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瘾》 第1页 [现代情感] 《成瘾》作者:sansaga【完结】 文案: 喻棠心血来潮的时候,认真算过自己身上的一笔笔糊涂帐: 蹭上了暗恋对象的车,车子却出了事; 励志学音乐成为老师,却有一只耳朵听不清了; 到最后暗恋对象说要娶她,也不是因为男女之情。 人人都说她是个可怜人。 # 薄越其实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 他从来是堵无心的铜墙铁壁,刀剑都刺不穿,旁人眼里像在神坛之上。 直到那场车祸。 # “他告诉我,在那一瞬间,他的螺丝钉松掉了。” *豪门总裁与狗血齐飞 *憋出内伤都说不出口高冷小少爷x开朗积极表面软妹黑心糖糖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喻棠,薄越 ┃ 配角:不是主角 ┃ 其它: ================== 第1章 第一笔 == 喻棠近来喜欢上了折腾自己的衣柜。 她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最近最常做的一件事情就是上网搜索各种收纳视频,跟着这些收纳老师学怎么合理利用空间。喻展文的电话拨过来的时候,她正在床上摆着电脑,一边看的专心致志,一边收旁边的一堆衣服,眉毛微微拧起,心无旁骛。 “今晚回老宅别穿的太寒酸,”喻展文那边声音嘈杂,应该是在外面,说话间还停顿了一下,“别丢了我的脸,钱该花就花——” 他那边又传来女性的娇笑声,这直接导致了那头的人沉着嗓子也并没有显出什么威慑力,那种凛凛然的语调听着没多正经。 “——这回算公事,老子给你报销。” 似乎还挺豪爽的。 这声老子倒不算说脏话。 喻展文的确是她的老子,亲的。 电脑屏幕上的老师还在尽职尽责地展示如何叠一件衬衣,喻棠盯着,含糊地应了一声。 实际上她也知道,对方压根不需要她这声应答。 就仿佛是要印证这个想法似的,听筒里果然又传来一声低低微磁的“宝贝”,又性感又悦耳。 别误会,叫的当然不是她,而叫的是喻展文的哪个宝贝,喻棠也不清楚。毕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总觉得喻展文能换够三百六十六个。从小看到大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喻棠愣是看到了视频最后一分钟,才慢吞吞地合上电脑,又活动了一下手腕,一件一件地把床上的衣服往衣柜里放。放完了,又转过身,坐到梳妆檯前,利落地扎了个马尾,对着镜子嘆了口气,开始收拾。 一个花花公子,身上最闪耀的资本自然是钱和权。 而除开这些,她那个老子还有区别于其他多情人的一点东西:四十几的年龄了,看起来还像是三十出头,轮廓深邃,眉目含情,眼尾微微上挑,笑起来的时候潋滟一片,动人又迷人。 喻棠继承了他这份貌,尤其是这双眼睛,随便拎出去站一块儿了,也不会有人说他们不是父女俩,偶尔在旁人不太熟悉的情况下,还能得一句恭维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她会长,母亲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当然,喻展文是很不喜欢这个说法的。 一是不喜欢父女,二是不喜欢提到多余的人。 他是自称的永远年轻,永远风流,因此在最早的时候,喻棠甚至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甜甜地卖乖叫哥哥,就为了跟出去噁心一下看不惯自己的人,那个时候小孩子是怀着天然的亲近感,到了现在,也早没了那个心思。 毕竟换位思考一下,她这个纯粹是被母亲甩过来的拖油瓶,对一个流连花丛的多情少爷来说,的确只会是束缚和累赘,再没别的作用。 “养条狗还简单得多了,至少餵饱了出去熘熘,就能对你忠贞不二,哪里用得着花心思哄啊。” 自称是永远风流的喻博文以为她睡得香甜入梦,隔着门板跟自己哥们调笑着打电话,语调轻轻松松,声线依旧悦耳。 喻棠睁着眼睛盯着门缝,被漏进来的光刺的眼睛发疼,头脑发木,心里盛了一汪冰冷的泉水,彻夜未眠。 默不作声,耿耿于怀了几天,反而读书读的迅速释怀了。 她实在是暂时没有什么可以矫情的资格,没有经济能力的小屁孩儿一个,还得暂时依附那位“永远风流”的家长,总归不能不知感恩,而去不知好歹苛求更多。 不然那就真成了还不如养只乖巧宠物,暖心又贴心。 她那个时候十几岁,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怎么才能在喻展文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呆着,一直等呆到大学了,就干干脆脆申了学校出国跑了路,那时候才算是短暂地解放了一会儿。 託了喻家的名头,喻棠自小是按部就班地按着私立国际学校的路子一路读下去的。 这些学校的学生大多出身不凡,非富即贵,其中游戏人生的不少,发奋图强的也不少,大家彼此之间互不干涉,轰轰烈烈的轰轰烈烈,自我提升的自我提升。 喻棠两头都不占,一贯算是其中中庸的那一个,哪怕在现在这个看脸的社会里生了一张顶好的脸,也没能成为备受追捧的风云人物—— 哦,你说喻棠啊?那可以说的就太多了! 第2页 她妈以为她是个儿子,想上位才千方百计瞒着喻展文怀着生了下来,生下来了又受不了单身母亲的生活,索性直接撕破脸找上喻家人的大门,名分倒也不要了,扔了孩子就走。 你说说,可怜不可怜? 北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权贵圈子也就这么点儿,她那点儿身世背景放在这群非富即贵的学生里,自然而然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喻展文从来也没藏着掖着。等稍大了点儿,当事人也就清楚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不如说他就想让大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这个女儿和他是个黄金单身汉之间,压根儿就不冲突。 觉得可怜的有,鄙夷的也有。 但喻棠一向天生乐观,她自己这么觉得了,也就平平稳稳地读到了高中出头。好在好皮相到底是一张隐形的通行证,她那个时候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总算认识了几个不嫌弃她的朋友,过的还算安定。 出入社交场合还是得出入,只不过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多也从不提喻家这两个字,避不开了,也只是微微笑笑,不再多说,内敛又为难,别人也就不再多提。 她还没那个膈应的资格,得是喻家不嫌膈应。 好比今天,喻家就没嫌膈应,依旧是一年一度让她回老宅,给那个给她取名的大家长老爷子庆生。 喻棠从来没在老宅住过。 这个住当然有定义,大于一周,就算是住了。喻展文好吃好喝地让人在外供着她,唯有每年过年或者大日子了,才把人给接回去呆上几天,就算是给长辈,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收拾完了,镜子里的那张脸总算多了点儿红润。 肌肤白到近乎有些透明,嘴唇透着点儿粉,标准的鹅蛋脸,眉眼还透着点儿父辈英气的影子,总算是弱化了因为过分精緻显出的柔弱。笑的时候也是眼角微微上挑,弯弯似月,明媚又艷丽,连带着整个人仿佛都鲜活了起来。 好友李嫣云还笑过她,说是她裹着黑心才能长成这么一副样貌,说不准哪天就跟她父亲一样,成了个没心没肺的祸害。 她也懒得多选,从柜子里挑出一件黑色的修身礼裙,包臀收腰,自然是喻展文的审美,倒也说不上适合不适合。 到喻家宅院的时候,院子里海棠正开的热烈,在一片翠绿中烈得扎人眼。 喻棠本来是打算打车到宅子附近,再一路走过去了事,奈何今年喻展文或许真想是把面子功夫做足了,竟然还破天荒地派了人,把她从公寓接了过去。 司机一路上无话,喊了声小姐,就像尊石头一样坐在前座,除了行车再没有动作。 她每年都得看这一遭风景:高楼换成大厦,最后才成了一大片透着矜贵的安静住宅。 喻展文派人接她这一遭是省了点儿事儿,但也给她找了点事情。 喻家掌权人的生日晚宴,北城有头有脸的自然都来的齐整,门口站着的管家看见她脸色都没变一下,显然是职业素养到了极致,也没什么好波动的。 “小姐回来了,里面请。” 竟然还用上了个回字,恭恭敬敬的,这就算是招待了。 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眼就能瞧见人群的中心在哪儿,老的少的,个个脸上挂着笑,除了喻家人还是喻家人,老爷子没登场,这自然就成了社交的天堂。 喻棠对这种场景司空见惯,清楚自己的身份,也不会上赶着讨个没趣,对着扫了一两眼,就干脆上了二楼。阳台上没人,走廊里也没人,只有端着酒盘的侍应慌慌张张地下楼,生怕冲撞了她似的,消失的飞快。 她在空荡荡的大阳台站定了,这才又从包里摸出手机,对着那丛远远的海棠,咔嚓拍了一张。 喻棠:看见没,我名字的由来,还挺好看的吧 据说喻老爷子是被喻展文气狠了,当场给她取的名。如果是真的,她也觉得哪怕真的只是因为瞧见院子里的海棠也得感谢老爷子高抬贵手,没有因为一时气急乱来个二狗三毛。 这声谢真心实意。 喻棠看了眼时间,估计着对方这时候应该正在纵情享乐,也没指望着就能立刻得到回覆。 李嫣云就是她高中时交的那几个“不嫌弃她”的几个朋友之一,前几年她出国的时候竟然也没断了联繫,到了现在,就成了关系最近的那一个。 李家跟喻家不一样,这一代就李嫣云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家里事情也都有哥哥弟弟操心,连带什么社交场合都是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 今天宴会她不来,也是跟喻棠打了招呼的。 “你家老爷子又不缺人陪,何况我哥还去了,我不如去陪上次跟你说看上的那个小帅哥。” 洒脱自得的,反而把喻棠逗笑了。 李嫣云:好看啊,就是跟我们糖糖本人没得比 没想到对面消息竟然回的飞快,亲热地叫着她的暱称。 这处阳台对的是宅子的侧面,刚巧绕过了大门。 喻棠扶着栏杆,百无聊赖地往下面瞧,正捏着手机神游天外,也没想到这时候楼下这种僻静地儿还能出现别人,和人对视上的时候,第一时间自然没反应过来。 高度是一个很妙的东西。 喻棠第一次意识到这种视线微妙,是大学时期去参观校内戏剧社的排练。 第3页 排的是经典罗朱,男女主角楼上楼下,隔着空气和无形的距离遥遥相望,深情极了,爱意烧得仿若一团炽烈的火。等戏完了,同学热情地邀请她扮演那个站在阳台上的朱丽叶,往下看时除了轻微的恐高外,别的感受都再没了。 和观剧时完全不一样。 楼下的人微微仰头,几乎是看不清神色,只能确认来人。 修长高挑的身影,宽肩窄腰,头身比极好,整个人笔直地站着,和一道着红色礼裙的倩影面对着面,在夕阳里拉出两道灰阴—— 也正巧面对着她,微微仰着,隔得老远泛着凉气。 “……呜。” 这个距离实在微妙又尴尬,恰巧足够人听见一声女人的抽泣。 喻棠一贯活得精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往后退。谁想得到步子还没往后,反倒是下面的男人微微歪了下头,透着谁都可见的高冷英挺,随后又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眼神。 仿佛一点也没被面前女性因柔弱难过流出的眼泪困扰,像一尊冰造的神佛。 和他的姓一样,天生薄凉。 作者有话要说:  琢磨了很久还是开了,故事是很久之前就想写的,干脆扔出存稿 三沙在这里带着糖糖和小少爷挥舞手绢求一发评论收藏t.t 第2章 第二笔 有点精彩啊。 喻棠的第一个反应是招了下手,试图笑一笑。 突遇私人感情场面,本来该是件尴尬事,按道理是应该自觉地赶紧退场,留个安静无人的舞台给男主角。 李嫣云:不对啊,你那什么鬼未婚夫去了么 李嫣云:就姓薄那个 手机刚巧震动了一下,跳出一行跟算准了似的消息。 喻棠余光扫了一眼屏幕,借着这个间隙,脸上的笑总算又变得自然了点儿,微微弯了弯眼睛,朝后退了一步,自觉是把招呼打完了,自动撤到了看不见的角度。 世事就是有这么巧,偏偏男女主角她都认识,且都有点儿不远不近的关系。 喻棠本来是想回一句,说我和薄越不是那种关系,但后来想了想,又把整句话彻底删掉了。 “那种”这种说法本来就有些暧昧不清,她和薄越压根够不到这个词,顶多能说一句肖想未遂—— 肖想的是她,未遂的也还是她,整整一出独角戏。 何况李嫣云也不是不知道具体真实的情况,只不过是兴致上来,调侃一句罢了。 认识薄越本身就是一出意外。 喻棠有时候会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出生本身就是含着意外的意味,所以才会让诸事都总是染上点出其不意的味道。 她是大学是学音乐的,要说给身份分门别类界定一下,大体能被归在衣食无忧的艺术类学生范畴当中。 这里面不得不提的是,喻展文虽然对她感情上没什么照顾,但对物质需求一向还是周到的,喻棠小时候仅有的一次主动提出想学钢琴,第二天就给联繫了北城权威的音乐教授,专人送去给名师开蒙。 只不过喻展文的思维到底还是直接一根筋。 “学着陶冶陶冶就可以了,走专业路,那苦你受得了吗?” 好像是真心实意,关切孩子身上的重担。 物质条件周到到了这个份上,但凡是拥有共情能力的人也都会懂得感恩。 喻棠也没回答受不受得了,她知道对方的问话大多数情况都是一时兴起,只要保持沉默,很快就会揭过。 私立高中给的自由度在,也给了她跟师学艺的时间,等临到了决定大学出路的时候,再去跟喻展文商量一下出国学音乐的事情。结果基本在意料之中,她这位父亲果然早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接过旁边娇娇小美女递过来得酒杯笑盈盈地说,好,我们糖糖说什么都好,对吧。 对。娇娇小美女就这么顺着他说,颇得意地瞥了喻棠一眼。 其实这一眼纯粹就是白看。她挺想直说,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乖乖坐着当个花瓶。 打发走远了,他开心轻松,她也开心轻松。 这都是心知肚明的。 事情到这儿,本来都是顺其自然的发展,奈何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她毕了业回国,原本是打算就职当个专业音乐老师—— 喻棠倒也不是不想努力当个让人脸上有光的演奏家,只是世上音乐生千千万万,真正闯到能带着家这个字的却没几个,热爱是一回事,拼过了就知道山外有山,屡屡碰壁绝望之后,也总得考虑现实的出路。 好在这齣路到底也留的还算宽广:专业知名院校,留学经历,履历漂亮,不用藉助旁人,找份老师的工作到底还是不难。 她那时候是带着想要独立生活的愿望回的国,甚至之前还考虑过继续返回国外进修,却没想到之后意料之外的偶然一串连着一串,让人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 天真了点儿。 回想的时候,其实脑子里也就这么一句话。 喻棠又跟李嫣云东扯西扯地聊了一会儿,再下楼的时候,正巧撞见刚刚阳台下的红色礼裙。 红红地烧进视线里,像朵骄傲的烈焰玫瑰,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第三视角下的柔弱伤感,脆弱易碎。 她也不意外,沉吟了一下,露出个笑,叫了声:“堂姐。” 第4页 喻一容站在台阶下,扯着唇角笑了笑,挺好看,挺冰冷。 “谁是你堂姐。” 几乎是立刻答了这么句。 语气也不是那种带着波动情绪的,只是极冷极凉,仿佛是在跟一个根本不必放在眼里的人说话。 大概是喻家人基因出众,喻一容也生的一副好样貌,大波浪被扎成一束高马尾,有些像屏幕上骄矜的大小姐,放进胶片里大多会被说一声艷丽如骄阳的美人。 喻一容的父亲是喻展文的哥哥,还是为首的长兄老大,母亲出身书画世家,这么一算,是书香高雅有了,殷实华贵有了,跟她的情况当然是天壤之别。 喻棠也没争执,她大体能猜到对方这时候心情不好,便也只是点了下头,继续往下走。 不会主动给自己找事,这已经成了她从小到大“如何积极向上生活”这一课题的核心,现在是掌握良好,得心应手。 错身的一瞬间,旁边的人极重地呼吸了一下,有些短促起伏。 “啪。” 喻棠的手腕被人狠狠拉住了,她回过身,神情有些诧异。 说实话,心里知道了前因,喻一容出手这一下也没让人多意外,只不过唯一诧异的是她这位堂姐竟然会破天荒纡尊降贵,会愿意碰她这一遭。 平日里见面不多,偶尔见面了,也大多当她是个空气人。 喻棠想,这多半是真情绪不好,转眼又想,好在刚刚跑路跑得快,要是暴露了她无意间目睹的事情,那肯定就不是这个待遇了。 她这位堂姐,向来吃软不吃硬,金尊玉贵,面子看得比天重,又是在一家人的娇惯里长大的,几乎是有求必应。 要真在老爷子生日这天被逐出去,先不说别的,喻展文就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毕竟人人都知道,头上两个哥哥摆着,喻家老三用不着花太多时间在事业上,就得把孝顺摆在头一位,免得又被人戳着嵴梁骨说花天酒地,不务正业。 这份孝顺喻棠自然也是组成之一,当年就是老爷子被气出了病,才有了她留下来这回事。 喻棠虽然没有记忆,但听人说也大概能猜测出大体的情况。 “……我告诉你,你不要觉得薄越欠你什么,也不要觉得他就非得要还债,你——” 喻一容到底还是大家小姐教育出来的,说重话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目光往喻棠的右耳瞥了瞥,神情有了点儿动摇。 都已经这么明白了,喻棠其实知道她想说什么。 事情都已经过去将近一年了,喻棠本来以为自己适应良好,却没想到对方这一道目光仿佛让人耳畔烧了烧,也跟没控制住似的,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耳垂。 非常迅速的一下。 “你那场车祸是意外,他想负那个责是他的事情,你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这个动作震了一下,喻一容不太自然地眼神往外转了转,顿了一秒才又骄矜地看过来。 这回是跳过了后半段没说,干脆话头一转,干脆利落直奔主题。 真是又温柔又残酷。 明明都已经要她滚了,可还是礼节性地避开了一些真正伤人的话头。 ……还挺可爱的。 喻棠歪了歪头,不知怎么,总觉得有点懂了喻展文过往有段时间沉迷带刺玫瑰的想法。 喻棠这么想了,脸上不自觉表情也露出了点儿笑。 “我知道的,一容姐,你放心吧。” “……你——!” 喻一容估计是根本猜不到她这种境况竟然会笑,也没想到喻棠竟然还正儿八经地回了,眼睛微瞪了半天,可能是不知所措了几秒,最后又很快冷哼一声,松开她的手,往楼上去了。 好在这时间人都聚集在大厅和前院,不然她们俩这齣要是摆进电视剧,多半就回成为狗血剧情的一环,看客眼里的八卦乐子。 喻棠理了一下头发,又低头回了李嫣云一个消息。 等她到大厅的时候,里面的人显然已经比来的时候更多了些。 大人物的社交场合向来是以人的位次扎堆。 她的位次一是不会被人围着扎堆,二是无处可去扎堆,纯粹当个看客。 以前这种宴会都是这么过来的,喻棠也适应良好,自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问侍应拿了一杯果汁,有点儿自得自乐的意思。 喻家在这种大场合一直捨得花钱。 名流权贵出入,少不了音乐助兴。厅堂内摆着一架钢琴,喻棠扫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收藏级的藏品,多半是喻老爷子特意吩咐抬出来,总归是大方。 恰巧来的人中间也不乏艺术大家,当然就成了社交用语里的“三生有幸”听闻大师演奏。 琴声在金碧辉煌的厅堂内流淌,像潺潺流水,音符敲击,明明是悦耳动听,却仿佛撞击得四周雪白的壁墙都仿佛有些震颤。 或者说是在她耳里的震颤。 喻棠有礼地拒绝了几个试图上来搭话的好奇男士,端着杯子,恍然间才发现自己出了一手的汗。 “……小姐是不喜欢喝酒吗?” “不是不喜欢,而是——” ……而是什么? 刚才好奇者上来搭话,喻棠想起自己下意识的回覆。 第5页 周遭的琴音依旧清澈悦耳,伴随着时不时起落的掌声。 主人家的生辰寿宴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谈一些哀伤怨曲,这种情况下,基本上触景伤情的概率是零,却还是震得人微微有些心口发麻。 人是特定的。 而是不能。 喻棠曾经因为有大量的演奏需求,为了避免酒精对神经造成影响,在外闯荡时总会对含有酒精类的饮品拒绝得利落干脆。 那时候她还揣着满心的愿景理想,自不量力想走出条路子,但总归还是怀有希望的。 “……” 喻棠眨了眨眼,面无表情,下意识抬起了右手,轻轻缓缓,慢慢拢上了耳畔,逐渐收紧。 学音乐的人,听力就是生命,这是再清晰不过的常识。 她曾经有一瞬间以为自己丢了一半命会生不如死,却没想到还生活得好好的。 这条命远比她想的自己要顽强得多。 第3章 第三笔 她也比自己以为的要乐观太多。 有一句挺矫情的话流行过,说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自然是带着深情的有情人说的。 虽然有些不太对路,但喻棠对自己其实也大概是这么个思路,她还安好着,天就没算塌下来,也就是一只耳朵生活上有些事情不大便捷。 厅堂内觥筹交错,光鲜亮丽的宾客大都带着或真或假的笑,场面是这种各界知名认识出席场合特有的含蓄热闹。 坐着的这处角落旁刚好有一扇窗户,透过玻璃能隐约瞧见外面的几盏灯。喻棠看的有点入了迷,转过头的时候没想到面前立了个人,端着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扬着眉毛饶有兴味。 她还挺冷静,温言出声:“文哥。” 喻展文哈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应下这个称呼,只问:“见过爷爷了吗?” 这个爷爷指的是寿星公。 喻棠说的是没有。 还小一点的时候,她还会学着想去亲近长辈,跟在同辈一群小孩儿后唯唯诺诺地想去送生日祝福,等到了房间里站在队伍末尾,才意识到自己是来错了。 根本没人对她抱有期待,也不同她说话,仿佛她压根就是不存在的人一样,小孩们撒着娇,大人们微微笑着,脸上都是幸福温和。 喻棠那个时候尚且还能注意到老爷子看见她就微微蹙起的眉头,总不至于年岁长了,反而不懂得老实做人的道理了,非得成为大好日子里的那份不愉快。 旁边的人听了她的回答,也没奇怪,嗯了一声,只说是一会儿跟他一起过去一趟。 这当然是合理的要求,喻棠也就嗯了一声,乖巧顺从地点了下头。 然后就是二人之间一贯奇异却寻常的沉默。 喻展文很少抽菸。 这也挺奇怪,按道理来说,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应该是烟不离手,花天酒地里的快活事占了个遍,偏偏就不碰烟,只喜欢酒。这时他端着酒杯,克制地翘着腿品着,依旧是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很是赏心悦目。 这样的公子哥不像她一样在社交场合无人问津,喻展文很快起身离开了,来时无声,去是倒是在一群人的招呼声中浩浩荡荡。 人去的潇洒,喻棠周遭又没了人,干脆转头继续盯着外面的几盏灯神游,思绪放空飘忽,窗外那几点光点在视线内晕成一片,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琢磨起了今天视频里学到的收纳技巧。 她一贯很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凝鍊几句扯淡的出来。 人生归根结底就是一场对过去和未来的收纳。种种情绪爱恨,最后也不过都是收进棺材里,比收衣服反而来的简单,所以才不必在意太多,积极向前看就是最好的选择。 她从桌边拿了块小点心,端着盘子品着甜味继续打发时间。 喻棠最近脸上冒了几颗痘,正应该是戒糖的时候,但可能是喻家今天请的甜品师傅实在厉害,就摆在眼前,看起来个个小巧精緻,颜色艷丽却又能勾动食慾,让她终于忍不住破了戒。 她就这么自得其乐地坐着,那头老爷子终于从楼上闪亮登场,顿时整个场合都没了交谈的杂音,充斥起了一片克制有礼的掌声和招呼声。 “您老今天可算来了。” 又有为首的人士说的亲近,率先迎了上去。 喻一容就跟在老爷子一旁恭恭敬敬地伸手搀扶着,显然在这一辈很受重视,微微低了头并不多说,娴静温和,偏偏又身姿绰约,容貌艷如朝霞,不少男士都投去了打量的目光。 喻家能在北城有今天,老爷子打下的基础功不可没,手下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又把这份事业发扬光大,唯独老三活泼了点儿,有些出格。 这齣格的就是喻棠的父亲。 “爸今天精神劲儿真不错,”喻展文果然如他所说的,最后还是领了喻棠过去问候,还先恭维了一句,又才转身,“糖糖,叫爷爷啊。” 透着股不大熟练的亲热劲儿。 喻棠乖乖巧巧,跟着喊了声爷爷。 喻老爷子嗯了一声,没多说,也没皱眉蹙眉,甚至点了点头微微抿出了个笑,生辰大寿,兴致相当不错。 他今天甚至没有带从来不离手的拐杖。 喻棠小时候是见过喻老爷子用拐杖打人的,打的还是她那个父亲。说来也好笑,她那个时候矮矮小小,明明就在现场,偏偏打人的和被打的也都没要避着她的意思,把整个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和老子“怒其不争”的场面看了个完完整整。 第6页 喻老爷子又像是想起来什么,破天荒地主动问她。 “薄家那小子呢?” 喻棠还是很平静:“他来了,应该一会儿就过来见您。” 巧妙地绕过了话里人在哪里的话题,也回答的含糊。 她压根不知道薄越现在在哪儿,但薄越会来跟喻老爷子打招呼,这事儿是错不了的。她这边听问话就知道对方多半还没来走着一遭,说的也就坦荡果断。 喻一容在旁边一点波动都没有,还是恭敬温柔地跟在喻老爷子后面一步的距离,仿佛没听到这边的对话。 喻棠心里也清楚,问完这句,她今天的任务也就结束了,所以也并不意外老爷子立刻转头问起了别的事情,中间连一丝过渡都没有。 喻展文估计也一样,任务结束了,跟她两个人立着,在这边肩并肩看着老爷子精神爽朗地被迎进另一群人中,忽然笑了一声。 “竟然不知道自己未婚夫在哪儿,啧啧,这对异性的吸引力可真不像我的女儿。” 他是在揶揄她。 喻棠也没说什么,过了半晌才开口:“这桩事本来就不会成行。” 她顿了一下,面色如常地补充:“你知道的。” 不能成,也不会成。 薄越的确是天生就透着寒凉,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妥帖—— 相反,这人甚至是有着极强的责任感,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场车祸,就试图把自己跟她捆在一起。照顾一辈子,负责到底,听起来是挺浪漫的话,放在他俩这种情况下,就成了暧昧缱绻全无,连你情我愿都没有。 李嫣云曾经对这种情况做过概括:她这是蹭车蹭到的姻缘,有失有得。 失去了一只耳朵的听力,得来了个婚约,且还是跟她图谋对象的,放谁那里看都的确是应该感恩戴德。 先婚后爱,现在不都流行那一套么! 李嫣云当时说的直白,也显得颇为不屑。和喻棠不一样,她向来在感情战争中无往不利,看上的就不会放手,譬如现下正当红的一位小生,就曾经是她前男友名册上的一个,追逐时爱的热烈直白,什么都做,抽身时也是甩甩衣袖,潇洒极了。 要换成是李嫣云,非得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绳子,把自己和心仪对象捆得紧些,再紧些。 喻棠难得羡慕一回人,那一回是真心实意。 喻展文歪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一声,有些讽意,带着点儿刀锋会泛着的冰冷。 “不,你还是像我的,”他缓缓道,“尤其是这种毫无必要的自尊心。” 面上还是一派从容有余,声音低沉醇厚,不听内容只像是在说着什么抚慰人心的话。 喻棠绷紧了嘴角,忽然有点厌烦。 他们二人的确是父女,血缘为证,甚至脾性方面也极其相似。 不过这一点一贯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就好,平日里喻展文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可是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忽然就像是不愿意再演下去,非得要出其不意,刺她一下,鲜血淋漓。 也没什么心好伤的。 喻棠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无论怎么说,都安然地给了条件让她长大,要说什么时下流行的探讨父亲的义务,从她的视角里看,其实是已经做到了。 所以喻棠还是没有动静,只是回头跟旁边的人对视了起来,直白坦诚,不掺一点多余的情绪。 喻展文便又不笑了。他甚至拧了一下眉,不再是那副常年如沐春风的公子少爷模样。 “看今天后院那出,”喻展文的声音泛着冷,“他和一容倒是有话可说,还能说的小姑娘情真意切,投怀送抱……” 他原来也瞧见了。 喻棠的眼神不变,依旧是黑白分明的坦诚,喊他:“爸。” 喻展文微微眯眼,没继续说下去。 今天这日子实在是奇怪,遇见的所有人似乎都有所谓的“破天荒”行动。 喻展文是,喻一容是,喻老爷子是,仿佛她不做出点什么,都对不起每个人的这份冲动。 走的时候喻展文没让今天的司机送她,喻棠也婉拒了管家对于是否需要派车的询问。 一路出了厅堂大门,站在院子里对着那丛海棠看了一会儿。 烈若云霞,却又无香无味,锦簇成一团烈火。 完美的矛盾结合体。 她就看着这团烈火,周身还有几缕春风,吹的这团火越烧越烈。 “——” “——糖糖。” 有人在叫她。 喻棠回过身,只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轮廓锋利冷净,黑色的衬衣顺着挺拔的线条起伏,手腕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细瘦有力的一节,挂着西服外套,背挺得笔直,整个人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慾包裹着。 薄越就是这样,哪怕丢进人堆了,也绝不会成为被淹没的那一个。哪怕一点言行没有,只是这样面容俊冷,沉默透彻地看着你,也能让你仿若有一种置身于不寻常地的错觉。 世界只剩你和他的错觉。 两个人中间有一盏灯,投下的光束在夜幕中划拉出锋利的一刀。 “糖糖,我送你。” 她的小名被人这样念着,既不甜也不近,缓缓地道,耐心从容。 第7页 偏偏带着天生的哄,挠的人心里微痒。 第4章 第四笔 他只字不提今天白天的事情。 喻棠沉默了一下,转头看了眼越来越深的夜色,到底没拒绝。 她坐在副驾驶座位,窗外一闪而过层层叠叠的楼影,透明的玻璃窗映衬出旁边人凌厉的下颌线,想不看也难。 车内静得像只有空调驱使下空气流动的声音,半晌终于有人先开了口。 “上回说的去医院,”薄越的语调还是带着那种淡淡的寒凉,内容却是很温和的,“我跟你一起去吧。”他没有用那种先入为主的决断语气,只是也不是疑问句,像是十分平静地陈述一下,温柔又妥当。 喻棠愣了愣。 她是实实在在地差点忘了这回事,想起来之后,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捂了一下手腕。 到现在也不知道薄越是从哪儿打听道的消息。 她过去的确是打算把一辈子都献给音乐的,为此最疯狂的一段日子里一度每天进行高强度的演奏练习,日子持续的时间是用年计算,经年累月反覆,自此一只手腕处有了腱鞘囊肿,再往后练得多了,手腕就会肿起来,既不纤细也不好看。 “不用麻烦了,”喻棠道,“这是职业病,就算治好了,只要大量练习就有复发可能。” 她说话的时候自然地理了一下头发,全都拨到了靠窗的一边,露出另一侧精巧的耳廓,望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 薄越大她两岁,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接手薄家的部分事务之前,听说一直是常年西装革履,律师出身,很得家里器重。 所谓“出类拔萃的优秀”,在认识之前听到的和这个人有关的消息大多几乎都能用这句话来概括。李嫣云对此很不屑,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往两个极端靠的都不少,薄越分明就是两头都不占,身上的寒气能冻死人,这怎么能算人际关系上的优秀,至少她就很不喜欢。 这也是同为社交场合中心人才会有的评价,天身的自信感和保持自我孕育出的性格。 喻棠是一个好的倾听者,却并不是一个好的倾诉者,最开始是对着一间空屋无人可说,现在就成了习惯中的一部分,定型以后再怎么都改变不了了。 显然驾驶座上的人也不是。他只会比她更沉默,更冷然,光是不动声色的坐着也天生地要和旁边的人划开距离,开口说话就好像已经是给旁人施捨。 但这时候薄越又叫了她一声:“糖糖。” 喻棠今天没带耳蜗外置机器,只能靠左耳听人说话,刚巧头发都被拢到了另一边,落进耳朵里悠悠荡荡。 薄越说的波澜不惊:“这种事情不要倔,身体重要。” 喻棠张了张嘴,想说我没有,但又不知道怎么,忽然闭了嘴没再说话。 她是最近才知道薄越竟然是跟她一个高中毕业的,高了两个年级,这样算起来跟喻一容应当是一届毕业的,喻棠印象里却是全然没有。 不过这也并不出乎意料,她那个时候就算再怎么天不怕地不怕,也总归还是有些青春期的性子,并不喜欢在别人的指点里给自己找麻烦,因此除了上课和见朋友外,大多都是泡在琴房,或者是直接去老师那里呆着练琴,自然而然对所谓校内大事件、校内风云人物之类的都不清楚。 李嫣云跟她情况全然不同,不过那时候也因为忙着泡隔壁院校的帅哥向来在校内神出鬼没,因此到现在还是姓薄的姓薄的叫得顺口,两个人面对面谈到他了,都没叫过学长。 