷为父亲的最后几句话震慑住了!她无法再说话,心里只是既慌又乱地没有了主见,顿时陷入彷徨之中。 那无助而柔弱的样子,一下子让薛明远心疼起女儿来。她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他何苦这么说教似的往她身上再加压力? 他换了个说法,口气变得轻松: “哎,或者,如果你真的要嫁景康,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玩够本吧,找个自己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也许以后会甘愿一点。” 迎蔷怔了怔,不由自主地苦笑。 “爸,你在说些什么……” “好,好!”薛明远笑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想把气氛弄得和缓一点。服务生来倒水,他趁机转了话题:“饿不饿?要不要点些吃的?中午了。” 中午了?迎蔷早上就下山来,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下意识抬起了手腕想看时间,蓦地,看见了方宸的那只两百块的手錶。他没要回去,她也忘了还他。 迎蔷痴痴地凝望那只手錶,霎时间,一股又甜又涩的复杂感觉冲上来攻占她的心头…… 第六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10496 “干什么花那么大力气去找那个移植骨髓给你的人?你跟他又没瓜葛……”迎蔷一回到家里就被何佩凤数落了一顿,都怪父亲多嘴── “你又没吩咐我不说。”薛明远很无辜。 想也知道嘛!讨厌!讨厌! 萱芙也扫到颱风尾,被骂了,尤其在迎蔷说了一句: “不干她的事,她没跟我说什么。” 没说什么,肯定就是说了什么!何佩凤的思考逻辑是这样的,于是萱芙被骂得更惨。 这天晚上,迎蔷家的晚餐没有很多人,只有家人和几位何佩凤妇女会的朋友,当然还有景康。迎蔷离家出走的低气压基本上还没散去,空气中凝结浓重的气氛,迎蔷总觉得可以拿来用刀切。 席间,何佩凤的欧巴桑客人不时说些什么想缓和气氛,迎蔷身边的老女人就扯着桌巾一角搭讪着问她: “这布摸起来真舒服:什么质料做的?” 迎蔷想了想,回答她:“钱。” 不小心被母亲听到了,利刃般的眼神像毒镖一样射过来。迎蔷抿着嘴,好不容易挨到晚餐结束,母亲跟朋友到和室去泡茶,而迎蔷还没解脱,因为还有景康。 “下次要出去,不要留字条,先说清楚好不好?”景康很温柔体谅、小心翼翼,不是责备。 迎蔷瞟瞟他。 “说了,妈怎么可能让我出去?” “也对。”景康笑得讪讪的。“或者我可以陪你去?这样伯母比较放心。” 唉,如果有景康陪着,那还有什么意思? “蔷蔷,”景康见迎蔷不说话,主动又说:“我们年底订婚好不好?” 迎蔷心头震了震,走到客厅的落地大窗前望着庭院,更不说话了。 “蔷蔷,”景康又追过去。这次迎蔷私自离家的事件,还认识了其他男人,这对景康来说是愈来愈没有安全感了,他急于把迎蔷锁在他的管辖范围里。“你知道我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对你的心意就一直没有变过,我们拖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结婚了。” 迎蔷紧闭着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玻璃上刮着,刮出一声声刺耳的声音,而母亲的那些欧巴桑朋友,喝多了茶,不时地从和室走出来上厕所,走来走去拖鞋敲得噼噼啪啪响,敲空她脑袋,只痴呆地看着庭院,夏天来了? “蔷蔷……” 景康霸在她身边,急于获得答案。迎蔷深吸一口气: “你去跟妈商量。” 算是交了差,也算是给了景康满意的解答,何佩凤不可能不高兴这门婚事的。 “你怎么不跟妈去喝茶?”迎蔷真觉得这情况很烦。“那里面有几个是大官的老婆,你该去交际交际。” 提到景康的政治前途。总是令他最专注的一件事,他蓦然醒悟! “真的!你不说我还忘了,我该去跟她们多聊聊!” “快去吧。” 迎蔷催促着,知道她连赶都不必赶,景康自己会插翅飞奔而去。立刻,迎蔷身边就安静了。 如果不是因为那两天山上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认识了晶晶他们、认识方宸,迎蔷或许还不会觉得自己原来的生活有多荒谬;而今,她静静地望着庭院,那假山假水美轮美奂,却怎能比得上大自然的好山好景? 她稍稍往玻璃窗前移了移,窗前不再看得见庭院。反而映照出她的影子,梳得有型有款的发型,身上的名牌服饰合身地衬出她的气质,阿宸如果看见这样的她。一定会贊她漂亮吧? 她想念他。 那五十万的事,在迎蔷心中已经愈来愈淡了。事情可以从各种角度来看,日子愈久,思念愈深,迎蔷愈能说服自己选择谅解他的角度,选择父亲劝她的角度──他是为了绿屋,迎蔷接受这样的说法。 那时她在山上发那么大的脾气,实在是太冲动、也太固执了。 往窗上呵一口气,再用手抹开,玻璃上出现更清楚的迎蔷,一张粉雕玉琢的脸庞,浓淡得宜的妆,神奇的不掉色口红,吃了一餐,颜色还在。 口红。 迎蔷伸出手指划着名玻璃上映着她的唇形,冰冰凉凉,没有温度,却也让她想起方宸的吻,那种强烈的震撼,呼吸和心跳的急促纠缠,那强烈的压力与电流,不只是她感觉到,相信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不管考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父亲的话,还在迎蔷耳边回绕。她暂时还无法体会、无法接受这种说法,一想到可能伴随而来的滔天大浪,迎蔷就却步不前。 可是…… “至少在踩进结婚坟墓前,先找个所爱的男人轰轰烈烈谈场恋爱。” 迎蔷的血液里,肯定有着父亲的反叛。 她忽然想起,方宸的手錶还在她这里。 第19页 “饿了对吧?来来,我餵你们吃东西。” 方宸对着一缸鱼讲话,这些鱼是教授生前的最爱,一直繁殖留到现在,当然方宸也得好好照顾。他平常爱把动物当人沟通已经不稀奇,更糟糕的是,只要他心情一不稳定,就会对着这缸鱼喃喃自语。 “什么?问我上次来的那个漂亮女人怎么不见了?”方宸洒了些鱼饲料在缸里。“人家又不住这里,当然回去了。只有我陪你们混吧。” 缸里的鱼,一只只游上来觅食了。 “又说什么?问我想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唉,打给她做什么?人家有人家的生活嘛,而且她不晓得还误不误解我,气消了没有。” “笑我?”一条鱼,摆摆尾巴经过方宸眼前。“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怎么了?”方宸的自言自语被晶晶逮到,她揶揄:“又开始对着鱼讲话了?” “没有没有!”方宸像做了贼一样,遮掩地举了手上的鱼饲料。“我餵鱼。” “是吗?”晶晶不放过他,一屁股住他旁边的椅子坐下。八卦道:“喂,可是我觉得好像自从薛迎蔷回台北之后,你就怪怪的耶。” 居然被猜透了心思!方宸一个心慌,鱼饲料掉到地上去了,所幸是密封罐,他赶紧去捡。 “欸,我看你们好像处得很好似的,晶晶打趣道:“是她看上了你,还是你看上她?” 方宸更心虚了,“啪”地一声,捡起了罐子,却又弄掉了书。 晶晶捂着嘴笑。 “其实她对你也应该满有心的吧?毕竟她上回是特地来找储方宸的。” “应该说是被我跟阿晖莫名其妙拖进来才对吧。”方宸弯下腰想去捡书,没想到头先去撞到架子,当下一声惨叫── “有什么关系?你大方一点嘛!她那么漂亮,你会喜欢她也是应该的,再说你还救过她的命,这不是很浪漫?”晶晶笑着糗他:“你到底捡完了没有啊?” 捡完了。方宸站直起来,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脸臭臭的。屋外传来了车引擎声,小狗在叫,晶晶讶异地调转过去。 “是德稚他们回来了吗?可是狗叫什么?” 方宸才刚想走出去探探究竟,眼前就出现了一名不请自来的客人,晶晶惊喜地第一个迎上去── “啊!薛迎蔷!” 方宸很错愕,错愕到人都呆掉了。因为他刚刚才在跟鱼自言自语,现在迎蔷竟就出现在他面前。从来他跟鱼讲过的话,没有一件会实现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晶晶则热切欢迎。 “你来玩吗?太好了!这回可以住久一点了!”热心地接过迎蔷手上的手提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没打扰到……你们吧?” 迎蔷些些的不好意思,说得吞吞吐吐。至于能住几天,她就没有答案了,因为──她又是留字条偷熘的。 “说这什么话!你来还可以帮我们忙呢,求之不得!”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些别的……晶晶笑着,暧昧地朝方宸投去一瞥,只见方宸还是忙着,似乎不敢相信迎蔷会出现在他眼前似的,真是只呆头鹅!晶晶忍不住对他大喝一声:“喂,你也表示点欢迎好不好?” “啥?”方宸猛地回过神来,看见迎蔷低垂的眼神,那害羞模样,他居然心里立刻不舍起来,想逗她展开笑靥的想法跟想紧紧拥住她的想法一样浓烈,他当下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本能,两只手臂张开得大大的── “欢迎?好吧,过来我给你一个拥抱!” “见你的大头鬼!”迎蔷一下子忘了害羞,本能地骂了出来。 “奇怪,不是要我欢迎你吗?” 两人的磨牙斗嘴中,其实更多的是甜蜜。晶晶笑望着方宸,又瞟了迎蔷一眼,她决定自己还是立刻消失的好。 “咦?德稚他们好像回来了,我去看看!”她熘了。 对于迎蔷的突然来访,方宸好像直到现在才终于感到喜悦,也终于能平和自己的情绪,他笑着提起了迎蔷的手提袋── “喏,当小弟帮你提行李,这可以了吧?” 迎蔷对于自己再度上山的举动,其实还是很尴尬的,这好像……好像是她追他一样。她很快地从皮包里翻出了他的手錶,说: “对了。我来还你这个,上次不小心带回家了。” 真烂的藉口,根本就是来找他的嘛!方宸又得意又满意,真想大笑三声,不过他强忍住。只是说:“咦?不是说过要送你吗?你忘了?我有好多只表。” 是吗?完了!这样一来,好像真的只是个太假的藉口,迎蔷急急追上他,说: “哪有?你根本没说过!害我还以为你会没手錶用,给你送来……” 方宸提着迎蔷的手提袋带她去她房间,听到这里,停下来。既大胆又可恶地冲着地咧开嘴笑: “想见我,明说不就得了。” 迎蔷顿时满脸飞红,死瞪着他,气得脑中昏昏的。 “你混……”她有时还真气自己从小受的“闺秀”教育,连混蛋都骂不出口! “怎么不骂了?唉,好像好久没被人骂了!”方宸呵呵笑,手提袋甩上肩头。继续往前走,然而才走没两步,陡地又停了下来,十足正色地转身面对着她:“对了,你不生我的气了?那五十万?” 迎蔷一怔,立刻又被搞糊涂了。上一秒还不正经地胡闹开玩笑,下一秒又讲这么严肃的事情,她像是被愚弄似的;而这么轻易地原谅了他,又好像便宜了他……她赌气不说话了。 “唔,”方宸把她的沉默完全当成是默认,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下。“没事了。” “谁说没事了?” 迎蔷嘴硬,方宸却不再担心,他知道迎蔷只是不甘心,于是哄她: “好啦好啦,最多晚上带你去钓鱼行了吧?” “神经病,晚上黑漆漆的钓什么鱼?” “这你就不懂了,很多鱼晚上才好钓……” 屋外的晚风轻轻拂着山上的夜,随着风送来隐隐约约的乐音,迎蔷知道,又是方宸的私人时间了。 她没有多想,就走回房间去,从旅行袋中取出一张cd,去敲了方宸的门。 “老版本的“托斯卡”,已经绝版了的,送你。”她说。 “怎么知道我喜欢普契尼?”他愕然。 迎蔷盈盈一笑。 “你听蝴蝶夫人,会不喜欢普契尼?” “只可惜,”方宸翻来覆去看着迎蔷送他的cd。“我最不喜欢托斯卡的故事……” 迎蔷的脸色陡地忧郁下来,眼底有抹受伤的神色。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男人?她还专程从台北带来给他,就算不喜欢,也不必这么诚实吧? 第20页 “……可是我最喜欢托斯卡的音乐。” 他笑了起来,顽皮的眼神衬着她,迎蔷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又被耍了?这个可恶的男人! “哎哎,带这么好的礼物给我,”他一副不得已的无可奈何样。“看来我真的非得常你去钓鱼不可了。” “原来你下午只是唬我的?说说罢了?”迎蔷又要发火。 “没有,我是说真的,”他赶紧澄清,不过立刻又陷入思索。“只是……鱼杆放到哪里去了呢?一时之间好像也找不到……” 迎蔷真是哭笑不得,又恨不得给他一拳!可是说也奇怪,方宸这么一天到晚开她玩笑,她也发不起脾气来,反而比起景康亦步亦趋的关心体贴,她更喜欢方宸的幽默风趣。 