别说别的空话,至少他总是为你好的,甚至好到他才像是你的亲爹,喻展文都被衬托成了个摆设! 好友当时的话一如既往的犀利,车子刚好经过十字路口,喻棠抬头看了一眼闪烁的红灯,微微眨眼。 “……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悠悠荡荡。 喻棠租的房子在大学城附近,自回国之后,她就再没有住过喻展文购置的房子,询问得到了同意后就飞速收拾东西搬了出去。喻展文对此的反应很直接,干脆隔天派人把几张房产证送了过去,从小到大住过的都挂的她的名字,不要也得要,别的什么话都没再说,简单直白。 车内响起一阵潺潺的钢琴声,是萧邦的曲子。 喻棠本质不够浪漫,但并不妨碍她喜爱且欣赏这位烂漫细腻到极致的波兰大师创作的曲子。 薄越似乎也对萧邦情有独钟,从认识到现在,她在最初甚至猜想过车上究竟是收了多少萧邦的cd,但再要观察几分,就会发现薄越并不是什么古典音乐发烧友,仿佛只是仅仅地喜欢萧邦。 我不精通这些,糖糖,但我可以尝试学习。 薄越那时候说的话很坦诚,他对古典乐也仅仅停留在欣赏几分的水平,对她的问话回应的十分温柔,神态温雅。 十分冷淡的人,一份温和就能打动人心,喻棠那一瞬间深以为然。 这世上当真会有他们俩这样无话可说的未婚夫妻么。 喻棠想起最开始的时候,医院病房里薄越当着两家人提起这桩事情时所有人的神色,喻一容那时候分明是为了见薄越来的,闻言脸色惨白成一片,原本当时看着病床上的她神情终于软化了些,一下又恢复到了冰冷骄矜。 第8页 除此之外别的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自己右耳一片虚无无声,微微发麻,冷意从耳垂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人止不住地发抖,然后薄越执了她的手,喊她糖糖。 就这么一直叫到了现在。 车子这时候刚好要进地下停车场,薄越稳着声音,低低的:“我下周周末来接你,爸最近身体不好,周中可能会有些忙。” 喻棠点了点头,正要下车,薄越却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 停车场内灯光极暗,已经是深夜,车内只有两个人。喻棠回过头,眼前微微一暗,额头上是蜻蜓点水似的一抹微热触感。 薄越低了头,扯了扯唇角,像是冰山泉水汩汩,终年才化一回。 “晚安,做个好梦。” 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怜爱得像羽毛略过,只不过眉眼冷意没有彻底消融,落在人眼里显得有些悲悯。 喻棠抬头跟人对视了一会儿,也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 “晚安。”她下了车,隔着车窗弯下腰轻轻挥了挥手。 薄越开的车十分低调,在夜幕里缓缓划出一条弧线转走。 她人到了家,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坐下,手机就又是一阵震动,提示有新的消息。 喻展文:你是我女儿我才提醒你,别玩婚约游戏还真他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她的老爹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难得走上一回真心,喻棠诧异了几秒,随后又很快地熄了屏,没回复。今天他俩的分头实在不愉快,光从对方回来是没吩咐司机就看得出来。 喻棠招惹了他,他也当然能想做什么就由着性子。 喻展文仿佛还嫌不够,又发了一条过来。 喻展文:他和一容两小无猜,一容为了他国都没捨得出,就这样了这个姓薄的小子都没把心给交出去,你喜欢他我管不着,别玩过火 喻棠把身上的礼服短裙换了下来,开了钢琴盖,坐在凳子上,瞥了一眼手机,脑子里过的却是早上看的整理衣物的小技巧,叠的整整齐齐,精确无误。 手机屏幕好像又亮了一下,然后是三声连续不断的提示音。这反而让她能百分百确定,喻展文一定是喝醉了,因为这三条语序有些颠三倒四,说着没轻没重的胡话。而且平时他也从来没有显得这样关切热心过。 喻展文:那种男人,口味百分百是能被自己掌握的清纯小白花 又隔了一秒。 喻展文:你当时追他那些小算盘不要以为他看不出来 喻展文:糖糖,你不要配合着,把自己都给演没了 说的都是废话。 喻棠面色冷静,动作迅速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盯着黑白琴键,闭上眼按下了第一个音。 作者有话要说:  试图努力蹭榜,挥舞手绢求收藏评论t.t 第5章 第五笔 喻展文终究还是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她。 如果说在车祸之前,喻棠的确是怀揣了小图谋和小心思试图想接近自己中意的对象,那这时候就是早就变了个天翻地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行动上。 合上琴盖,当天晚上喻棠一如既往,又是一整夜浅眠,第二天醒的也早,烤面包的时候收到条简讯。 于医生:小喻,今天的复查能否往后推两个小时,家里忽然有点事,抱歉 于晴是她的心理医生,一贯很是负责,这时候来了消息应该也是真有要紧事务,喻棠干脆也没多想,回复了一个好字,顺手切了一个苹果装盘。 作为一个曾经的中度抑郁症患者,她停掉抗抑郁药物的时间很早。多数在家的情况下,喻棠都会选择用钢琴作为宣洩情绪的方式,沮丧情绪起来了就主动读读书看看画,最开始的时候于医生还笑称从没见过她这样自觉配合的,说是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但没想到,这个恢复时间却持续了一年。大多数情况下,喻棠也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只是每每见完医生,还是要受到复诊的叮嘱,不过也就跑一趟的事情,也就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了。 她刚回完一条,屏幕又闪烁了一下。 薄越:糖糖,别忘记今天的心理复诊 确实很像老父亲。 喻棠又回了个好字,关了屏幕。 经历了一年前那出车祸,喻展文的意思是让她做个好好养病的阔小姐,喻棠一边应了,一边阳奉阴违,在大学城附近租了个空房子,自己开了间钢琴教室。于晴医生对她的选择很是贊同,一再鼓励她有计划有规律地接触社会生活,甚至还主动跟喻展文交流过一次,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桩事总算成了行。 这年头想让孩子学习音乐的家长不在少数,喻棠的履历一摆出去,自动就有人上门询问,后来人多了顾不过来,她就干脆招了几位全职的老师,又请了兼职的学生,竟然也算有声有色。 好处是工作相对自由,譬如昨天的老爷子生日,她就排班调整了一下,挤压出了一整个白天。 这像是变相实现了她最初回国时候的打算,成了教书育人的老师。 李嫣云问她什么时候开设成人钢琴课程,说是一定要来烧钱搞个一对一vip教学支持一下,那种大手一挥仿佛要包养她的架势,愣是让喻棠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让她想学直接到家里来找,谈钱就不必了。 第9页 算了一下,下午要去于晴医生那里复诊,上午正好空出时间去教室转转。 住的地方本身就离的不远,她戴好了耳蜗配备的机器,掏出手机在工作群里发了条消息。 喻棠:我马上过来,谁要喝奶茶 兼职的几个学生迅速回应,纷纷高喊棠姐大佬,喊完了又问时不时请客,得到答覆后立刻一阵表情包刷屏欢呼,纷纷报上想喝的饮料种类,显然对这种情况很是习惯。 兼职的学生都说自己老闆温柔漂亮。 但其实做了耳蜗手术最初,喻棠曾经因为生活中无法适应健全耳和耳蜗的收声差异而大把大把的掉头发,那个时候既绝望疲惫,又消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压根和这两个词挂不上钩。 一边听的是自然的呼呼风声,一边又有着微妙的差别,但如果要她在一只耳朵的无声中生活,又会要了身上那股偏执的命,选择是总得做的。 好在现在喻棠适应良好,因为顺路,她也就没有叫外卖,而是直接到了奶茶店,耐心地一个个报上去,下意识地侧着身子听服务员说话。 “——四杯对吗?” 她点了点头,提着装的满满的袋子还没跨出门,就被人伸手拦了下来。 “同学,我注意你很久了,能加个微信吗?” 抬头后,入眼是一个脸微微发红的男孩子,高大俊朗,留着利落的平头,五官是标准的帅哥,既阳光又坦然。 喻棠笑了一下,摇着头看他:“你确定要吗?我不是‘同学’的年龄了。” 在大学城附近就是总有这种误会发生,非要说的话,她其实还挺喜欢这种互相称呼同学的氛围,喻棠没有感受过国内的大学生活,时常被人这样称呼,遇见了就会总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刚入学的日子。二十五分明不算老,但一场大难,却让时间仿佛加了速,看什么都是疲惫又平和。 男孩愣了愣,随即又调整得很快,颇坚定地点了点头,看着她笑着解释。 “我在这附近见你好几次了,今天好不容易终于拦对了人,你看——” 他转身朝喻棠指了一下不远处的好几个男生:“主要我都跟哥们儿夸下海口了,一定得要到姐姐你的联繫方式,不然就不是男人,要是姐姐你不是单身,交个朋友也行啊。” 对方听起来适应良好,连带称呼也调整迅速。整个人好像散发着一种天然的自信活力,甚至连一点多余的目光都没往她的右耳瞥。喻棠出门的时候扎了个马尾,什么都露在外面,压根就没遮掩。 这跟李嫣文有些像,喻棠眨了眨眼,难得的觉得有些亲切。 给出微信号了分别之后,她也没忘给李嫣云去了个消息,除了瞎聊,也谈及了这段小插曲。 李嫣云:哟,这年头小孩子还挺会啊 李嫣云:你这不就中招了,人家叫兄弟这一出其实就是在卖惨给你看,你不给也得给 喻棠弯了弯眉眼,回覆: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 毕竟在最初,她揭不开面子,又实在对于感情的事情一窍不通,就是凭着想法靠着这种小心思要到的薄越的联繫方式,只是很多事情算不准,又有太多因素不在控制内,走得偏了。这种心思她一秒看得明白,又在最后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才把微信给了出去。 和李嫣云的聊天页面上面显示了好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喻棠到了教室,刚巧把奶茶分给大家,坐下来的时候出了一身微汗,忍不住开了几分钟电扇,一边耐心地等李嫣云的下面的话。 半晌,屏幕终于有了动静。 李嫣云:靠,算了,我还是不憋着了,毕竟咱俩之间就应该没秘密 这一行字跳出来,下面附加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两道人影,一道窈窕倩丽,一道高冷挺拔。 李嫣云:我没认错姓薄的吧,还挺厉害,竟然带着个小姑娘光明正大地出入博物馆 李嫣云:你那个堂姐知道了不得气死 第6章 第六笔 喻棠却像是压根没抓住重点。 喻棠:大小姐,你还约会约去博物馆了?这么用功 李嫣云回复迅速:你看我像是热爱学习的人么,也就是为了泡人不得不委屈一下而已 李嫣云新看上了个大学教授,人长得帅又读书多,就是爱好特别“老干部”,喝茶赏花,逛逛公园博物馆。喻棠前几天才听对方提起过,那时候还说是有好感,结果这时候竟然已经飞速行动上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理了下头发回复。 喻棠:想不到啊,为情所困的李嫣云也能捨弃了夜店修身养性 李嫣云:呸,书读得少,也不代表不能为了爱情自我提升吧 这句话完了,喻棠还没想到怎么回,屏幕上又跳出一行字。 李嫣云:转移话题这架势,心痛了? 她们两个人一贯是这样毫不遮掩地聊天的,一个人在世上总得有能不需要顾忌随心畅谈的地方,被戳穿了,喻棠也只是手停了一下,最后是干脆起身,把旁边的电扇关了。 最后她在周遭一阵急促的钢琴声中,删删减减,极缓地敲出三个字。 喻棠:有一点 ……你总得给我点时间。 喻棠本来还想这么打出来,恍然间要回复了,才发现这句话自己竟然已经说了快一年,脑子里还在转悠,手上动作一下停了。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汗浸湿了,恍惚一阵,心里终于有了那么一点茫然无措的感觉。 第10页 但要说意外吗,实际却一点也不意外,就好像预感到早有今日,早有这一刻来临。 薄越这个人的妥帖也是带着冷静的妥帖,淡漠从容才是正常的。仿佛无数个小说和电视剧里描绘的那样,这样的人要么就不会动心,要么就是动心了,那就只对一个人好。 她和喻一容压根没有不同,只不过后者还会羡慕她身上罩着的那层口头契约关系。 薄越从来不主动同她解释一些事情,就是最好的明证。 李嫣云:你也别气,这小姑娘吧,我当时瞥了一眼,也没你一半好看 李嫣云:他要是真瞧上了,那就是他瞎,当时在你们两家人面前不是还许了诺,要想作妖也得问问 李嫣云发来一个兔子的表情,不屑地瘪嘴。 隔壁琴房的声音骤然一停,喻棠靠着沙发背,高举着手机,呼出一口气。 不,只要他想,实在是不需要问。 本来这场出自于责任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明明白白的虚无缥缈,双方家长持着模稜两可的态度,当事人之间相敬如宾,平平静静,无话可谈,要真是一拍两散,应当还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诺言的确是容易蒙蔽人心,但好在自我提醒终究奏效。 她打了一会儿字,最后到底也没跟李嫣云说下去,删了个干干净净。后面的话喻棠说过无数遍,连自己都有些烦了,搞得自己像个自怨自艾的怨妇实在不是什么好事,这点自省了许多次也是真的。 午休的时候她点了一份酸辣米粉,一边吃一边随便调了个剧看,正巧薄越的电话打进来,隔着手机问她,那边模模糊糊的传来几道旁人的声音。 “吃午饭了吗?”是那种慢条斯理的冷然,夹杂了一贯公式化的温柔。 喻棠放下筷子:“正在吃,你呢?” 薄越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有些心情愉快的味道:“难得偷闲,约了人吃公司附近新开的日料。” 他的说法显得难得的亲昵,哪怕是两个人这段时间以来偶尔才会有的,类似上一次亲吻额头脸颊的举动,比较起来也没有这句话来的亲近。 亲吻额头这件事,也是近一个月前才开始的,在那之前两个人干净到除了偶有的约会,甚至连茶都不曾到对方住处喝一杯。 喻棠也就笑了:“真羡慕。” 你来我往似的说完了正在做的事,照旧把下午的安排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下,说是要去于晴医生那里复查,一边电脑屏幕上的剧正好放到男女主互不相让的冷战,女方想走,却被男方拽住问要往哪里去。 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主角气势如虹地喊完这句话,最后上了车,擦干眼泪又服了输,发了条“我去医院了”过去。这种没话找话的方式其实是在隐隐的撒娇和示弱,可怜又可爱。 李嫣云也批评过她这一点,说是折腾了这一遭大病,各种路数反而变得收敛了。有时候适当的依赖,总能满足男人心里那点想要被依靠的大男子主义,薄越或许瞧不出来,但这样家庭出来的,怎么说也该有点这种俯视的心理。 喻棠在最初也上网查过,后天生理残疾的人的确是容易陷入负面情绪,从而变得消极敏感,自我不认同。她有时候会放任自流,有时候也会主动克服,甚至带着那么点旁观者的角度。 电话那头的薄越顿了一两秒,沉吟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含着微微的笑意。 “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糖糖。” 还是那种奇异的亲密。 喻棠瞅着碗里的米粉,耳边的嗓音低低沉沉,打在人心檐。 下次也带我一起去吧。 察言观色这么多年,标准答案就在喉咙处。喻棠微微扬头,入眼是雪白的天花板。 “我还想听听你的声音。” “……咳,相处很不错嘛,啊?” 那边隐隐漏过来一道咳嗽声,掺杂了克制不住的,善意的调笑。 是道女声。 喻棠的手顿了顿,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那张气氛融洽的照片。 薄越就仿佛真正意义上的从容自若,声音里难得多了点儿无奈,少了冰冷的从容:“大姐已经在嘲笑我了。” 他并不是独生子,头上还有一兄一姐,各自在薄氏分管不同的事务。 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解释了个清楚。 喻棠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有那么一秒想把照片的事情问出口,现在忽然又觉得实在没意思。 探听那么多没意思,猜测也没意思,明明就这种情况来说,相处的时间才是最重要的。 他对很多东西只字不提那是他的事,她要怎么做,又是自己的事情了。 喻棠歪了下头,认认真真地琢磨了一下,才又道:“胃不好就少吃生冷。” 电话对面的人便又笑了起来。 薄越的声线依旧是温和的,却透着更明显的愉悦。 不知道是不是被说破了,这一次那头再没有别的声音,是那种好意的沉默。 “好,下次不会了。” 仿佛真是全听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你说是,辣就是8( 第7章 第七笔 薄越挂了电话,理了理衬衫袖口。 眉眼间冷意化了些许,自然直白地落在对面人的眼里。 第11页 他在薄氏本来管着投资地产这一块的业务,近几年信息产业逐步崛起,要同it公司谈生意的时候不少。薄越一贯是现实主义者,尤其追求实际,除了听身边帮手的话,近来也翻起了这方面的书,因为以前鲜少接触过,眼下自然而然挂起了一点黑眼圈。 不是独生子,就意味着很多事情都得商量着来。 他那个二哥是一贯的当着薄父一套,背着薄父一套,冷嘲热讽说是律师掺和什么技术的事儿,又含沙射影他只是商业联姻的产物,薄越左耳进,右耳出,从小听到大,早没了杀伤力,现在也只觉得好笑,冷淡地用眼神警告一下就算完了。 这话但凡对方能当着薄父的面说一次,他也不会处理的这么轻描淡写。 只是大姐薄杉喜欢做和事佬,可能也是听说了这事儿,特意刚飞回国就来了办公室找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薄杉上门要请客,那就由她去。 “……现在就这么捧着,真不怕以后结了婚,被管的哪儿也不让去?” 薄杉长得像薄父,眉目英气,周身气场干练,是典型的女强人。 薄越抬了下眉,那种接电话时的柔和又都没了,冷的像块儿冻石,用餐举止依旧优雅。 薄杉好像也不介意,只继续说:“她们喻家产业是不少,只是人也不少,未来夫人在那里吃亏,阿越你总得帮衬帮衬。” 她一贯会讲好听的话,又是以一种为小两口盘算的语气开口,轻轻吹了一口手里的热茶,眼神状似无意往旁边打量了一下。 薄越神色淡淡,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继续用餐,没再碰刺身一类的生冷食物。 旁边的人又嘆了口气。 “一容那丫头我知道脾气,你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婚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再好的交情也不该时时一个人来找你,让外人说闲话……” 薄越扯了一下唇角,漫不经心:“外人?哪里的外人?” 是真关心,还是要探听消息,还是两者兼有,这些都没所谓了。 他的语气极平缓,甚至听不出来到底是夹带着什么意思—— 是对外人不屑一顾呢,还是要护着喻一容呢。到底这话是因为哪方说的,有人要琢磨就得琢磨透,不能乱定性。 一顿饭的最后,吃的一方的漠然淡定,另一方连连摇头十分关切,颇有些没辙。 要想给人贴不懂事这个标籤是很容易的,至少薄越吃完这顿饭出了店,回到公司还没坐一会儿,薄父的简讯果不其然就来了。谁去无意地说了几句,撺撵两下,都是明摆着的事情,他喝了口水,里面的内容都是老生常谈。 你跟他俩不是同一个母亲,但总归是亲的兄弟姐妹,以后自己不在了,靠的就是他们三个人互相扶持云云。薄父年轻时候杀伐果断,失去发妻之后还能为了生意拉下脸追求比自己小七八岁的有钱人家大小姐,现在快退位了,反倒平和成了温吞水,轻晃狠摇都是老一套说辞。 挺没意思。 薄越看了一眼就没再看,敲下了知道两个字,起身出了办公室,带着凉气,行走如风。 下午日头渐大,喻棠迳自打了个车,直奔于晴的心理诊所。 于晴是从医院独立出来自己办的个人诊所,业务能力和职业态度都很不错。喻棠老老实实地接受了一会儿对方的问询,例行公事完了之后还没起身,喻展文竟然难得主动来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 喻棠露出一个有些歉意的表情,微微侧头遮住手机:“我在于医生这儿。” 喻展文在电话那头,有点诧异:“你一个人?” 他那边声音有些嘈杂,好像是在户外,喻棠嗯了一声,又听到对面淡淡地笑了一声,是那种调笑的意味,语气含糊。 “奇怪了,但凡是你去就医,薄越那小子不是都得跟个二十四孝好未婚夫一样陪同着么。” 正巧于晴起身取她的记录表,喻棠又是冷静地开口:“于医生成为我的心理医生很久了。” 她都懒得去对喻展文的话做什么回应,只是十分客观地提上一句,是私人心理医生,也是很久的私人心理医生,算是暗示,也不想纠缠别的,连薄越的名字都没提。 喻展文恍然大悟似的嗯了一声,顿了一秒,那边人群的笑声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我宝贝女儿就是太天真,喏,当姐姐的要不要给点建议。” ——姐姐。 这么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 喻棠脑海里绷着的弦一下响了起来,喻展文每一次试图向异性介绍自己的时候,多半就是刚刚换了新欢以后,仿佛真要给新欢一个他的确是百分百她重视的错觉。 如果是往常,自己可能配合过也就算了,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八卦聊多了几句,忽然又觉得无聊。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但喻展文从来折腾她的架势,总给人一种自己从未得到过真爱,因而别人也别想的感觉。 她小时候这么猜测过,后来却又自己迅速否定了:这种人凭藉主观意识流连花丛,哪里会有这种心理状态! “喂喂,妹妹在吗,姐姐告诉你啊,男人都不可信的。” 第12页 女人的娇笑隔着听筒传了过来,是关切也是玩笑话。 喻棠心里清楚,一般这位亲爹又开始说些什么阴阳怪气的话了的时候,多半都是有迹可循,有理可找的。这更让她记起自己小时候跟着出去那回,对着喻展文左一声哥哥,右一声哥哥,招惹来了好奇之后,只看着问话人的脸色在喻展文的宝贝女儿四个大字里逐渐变得铁青,是幼稚也是报复。 薄越都能被一向四处疯玩的李嫣云拍到照片,要说是被人看见,或者查到什么,听到什么风声,那都在意想之中。毕竟看起来主人公也并没有试图遮遮掩掩什么——博物馆都去了,有心人随便传几句的事儿而已。 喻棠扯了一下唇角,心里这股幼稚的感觉蠢蠢欲动。 于晴回到桌边正要坐下,她与之对视,也笑了一下,很温和。 “我知道了。” 喻棠不想应付的时候很少,只是今天或许是与自己的心理医生深谈了一会儿烦恼,一股子恶作剧的冲动就这么涌了上来。 于晴说,有负面情绪长期积累而不发泻,确实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喻棠从善如流地发泻了一下。 她笑着说:“谢谢阿姨。” 第8章 第八笔 面谈后半程和于晴医生多聊了一会儿,果不其然被说了情绪似乎向上了一些,喻棠心里把这归为喻展文这通电话的功劳。少有地抗争了这么一下,大概已经能算是所谓“裹着黑心”的体现,不过要说畅快也达不到,顶多算是顶嘴膈应一下——而且还是极少出现的情况。 最后出诊所的时候天没有彻底黑,刚要点开应用叫个车,手里的手机却又震动起来。 来电提示写着薄越的名字,她愣了愣,接起来之前还下意识看了眼屏幕时间。 “餵。” 薄越的声音隔着屏幕传过来,有些听不太清楚:“听于医生说你那边已经结束了,你找个地方坐几分钟,我马上就到。” 喻棠抬头瞥了一眼远处的夕阳,有点诧异:“不是说工作很忙……” 薄越又平和地打断她的话,听起来沉静又不容置疑:“不碍事,我马上就到了。” 喻展文形容他为二十四孝好男友,就连喻棠自己都会觉得,对方实在是做的太多。 车到的时候,喻棠正坐在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新闻刷着消息,风吹的发丝飞扬,黏在脸上不舒服,她也并不顾忌偶尔有一两个好事者对她耳朵投过来的眼神,好奇的同情的,最后都一扫她的脸瞥过就算。 喻棠迳自扎了个马尾,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等,相当泰然。 薄越的私人座驾相当低调,车子顺着停车线缓缓停稳,副驾驶座位的窗户降了一半,里面的人略略歪头,隐约可见锋利的轮廓,唇角似乎微微弯了一下,是惯常的那种温柔。 里面还传来一阵流水般的琴音,应该是正在放钢琴曲,俊朗的男人就好像再平常不过,习惯性地停掉了一切声响,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一点刻意。 喻棠回了个笑,上了副驾驶坐定。 车开始缓缓行驶起来。 “大姐今天从国外回来,公司事务没那么忙了,”薄越顿了那么一下,目光定在她脸上,“爸让我接你回家吃饭,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就去你喜欢的店。” 喻棠缓了一下,有点儿晕乎,理清楚了才又问:“上次说,伯父最近身体不好……” 薄越顺着前面的红灯停了下来,颇善解人意地顺着往下说:“不用担心,就是一点小毛病,长期养着就好。” 喻棠就又哦了一声,乖巧不说话了。 她望着窗外,听到旁边的人问,永远是那种沉静低磁的声线。 “今天和于医生聊的怎么样?” “挺好的,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从一个月以前就不怎么做噩梦了,医生说这是好转的迹象。” 薄越就笑了起来,终于不是那种冰冰凉凉的意味,眉眼都柔和了点儿。 “是好事。” 正好落进副驾驶座上的人眼里,喻棠恍然了那么一下,眨眨眼,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今天为了方便,出门只背了一个极方便的小包,手机铃声骤然在车内响起,喻棠掏出来按了通话键,却在“餵”的第一秒差点就没忍住挂断。 “……喂,现在胆子可真是大了啊,有了撑腰的,就能跟亲爹对着干了?” 慢慢悠悠的说话方式,听不出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她瞥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下意识调低了通话音量,平稳喊:“爸。” “……听听这称呼,旁边有人?” 喻展文说话还是那种透着高深的讥讽。 喻棠把手机调整到右耳,令人烦扰的声音立刻变了调,变得有些微弱不清晰,入耳间仿佛把那股阴阳怪气给过滤掉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爸这个时候来电话,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驾驶座上的人车开的平稳,自然没有打断这头家人通话的意思,只是瞥了一下,像注意到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人沉吟了两三秒,又是那种笑意吟吟的语气:“唉,这样吧,今天的事情我是你父亲,肯定不能和你计较,谁让长一辈就得宽容点儿呢。” 第13页 “我送了你一点儿礼物,记得去你邮箱看看,看了别太激动,唱一句‘世上只有爸爸好’就表了心意了。” ——你爹就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别把他的话当人话。 李嫣云曾经如是评价道。喻棠当时虽然没跟着附和,但因为仔细想着对方对待她的行为方式、生活作风,的确是有些贊同的。前一秒对你好的要命,后一秒又开始讥讽嘲笑,好在是没有怒骂体罚,要说多难过吧,这么多年了,习惯也得习惯,对待她真跟养了个会说话的宠物似的,开心了逗逗,不开心了就随便说上一两句。 他说不定也该来跟于医生聊聊人生,好好治治心理疾病。 世上只有爸爸好那句话一出,喻棠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心里那股微妙劲儿。 总而言之,就是无语。 简直就跟小孩子撒泼似的,被怼了就得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喻棠甚至在想,他那点儿礼物不会是跟刚刚那个“姐姐”的什么合照一类的吧,想完了,又觉得实在扯淡,但的确像他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不是乐的,是觉得啼笑皆非。 “喻伯父的电话?” 薄越缓缓开口,极有耐心,几乎是等到她这边把手机放回手里,才出的声。 喻棠点了下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回手机屏幕,扶了一下耳畔的碎发,那点儿笑被控制的很好,至少旁人看起来应该只像是和家人聊完的会心轻松。 “我一会儿跟爸说一声,今天就不回宅子吃饭了。” 薄越瞥了她一下,忽然转了话题,扶着方向盘,衬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手腕。 “我们单独去吃。” 喻棠歪了下头,想问什么,又没问出口。 喻家对她,其实根本意义上来说是一直没有要求的,毕竟所谓空气人,不存在就是不存在了,但唯有一点,是自这桩不怎么受到看好的婚约定下来以后十分明确的。两家人相识颇久,有生意合作往来不说,还是旧识,到了她这儿,要求就是明明白白提出来过的:不能怠慢薄家那几位,尤其是总揽大权的薄父。 何况就算排除这些,基本的礼貌素养也得要有,不论薄越是想了什么,忽然转了念头,那都是他单方面的意向。 喻棠思虑完了,终归出声,问话转成陈述句。 “不了,就按原本的安排来吧。” 最开始的问话,看起来是摆了两个选项出来,实际上这段时间相处,她也算摸得有些透。 这样的男人向来习惯掌控局面,他意图要做的,总是要摆在前面一些,是天生的掌控者角色,所以连运转模式都是克制冰冷的。 连带有些温柔也是为这做着表面功夫。这些倒是她从前单方面鬼迷心窍的时候不曾了解到的。 果然,薄越只趁着红灯,微微侧身对着她安静地看了几秒,眼神沉静。 这个动作应该是确定了一下。 “好。” 他答的时候直视前方,心无旁骛。 喻棠也不意外,他就好像也不意外。 两个人的关系一向是这么冷静,以至于最亲昵的时候,大多只停留在无关紧要的方面,好比今天随口问句吃了什么,也比这样的状态好得多。 车子缓缓变了方向,显然是目的地改了。 北城的有钱人聚集地方向都是一致的,喻棠瞧着一盏盏闪过的红绿灯,大概是堵车和路程较长,加上之前谈话时间久了些,忽然有些睏倦。 但在薄越的车上睡着,这事儿之前是从没出现过的,再往后也估计不会出现。 自从那出车祸之后,她就对睡着后的未知产生了一点而恐惧感,以至于强撑着不睡成了日常,最后变成了失眠的老毛病,何况是和这个人呆在一起,但今天不知为何,轻而易举地就开始发困。 跟她一起出了交通事故,薄越福大命大,将养了一阵,毫发无伤,她没那么幸运,折进去一只耳朵,腿脚也养了许久。 喻棠干脆又按开了手机屏幕,想起喻展文说的话,干脆点进了邮箱,打算跟看热闹似的看看“礼物”清醒清醒。 ……说不定比上一个更漂亮?毕竟喻展文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这些年来至少她过目过的,都是只进不退,一个比一个沉鱼落雁。 就这么乱七八糟胡思乱想,她盯着下载的进度条,克制住涌上来的困意,疲惫而又痛苦地眨眨眼。 屏幕图像展开的一瞬间,喻棠整个人就仿佛被淋了一盆冷水,直刺入骨,睡意烟消云散。 这些照片。 她啪地一下关掉了邮箱应用,也跟着波澜不惊地直视前方,试图努力忽略掉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照片的确是一男一女两个主角,侧面的,背面的,甚至还有正面角度,地点是商场,女人挽着男人,哪怕只有几张也透出亲密,比好友的偷拍要清晰的多。 男主角不是她那个精神分裂的亲爹。 “想眯会儿的话,后座上有薄毯。” 驾驶座上的人温言出声,喻棠点了下头,那股沉埋在心里几天的凉意就这么在四肢逐渐蔓延。 仿佛一记波澜不惊的绝杀,主人公毫无意识。 男主角正在温和地提醒她。 第9章 第九笔 第14页 最后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薄家的老宅占地不算特别大,设计却很精巧,一草一木都看得出来主人家对于古代山水庭院的喜好,布局讲究。 喻棠来的次数并不多,但每一次来,大都是屏息凝神,严阵以待,也是明明白白地当成正事,所以还对这里有几分印象。 车子驶进了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光下,她稳着手腕把手机放回包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这会儿才终于感觉后背有了丝热度,找回了温度感觉。 “糖糖,你先下车。” 薄越扶着方向盘,伸手把搭载靠背上的西装外套递给她,也没有多说,只像是自然地让人帮忙带下去。 