迎蔷故意摆起脸来。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会钓鱼,饶了你,别去了。” “这怎么行?”方宸居然一副于心不安会遭天谴的样子。“至少要带你去看看那条溪,很美的。” “欸,都说了没关系……”迎蔷的话都还没讲完,方宸就拉起她的手,把她拖出了房间,一路带到屋子前面。吉普车不在。 “咦?车呢?嗯,德稚跟晶晶去工作了……”方宸自问自答,自然而然又转身走向迎蔷的车。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开我的车!” 迎蔷不等方宸说话,就抢着开口,她想拿钥匙,却是现在才终于发觉。从刚才到现在,方宸一直牵着它的手。 怪的是,她一点不对劲的感觉都没有,好像他们原本就是应该这么手牵着手走路,理所当然。迎蔷不由得垂下视线,望着自己的手掌被方宸紧紧握着,一股属于他的热度从手心直直传来,再顺着血液传进她的心里……她莫名地被感动了。 方宸发现了迎蔷的视线所在,也是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忘情地一直握着她的手,他本能地立刻松开,迎蔷当下醒来,抬头朝他大方地笑笑,很快跑进屋子里拿钥匙。 车发动了。迎蔷路不熟,让方宸开。车子停在蜿蜒的山路旁,小溪就在路边,走下山坡就到,他们留着车灯当照明。 这回,是迎蔷主动把自己的手放进了方宸大大的手掌里头。 小溪偃卧在群糙与众花之间,白色的月光在溪上跃舞,像璀璨的流动玻璃,溪水则缓缓流过石块,很清很浅。很令人惊喜。上游处,几盏大功率手电筒的光,真有人在夜钓。 方宸捲起裤管,脱下凉鞋,两只脚踩进水里,那样子既骄傲又得意,仿佛这一弯溪水是属于他的。 “怎样?很美吧?” 迎蔷笑着点点头,望进他的眼中。她常常觉得方宸脸上最迷人的就是那双眸子,深邃、深刻,而且多变,可以顽皮,可以严肃,可以温柔,可以狂野…… “你不下水?” 他伸出一只手来邀请迎蔷,她嫣然一笑,也脱了鞋踩进水里,脚下的石头滑,迎蔷站不稳,方宸本能地扶拥着她:她轻轻一动,下巴就抵住了他的胸膛,她又被包围在他的气息当中,男性化的,粗犷但又温柔,她昏眩地晃了晃,直觉就要站不住脚…… “站好,这里很滑!” 他笑,并不知道迎蔷不稳的原因,他扶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于是迎蔷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幅景致。 溪水走到这,转了个小弯,原本溪水流经的地方,则用水泥砌成了坝,像水库那样,成了个人工水池。水不深不浅,依旧顺着溪流,是活水,清澈得几可见底。 “这是一个人工游泳池,那边有几栋别墅,是那里面的人花钱拦的,可是他们可没办法拦住这整条溪变成他们家的,所以就造福大众了。”方宸笑着解释。 半是人工的巧手,半是天然的朴实,迎蔷不由得嘆: “好神奇!” “夏天的时候。我们常来这里游泳。”方宸加了一句。 “游泳?”迎蔷的眼神闪着慧黠的光,像个难得淘气的小女孩。“我很喜欢游泳呢!只是我妈不知道,我在学校时偷偷学的,我都跟我堂妹借泳衣,只是……”迎蔷眼里的光黯淡了下来。“只是生病之后我就没游过了。我想我妈肯定不会准我游泳的。” “那现在去游吧。”方宸看也不看她地就说。 迎蔷惊异地:“现在?” “有什么不可以?”方宸反问她。 当然不可以。 “我没带泳装,而且是晚上。” 方宸呵呵笑了起来。 “晚上才不需要穿泳装,谁看你?” 疯狂的点子,让方宸一说,却像是理所当然的建议。迎蔷的眼里不小心燃起了小小的光芒,她母亲不明白,她血液里肯定有疯狂的因子,因为她快被说动了。 迎蔷凝着那潺潺溪水,呢喃自语: “这么发疯需要勇气的,你怎么晓得我敢?” “我当然知道你敢。你很勇敢,而且坚强。”他自信而有把握地笑了。 “我不勇敢也不坚强。”迎蔷哼着:“我什么事也不会。” 他深深盯着她。 “你能跟那么险恶的疾病搏斗,一定很坚强勇敢。” 迎蔷瞅着他,双眼雾蒙蒙的,充满了意外的感动。景康爱她,为了她的附加价值而爱她,他看到的始终是她的外表;而方宸,他看见她的心、她的灵魂,只有他能挖掘出真正的她。 “你转过头去。”她要求他。方宸一转过头,她就脱了洋装放在岸边的石头上。仅穿着内衣滑下水池,当方宸等得不耐烦了,问她: “喂喂,你脱好了没有?” 迎蔷一下子潜下水去,溅出一片水花声响,算是回答了方宸的问题。他回过身来。蹲在池边。欣赏她自在的泳姿。 “高不高兴?小美人鱼。”他笑问。 迎蔷从水中钻出来,满头满脸是水,她抹掉脸上的水,笑了。 笨迎蔷。虽然天色黝黑,可是车头远光灯还隐隐照得到这里;虽然没旁人,可是方宸不是人?再加上水清澈几可见底,迎蔷在水里简直就是无遮掩,方宸想看什么全看见了。 年轻柔软的身躯,在水中优雅地游荡,晶莹剔透的白皙肌肤,美好如玉,既纯洁又性感,诱惑着他的感官,他看得都痴了。 “你不下来?”迎蔷突然从他眼前冒了出来,水花溅上了他的衣服。 他用嘲讽的口吻掩饰自己真正的心思── “谁像你那么笨,叫你下水你就真的下水了,现在是晚上呢。” “你不敢。”迎蔷笑着挑衅,身子一扭,像条水蛇,又钻下了水。 他是不敢。他不敢保证如果他真的也脱了衣服下水,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迎蔷等了等,不见他下来,又钻上去说服他: “喂!水好舒服呢!有一种……,”迎蔷甩掉脸上的水看清他的眼,却让她楞住!方宸的神情好像都变了,他瞅着它的样子像是着了魔,多情的眼神如同无形的吻触。变得危险起来,她惶惶心跳,吶吶把话说完:“一种释放的感觉……” 第21页 “我在山上住这么久了,什么没玩过,你慢慢玩吧。”他管得住自己的行为,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那炽热的眼光停留在她身上,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挥之不去。 “骗我下水!” 她表面上顽强地顶嘴,可是在她心底,他那双诱惑的眼神却简直让她心跳停止,她不敢再多待一秒,立刻又回到水里。再过了一会,迎蔷不得已又回到他面前。她不敢看他,只是说: “我想上来了,可是没有毛巾。” 女人真麻烦!方宸脑子转了转,问她: “你车上那条毯子还在不在?” 迎蔷点点头。 “我上去拿。”他说。 “欸!”迎蔷急急拦住他。“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边?我会怕──” “怕什么?车灯还照着呢,看到没有?”方宸安抚她,声音变得好温柔:“我很快下来,不用一分钟,我保证。” “可是……”一想到要一个人留在这,迎蔷已经先害怕起来了。 “别怕。”他压抑不住冲动,飞快地俯下头去,在她唇上深深一吻,然后转身迅速地爬上了山坡。 这样的吻还真有其意外的功效,迎蔷完全震慑在这突如其来的悸动当中,喘息不止。她同样的姿势呆呆站在水池边,久久恢复不过来,等她终于从千年的昏眩中醒来,方宸已经带了毯子回到她身边。 “拿你的洋装当毛巾把身体擦干,然后用毯子把自己紧紧裹起来,就只有这样了。”他把衣服、毯子都丢在她附近。然后自动转过身去。 毛巾?两万多块的洋装当毛巾?迎蔷鼓了鼓腮帮子,却地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她照做了,洋装吸足了水还真像是毛巾,她用大毯子把自己裹了个紧紧紧。 “好了。”她说。 方宸一转过身来,就笑了。 “笑什么?”迎蔷瞪他。 他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她。 “你知不知道,古时候的嫔妃晚上去陪皇帝,全身上下都不能穿衣服,就像你这样,只用一条大被子裹着,然后……” “见你的大头鬼!”迎蔷红着脸骂。“你们男人脑袋里装的就只有这些?什么事都可以想到那边去!” 他的眼睁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 “你说对了。” 迎蔷的心又猛地一跳!她转过身去,带头往山坡上走了。 可怕而不受控制的状况。他挑逗她,她刚诱惑着他。虽然她不是有意,可是情况总转变成暧昧。 就像在回去的车上,迎蔷拿扭干的洋装想把头发擦干,不得不从裹着的被毯里伸出手来,车厢内空间有限,路又七弯八拐,迎蔷裸露的臂膀三不五时撞上方宸的胸膛,然后她的长发又牵牵绊绊,弄得整个车厢里都是她。方宸闭起眼睛都看得见她在水中的冰肌玉骨…… 对他的男性本能来说,这实在是太残酷的磨难。早知道他刚才就该下水泡一泡,冷却冷却。 灾难一直持续到绿屋,方宸送迎蔷回她房间。方宸一直告诉自己:要做君子要做君子,已经到最后一刻了,不要前功尽弃,强迫自己只准跟她说一句: “赶快去洗个澡,早点睡。” 然后,转头,不要犹豫,脚步跨出去── “喂!” 方宸心一跳,火速的速度回过身来,难掩心中的期待── “被子怎么都不见了?”迎蔷纳闷地。 失望至极,什么跟什么!原来是这个── 方宸像消了气的皮球。 “前两天晶晶好像拿去晒了,收在客厅的柜子里。” “你去帮我拿好不好?我不知道在哪里。” 他不去,还有谁去?顾虑到迎蔷的娇弱,怕她晚上凉着了,方宸抱来扎扎实实三床被子,层层叠上去像马戏团表演特技,迎蔷这时已经脱下了毯子,全身裹着一条特大号的浴巾准备去洗澡,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笑了。 “你还真贪心!分几次拿不就得了?小心摔跤!” “太小看我了,”虽然不太重,可是捧着三床被子走路还真有点辛苦,方宸大气一吐:“几件棉被就能难得了我?” 几床棉被是难不了他,可是加上迎蔷,就绝对是他无法负担的力量了,突然之间,只听见迎蔷又尖叫一声: “虫!虫!棉被上有虫……!” 有了上次的经验,迎蔷对这些虫真是又恨又怨!这回,迎蔷不再光尖叫着躲,反而勇敢地随手拿起带来的洗发精瓶子,往方宸抱着的棉被上又拍又打── “餵?你干什么?别乱推啊,喂!” 方宸抱着三床被子本来就重心不稳,迎蔷这么胡乱地增加重量,他身子一晃,终于“砰”地一响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三床白色棉被脱手,像雪山崩塌似的,全盖在他身上,把他埋了起来? “啊?”迎蔷一声惊呼,立刻蹲下去把棉被扯开,想救他出来;而方宸自己当然也挣扎着想出来透气,于是霎时两个人四只手手忙脚乱,三床棉被被抛到身边去,变成一个棉被鸟窝,他们坐在窝里。 “你还好吧?”迎蔷顾不得什么窝不窝,急急关切地问。 “不好。”方宸的声音简直是痛苦呻吟,脸上的表情是痛得龇牙例嘴,他勉强坐起来,屁股跟腰都在痛。“你搞什么鬼?” 方宸狼狈的样子实在让迎蔷很想偷笑,但她又不敢笑。 “刚才棉被上真的有只蜘……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什么ㄌㄚㄍ1ㄚˊ,好大一只!”迎蔷急急四处张望,想要找出那只罪魁祸首出来作证。可是它早不知道跑哪去了。“真的,我没骗你!” “我的腰快断了!” 他埋怨地,手撑着地想站起来,然而身子才移了移,他就立刻又动弹不得,这回不只因为身上很痛,眼前的霹雳景象更令他震撼!因为他终于发现迎蔷情急关心之中竟蹲跪在他面前,他张开的双腿刚刚好暧昧地圈着她,而她刚才一阵手忙脚乱,身上围着的那条浴巾早在往下滑,半月粉粉嫩嫩细緻的苏胸呵…… 他咬牙闭眼,捨不得……只得又张开。 迎蔷这会立刻意识到他异样的眼神,太炽热太过火,他的眼底闪烁着的,那是她无法了解的光芒,那眼神的另一层含意,还真教她打从心里怦然。 顺着他的眼光垂下眼帘,迎蔷立刻发现自己的浴巾……她脸色乍红,大吃一惊,迅速拉着浴巾往上提,紧张地想逃离这暧昧的姿势、暧昧的状况,想站起来…… 来不及了。从刚刚在溪边就被燃起的欲望,再加上现在的机会,他双手一揽,迎蔷立刻失去重心地摔跌在他结实的胸膛,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被那张薄唇给封死了。火热的唇完全占据了她,他全部的爱意随着他的舌送进她的嘴里,她的理智没了,脑里只剩下他壮硕的手臂、湿润的唇,与她身上那双摸索的手。 第22页 “我……”她的抗议是虚弱的,却依旧像是煽风点火的种子。“我应该要去洗澡……” “我知道。” 不,他肯定不知道,她加诸在他身上的力量挑动着他,他的慾火在燃烧,在崩溃,他如痴如狂地吻她的耳垂,而下颈子、肩膀,他的每一个爱抚驱走她每一个矜持,她虚软地拒绝: “不不……你的腰不是还在痛……” 早就不痛了,傻瓜。不只因为地上散落的棉被成了最柔软的床,他解脱的欲望放掉了他脑里所有其它的思维,也瓦解了她的意志,在他一波又一波的火热攻势之下,她昏眩了,她臣服于他的力量与魅力,也臣服于她体内的热情。不管了,她胡乱地想:不管了,就这一次,不管了…… 第七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4字数:10526 不管了的结果,是隔天两个人懒洋洋地睡到阳光遍洒大地,不只错过黎明,甚至错过早餐。方宸自上山之后从来没有这么荒唐过,迎蔷则是忘了时间,也忘了她房间的门甚至没好好阖上,只是虚掩着。 所以当晶晶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入她的梦里: “怪了,方宸跑哪去了?一早上就不见人影。薛迎蔷也不来吃早饭,睡得那么晚,我去看看她好了……” 不!不是梦! 迎蔷条地从梦里睁开眼睛,惊吓于未紧扣的门,她一惊而起,慌张地去摇方宸: “醒了!醒来了!糟糕了呀!” 一夜销魂,方宸仍沉醉于似水柔情的美梦里,他臂膀一揽,本能地又要寻找迎蔷的唇…… 这样的缠绵缱绻十足令人甜蜜难捨,可糟的是时候不对!迎蔷急急移开他的手: “赶快起来!晶晶来了!” 听到晶晶这两个字像看见炸弹,把方宸从床上给炸跳起来!手忙脚乱开始寻找散落满地的衣服,糟糕!糟糕……! 迎蔷动作比他快,她随便套一件从头到脚的大t恤就可以见人,眼见晶晶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方宸还在找他的长裤!迎蔷心一慌,冲出门去,反手在身后关上了房门! “啊,你起床啦?” 好险!好险!晶晶只差两步,就来敲她的门了。 “欸,欸。”迎蔷心虚她笑笑,眼神飘来飘去,手也不知道该住哪放才好。 “早餐已经被我们吃完喽!”晶晶笑道,虽然感觉迎蔷今天早上的神情有点怪,却怎么样……也猜不到“那边”去。“你自己去厨房弄吧。” “好好好!没问题。”迎蔷不安地靠在门前,又心慌又意乱。“谢谢!我知道了。” 一副想赶人走的样子,晶晶也察觉了,纵然奇怪,却也不好意思多问。“那我去忙我的了。”她点头朝她笑笑,走了。 迎蔷恨不得晶晶快快走,看见晶晶在廊前一转弯。她立刻又钻回了房间。这回记得锁上门了。 “走了?” 方宸压低了声音,警觉得像在当贼。 “走了。” 迎蔷点点头,跟方宸两人一同喘了口大气。惊险啊!想起刚才那张惶的模样,四目相接,又忍不住要爆出笑声来。 “迎蔷!” 天!晶晶竟去而复返,而且还在敲她的门? “迎蔷,你还在里面吗?今天有太阳,我想拿被子去晒。” 当下两人又吓得魂都快飞了!这该如何是好?转来转去像无头苍蝇! “喔,喔,好,你等一会,我正在换衣服!” 迎蔷一边慌乱地打发晶晶,一边急着用嘴型要方宸:躲起来啊!你还不躲?! 躲到哪去?这里连个柜子也没有!方宸也无声地回答她,眼角一扫,窗,窗── 两人速速交换眼神。都是一样的心思──别犹豫了,跳窗出去吧。还好这里是一楼。方宸没多加考虑,事实上也没时间给他考虑,他拉开窗,迎蔷找椅子给他垫脚,然而都踏上椅子了,那玩世不恭的个性还是改不掉,他忽然回过头来冲着迎蔷笑: “欸,我这样好像半夜来找你偷情的情夫……”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说这些!迎蔷哭笑不得,却也捨不得骂他,她作势要推他出去。方宸则趁机俐落地俯下身“啵”的给了迎蔷一个响吻,这才甘心翻墙出去了。 唉,真是!迎蔷又气又恼,却又掩不住心里的那一丝丝甜蜜,她快快关上窗户,终于打开门让晶晶进来。 “对不起。我在……找衣服。”刚才不让晶晶进门时用的是什么藉口她忘了,只是累喘喘,香汗淋漓,却还得摆出一副悠闲自然的样子。 “没关系。”晶晶没多问,只是笑了笑,直接去抱棉被。 “今天太阳很大呢,我最喜欢晒棉被了,晒得干干香香的,感觉很干净的样子。” 晶晶一边叠被子一边说,拉起棉被抖一抖,拍一拍,不期然……咦?皮带?晶晶诧异地看看迎蔷,迎蔷的视线则正专注地投向窗外,伸长颈子在望什么,晶晶把眼光调回来,狐疑地抖抖那条皮带,好像在哪见过……? 啊!阿宸的…… 从迎蔷窗口翻出来,自以为天衣无fèng、完美脱逃,正在前院踱步的方宸,忽然也像是听见了晶晶的惊呼一般,猛地低头,发现自己的皮带不在腰上。 糟,糟! “咦?你在这?怎么一大早就看不见你啊,跑哪去了?”迎面走来的是正要去洗把脸、然后补眠的德稚,看见方宸,随口就问了。 “啥?呃……我很早就起来了,去……散步。” 很蹩脚的藉口。可是饶了他吧,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那条皮带,拜託不要让迎蔷以外的人发现了。 “劝你还是多睡一点,”德稚笑道:“今天晚上你值班,别忘了。” 对对!今天晚上他轮班,得工作,方宸像是忽然想了起来。工作……唉唉,晚上要工作,那不是就不能……哎哎,实在太可惜了,可惜到让方宸足以忘了那条皮带。 一声低沉的汽车引擎声把大白天就已经在不像样遐想的方宸给硬生生拉回现实。绿屋极少有不速之客,更少出现开双b名车的不速之客,迎蔷算是特例,那么眼前这位又是……? 德稚和方宸的视线一併被吸引过去,行注目礼望着优雅步下车的男人──约莫跟方宸差不多年纪,很客气、很礼貌地朝两人点点头。 “你好,请问这里是新和村12号?” 没错,只是没人认得这号人物。男子又问: “请问薛迎蔷在不在这?” 说人人到。迎蔷正帮晶晶从房间里把棉被拿到前面来晒,层层叠叠棉被中迎蔷腾出一只眼睛,差点棉被就要失手全摔到地上去!她惊喊: “杨景康?你在这做什么?” 第23页 方宸迅速看向迎蔷,又看看那男人,心里有种不佳的预感,眼中有一丝异样,不过他还是走过去接走迎蔷手上的棉被,让迎蔷得以好好说话。 迎蔷大口呼气! “你怎么知道这里?” 她是留了字条告诉家人她在这没错,可是她没写住址啊! “伯母查到的。”景康迈开步子走向迎蔷,很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残忍“蔷蔷,我来接你回去。” 迎蔷心中一寒!她知道自己的假期肯定不会太长,可也没想到竟然这么短!上回还有两天。这回连两天的时间都不给她。 景康转过头去,客气而得体地对着其他人: “你们是蔷蔷的朋友吧?谢谢你们这么照顾她。我叫杨景康,是蔷蔷的未婚夫……” 未婚夫?迎蔷瞪大了眼睛,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 “谁是你的……!”迎蔷迫不及待地吼起景康,但她更担心的是方宸,急急转头看他,只见方宸垂着头帮晶晶把棉被铺在椅子上晒,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看不见他的表惰,也看不见他的心。方宸只觉自己在听到杨景康说话的那一剎那,一颗心像是被人拿刀挖了出来,丢到河里,再一直下沉下沉,又刺痛又难熬。迎蔷居然有未婚夫了?她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说? 他铺好被子,本能地挺了挺背嵴,不让人看出他的受伤。这种时候,佯装是最好的方法,嘻皮笑脸是最好的保护色,他咬咬牙,摆出一张笑脸,当着迎蔷欢爱交织的眼光、当着晶晶玩味的眼光,走到杨景康面前,主动伸出手来跟他握了握。 “未婚夫吗?欢迎欢迎。进去里面坐嘛,外面这么热。晶晶,招呼招呼人家。抱歉,我那边还有事忙,进去坐嘛!” 方宸一脸皮笑肉不笑,不由自主地,握着杨景康的手愈握愈用力。杨景康莫名其妙承受着他手上的力量,疼得都快叫出声来;可是方宸的表情看起来又是那么亲切,杨景康只好当作方宸握手力道一向那么重。 “谢谢,您别客气,您忙您的。”景康开始笑得有些勉强了。 方宸哪可能跟他客气,他一转身,立刻走入了。他这一走,把迎蔷的心也全勾了过去,她只觉有条鞭子狠狠地从心上抽过去。方宸强颜欢笑的神情刺痛了她,让她更加心疼、更加酸楚,她想都没想后果,只是抛下一句: “我……去帮他。” 完全不顾景康尴尬的眼神、其他人讶异的表情,不顾一切去追方宸。 “阿宸!” 迎蔷奔进方宸准备动物食物的小厨房,只见方宸从冰库里取出一块待解冻的肉块,重重地往流理台上一扔,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在生气,他当然有理由生气。迎蔷的心脏猛地一抽,更急于解释: “阿宸,你别误会,他不是我的未婚夫,我根本还没订婚,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方宸两手不停止工作,眼神却极沉郁,他自嘲地说: “是吗?就算不是你的未婚夫,至少跟你不可能没有关系吧?就拿我来说就好了,即使跟你共度了一夜,也不敢到处去跟别人自称是你的未婚夫是不是?” 他自嘲而受伤的口吻让迎蔷心中更加刺痛,那不争气的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了。 “阿宸。你别这样,他虽然算是我男朋友。可是是我妈看上的,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好了好了!”他摆摆手,打断迎蔷的话,为掩饰心中伤痛所说出来的言语更加嘲讽: “现在不是古代,一夜情的事很普通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因为昨天晚上就从此开始对你纠缠不放。咦?通常这不应该都是女方说的话吗?怎么变成我说了……” 他这么揶揄调侃的字字句句,教她情何以堪?她根本不像他所讲的那样,而他却一点也不听她的解绎。委屈的泪水一下子迸了出来,她跟着吼: “储方宸!你听我说好不好!不管怎样,你至少听我解释!上回我错怪你拿了那五十万,你不也气我不听你解释?现在我遇到了这样的情况,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 一句话像是点醒了方宸,他振作了一下,挺了挺背嵴,不再说话了。 迎蔷用手背抹去一直掉个不停的泪,慢慢说: “我家跟杨家是世交,我母亲很喜欢他,所以就内定了他是未来的女婿,再加上我交友的范围很受母亲的限制,就这样,他莫名其妙就变成我男朋友了。” 从迎蔷进门开始,方宸头一回正眼凝视她,只因她说的实在太荒谬! “迎蔷,将来要结婚的是你,不是你妈;爱情也是你的,不是你妈的。你搞不搞得清楚?” “我知道。” 这话,迎蔷听父亲讲得还不够多? “可是,”她烦躁地试着解释:“我母亲非常爱我,我也希望自己是个能让她高兴的女儿,所以我几乎从不违逆她……” “这是你的生活!”方宸用不置信的眼光看她,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总不能因为想讨你妈欢心,就把自己的终身赔进去!” “你不明白。”该怎么把她的心态说清楚?迎蔷舔了舔干燥的唇,费力地:“我是单亲家庭,从小我爸就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抛弃了我们,我多少受这件事的影响,也因为母亲始终灌输我这样的观念:爱情跟未来的幸福划不上等号……” 迎蔷突地用双手掩住了嘴,她愈说愈拧了。她的说法似乎只会议方宸认为,她跟他在一块没有未来。可她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让方宸了解她的心境……天!她该怎么说? 方宸压根不苟同她的观念,又没法子把自己心情描述清楚,就这么两相僵持,耳边却传来了很多人的声音,先是德稚,难得他有这么兴奋的时刻: “阿宸!我们刚才跟杨先生聊了一下,他原来是市民代表呢,他愿意运用他的关系,帮我们宣传报导什么的,这样一来,我们有了名气,要找经费就会比现在容易多了!” 迎蔷眼睛一转,瞪到了景康脸上。别人在想什么她也许不知道,但景康想什么她肯定清楚。景康是想利用这机会,给自己冠上一个什么“保育人士”的名号吧?对他未来的立委选举也有帮助。 方宸的脸都快变了颜色,眼光更阴沉。 “这么麻烦杨先生,不好意思吧?” “不会不会!”景康赶紧说:“保育动物这种事。本来就是大家该做的嘛。我现在能力还不太够,不过我会尽我所能,等我选上了立委,就更有力量了。” 听起来就像是选举台词。方宸不以为然,他有他的考量。 “我看还是算了。我们一直没有到处宣传,倒不是因为不知道出名的好处,只是出名也有坏处。这里现在很偏僻,没有什么人知道,所以动物们有个自在的环境;万一我们出了名之后没弄好,每天都来上一大堆看热闹的人,这些动物还上哪过活?” 第24页 “这话有理有理!”景康立即又说:“可是都可以计画的嘛,比如不公布正确位置、限制採访人数之类的,可行的嘛。” 景康的话倒也有理,不只德稚他们被说服,迎蔷也被说服了。就算景康只是利用这机会替自己捞点好名声,可是绿屋也因此获益,这对绿屋的未来来说是有好处。暂时,迎蔷把自己的事摆在一边,她认真用眼色去询问方宸的意思了。 绿屋的事,是比方宸自己的事重要得多,方宸抿抿唇,不能否认这法子的确可行,可是要他把绿屋的前途交给景康这种人…… 迎蔷知道方宸只是不放心──不放心景康。那么,如果是她呢?如果由她来做,方宸该放心吧? 她突地主动开口: “这个案子交给我负责好了。” 在场的人都楞了楞,尤其是景康,他直觉反应: “不行!你还得休养!” “休养什么?”迎蔷烦躁地截断他的话。