喻棠点了点头,顺手接过来,在暗色里站定等他,静默无声。 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 明明是早有预备,但彻底剖开的一瞬间,却还是有种钝痛发寒的感觉。不过最开始说的并不意外也是真的,缓过了之后,又是死水一般的平静了。 她觉得想笑,想笑喻展文,又想笑自己,可是最后又觉得都是无用功,还不如保持沉默,毕竟这么久了,她已经习惯并且学会了沉默,这种沉默让人冷静,波澜不惊。 “走吧。” 薄越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在她面前站定。 还是眉目冷淡,眉骨微高,眼神深邃,自上而下看着人的时候,尤其显得高高在上,也就是笑得时候会削减一点。 喻棠本想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地走,还没走几步,却又被人温和地圈住了手腕,掌心相贴,最后是十指交握。 薄越把西装外套接了过去,搭载左手手腕处,应该是配合了她的步子,两个人并肩而行。 “你手掌好凉,”他微微笑了笑,“看来下次还是得先让你搭着薄毯。” 喻棠也跟着笑,没有回握,只任由人牵着:“都听你的。” “小少爷回来了。” “少爷好。” 一路顺着花园小径走过去,遇见好几个薄家工作多年的老人,都是恭敬地打了招呼,但言语里能听出热情暖意。 喻棠和人并肩着走,也收到了几个示好的点头,这待遇就算是表面功夫,也的确让人不难堪。 薄父应该是早有准备,过了花园,路上过去,始终都能看见人进进出出。一顿家宴要吃的这么兴师动众,显然能看出薄越在对方心中的重视程度。 小少爷这种叫法,其实和薄越挺不搭调的。这应该更衬一个飞扬肆意的纨绔,而不是像他这样严谨沉静到不近人情的人,决计与纨绔搭不上边的人。但听得出重视和喜爱,这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姐和二哥也在吗?” 喻棠随着旁边的人,走得不紧不慢。 她之前也不是这么直接地称呼薄越的家人,也是第一次来叫的生疏恭敬,被对方提醒了之后,才从善如流地改了。 薄越缓步而行,背打得笔直,转头看着她:“二哥今天另有事,大姐应该是陪他去了。” 毫不避讳,但也没说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和往常一样。 喻棠就这么对上对方的眼睛,点点头,扯出一个笑。 两个人终于进了客厅,薄父还没到场,但一旁挨着的餐厅却已经准备妥当。 整个大厅还是和之前摆设一样,是仿古的装修摆设,连盆栽屏风都是按着风水。 二人挨在沙发上坐着,喻棠对端茶过来的佣人表达了谢意,随即左耳微微一痒,原来是薄越忽然俯身对她小声说话。 “抱歉,让你今天陪着我一起回来,本来是想带你去吃别的……中午只有我一个人吃了好吃的,过意不去。” 薄越说这番话的时候明显带着笑意,又难得的轻松。 喻棠这下没回头对视,她只是笑,回他,不要紧,下次也可以一起去。 寻常场景,落在旁人眼里,只剩亲密和谐。 薄越的父亲从楼上缓缓下来,他早已年过半百,但或许是因为当过兵,身姿挺拔,也看不出正在病中,整个人打理地极讲究,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硬挺俊朗。 “……你们俩感情倒是真好,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没那么古板,不用避讳。” 薄父也没管他们这看起来感情深重的小两口,迳自在另一侧常年惯用的沙发坐下,低低沉沉,说的稳妥正经,不知道是在调笑还是真的正儿八经,只是从军的性格显然留着,有话直说,根本不避讳。 “伯父好。” 喻棠本来想起身,结果起身到一半,手被人按住了。 薄越就当是压根不知道,接在她后面出声:“爸。” 算是打了招呼,见过了两方。 三个人的一顿晚餐,光从菜色上来看,准备的时间就已经很久。 这种场合没有别的女眷,喻棠本身的专业又跟商业八桿子打不着,之后的整个过程其实压根是没有参与进去。 也并不想参与。 毕竟说到底是外人,她闷头装她的哑巴,听懂了也当没听懂。薄越这头当着她对着很多公司问题毫不避讳,薄父时不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却不是假的。说是将来是一家人,实际到底是不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还说不准。 第15页 当初薄越说要负责,第一个支持的竟然就是薄父:说是男子汉大丈夫,是该有责担责,但即便这样,很多事情也都是放在各位心里不能直说的。 薄越要是以后成了薄家掌门人,需要的妻子当然是比她家世更好,本人更加优秀的对象。 他夸的是自己儿子,对另一方婚约者只字未提,从态度就看得出来微妙。 “……非得让人家小喻跟来,你才肯跟我吃这么一顿饭。” 用餐末尾,薄父说的有意无意:“是心大了,人大了,有了老婆忘了你老子。” 喻棠正在用最后一道甜点,差点咳嗽出声,也拧着眉毛忍了下来。 薄越没回这句话,眉眼未抬,只平静地说:“爸不妨催催二哥,也就不用老盯着我。” 似乎听起来是很亲近的。 饭后薄越被自己父亲叫去书房谈了会儿话,留下喻棠一个人在沙发上对着绣制屏风有一下没一下地发呆。 到最后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知道薄越出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个木制的盒子,精巧玲珑,看起来应该是相当贵重。 喻棠目光一眼扫过,什么话也没说,仰头看着从楼梯上慢慢下来的人,等的耐心。 薄越就这么一步一步从高处走来,像第一次见面时候那样,带着天生的冰冷决绝,越近了越冻人,但冻人也是动人。 “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一边站定,一边说的平稳,喻棠应了一声,刚要迈步,只是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立刻跟上来,而是微微低头,似乎看着她,深邃的眸色微微闪烁,有话想说。 “糖糖,”薄越沉着嗓子出声,“你——” 她就耐心等问话。 但薄越望着她,到最后,只说了声算了就收了话头,全程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就这么两个无话可说的人。 到了住处,下车之前,喻棠又收穫了一个额头的亲吻,浅浅淡淡的,很快划过这层浅薄的关系,随着远去的车影,热度消散了。 好像刚刚的牵手、用餐都是镜花水月梦一场,最后又只剩下了寒凉,是用网络邮箱和几张照片盛着的。 当天晚上,喻棠久违地做了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章 第十笔 “砰——!” 耳边是巨大的碰撞声。 金属撕裂的刺耳声响扎进耳朵里,沖天的火光中,她被困在那辆翻掉的车内,吃力地眨着眼,感觉到额头有鲜血缓缓而下,四肢被压重物得无法动弹,眼前一片模糊。 骇人的火光把视野烧的通红,一张脸若隐若现,有隐隐的脚步声宛若鬼魅,踩出仅有的一点细碎声响。 “——” 骨头仿若折断一般的疼痛,模模糊糊,那张冰冷麻木的脸好像是错觉,但下一眼,又好像真有这样一个魔鬼,静静伫立着看着她。 身下并不是硬地的触感,自己应该是压在谁的身上,最后一秒,如同有谁掐住了脖子,呼吸急促,喘不过气。稀薄的氧气快要耗尽,窒息感从鼻息间蔓延到全身,四肢仿佛被人束缚住,动弹不得,也无法求救。 ……救命。 救救我们。 救救他。 只是一切的呼喊都被扼杀在了喉咙处,那张脸就这样倒立着,冰冷地看着自己。 像是挥舞死神的镰刀,僵硬地微笑着倒计时。 不是错觉。 “——!” 彻底失去全部氧气的最后一秒,喻棠噌的一下坐起了身。 她急促大口地呼吸着,出了一身的冷汗,试图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竟然倒在了卧室地板上,连带着把被子一併拽在了身下,乱成一团。这样的情景下,只能盯着天花板,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努力汲取着氧气,直到视线内彻底清晰,手脚有了足够的力气,缓缓地扶住床沿坐了起来。 喻棠苦笑,车祸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上一次做这样的梦,还是半年之前的事情。 逆行的肇事司机当场死亡,据说事后发现体内酒精浓度超标,又是一桩酒驾造成的意外交通事故,明明白白事件清晰,但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这样的梦境—— 有人就在车祸现场盯着她,就像是蓄意得逞了,缓缓呼出口气,满脸说不出的轻松对她宣判死刑。是个年轻男人,瘦削普通,只有表情诡异,回想一遍就是鸡皮疙瘩。 但所有人都说这是错觉,连同在事发现场的薄越也是一样的说辞。这让她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度怀疑自己有臆想的毛病,加上听觉受损产生的抑郁情绪,整个人下意识对外界筑起了一道墙,只能麻木地接受讯号,无法表达自己。 人体的自我保护是个很玄妙的东西。 就比如她还能梦到那张脸,但无法表达自我的那段日子记忆却在脑海里成了被模糊删改过的一段。于晴医生宽慰她说,选择保护性的遗忘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她只是一个案例,不用过多地焦虑。 就好像许多事情伴随着昨天的所见所闻回到了原点,梦只是其中的一种循环。 喻棠想起上一回的面谈,靠着床边,抬头只能看见床头柜上亮着的手机屏幕,整个人有些茫茫然。 第16页 还是凌晨,天刚刚放亮,漏进来的一点微光洒在地板上。 她怔然了好一会儿,爬回床上,顺手拿过手机,手指轻轻拂过了几下没有按开,脑子里思绪乱转,最后是停留在喻展文那句轻飘飘的爸爸好上,逼得她像急于甩脱烫手山芋,把手机往枕头那边丢了过去。 反覆折腾了一夜,第二天白天,喻棠是带着一圈微青的黑眼圈去的工作室。 李嫣云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正陷在沙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 大小姐应该是不知道去哪儿血拼了一轮,这是挑了点儿东西带了过来,让她随便选。 明明是这几天以来第一次见面,喻棠却因为昨晚整个人反覆做着噩梦,昏昏欲睡没有力气,被人拽着手晃悠来去,眨着眼呵欠不断。 “……我说,你这去哪儿搞了什么不正当交易?” 这种状态,李嫣云自然嫌弃她:“让你挑礼物还能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说是人心不古都轻了。” 喻棠一贯知道自己好友刀子嘴豆腐心,也只是无力地笑笑,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说是昨晚噩梦缠身,没怎么睡。 话音落下,李嫣云也不再闲扯,皱着眉盯着对面的人看了半晌,最后索性把她的头按到自己肩膀上,表面上还是没个好声气,不屑地嘁了一声。 “不是说老早之前就好了么,薄越给你找的什么庸医大夫,还兴心理疾病复发的?” 很是护短。 自家好友这么一副“姐的肩膀给你靠”的架势,喻棠也就这么顺从老实地靠着她,微微笑着,闭眼摇头。 “于医生能力很强的,人也好。” 问题是在她这边—— 不,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别人造成的烦恼,只不过是还没学会彻底推拒,就被迫全盘接受。 这个时候隔壁的教室正在上课,隐约不断地有各种钢琴声传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种两人彼此倚靠的情景,头微微压着,旁边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哎,要说的话,我觉得其实人这一辈子,就一个人能活着也挺好,别的什么对人的喜欢,期望……经历次数多了,就会发现全他妈都是不靠谱的东西,扯淡。”李嫣云道,听起来很是洒脱。 喻棠就笑她:“挺有道理,不过我们俩一起过一辈子,这也不行吗。” 卧槽,这不是废话么,当然行啊! 好友一拍沙发扶手,大手一挥,附赠轻轻捏了一下喻棠的脸颊。 李嫣云血拼归来,只字未提上一个挂在心上追了半天的大学教授,喻棠这边就已经是心领神会,估计好友受了挫,当然也不会主动提。 李嫣云说:“我一直觉得,人在一棵树上吊死,是件无用功又丢脸的事儿。以前觉得是,现在也一样。” 只跟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了,又不谈自己,抢先问:“他薄越能有小姑娘泡,还不能你也找一个么,上回找你要联繫方式那学生呢?不说小鲜肉大学生么,我们也走起?” 喻棠笑着回她:“你也知道人家是学生啊,那我不就成了拐带人的怪阿姨?” 提起薄越和小姑娘,可能是因为已经接受知晓了,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说来也巧,喻棠早上还刷到过那个上次那个搭讪自己的青年的朋友圈,日常就是健身房球场电脑游戏,照片里时常一堆兄弟伙伴,笑容灿烂,偶尔分享一点时下网络上流行的笑点,青春活力满的要溢出来。 “我跟他比,只会觉得自己太老了。” 她说的自己好像自己年逾古稀,没有生气。 前者是假的,后者是真的,唯一想做的事情也不上不下,泄气了。 喻棠没给李嫣云分享从自家父亲那儿得到的“礼物”,只是很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自己又得到了所谓的线报,并且肯定了一番李嫣云关于喻展文的结论。 “就说你爸这神经病什么时候放过你了,我百分百去灵光寺给你烧香还愿。” 李嫣云本来就很是看不惯,她一向胆子大,也懒得和这种人说什么晚辈长辈,想着想着,又补充一句。 “薄越这个自以为冷艷高贵的二世祖不演那一套万年不遇好未婚夫了,我也烧。” 喻棠没接这茬,拿过一个果盘里的橘子,剥开塞了过去。 “你心情变好了再操心,乖,张嘴。” 她给好友塞进一瓣,自己也吃了一瓣。 酸酸甜甜在喉咙蔓延,隐隐压下了手心处的寒凉。 李嫣云乖乖张嘴,一边拿过她的手机,说是要给她添几个帅哥的联繫方式,大有一种“天下男人一般黑,当个玩伴差不多”的感觉。 喻棠想,不管许多其他的事情,有一点是对的:好像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想起昨日那个噩梦,垂眸理了理衣服袖口。 第11章 第十一笔 其实在最开始精神状态恢复的时候,她就直接向薄越提出过好几次,说是感谢他,但这桩婚约实在是不该的,只是每次都被对方温言劝下,后来落在了喻展文耳里,又成了嘲讽,说是她还真当这桩婚约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说你天真了吧,都觉得高抬。薄越就算不娶你,也得娶别人,对他们那帮人来说,那还不如娶个喻家挂名的,毕竟这么多年,他也没见对一容有任何青梅竹马外的情谊。绑住人薄氏下一代最有可能的继承人最重要,这你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还不懂?” 第17页 话里的他们不用多言,彼此心知肚明指的是谁,语气是很居高临下的。 听起来是个死局,一边嫌弃她,一边利用她,还都是双方想互相绑着的意思。 但后来琢磨久了,也不是没办法可想。 吃过午饭,喻棠送走了李嫣云。大小姐吵着闹着要去做什么光子嫩肤,开始还硬要带她一起去,喻棠只说是下午和几位老师约好了要商量成人班的事情,笑着推脱了。 等唯一一个吵吵闹闹的人走后,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寂静一片。她想了一下,干脆打电话从花店定了一束李嫣云喜欢的花,让人给送到对方常去的美容医院,卡片上要求写着“保持好心情”,想着偶尔炖一碗烂鸡汤也是件好事。 正好午休,她让没约的几个兼职学生和老师一起出门,提出请客犒劳一下大家,几个小的立刻开心了,说是想吃最近大学城那家爆火的炸鸡披萨。 “哎,棠姐你可不知道,这家店现在外卖都不给送,排队还得给翻倍的价钱,咱们现在这个时候杀过去,正好还能赶上午饭散场最后一拨!”一点儿活泼不遮掩。 喻棠询问了几位年龄稍长老师的意见,见大家都无异议后,便干脆爽快地拍板,说是就算翻倍今天中午也得吃成,此话一处,几个学生就又都很给面子地啪啪鼓起掌来。 年轻人大多喜欢赶时髦,又喜欢便捷的快餐美食。 喻棠早些年还在国外读书的时候对这些吃的厌烦,回国了鲜少主动选择去吃,今天反而一改常态。可能是因为那番谈话谈得自己终于意识到老年人的情绪了,难免想振作振作,试试学生中流行的东西。 她自从一个人搬到自己租的房子后就过的十分养生讲究,几乎是从做饭炖粥,到研究生活细节,每一处都是花了心思的。上回学收纳技巧也并非彻底的一时兴起,而是真有打算提高生活质量。 但垃圾食品和作息本来就是二十几岁青年生活中该有的一环。喻棠送走好友后自省了一会儿,虽然心态和性格比江山还难改,但也不能就这么等到最后真成了一片枯萎—— 何况心如死水与还想认真生活并不冲突。 尝试尝试流行事物,是转移注意力的好办法。 一行人轻轻松松地出了门往店里去,喻棠和几位老师走在后面。古典乐出身的人,出于兴趣多会几门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同行者中有一位女老师学生时期辅修小提琴的,自然就聊到了一位正回国巡演的年轻小提琴家薛泽齐,正要在北城开最后一场演奏会的事宜。 聊的内容其实跟职场没什么区别,大体是大家同是二三十岁的专业人,但总有出类拔萃的站在顶峰,成为每一代的领头羊。练习到了一定程度,最后拼的真的就是天资。但凡是走过这条路的,比谁都清楚明白。 这一位一路走得通畅无比,少年时期就在国内大赛屡屡获奖,到了国际上展现了自己的天分后,直接就进入了国外专业学府跟从名师,很是让人艷羡。 “……说起来,薛泽齐和喻老师是应该是校友吧?” 聊着聊着,提起话头的人忽然问。 喻棠是从美国念完书直接回来,这点她也没遮掩过,加上最开始刚刚开工作室时,靠的正是这一份履历做基础,对学生是,对招聘专业老师也是一样。行业内人士,并不是说你多给了多少钱就愿意跳槽,有时对于老闆的要求更加苛刻。 喻棠愣了一下,只说的确是校友,但了解的不算太多。 问话者本来也只是临时想起来,听到回答也并不失望。 “也是,薛比你还大几岁,哪里的学校想认识学长也难啊……还是这种杀出重围的顶尖人物。”嘆了口气,又转了话题,聊到了即将去吃的那家店上。 喻棠不知不觉走到了队伍末尾,她抬头看了眼无云的天空,捏着手机正觉得难得的轻松,又是一阵铃声作响。 来电号码并没有姓名备註,她晃了一眼,觉得有些眼熟,只当是哪位家长老师,按下通话键喂了一声。 “餵。” 耳边响起的是一道女声,喻棠正打算询问是哪位学生的家长,微微侧身,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面的人悠悠然道。 “我是喻一容。” 娇艷带刺的玫瑰小姐说话冷冷冰冰,并不友好。 喻棠脚步停了一下,心里那股轻松又忽然烟消云散。 这算什么。 她几乎不用多想,就大体有了猜测。 这位带刺的堂姐从来避自己如蛇蝎,仅有的几次交谈,也无一不是与一个人有关。 她脑子里过了一圈,只听见对面人问:“你人在哪儿?你那个工作室么,方便的话,见一面。” 喻棠想明白了,果断转身,很快追上自己的同事们。 “恐怕现在不行,”她拒绝的一点不拖泥带水,不过语气温和,“一容姐,我和同事在外面吃饭。” 喻一容冷笑出声:“现在不行,之后呢,你定个时间吧。” 听起来明明白白是极度不耐烦的状态,偏偏还得耐着性子跟她谈天说地。 但实际根本没必要这样,她们俩又不是什么商业上的伙伴,明明暗地里波涛汹涌,面上还得友好来往做生意。那是为了利益牺牲,她们俩呢?总不至于为了男人牺牲吧。 第18页 明明想好了不能再拖下去。 喻棠看着越来越近的炸鸡店招牌,把手机换到右耳旁,缓缓地抿出一个笑。 “一容姐是想和我聊什么呢?” 第12章 第十二笔 聊什么都是无用功。 喻棠想的清楚明白,然后又是你来我往应付了三两句,压根没提对方想说的男人那茬,挂了电话,进了炸鸡店就把手机直接扔进了包里——当然,也没忘记换成震动模式。 她是直说了这边还有约,场合不合适不能多聊,至于喻一容信不信,那就是对方的事情,和她倒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能是因为聚餐氛围轻松,一顿饭也吃的愉快圆满,加上还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学生主动起时下流行的话题,喻棠算是涨了点见识,心情也很不错。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众人回了工作室,各自开始上班,喻棠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文件写写改改,琢磨钢琴培训成人班的事情,顺手给自己泡了一杯果茶,酸甜的那种。她口味一向十分大众化,最近本来是想好的戒糖,到底还是生活习惯占据了上风,不得不屈服于薄弱的意志力。 喻一容在很多事情上都瞧不起她,但唯独对于一件事情,是愿意自降身段的,就像上次老爷子寿宴,拉住她说话那回一样。这么一位金尊玉贵的人物背着包,踏着高跟鞋进了工作室,整个走廊上都是高跟鞋发出的咄咄声响,前台小妹鲜少接触这样的客人,为难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摸到办公室找她。 光是听形容,喻棠就知道来的是谁,忍不住嘆了口气,好心情不算是没了,但觉得有些烦闷是真的。 喻一容人长得艷丽,喜欢红色,也衬红色。今天她穿了一件微微露腰的酒红短上衣,配高腰牛仔阔腿裤,踩着一双平底的板鞋,显得极年轻,有点儿像大学里会闻名全校的漂亮姑娘。 她进来了,也不跟人客气,迳自在沙发上坐下,笑着看向办公桌后面的人。 “现在想请到你,是真的不容易,”喻一容嘴角含着微微的嘲讽笑意,但眉眼是不笑的,语气也并不激动,还是那种冷得瘆人的意味,“胆子大了,翅膀硬了,谁的电话都有胆子不接是吧。” 喻棠挺从容:“刚刚吃饭看不了手机,一会儿要跟同事开个会,要准备很多开会的东西……一容姐喝果茶吗?”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一点不慌。 喻一容理了一下头发,收回目光:“不劳大驾,免了。” 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人当然是赏心悦目的。 喻一容想起来,自己第一回 见这所谓名义上的堂妹的时候虽然心里没当回事,但也知道对面的小姑娘好看,莫名就生出了一点儿敌意,那时候回了家,还会觉得是自己幼稚,但现在想想,说不定冥冥之中,是真有预感。 预感这个人会把有些东西从她身边带走。 她目光微黯,但到底是打起了精神,挺着背不肯放松。 “我今天上门来找你,你就真猜不到是为了什么事情?” 喻一容又转头,只不过这一回目光灼灼,很有点儿咄咄逼人,像是要自从桌后人身上找到什么漏洞和缝隙。 可那边的人就只是从电脑屏幕上沉静地抬起了头,冷静得像块儿冰,又有一种微妙的柔和。 “我不明白,一容姐,”她看见喻棠的笑,笑意不达眼底,但神情和语气都很温和,“有话不妨直说。” ……真像。 真他妈像。 喻一容狠狠咬了一下唇瓣,因为母亲的影响,她平日里从不说脏话重话,但这个时候看着喻棠,却是一股子情绪在心里波动。跟上次一样,哭过以后无处发泄,明明该憋着的一腔怒火也没忍住。 这种表情、说话方式都和那个人太像了—— 无一不在提示自己,对方和薄越相处到底有多久。 喻一容闭了闭眼,冷笑一声,压下心头的波澜。 “直说是吧?好啊。” 她缓缓站起身,自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子,相当潇洒地砸在桌子上。 喻棠抬头看着面前的人,捏着笔没有出声。 隔壁的钢琴声忽然加重,换了乐章,变得急促凶猛起来。 “我这也算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对面高挑的女人就这么注视着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是隐隐藏着怒气,说着说着便歪了歪头,咬牙出声。 喻一容想,她怎么能这样,看起来像是好不关心,把自己衬托得像是真正堕入情网不得超生的傻蛋。 “喻棠,我还是那句话,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说完这句极重的话,又深呼吸平稳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把文件袋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不看看吗?你我二人的……”停了一下。 “不,准确来说,是你一个人的竞争对手。” 喻一容生起气来面色微红,反而显得整个人更艷丽了些。 喻棠就这么跟眼前的人对视了几秒,笑着摇了摇头。 “一容姐是想让我看了,做些什么?” 心里那股难以言说的厌烦早几天就已经耗尽,剩下的当然就只有平静和习惯。很多事情摆着就已经是钝刀子割肉,但还是有一个接一个的人拿着刀刺过来,仿佛是在高喊着,撺撵着,你得喊打喊杀,你得去做点儿什么。 第19页 但他们都忘记了,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她是在从来不受期待的环境里长大的,因而也对很多事情并不期待。唯一抱有期待的那一次,也因为一场车祸翻天覆地。 喻棠也站起身:“很多事情都需要代价,要想需要代价,要做也需要代价。” “我没有那个本钱。” 如果把喻一容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可以找父母,找老爷子,甚至因为多年的情谊直接找薄家的人,找薄越本人对峙。 喻棠只能从喻展文那里收穫一点微薄的回应,还是那种阴阳怪气噁心人的。 这种事情在她想办法做出改变之前,都是纯属添堵。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了。 “如果这就叫没心没肺,”喻棠道,“我不否认。”她毫不退缩地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依旧冷静。 喻一容微微喘着气,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反倒是听到这句话,在最后临门一脚时熄灭了,只剩下来想笑的情绪,最后也真的冷笑出声。 “……说这么多,你不过就是在找藉口。薄越是真的倒了霉,未婚妻是个只接受好意的机器人,不过也是,你们俩一个愿意负责,一个愿意生受,我算什么呢。” 她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顿了顿,随即很厌烦地转身:“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东西是给你的,你要看要扔都随便。” 文件袋的东西散落了一桌,有照片有纸张,密密麻麻的,记录着各种各样的讯息。 喻棠瞥了一眼,临到最后又听到门口的声音隐隐约约,隔着门板传过来,很有底气。 “你要坐以待毙,我可不会。”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隐隐的空调制冷声。 喻棠面不改色地把一桌文件收了起来,她早就从别的渠道看过,只在最后一张牵手的照片视线停留一秒。 上面的女人眉目清秀,典型的小家碧玉,混身散发着真正的单纯和温柔。仿佛喻展文喝醉酒那次描绘的“小白花”类型完美展现。 名字也很温柔,就叫肖柔。另一侧的人像是被这种真正的单纯所感染笼罩,露出的笑容都跟寻常不同。 她这回是真的没什么情绪,只是把东西收好,扔进了办公桌的柜子里,然后给李嫣云去了个微信消息。 喻棠:周末约spa吗,最近肩颈好累 对方的回覆也很快,可能是美容院项目做完了,正拿着手机。 李嫣云:噫……我看你是被身边那群豺狼虎豹折磨得心累才对 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李嫣云:咱糖终于肯抽出时间摸鱼了,我肯定随时奉陪啊 和好友插科打诨完,喻棠就带着一打写好的资料按照会议时间往隔壁走,准备接下来的正事儿。 会议两个小时过去,下班时间一到,薄越的消息也如以往每天一样,来的十分准时,像是卡了秒表一样准点。 内容还是日常的嘘寒问暖,顺便提醒她别忘了周末一起约好去医院看手腕,温和平稳。 “喻老师,那我们先走咯。” 几位老师跟她打了招呼,站在门边挥了挥手告辞。 喻棠没有急着从会议室的座位起身,也笑着回了个挥手,按下几个键。 喻棠:抱歉,这个周末可能不行了,和嫣云忽然有约 第13章 第十三笔 这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拒绝薄越提出的建议。 也应该不是错觉,对方的消息停滞了一会儿,隔了好几分钟才回过来。 薄越:和朋友聚聚也好,不过下一回去医院就不要推了。 依旧是惯常的温柔又不容抗拒的语气,几乎能想像得到说出来会是什么表情。 薄越:你们去哪儿? 喻棠看着屏幕,缓缓站起身,神情轻松。她没有直接应前面一句,而是回了个约好的地点,得到对方一句知道了,就又无声地结束了这番对话。 喻棠说,不用担心。 这么四个大字就摆在消息页面,薄越摩挲了一下屏幕,表情很平淡,看不出情绪。 他正在办公室里坐着,沙发旁有保洁低了头,无声无息地收拾着玻璃碎片,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听到细碎的,玻璃摩擦碰撞出的清脆声响。 “——叮。” 一旁沙发上正有人翘着二郎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令人发笑的装饰品,轻蔑又讥讽,肆意直白,毫不避讳。可能因为行事作风一贯张扬,连“不小心手滑”这种事都能做的敷衍得不行,压根不怕别人说他大闹一场不懂事。 或者应该说,房门一关,闹才是常态。 毕竟他们二人关系从来就不对付,与其说不对付,不如说是薄越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哥向来看他如同看着仇人,从来没变过。 这时薄阳啧了一声,仿佛不小心摔碎被子打破谈话氛围的并不是他一样,整个人从容又泰然。 “不是要聊什么重要的事情吗,看什么手机啊。” 有点吊儿郎当。 虽然是兄弟,但薄阳与薄越其实完全不同。天生气质桀骜,五官不算精緻,却因为鲜活劲儿透着时下很流行的那种不良帅哥身上会有的不羁。从来不穿刻板的套装,哪怕穿着衬衫也习惯领口大开,正如现在套了件t恤,脚踏着茶几边沿,斜睨着眼睛气势十足。 第20页 薄越没管这么多,他面色淡然,只是打开微信看了一眼,很快地翻到李嫣云的名字,点进去看了一眼朋友圈。 李嫣云:今天是什么大好的日子,我闺蜜终于肯出山不苦守寒窑了,朋友圈各家美容院姐姐妹妹们搞快点搞快点,有什么项目都赶紧推荐推荐啊 配图是一张两个女生的手拉着手的照片,没露脸。画面中被握住的手洁白纤细,手指修长,骨节圆润,天生看起来适合在琴键上翻飞。 从来做事情妥帖稳当的人,对待自己的未婚妻自然不例外。他几乎有喻棠身边所有相关人士的社交号码,有通过商业往来拿到的,也有社交场合礼貌性地问出来的,但唯一会提到与其相关的消息,也就这么一个李家的千金。 薄越微微侧头,好像是思索了一下,按灭了手机屏幕。 “……草,说话啊大哥,怎么跟个哑巴似的,磨磨唧唧,我这头虽然不像您这么个大忙人一样,但还是有会要开的好吧?” 薄阳的脚又轻轻踹了一下茶几脚,发出一声响动,震得旁边正收拾完东西要退出去的人又缩了一下,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明明有外人,却还是一点不避讳两人之间的矛盾。 薄越倒也知道,这个人其实是恨不得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家里的那些曲折故事,且又一向以复仇者的姿态对峙惯了,要为谁讨个说法,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连薄父都拿他没办法。 “爸的生日就在下个月,”薄越面不改色地凝望着面漆的人,冰凉淡然,“他最近身体不好,大姐也回来了,想……” 薄阳夸张地啊了一声,旋即出声打断道。 “别了吧,想?想什么啊?” “他不是前几天还陪着你和你那小未婚妻吃了家宴么,我觉得不错啊,没外人,就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不是挺好嘛。” 薄越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并不恼怒,只是继续平稳着把话说完:“……想让你跟着大姐回来吃顿饭。” 他就好像一点也没受那番话的刺激,顺着把事情捋了个清楚,坐在那儿只如风雨不动的冰泉。 让人生厌。 薄阳笑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抬手又拿起一个茶杯把玩了一下。这回没装作故意,而是骤然往地上一扔,巨大的“啪”的一声顿时充斥了整个屋子,划过在场人的耳膜,刺耳尖锐。 同父异母差别就是这么大,大姐是这么个沉稳劲儿,这人也是,反倒他们俩像是亲姐弟,自己像一个小丑。薄阳就这么站起身潇洒扔完了东西,又深深呼吸了一下,略微平稳了情绪,坐下来沖办公桌后面的人笑了笑。 “不对,我说错了!” 他理了理袖子,在一片碎渣里安然坐下。 “听说,你现在外面和一个小女朋友正打得火热,不如带回去一起咯,一家四口,老头子估计还会欣慰子承父业,连感情上都不例外,这才是亲父子啊。” 