“医生早说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工作了,就你跟妈听不懂!而且又不是只我一个人做,我会找人来帮我的,你担心什么?” 景康皱起了眉头。 “伯母不会答应的。” “你去说。”迎蔷抬眼一望景康,颇为坚定。“你去跟妈说,妈要是不准,这个案子也就别做了,我宁愿自己拿从小存的私房钱捐给绿屋。” 所有人都让迎蔷这强硬无转圜余地的话给震慑住了!唯独方宸,不但不讶异,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从刚才到现在极难得的一抹微笑。好迎蔷,他就是希望能看见她这样的一面。 “听见了?”方宸说,对这件事终于松了口:“如果是迎蔷负责,我就信任她,就这样。” 这两个人……景康望望迎蔷,又看看方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这两个人还真不简单!换言之,如果他真的想利用这机会打响声名,就非得听迎蔷的条件不可了? “好吧。”景康勉强应了,很勉强,因为他知道何佩凤那一关虽然能过,却肯定难过。“我答应你了。你现在可以跟我回台北了吧?” “这么急?”迎蔷不愿。 “你要伯母答应让你工作,还不乖一点赶快回家?她要是发起脾气,你还想工作?”景康说得头头是道,迎蔷脸色一敛,却也明白这是事实。 当着许多人的面,她没办法跟方宸说什么,只能以眼神传达她的心思,那双顾盼灵动的明眸,说的是爱和信任,她希望方宸看得懂。 “我去整理东西。”她颇为无奈,抛下众人,回到昨天晚上暂居的房间。 屋里,原来满坑满谷的棉被已经被拿到外面晒了,顿时变得跟昨晚极度不同。坐在床沿整理行李,迎蔷恍惚中忽然觉得也许昨夜只是一场梦,一场美梦。 爸爸呀,迎蔷在心中低嘆,你只告诉我要在结婚之前谈场自己想要的恋爱,却没告诉我,当我真心爱上了,要怎么办? “唔,你们说对了,那女人又走了。” 方宸靠在鱼缸旁,拿起鱼饲料准备餵鱼。 “问我多久没见过她了?”方宸认真地抬起手腕来看。“七天,二小时,又廿八分。” “哎哎,你们又说对了,就是上回看见她那个“未婚夫”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关于她的那个未婚夫问题,也就暂时没时间吵架了。”他洒下鱼食,气闷地拍拍鱼缸:“喂喂!别笑我,我也知道女人实在冤孽,可是偏偏就遇上了,她身体里还有我的骨髓,这该怎么算,你说?” “不过,喂,等会她就要来了,说是带几个记者来,可是那个什么未婚夫可能也会跟屁虫的跟来……唉。”方宸心里小小的愉悦立刻沦落成沮丧。“什么?要我去跟人家争?我全身论斤称都值不了几个钱,拿什么去跟人家争!人家可是未来的立法委员!” “糟吧?”方宸洒下最后一把鱼食,长嘆一声。“我也知道很糟,可是更糟糕的是,我又在这里对着你们说话……” “阿宸!”阿晖兴致勃勃地跑进屋里来,算是解救了方宸,结束他的自言自语。他兴奋地抖着一张报纸给方宸看。“你看,这里有我们的介绍耶!薛迎蔷还真的满厉害的,这么短的时间就有成绩,而且做得这么好!” 方宸接过阿晖手上的报纸,心里头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所有的调味料。他并不讶异迎蔷的成续,他早就知道迎蔷有能力,只是被埋没了;她理当是个特殊的、能干的女孩,只可惜这么好的女孩子却不属于他。 手拿着报纸,方宸却一个字都读不下去,眼前出现的永远只有一个人影──迎蔷迎蔷迎蔷…… 门外有引擎声响。方宸心里一动,立刻去了报纸就冲出门去。那熟悉的车,载来他朝思暮想的人!迎蔷从车上跨了下来,只有她一个人。几日不见,她看起来似乎有精神多了,举手投足也充满了活力。是工作的缘故? 迎蔷微笑地摘下太阳眼镜,看见倚在门边等待她的方宸,那双深邃明眸牢牢盯住她的眼,泄露着某种秘密。她深情地注视着他真爱的眼,那一剎那,仿佛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误会,不再有阻隔,如果时光能在此时冻结……不需言语,交织的眼光已经诉说了一切。 现实如此残忍,他们之间的美好时光总不长,迎蔷才刚迈步向他走去,身后便响起了庞大的车声,那巨大的引擎声让迎蔷不由得转过头去,却立刻张大了嘴巴……天!怎么会是一辆游览车! “怎么回事?”方宸的烈眉全拧到一起了。 “喂!”景康从游览车的窗户伸出头来向他们挥手。天!那一车上全是人!“我们的车停哪?这里停不停得下?” 不管停不停得下,他们已经霸道地停下去了。迎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错愕地问: “我只约了两位记者,请景康带她们上山来的,怎么会这样?” 方宸傻眼!他只答应两名记者来採访,杨景康干什么搞个观光团来!他不假思索,立刻跑到游览车的旁边,朝窗口大喊: “等一下!等一下!拜託你们都不要下车!杨先生。麻烦你下来一下。” 方宸还算客气,不过当杨景康笑嘻嘻地步下车来,还问他:“怎么啦?” 方宸简直就想一拳揍上他的脸! 绿屋里的人,听见这么庞大的车声。也都从屋内各处聚集到门前,看见车上那么多人,都吓坏了,这是什么情形现在? “不是只有两个记者?”迎蔷跟晶晶他们全跑了过来,迎蔷气急败坏地问景康: “哪来这么多人?” “欸,就那两个记者。”景康还笑着,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其他的是我们市长的老婆,老婆的亲戚,还有一些是你母亲的朋友……哎,反正他们一听我说有这么一个没人发现的好地方还可以看麝香猫,就都来了。” 第25页 方宸手握成拳,勉强在忍住自己揍人的欲望。 “上回我们是怎么协定的?不是说好不大肆公开?你把我们这里当什么?原野乐园?我要不要提供烤肉工具?” “怎么啦?” 景康终于微微皱了皱眉头。 “别这么说嘛。”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就连迎蔷也快昏了,气得直跺脚:“找记者来是来工作的,这样还工作什么?” 景康还很埋直气壮: “记者採访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嘛。” 方宸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怒意在他的眼里燃着两簇火焰,他再不顾情面: “车上的人都不准下来,你们回去吧。绿屋也不需要宣传了,如果你们这样子搞,我还宁愿惨澹经营,至少还能保留动物生存的空间。” “喂,不需要这么严肃吧?”景康也生气了,何必这么不给面子?“只不过多几个人参观而已,更何况他们回去之后还会替你宣传,你懂不懂啊?” “不懂。”shit!fucking你个宣传──方宸气到什么都不顾了。“我懒得跟你多说!你把车开走,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管你是迎蔷的未婚夫也好,老公也好,都一样!” “你这人──”景康下不了台,面色也阴沉下来,他看着绿屋其他成员,想寻求一些支援,然而没想到德稚他们虽然很想让绿屋更有发展,却也跟方宸的理念一模一样──如果要把这里搞成个观光区,干脆绿屋就收起来不要做算了。 “你们……!”景康孤立地找不到奥援,火气愈往上沖,他转向迎蔷,想她开口替他说些什么,没想到迎蔷也怪他咎由自取: “我真是服了你了,一件好好的事,怎么会被你搞成这样?这下大家都不用做了,我也失业了!” 这他妈的什么跟什么?迎蔷不仅不帮他,还指责他?景康陡地也一把火起,恨方宸在众人面前不给他面子,更恨迎蔷帮着外人编派他的不是。 “算了,不做就不做。”景康冷冷哼,本性尽露。“帮你们宣传,我还花力气倒贴呢。要不是看在可以吸引一些软性的选民,你想我会帮你们!” “你……!”方宸怒目以视。“带着你的选票滚回去!为什么我们要当你玩弄权政的工具?” “有没有搞错?算了,我早该知道你们是扶不起的阿斗。”景康骄傲地把头抬高,理所当然似地去拉迎蔷的手。“我们走吧。” 谁跟他是“我们”?迎蔷本能甩开了他的手。 “干什么?”景康恼怒。“人家不欢迎我们,你还想留在这里?” “你把话说好,”方宸冷冷地说:“我们不欢迎的人是你,不是迎蔷。” “怎么?”景康把炮火对准迎蔷:“你的胳臂是向外弯的?你的未婚妻是这样当的?” “我们又还没订婚!你不要口口声声未婚妻未婚夫的好不好?”迎蔷也受不了了。 “你要在人前跟我吵架?”景康暴躁地喊了出来,又像是不跟迎蔷一般见识似的,把音量压下去一点:“好了,我们回去再说。”说着又要去抓迎蔷。 “你放开!”迎蔷又甩又躲,然而景康这回握得死紧,就是不肯放,就这么推推拉拉,方宸看不下去,一把推开景康── “你有点风度好不好?人家不想跟你走,你看不见?” “关你什么事?!”景康咬牙切齿:“你算哪根葱?” 方宸气得冷笑。 “我就算是根葱,也比你这颗烂萝蔔好些。” “好了,你们别吵了!” 迎蔷一下子忘了自己的事,慌张地卡在两个男人之间。怎么搞的?这两个男人看起来像两头蓄势待发的狮子,竟为她吵起架来了。而且方宸的手老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拳头,迎蔷急忙拉住方宸,不想生事。 “阿宸,好了,你别跟他吵,宣传停了就停了,经费我再来想办法,就当没事了,好不好?” 迎蔷那软婉的语气,不但没有安抚到方宸,反而让景康火气更旺!瞧她讲话时还拉着那傢伙的手、那种熟稔亲密的程度!景康莫名其妙妒火中烧,笑声从齿fèng逼出来: “哦,我懂了,你喜欢上这傢伙了是不是?啧!上个月我问你的时候,你不才叫我去跟伯母商量?居然变得这么快!还是你跟他有一腿,搞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是什么疯话?迎蔷担心方宸的脾气会无法控制,急得先骂住景康: “你在乱说什么?你把我看成什么样的女人了?看我回去跟我妈讲!” 然而迎蔷这个防护景康的举动,这厢又惹火了方宸!她还护着他?这种男人── 迎蔷再也拦不住方宸!管他三七二十一,方宸箭步往前一跨,狠狠一拳先送到景康脸上再说!那力道又重又猛,景康被打得身子晃了晃,撞到了巴士,狠狠地撑着车身,所幸还站得住脚。 迎蔷一呆。本能冲上前去扶他。 “景康──你没事吧?” 已经到了这种时刻,迎蔷再多的关心也成了多余。景康摸了摸几乎被打歪了的下巴,愤怒之火在他心中灼烧,这下别想他再扮什么绅士了。 “你打人,事情就能解决了吗?”景康不屑地冷笑。“没关系,逞强斗狠,也许你这种人最在行。你拿什么跟我比?我有钱有家世,蔷蔷她母亲已经在帮我们办婚事了,你以为你认识蔷蔷几天就能跟她生活一辈子?你能给她什么?告诉你,我可以给蔷蔷的,你一样也给不起!” “景康,你说什么!”迎蔷气急败坏地嚷,可是没人理她。这两个男人,公仇私恨,前怨新怒,已经斗得理智全飞了。 “是,”方宸冷哼。“我是不能给迎蔷什么,可是至少我不是个不管别人生存、只顾自己利益的傢伙!” “阿宸!”迎蔷急急地又改变劝说的方向,可是她终于明白,不管她再做什么,都制止不了这两个人的怒火,不管她再说什么,也都肯定没人愿意听,她左右不是人。气得跺脚! 不只这样,迎蔷还很懊恼灰心。这两个男人,表面上是为了她吵架,似乎为了她而争夺,可是其实呢?不过只是男人与男人间的逞强、逞口舌上的一时之快,谁真正注意到她的感想?谁真正关心到她卡在中间,是为难还是痛苦? “你以为你多清高?窝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就伟大了?”景康仍兀自在吼。 男人有时还真比小孩多不了多少智商。方宸不甘示弱地顶回去: “至少我不会堕落到政冶圈里去和稀泥!” 迎蔷用手捂住了耳朵。对这样的状况,她真是既烦躁又厌倦,却苦于无法停止。那两个男人仍自吵个不休,吵吵吵,吵吵吵,她夹在中间,觉得自己血温陡地下降,但脑门却感觉有股火焰轰烧上来…… 第26页 她软软地昏了过去。 第八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5字数:9163 仿佛睡了长长的一觉。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而且连梦都没有。 迎蔷是被另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的。睁开眼睛,她第一眼就看见忧心如焚的母亲,正指着景康骂道: “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你?我是让你去带她回来,不是要你去抬她回来!” 这是哪里?迎蔷眼珠子转了转,不是她熟悉的医院,想必是阿宸那个城市的医院了。她在山上昏倒了,就直接被送了过来。母亲来了,萱芙也来了,守在她床边,还有景康──垂着头挨骂的景康。 “我怎么知道蔷蔷会突然晕倒。”景康嗫嚅地。“她这阵子身体状况已经好多了。而且她自己一直强调没事……” “她说没事?”何佩凤骂得口沫横飞:“她说没事你就信了?