本来以为这番话已经是说得够重,够撕破脸皮,连带自己一直让人盯着对方消息这点都暴露了,薄越却依旧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目光很不贊同地看着他,话里道:”二哥,谨言慎行。” 再没有别的动作,一副宽容包容得不得了的架势,拿起电话让人进来收拾东西。 就这么一副天塌下来风雨不动的样子,长年累月的,谁看了都得说一声是做大事的人物。 薄阳这头把东西摔了,也一如往常,没觉得自己在哪里占了上风,只不过这一次破天荒地没被继续激怒,反而笑容越扩越大。 “要我回去,也行啊。” 薄阳说:“大姐那边估计用不着劝就听你的了,既然这样,你就陪我俩去给我亲娘上次坟,事后我就回去呗。” 语气轻挑,丝毫不掩饰想要故意激怒人的意图。 这话一出,薄越没有再说话。 本来以为空气会这么一直凝结下去,薄越目光沉沉地看着对面站着的人,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缓缓道:“等我跟助理确认一下时间。” 说罢,便拿起了听筒,从善如流,一点没见破绽和不稳妥。 “……草!你就是个神经病。” 那头的人说话做事一套动作平稳,薄阳因为这回答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刻唰地抬起了手。 他一边指着人骂了一句,一边转身狠踢了一脚沙发。这一回是用了力气,微微咬了牙,说的切齿极了,很快又转身指着办公桌后面的人丢下一句还是你厉害,转身走的潇潇洒洒。 薄越拿着电话的手抬到一半,动作还是继续做了下去,一点没受影响,只不过是叫人进来收拾,根本没有拨通其他的号码。 桌子上摆着让人给买来的新型网际网路网络产业相关的书目,他翻到一半,现在说完该说的送走了人,自然是要继续读下去的。 万事万物,总得要往前迈步才能顺其自然。他一贯是这么想,也就是这么做。因而在有了目标之后,对什么反而都看轻看透了许多。 偌大的空间里,薄越就伴着几本书坐着,周围收拾的动静只像是根本不存在。 等到周末当天,北城难得在这个季节下起了雨。 喻棠人从被窝里醒过来,还没在闹钟声中彻底清醒,反倒是手机先响个不停。 第21页 “……糖糖,醒了吗?” 男声透过微微雨声传过来,透着低沉的磁性:“我正好路过楼下,要不要顺路送你去李小姐那儿?” 第14章 第十四笔 喻棠眨了下眼,盯着天花板,这才像找回了意识,迷迷糊糊地问。 “薄越?” 她极少有称呼对方名字的时候,皱眉揉着太阳穴,只听到耳边回了个隐约的嗯,凉凉的,听起来可能是轻笑了一下。 “还没睡醒吗?”电话对面的人又开了口,温和又妥帖。 喻棠这次没有应声,而是一瞬间就坐了起来。 “……醒了,”她一脚踩在地面上,歪歪扭扭地朝着窗台走过去,拉开帘幕,“你刚刚说……” 薄越就笑了,重复了一遍:“我在你公寓楼下,糖糖。” 手机闹钟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震耳欲聋,仿佛要穿破耳膜。喻棠正发懵接着电话,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倒是彻底清醒了,一屁股跌坐在铺好的地毯上,恍惚间记起自己今天的正事。 约了李嫣云去做spa。本来以为是件轻松事,结果对方可能是因为太少成功说动她去做这些,头一天晚上愣是发了一堆项目过来,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跟她确认了今天的约定时间和定点,热情主动得不行,恨不得把一切都给安排完美妥当。 这个闹钟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定的。 她理清了思绪,深呼吸了一下,便打起了精神,手扶住床沿,一个起身往洗手间去。 “对了,我在公寓的大门口,没有去停车场,”薄越的声音又平静地传过来,“不用去负一层。” 喻棠打开洗手间的灯,开了免提,左耳听着手机,一边开了水龙头,嗯了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我们……” 薄越就跟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从容地答:“李小姐的朋友圈。” 喻棠想起临睡前,看朋友圈的时候发现李嫣云昨晚连发了几条,其中确实有涉及最后定下来的时间地点,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薄越这个人她从来没琢磨透过。 哪怕是自己最鬼迷心窍的时候,也只感受得到这个人最表层的些许迹象,但她觉得这些东西已经足够让她着迷,再说那时还会想,有的是时间,就不愁没有方法渠道了解,何况还有老话说,神秘的男人才最引人入胜。 但真的直到相处了,又会发现这其中的微妙。 他喜欢先斩后奏,但偏偏是那种体贴到让人挑不出错的先斩后奏。 今天飘着小雨,潮湿的空气还残留着昨日余下的高温,让人发闷。这样的天气里要出门,的确是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停留。 喻棠没有多耽搁,出门如果非必要,她本来也不会花太多的时间收拾自己。洗漱完,随便套了一条裙子,带了件薄外套,踩着最简单的单鞋,拿了伞就下了楼。可关了门,她又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按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又进门花了几分钟,提了个小袋子出来。 快到公寓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薄越的座驾淋在雨中,仿佛黑灰色的残影,远远看去依旧不太显眼。 今天因为想到可能要时不时配合美容医生,有些不方便,喻棠就干脆没带耳蜗外置机器。 她匆匆忙忙地走,还剩几步没到车前,驾驶座的门却开了。 男人今天穿着随意简洁,撑开一柄伞,关上门,沉稳地朝她走过来,是特意绕到副驾驶座的这一边等着,等到护着她收了伞,看着人上了车,才又有条不紊地绕回到驾驶座上。 车里是寻常的两个人。 “是不是穿薄了点儿。” 薄越的侧脸映在视野里,还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淡然,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眉都不抬,透着一种不可冒犯的温和。 刚刚下车做的事情也自然得像是重复做过了无数遍。而事实上讲来,也的确八九不离十。 喻棠就回他:“还好,我穿的外套还挺防风的,你放心。” 薄越直视前方,弯了弯嘴角,也说:“好。” 正是早上不到十点,周末的清闲日子,北城车辆不限号,反而比上班日的早高峰还要堵。 车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喻棠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转头问:“我能放首萧邦吗?” 她一向鲜少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主动提出些什么,大多都是担任着接话者得角色,也可能是因为少见,薄越也微微有点诧异地朝她投来一眼,随即很泰然地点了点头,说,当然可以。 其实不是不能想到这个人在考虑什么。 像她这样听力受损,又是音乐出身的人,好像的确是该对在不必要的时候听到音乐产生一点心理阴影的,但喻棠的职业早跟这件事绑定得彻底,脆弱过一段日子后,其实早没了那么多想法。 像上次去薄家吃饭,对方来接自己停车之前关了音乐那件事,实在没有必要。 不过她没有说出口。 外面的雨幕连绵,因为不熟悉,喻棠是在驾驶员的指挥下放好的碟片。 琴音很快在车内流淌起来,她靠着座椅靠背,又过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问。 “你吃过早饭了没?” 车子转过一个十字路口,薄越笑道:“太早了,来之前还去了趟公司,没来得及。” 第22页 喻棠垂了眉眼,看了一眼自己旁边临出门提的袋子,隔了将近有半分钟。 “我带了三明治,你要吗?” 刚巧遇见红灯,车身缓缓停了,她就在这阵动静里坐着,安静地看向驾驶座上的人。 喻棠从前对着这个人耍些小心思的时候,也是做过类似的事情的,只不过那些日子她自以为做的像巧合,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对方的每一次婉拒里都明白地写着瞭然。 只是薄越这时候却看了她,目光沉沉的,笑道:“还有这么好的事?” 他的高高在上是很多人都公认的。天生的领导者,强大的自控力,令人生畏的淡漠,这样的人显露温柔,明明是一件非常让人着迷的事情。 喻棠看着他的笑,想起的却是办公桌上的那张照片,这个人与寻常任何时候都不同的微笑,心里寂静无声。 她什么都没说,平常接话:“对啊,厚蛋烧加牛肉的,你要吗?” 闲暇空了,喻棠一贯会提前一天为自己做好第二天的早餐,方便热一下就能带出门。只不过今天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从前被婉拒的往事来。 明明这一年以来都再也没有提过这样的事情,怎么竟然是临到头了想了起来。 这是不是就叫:死到临头也得不留遗憾? 她的思绪飞到八万里之外,思路清奇,把自己差点给逗笑了。 抬头时看见对方点了点头,才平稳了情绪,慢慢地把三明治拿了出来,用纸包好,留出一半,只是整理到一半,忽然又想起现在车正在行驶中,动作犹豫了一下。 薄越道:“现在的确还不能吃。” 他是注意到了这个动作。 喻棠侧了下身,颇认同地点了点头,正要一板一眼地把东西包回去,又听见对方淡淡地道。 “不过我一会儿去的地方也加不了热,”薄越不动声色,顿了顿,“你也说过,冷了对胃不好。” 竟然连这个都还记着。 喻棠很自然地想,不愧是好记性的精英人士,面上不解其意,停了动作。 他就笑道:“这样,也不用包回去了,你拿着,我尝一口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 第15章 第十五笔 喻棠的行动是怔了一秒,随即从善如流,老老实实地趁着下一个红灯把东西递了过去。 薄越没有伸手,只是侧过头,说咬一口,也就真的是微微低头吃了一口。 抬头的时候碎发掠过,为了安全,眼神还是直视着前方,并没有朝右侧多看。 这是一个很亲昵且信任的动作,至少比亲吻额头要亲密的多。 喻棠虽然没体会过那种小孩子看父母,父亲什么都要喊上一声母亲,让帮忙餵一口、系领带之类的天然透着恩爱的动作,但在电视上见过,肯定知道这种动作有多自然顺畅。 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錶,隔了几秒,也抬头直视前方的车队。 车内又只剩下了钢琴的声音流淌。 李嫣云人早在美容院恭候多时,不耐烦地发微信消息催她。 结果就成了到下车前,喻棠一口三明治也没吃,被人咬了一口的捏在手上,下了车,目送着车影远去,又装回了袋子里提着。 薄越也许是真的顺路,也许是专门跑这一趟,但这是找不到答案的。 毕竟除了这种面面俱到的温柔以外,他从不多言,也不多说,她也就不多问。 喻棠撑了伞,转过一道弯,踩着轻巧的步子,背道而行。 私人美容会所的私密性很强,可能也是因为李嫣云早就打了招呼,一进门就有人把她给迎到了里间,过去的路上并没有撞见别的客人。 说好的做spa,喻棠本来这方面的经验就少,一切就干脆交由了对方安排。一通转下来,东晃晃西晃晃,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巧得不得了。 做完肩颈,那一块儿的肌肉是又酸爽又轻松,等到做脸的时候,美容师的手法是轻柔到难得让她在公共场合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墙上挂着的钟显示已经是两三个小时过去。 一整套流程下来,她们俩各自泡完澡,被安排到同一家小包间坐着,初次体验的喻棠被安排认认真真地写意见表,被说是填个可有可无的东西怎么也跟学生时考试一样认真 “……你来的时候那小袋子装的什么啊,这么宝贝,都不寄存的。” 李嫣云调侃完了,低头认真地喝着手机的银耳莲子汤,一边顺嘴问这边的人。 喻棠也不遮掩,只说是早上热的三明治,食物总不能寄存吧,三言两语轻巧揭过。 简单一席话,反倒是李嫣云一下就兴趣来了,说是还能吃的话正好饿了,干脆让人加热给送过来。毕竟喻棠的厨艺的确不错,这事儿她是闺蜜身份,清清楚楚。 顺手带出门的统共就两块,给人当然得给完整的。 贴身服务的人员按照吩咐把东西送了过来,喻棠撑着下巴,也交代说剩下的那块自己吃过了,被李嫣云抱怨说是她俩也没生份到这个份儿上,东西都不让一起吃。 “这不是怕你又说我是诚心要把你餵胖嘛。” 喻棠眨眨眼,一副很诚恳的自我检讨的架势。 第23页 李嫣云之前到她的公寓蹭饭,吃完了在沙发上躺尸一样拍着肚皮,说是感觉又要胖三斤,批评她厨艺惊人,根本不遮掩的明贬暗褒。 难得的轻松悠闲的时光,仿佛一下什么纠缠不清的事情都远去了。 喻棠最后跟好友一人一扇镜子,被专业人士引到软椅上歇着上妆,睁眼闭眼间,都是美容师夸她样貌出众,奉承却有度,简直要把人变着花样捧上天,逗的李嫣云乐得不行,说是小姐姐这个口才适合写小说。 临到出门前还有专人送出去,这么无忧无虑地享受一遭,浑身上下都好像变明快了。 李嫣云是开车来的,停在会所专门的车库,要先一步去取车。 “怎么样,”临去之前很是怂恿道,“有钱就得花吧,诶,就得享受一下人资本主义的罪恶生活,其他的都是浮云。” 喻棠很给面子地应和了几句,笑着道大小姐说什么都对,等人走远了,又百无聊赖地瞧着雨幕,低头点开微信看了一眼工作室群。 大概是下雨天,来寻乐子的人实在少,稍微有点动静也被放大。 她把头发拨在右侧,按着手机,只听见旁边一阵高跟鞋的咄咄声,匆匆忙忙地踩着楼梯往大门附近走。 应该是没带伞。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自从做过耳蜗手术以后,喻棠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听声训练,到现在还是会下意识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上来的是位窈窕的女性,身形纤瘦,只穿着普通的衬衫牛仔裙,相当简洁朴素的打扮,拿着一把明显是破掉了的伞,有点慌乱地掸着衣服上的水珠,脸被沾湿的头发挡去了一半,看不清楚,一边往大门这边过来。 人越来越近,女子就越发显得有点儿狼狈。 大概是想到每个人都有尴尬的时候,喻棠凝望了一会儿,觉得就两个人,这避是避不开,退开让出路又太刻意尴尬,略想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 助人为乐这事儿虽然喻展文小时候没教她,但也到底是自学成才了的,否则也不会高中时期因为好不容易没长歪的三观交到朋友。 不过骤然这么伸手是不太好,还是得说点儿场面话。 “不介意的话……” 她试探性地出声,也并没有多说别的很冒昧的词,是公共场合该有的那种距离。 越近了,喻棠就越注意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 花果香调的香水味道,和这样清瘦婉约的形象十分符合。 “……啊,谢谢谢谢。” 女子应该是没想到有人会忽然伸出援手,连道了几声谢谢,语调很温柔,一边接过餐巾纸,一边感激地看过来。 或许是因为这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好意,对方瞧过来的时候眉目是松快的,像掺着一点外面的雨,泛着光,温润淡雅。 双方眼神对上,喻棠还没有开口,脑子先于一切动作,全部停止了运转。 “没想到伞会突然坏了,真的谢谢。” 女子说话的时候十分有礼,抬头间终于露出洁白的脸颊。 “看来是我今天运气不好啊。” 夹杂着微微的嘆息,这样的玩笑话,很自然就拉近了一点谈话的距离,非常简单常见的社交技巧。 喻棠顿了好几秒,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她见过这张脸。 见过三次,第一次并不怎么清楚,第二次被人甩在邮箱里,第三次被人甩在桌子上,每一次的记忆都还挺清晰的。 然而最后,她终究只是很自然地收回手,接着开口:“没办法,这种季节下雨,的确也不太常见。” 记得应该是叫肖柔,对吧。 第16章 第十六笔 原来北城比想像的小。 前后上赶着逼喻棠拿刀的两个人都把资料查的清清楚楚,摔在她的面前。正常情况下,就算不仔细看,瞄过一两眼也该有大概的印象。 说是父母很早就离异,重组家庭出身,一个人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毕业后在一家gg公司做策划,呆了一年就离职出来,和朋友开了一家合伙的咖啡店。 而且地址就在薄氏总部不远的地方,负责全权经营的工作。 喻一容当时在这一行字上划了一条粗粗的红线,旁边还有指甲掐出来的印记,看得出读文件时的心绪有多起伏不定,她拿着觉得有趣,也就多看了几眼。 喻棠还是按照安排,蹭了李嫣云的车回家。 李嫣云喜欢一切热闹的风格,在音乐上也不例外。行车过程中,两个人的谈天声都被摇滚乐所淹没。喻棠没什么表情上的显露,依旧像老样子,就着好友新开的和娱乐圈有关的话题往下聊,到了公寓门口站定,才晃神了几秒。 其实当时的照面也就那么不到几分钟的事情,陌生人之间寒暄完了,再多的也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干嘛干嘛,擦肩而过。 但现在回想一下,她当时第一反应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已经坐上了车,又喊了声停,下车飞速把装着剩下的那块三明治的袋子丢进了垃圾桶。 琢磨过来之后才意识到,这应该纯粹是一种自我规避的防护。 第一瞬间原来想的是要甩脱掉什么,尤其是和什么人相关的物品。 第24页 轻松的好心情烟消云散,伤心到哽咽也说不上,就是一种极度微妙且隐隐沸腾着的状态。 好像有一个临界点卡着,就那么闷声不响地被人按住了出口。 喻棠躺在床上,几个小时过去没能成功入梦,索性起身开了电脑,神差鬼使一样地进了邮箱,这些天来第一次主动开始探寻这件事情。 肖柔,其实名字还挺衬她的。 她瞧着邮箱里的文件,滑鼠慢慢往下滚,脸在屏幕光的映衬下透着一点苍白。 喻展文的侦察能力是真的强,给出的东西也应该是请专人筛查了,资料比喻一容的周全许多,这也很好理解,说到底两个人毕竟差了一辈,再怎么前者的实权门路也稍微多上那么一点儿。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长年累月流连花丛,有这方面的经验,竟然就连肖柔最常薄越见面的地方都有所记录。 不是肖柔自己所开的咖啡店,而是离薄氏一站路的一家西餐厅,叫free life,名字是有点切题的讽刺。 她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又觉得无趣,对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又磕磕绊绊地摸着黑,走到客厅摆着的钢琴处。 这时候是弹不了钢琴的,夜太深了,再怎么动听的曲子也是在扰民。 喻棠只是在发呆,她随手按开音响,用很小的声音随便放了点什么。 她其实知道为什么薄越喜欢萧邦。 当然,她没那个开天眼远望往昔的本事,这事儿还是来自旁人之口。 说来也好笑,过去厚颜无耻地想办法接近薄越的那段日子里,喻一容从没把她当回事,反倒是之后出事后被迫有了婚约,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对薄越什么都不了解。 喻棠明白喻一容的想法。 薄越从来对女色没有想法,也好像从没有动过心思,高高在上,任由所有人的接近,因为他清晰地控制着自己,一丝分毫的心动都在自己的把握中。 所以喻一容那时候才不怕,只是后来又不一样了。 拴着她和薄越的不是感情,而是最说不明白,也缠住许多寻常人的责任。许多人因为责任就再也没能分开,多可怕。 “你以为他在车里放几张古典乐真是为了摆着看?” 喻一容也高高在上,得意地显露着她的了解:“那是他心上白月光弹过的曲子,跟我们不一样的,你也别以为自己特殊到哪儿去。” 这份得意中透着瞭然的勉强和难过,残忍的招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喻棠都忘了自己那时候的感觉,只记得后来回想起来,惊讶的是薄越竟然是动过心的人?不可思议,甚至有点震撼了。 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明白过来。明白这一天迟早会到,因而越发显得平静无所谓。 因为人的感情是冲破责任感的最佳利器。 他也不是无情,只是从来身边出现的人不对。 男人在外面养小三和养真爱是不一样的,喻展文毫不避讳地同她谈过这一点,说是人一旦有了真爱,理智就是浮云,再怎么克制自己的人都一样。 而以薄越的能力,但凡想遮掩点什么,也不至于传得喻家这边查起东西来这么容易。而且除此之外,还有非常肯定的是,就算是在这桩婚约之下,也绝对是百分百无人站出来为她做主。 这一点谁都看得清清楚楚。 喻棠枯坐了好一会儿,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纯粹地茫然。 一直到晨光都从窗帘缝里熘进来,才又转身回了被窝,继续闷头瞌睡。 过程几乎相当于一夜未眠。再醒过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距离睡过去也不过刚刚两三个小时,整个人脑子都还是处在一个发懵的状态。 她在这阵头重脚轻的难受中艰难地爬起了床,洗漱到一半,公寓的门铃响了几声。 会一大早来找她的人一向不多,除了朋友就是家人,而家人多半也就那么一个。 喻展文是有过在附近喝醉了酒无法开车,到她这儿来眯几个小时的经历。因而去开门的时候,喻棠也就没有多做打扮,只是通过屏幕确认了一下来人,抓了抓头发就开了门等着。 喻展文从来风度翩翩,让他着急忙慌的事几乎没有。毕竟自诩风流少爷,表面上这一套就得玩的比谁都转。只是这一次的人却不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他甚至是面色有些起伏,喘着气进了门,等确认她在家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显出了一丝放心的意味。 ……放心? 怎么可能。 喻棠眨了下眼,很笃定地觉得自己看错了,一点没有波动,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对方发话。 果然,刚才那一瞬间仿佛只是错觉,喻展文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表情,挂着点儿捉摸不透的讽意讥笑,像很多次和她说话那样,带着微妙的怜悯。 “怎么才起来,算了……赶紧随便洗漱一下跟我走。” 他连鞋都没换,直接踏在客厅干净的地板上。 喻棠试图努力忽略掉这让人难受的一点,带着疑问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刚刚的话被人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但因为是父亲对女儿,也根本谈不上什么严厉出格。 只是人一夜未眠总是很明显。 喻棠整个人头发散乱,眼下青黑,嘴唇苍白,出挑的容貌也藏不住这股虚弱疲惫。 第25页 细瘦的人还穿着睡裙,脖子纤细修长,整个人薄得像是要飘起来。 喻展文看着面前的人顿了两秒,本来还想笑着说什么,忽然定定地立了一会儿,话题一转,问她。 “你想保住这桩婚约吗,糖糖?” “……?” 喻棠没料到一大早对方紧急找上门,说的竟然会是这件事,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啊了一声,根本还有点没进入状态的意思。 喻展文放缓了语速,极慢极缓,仿佛那点儿怜悯也成了真心实意:“一容出事了。” “她昨天出了门,回家就一个人关在屋里没出来,后来闯进去才发现是吃了过量安眠药,试图自杀,现在在医院里躺着,”喻展文说到最后,又好像觉得没什么意思,有种居高临下,看破一切的漠然,“多半和姓薄的那小子有关。” 第17章 第十七笔 薄越是在谈判桌上被叫到医院去的。 薄父本身电话来的时候,语气是很明显的不满。 别人家的女儿出事儿,她家家长第一时间想找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就算两家关系再近,也于公于私都看不出半分道理。 而且说白了,还是不怎么光彩的事儿,就算权贵圈子里每家每户各有各的乱子,也不至于出现一个捧在掌心里当宝,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想不开要闹什么自杀的么蛾子。 天价高定买着,定制珠宝首饰捧着,荣华富贵里养出来的千金,过的已经是人上人的生活,还该有什么想不开的,普通人还要不要活了? 何况自杀也就罢了,对方家里打过来的电话里还非得挂一个跟自己儿子有关的名头,薄父虽然嘴上为了两家的面子没说什么,心里实际上是不爽到有些烦躁。 “还好没真出事儿,不然就那家人张口闭口挂着你名字的架势,你以后还要不要在圈子里的脸面。何况他家都赖了一个女儿过来,难道还想再赖一个啊?你干我都不干,喻老爷子最近这几年看来的确是在放权,他还在的话,哪有这种糊涂事儿?直接给老子打电话,让老子的儿子去低三下四,这他妈什么道理!” “具体原因都不清楚,但你一个在公司里的人,还能遥控一个小女孩去吃安眠药?这他妈不净扯淡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拍桌子的声响,薄父骨子里那点儿匪气也逐渐流露出来,听起来是气上头了,喘着气缓了几秒。 他这段日子身体不适,手下的事情基本是全权交给了三个子女,只是没想到光在家里坐着也能气出病来,不免有些克制不住情绪。 “……算了,跑还是得跑一趟。毕竟一容这小姑娘我也算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就是人越大了,做事越偏激,没个分寸,可惜了。” 薄父最后的结论很直接,一句可惜了说的听起来不怎么严厉,但对喻一容因为自小看到大的好印象却是彻底没了。 再说直白一些,他从小放着这小姑娘缠着薄越一块儿长大,未尝就没有要撮合的意思,而且这一点喻家那头多半也是有共识的,只不过薄越这边一直没有什么主动的意思,加上后来出了意外,也就没有成行。 薄越听着自己父亲的抱怨,并没多说,嗯了一声,吩咐司机到公司大门等他,自己同助理交代了几句就下了楼。这桩正在进行的收购案谈的本身八九不离十了,一个电话打过来也无伤大雅,只能是说家里出了事儿不能作陪。 北城这几天是连着的阴雨天。 今天虽然没下,但也是阴云密布不见阳光,天气预报上每天都是关于雨带的最新消息。 薄越在来往的注视和招呼声里静静站着,像一棵青柏,周围人都是远观,根本不敢靠近,很自然就形成了一条隔离的空气带。 喻一容同他确实是一起长大的关系,而且可能是因为家里娇惯,从小性子就直接,开心和不开心都是显露在脸上的,好像天生不知道掩饰为何物,想要的就是想要,不想要的就连沾一下手都不愿意。 他想起最小的时候,自己其实很有点羡慕这种脾气。 “薄越,我不喜欢我家新来那个堂妹,可是听我妈说,爷爷非得要把她安排进咱们学校念书,真烦。” “那小姑娘心眼儿特别多,要是以后不得不见面了,你可不能跟她多来往啊,听到没!” 到了高中的时候还是这样小孩子似的直白作风,讨厌一个人也挂在嘴边,趴着在图书馆里对着他嘟嘟囔囔。 后来回想的时候才发现,这或许是他第一次确切地知道有喻棠这么个人的存在,可就算他再神通广大了,也算不到后来真会有发生交集的一天。 所以那时候薄越只是像无数次作为喻一容的听众一样,应付似的嗯了一声,抬了抬眼镜,又翻过了一页手里的法学书,目不斜视。 他在后座上缓缓地闭上眼,听到前座司机把音乐声关小了一些,只剩一点余音,模模糊糊的。 刻板且不可攀,冷静又威严,这是知晓薄越的人对他的印象。之前还没有接手家族产业的时候,寻常人听到他是律师,都会恍然大悟却并不意外似的说上一句,难怪。 难怪会是这样的脾气。可事实上是,就算是在之前的行业里,他这样的人也是绝少数,几乎没有。 第26页 自从确定自己未婚妻的身份后,薄越的每辆车里一直就只放古典类型的音乐了,更让他这样高不可攀的印象变得完美起来。 大学时期他还不太像现在这样克制,也是跟好友去过酒吧夜店打发时间的人。只是每次去了都不太能彻底融入其中,随便跳跳,喝上几杯酒,看着其他各家的少爷跟来往的美女调情暧昧,自己坐在那儿只如苦行僧,浅笑着婉拒一个又一个邀请,越到后来,这脾气就越传得广了,但还是有人跟飞蛾扑火似的靠近。 薄越睁开眼,让司机去停车场候着,一个人进了医院,手机里询问了几句后直奔对应楼层。 私人病房一般都在医院的高层,他靠着电梯里侧站着,对身旁两个小护士频频瞥过来的眼神仿佛毫无觉察,又应该是早就习惯了,安静地直视前方,看起来心无旁骛。 喻一容的病房里里外外围着的都是人,看护的就占了大半,以一对中年男女为中心,各自有条不紊地忙着。他人才到门口,那对男女就明显眼神一亮,尤其是那位穿着华贵的阔太太,更是直接焦急地把他拉了进去。 “快、快,你们都先出去,老喻你也先出去,小容有话要对阿越说。” 薄越却并不着急,只低低地宽慰:“阿姨,您别着急,我在的。” 微微轻缓,倒像真有安抚人的魔力。 喻一容服用的安眠药量并不算太大,加上抢救及时,人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听说是眼睛一睁,就只知道念叨薄越的名字,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阿越,我也知道我不该给你父亲打这个电话,老喻他也说不合适,可,唉,可我是真没办法了……” 在薄越印象里,这位长辈一向是精緻女性的典范,阔太太哪里想得到自小娇宠着的女儿能做出这样想不开的事情,脸色灰败,竟然是连妆都没有化。 “小容昨天还好端端的,出门前特别开心,跟我说是要去美容院,谁知道回来就……好好劝劝小容,我知道她是最听你的话的,就算你俩没那个缘分,但是从小一起长大,你可千万不能不管她。” “就当阿姨求求你了,啊。” 长辈这样低声请求,双眸含泪,薄越瞧着病床上闭着眼睛的人,微微垂眸,敛眉又安慰了几句。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了两个人。 薄越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淡淡地看着病床上的人,并不作声。 沉默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只是安静地等人醒过来,好似一尊永远沉静的雕塑。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床上的女子终于眉眼微微颤抖,眼角滑过两滴泪。 “……” “就知道你绝对不会主动叫醒我。” 喻一容苍白了一张脸,面容憔悴,经历一场大难,开口第一句却是笑着。 薄越凝望着眼前的人,双目对视,并不出声,只是主动把人给扶起来,让她可以舒服地半靠着。 “……我,我很傻是不是。” 喻一容看着他,眼神有点飘渺,但嘴角微微弯着,显出一些生气,“你从小就说我特别冲动,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能做出这种事情。” “毕竟自杀这种事儿既丢脸又不漂亮嘛。” 她说话的语气微微示弱,依旧是在这个人面前会有的撒娇。 薄越却还是没有接话,只是问:“今天到底怎么了?” 是很温和平静的语气,像每一次他们俩说话交谈时一样。 喻一容忽然不说话了,伸手想要去拉面前人的手,又意识到什么一样,飞速收了回来,只是泪如雨下,语调颤抖。 “……薄越,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的是谁?” “喻棠是你的未婚妻,我也知道在她面前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所以从你们的事情定了以后,我连稍微亲密一些的动作都不再敢做了,可你不能,不能……” 她抽噎了几声,很快稳住情绪:“你不能在外面随便找个小姐吧,薄越,你不能这么对我。” “……肖柔她、她算个什么东西啊!” 这一声歇斯底里,明明墙的隔音极好,走廊外却都能听到一点隐隐的动静。 喻棠跟在喻展文身后,从到了医院之后就一直低眉敛目,闷声不响当她的空气人,只是任由前面一群长辈交谈。 因为出门匆忙没来得及戴外置机器,只靠一只耳朵其实听的并不清楚。 自己父亲难得收敛了平日里的张狂模样,在劝慰什么。她抬头只看见喻一容的母亲颇焦急地连问了几句什么,好像想要确定自己女儿在嘶喊的具体内容。 喻展文回过头瞥了她一眼,喻棠便又退了一步,看着这一幕宛如局外人。 她知道,他们俩都听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糖糖:沉默是金。 第18章 第十八笔 这竟然就是喻一容说的不会坐以待毙。 弄清楚情况的喻棠安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继续尽职尽责地沉默着。喻展文站在门口安慰了一会儿自己的兄嫂,回头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坐了过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特意坐在了她的左侧。两个人之间隔着一个身体的位置,也谈不上并肩。 第27页 “我没跟他们说明白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儿,喻展文才又开了口,“而且他们其实也没立场知道,你还在这儿摆着,有权利生气的人才有资格问。” 听起来似乎有点护短的意味,但按照这个人的作风,兴许下一秒又什么都变了。 