她之前的病多严重你有没有概念?我真是疯了才会答应你让她去处理那个什么筹款的鬼工作!” 那是“鬼工作”?迎蔷倒觉得她如果不再做点事,可真的会像是个在阳间飘荡的鬼了。她不想再听下去,动了动身子,发出一些声音,通知人她醒了。 “蔷蔷?你醒了?”何佩凤凶归凶,对女儿的关爱可是无庸置疑的。她立刻奔到迎蔷床前,蹲在她身边又是摸头又是抚脸,直当她是稀世珍宝那样地珍惜着,口中更是不停问:“好些了没有?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还好。”迎蔷摇摇头。“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几个小时,伯母她们一接到我的通知就赶下来了。”景康代答。 迎蔷看也不看景康一眼,只是忧心迟疑地问母亲:“妈,我不是……病又犯了吧?” “不是不是!”何佩凤连忙安慰女儿:“不是,医生说你只是太累了,还有,精神情绪不佳,一激动,就晕了,没多大事儿,回台北多休息就行。” 迎蔷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不是旧病复发,没有生命危险;忧的是,不管有没有生命危险,经过这次的晕倒事件,母亲肯定会更严厉地把她关在家里,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得到的一点点自由,又泡汤了。 “都是那个死储方宸!”景康插嘴又告状:“如果不是他跟我吵架,蔷蔷也不会气到昏倒。” 这太离谱了吧?架是一个人吵得起来的?都怪到方宸头上?迎蔷皱了皱眉头,只见母亲回过头去顶景康: “还不是因为你一点用都没有?碰到那种人,不要理他就行了嘛。刚刚他在外头,还不是被我赶走了!” 方宸被母亲赶走了?迎蔷一惊,心里慌乱起来,脱口而出: “他刚才在这?” 萱芙终于逮到说话的机会。 “嗯,跟杨景康一起送你来医院的,不过走了。” “还提他干什么?”何佩凤瞪了女儿一眼,又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去办出院,我们回台北去。景康、萱芙,好好照顾迎蔷!”何佩凤交代完,走出病房去办手续了。 丢掉了何佩凤这个障碍,景康得以直接面对迎蔷。可是他似乎气仍未消,对迎蔷是又爱又恨的样子,赌气又高傲地,装作在看窗外的微雨。 这种状况,萱芙应该当个和事老,缓和缓和气氛才是,可是明显地。她关心景康高过关心迎蔷,她自动走到窗前安慰景康: “好啦,你也别呕了,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嘛。” “我呕什么?”与其回答萱芙,景康更像是在说给迎蔷听:“有人连选择对象都不会,放着大好前程的男人不要,宁愿去找穷小子!” “哎,算啦,”萱芙的劝慰则更有加油添醋的效用:“其实那个姓储的也满有魅力的样子……”她刚才看见阿宸的。虽然穿着随便了点,可还长得不错呢! “魅力?他那样叫做有魅力?那我不就是全台湾最有价值的单身汉!” 迎蔷听不下去了。不只因为景康的夸张。更因为他们两人数落着方宸,一来一往,唱戏似的。值得在背后这么贬低人家?迎蔷心生一股嫌憎,看来一时半刻母亲还不会回来,景康跟萱芙也骂不完…… 她忽然悄悄熘下床,一声不响,从虚掩着的急诊室走出去了。 今夜微雨。那浮着的月如即溶的冰,雨丝随风飘洒,斜斜的、交织着淡淡的伤感。她不得不想起方宸,那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像酒,浸着相思,像风,蚀着记忆,可他竟不在身边。 雨淋湿了情焰。迎蔷顿时觉得无力,非常无力。她怔楞地坐在医院花铺旁的水泥栏上,一想起回台北之后,不知家人又会如何卯足了劲过度保护她,迎蔷就觉得十分索然,她努力了这么多,结果仍是徒劳无功。 曾经,方宸是她的某种力量。尤其有他在身边,迎蔷甚至可以很强硬、很自在地去做一些从前不敢做的事,甚至小小地违逆母亲的心意,可是……方宸不在。 不管他是被母亲骂走的,还是被景康给气走的,反正当她昏迷之后醒来,最期望见到他的身影,他却不在。 方宸啊方宸,你就这么走了么?就这么被打败了?我以为你我的爱存在着某些力量,怎么会? 她长嘆一声,雨丝湿了她的头发。也湿了她的脸庞。或者,在她脸庞上的不是雨水,是泪?她什么时候哭了?她自己都不晓得,只是忽然对方宸既爱又恨,她想念他,却又气他就这么放弃了她。 讨厌讨厌讨厌!迎蔷重重捶打身边的花糙。却一眼瞥见手上戴的那只手錶──方宸的表。迎蔷突如其来一阵火气,睁着泪眼,狠命脱下手錶便往对面糙丛里扔!不要了!他都不要她了,她干嘛还要留着他的表? 可是……才不到一分钟,迎蔷竟又后悔了。 就算方宸不要她,他却还是留在她的心里,她无法忘掉他。忘不掉他的温柔,他的好、他的吻、他的情、他的幽默、诚恳……可恶!还有那只表? 迎蔷陡地站了起来,顾不得下过雨的糙丛多脏,她冲到对面去,在糙丛中东翻西找,忘了自己的发在雨中乱成了个疯婆子,忘了自己的衣服被污泥弄得有多邋遢,硬生生又把表给找回来! 还好没丢!她怔怔地看着失而复得的表,又哭又笑,又悲又喜,泪水落得更加放肆,而而却渐渐停歇了。 她紧紧握着那只表,茫茫然抬起头。雨停了。她的爱情呢? 方宸的小屋。烟雾氤氲,夹在他手指上的菸像树枝上一颗永远灿红的酱果,相对于桌上菸灰缸里满满的菸尸,是十分合理的因果。 他一直视自己的“决断力”为他生命的奇蹟,只要他决定了什么,他总可以排除一切思虑,埋头去做,就好像当初他当完兵决定听从家人的期望回台北上班,教授与德稚他们期望与惋惜的神情完全动摇不了他;而当教授去世,他毅然决然重回山上,家人那副既失望又像是送葬的脸,也没让他回过头来。 第27页 唯独遇见了迎蔷这件事,他生命中的奇蹟仿佛消失了。 那天在医院,迎蔷的母亲和萱芙未出现医院之前,方宸担心迎蔷之余,倒还没有什么其它感觉;直到何佩凤与萱芙冲进医院,以亲属的身分占据医生的时间,又呼喝着赶他走,那一剎那,他忽然明白,自己虽然始终认为跟迎蔷有着某些联繫,可是事实上他根本算不上她的什么人。 看着何佩凤她们,一个是迎蔷的母亲,一个是她堂妹,另一个是她母亲内定的女婿。他们是同一国的,一挂的,而他不仅势单力孤,也跟这个群体很难有任何关连。所以在何佩凤又开口轰他时,他走了。 他觉得自己很蠢,蠢得以为只要迎蔷爱他就没有任何问题,蠢到觉得她家人的问题都可以解决……真是愚蠢! 叩叩叩!他的房门没关,敲门的人只是礼貌的告知,方宸一转头,晶晶不请自来,那张圆圆的脸微笑着。 “怎么?像个被拔掉插头的机器似的,一点精神也没有,这不像你喔。”她自动地抓了张椅子坐下。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机器本身出毛病了,就算插上插头也没用。” 晶晶看着他,研究似的。 “唉,我听人家说过女人谈恋爱会变得漂亮,男人谈恋爱会变得不像样,这话用在你身上还真正确。” “谁说的?”方宸笑得苦涩。“帮我打个金牌给他。” “你怎么不去找迎蔷?”晶晶不想拐弯抹角,她直说。 方宸楞了楞。他跟迎蔷的事很保密的,未曾公开,怎么晶晶的口吻,像是对他们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必去找她吧?又没什么事。”方宸压低了口气,还想瞒。 “是吗?”晶晶笑得诡,故意想起什么事:“喔,对,我忘了,那天我在迎蔷房间里捡到你的皮带……忘了还你。” 那条皮带,原来在晶晶那里,怪不得方宸后来到处找都找不到!方宸的眼睛瞠圆了,而晶晶那笑得坏坏的脸又不像在骗人……唉唉,他嘆了口气,这种时候要是再装傻,好像就太假了。 方宸索性不再提,就算默认。他只是忍不住再嘆一声: “我去找她做什么?我现在才知道,迎蔷不违抗她母亲不是没有原因的,她那个妈──” “这倒也是,”晶晶沉吟起来。“如果你还在台北工作,那还有一点可能。就算她母亲准许迎蔷跟你在一起,可也捨不得女儿陪你在这深山上……” 这不正应了那王八蛋杨景康上回说的──“你能给迎蔷什么?就窝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方宸的脸色变了,从白到青,由青转灰,晶晶一句话还没讲完,方宸的脸上已经换了七八种颜色。 唉!该死……晶晶说着说着,自己就住嘴了。她今天是怎么了?口没遮栏的,她可不是到这来故意要让方宸伤心的。她连忙改口: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对不对?我也陪德稚在山上啊,我也不见得就受苦受难了。我觉得,只要迎蔷不在乎,一切都好办。只是,你也不能确定她的心意,是不是?而且,哎,她一个人在台北,势单力薄,你又不在她身边,要她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 “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晶晶一个人喃喃自语似的,方宸本来也没专注在听,可就是后面那几句,仿佛开启了他脑子里的某部分。他忽地抓住晶晶的肩,迫切问起来。 “啥?什么?”晶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吞吞吐吐说:“我……我是说,如果你真的想要她。就积极点去追她。不要因为她妈凶着赶你走,你就摸摸鼻子回来了。” 方宸怔怔地盯着晶晶,那双眸子似乎被定住了,而他的脑子却飞快地思考着。突然之间,他身上的某个开关像是被打开了,他陡地从晶晶身边跳起来,脸上不再有茫然忧虑,而是某种神采、某种固执狂热和坚定。 换成晶晶呆楞掉,方宸这样的神情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太坚毅的样子,跟刚才差太多了嘛。 “晶晶,谢了!”方宸的脸上竟然还有了笑容,很明朗的笑容。“你知不知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刚刚说的话最有建设性?” 什么话! “事情都还没解决,你就得意起来了?”晶晶不由得骂:“再嘻皮笑脸下去吧!你这个死个性──” “别骂别骂!”方宸笑着,向她滑稽赔礼:“别生气,赶快告诉我,迎蔷地台北的住址在哪?别告诉我你没有,我听见你问她的。” 方宸的行事哲学真让晶晶又惊讶又无奈。 “你疯了?就这样去找她?我刚刚说的话你是听见没有?你不可能放弃绿屋,而她母亲对你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加上你的工作,就更打折扣。阿宸啊,鱼与熊掌不能兼得,你想清楚!” “我清楚得很!”方宸笑得乱有把握的。“可是你不也说过,迎蔷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鱼可以先放冰箱!” 晶晶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答案?鱼可以先放冰箱?绿屋就先冰起来喽?不过仔细想想,方宸的话也不无道理。既然这么多问题都难以解决,至少先解决一项,其它的再说了,这完全是方宸的处事风格──决定了,就去做,管他接下来还有什么。 晶晶像是也懂了,她笑着,转身出房门去,赶快替方宸找迎蔷的住址了! 对迎蔷来说,这样的日子说是坐牢、禁锢,一点也不为过,与其用这些形容词,不如说她是茫然──茫茫然于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非常安静,奇怪地顺服,何佩凤或景康要她参加什么晚会,她总是乖乖地去,不抗拒,却也提不起劲;而没事的时候,坐在窗前,迎蔷可以闷闷呆望窗外一望几个小时。尤其是屋外抽芽的绿树,偶尔飞过的麻雀,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研究似地望着她们。 这样的迎蔷,就连何佩凤也担心起来。她无法解释自己在担心什么,印象中,女儿不一直都很顺服的么?前阵子是极度地意外,现在恢复原状了,她该放心才是,可是她心里总有种隐忧,觉得女儿的顺从,其实更像种无言的抗议,放弃希望似的沉静。 她做的一切,她这一辈子所希望的,不过就是希望女儿能得到她未曾获得的幸福。所以才会替她铺好一条平顺的路,总要迎蔷幸福之后,才可能有快乐吧?可是女儿目前的样子,跟快乐两字似乎沾不上边。 何佩凤担心着,也问过,可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她如坐针毡地更不放心。这天,她有事得出门,特地还让萱芙在家陪着迎蔷,怕迎蔷闷着了。 然而闷着的人恐怕是萱芙。何佩凤前脚一走,萱芙其后接了通电话,咭咭咯咯地在电话里暧昧地笑了半天,然后就打扮得又亮又艷,出门去了。 但,也是萱芙出门之后,迎蔷忽然有了精神,想出走走了。她从椅子中站起来,梳洗打扮,便走下了楼,女佣玛丽亚看见迎蔷一副出门的模样,紧张道: 第28页 “小姐要去哪里?记得带行动电话,要是找不到小姐,太太要骂的。” 迎蔷默默看着玛丽亚。 “太太问起,就说我去找我爸。” 迎蔷告诉玛丽亚的并不是藉口,她真的来到了父亲的家,坐在父亲家的客厅,那个“另一个女人”──于秀琼,讶异而热忱地接待她: “坐坐!喔,你爸在书房里,要喊他出来,还是……” 秀琼陡地有了那么点无措,因为迎蔷极少出现在她家。就她的印象,迎蔷即使不像何佩凤对她那么怨恨,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感,毕竟十几年前薛明远的确重重伤了她们母女俩的心。 这让秀琼对迎蔷有了种奇特的歉意。难得见到迎蔷,她总想弥补些什么似的。 “您别忙,阿姨,”迎蔷笑得很淡,很单薄的。“我去书房找爸就好。” 迎蔷才刚要移步,薛明远已经听见了声音,先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一见到迎蔷,就惊异地叫了起来: “蔷蔷?你怎么了?变得这么瘦?” “没什么,”迎蔷微微笑笑,就在沙发上坐下。“我本来就很瘦嘛。” 薛明远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他在迎蔷对面坐下,说: “怎么忽然来找我?发生了什么事?” 迎蔷主动来找父亲的次数数得出来,也难怪薛明远会这么担忧。于秀琼见了,也主动退出了客厅,把空间留给两人。 “我只是想……只是想……,”迎蔷看着于秀琼离去的背影,再缓缓转回来的时候,眸中竟泛起了泪雾。“我只是想告诉你,爸,你上回跟我讲的那些,我想我……开始有些明白了。” “什么?哪些?”薛明远微微困惑,半晌,他才猜到:“是我说了,关于你嫁给景康的那些话?” 迎蔷很勉强她笑了笑。 “你说了,不管考量什么因素,当然第一得选择自己的最爱。那些所谓的财产、地位、家世学历,都不过是附带的条件……我想我现在有一点懂了。” 薛明远凝视着女儿,若有所感地嘆了口气。 “卡在两个男人之间,苦了你吧?蔷蔷,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也许如果太平顺了,反而你又不在意了。” “不,不是,我不是要来谈我的!”迎蔷慌忙把话题扯开,解释着:“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说的那些,我有些明白了,你十几年前所做的事,我也有些体会得了你的处境。虽然我不能说那时你抛弃我跟妈是做对了,可是……我想我可以了解你的心情……” 将心比心,迎蔷这几天想通了这些。如果她嫁给了景康,却忘不了方宸,藕断丝连…… 她虽然还没走到跟父亲相同的那一步,可是父亲的经历、他的想法,这十几年来她怎么想地想不透的,怎么样地无法原谅父亲的,如今她拿来跟自己的处境相比,一下子,全释然了。 薛明远静静望着女儿,心中的感动却无法言喻!他这个既柔弱又坚强的女儿,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虽然,她还不明白自己的爱。 “蔷蔷,悲剧最好在发生之前制止,这是我一直认为的。十几年前如果我能了解这点,我想我跟你妈就不会有如此遗憾的悲剧发生。我想说的是,现在你还处在悲剧发生之前,你打算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迎蔷咽了咽口水。她其实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停地逃避。再一次,她吧话题扯开:“爸,我来不是要说这些,我是想说,也许妈不原谅你,你也肯定有错,可是我……我不会再像妈那样恨你了。还有,麻烦你告诉于阿姨,不管妈怎么恨她,不管我以前对她有多少偏见,我想都不会再有了。” 一直到这时,薛明远才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感动,眼睛也雾蒙蒙的了。他长嘆了一口气,又是伤感又是感慨地: “我想,你于阿姨会很感激你今天说的这些。不过蔷蔷,不管我们怎么高兴,我们最开心的还是看到你幸福快乐。不管你决定什么,想做就去做吧,不要等到将来后悔。” “我……我……恐怕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迎蔷正勉强地思索着说词,恰好这时于秀琼给迎蔷端来了她最喜欢的花茶,迎蔷利用这机会站了起来。“不用麻烦了于阿姨,我也该走了。” “这么急?”秀琼没听见刚才薛明违和迎蔷的对话。慌张地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别管我,我现在就进房间……” “不,不是:”迎蔷比她更急。情急之下甚至拉住了秀琼的手,这举动十分突兀,她从来不留给过秀琼什么好脸色,更遑论任何亲密的行为。不仅秀琼楞住,迎蔷的脸也微红。“你们也知道,我出来太久,妈会担心的。” “这倒也是真的。”薛明远化解了这微微尴尬的场面,他挽着还怔愣着的秀琼,在门口送迎蔷,意味深长地说了最后一句:“蔷蔷,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一定有勇气去做你所决定的任何事。记住,别让以后的自己对自己遗憾。” 迎蔷震了一震。好重的话!别让以后的自己对自己遗憾。她下意识看了眼父亲与于阿姨,他们安详地依偎着,眼神如此的温柔,诉说着幸福。父亲十几年前的举动毁了一个家,造成了一个悲剧,却成就了另一个女人的幸福。若是父亲当年放弃于阿姨而选择母亲呢?可能母亲也会跟于阿姨一样幸福么?或者,终于仍是另外一种悲剧?毕竟父亲并不爱母亲。 如此一来,虽然迎蔷不能贊同父亲的做法,却也不能责怪他。他不走,并不代表母亲就能幸福一辈子,搞不好,反而成了两个悲剧──于阿姨与母亲的。 事情,总有这么多面、不同的角度。是从认识方宸之后,迎蔷明白了这点。相对于执着一种是非看不透的母亲,迎蔷学得更多了。 泪水又模糊了她的瞳眸。她再看了一眼相爱的父亲与于阿姨,终于坐进了自己的车。往回家的路开去。 家里,还是安静的。母亲还没回家,萱芙她出游未归,迎蔷看见电话旁留了留言,是玛丽亚的字迹,上面写着景康提醒她的事:“明天早上十点,机场。杨景康。” 机场代表什么迎蔷知道。景康前几天就说过,他父母出国渡假回来。他准备带迎蔷去接机。景康的父母迎蔷不是不认得,他家的晚宴餐会迎蔷也参加过,可陪着景康去接机……这几乎是认定了她是杨家未来的媳妇了。 唉!迎蔷轻嘆。是因为方宸的缘故,景康加快了脚步,订婚的日期,恐怕都已经在母亲和景康的心中了。 迎蔷手里捏着那张便条纸,无意识地走上二楼──她的房间。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呼叫,有人在远处喊她:“薛、迎、蔷!” 迎蔷深收了一口气,不是吧?一定是她的幻觉,怎么可能有人喊她?更糟的是,那声音还像方宸呢!老天!她想他想到这种程度了?迎蔷用手揉抚额角,继续往楼上走了。 第29页 可是,又是一声:“迎蔷!” 迎蔷怔住了,感觉声音就在她家楼下,她的汗珠从发丝里泌出来,开始觉得可能不是她的幻觉。 又一声:“薛、迎、蔷!” 迎蔷这下肯定了,她想也没想,立刻奔到走廊上,拉开对着街上的窗帘,瞪着楼下的人,在震动和迷乱中,她觉得自己仿佛不能呼吸、也不能移动了! “餵──”果然是方宸!穿着一条牛仔裤,简单的t恤,两手空空,就上台北来了?这傢伙居然还笑着,双手圈在口边对她喊:“喂,我的手錶是不是还在你那?” 迎蔷呆住,已经目眩神迷,思考速度变得跟乌龟一样慢,唯一还能活动的,是她的脚,还有一个念头:方宸!她返身就往楼下奔去,奔出了大门。 “你,”迎蔷喘着,不置信地瞪着他。“你在乱喊什么?” “我想,”他有点委屈。“如果我去按你家门铃,你妈恐怕不会告诉你一声就先赶我走了。我在楼下喊你,虽然你妈也可能拿扫把出来赶我,可是至少你会知道我在楼下。” 傻气!傻气!迎蔷死瞪着他,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怎么会这样的呢?这种重逢的场面,不该都是很美的?怎么被方宸搞得一点也不像电影或日剧里演的那样? “还好我家除了佣人以外没人在,”迎蔷还瞪着他。“否则你喊破了喉咙也没用,我妈就算不赶你走,难道不会不准我出来?” “也对。”方宸侧了侧头,沉思着。“不过我完全没想到这么多……” 那个样子,虽然鲁莽,却很坚定,仿佛有一定的自信他铁定能见得到迎蔷,其它的他全不管了。老天!迎蔷是多么喜欢这个模样的、充满了信心的方宸! “这么说,你妈随时可能回来对不对?”方宸想了一想,速速就拉起了迎蔷的手。“我们快走吧!” “走去哪?”迎蔷讶然,忽然又想到──“你今天晚上住哪?” “我不知道。”方宸回答得很干脆。“我没想那么多,我只知道要先找到你,就这样了。” 是方宸的那种笃定,让迎蔷突然之间被感动了。迎蔷相信方宸此时心中,除了她之外再也放不下其它。那种唯一的感觉,真让她冲动得想掉泪。他们的爱情也许平凡,也许跟任何人一样没有什么值得搬上萤幕的强烈情恨,然而总有那么一剎那,是值得记忆千千万万年的。 她想也不想,跑进停车场,把她的车开了出来。 第九章 更新时间:2013-04-24 22:35:25字数:11919 何佩凤才回到家,刚发现迎蔷不在,萱芙就回来了。而就有这么巧的事,萱芙才进门,景康后脚又来按门铃,于是短短五分钟不到,所有人都晓得,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迎蔷还没回家。 “去哪了?” 何佩凤烦躁地找玛丽亚来问。 因为方宸在门外大喊的时候,玛丽亚在洗澡。所以不知道迎蔷回来了又出去,她回答何佩凤最早的答案: “小姐去找她爸爸了。” 去找薛明远?何佩凤不放心。一通电话打过去,薛明远的回答是: “蔷蔷?九点多就走啦!” 九点多就走了?现在快十二点了为何还不见人影7何佩凤立刻打行动电话。又不通!她立刻抓狂了! “又离家出走、又失踪了?可是怎么连字条都没有!”何佩凤快疯了!逮着人就骂,怒气朝萱芙那沖: “要你在家陪蔷蔷,什么时候不出门,就非得今天晚上出门不可?蔷蔷现在不见了,你说怎么办?” 萱芙无辜地辩:“迎蔷有手有脚,就算我在家好了,她要去哪里我也拦不住她啊。” “至少你会知道她去哪吧?啊?”何佩凤又急又火,气得头顶冒烟。“一个个都不关心她!虽然她是我女儿,难道跟你们都没关系?” “我当然关心她,我是她男朋友啊。”景康不甘心被何佩凤骂进去,也有点生气迎蔷又一次的失踪。“我只希望她明天早上记得要去接我爸妈的飞机。” “呸!”何佩凤愈听愈气。声音愈拔愈尖:“现在人都失踪了。谁还管得到明天早上!” 这样的时刻,不管景康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他实在太熟悉这种状况了。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熘”。于是他很快地说: “那,我先回去好了,明天早上我再来接蔷蔷。” “喂,你不去找蔷蔷?”何佩凤的嗓门简且就要掀破屋顶! “伯母,迎蔷廿多岁了,自已会照顾自己的。而且根据之前的经验,她都只是出去走走,该回来时她总会回来。再说,”景康对迎蔷一次又一次的不告而别,实在也觉得厌烦了,而且留下来,肯定挨骂的机会比找迎蔷的时间要多得多。“不知道她去什么地方,去哪找?” 他走到门边,打算穿鞋子。萱芙左看右看,一边是要出门的景康,一边是母老虎似的何佩凤,她知道自己留下来一定成箭靶,被何佩凤骂人的话刺成蜂窝,才只一思索,立刻就跟着冲到门口穿鞋子。 “我……去找我同学,今天不回来了!杨景康,你顺路送我好不好?” “算了算了!”何佩凤瞪着那两个急着穿鞋、恨不得立刻逃离她视线的人,气得脸胀得红红的,“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自己找!” 景康和萱芙对看一眼,深深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英明,拉开大门,只差没有争先恐后跑出去。 “差劲!差劲!”何佩凤还在一个劲儿地跺脚,完全没理会身边管煮饭欧巴桑在喊她。 好半天何佩凤才听见,不悦地猛回过头。 “干什么?没看见我在担心女儿?!” “我是想告诉你,”欧巴桑慢条斯理地说:“我十点多时经过客厅,听见外面有个男人在喊小姐的名字哩,然后小姐就从楼下跑下来,出去了。” “真的?”何佩凤完全忘了生气这件事,她巴着欧巴桑不放── “什么样的男人?你有没有看见?” “我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天黑黑的,看不清楚,”欧巴桑皱皱眉头。“只知道很高,理个小平头……” 小平头?不要又是那个储方宸!何佩凤心里掠过一丝不安的预感,她没暇多想就奔出门去,朝着景康车子的方向大叫: “餵、喂!景康!你回来呀!我知道蔷蔷跟谁出去了!喂!你回来呀!我们去找──” 无奈景康跟萱芙跑得比逃命还快,哪里还听得见何佩凤在喊? 