喻棠一清二楚,所以没有应声,只是微微转过头,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喻展文应该从应酬场上刚下来,还穿着他那件骚包极了的黑灰色花边衬衣,解开了几颗扣子。 他也斜着眼睛看过来,一父一女,只像是认识的熟人。 最后还是喻棠熬得住这股沉默,她听到对面的人淡淡地问。 “糖糖,你都不会难过吗。” 有些含糊得说辞,问的像是这一回的事情,又像是问之前很多往事。 喻棠收回了视线,继续盯着手錶上的秒针,给出的回覆答非所问。 “……其实今天你没必要带我过来的,爸。” 叫的是正儿八经的称谓。 她终于知道喻展文跑这一趟的意思。开始出门的时候压根没想明白,只是木然地跟在后面走就是了,心里当是这个人有一时兴起,看到刚才那一幕,反而瞬间豁然开朗开来。 自己的未婚夫,守在他青梅竹马的病床前,外面还是女方的父母看着。这场景说出去像个什么话!她本来是在权贵圈子边缘游走的人物,这齣婚约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说她因祸得福,毕竟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儿和一个整个集团的未来女主人,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的差别。 薄越这一年以来待她有多好,这是有目共睹,也有传言的。 但如果这个场景被有心人说出去了,那就又不一样起来。 这家医院本身就是私人私密的类型,服务群体也有选择性,因此根本禁不住出入来往的病人身份圈子重合度较高,说不准哪里就多了双眼睛,多了张嘴。 分析过后难免就显得这个举动有些贴心起来。 喻棠摸出门道了,偏偏又冷静地说:“我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也估计不会有人想见到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但真心实意的怜悯不是这样用的。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该。 她顺手取下手上的发圈,扎了个低低的马尾。 喻展文瞧着面前的人,似乎是在认真打量。打量的结果是,女孩的表情和语言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遮掩。 喻展文便微微眯眼,不太适宜地笑了,“你的意思是,我是多此一举?” 就好像曾经跟喻棠分析这桩婚姻中的利益纠葛的人不是他一样。 喻棠微微歪头,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脖颈,最后注视着旁边的人嘆了口气,倒像是两个人中更加包容的那个,说出了一句难得的真心话。 “……爸,不要这么幼稚。” 病房内恰巧是一样的话题。 “一容,不要幼稚。” 薄越依旧沉稳得像座冰山,语调平和,他伸手微微扶住坐着的人,“你先冷静下来。” 病床上的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对着传来的焦急的敲门声恍若未闻,只是很执着地问。 “薄越,你不能一直把我当猴一样耍,总得给我一个答案的。” 喻一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 男人坐在那里,对上自己的是斜飞的剑眉和深潭一般的眼睛。 她从前最痴迷这双眼睛,两个人再小一点的时候,薄越还没有现在这样硬挺的轮廓,秀气得有些女相。那时候多好,那时候就算没个指望,总是被拒绝,也因为自己的死皮赖脸谁都抢不走。 只要她愿意放下身段缠着,这人就永远近在咫尺。 那时想,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反正谁都没可能。 后来也想,订了婚就订了婚,事情也不是没转机。 她清楚地知道两家人对这桩婚约的看法,因而总藏着一点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心思。 上回喻老爷子过生日,太久没有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她试图像小时候很多次那样,状似自然地拉着人单独说话,得到的也是薄越公式化一样,淡淡却耐心的回应。 当时自己绞尽脑汁地扯着话题,本以为那些如常的回应就是两个人回到从前的证明,最后听到的却是他很温和地问,你妹妹呢。 这个妹妹不可能是别人。这也根本不是什么问话,只是这个男人在很婉转地,用最妥帖的方式在提醒她什么。 就好像一切诡秘的心思原来都没逃过他的眼睛,暴露在阳光下,周围人也都一清二楚。 她那时听完便立刻绷不住了,哭的肝肠寸断一般,处在一个崩溃的边缘,最后不得不强颜欢笑着跑开,说是要去找寿星公说说话,偏偏又撞见了喻棠,对方也是很温柔的语气,反而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就冲动起来,撂了一番狠话。 那一次都没有像这样痛苦难过。 她能骗自己喻棠这边是因为责任,却无论如何都说不通那些照片的事情。 “你告诉我一句话,肖柔到底是谁,你找的小姐吗。” 喻一容听到自己声音逐渐平静下来,变得冷淡。 她过去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和薄越说话,今天也是头一遭,甚至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起来。 第28页 然而薄越却只是很平静地注视着她,语气不变:“肖柔不是小姐,一容,这是我的私事。” 这样直接的回答却没让喻一容满意。 她甚至是对门口的人喊了一声什么,让敲门声彻底停止了,才又冷笑:“好,我知道了,那喻棠呢?” 薄越的眉目依旧透着冷淡,还是一样的语调:“糖糖是我的未婚妻。” 再自然不过了,还是那种自己艷羡过的亲昵的称呼。 ……这算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喻一容的目光也从灼灼渐渐变凉。 她想,他明明连一点犹豫都没有,也没有说谎,但自己就是觉得仿佛被应付了,可应付之下,又觉得可悲。 为自己也为其他人。 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说不定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是个冰造的无情人。 她从未这样清楚地认知到这个事实,因而连眼泪都停了下来,只觉得迷茫。 “我问完了,你走吧,”最后的几秒,她静静地看着男人起身,修长的背影依旧挺直,跟记忆里的一样,恍惚着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喻棠说的没错,我和她没什么不同。” 说完便不再抬头,疲惫地缩回了被窝。 薄越的脚步随着最后这句话仿佛停了一下,随即又很快一切如常,沉稳着走了出去。 他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两位长辈很快就迎了上来。 喻一容的父亲在商场上是位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时候也失了心神一样的焦虑,看着自家太太拉着薄越问着情况。 薄越很有耐心地对待着两位长辈,等到问话结束,自己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所有问题,二人进了病房看护自己女儿,后面一直等着的人也终于走了上来。 “伯父。” 薄越依旧是主动开的口。 喻展文笑了:“诶,这声伯父我可不敢当了,薄小少爷。” 还是那种吊儿郎当一样不分辈分的语气。 薄越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目光微微向他身后投去。 可惜的是空无一人。 “糖糖回去了,她说她身体不舒服。” 喻展文就仿佛知道他在找什么,笑道:“你这样不得了的人物,总不会还让一个不舒服的小姑娘等着你吧。” 薄越微微蹙眉,虽然没有接话,但他的反应是很迅速的。 喻展文注视着面前的人掏出手机,目光却逐渐冷淡下来,干脆地打断了这一套动作,缓缓道。 “薄越,我知道很多事情我也没资格去说,但还要提醒你一句,身为男人,就算流连花丛,也得对每个人负责。” “你如果想要追求什么自由的爱情,大可直接跟自己亲爹和我家老爷子直说了,这样对你、对她,都好。” “那丫头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学音乐的人遭遇之前那种意外,你比我照顾得更多,应该更清楚她的情况。” 喻展文说的很肯定,语气冰冷如铁,又话音一转,继续嘲讽起来。 “只要是小少爷您去提了,解除婚约就是可行的一条路,这事儿,应该不用我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长辈提醒吧。” 只要是这个男人去说,那些存在的利益关系就都不是问题了。 中年花花公子鲜少用这样不阴阳怪气的语调,连扯出来的笑都很敷衍,懒得伪装。 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可能是为了不引人注意,喻展文也只是用像在说家常一样平静的语气,远远看去没人会猜到其中话题。 薄越沉吟了几秒,并没有被这种迫人的追问气势压倒。 好像是为了配合对方刻意要营造出来的,正常的聊天场景,他也笑了一下,并不带有其他的含义,说话时清冷又笃定,甚至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但这点别的什么东西实在是稍纵即逝,饶是长年累月出入社交场合,如喻展文一样敏锐,也没来得及抓住,更谈不上辨明。 半晌,终于又有了动静。 “伯父,这桩婚事会成行的。” 很是绝对的说法。 薄越的目光忽然望走廊深处瞥了瞥。 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有阴沉的暗色,出入间只有医务人员身上的白,分明得仿佛要把人给吞噬进去。 他很耐心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是:“糖糖和我的事情,不会出任何意外。” 第19章 第十九笔 喻棠从医院出来,坐在计程车上,临时决定不回家,直接去工作室。 一大早喻展文来的太突然,压根没来得及跟同事那边交代一声,几乎是毫无准备就跟着亲爹走了,现在忙完了事情,也该回归平日里正常生活的轨迹。 不过就刚在一上午的经历,其实根本谈不上忙这个字。 她瞧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车流,戴上了一边的耳机,随便听着什么放松思绪。 “一容姐身体还没好。” 喻棠当时看着病房门口,声音低低的,“要是我真的不管不顾,就这么仗着婚约等着,甚至去说些什么,现在是还不要紧,等大伯父大伯母以后想起今天了,难道他们会想不明白我在这儿的原因?” 第29页 就算是在道理上名正言顺,但很多时候情势不由人,总得多考虑几步。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喻家上上下下关系复杂,喻展文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顶樑柱,在很多不重要的事情上可以任意妄为,但牵涉到底线问题,那就不一样了。 喻一容父母的底线很明显就是自己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当宝一样娇惯,不合理的事情在自己女儿那儿也得变得顺情理。 无论今天后续是怎么样,喻一容看不惯自己,这都是始终不变且众所周知的事实。 “亲兄弟明算帐,要是大伯父大伯母不介意也还好,如果真是记上了,觉得爸你今天的作为是在打他们的脸,”喻棠直视着面前人的眼睛,顿了一下才继续,“……为了一点小事,你去自找麻烦真的没必要。” “我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这是真话。 她是真的不太介意外面人的看法,所以才说,不要幼稚。 要是把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当成金科玉律,喻棠从小到大也不知道要为这个崩溃多少次,说不准人都没了,现在才来想这些,怎么看都有点儿矫情。 所以不管是好意也好,一时兴起也好,喻展文今天是真的不该带她来这里。 当时就这么顺着情势说完了心里想的,喻棠反而是到最后嘆了口气,并没有管对方的反应,接着那番话留了句头有些痛,算是给了个藉口打算顺势离开。 而喻展文竟然也就这么没拦她,不知道是不是就被那番道理说服了,总之结果摆着,最后连多余的话都没有,静静地看着她走了。 “师傅,能把广播稍微关小一点吗,我有点儿不舒服……谢谢您。” 喻棠笑着道了谢,得到司机连声回应后,这才头靠着窗户,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思绪里只有耳机里播放的声音。 左耳所闻的是一片细微的雨声,偶尔一两滴打在房檐上,细细簌簌,仿佛催促着人平静心神。 事到如今,喻棠其实都快忘了自己到底是怎么彻底被薄越迷了心窍。 可能是很多次的小细节,也可能从纯粹地羡慕佩服这个人开始,因而生出了一点仰望的感情,再然后就是产生了好奇,想要略略接触靠近。 但她还记得印象最深的第一次见面是雨天。 喻棠是一个极少哭的人。 出国念大学之前,李嫣云曾经笑着打趣她,说是她可能是事业心上头,加上从小被亲爹折磨出来的脾气品性,明明掉滴眼泪就能让不知多少男人前赴后继为她解决的事情,喻棠偏偏就是掉不出来,甚至对男人也难以产生兴趣,一心只有音乐。 在国外的那段日子,除开繁重的学业和自我给予的压力以外,几乎算是神仙过的天堂日子。 古人还有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她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女儿流落在外,别人图清净,她自己也就清闲了,偶尔的一两个电话也几乎可以看作没有。 在这样的状态下回国,其实和入奢容易入俭难是一个道理。 喻棠在国外的时候,因为想专注学业和练习,鲜少参加国外同学朋友组织的社交活动,也没少被抱怨yu是个无趣的人。 贫乏的状态下,闲着无聊了,也就只能上国内微博看看吐槽博主,知道大家都会抱怨每逢过年和重要的日子都要当着亲戚朋友的面被家长叫出来表演才艺耍猴,说英语的,跳舞的,几乎是学什么都得赶鸭子上架走一遭,当时是看得乐呵呵的,还留了个轻松的“哈哈哈哈”,绝没有想到报应能在后头。 刚刚回国,恰逢中秋,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她也被像从前一样被叫回去。一架钢琴就那么摆着,也没人想起这里还有个留学归来的人安静坐着。 众人其乐融融,喻展文在其中从容游走,她就在窗边坐着,中间被叫过去叫了声爷爷,然后就是自由自在的空闲时间。 无人说话,无人谈天。 最后华灯初上,喻展文好在还有点良心,派车送她回家。 喻棠笑着拒绝,说是朋友有约。 她问管家借了把伞,出了喻宅大门,实际是盘算着离开这块儿充斥着有钱人的区域就叫车回公寓,还算正常的计划。 然而天实在是太黑了,雨也越下越大。 喻棠踩着高跟鞋,一路上过去,艰难得眼睛都快睁不开。 秋日的冷风顺着微微散开的围巾,直通通地往脖子里灌,和着潮湿的空气,逼得人出了一身冷汗。 周围的宅邸灯火通明,偶尔一辆豪车开过,传来放着的巨大的音乐声。 整个人又冷又痛,她埋头走着,连手机也不想掏,只是听着这阵嘈杂声响,试图把伞压得更低一点,遮住打在眼角的雨点。 “……你还好吗。” 在这些烦杂的声音里,恍惚间有车子停在了路边,车窗摇了下来,看不清人的脸,只能听到一道极冷的人声。 她还是像平时一样,微微抬头,试图笑着说点儿什么,却猝不及防被微闪的车灯晃了晃,刺得下意识遮住了整张脸。 脸上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喻棠自己都快分不清了,只是眼眶发热,有些不受控制地掉泪,脑子里混混沌沌,发懵又发晕,持续回放着一些碎片式的画面。 第30页 可能是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太好,迷迷糊糊间,只看到有人拿了一把长柄雨伞下了车,静静地走了过来,隔着两步的距离站着,保持了社交场合下陌生人之间该有的距离,偏偏又善解人意地替她减弱了头顶的雨势。 “上车吧,我送你去医院。” 陌生又温和。 那天的雨比现在耳机里自己用来调整心绪的要大得多。 计程车开的平缓,喻棠闭着眼,头靠着玻璃感受着车窗的震动,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速度在变得渐渐平缓,只是整个人却控制不住地缩在了座位上,有些难受。 她终于没有忍住,咳嗽了一声,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扯散了马尾,顺着倚靠的动作把脸藏进头发里,无声地啜泣起来。 哭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是无端的委屈,胸口憋闷,好像这些日子一来,压抑了很久的负面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排山倒海似的要把人摧垮。 这种压顶一样的抑郁没有分毫动静,纯粹是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整个过程连司机都没有惊动,等到了大学城附近,又把头发扎好,捂着眼睛控制了一下情绪,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扫码付钱走人。 等下车站定,喻棠终于摘了耳机,深深吐出一口气,很快地点开工作群,又问有没有需要带回去的东西,自己马上就到。 最后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到了办公室,人没进门,迎面撞上一位熟识的女老师。 “喻老师终于来啦,今天难得看你偷个懒。” 对方很善意地调侃,喻棠就笑着回了声是,没忍住熬夜看了会儿电视剧,就起晚了些。 她平时从不摆老闆架子,和大家都相处的很是融洽,开玩笑都是平常事,加上平时也和这位来往较多,聊天方式也比较接近朋友。 两边轻轻松松地寒暄了几句,临到最后,对方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忽然从身上拿出一个信封。 “对了,上次说的薛泽齐的巡演,我男朋友加班没时间,这儿正好多了一张票,喻老师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去,就当听听校友现在的水准如何?” 第20章 第二十笔 “我和同事约了这周末去音乐会。” 喻棠最后还是按照早先说的,和薄越去了一趟医院看手腕处的旧疾。 她是在车上说的周末安排,薄越作风一如既往,在电话里先斩后奏,直接到工作室门口接的人,这回连变卦婉拒的机会都没给。 距离上次去医院已经过去有几天的时间。恰巧红灯,薄越微微侧身听副驾驶座上的人说话,淡淡地嗯了一声,又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接送。 喻棠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到时候可能还要去商场逛逛,女生聚会,你在多不自然啊。” 面前的人笑意盈盈,眉眼弯弯,薄越也浅笑,道说的也是。 两个人都没主动提起那天喻一容的事情。 喻棠不知道旁边的人是什么想法,站在她的角度,则只是纯粹地不想提起一些烦心事情。 昨天又去了于晴医生那里一趟,对方敏锐地察觉道了她的心绪变化,非常严肃地叮嘱不要过度焦虑。 今天去的医院也不是喻一容所在的那家。 那天未婚夫妻没有打照面,喻棠也当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状态下挺自然的回避方式,结果反而从薄越那里得知,去的是全国知名的骨科专家那里,之前出国交流了一年,这才一回来就托关系要到了面诊资格。 也不知是託词还是真话。 喻棠是缓了一下,慢慢接话:“又麻烦你了。” 薄越微皱了下眉,没有立刻回答。 车子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才听见他说:“不麻烦。” “我们之间不用这么谨慎生份。” 后面又接了一句,语气说不上责备,但难得不再温和。 喻棠听着,又很从容地答:“……嗯,听你的,谢谢。”完全换汤不换药。 她好像整个人比从前又变得沉默且安静了点儿。 车祸后无论怎么养,又带她看了多少医生,喻棠始终瘦得好像只有一把骨头。不像最初见面的时候,脸颊还有些微的婴儿肥,弱化了精緻五官带来的攻击性,笑得时候会微微可见梨涡,显出一两分少女的可爱。 薄越面上并不显露什么,只是等车快要到医院大门的时候,非常自然地开口。 “糖糖,婚礼你想在国外还是国内办?” 正好喻棠的手机来了消息,她还没按开屏幕,被这句话惊的一愣,用力地捏住了手机机身,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动作有些僵硬。 薄越今天一改往日的作风,没有穿西装,衬衣外面套着一件卡其色风衣,利落又潇洒,上了驾驶座,脱下来由她拿着。一路上喻棠便也拿的小心谨慎,分毫未皱,这时候她哽住了一样没有立刻答覆,薄越也很淡然地继续说话,无形之中化解了尴尬。 “上次和爸聊过,差不多也定下来一年多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上门拜访一下伯父和爷爷,正式聊聊这方面的事。” 他是那种很妥当的语气,好像还想给副驾驶座上的人留一点缓冲时间,开口完后就不再多说,有条不紊地倒车。 第31页 喻棠僵了几秒,到底也缓了过来,说:“都好。” 很平常的回应。薄越停完车,两个人去往医院大楼的路上,喻棠又忽然开口:“薄越。” 用的是极少称呼的名字。 薄越并不惊讶,笑着嗯了一声,侧身替她理了一下耳畔的碎发。 喻棠在这样的动作中直视过去,整个人冷静又淡定,“……你觉得,我们真的会结婚吗?” 前段时间她想了各种改变自己困境的可能性,到最后竟然是直到前几天才有了最直接的办法。 喻一容那一闹,不是没有给她闹出机会,只是看她自己的选择。 一路过去,不时有人向他们俩投来善意的注视。 看起来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薄越微微地侧身,替她挡掉好几床被推着的患者,细心得像是天生知道要怎么照顾妻子。 喻棠心里微微波动,但因为发泄过了,所以并没有什么过于难受的情绪,问的坦白。 薄越注视着她,就好像做过千万次了似的,果断直接。 “会的。” 走廊转角无人的地方,他拉着她停了下来,眼神沉沉,看不清装着什么。 薄越道,“无论谁做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能是错觉,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他并没有望着喻棠,甚至是有些漠然,透着几分从未主动在未婚妻面前显露的冷酷,再望过来双目对视的时候,又是满分的温和,浅笑着让她放心。 放心? 太难了。 喻棠这次没有直接回答,她隐隐觉得失望,所以干脆垂了眼避开,像沉默的木偶。 专家的诊断结果还是一样。 说她手腕是长年累月劳损造成的职业病,平时如果想缓解,只能通过理疗和按摩,但如果再严重了,变成持续不断的疼痛的话,为了避免肌肉萎缩就只能动手术。 “手术需要多长时间,会对职业工作有影响吗?” 薄越就在她的旁边,很理性地提出了两个最主要的问题,面对医生的诧异很从容地解释:“抱歉,我太太是钢琴老师,所以……” 喻棠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一年多下来,从最初的惊讶到淡定,再不适应也该习惯了。 只是她没有弄懂的是,这样大胆的称呼,实在是很不符合薄越一贯做事稳妥的风格,但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敏感,索性也就放在一边装作不知。 “啊,放心,不是大问题,”专家看起来年纪五十上下,很善意地笑着,“是小手术,不用担心,恢复的好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显然也知道薄越的身份不一般,偏偏一点也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更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如果薄夫人之后还有问题,可以继续联繫我。” 临走之前了,还细心地叮嘱了几句。 喻棠跟着薄越道了谢,两人又一前一后,相安无事地出了医院,上了车。 她这次什么也没说,按照上次的操作,又放了一首钢琴曲。 薄越也像是心情颇好,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模仿在琴键上的敲击,难得可见身上流露出了一点轻松。 这种情绪在寻常人身上也很常见,一般是在解决了长久的担忧困扰才会出现,只是与薄越实在有点不太相配。 但喻棠猜不出原因,干脆就只能沉默着。 最后还是她没话找话:“你也学过?” 薄越笑道:“一点点,高中的时候自学过,不能在你这里班门弄斧。” 是很温和松快的语调。 喻棠便又想起了一点儿什么,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笑了。 喻一容说过他心上的白月光弹过的曲子,再往下推测一下,就是薄越喜欢过的女孩子也会钢琴。什么东西会让这个人去自学,除去主观意愿以外,或许说不准就是少年情怀相关的答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早哭过一场,什么情绪都没了,她这个时候想的竟然是,这样的薄越还有点儿人味儿,也禁不住被影响了似的,浅浅笑了笑。 到最后又想,如果这个人关于婚约的计划出了纰漏意外,不知道会不会也流露出像普通人的惊讶情绪。 周末她是带着这份轻松到的约定好的音乐厅。 女老师在门口站着,朝她挥手,穿着一条修身连衣裙,很是养眼。 “……薛泽齐现在正是当红,票可难买了,要不是我托音乐学院的师姐帮了点儿忙,估计也拿不到八排这么好的位置。” 喻棠也笑,说:“我这是沾了你的光。” 二人说说笑笑,顺着人流往大厅走。 音乐厅的位置是左中右三方的分布,她的同事说的不假,正中间的八排,无论是什么音乐会都是最佳选座之一,难买到是一定的。 李嫣云这几天又去折腾自己和教授那档子事情,回她消息的速度都变慢了许多。喻棠早就习惯大小姐这样无论爱恨都百分百投入的性格,临到开场前看到对方隔了一天回复的消息,干脆随便发了个表情过去。 她们两个人入场时间算早的,坐下将近有七八分钟后,才陆陆续续又有观众入场。 “不过也是了,这么卖座,谁让人家除了业务技术过硬,还长得帅呢,人民大众都爱欣赏美嘛。” 第32页 女老师起了个关于今天这位担任主角的小提琴家的话题,喻棠也就顺着聊了几句大学的校园生活,谈了没一会儿,话题却卡了壳。 座位没有挨着走廊,但不妨碍人往两侧多看几眼。 喻棠本来只是余光无意瞥过去,现在却是眨了眨眼,再三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 她那位沉迷爱恨的好友这时候竟然没在迪厅酒吧,也来了这里,似乎还兴致极高地跟自己旁边的一位男士说话。 这可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要知道,从前可是无论喻棠怎么劝说,这人都对古典乐燃不起任何兴趣,甚至是自称到了演奏会,百分百会因为赏不明白高雅艺术而昏睡过去。 李嫣云整个人收拾打扮的十分淑女,笑容也不是假的,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个她,只是挺着背跟着人往前,走的步伐婉约,很具有欺骗性的假象。 喻棠低头,手机上敲了个问号,即刻发送。 李嫣云这次回的挺快:姐,干嘛 喻棠气定神闲:妹,往后看 消息刚刚出去没两秒,果然见人微微笑着转头,和喻棠隔了两排位置对上。 李嫣云:……我擦,这么巧! 李嫣云:别添乱啊,现在是关于我会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关键时刻。乖,音乐会结束了带你去后台见帅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愉悦) 糖糖:(他在高兴什么) 第21章 第二十一笔 喻棠站在后台,手上捧着一束花,最开始也没想到李嫣云看起来应付似的语句竟然说的是真话。 内厅散了场,同事因为有男朋友来接先行一步,她也就辞别了人,听着好友的话到了音乐厅前台若无其事地站着。等来的是含蓄微笑着的好友,举着手乖乖惊喜状招呼她,一点风风火火的干练影子都没了,和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判若两人。 “糖糖,哎呀,这么巧啊!” 李嫣云笑得娇俏又内敛,握住她的手,欣喜地向身后的人介绍。 这种异常的状态,喻棠偏偏也表情分毫不动,在好友一旁男士的注视下,笑着应声接住了那支伸过来的手,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喻棠从高中时就习惯了为对方打掩护,当时李嫣云逃课去追心上男神,还是她在课堂上帮忙打掩护,说是人不舒服,去了医务室,目光诚挚措辞恳切,把狐疑的老师都骗了过去,何况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全程配合是默契又完美,根本不像一方对另一方早先许诺,在微信上打过包票的带人去看帅哥。不过她其实对看帅哥没什么兴趣,对李嫣云这种极少见的状态反而还挺有兴趣的。 自家好友看上的这位教授跟想像中的一样,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沉默寡言,看不出情绪,也不大爱说话。而且看起来也并没有因为喻棠右耳戴着的外置设备而露出惊讶之类的情绪,待她非常自然。 是个好人。喻棠心里想。 瞧上且挂念着的“一棵树”教授原来就是今天音乐会主人公的亲哥,男神要来给亲弟捧场,李嫣云也就穿着她那身费尽心思买到的华伦天奴新款杀来门口装偶遇,只是没想到喻棠也在,正巧被好友撞见疯狂立人设现场。 李嫣云:配合我啊!聊到我不会的音乐话题的时候看情况打个圆场,感恩了我的再生父母! 还就地成了个救场的,又从姐升了一辈。 早先打过了招呼,这时的喻棠镇定自若,看人家聊的融洽,在旁边候着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捧花的背景板,听着前面人的聊天装木头。 小提琴家的休息室安排的十分妥帖,空间大就不说了,还有主办方准备好的水果点心。 装着装着,人就多了一位。 身着正装礼服的男子开了门,对里面已经有人等着并不意外,也跟喻棠一样,看起来淡定得很。 刚才是在台下看,现在是面对面地在休息室里看,的确算符合了李嫣云那句,近距离欣赏帅哥。 薛泽齐长的好,但并不是那种唇红齿白的正统帅哥,反而皮肤微黑,五官深邃,看起来不像是位小提琴家,甚至更像是从事职业运动的阳光大男生,头发长度留的随性,被梳的整整齐齐,露出整张有些邪气的脸。刚刚站在光下手指翻飞,炫技曲目信手拈来,这时候没什么表情地站在亲哥旁边,两个人表情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正如同行的女老师所说,这个人的业务能力绝对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长得出众只不过是锦上添花,古典乐界绝不是靠脸吃饭,喻棠对小提琴只算是有所浅显的涉猎,但也能感受到这个人强烈的演奏风格,热情、自由且自我,只是没想到私下竟然也是这么话少的人物,和风格南辕北辙。 这么四个人站在一起,最热闹的只能是前面的李嫣云。 她忙得如同宴会上四处引荐的女主人,这边介绍一句,那边介绍一句,就算把一群人扯拢了。 “这位是薛泽凯教授,这位是我的朋友喻棠,这位……不用我多说了吧,今晚闪耀全场的主角,薛泽齐老师。”还像模像样加了个敬称。 喻棠配合着点了头,很上道地把李嫣云订的花递到小提琴手面前。 薛泽齐也寻常一样接过,却又看着递花的人,表情未动,略略歪头:“你的耳朵怎么了?” 第33页 是很清朗的声线,字正腔圆,并没有久居国外的人惯常会有的口音。 此话一出,喻棠懵了,李嫣云也懵了。 这怎么还有这么直接的。 一般社交场合,就算是再自来熟的人,也不会说上来就直接对她甩这么个问题。 喻棠愣了一下,正好看见对面薛泽凯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怎么好的情绪,脸色骤变,似乎想对自家亲弟说些什么,她也就连忙开口简短解释了几句,算是给递了台阶,没让气氛降到冰点以下。 出了点儿事儿,运气不好。 这么轻松揭过了,喻棠还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就见薛泽齐自然地脱下了外套,松开领口,瞧着她认真盯了几秒,若有所思。 “没事,”他说的只像是一个老朋友,语气总算松快了点儿,嗓音清冽,“这样也还是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并没有盯着她,谁都听的出话里的熟稔。 喻棠难得在这样的场合下有些茫然,等社交惯例一样地跟人交换了联繫方式,前脚刚出音乐厅,后脚就被李嫣云抓了个正着,直接拖进旁边的奶茶店。 “……老实交代,你跟薛泽齐是不是认识!好你个喻糖糖啊,这都不告诉我!” 李嫣云嫌美容院盘的头发太紧,随手弄散,翘着脚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 喻棠当即摆手喊冤。 她和薛泽齐怎么会认识?喻棠往前推三年,都推到自己申学校的时候了,得出的结论也仅仅只是纯粹的校友两个字。 李嫣云一脸不信,这时候男神不在,她也没再装庄重样儿,高跟鞋踩着高凳,一点儿不顾忌周围人探寻的目光,端着奶茶继续审问。 “我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说话那语气,是对着陌生人的吗?你扪心自问!” 说完了,又盯着她一脸欣慰:“算了,果然还是有人慧眼识我们大美女的,薄越那个傻逼带着他的小姑娘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你这个红杏出墙的对象很不错,我认可了。” 眉飞色舞得跟刚才比起来像是双重人格,弄得喻棠哭笑不得,解释也没地儿说,只能任由人瞎扯一通,后来是把话题又甩到了今天教授身上,才勉强逃过一劫。 晚上十一点,喻棠人到了公寓,还在飘忽琢磨。 她是真不记得自己和薛泽齐有过什么交集。 科蒂斯世界各地的学生都有,要是真接触过,也不至于对这样一张有记忆点的黄种人脸毫无印象。到最后迷糊入了梦也没个结果,索性也就抛到脑后,不再多管。 她生活已经够忙,不需要再分多余的精力出去。 原由也很简单,毕竟人家好端端一个知名演奏家,只是因为巡演回趟国,以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犯不着太过较真。 第二天天亮,闹钟响了,她才看到手机上昨天薄越来的消息。 时间显示是凌晨,隔了已经有六七个小时,前后两条时间差距不到二十分钟。 薄越:糖糖,音乐会怎么样 薄越:李小姐也去了吗 都是很平常的询问。 喻棠还有些犯困,半眯着眼,下意识想回复一句,刚要发出去,又看着对方第二句问话顿了一下,把打出来的字都删了,心里有所预感一样地点进李嫣云的朋友圈。 李嫣云:昨天去了薛泽齐老师的演奏会,出来之后满脑子都是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 看起来是完完全全的前言不搭后语。 评论区已经有人帮忙把下面一句接了出来,问她是不是又打哪儿找男人去了,看起来就是平时来往颇多的狐朋狗友。 配图是九宫格,有穿着华美礼服裙的自拍,也有偷偷拍下来的男人宽阔的背影,各种小心思都藏在里面,刻意得很。下面自然有人夸衣服好看,还有人捧着拍马屁,说是她看上的人,背影也看着非凡。 这些都不过是李嫣云的行事日常。 唯独最后一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是昨天请工作人员帮忙拍的一张合影,李嫣云人挨着自己男神站着,满脸都是甜蜜的笑,另一侧立着喻棠和薛泽齐。 喻棠当时不可能不懂眼色往另一侧凑,就只能隔了半个拳头的距离和小提琴手挨着,露出公式化的微笑。 但薛泽齐却很是从容。 他就像是非常正常地受到粉丝请求一样,头微微向着喻棠这侧偏了一下。 配合着那边李嫣云的心怀鬼胎,四个人的站位,看起来不像是临时凑局。 反而像是明目张胆的两对。 第22章 第二十二笔 薄越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到了凌晨,才有空在卧室眯了一会儿。 前段时间二哥薄阳在他的办公室大闹一场,这事终究还是被薄父知道了,昨天下午就把三个子女都叫回了家中,说是要谈心,其实基本也就是过过场面上的事情,四个人坐在一块儿,围着冷冰冰的客厅沉默不言。 大姐薄杉是唯一会跟着薄父打圆场的,全程负责调节气氛。 薄阳在这种场合下虽然是收敛了一点儿,但张扬的作风半点不改,笑眯眯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哦啊三件套打齐了,敷衍的态度摆在明面上。薄越坐的离薄父最远,反而是一直频频被提到的那个,只是也不主动说话,唯独在不得已的时候,会淡淡地接上一两句。 第34页 “……你们,唉!是不是老子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听了!” 薄父人说到最后,看情况没有好转,除了还算贴心的女儿,另外两个儿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关系有所缓和。开始还只是皱眉,说着说着就气血上涌,连声咳嗽,手微微抖着,动的怒气波及了身体,再硬朗也经不起这种折腾。 薄越有所准备,一个电话就把提前打过招呼的家庭医生给叫了过来,从容起身,在宅子里一片兵荒马乱中吩咐了急匆匆冲进来的管家几句,扶着人进了房间,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倒也不是有什么预知的能力,只是纯粹地出于经验考虑,知道类似于这样的家庭聚会,大多都是以薄父动怒收场,而中年人近来身体不好,做做预备也是应该。 “……还是你考虑事情稳妥。” 大姐薄杉很是赞赏他这样凡事都求个后备方案的作风,出了卧室门,跟两个弟弟各自拉着劝。 薄阳人就在旁边吊儿郎当地看着,阴阳怪气地说他俩看起来才是一对亲姐弟,嘴唇勾起,看不出一点担忧焦虑。 在这样的情况下,公司事务也一样不能搁置。 三人中间总要有人留下来,有人去忙活。 最后还是薄杉嘆了口气,说是让他俩好好跟父亲解释,二话不说扛下繁忙的工作,在夜色中驱车先走了。 薄阳冷哼了一声,也懒得多说,干脆直接进了自己在老宅的卧室,剩下一个薄越,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等到医生诊断完了,说是没什么大碍,不用送去医院急诊,薄父又迷迷糊糊地醒了,责备了他几句,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回了自己房间。 这样一通忙下来,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凌晨。 他现在是唯一一个还常日住在老宅的人,房间摆设是再刻板不过的黑白灰,简洁得像是随便规划了一下就住了进来。但薄越在这里住了二十几年,并不怎么随便。哪怕是日常沉默少话,与人敬而远之,也是用了心的,只能说是天生性格如此,让他不会在许多方面过分讲究。 薄越有条不紊地洗漱完毕,最后倒在床上也并没有急着入睡,而是拿过手机,表情不变地看了几眼,膝盖上放着一本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的法学书,床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朋友圈里热热闹闹,看起来是人人都活的有滋有味,更显得屋子里一室的青黑色清净。 一般情况下,除非是从生意上的考量后觉得必要,他是从不回复任何人的消息的。 早些年还不得不跟着一块儿长期出入社交场合的时候,就被不少朋友调侃,说是他就是个老古董,要他玩个社交媒体软体难如登天,更别说是活学活用什么时下流行的梗。 薄越面色淡淡,随便划拉了几下屏幕,并没有费什么功夫就翻到了李嫣云的连条刷屏。 跟上次美容院一样,这位小姐似乎很愿意在各种渠道分享她那时时刻刻都很丰富多彩的生活。 九宫格的最后一张里,他的未婚妻表情柔和地站着,清瘦绰约,像是一支盛放的海棠,难得的穿着鲜艷了些,透着娇艷。 旁边站着的礼服男士神情淡然,衬衫领口松开,外套在弯着的手臂处搭着,微微倾了下身体,两个人隔得距离不远不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说一句般配也不算过分。 圈子里认识喻棠的人原本不多,自从婚约之后,反倒是主动跟他打听的人变多了些。李小姐和他的共同好友算少,明面看起来,留言区没有一个人调侃最后一张。 薄越的神色不变,整个人还是那种凛然的冷漠,切回聊天界面,向喻棠发了两条消息。 在床头灯的映衬下,整个房间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他所处的位置也不例外。 一句说,音乐会怎么样,一句又问,李小姐是不是也去了。 挑不出任何毛病问题。未婚妻跟他说了和同事约好去演奏会,中间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有了那张后台的照片,从薄越的角度问一声,也不能说有任何出格过分的地方。 可他最后也只是轻巧地问了声李小姐。 看起来不算特别在意,有些微妙。 做完这些,他也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又读了会儿书,翻了几页,才关灯,彻底躺了下来。 睡眠不算好的人从来不少,他也是其中之一。入眠不仅程度很浅,时间也短。前者是长年累月的毛病,后者是自从接手了公司部分事务后,忙出来的生活习惯。 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忙的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心绪难得的有些不太平静。 过程也基本算不上睡,睁开眼的时候,不过离眯眼的时间过去四个小时,但薄越偏偏就醒了过来,睁眼看着天花板,思绪清晰明了。 喻棠还是没有回覆消息。 薄父在护理人员的照看下,在隔壁睡得正香。 一切和睡前一样,没有改变。 他揉了揉微微发痛的额心,随即不带留念地起身,迅速地洗了个澡,又换好了一身衣服。 薄越对吃住行从不是太过讲究,唯独钟爱手工定制的西服,柜子里是各大品牌相对钟爱的款式,和领带分开摆好,日常都有人打理。 收拾完了,便下楼从冰箱里拿了牛奶热了,切了两片吐司,就算吃完了早饭。 第35页 原本薄宅这些也是有专人负责的,只是薄越工作时间一直不定,早晚忙的颠倒是常事,索性也就让人不用时刻绷着弦,自己简简单单解决省事也方便。 又不是动不了手的生活残废。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说词,简单直接,让一旁诚惶诚恐的管家根本不敢接话。 “二哥呢?” “二少爷刚起了,在园子里转着散步,说是要锻鍊。” 跟过来的佣人在薄家待了十几年,算是看着他长大,因而语气也很亲近。 薄宅花园很大,一路能通到大门,绕着整座建筑物围了一圈。 薄越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起身回了自己房间,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什么。 他没有丢弃旧物的习惯,房间虽然简单,但从小到大很多东西都保留着,处处都留有痕迹。 桌子电脑旁摆着一个按真车比例缩小做出来的模型摆件,是小时候收到同学送的礼物,当时还算是喜欢,拿着笑着道了谢,隔天就被不知道哪里杀出来的薄阳耀武扬威地抢了过去。 最后是薄父拉着他们二人各打了五十大板,硬是要把东西给他拿了回来。薄阳性子倔,当场就把东西给摔了,说是残了东西他也不稀罕要,梗着脖子一副和恶势力对抗的模样。 薄越那时候就在上火的父子间坐着,默不作声,像个旁观者。 他清楚地知道,知道薄阳只是纯粹地想抢他看起来有些上心的玩意儿,挂心反而是自寻烦恼。 毕竟从小到大,抢的多了,也就适应多了。 现在薄父老了,兄弟姊妹都大了,许多东西变来变去,但总也有些东西没有变。 足以让他去找寻一些想要的什么。 “我今天不去公司,嗯,对,文件让她给我送过来……你亲自开车送她。” 他一面开了窗户,一面缓慢地走到阳台上,目光微微垂下。 薄越房间正对着院子里辟出来的一方小湖泊,远远地能看到一道人影悠闲自在地走着,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像是极懂怎么享受生活。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神情淡淡,一直到自己的座驾出现在了大门口,从上面下来一个人。 薄越的秘书特意从驾驶座上跟下来,开了门毕恭毕敬。 下来的女子有些侷促,看不清脸,打扮气质却是颇为清丽。 不是大家出身,对这样的宅邸不习惯是很正常的事情。女子一路上被人引着,即便看不清楚神情,看脚步也是有些慌张。 薄越垂了眼眸,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女子离湖泊越来越近,顺着路径,最后在小道交接的地方,十分自然地撞见了正在享受生活的人。 隔了较远的距离,想看清什么,听清什么都不容易,但一方不安仓促,一方饶有兴致,行为动作都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他就那么看了一会儿,面色不改,冷得高高在上。 最后转身进了屋子,面容冷峻,默不作声地拉上了窗帘,一边发了条消息,还是给未婚妻的。 薄越:早安,睡得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担心榜单轮空t.t奋力舞着小手绢求个收藏 第23章 第二十三笔 肖柔接到薄越秘书电话的时候,她人正在悠闲自得地涂指甲油,单手回复从前小姐妹的消息,乐得清丽的眉目里都是笑。 “薄总吩咐的,让你像之前那样收拾打扮就行,然后送个东西去薄家,我现在就来接你。” 电话是按开的免提,秘书干脆地交代了全部事宜,肖柔眉毛一挑,说了声好,也很利落,用卸甲水干脆全部卸了个干净,起身换下了身上的裙子。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她这辈子被亲爹赌债坑进夜店火炉里的时候,还没想过自己能找到薄越这样的金主。 钱多话少,藏她藏得跟个宝一样,说是到她这里来过夜,其实也只是买了同层另一套公寓,睡得隔了一个大门过道,早上连个面都见不到。 夜店老闆说她命好,也是,长得就是一张清纯惹人怜爱的样子,要不然也不能让人给一眼相中,直接拍板给带走后,一年以来,又是教礼仪又是让她上语言班,流水的钱说花就花,眼睛都不眨。 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是天降大运,遇见了活佛菩萨,再不然就是真一张脸被妖艷贱货们衬托得清水出芙蓉,像极了平时闲暇时用来做白日梦的小说里会写的故事,自己就是里面可怜巴巴的女主角,让霸道总裁一眼相中,从此爱的死去活来。 但爱的死去活来的总裁是不会一年下来见不到几次人的。 肖柔心知肚明,她会做梦,也不会一直做不切实际的梦,只是拉不下脸来,被小姐妹问起了,会嘴硬说上几句自己跟总裁的恩恩爱爱,实际上过得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只不过不用按时出行,钱想有就有,时间自由罢了。 “你今天跟我出去。” 因而上一次薄越让她跟着出去,肖柔还是很惊讶了一番。 约的是博物馆展览,她欢天喜地地挑了半天的衣服,又是化妆又是做造型,最后却有点失望地想,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她读完初中便辍了学,到了说好的约会地点,果然如预先自己琢磨的一样,对其中一切都看得迷迷糊糊,根本不懂这些残破器物有什么可供人欣赏的。 第36页 可总裁破天荒地挂了笑,待她温柔得要溢出水,中间还遇到了几个上前同薄越打招呼的人,男人也并没有避着躲着,显得很是大方自然,她那时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内里满心欢喜,以为自己这就是要真切地要开始过上好日子了。 坦白说,她对男人并不信任。 亲爹欠债后跑了路,亲弟又烂泥扶不上墙,只留一个孤苦伶仃的奶奶还待她有点真心。 自己对薄越兴许是有那么点儿好感,毕竟夜店见面时,对方在一堆人里半分表情都没有,不笑也不言语,宛若误入的神祗,被一丝不苟的禁慾感包裹住,明明不说话,目光却让人瑟缩。 男人就应该是这样的,她那时模模糊糊地感嘆,威严又让人敬畏,天生与人不凡。不过这点好感与对方提供出来的钱财条件相比,又是那么不值一提。 不信任不代表她不想去收穫这样一个身在高位男人的宠爱。 尤其是双方的感情,如果能是全身而退,不必付出的那一方最好。 肖柔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文化水平,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拥有过高的社会地位。 这一年以来的日子如做梦一般,她要真想让这个梦持续下去,能和那个男人产生更多的联繫是最佳的。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天以后,她又恢复到了从前的孤身一人的上班族日子。 薄越托人传话说,给她安排了新的身份,要她什么都不用做,顺其自然,多接触外人,又拿来几张合同,要她签了。 肖柔看不明白里面的条款,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索性选择了默不作声,乖乖巧巧。 “……对,上次我去美容院,真的是我从前的朋友约的我。” 上了车,她坐在后座,驾驶位上的秘书又问起上一回美容院的事情,她也就缓了声音,回答的慢条斯理。 身为一个前夜店小姐,肖柔向来很有自己的身份认知。拿不出手,见不得光,要忍得让得,跌进泥里也是活该。 但她也没想到,上回不过是小姐妹主动提出来的约会,也能撞到薄越家里那位正主。 肖柔自然是知道薄越订了婚的。那位正主小姐长的很是出众,是十分艷丽的美人,却在走廊见了她的脸后微微一愣,二话不说,上来就是狠狠一巴掌,打得人脸疼发麻,最后还是旁边的另一位女士给拦了下来,事后才听说,那竟然是薄越的大姐。 从事情的结果来看,显然是两位熟识的大小姐相约一起做个乐子,结果撞见了半路杀出来的自己,气涌上头,没控制住情绪。 和小姐妹的约会最后只能没成。 肖柔当时被打的脑子发懵,却在回到公寓琢磨一通后,生出了一点点不可告人的窃喜。 能让那样气质高雅的小姐气成这样,自己这身份就不算白做。窃喜完了,又是隐隐的嫉妒:这样的脾气也就是投了个好胎,才能活得顺心顺意! 真的大家闺秀根本犯不着自己动手,或许应该是那天门口那位帮她的漂亮小姐一样,助人为乐又懂得保持距离…… 那天最后,她是用冰块敷着微微红肿的脸,带着微微的嘲讽笑意睡了过去。 这时,开着车的秘书跟她再三确认了一番其中的细节后,又跟那位不解风情的男人一样,闷声不响地成了雕塑。 她望着窗外闪过的一排排豪宅,也眨了眨眼,学得精明,保持沉默。 “你现在这样的性格更好。” 肖柔想起上一回见面,薄越目光冷然,打量自己宛如一件艺术品,说出来的话也仿佛透着寒气,但语气意外地并不如以往冷漠。 当时纳闷了一会儿,愣是回到家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顿时脸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竟然感觉比那天美容院时还要疼的多。 薄越不是没有看透她那点儿不切实际的想法,甚至连自己对荣华富贵的追求都是一清二楚,才会说,她当时故意装出来的温柔内敛极好。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对外表露出以前那种隐隐有些虚荣的性格了。 连带对小姐妹炫耀的时候,也会下意识克制了语气,因对方的恭维话产生的雀跃死死的压在心里,午夜梦回,甚至都还有那句话的回音回荡。 你这样更好。 她没弄明白薄越的想法,总是存着远观的敬畏,一直到今天在薄宅见到浑身上下透着风流感的薄阳,恍惚间生出一点预感。女人天生的第六感作祟,肖柔低了头温柔浅笑,扶了一下自己耳边的鬓发。 多接触外人。 那时以为是自己有了身份,能在北城落个面子,现在却好像才第一次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窗外原本天气晴朗,现下多了两朵乌云,投进屋内的光线自然没有之前亮。 喻棠:音乐会很不错,中间比较巧,正好遇见嫣云,之后就干脆一起了 喻棠:很好,你呢 发出的消息终于得到了回复,也是前后两句,分别回复了薄越的问话。 一如既往的乖巧又平和,并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公事公办一样。 他人坐在房间里,起身开了灯,一边摩挲着屏幕,沉吟着要回复些什么。 这时,门忽然被人敲的惊天动地,薄越微微抬眼,随即淡定地把手机放到桌子上,开门后看见外面的人,也仿佛并不意外,依旧沉稳冷静。 第37页 “嚯,怎么还是一副死人脸啊,我还以为人漂亮小姑娘没过来,你这总也得有点不满才对。” 薄阳靠着墙,手上拿了文件袋,饶有兴味地看他,“之前没见过……这么温柔漂亮还懂配合男人情趣的,艷福不浅啊老弟,难怪你不要那个聋子。” “我看人跑这一趟战战兢兢的实在可怜,就让她先回去了,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对面的人把文件袋直接扔过来,语气轻佻。 薄越利落地接住,抬眉看向面前的男子。 他脸色不变,但就是气势微妙地更盛了一些,眸色沉沉,盯着前面的人,有那么几秒没有出声。 薄阳当即夸张地抖了一下,搓了搓手背:“大哥,在家里就别玩这种总裁架势了吧,咱亲爹还活着,家产归属都没定呢,你这么看人,也不怕被下属背地里说瘆得慌。” 外面的人都说薄家的二少爷天不怕地不怕,行事混不吝没个度,在生意场上也像个疯子。 他笑着看着薄越,果然疯得连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也直接摆上檯面,并不怕人告状。 “怎么,你心肝儿是说不得啊,生气啦?” 薄阳笑着,依旧没有一点压力感。 薄越也就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沉,像装着黑色的深泉,静静地融化掉了一切视线范围内的事物。 他终于开口。 “二哥,谨言慎行。” 是和上次一样的提醒。 第24章 第二十四笔 许多音乐生心里都有个演奏家的梦。 但其实用许多这个词其实都还是不太恰当,在这样一个专业性强的狭小圈子里,说是人人可能也不会太过分,甚至于范围还能扩张,并不止于学生本人。 喻棠在出租上回了薄越的消息,刚刚到工作室便被几位家长团团围住。 她这里的钢琴教室已经有了些名气,专门登门求学的不在少数。今天来的这几位太太问题各不相同,但担忧都挂在脸上看得出来,有询问自己儿子是不是有这方面天赋,适不适合走专业路的,还有跟她打听科蒂斯的入学条件的,一脸愁容地说自家孩子不太喜欢练习。 喻棠一一回的耐心,把人干脆都带到了办公室,让前台小妹上了几杯茶。 “哎哟……前几天不是那个薛大师的演奏会么,我家那个和同学跑去听了,非说不学钢琴了,要学小提琴!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说说,再有耐心的家长也经不住啊。” “我家那个还不是,明明一开始是她自己说的要学,最近这几天天天练习都要人催,还说学校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还是我打了电话去问的老师,才知道她在跟我撒谎,唉,不说了,不知道今年的考级考试她打算怎么办。” 一群太太们彼此之间大吐苦水,待到将近中午,和喻棠谈了半晌才告辞。 这也算是从事教育工作必不可少的一环,人走之后,她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 有三通,一通薄越,一通喻展文,最后一通没有备註姓名。 喻棠凝着眉目看了许久,认真琢磨了一会儿,最后一通也没有主动回过去。 如果没有备註姓名的是学生家长,那多半很快就会重拨过来。 至于前两位,她心里也知道,无论问什么都会想办法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结果,可以再多等几分钟决定要不要回电话。 想清楚了,她就干脆起身,想着刚刚家长们发自内心的抱怨,到每间教室门口转了转。 喻棠租这块区域是花了大价钱的,因为对练习室隔音效果要求较高,所以当初连装修这块都亲自过了一遍手。 她心里也懂这条路上的苦,因此也总想凡事尽善尽美。 喻棠读书的时候,曾经是吃足了没地方练习的亏。 喻展文那时候兴头起来了,为她特意购置了一台专业练习的钢琴摆在公寓里,小学初中还好,但高中时本来就学业繁忙,到家时往往已经夜深,多弹只能是扰民。 这让她不得不把在学校时的课余时间全都花费在练习上。私立高中的练习室几乎成了她的一个个人基地,每每往音乐教室去了,还能被负责看门锁门的阿姨笑着塞几颗糖,熟识地打几声招呼。 李嫣云陪她去过几回就不再去,说是人少地荒,不见人影,总感觉会闹鬼。 喻棠那时候只是一笑置之,点了一下好友的额头,让她说点好话。 只要练习的专心程度上来,对其他的事情大多都听不进去,毫无知觉是真的。 私立学校向来不缺有钱人贊助,尤其是有些钱权的,对孩子挂心了,就更愿意商谈投入。在这样条件殷实的情况下,学校里后两年也定时请了专人护理钢琴,看最后结果是便宜了她。 喻棠那时候在圈子里虽然不受待见,但到底是少男少女青葱岁月,除去身份之外,还算长得不错,口碑尚佳,常常在练习室外收到一些留下来的鲜花和小礼物,至于见不见得到人,要看对方是否后来想来见她。 “今天来的那个小子跟上回不是同一个,还会跟我打招呼,没那么趾高气扬……闺女,看人可要看准啊,不能因为有钱就跟人跑了,你现在可还得认真读书。” 可能是因为关系亲近了,音乐楼门卫室的阿姨还会偶尔拉着她嘀咕几句,既是八卦也是提醒。 第38页 她当时练琴练得整个人昏昏沉沉,只能哭笑不得地说,知道了,但心里头是熨帖的。 毕竟她亲爹从没有这方面的嘱咐,就像是压根不在乎她到底趟不趟早恋的浑水,一切都随她去。 当时吃了苦头,现在对待学生就更知道哪些方面需要注意,物质上的条件只是基础,其他的心理工作也一样忽视不了。太太们谈天说地看起来是平常无用的社交场面,但对喻棠来说,倒是正儿八经加深了对每个学生情况的了解。 各个练习室巡视一圈下来,她记着手里的笔记本,刚刚到办公室门口,手机便如预想的一样响了起来。 只是竟然不是电话,而是没有备註的一条彩信。 这个年头,因为有了社交媒体的存在,会在朋友往来间发送照片彩信的情况并不多。 喻棠微微诧异,看着号码有些眼熟,随便翻开通话记录划拉几下,没费什么功夫就弄明白了情况。 喻一容应该是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不然也不至于这时候想到给她找个闲杂人等发消息。 她想得头有些痛,忍不住嘆了口气。 喻棠有了心理准备,点开简讯的一瞬间看到附的全是图片,也压根没惊讶。 喻一容懒得直接登门,甩东西过来坦荡不遮掩,自然也是百分百清晰的证据。 这一回的画面上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上次见过的女子单人照片。 和名字一样柔美的女子穿着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收拾打扮得十分精巧,隐约可见俏丽的小脸,腰细纤纤。 薄越的秘书毕恭毕敬帮她开车门,候着的也并不是日常中对方时常驾驶的低调座驾。 劳斯莱斯就那么摆着,甚至还是改造过的外观,根本藏不住奢华。而以其主人这样的身份,有再多的私车都是正常。 这行号码看起来是把肖柔完整的登车过程给拍了下来,甚至是热心地按着顺序,连带那处公寓四周的环境也一一真实记录,画面里隐隐约约可见小区名,要弄清楚基本只用随手一查。 司马昭之心,也不遮掩。 喻棠还没看完,对方又接着一条简短的文字,发过来的内容简单明了。 “她这是被接去薄宅,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喻棠眉头微动,没再回复,有些走神。 她想的东西有点神游天外。 自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是不大一样,连调查也是不留情面,直接从最重要的地方入手。 这样的照片看场景季节,肯定也不是什么过往太久的时间留下来的证据,结合简讯里的说法,更像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说不准就是这两天。 喻棠隐隐有种感觉,若有所思地垂眸。 只是她还是不大明白,这样明目张胆的派人调查,薄越是真的一无所觉,还是放之任之? 调查者发给她难道依旧不死心,是自己的方法不奏效,指望着她去出头? 喻棠捏着额角,乱七八糟地东想西想,想到第二个问题时几乎快被逗笑,最终还是捏着手机摇摇头。 她这位堂姐实在是表里如一,风风火火的作风,连稍微婉转一些的套路也玩的直来直往。 而如果画面中的女子去的真是薄宅,就之前看到的资料情况,那倒也不意外。 薄越不会在无所意动的情况下,让女子被有所交际的人看见。 她开了电脑,手机干脆扔到一旁,打了几个字,心绪平静。 字没打完,放在旁边没一会儿,机身又震得滑鼠垫抖了起来。 是薄越的电话。 喻棠从容地按了接通键,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半天还能保持清醒的思维,也算是不容易。 “餵。” 她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男人的声音低低沉沉,醇厚如酒。聊的内容与平时无异,说他今天白天接受了一本杂志的邀请,有个访谈,两边你来我往说了半天日常,最后又才进入正题,同她说,可能有个场合晚上要麻烦一下她。 “王先生在大陆投资试水后举办的第一次晚宴,我缺一位女伴。” 薄越的声音是微微笑着:“只能劳烦我的未婚妻了,有些突然,也不知道你今晚是不是有空。” 他带着兴致,一如既往亲昵地称呼她,糖糖。 恰巧音效又变成了简讯提示,喻棠没来得及回答,说了句稍等,跳出通话看了一眼,还是那一串号码。 “你不回复我,我也得说明白。薄越这个人,从来只会在真心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无所顾忌,我们俩就算是一样的,他在形式上也暂且属于你。” “普通的第三者决计不会被叫到他家去。” “你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不用拿命去赌,明白吗?” 看起来是非常为她这岌岌可危的位置着想,循循善诱的口吻。 第25章 第二十五笔 喻棠觉得有些无语,没有说她明不明白,只是简洁回复。 “谁都犯不着拿命去赌什么。” 她是从鬼门关被捞回来的,醒来消沉过一段时间,又经历了一只耳朵失听的磨难,变得比小时候更加惜命。 “……那我一会儿派人,”电话对面的男人沉吟了一下,又改口,“不,我去接你。” 第39页 喻棠接回电话,当然没有拒绝薄越的邀请。 无论如何,他们的确还是众人眼里的一对,陪着未婚夫出入一些必要的商业场合,这本来也是份内的事情。 “王先生是港商,作风老派,喜欢古典乐,收藏艺术品,兴许今晚说不定还能一饱眼福。” 上车后,薄越看起来像是习惯一般,替她系好安全带,一边很耐心地跟她交代。 喻棠忙完工作上的事情,被男人这种亲密到显出明显怜爱的动作惊的一愣,没反应过来,任由其动手。 她是真没料到还有这么一下,薄越从前就算再妥帖,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两个人的距离一时间离得很近。一高一低,交错呼吸间都是彼此的气息。她怔然的一瞬间,又想起第一回 见面。 那次彻底恢复意识后是在医院,醒来看见一个英挺俊朗的男人坐在病床前,实际上是怔愣了好一会儿。薄越当时捧了一本书静静地读,仿佛如有所感一般,又抬头看她,眼神淡淡。 有些像奥林匹斯众神投下来的一眼。 喻棠那时大学时期受了导师影响,崇尚浪漫的演奏风格,因而逼迫自己变得浪漫,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比喻。 这时薄越微微错开,并没有看她,低头很是耐心,距离也比病床前要近得多。 视线并没有交汇,可因为过于近了,显出一两分车内独有的暧昧。 男人有些悠哉地说,麻烦你了,糖糖。 气息几乎要略过脖颈,听起来是很诚恳的,低沉微磁。 这反倒让人有些无所适从。驾驶座上的男人抽身回去,喻棠眨了下眼,让自己沉静下来。 一年多确定下来的关系,好歹也是牵过手,亲过额头,彼此拥抱过,怎么还被这种小动作动摇了心神。还是在这种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怎么看都快有个结局的紧要关头。 想通透了,她也就笑了起来,回了一句,份内的事情。 而且这份内的事情或许早就应该做,只是之前对方总考虑到她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时隔这么久才提了出来。 薄越带她去的是薄氏名下的私人会所。 这样的私人会所有专注为女性提供的服务,各种大牌的新款礼服,专业的造型师,会馆一样的享受,很得圈内不少贵妇人的青睐,亦是生意场上助兴的娱乐资本。 喻棠知道这种场合重要,不能自己随意收拾打扮。尤其是这样的宴会又与从前不同,她头上顶的不止自己的名头,还有薄越的脸面。在目前这样的关系下,就算是近乎刻板地考虑明面上的事情,也是得打起百分百的精神。 喻棠私下没有什么买礼服的习惯,平日里也是喻展文让人送来,她也只是偶尔穿穿,然后便收起来放在柜子里吃灰,和之前老爷子的生辰宴会一样。 “喻小姐有哪件看中的比较喜欢,可以先试一下。” 造型师轻言细语的提醒。她对着一房间的礼服裙,最后还是老实说,都好。 她实在是没什么意见,要说真实想法的话,其实脑子里只有纯粹的舒服两个字。喻棠从前买过最贵的裙子也是为了在校时的演奏会购置的,要说对这些产生什么兴趣,那是不大可能。 但那样就显得太不知趣了。 薄越喝着咖啡,表情不变,用眼神隐隐略过,放下了手里的财经杂志,气定神闲。 一直跟着的工作人员心领神会,从最里侧的屋子里推出挂着好几件高定的架子。 他对女人的衣服从不挂心,但不代表并不具有这方面的审美。这些全都是薄越亲自过目挑选过,仔仔细细,是耗费了一定时间。 少东家的时间分明比普通人金贵得多,但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却一点不吝啬。