车子一下子沖得老远,一且到隔了两、三个街口,景康才敢稍稍放慢速度。 “你同学住哪?”景康问萱芙。 “我?”萱芙苦闷她笑笑,说了实话:“唉,我连要去找哪个同学都不晓得,这样吧。你走你回家的路,我在路上慢慢想。” 第30页 景康当然也明白萱芙的难处,他笑了笑。 “在伯母身边生活很不容易吧?” “是啊。”萱芙颇有感慨,“你就好得多,只是个客人。” “快要不是客人了,”景康自嘲地:“等当了她家的女婿,她就可以骂得更顺理成章一点。” “其实我觉得你很难得耶,”萱芙好自然地就说了出来:“婶婶这么强势,迎蔷的身体又不好,可你还是一直等地、照顾她,还愿意娶她。” “话不能这么说,”景康很淡然,说得像是件义务或代价:“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觉得迎蔷会是我未来的老婆。虽然我们有点像政治婚姻,但是如果我要娶她,不管她的身体怎样,我都得娶她。” “我知道是这样!”萱芙急急说,语气却不期然地带了点小女生的崇拜意味。“我只觉得,唉,迎蔷都不知道珍惜你。你那么年轻有为,又肯上进。不晓得有多少女生在等着倒追你。可是,哎哎,迎蔷好像都不在乎你似的。” 男人,尤其是像景康这样的男人,最容易吞进肚子里的就是女人的崇拜,萱芙这几句,简直说到他心里头去了!看!多少女孩在等着他垂青,只有迎蔷不把他当一回事,连萱芙都对他这般的赞赏有加,而迎蔷,却宁愿去喜欢那个窝在山上的没钱穷小子! “你真的这样想?”景康从挡风玻璃前移回视线看了看萱芙。 “当然是真的。”萱芙的语气益加梦幻起来,她惋惜着:“我总觉得迎蔷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不知道珍惜你的好,对你未来可能的飞黄腾达也不看在眼里。但是,哎,绝大部分的其他女孩都不会像她这样的,你要是肯对别的女人像对迎蔷那样,人家一定会很感动。” 萱芙这话倒也不是刻意说出来给景康听的,她是真的这样想。要知道,她长年处在何佩凤家的权势金钱阶级意识之中,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更糟的是,她也没有身分地位去跟人家争,久而久之,她总有种“麻雀变凤凰”的心态,只愿有朝一日能嫁到一个有钱有地位的老公,她就飞上枝头了!而那种“老公”的标准条件,当然景康是符合的。 景康眼梢一挑,心简直像在空中飞翔!是萱芙的话把他捧上了天。他不由得多看了萱芙一眼,而就这一眼,他突然发现萱芙其实还长得不错……至少那丰胰的身材比起迎蔷的洗衣板,有吸引力得太多。 奇怪他从前怎么都没发现这些?或者因为萱芙是迎蔷的堂妹,他总当她是迎蔷的家人,连说话都很少,今日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才有机会发现萱芙竟是这么的可爱! 相谈甚欢,一个做着她灰姑娘的梦,一个享受着被人崇拜的感觉,只可惜时间太短,景康家一下子就到了,而萱芙竟还没在半路想到她到底要去哪个同学的家…… “嗯,”萱芙很客气地:“没关系,我就在这下车,再坐计程车好了,谢谢你送我出来。”她丰润的手去开车门,那穿着背心裙而裸露在外的圆润手臂,让人好奇她其它的部位是否一样的丰满诱人…… 景康舔了舔唇,意外地听见自己在说: “要不要上我家去坐坐?我爸妈在国外还没回来。” 萱芙讶异地转头看他,那暧昧的提示似乎满明显。她眨了眨眼,像在考虑,再眨眨眼,像在犹豫,可是等她再眨眨眼── 看起来就像是挑逗了。 迎蔷车开了许久,终于来到海边的一栋漂亮的大房子。 “我家的别墅,平常没人,”迎蔷用钥匙打开了门。“今天晚上你就睡这吧。” 那样子,一副想把方宸一个人丢在这里的打算,方宸一下子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把我抛弃在这?门都没有。” 她为难地:“我总得赶回家去,我什么话都没留就跑出来,我妈一定担心死了。” “你可以打电话回去。”他顽强地。 “阿宸……”迎蔷实在难做人,下意识要去看手腕上的表。 “别看表!”方宸激动地一下子连她的手与表一起握住,握得那么紧、那么重。“迎蔷,你不觉得我们相聚的时间太短太少?你总是被人迫不及待地带回家,你总是没有自己的时间,可是至少这一次,你的时间要由你自己决定。”他拿起她的行动电话,递给她。 迎蔷盯着电话,较咬唇。 “你在教我做一个坏女儿。” “不,”他凝着她。“我在教你决定自己的路。” 迎蔷怔了怔,深吸一口气,终于拨了电话。怕吵到家里其他人,她拨的是母亲的行动电话,她相信母亲一定担心她担心到睡不着。果然,电话立刻就被接听了,何佩凤的声音马上冲出来: “蔷蔷?你又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没事,”迎蔷试着平静母亲的心:“妈,你别担心,我自己会回去。” “什么叫做自己会回去?你到底在哪里?你又跟那傢伙出去了是不是?他来找你?……”一连串不必换气的话,何佩凤说得又顺又熘,迎蔷知道这样的电话再怎么样也讲不完,如果下定决心现在不回家── 她咬咬牙,把电话开关关上了。 “你看,”迎蔷看看方宸,嘆了口气。“你真的把我变成一个坏小孩了。” 方宸笑笑,他急于把迎蔷带离这恼人的环境。“屋外是不是海滩?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于是,他们走向那片无人的沙滩,在黑灰色的砂上,他们席地而坐。 “我的表呢?”他玩笑地问。 “在这。” “你一直戴在手上?” “多半。” “你知不知道这对我的意义?”他屏息问。 迎蔷心一动,手指翻弄着那只表,忽然间,她发现表上的时间早就停了!停留在八点多的位置,她苦笑地把表拿给方宸看。 “就算真的有什么意义,可惜的是,现在也已经停了。” 方宸怔楞了一下,一看表。果然时针分针都静止了,他忽地大笑起来,迎蔷本能地拿起表来甩一甩,摇一摇,希望它能恢复走动,而方宸却接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就让时间停止吧,不是很好?时间就这样被我们锁住了,把我对你的爱、对你的感觉都锁在里面。” 迎蔷轻轻颤慄了一下。 “什么样的感觉?” 他伸出手臂搂住了她,让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 “很奇怪的感觉,某种异样的熟悉与连繫……很难形容,也许因为你身体里的某部分曾经是我的。你知道,”他再搂紧了她一些。 “虽然一开始是你帮了我拖车,可是我总觉得是我把你从路边捡了回来,像捡了只迷路的小动物那样把你从迷迷惘惘中捡了起来,餵你信心,餵你笑容,而在这过程之中,我早就爱上了你。” 第31页 迎蔷深吸了口气。虽然她知道方宸爱她,可是这么坦白的表白,还是第一次。迎蔷眼眶蓦地发热,柔肠百转,她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好拿其它的话遮掩: “我想,你不会只是来要手錶的吧?” “当然不是。”方宸温柔地拂着她的发丝,“我来带你回山上。” 迎蔷怔了怔。 “我没说要去。” “你嘴里没说,可是心里说了。”方宸笑道。心疼于她的泪眼,想逗她笑。“你知不知道,eddie自从见过你之后,每天都问我,那个女人呢?那个漂亮的女人呢?他要是看见我空手上山,会咬我的。” 迎蔷的泪卡在眼眶中下不来,她知道方宸是不想让她哭,她也知道方宸总有能耐不让她哭。 “你少编故事了。” “我不骗你,”他编故事编得极认真:“还有kitty,它长大了呢!早已经不需要奶瓶,可以吃固体食物了。我只要一跟它说,记不记得曾经抱过你的那个女人?它就会立刻在我身边跳跳跳。” 关于方宸的瞎扯,迎蔷是打死也不信。可是讲到kitty,她立刻满心都是怜惜。那只小麝香猫,她亲手餵过它的。虽然那几天只是她生命中短短的一段,但那种有意义的生活,真是令她嚮往而怀念。 “你要是再不上山,”方宸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再过不久,kitty过了母亲照顾的时间,琪琪的脚也恢复健康,我们就要把她们一起放回森林去了。” 迎蔷心一动,她嘆: “你在煽动我。” “我是在煽动你。我来就是为了想把你带走,”方宸的眸子忽然变得又深刻又笃定,充满着坚决的光芒。“否则你以为我来干什么?参加你跟杨景康那小子的婚礼?”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迎蔷自暴自弃地再嘆:“你不是不清楚的,我妈……” 方宸让话在脑子里停顿了一下,才说出来: “第一次跟你妈沟通是半年多以前吧,因为你的骨髓移植。曾经,我觉得她很可悲,因为她是那么样地不相信人、那么样地把别人隔绝在外。”方宸很诚实地就说了。“于是我也曾经好奇,她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是否也很可悲?还是变得跟她一样可悲?” “现在你看见了。”迎蔷自嘲地。 “你不一样,”他热切而诚挚地:“你在改变,你在寻找。迎蔷,你可以做你自己。迎蔷,别以为你嫁给景康就算报答了母亲,你能保证你跟景康一辈子幸福快乐?万一到时候不是这么一回事,你离婚,或者发生了其它的事,你想你妈还可能开开心心的跟你说很好很好?” 迎蔷猛地抬起头来,带着某种震撼的情绪凝视着他。方宸的这些话,跟父亲一直告诉她的几乎一模一样。难道,所有人都看清了事实,只有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可是或许,在她内心深处,她也老早就决定了某些事,只是表面上的她,不肯承认而已? 她刚去找过父亲,除了想对父亲和于阿姨说出心中的话,其实在那时,她对自己的爱情也早有了认知吧?只是她一直压抑着,拒绝相信自己,而方宸这么莽莽撞撞地冲上台北,教她措手不及,却也一下子教她终于撤走了防线。 方宸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 “你知道么?如果失去了你,我永远会想到,曾经有个女人介入我的生命,却又不肯给我机会跟她厮守……这怎么样我都不会甘心,你懂不?”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一直等待的?”迎蔷的泪水迅速充满了眼眶 泪珠纷纷滚滚。“我的身体不好,这种病就算因为骨髓移植治癒了,至今为止长命的机率也不高,我很有可能早早就死的。” “我管那么多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比的坚定,足以令人感动的坚定。“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每一分每一秒,我们都快快乐乐的,我可以一天到晚逗你笑……这样就足够了。” 迎蔷哽着,满眼眶都是泪,她盯着方宸,眼里心里都被他占满了。她幽幽地嘆: “你这个人,就是这么会说话,有时说得让人生气,有时又让人……感动。” “我要是不会说话,怎么哄你?” 方宸始终没放弃说服迎蔷,用他自己的方式。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那个王八蛋,我怕我会去你们婚宴上拿枪扫射。” 总是这么让人哭笑不得,迎蔷不想骂人,没想到她泪眼婆娑的眼眸中却闪耀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光采,脱口而出: “你赢了,好不好?我不嫁景康了,我会跟我妈说实话,跟她说我真正的感觉。” 方宸始终在等迎蔷给他一句承诺,而当他终于听见,却不由得呆了!太兴奋而不敢置信,眼前那张扑簌泪落的脸庞,却又闪着无比光华!从她的眸中,他看见了他梦想、渴望千万次的情意,他的脑子无法多作思索,立刻紧紧地拥住她,那么紧,双臂几乎将她压碎!他捧起她的脸,热情渴望的吻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脸、她的唇上。 他不会失去她了!他兴奋得想大喊。他缠绵地吻她,永远都不想停。他知道这一切还没结束,眼前还有太多的困厄等着他们,但至少从这一刻起,他们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不再有犹豫,不再有猜疑,这足够让他们携手面对未来的一切。 黎明的第一道光自海平面上升起,星辰归隐,黑暗不在,晨光像是给了两人的未来一支上上籤。迎蔷温存地依靠在方宸的胸前,她的脸色桃红,笑容却如朝阳般的美,她忽然扭头瞧他── “唉,怎么办?我又好想去游泳。” “那就去游吧。”方宸的语气如此温柔而宠溺。“小心点,注意自己的体力,不要得意忘形了。” “你才得意忘形呢!”迎蔷用手指敲敲他高挺的鼻子,故意板起脸。“正经没两分钟,又开始乱讲话了。” “这该怎么办呢?”方宸其实是不得意也会忘形的,他笑着:“我要不是这么会乱说话,你也不会爱上我是不是?” 迎蔷听不下去了,笑着推开他,走向海滩,和衣跳入水里。她不想游太远,只是想体会那种在无边无际的海洋中,放松的自由感觉。 站在沙滩上,方宸微笑望着迎蔷的泳姿,而他眼中那种宠爱、欣赏的爱意,一刻都不曾消失。他忽然有种冲动,也想随着迎蔷跃入海中,然而当他正准备跨步,在他身后却暴响起一声大喊: “喂!喂!果然你在这!蔷蔷呢?我们家蔷蔷呢?” 何佩凤慌慌张张、急急忙忙朝他冲来。方宸笑容一垮,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怕何佩凤的气势,而是她一夜没睡,重重的黑眼圈挂在眼袋上,头发被风吹乱,又横眉竖眼,真像个疯婆子。 “蔷蔷呢?你把她拐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方宸那么高又那么壮,何佩凤一定双手抓住他开始摇晃逼供了。 第32页 “喏,在海里游泳。”方宸理所当然地随手一指。就算所有人都怕了何佩凤,他还是不怕的。 “什么?”何佩凤惊声尖叫!“你居然敢让她在海里游泳?出了事谁负责?把你剁碎了也赔不了我们蔷蔷!” 何佩凤边骂边斥,立刻就要奔进海里“救”女儿,方宸俐落地把她一把抓回来:“喂喂,你有没有毛病?迎蔷泳技很好,又不游远,这样就会出事了?” “你知道什么?”何佩凤恨恨地骂他,因为自己被他像老鹰抓小鸡般抓住动弹不得,更恨了。“迎蔷身体不好,她不是平常人──” “她不是平常人,是什么人?”方宸老早就想说说何佩凤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刚好迎蔷不在,何佩凤又没帮手,他顺顺地就骂了出来:“她如果还有病,医生就该把她关在病房里,不放她出来。而医生都说了她恢复得跟正常人差不多,你还不准她做这,不准她做那,你的羽翼有多大?大到能保护她一辈子?迎蔷自己能做很多事,她有很好的能力,你为什么从来不听她的?你看看──” 他把何佩凤硬转向海边。 “你知道你女儿多少事?你知道她可以游得这么好?她是大人了,有脑子,她明白自己的体力,她不会做危险的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 “算了,不说了,我口渴了。”说了这么一长串,方宸终于放下了何佩凤,不再抓着她。何佩凤脱离了他的禁锢,微微呆楞地,居然没有立刻奔向海中找迎蔷,她瞪着方宸,揉着被方宸抓疼了的手臂。 从来没有人这样数落过她,就连薛明远也没有,因为她根本不肯听他说话,可是这小子,当她是什么?就这样噼哩啪啦骂她一顿? 可何佩凤不能否认的是,方宸这种强烈的方式,却还真能让她听进些许。她看看在海里像条鱼一样悠游的女儿,又看了眼前的方宸。先不管她对他的评价仍然超低,可是至少,嗯,这小子还真有点份量。 “妈……妈…”迎蔷一身是水地上岸,一看见母亲,就心虚的吓住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还说!”何佩凤回过神来,眉头皱得像打结。“我开着车,去每个可能的地方找你,你看看,天都亮了我才找到这里!” “对不起,妈,我不是故意的。”不管迎蔷今天跟方宸决定了什么,可是昨天晚上害母亲担心了一夜,怎么说都不应该。 “好了好了!”何佩凤二话不说,拉起女儿的手。“跟我回去吧!你瞧你!弄得这么狠狈!” 迎蔷微微纳闷,不明白母亲怎么没发飙?她在海里游泳耶!迎蔷真想提醒她。可是既然母亲不说话,她也不好多说,边拧着衣服上的水,边跟母亲往前走,而方宸吹起口哨,也跟过来。 “喂!你这小子还跟着我们做什么?”何佩凤陡地扭头骂人。 迎蔷也很快地说: “阿宸,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把事情讲清楚,你要是跟我回去,会……” “会什么?”方宸坚定地盯着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以为我会把事情丢给你一个人解决吗?别傻了!” 迎蔷眼眶一红,蓦地好感动,就连何佩凤也被他那种坚决和果断给震住。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喜欢上这男人了。 有些男人的条件相当好,你却觉得人家无聊、难以相处;而有一种男人,即使你知道跟着他没有未来,甚至还会吃苦,你却不在乎…… 方宸就是这样的男人。 迎蔷在别墅中洗澡换衣服,弄完回到台北的家已经八点多。三人才刚踩进门,还没开始进行批斗,萱芙就回来了。 穿着昨天晚上的那套衣服,稍稍有些凌乱,她好奇地望着眼前这奇异的组合,却让何佩凤瞪了一眼,那眼神像在说:没你的事,你看什么看? 不见得全没萱芙的事,门铃很快又响了,这回是景康,他来接迎蔷一块去机场。 景康一进门,看见方宸也在场,脸都绿了!何佩凤对他招招手。 “算了,大家都过来一起坐吧,迎蔷说她有事要说,大家都听听。” 景康坐过来了,刻意挤在迎蔷身边;萱芙也找了个位置,迎蔷咽了咽口水,刚挺起背嵴准备要说,方宸却抢了先: “我想……” “我来说,”迎蔷对方宸勇敢她笑笑。“我知道你想帮我承担,可是我可以的,你放心。” 转回头,面对着其他人一式一样的惊愕表懵,迎蔷先面对景康: “景康,我很抱歉,我该早点告诉你,我不能嫁给你,因为我不爱你。我知道我的行为可能造成你很大的困扰,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我真正的想法,抱歉。” 迎蔷连话都还没讲完,景康就迫不及待地先爆炸了: “什么?!你不想结婚了?都是为了这个浑小子,是不是?” 事情果然就如同迎蔷与方宸所想像的一样是个混乱大战。何佩凤万万没想到女儿这么斩钉截铁它是要说这些!她差点跳起来! “蔷蔷,你太令我失望了!我告诉过你多少次?爱情跟婚姻是扯不上边的,你要为以后的幸福着想啊!就算你以为有爱情,结了婚也会走样,你没听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世界上的事没有绝对的,”迎蔷的手放在方宸身边,他立刻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妈,不见得婚姻就一定是爱情的坟墓,绝大多数还是幸福的例子。我只知直,如果我一点也不爱景康,我跟他註定会是个悲剧,不可能有幸福。” “伯母,你听,这是什么话?”景康寻求何佩凤为同一阵线。“都是这傢伙害的!蔷蔷认识他之前还好好的,都是他教坏了蔷蔷!伯母,你还留他在这做什么?赶他出去!” “你废话很多耶!上次那拳打得还不够痛是不是?”方宸终于忍不住了。 “咦?有暴力倾向喔。”萱芙突然冒出了一句,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转向她,她算哪根葱? “你多什么嘴?”自然有何佩凤来骂她,可是何佩凤瞟了一眼,忽然觉得萱芙身上哪里不对……哪里不对?她眯起眼睛再多看一遍,发现了! “你搞什么鬼?耳环只戴一只的?这是什么鬼流行?” 不是流行,而是掉了。萱芙本能地用手去摸耳垂,立刻张惶起来,在身上脚上乱找。迎蔷的结婚事件于是出现了插曲,大家都去看萱芙找耳环去了。 “不要掉在外面,就不好找了。”迎蔷好心地说。 “哎哎,一只耳环而已嘛,干嘛这么大费周章的?再买不就得了?” 景康开口了,他坐在迎蔷身边,奇异地居然有些不安,这让迎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让迎蔷发现了更奇异的── “咦?这是什么?”迎蔷从景康的西装肩膀部位挑起了一个卡在织线上的──耳环! 第33页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萱芙耳朵上掉了的那一只。 “哈!”方宸忍不住笑了出来。“喂!就算没时间换衣服,也得找清楚遗漏了什么,否则统统都是把柄。”他是想到了自己留在迎蔷床上的皮带吗? “你们……你们!”何佩凤当下指着萱芙和景康,气得声音发抖:“怪不得你们昨天晚上一起走!萱芙、景康,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就拿这个来报答我?” “婶婶,不是这样的!你别误会……”萱芙还想瞒,但她无意间跟景康交换的眼神,早说明了一切。 “对啊,怎么怀疑到我们身上来了?”景康也急急地想混淆视听:“有问题的是你们这两个吧?”他一指迎蔷跟方宸:“你们两个也在外面混了一夜,谁晓得你们做了什么?” “什么叫做“也”一起混了一夜?”方宸笑嘻嘻地抓景康的语病:“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喔,我们只不过在沙滩上讨论终身大事,才讨论出结果,天就亮了。不像你们,还激烈到耳环被扯下来勾在别人的衣服上,啧!不疼吗?” 萱芙下意识地偷偷去摸她的耳朵,奇了,昨天被扯下来的时候还真的没感觉…… “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何佩凤气极!她这辈子拜薛明远之肠,最痛恨的就是用情不专的人!对这种人,她根本就是深恶痛绝,恨不得拿刀阉了他,哪里还可能把女儿嫁给他!景康一下子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也懒得问你们两个背着我勾搭多久了,”何佩凤气得发抖,她一指大门:“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就这样?就这样被判出局了?景康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伯母,你不能这样就叫我走,不是说好我要娶迎蔷的?伯母,你不能让这小子混淆了视听……” “好!”何佩凤一凛。“那你给我说清楚,萱芙的耳环为什么勾在你的西装上?什么情况之下耳环会勾在那边?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不……不是!”景康还想辩,却是百口莫辩,而萱芙,看起来非常无辜,却又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今天这件事,我自然曾跟你父母亲说,看他们教出什么好儿子!你以为我放心把我女儿嫁给花心的男人?”何佩凤冷冷地。 直到现在,景康才终于明白他是没指望了。他暴跳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指着迎蔷: “好,这就是你聪明的选择?不要未来的立法委员,却宁愿要这个穷小子?好!没关系!没了你,还有其他女人排队等我呢!至于你妈的关系,我也都攀得差不多,不再需要了!你跟着他到山上去餵动物养鸡养鸭吧!一辈子过苦日子!” 迎蔷听了倒没什么,只觉得可笑,何佩凤却气到冒火!这死小子,只是利用她来攀政商关系?她气到冷笑: “不劳你费心,有我的财势,就算我让迎蔷去山上,你想我会让她过苦日子吗?” 迎蔷望了方宸一眼,在心里偷笑了。她妈妈要是真的想帮方宸,那绿屋的未来可就顺利了。 可是景康的心却一下子凉了!说的也是,虽然何佩凤的关系他已经攀得差不多,然而未来的所有好处──包括何佩凤的遗产,他是一毛也拿不到了。 他气极,又懊丧,恨自己昨天晚上怎么这么不聪明,今天早上更不够聪明要检查服装,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景康气沖沖地瞪着他们,气愤地轮流看过每一张脸,终于深吸一口气,维持着他的骄傲,一仰头,忿忿地住门外走去。 萱芙眨眨眼,像是醒过来一样,根本还来不及看迎蔷,也来不及管何佩凤骂不骂人,她立下决断,当场跟着景康也冲出门去。 都走了。眼前惹她生厌的人都走了。何佩凤长长嘆口气,倒进沙发里。眼前剩下的只有看起来极得意的方宸,和一脸幸福的迎蔷。 何佩凤既疲惫又不甘,怎么自己选的景康竟会发生这种令她此生最最无法原谅的错误?而方宸这小子却一副对迎蔷既忠诚又深爱的样子! “算你好狗运,那死景康让我看到了这样的真面目,否则你以为你可能有一点点机会?”何佩凤哼着。 迎蔷和方宸相识一笑,四目相接,眼里俱是说不出的柔情、默契、渴望、幸福,方宸忽然掉头对着何佩凤── “伯母,你先转过头去好不好?” “干什么?” “给你一个惊喜。”方宸狡黠地。“先转过头去就对了,等会我会叫你。” “搞什么鬼!”何佩凤骂归骂,却也好奇方宸要给她什么惊喜。这小子脑袋里好像总装了些让人讶异的东西,她转过头去了。 好半晌,身后没有半点声音。何佩凤等急了,催着: “到底在干什么?再不讲清楚,我不管你了啊。” 仍是没有回音。何佩凤终于觉得自己被耍了,她气呼呼地一下子转过头来── 方宸和迎蔷竟然在她面前胆大包天、火辣辣地拥吻!极辅导级的镜头,但却是那样的缠绵、甜蜜,满满都是爱…… 何佩凤忘了要骂人了。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