造型师心里感嘆,面上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多说,便也只是尽职尽责道,喻小姐,这边请。 喻棠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只当是对方替自己选的,点了点头相当配合。 她极少穿颜色特别鲜亮的裙子。但今天这一遭换下来,饶是喻棠自己也不得不对着镜子承认,最后那件正红色的最衬她。 露背收腰的款式,只在颈后留有一缕丝制缎带,露出光洁平直的肩膀,锁骨若隐若现,裙摆处收作鱼尾,特殊材料所制,隐隐可见细闪。 “喻小姐您皮肤白,所以选的这几件也是偏亮色一点的衣裙。” 从女明星到阔太太,这些人中有一部分大多有一个毛病,就是总喜欢报低了码数,试不上了,又只管怪到挑选人身上,这都不是什么鲜见的现象。喻棠却是人纤细得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甚至于比已经早早报知的尺寸还要薄那么一点,好在该有的地方还是有肉,胸前饱满,臀型圆润,不然就真成了纸片。 旁边的人恭维喻棠的身材好,她眼睛转了一圈,上下打量镜子里的人,却觉得身上这件到底还是有些夸张。 喻棠在社交场合低调惯了,考量方式也是顺着惯性走。从前她亲爹送给她的款式大多也是简洁大方,更让她只想着要大气端庄,尤其是今晚的身份更特殊了点儿,怎么看也得低调稳重的好。 琢磨犹豫了一会儿,一旁的女士便为她出主意,说,不妨让薄总帮忙选一选。 这是薄越的地界,这话怎么听都是有道理的。 她索性也就踩着高跟鞋,头发都没来得及做,出了试衣间。 第40页 本来还挺从容,只是越到那扇大镜子前了,脚步就越慢。 沙发上的人在看她。 这种清晰的意识是直到一半才在脑海显现。 薄越用手撑着下巴,黑色衬衫配西裤,鞋子一尘不染,坐如正人君子,浅浅地凝视过来。 喻棠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好像有不自然的热度,顺着那股看起来内敛如冰的目光烧了一阵,从丝绒的地毯直接燎到己身。 这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感觉。薄越一直绅士稳当,温柔得面面俱到,像隔着一层雾。 现下还是隔着雾,她就是觉得有些不大自在。可四目相对时,那边深泉一样的男人明明依旧沉静如墨。 再不然情况就只能是她自己心里起了涟漪,才难得感受微妙。喻棠很适时的自我批评,隐隐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这件有些太夸张了……” 她选了个中性的措辞,把头发拨到左边,用镇定的目光回视过去。 薄越没有立刻回话,站起身,朝这边走了两步,长腿迈步,显得自在悠然,应该是要走近了才给个回答。 明明还隔了一段距离,喻棠注视着对面的人,却下意识要退,动作到一半又因为裙摆版型困住动作,只来得及扶住镜子。 造型师从跟进来就一直在用余光阅读气氛,这时候知情识趣,说是去安排一下准备发型。 偌大的屋子里一时间就只有两个人剩了下来。或许还有一点咖啡的香气,但有些薄,不太清晰真实。 薄越越走越近,目光变得沉炼黑深。 他在隔着两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喻棠微微仰头,意识到这个男人一八六的身高绝不只是摆设。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种极自然地、自上而下的俯视,就好像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还让你觉得温柔可欺。 偏偏就是什么都不露。 薄越很稳当地扶住她另一只手,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再上前。 “糖糖,”男人应当是低低笑了一下,“我觉得,我们好像在选婚纱。” 作者有话要说:  是糖。 接下来一个月不要了忘了我啊,三沙还是会后台看评论的t.t 第26章 第二十六笔 她曾经梦到过对方所说的画面。 少女们沉迷执着总裁,是因为他们身价所带来的,在任何场合下都能从容有余的翩翩风度,往往容易忘记这些人本身是骨子里的资本家,大众的对立面。形象再是伟岸清爽,毛孔里也都是罪恶的金钱所打造出来的冷峭。 矛盾的是,也正是这种冷峭所打造出来的、不可窥探的优越,才让他们显得如此迷人。 这些都是那“自奥林匹斯山上投下来一眼”后许久她自我顿悟处的观点。 高高在上,不可侵犯,无非因为自己在脆弱的情境下神化了这份迷人。 可惜的是,为时已晚。 喻棠的感情经历在遇见薄越之前,近乎是空白。 婚姻是什么,寻常人又是因何寻求婚姻这样长久的契约。因为从未近距离地感受过,喻棠甚至以为自己其实并不抱有这方面的渴望。可在最鬼迷心窍的那段时间,她才又像意识到,自己与所有遇见中意喜欢的人一样,没有区别。 一样不能免俗,恍惚做过自己穿着婚纱的梦。 这又算是有点近乎隐秘的秘密,并不适合对任何人提起,甚至不适合对自称历经千帆的挚友说起,于是压抑之下都化为了蠢蠢欲动的,试图靠近对方的小动作。 那时自己和这人之间什么都没有,还容着盛装秘密期待的空间。 比现在好。 现在就像是心知肚明的一汪死水,只有风才带得起表面的涟漪。 略显暧昧的话说完,又是一屋子的寂静。 薄越的目光深邃悠远,若有若无。他就像一座灯塔,笔直挺拔,线条分明,亮起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有些男人总能把情绪隐藏在温情柔软的假面下,非常轻松地让人误解他对你怀有特殊的感情——网上曾经如此描绘中央空调式的渣男,却偏偏就让喻棠想到了两个完全性格相反的人物,一个是亲爹,一个是眼前人。 她和平时一样,分不出这笑和旁人面前有什么区别,动作顿了两秒,只能欲盖弥彰一样,假装从容地说了声,是吗,又接着问,现在几点了。 喻棠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善如流,笑着顺势扶住对方的手,松开镜子上的那只,借着男人的力稳稳站定。 连亲近都是配合着的,任谁看都是一对感情状况良好的璧人。 薄越回了她时间,嘴角笑意不减,轻松悠然,身上笼罩着的那层薄雾又微微收拢,成了解不开的谜团。 接下来的流程因为安排妥当,相当顺利,两方还是一如既往不需要多说的默契,谁先搭话,一方都是妥帖温柔的回应,完美到辨不出真假。 晚上八点,二人相携到了王先生租下的私人庄园。 香港老闆迷信风水,这处庄园也是精挑细选,花了大价钱,入住之前还特意请人看了,做了仪式,挑剔又周到。可偏偏庄园内又是完全西洋式的建筑小楼,花园顺着往里,一路过去都是典型的欧式风格。 世界上果然不缺聪明的房地产商,更不缺会想到把各种因素糅合在一起,面面俱到的生意人。 第41页 喻棠心里腹诽大资本家的厉害,面上却是挂着温柔的笑,轻挽着旁边人的手臂行的缓慢。 “一会儿我可能会脱不开身,”喻棠走在薄越的右侧,借着一只耳朵听的分明,微微的热气撩得耳垂发痒,“你要是嫌烦,打过招呼后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不必勉强。” 薄越侧身,口吻有些散漫:“可以随意一些,这里应当不会有人敢招惹你。”透露出的却是那种极度低调的自信张扬。 喻棠难得听到这个人这样的语气,不免回望了一眼,看到的恰巧是男人正儿八经,轻松泰然地递了请柬,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 有些反差,有些有趣,天塌下来也会是这样从容一般。 她忍不住笑着回:“好。”这回是发自真心。 宴会主人王先生如想像中的一样。面容普通,身材微胖,典型的中年富商形象,普通话有些蹩脚,因而更喜欢用粤语夹杂着英文。旁边的太太明显年岁小他许多,打扮得俏丽华贵,脸上堆着热情的笑。 “vincent!” 一见薄越,便从人群中抽身迎上来,又很亲切地问喻棠的名字,有种生意伙伴之间的尊重,也掺杂了点儿长辈看晚辈似的亲热,是位生意场上的老手。 “喻小姐可以随内人好好逛逛,今晚不必多拘礼,have fun啦。” 语气也是恰到好处的和蔼,有点像港剧里才会听到的熟人口吻。 “……喻小姐是学音乐的,那可就巧了,我先生也喜欢古典乐,今晚应该还有几位大师会来,一会儿可以交流交流。” 与先生不同,王太太国语说的很标准流利,得知了喻棠的工作,上来很热心地介绍。 那头薄越已经跟着主人家往大厅中心人群走了,修长的人影渐渐被淹没。 喻棠这头跟着夫人,听了对方的话也不作诧异状,只是显得很欣喜,流露出几分雀跃。 这样的宴会,本来也算是半个生意场合,且因为主人家刚进入相对而言较新的市场,很捨得花大力气邀请各界人士,其中当然少不了象徵着高雅品味的艺术家们。喻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何况要说面子工程,北城里谁也比不过喻家,跟着年轻太太四处认识人,也还算是如鱼得水。 “……薄先生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您可真是有福气。” 女人堆的话题说的再多,绕不开的总有这么一个。 喻棠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也不算没有这种心理准备,亦是频频自谦,也没觉得有什么难堪的。 到后来终于有了时间一个人松快,问服务生要了杯饮品,也免不了很受了一番注视。薄家少东家的未婚妻,难得出席一次这样的宴会,她知道自己在不少人眼里挺像撞了大运,表现得大大方方,对打探的眼神均回以微笑。 就算是她那个不挑刺会死的老爹在场也说不出丢脸两个字。 喻棠甚至还很轻松地在心里吐槽,悠然地抿了一小口。 “抱歉……你这杯是不是不含酒精?” 品到一半,身后忽然一道男声响起。 她转过身,只见前几天才见过面的小提琴手安静立着,正微微皱着眉,颔首问她。 薛泽齐今天的装扮跟登台那天完全不同。 头发没有多做梳理,戴着一副细金丝边的眼镜,一身剪裁讲究合身的西装也并不像礼服一样正式,身上隐隐有股乌木沉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并没有身在专业相关场合,少了些锐利,多了份柔和,肆意凌厉的眉目和这样的场合竟然没有一丝格格不入,而是多了些人间烟火气,风光霁月又从容不迫。 少有的没有艺术家通病的人。 对方看着的甚至不是她,而是她手上的杯子。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喻棠迅速反应过来,果断地为他指明迷途,道哪位服务生那里可以拿到一样的饮品。 商人对于酒精不需要过于节制,稍有疏忽的细节也并非无法理解。这种细节倒是同样出身的她能明白的,不需要接下来的问话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答覆,索性也就跳过了中间详细问个明白的一步。 “谢谢。” 薛泽齐人走的潇洒,顺着颔首的动作侧身而过。 乌木香也如人一般,很快掠过,又消失不见。 喻棠这头愣是等喝到第二口时,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不对啊……上回就算是在后台,她也并没有聊到过自己的专业出身,甚至容易激动上头直来直往的李嫣云都只惦记顾着男神,没有大嘴巴提校友那茬。 对方怎么会知道问她就能得到确切的答覆? 喻棠还是觉得有些诡异,自然免不了又想起对方那天初次见面时熟稔的语气。 她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背影回望一眼,目光扫过摆着甜点的桌子,正在心里琢磨,又听见一道女声叫她的名字。 “喻棠?” 喻棠转过身,瞧见来人,微微眨眼,反应依旧很快,笑道:“大姐。” 会让她这样称呼的,喻家没人,那就只能是另一家。 今天实在是认识的人扎堆,但在北城这个地方,这样阵势的宴会也并不令人意外就是了。 在这样的场合内,薄杉依旧保持了干练的打扮风格,一身修身大方的冷色套裙,头发梳成一束马尾,女强人三个大字像如影随形的标籤,瞧见喻棠后显得有些惊喜,但也并不过度,只是挂着微微的笑,透着好像是天生就有的优雅强势。 第42页 “果然是你。” 薄杉端着酒杯,眼睛微弯。 她的个子在女性中算高的,更别提今天还穿了一双高跟鞋,走过来时不是平齐的视线,可还是微微弯着身子,看起来挺像把喻棠当作自家人。 “阿越难得说要带女伴,我还在想是谁呢,真是傻了。” 之后对方低了声音作熟人之间的私密聊天,喻棠也就微微低头,维持着内敛状笑而不语,问什么就答什么,百分百的三好学生。 “对了,”薄杉聊完家常,话题也是随手拈来,并不见一点尴尬,“你刚刚是在跟alex xue说话?” 随后问服务生要了杯酒。 alex? 喻棠微微一怔,隐隐有什么东西自脑海里翻涌出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笔 然而与人交谈的场合下并不适合思考或者发呆,所以这状态也仅仅只存在了几秒,很快又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正式的宴会后是轻松的自由时间,薄杉没有同喻棠多聊,先行笑着告辞,很快融入了另一堆人。 王先生颇慷慨地把庄园后院全部开放,从花园到门厅前的灯都是透亮无比,顺着在泳池中的水面投下各种倒影。刚刚的场合适合再谈些正事,此时气氛悄悄转换,是找乐子的天地。 熟识的女强人走后,喻棠自得其乐地找了个僻静处呆着,偶尔会有人上前搭话,借着最近的时尚流行聊一两句。她还算有所了解,应付也是简单事。 不过归根结底,喻棠喜欢安静。 她越是沉默,就越能融入各种气氛中,好像画中布置的背景,成为一角,落在有心人眼中尤其显得无声,甚至带着点微妙的负面感。 薄越自人群中缓缓行过来,宽肩长腿,脸色淡淡,在一众男士中显得尤其惹人注目,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 “到处都看不到你,还以为喻小姐去洗手间补妆了。” 凑近了,声音又低低的,仿佛有意打破这种独自一人所有的沉静,含着微微笑意,故作陌生人之间调情的语气。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薄先生叫vincent。” 喻棠被略略一惊,也适应的很快,并没有动作,带着一如既往地透着冷静的温柔,配合地握住对方的手。 公众面前的亲热举动,在此时此刻之前,他们俩从来也不曾做过。然而默契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尤其是在他们二人之间。 细数下来,今晚实在算是有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携手出席这种正式场合的晚宴,第一次对着圈子里的人显出亲密的举动,甚至还有对方第一次透出些有趣的少爷脾气…… 喻棠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稳稳地回握捏住。 薄越应该是喝了酒,且喝了不少,眼神流转的时候比平日多了些微光,不再像是平日那个至高无上者。领带被略略扯松了些,衬衣扣子揭开两颗,两个人的身高差所致,甚至有微妙的皮肤间摩挲感。 “随意取的,不要嘲笑。” 男人微微示弱,话语里高举免战旗。 禁慾到显得近乎冰冷的男人,他们的每一次松懈都是致命的性感。四周窥探的,来自女性们若有若无的眼神就是最佳明证。 人和人之间距离最微妙,喻棠被这种带着酒意的压迫感逼的下意识要瑟缩,忍住了。 “……王先生邀请我去看他养的昙花,说是今晚应该会开,”薄越微微笑着,朝一位打招呼的男士点头,呼吸间夹杂着熏人的微香,“我跟他说,我的未婚妻在等我,不想让她一个人等太久。” 这样一位传统的富商,一举一动中都透着那种略略早些年间,有钱男人举手投足会有的大男子作风,光看宴会上男女分拨鲜明也很好明白。讲究古板且自视甚高的老资产阶级养的昙花不可能是凡品,能瞧见的也只有最受重视的客人。 所谓的“最受重视”又几乎是和钱的掌控权挂钩,而在这样的人物眼里,这种掌控权大多并不与女人相关。 薄越随口提到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想毫无保留地同人交代,微微揽着她,朝着安静的地方走。 途中喻棠恰巧看到了薄杉投过来的,打探又无奈的眼神。对方朝她笑了一下,作了个口型,平日里骨子里那种强势,这时候对着他们二人仿佛都化为了对稍小一些弟妹的关切。 其实有些奇怪,从刚刚开始就有些明显。 就算是平日里因为薄越的叮嘱,两个人相处的确比熟人的程度要近一些,也不至于表现得像今天这样明显。 可无论如何,这对姐弟倒是关系真不错,上回还单独吃饭,家庭关系听起来挺让人羡慕。 脑子里各种思路过了一遍,她却也只是回了个笑,让对方安心。 “是吗,”在这样淡淡的酒气中,喻棠微微转头,看着一侧的人,弯了弯嘴角,“这么贴心?” 她微微扬了下眉,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受到了微醺人的影响,所以才语气被同化了。 薄越瞧着她,眼中隐隐有些与平常不一样的光。 微微醉了点儿的人,那也是不讲道理的醉鬼。 他松开二人拉着的手,又绕到喻棠前方,饶有兴趣地抬了抬,像是她的脸上散落着碎金一样。 然后轻轻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第43页 “……?” 出人意料。 这个动作,比任何之前的动作来的都要不符合眼前人的风格。 喻棠这下是真差点没绷住。 她能感觉到,虽然二人所处的位置不在众人中心,但还是有隐隐诧异的热度烧过来,风里还夹带了一点窃窃私语。 “……再长点肉更好。” 薄越的目光正儿八经,说的却是调笑话,还不等人反应,又很快地收回手,揽着她一起注视现场伴奏的乐队。 这人真的醉了……! 用夸张一点的手法讲,喻棠甚至觉得如果场合允许,此时自己的表情一定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目瞪口呆。 这算什么说法,公众前的必需演习?作秀?还是……发自内心? 可要是发自内心,那也太不合常理了。 这就好比冷冰冰且自我自傲的阿波罗驾着太阳神车俯瞰,伸手却是对某一个凡人的泼下一盆冷水的恶作剧,怎么看也不像对方的行事风格。 太不贴切,也太过出格。 因为在国外时,那贫乏到能用苦行僧三个字形容的是生活,喻棠对于男女调情相关的知识来源一概只有挚友和艺术作品。她当时还想过以琴代情,免得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徒增尴尬。 这不代表她体会不到两个人今天的气氛从一开始就与往日那种你来我往的平静不同。 仿佛对方在意图改变什么。 普通情侣? 脑子里冒出四个字,很快就被否定了。 她想,这怎么能扯得上关系。一切都要怪罪到酒精头上。 喻棠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艷羡眼神,表面上显得习惯又从容,实际上嵴背都是僵的。 偏偏薄越就仿佛感觉不到一样,还亲昵地摩挲两下,朝她低下头,微微靠着,捏着额心,像是在缓着,慢慢地呼吸。 过了一会儿,目光终于散去,薄杉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过来,嘆着气递给喻棠一杯温水,又不知道从哪儿拿出解酒药。 “阿越不太能喝,以后这样的场合多了,可能还需要你多多照顾。” 是很细心的叮嘱,妥帖又细心的长姐作风。 喻棠一贯尽职尽责,顺从地应了下来,等宴会散去上车前,很尽职尽责地把人交託给来接的秘书,忽然感觉到什么人的注视。 她下意识抬头,大门处都是结伴或独身的知名宾客,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只上正从宴会厅中出来的薛泽齐。 小提琴手有所觉察一般,朝她点了个头,目光扫过里侧,很快错身,上了另一辆车。 没什么不对。 喻棠想,今晚最不对的,可能正是坐在车内的酒鬼。 她上了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整天的经历,人跟着也就习惯了,对于薄越靠过来的动作并没有躲避。 人在酒后,什么行为都合理。 喻展文曾经实际地为她展现过,有了心理建设,喻棠也就自己理清楚了逻辑。 进宴会前,薄越对她说,没人敢招惹你,出了大门,他拉着她,少爷气变成了孩子气。 难得又鲜见。 薄越的秘书和司机在前列,无人出声,都像冻石。冻石们的僱佣者靠着她的肩膀,均匀的呼吸声间,语气比平时还要温和柔软,道,不好意思,我有些累。 不再是无所不能的掌控者形象。 “让我借个肩膀靠会儿,糖糖。”有点轻声的叮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儿不一样的味道。 撒娇? 不,不,是这,那就不是不合常理,只能说惊悚了。 好。 可她只能是一副寻常样子,照旧从容乖巧。 一声好的结果,就成了被依靠着直到离开,女子晕晕乎乎下了车,公寓前无奈回身叮嘱几句。 少了一人以后,车内顿时又没了声响。 没了肩膀的依靠,薄越先是不动,之后人慢慢地挺直背,微微仰头,松开了领带,整个人又变得莫测威严。 在这片无声里,他目光变得清明又冷峭,漠然地问:“查到了吗。” 还带着点酒后的微醉,但神智明显比刚才清醒了不少。 秘书在前面,回话恭敬职业,对刚才的一切恍若不知。 “查到了,大小姐是临时改签飞回的北城,和那边安排的人核实了一下,好像是听说了您带着女伴出席以后。” 也并不意外。他用手指敲了敲车窗边沿,没有立刻继续问话。 刚刚在宴会上,薄杉的目光也始终是围绕着他们二人转的,只是情绪都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真正的家人。 第二次。 包括上一次的日料店,来自真正家人的第二次试探。 他想起对方过来搭话时提起那位同样在宴会上的小提琴手,只觉得有些好笑。 “小喻同alex xue好像是校友。” 当时薄杉提的自然,给他提点,善意又妥帖。 “还有,”这时,秘书又顿了一下,“当时车祸出事地段是监控死角,但打过招呼的那边说,有人最近过问过能不能拿到相关的资料,看样子是突然的动作……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而且根据您的吩咐,又跟肖柔确认了一次。” 第44页 “美容院事件那天,大小姐的确也在场。” 许久无话。 夜色沉沉,阴影中的人也好像要被暗色淹没。那种令人敬畏的冷彻感很快又充斥了车内。 半晌,薄越嗯了一声,冷漠地牵起嘴角,隔了几秒,又才道:“我知道了。” 他注视着前方,胸口涌起一瞬间的浓黑恶意,很快地又被按了下去。 薄越知道自己从不是什么包容大方的好人。他望着窗外,目光冷冽。且被暗色吞噬的并不是里面人,而是外面一闪而过的光。 车内是冰窖,车外是无边地狱。 无处是安心地,有另一个自己在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是无情的观察者。 “……喻棠小姐那边,跟以前一样,不要透露任何不对。” 她不该知道。 薄越想着,等到后座上又有了些外面投下来的灯光,缓缓地接着补充。胸口那股无情的龙捲风好像也随着脱口而出的话平静了些许。 可也只是轻微的些许。像是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对方正在输入...姑娘的地雷!xd 没了前台的评论区,寂寞如雪。 第28章 第二十八笔 法定假期,如同上班族一样的肖柔也终于得到了一个承诺的休息时间。 “这些天你可以随意安排,薄先生说,暂时不会过来。” 秘书先生声线平板,宛如宣读圣旨。 他平时也从来没见怎么过来过,肖柔心里想,面上却是柔了声线,道了声好。 挂了电话,望着一屋子无声的装潢发呆。 原来这种有钱没地方花的日子也挺空虚。 肖柔望着天花板,心里空空落落,嘴角挂着点儿讽刺的笑。 寻常人这样的假期,大多都会约上亲人朋友一起出行,可她说到底也没几个真心朋友,几个小姐妹对她殷勤,图的是什么肖柔也清清楚楚。至于家人就更不用提了。上回打电话回去,亲爹还是没有踪迹,奶奶先是问她在外打工吃住怎么样,问完了又支支吾吾,有意无意提到最近日子不好过,言外之意也无非是她那个弟弟肖勇学校要收什么补习费,她上回给的钱也没了…… 肖勇那个念书连及格都成问题的水平,怎么每个月都一堆补习费?拿钱出去跟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还差不多,只会把老太婆哄得团团转。 肖柔嗤笑,干脆懒懒散散坐起身,打开电视,又把遥控器扔到一边。 她读书的时候成绩倒还不错,可后来就欠了巨债,奶奶虽然待她好,但还是信奉着旧时传统,两个孩子中得有一个辍学,牺牲的就成了长姐,还得去给人端盘子当帮厨,只因为人家两千块还管吃住。 邻居怜悯,同学同情,实际背后都是看好戏一样的嘲笑。因为还剩下张不错的脸,同店那个有家室的主厨在日常生活对她总是挤眉弄眼,时不时占点小便宜暗示些什么,她被逼得实在没办法,跟家里人交代说是钱少,想出来打工还钱,实际上是咬牙赌一把,想什么都不管一个人带着包袱跑了,结果小县城实在是消息瞒不住,到了汽车站反而被债主抓个正着。 再然后就到了火坑里,就此成了女人堆里最见不得光的那一类,抬头不见天日,一辈子得夹着尾巴做人。 和那时候比起来,明明这时候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好日子,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小柔,那老总人可真好,给这么大一套房子给你住,还不让你跟我们这群人断了来往,你可得抓紧时间生个孩子,把他套牢了!” 小姐妹在电话里语重心长,那架势简直是恨不得自己上阵,语调都有些激昂。 自己当时怎么回的来着,哦对了,说的是“也不急,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男人嘛,你总得欲迎还拒,吊着他点儿,不能什么就上来暴露个彻底。” 胸有成竹一样,惹得小姐妹用那种你懂我懂得眼神瞥她,说她生活看来是各个方面都滋润的不行,让人羡慕。 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被人家家里正主打了一巴掌,事后没什么安慰不说,还似乎被暗示了点儿别的什么。 要真能给公司老总生孩子谁不想呢。不过那也得人家看得上她,愿意碰她才行。 她之前有一次无意间看到过隔壁公寓的装潢,刻板到一眼就能觉察到:哦,这家主人兴许是有强迫症和洁癖症,一尘不染,忽然就有些理解了对方购置两套公寓的意图。 不喜欢她这个“外人”涉及生活居所。 她觉得自己还算有些聪明,加上直觉第六感,上回去薄宅一趟,反而隐隐约约地觉出了一两点线索。 那座宅子比浮夸的肥皂电视剧描绘的有钱人宅邸还要大得夸张,让人一下车恍然两下,愣是生出了一种畏惧的情绪。 在那座大房子花园里见到的那个男人,轻浮又懂调情的技巧,几乎跟薄越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还对着她戏称她,“小白”。 那个人应该是薄越的哥哥,也更加贴合自己想像中的富家公子形象。 “……我小时候养过的兔子,总是眼泪汪汪,又白又纯,惹人怜爱,跟你挺像。” 暗示性的语句,她在俱乐部夜总会呆久了,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出了里面那种暗示十足的侵略性,接了袋子说帮她送过去。后来薄越一句话也没传来,秘书先生也跟个哑巴似的,更加印证了自己那点儿直觉推测。 第45页 不是要阻止她跟谁来往,甚至是有意让她跟什么人来往。 尤其是男人。 她又想起那天签下的合同,脑子里几乎脑补了一堆看过的三流商战写的,什么要她去做卧底,拿什么商业机密,当个线人,最后要是功成身退,还能拿上一大笔钱。 肖柔有那么一瞬间失落了一下:毕竟就算没有实质上的关系,可她明面上还是薄越的情人,还是能让他抛弃那么漂亮明艷大小姐的情人。 但很快认清现实之后,又有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和惶恐。 这难道不是彻底从那堆泥潭脱身的好机会? 虽然还不知道薄越要的是什么,只要等她做好了所有事情,拿了钱,还怕没钱远走高飞? ——不是回家,也不是找她那个亲爹,就是纯粹的,不必再和老家,和从前见不得光的岁月联繫,彻彻底底重新做人。 肖柔向来知道自己能够抓住机会,不然也不会夜总会薄越来挑人那天,自己在给了夜店酒保一大笔贿赂,探听到大客户的重要消息后,刻意化妆打扮得清纯温柔,被人一眼瞧中。 “薄氏集团近日宣布与网际网路行业巨头飞越公司成为商业合作伙伴,旨在当下“网际网路+”概念成为时代潮流的前提下……” 新闻正巧播到这一行新闻,她瞧着上面发音标准,五官端正的女主播,一个字也没听懂,却恍恍惚惚得希冀起来。 是啊,这么大这么有钱的集团,无论如何都不能断掉联繫,要让人觉得自己有用。 那个公子叫什么来着……薄阳? 薄阳对自己的确是有些兴趣,可能有钱人见多了艷丽大方的,对清粥小菜是有些兴趣。 但,那天之后也没见再接到任何电话,不知道之后还能不能…… 这时,茶几上摆着的手机又铃铃作响。 肖柔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因为担心错过吩咐,所以立刻按下了通话键,没来得及看一眼来电显示。 “……餵?” 她照往常一样,按着薄越那句话里淑女婉约的身份打造自己,矜着嗓音,听起来温顺又柔软。 仿佛能想像得到这样声音的性格,唯唯诺诺,说东就绝不敢往西,捏一下就能软软地渗出甜糖。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两秒,突然笑了起来。 “小白?” 大学城工作室,喻棠收到了一串项鍊。 薄越的秘书亲自驾车前来,微笑着感谢了前台小妹的茶,文质彬彬的成熟男人气质把小姑娘惹的满脸通红后,终于等到了从隔壁练习室出来的正主。 喻棠忍不住捏了捏额角。 她最开始没想到对方是来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等看到干练的男子恭恭敬敬呈上一个首饰盒后,才心跳了一下,觉得不对。 “……这是薄先生同飞越中华区总裁一同出席慈善拍卖会时拍下来的,一出会场便让我送了过来。” 喻棠瞧着桌子上那方盒子,第一个想法却是,当薄越的秘书可真不容易,是不是得十八般武艺精通? 盒子里摆着的是一个吊坠,最下端是一个类似蝴蝶结的形状,在光下不搀杂质般剔透,泛出粼粼细闪。 喻展文在面对每一位美丽动人的目标时,都是相当捨得花钱的。因而喻棠也算是涨了些见识,见过不少首饰宝石,还算懂得鑑赏。 这一串吊坠绝不算有多贵重,但形制极为精巧,看得出来制作者和拥有者都是用了心的,前者用心打磨,后者保养得当。 薄越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想起这份礼物的主人,自然而然就想到前段时间的宴会,薄越喝了酒,竟然是那么个作风样子,下意识微微凝眉。 现在又忽然差人来送东西。 这一年以来,对方不是没有送过自己礼物,喻棠开始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反而是喻展文笑了,说是这东西都不要,她怕不是想被老爷子找回去谈话,被按上个不给薄家面子的罪名,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她想明白了。 后来大多数情况下,她也都是笑着感谢收下,再挑些诸如领带一类的回礼,算是未婚夫妻间关系稳定的证明。 但没有一件是这么火急火燎送过来的。 薄越从前大多是亲自交到她手上,礼物也总是仿佛专门往新款贵重的挑,行为作风处处透着不差钱。 “……这是陈善宁导演在息影之后,为慈善拍卖会捐赠出来的私人收藏,据说是他太太亲自设计制作……” 陈善宁,哦,那位首位在国外权威奖项拿下最佳电影奖项的大牛,可这也看不出什么…… 喻棠静静思索了一会儿,对秘书道了谢,又略略说了几句话,请他带给薄越。 实在想不明白后,索性也就不再多想,只用场面两个字解决了问题。 跟上回港商王先生的晚宴一样,场面所致,不得不恩爱。 她把东西收起来,并没有继续琢磨,又很快投身到了工作中。 与此同时,李嫣云那边传来好消息,说是好像教授先生终于有所松动,答应跟她出去约会。 自然就没时间继续挂念琢磨。 十几分钟后,秘书就站在了薄氏最顶层办公室。 薄越昨天又忙得一宿没睡,临时在沙发上眯了一会儿,起床气上涌,比平日里更冷。 第46页 这时听人汇报,终于才有了些表情。 “喻小姐收下了,让我提醒您注意身体,不要每天都只想着工作。” 秘书这话也没有乱添乱增,保留完整。 这段日子薄氏大动作不断,新闻也不少,对方应该也被刷屏刷得多了,所以才有了这句话。 薄越撑着下巴,表情不变,点了下头。 等办公室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才慢慢站起身,注视起了整座北城。 这座城市是这样的繁华,又是这样的冰冷,高楼幢幢,藏着各种故事。 他早年选择读法律,纯粹是因为好奇冰冷丛林中的规则法律,倦怠于父母之间的感情争斗,之后陷得深了,甚至被亲生母亲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说他学法学得更不像个人了。 不像人,可他本来就是人。 薄越有点想笑,冷峭的。 这话跟薄阳挺像,人人都觉得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无情者,喻一容曾经毫不遮掩地表白,说爱的就是他这种高冷劲儿。他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冷淡果断地拒绝,实际上说了什么都快忘记了。 薄越习惯去遗忘一些并不重要的东西,是因为他向来信奉,人不必在不必要的地方耗费时间。 “……您真有眼光,这串项鍊听说是陈先生陈太太一起设计打造,此次为了响应上面对于西部慈善事业的推动才捐了出来,这下面的形状看起来是蝴蝶结,实际上是一颗糖果,象徵着陈先生陈太太几十年来爱情甜蜜美好。” 物品交接时,他听到拍卖师热切地介绍。 “candy,是它的名字。” candy. 好名字。 薄越感觉到自己第一时间弯了弯唇角,无声地默念,唇齿之间夹杂着些微绵长的迷幻。 嗓音低沉慵懒,又多了一句。 my candy。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点急事凌晨到家,没来得及请假不好意思t.t 真的好空虚寂寞,三沙舞手绢求评论。 第29章 第二十九笔 如果让喻棠提出一件最近最想解决的事情,她是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那就是自己那位明艷靓丽的堂姐能不再想到她的存在,给她一个喘息的空间,两个人还如以前一样,井水不犯河水。 喻一容邀她看秀,还特意发了电子邮件,显得有些正式。 喻棠当时正要从工作室前往于晴医生那里进行心理复诊,临走前打开邮箱是想确定有没有工作相关,顿时又只能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可能有些人的爱恨就是这么执着且直接,连转弯都不必,也不想,甚至都显得坦白得可爱了。 她这些年在喻展文手下摸爬滚打,在保护好己身的情况下,对万事万物总有一种任其自然的态度。 “你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困扰了很久的那种?” 于晴医生神情温和,语气轻缓,与人说话时总是双目平视,含着笑意。 喻棠很坦诚地摇了摇头:“最烦心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可能还有一些小问题没有解决。” “看你刚刚的状态,可不像是什么小问题。”于医生笑了笑,带着那种心理医生特有的那种包容温柔。 喻棠扯了扯唇角,笑着投降道:“很明显吗?” “并不,”于医生缓了一秒,朝她眨眨眼,“你也知道,我职业是做这一行的,总会比别人多注意一点什么。” 对方难得开玩笑,喻棠知道,这是意味着寻常的复查治疗都已经结束,因而也故作思考状,顿了一会儿,好学生一样的问话。 “于医生,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彻底厌恶你,到那种看你一眼都嫌烦的程度吗?” 讨厌从心理学上说,其实大多是出于以下几方面的原因:在面对某人时缺失安全感,激发了自我保护机制;彼此之间三观不合,是纯粹的价值观投射;再不然就是第三种,彻底的外在因素。 喻棠人在地铁,反覆咀嚼着这番话,想了半天,感受却是,喻一容对她,或许就是彻彻底底的三种占了个完整。她的问题当然是说笑的,喻一容本身就极厌恶她,哪里还需要做别的事情?现在只不过是所谓的为了心上人,因而忍辱负重。但那也根本找错了人。 仔细想想,薄越这样的人,只要安排妥当了,哪里会给机会。自己不过是个泄愤处,兴许还能当把刀用用。 喻棠看得通透,因而更不会主动往前。 李嫣云计划策划一场盛大且独一无二的约会,约了她在购物中心碰面。 北城向来堵车,喻棠也就早早看好了地铁路线,为的就是准时。正好是周末,一路过去摩肩接踵,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 “她?她请你看什么秀,你要是愿意,明天咱俩就一起飞米兰……等等,这么一说,我好像是真应该去一趟看点衣服首饰……” 好友越说越离谱,喻棠也挺习惯,果断打断道:“我觉得那条裙子挺好看,适合你的身材。” 挺有技巧性,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李嫣云果然立刻转身寻觅起来,欢欢喜喜地比划。 她清楚,这也不是李嫣云真就心大人傻,只是彼此重视,总会率先把实际与对方挂钩的摆在第一位。 第47页 喻棠自己不喜欢挑衣服,但一直很是享受这种过程。 进试衣间的过程在她眼里从来繁琐,上次如果不是薄越亲自带人过来,她也不会顺从的那么快。不过欣赏漂亮姑娘各色打扮总是赏心悦目的。 店内sales上了两杯咖啡,配合一碟低糖豆沙酥,只因为李嫣云最近在节食减脂。 “我的空窗期从来没这么长过,要是拿不下薛泽凯,我觉得我也可以就此从圈子里隐退了!” 喻棠为她选的是一条修身吊带淑女裙,配合今天的低马尾和耳坠,显得书卷气十足。 李嫣云在镜子前转了又转,当即拍板要拿下,一步三回头地挪过来后,又摇头晃脑地抱怨。 “隐退?” 喻棠笑了,小声同她八卦,“你用这个词,旁边sales的眼神看到了吗,估计在琢磨你是不是娱乐圈的人,估计在试图对号入座。” “呸……我要是进娱乐圈,肯定是当红一线,y得天天上热搜那种,还用得着想这么久。” 李嫣云跟小生谈过恋爱,各种用语熟悉得不行,扬了扬下巴,又拿起一件往试衣间走,朝她瘪了下嘴,古灵精怪。 “薛泽齐之后都没找过你?” 过了一会儿,大小姐又换了一身鹅黄色衬裙贼兮兮的问她,坐下抿了一口咖啡,旋即又露出嫌弃的神色嘀咕。 “难喝,怎么会有人喜欢的……” 喻棠反应了一下,才意识道对方是指的上次那番“红杏出墙”言论,无奈地想张口说点什么,又被李嫣云用眼神控制住。 “别的不说,就你俩职业,爱好,那种浑身上下一股超脱俗世金钱的理想主义者的劲儿,我就觉得该试试,这是我这么多年恋爱经验,不要不信。” 她说的滔滔不绝,一副颇为有理的样子。 这边坐着的喻棠本来要从善如流的接话,却仿佛被其中一点重点击中,愣了一下。 …… “……我本人是理想主义者,但我的胃做不到,也没办法,yu.” 有人说过的话语调调笑,声线清朗。 喻棠眨了下眼,脑子里很快浮现出费城曾经的公寓岁月,那时候刚刚出国,吃久了西餐后终究烦厌,最终还是走上了自己认命烹饪的道路,甚至还因为担心被投诉,并不敢怎么做油烟大的菜点。刚才那句话正是那段时间里还算有些特别的记忆。 她越想的深了,免不了喃喃道:“alex?” 薛泽齐,alex? 难道是那个时候的……不会吧。不过如果要是真是她所想的,那之前那位小提琴家很熟稔的态度就不是没有原由了。 “咚咚。” 打破这阵怔愣的是些微的桌面敲击声。 “……我这可是在很严肃地跟你分析利弊,喻棠小姐。” 面对好友亲昵的抱怨,喻棠很快回过神,坦诚道歉,目光诚恳,只寻求一个坦白从宽的待遇。 这时,后面传来一声微低的女声。 “喻棠?”像是熟人。 她回过头,只见难得休闲模样打扮的薄杉走过来,弯了眼睛很是悠闲。简单的t恤牛仔裤,偏偏也没有店员敢忽视,毕恭毕敬。倒是从喻棠的角度看来有些好奇,骨子里就透着刚强的女强人,这时候才通过这样的装扮终于收敛了气势,相当亲民。 喻棠还是如往常一样,跟从了薄越的嘱咐称呼,笑着起身:“大姐。” 李嫣云也露出甜甜的一笑:“薄杉姐。” 李家也和薄家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她和对方也算是交换过联繫方式,社交媒体上的好友,大小姐一向擅长社交场合的功夫,为了存着自由自在的资本,不会给自家添乱,左右一瞥,又挑了件衣服告退往试衣间去。 喻棠接受到了对方的眼神暗示,知道对方这是在避嫌,留个空间给她们二人说话。 李嫣云落落大方,一点没有自己刚才还在试图挖来人弟弟未婚妻墙角的不从容,噔噔地踩着高跟鞋退场,人精属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兴许是有什么事。喻棠其实和自家好友一个想法,因而也照旧端正姿态,坐得稳妥。 薄杉在她的左侧落座,和薄越一样,细节关照到方方面面。 只因为喻棠今天出门耳朵空空荡荡,显然什么都没带。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薄杉才喝了口店内上的红茶,对着她显得很温和,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最近有位好友的女儿想走专业的音乐路子,只是那个小孩子不是坐得住的性格,朋友就有些不大放心。那时候我同她提了几句你,想来徵求一下建议。” 这也算是喻棠本身从事职业相关,加上正好有类似问题的学生,略做思索便给出了相关建议。 薄杉听得若有所思,频频点头,待李嫣云磨磨蹭蹭半天从试衣间出来后,又跟着挑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说是和人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地方能挑出错,只像是路过偶遇打个招呼。 喻棠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盯着那杯红茶似有所感。 没想错的话,对方这是在,有意识给面子亲近她? 第30章 第三十笔 喻棠在费城一个人生活时,没有什么来往特别密切的朋友,但曾经有一个饭友。 第48页 不过说是饭友也不太恰当,追溯过程,大体能算是阴差阳错的因为练习室相识,发现彼此都是科蒂斯的学生,又恰巧公寓住在上下层。后来她注意到对方因为陷入练习瓶颈期而开始陷入不正常的禁食状态,才有了饭友这个说法—— 过程算是喻棠做了饭,会顺手多一份带给对方。对方会帮忙替她做一些女生难办的重活,为了算得清楚,还主动提出要付钱给她。 也就是这样的交情,在学校里或者公寓门口碰面了聊聊天,话题是纯粹的音乐层面。 近似于那种交往不深的知己,更多的注意力都是放在自己所走的道路上,有种同道中人一般的同志情谊。 那位饭友也是黄种人的面孔,叫alex,是很常见的名字。 头发留成一束马尾,极具艺术风格特色,皮肤苍白,有着好听嗓音和优雅简练的日常作风,待人接物并不自傲孤高,风度有点接近老一辈的艺术家,比如为她启蒙的那位钢琴教授,非常近似于完美融入世俗生活的艺术家。 只不过与此同时,还是一位非常明显的超重者。 “我的老师说,我再这样下去,体力会不足以支撑一整场演奏会。” 喻棠大致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alex说是计划换别处的新公寓,能够更方便兼顾运动和练习,送了她一张巴赫主题的演奏会门票做临别赠礼,同她很自然地提自己的减肥计划。但她那时还有些小小的伤感,只以为这是轻松的调笑话,因而记得也不深。 喻棠这时人已经到了家,上网略略搜索了薛泽齐的大名,发现自己白天被好友点醒的灵感竟然成了真,对着屏幕震了好一会儿。 她没把薄杉试图亲近她的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归根结底,原由是逃不过她同薄越的关系的,因此反而更记着自己当时突然回忆起的一些事。 薛泽齐体态标准,五官凌厉,身材修长,皮肤微黑。 但三年以前的照片,则和她记忆中的alex没有任何不同! 这位小提琴手的变化几乎可以说是夸张到判若两人。 她明明见过几次,竟然没觉察出一点相似,还为着对方对她的熟悉感疑惑了许久。这其中或许有她恢复期的原因,但也并不足以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她是真一点都没认出来老朋友。 这都不是“胖子都是潜力股”的程度了……皮肤颜色的变化,兴许就是对方运动事业蓬勃发展的明证? 她敏锐地注意到,除了体型以外,变化最大的还有对方的肤色。 喻棠怔然一会儿,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嘆息着的钦佩。 她在记忆中对待那位志同道合的同志是很欣赏的,因为许多想法重合,也能算得上是这么多年以来,鲜少愉快记忆中非常重要的一段。 这种为了自己的理想行动力达到一个超乎寻常的高度,或许也是对方能取得成就的重要原因。 喻棠不意外对方这份特有的执着和坚持,反而很是贊同。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小提琴家见面后提出的交换联繫方式到底是因由为何,后来对她的态度又是为何…… 一切都因为他俩的确曾经有过交集。 说不准以后还能见面? 再见面的时候,自己就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一般人之间来往,最重要的是要能懂得彼此介意和在意的点,志同道合的同志之间总是好说话,好相处的。 喻棠在电脑面前回忆了一会儿,这才无奈地笑着关了电脑,心情相当轻松愉快,坐到钢琴旁随手来了一曲。 北城正式入夏以后,日常空气里开始带着丝丝热度。 薄氏在网际网路产业上的大动作即将尘埃落定,薄越忙得昼夜颠倒,期间飞了一趟美国,呆了几天后,又是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公司,仿佛铁打的人,不知疲累。 “这是薄总吩咐带给您的。” 薄越秘书是个常年一丝不苟的刻板男人,此刻站在喻棠的办公室内,眼下一片青黑,极努力地掩饰那份疲惫。 商业金融就是都市丛林,薄越手下得力的助手大体也都是这个层面的胜者,在领导者的指挥下奋勇拼杀,助手片刻不休息,为首的自然也不可能停下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薄越从美国回来,一样是什么都不忘记,百忙之中还专门挑选了小礼物。 一张出自阿格里奇之手的萧邦前奏曲黑胶唱片。也不让人意外,毕竟这个男人对于萧邦的偏好从未遮掩过。 那个人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秘书先生不动声色地皱眉捏了下额角,喻棠沉思片刻后,注视着人道了谢,一直到人影模模糊糊消失在楼梯口,才拿出手机,想了一下。 喻棠:你在北城了吗 薄越的时间比普通人不知道宝贵多少,她也不指望对方能够立刻回复。 然而消息来的很快,几乎没什么间隔,上方就出现了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的显眼提示。 薄越:嗯 应该是顿了一两秒又补充一句发过来。 薄越:我回来了 有种交代汇报的感觉。 喻棠手指在屏幕上方悬空几秒,盯着这句话想了想,脑子里是刚刚秘书先生离去时有些虚浮的脚步,颇有些无奈地敲下一句话。 第49页 喻棠:今晚方便一起吃饭吗 薄越依旧回的很快。 薄越:好 就像她鲜少拒绝他一样,他也从来有求必应。 喻棠主动提出请求的时候不多,大多也从不让人为难。薄越按灭了手机屏幕,又抬头看向桌子对面的人,神态轻松。 于晴盯着他认真看了几秒,笑了:“你心情变好了。” 薄越不甚在意地点了下头,回她:“于医生在微表情方面的研究水平很不错。”没有否认。 于晴的诊所有他的投资,甚至医生家里孩子的读书分区问题,薄越也都派了专人帮忙解决。 上位者总是习惯所有事情都在掌握以内,拥有一位完全能够信任的心理医生,是薄越在车祸后这一年以来最优先做的事情。尤其是在他调查出车祸背后牵扯的各位人物都有着不小的本事后,更做的果断。 这个男人很少有能让人看明白的时候,好比第一次接触,她只是尝试性地提出,让对方可以不必凡事都压在心里,和亲人朋友多交流交流,得到的却是对方凛然的神色。 “我没什么朋友,亲人也不是什么可以贴心交谈的对象,”薄越那时整个人显得平稳温和,说出来的话直接又不留情面,好像极端矛盾的载体,“我没有心理问题,于医生,谈正事吧。” 男人的手下意识地叩了一下桌子,微微含笑,隐隐流露出不近人情的威严与压力。 现在也依旧没什么变化。 于晴嘆息一声,很快收敛了心绪,同他道:“喻小姐最近的心里状态总的来说非常不错。前段时间复查时要低落一些,但现在根据观察看,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平稳期,应该不会再复发木僵一类的问题。” “学音乐的人骤然失去听力,这件事的确是容易造成病人在抑郁状态下陷入极端化,从而导致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形成保护壁,下意识採取拒绝的态度。” 于晴说着,翻过一页手上的记录,很诚恳地道:“喻小姐能恢复过来,很大程度上要得益于您之前那段时间的贴身照顾。” 抑郁性木僵患者会自觉思维停止,缺乏主动性,动作极端迟钝,缄默不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甚至生理本能,如进食一类都受到影响。 她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按理说,一般情况下,木僵后应该也能回忆起该时间段内的记忆,只是喻小姐情况特殊,又涉及到了其他方面的状态病症,所以会出现毫无印象的情况,这一点如果要彻底解决,还需要……” 就好像一切都蒸发殆尽,毫无痕迹。 于晴还记得她上门看诊的日子,薄越在床头坐着,亲昵地揽着怀里的人,甚至连擦手这种小事都亲自动手,目光温柔凝练,床头柜上搁着半翻开的文件。 那时两人看起来密切得好似一个人,反而是现在,相伴而来,也是流于表面的相近如冰。 这样的不留痕迹,甚至有些让人怜悯这个男人起来。 她接触的病患数量很多,但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冷酷地谈论着自己的一切,又拒绝掉一切。 是的,他是个病患。 就算是自己因为收下的恩惠好处,再怎么放任这一点不管,于晴都很明晰这一点。 可能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马不停蹄,作息不规律,面前人终于流露出了一些端倪。非常微小,但对她的职业而言,足以观见。 薄越忽然笑了。 笑不达眼底,打断对方的话:“这不重要,于医生。” 男人面色苍白,淡淡的,却更显得周身压迫感十足,透着更加直白的生人勿近。 他有点不耐烦,非常难得的。 “我想知道的是,她还会不会再做车祸现场的梦?” 关于凶手的那个梦。 第31章 第三十一笔 对,是凶手。 薄越觉得自己的心脏早就坏掉了,因而才会不存在所谓的心理问题。 他的车停在喻棠公寓门口,夏日夜色来的晚,还有余下的阳光投射下来,他就像一个守夜人,隐在光下,无处可去。 车子里只有灰黑色,深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而他成了这灰黑色的一部分,麻木的毫无知觉,身体里某一处的螺丝钉松得彻底。 从这里抬头看,能隐约看见楼上家家户户亮起的灯。他今天没有叫司机和秘书,从于晴诊所出来后,薄越又跟个没事人一样直奔公司,现在又按照约好的时间准点出现在定好的地方等人,有种真正意义上的超人意味。 薄越最终选择了下车。 他身材修长,衣着得体,靠着车站着,看起来悠然从容,惹来不少目光。 小区保安提着菜篮子从他旁边路过,竟然很熟稔地问候,“薄先生,又来等女朋友啊。”口音带了点儿方言的痕迹。 薄越就笑了。 他对于认识的人,从来态度不轻易柔和,然而这时他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一点没有那种摄人的威压。 保安看起来四十几岁,笑时眼角挤出几条细纹,同他一副长辈样宽慰:“莫太担心,小两口吵架嘛,分居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就好了,最后还得走到一起,我跟我家里那位也是这么过来的,真的,老伯不骗你。” 第50页 薄越就又点了下头,表情不变,嗯了一声,又说,谢谢您。 他提着一袋子衣物离开这里的时候,天气还没有这么热,离现在已经是很久的事情。 喻棠那时已经恢复得有了意识,苍白了一张脸躺在床上,眨着眼睛吃力地露出一个笑,以为他是路过上来看一眼,干脆不好意思地让他回家休息,说是自己应该没什么事了。 听起来相当生分的口吻,过于刺耳。 秘书当时在旁边候着,欲言又止,被他一个淡淡的眼神就警告地收回了动作。 ……那时候他做了什么来着。 对了,自己就像现在这样,含笑嗯了一声,显得从容泰然,折去客房拿了放在这里的几件衣服,收拾了洗漱用品,离开得潇洒极了。再回了他在西山购置的用于疗养的别墅,让保姆把喻棠留下来的东西收好,又无声无息带了过去。 再然后,就开始联络喻展文,商量关于喻棠右耳耳蜗手术的事情,好像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小插曲,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其他的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仿佛泰山压顶都不会垮的男人,被击倒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记忆缺失案例很少,但因为木僵期病人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没有知觉的状态下,加上喻棠本身还有眼中的心理阴影问题,出现情况也在情理之中。 车祸出事的地点在盘山公路附近,监控死角,一切都算得精准恰巧。 他的运气或许很好,并没有什么大伤,但有一秒,薄越也的确以为自己无限接近于死神。 在场的司机的确曾经下过车,且车上还携带有打开过的啤酒,人因为酒驾造成意外,畏罪逃逸后,又被抓了回来。看起来是十分正常的案件,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倒霉鬼,遇上了不遵守规则的疯子。 只是后来,调查出这齣所谓的意外并非意外,背后参与者可能与自己亲人有关时,都没有那么明显的疼痛感。 “你亲妈被你那个没良心的爸玩得团团转,你还一副死人样子,薄越,你是个人吗。” 薄母出生大家,就连愤怒到崩溃的发火,都是坐姿优雅,眼神冰冷地嘲讽带笑。 薄阳也说,他不是人,是个没有感情的神经病。薄父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凡事不动如泰山。听的太久,以至于他自己都当了真,以为自己真就是冰山铸成的,没有脾气,也没有嚮往。 这些都被巨大的巨兽一般的产业遮掩,放在新闻八卦之上,成了和睦无间,儿女都能当大任。 那些人的话根本无法让他激动起来。 许多个夜晚睁开眼,他望着入目的白色,总觉得自己的头脑是清醒的,胸中却是不明晰的黑色雾气,充斥着蠢蠢欲动的厌倦和阴狠,只等一个机会破土而出,再闭眼,又什么都没了。 薄越像看透了深沉的暮色,伴着周遭忽然亮起的路灯,有人下了楼,张望了一下,喘了口气朝他跑来。 她今天没穿裙子,只是t恤配着短裤,显得整个人高挑白皙,马尾一荡一荡,有些像还在读书的小女生,也有点像第一次见面,走在雨里缩成一团,捂着脸强忍着难过不安,黑色的秀发顺着脸颊湿润蔓延,回望时透露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稚嫩。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靠得近了,喻棠很自然地望着他,像是看了几秒,略做端详。 薄越注意到对方的动作,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微微颔首,便于人看得更仔细一些,胸口深重的阴郁感短暂消散。 “我脸上有什么?”男人的声音低低带笑。 喻棠很认真地看了他几秒,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神坦荡地道:“吃晚饭的地方能让我定么。” 她回身,指了一下对应的楼层,目光不变。 薄越跟着望过去,两个人又对视几秒,然后又是那种一如既往纵容温和的语气,笑着说,好。 为了方便,喻棠跟着人坐进车里,等进了地下停车场,二人又是一前一后,无话可说一样进了电梯。 薄越并没有问说好的吃饭怎么成了到对方家里坐坐,只是沉默地顺从,自然大方。 喻棠人开了门,鞋柜里翻找半天,丢给他一双拖鞋,回望这头立着的人的时候,忽然又嘆了口气,是那种有些无奈的,摸不清是怎样的情绪。 这头立着的人也没问嘆息的是什么。 摆设没有任何变化。 薄越目光静静地扫过一样又一样的物品,最后落在了客厅内的那架钢琴上,背部肌肉总算放松了一些。 这应该又是对方认知里破天荒的第一次,但对他显然并不是。 对他而言,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带着熟悉的气息,薄越微微闭眼,靠着椅背养神。 厨房里动作不断,他略略找回精神,朗声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也被果断回以拒绝,因此值得正儿八经地坐着,偶尔朝着灯亮的地方投去一眼。 客厅里有着微微的香气,不是源于香水,也可能只是人纯粹的错觉,像是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柔软。 薄越依旧显得沉静,只是手下意识握紧,又慢慢放松。 那道背影若隐若现,让他想起对方在自己怀中时,乖乖巧巧,十指相扣处略过的热度,让人蠢蠢欲动。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想找回来,也不是时候。他微微垂眸,收敛了动静,不露痕迹。 第51页 喻棠没敢做口味太重的食物。 她煲了个汤,随便炒了两个小菜,又担心薄越口味偏西式,运用在费城时积攒下来的经验,另煎了两块牛排,脑子转得飞快。提前下班回家准备果然是对的。她也还没忘记这顿饭的初衷,因此压根不肯让外面的人来帮忙。 回身交错间隐约能感觉到自门口处投来的目光,微微灼热,她只当是毫无觉察,按照两个人之间的日常相处模式继续进行。 “我来吧。” 然而饭菜大功告成,最后薄越还是进来帮忙拿了碗筷。 男人像在自己家一样,准确地寻觅到对应的存放处,喻棠忙着照顾熬着的汤,没空回身,只是指点哪里有需要的东西,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他们还是如平常一样,并不十分亲密,但足够默契。 喻棠食量不大,剩下的都由男人处理。 对方也就姿势优雅讲究,却速度不减地处理掉了被分配的餐点。 天色黑得透了,电视上开始播放最近的娱乐节目,潺潺的流水声间,能听到女主持夸张的大笑。 喻棠是主动又把人赶出了厨房,安安静静地开始收尾。她收拾完一切,出门时脚步微顿,有点意外,又并不算特别意外。 沙发上的身影微微侧着头,一动不动,走得近了,才显得有了些动静,有了些血色。 男人睡着了。 眼下泛着微微青黑,眉头微皱,终于流露出一点疲惫。 “……黑眼圈都快成熊猫了,还问我脸上有什么。” 喻棠暗自嘀咕了一句,是很直白的吐槽。 她觉得很多人都说得对。 向来无敌的人显出弱点,这种情况最容易让人动摇产生出柔情,她蹑手蹑脚地拿着一床空调被过去,居高临下,又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嘆息。 目的也算达到了。 在意识到薄越的情况应该比那位秘书先生好不到哪里去后,她发现自己的确非常明显地心软了几秒。这种心软让人暂时能忘记很多不愉快的,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高墙。 可能自己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总能找个藉口,借着两个人之间那种互相配合的默契,让人休息一会儿。 他需要休息。 喻棠从来认为,薄越在这方面也应该是普通人。 这时,她垂眸站着,许久未动,隔了两步距离,静静远观,并没有在薄越旁边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和编辑商量了一下,可能明天或者后天会入v,请大家注意文案处的公告栏,届时还请姑娘们多多支持啦~拜谢! 顺便求个预收: 《小姑娘》 严令在高中表面上故作正经,背地里日天日地那些年,班里转来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水手服,娇娇软软,大眼樱唇,还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会乖乖巧巧地跟人说扣你其瓦。 处在躁动不安青春期的狐朋狗友齐齐鬼哭狼嚎:这他妈不百分百宅男二次元梦中情人吗! “有那么玄乎么。” 严令一边嗤之以鼻居高临下,一边蠢蠢欲动好奇心作祟。 谁知道这一好奇就载进了坑—— 坑的是小姑娘不看小说不看剧,一心只有搞学习,平日作风宛如面瘫。 自己好歹人见人爱大帅哥,在她眼里仿佛只是一个会说话的冬瓜,让人心里火大极了。 不过怎么办呢,为时已晚。 冬瓜就是喜欢她。 *脾气超大白切黑毒舌令爹x常年无表情面瘫软妹 *女主中日混血 第32章 32 喻棠在另一侧单人沙发坐下了。 客厅里安静的只能听到被调到最小的电视节目杂声, 她靠着沙发, 也想闭眼, 隔一会儿又睁开。 果戈理在他的文字里对世界提出疑问:什么悲哀不会被时间沖淡, 什么热情能跟时间作强弱悬殊的角斗而保持不变。此刻, 喻棠有种难得的共感。如果把日历往前翻个一周,她兴许还是钢琴前枯坐茫然的人,往前翻一年, 她还是那个会带着心思和勇气靠近喜欢对象的人。 而现在则是毫无波澜,与此同时, 也轻松了不少。 她侧过身,能看见男人俊朗的侧脸,入梦也是一种与世界分割开的彻寒感, 皱起的眉透露着微微的不适。 喻棠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一时间闪过了很多东西。 她很难见到男人这样的状态,可能想的也多了些。有见面时温和的嘱咐,不太贊同的神情,醉酒后的直来直往……最后定格的, 是薄越和她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嘴唇靠着她的耳畔, 呼吸间都是热气, 捏着手指缓慢又亲昵地道:“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你信里写的地方,嗯?” 喻棠微微一怔,旋即很快地捂住胸口, 整个人抖了一下。 这种幻想的场面在梦里都从未出现过,可是刚刚那一瞬间,却真实得恍如昨日,仿佛真的是存在的事实。 薄越甚至提到了她的信。 可实际上是,写满她对对方感情的那封信从未寄出过,从一开始就只藏在她的书桌抽屉里,不见天日。毕竟喜欢人是一件无法克制的事情,因为生疏,她就只能採取文字的办法,记录下来,又嘆了口气放在只有自己能及的地方。实在是过于幼稚,她谁也没说,把这个幼稚当作秘密。 第52页 “……冷静下来……对。” 喻棠感觉自己手抖得越发厉害,一瞬间想起于晴平时如何对她做的心理辅导,立刻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她试图把头埋进一旁的枕头里,全身不受控的颤抖微微削减,在这样反覆的情绪平复工作下,最后终于收归于安宁之中。 再抬起头时,沙发上的人若有所觉,微微睁开眼,声音有些暗哑。 “……糖糖?” 喻棠很快反应过来,她理了一下额前有些纷乱的头发,下意识回:“嗯?” 可能是因为竟然无意识地产生了一些和对方有关的虚妄联想,喻棠竟然一时间显得有些侷促,镇定了一下,立刻站起身。 她朝那边走近一步,压抑着嗓音,笑道,“我看你太困了,就没有叫醒。” 喻棠总能自然地去遮掩一些什么,这是从小到大悟出来的生存法则,也是本能的第一反应。 薄越揉了揉眉头,坐起身看她时,因为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带着一点惫懒散漫,目光掠过面前人的脸颊,带着一点打量。 他很快也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很从容地揭下身上的空调被,含着笑:“谢谢。” 那条空调被上的印花是几只可爱的兔子,实在是和这人有些不搭。 喻棠看见薄越正儿八经的坐姿,目光在二者之间逡巡一番,免不了眉梢带了点笑,只不过还得克制着,因而微微歪头,咳嗽一声。 薄越望着眼前的人:“你在笑什么?” “……嗯?” 喻棠没料到这点小动作还被看得清楚,动作一滞。 男人的视线透过微黄的客厅灯光传过来,眉眼弯起,又笑着问了一遍:“你在笑什么,糖糖?” 喻棠忽然意识到,整间公寓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站一坐,还是顶着未婚夫妻的身份,不论真假,都很轻易地就能烧起暧昧。 在这样的气氛里,她就好像是被蛊惑了似的,站着没动,也不是没有知觉,刚要回复,又听见对方道。 “不用去忙,坐过来,陪我呆一会儿。” 不应该,这根本不是时候。 薄越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很严厉地告诫他,而他却是冷眼旁观,大步向着完全不对的地方迈进。 眼下的情景实在是有些让人回忆起一些此处发生过的事情,那点埋藏了很久的欲望才以倾诉一样的方式,显露出了一点存在。 何况,疲惫感也是让人陷于软弱的利器。 刚刚短暂的休息时间,比他在酒店,老宅,西山别墅,比任何地方都要睡得安宁。他感受得清楚,只是一言不发。 喻棠什么也没说,她感觉耳根燃起了些微的热度,随即又微妙地散了,融进了她的动作。 最后是两个人并排坐着。喻棠竭力抹去刚刚脑海里蹦出来的,处于同样位置的幻想,只觉得手被人很轻地拢住。 修长的手指彼此摩挲,身旁的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像上回在车上那样,轻轻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因为有了经历,这一回喻棠并没有再多的情绪波动,她只是轻轻地嘆了口气,问。 “很久没睡觉了?我必须提醒一句,你的黑眼圈夸张得都能拖到地上了。” 薄越的声音依旧透着慵懒,嗯了一声,又补充颇有些悠然道,“不要紧,他们看见了也不敢说。” ……这是不敢说的问题吗? 喻棠失笑,沉吟了一下,没理对方这文不对题的回答,继续接话:“上回还提醒了你,不要整个人忙着工作,睡觉的时间总要留吧。” “最好也出去转转,放松一下……” 说到最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是真傻了吧唧的,对方是轮船的掌舵者,这些事情要能做到,也不会累得在沙发上坐着就睡过去,于是又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本来想去你的学校看看,”薄越却直接接了这个话头,轻松地开了句玩笑,“可惜抽不出时间,接受音乐薰陶的事业就只能搁置了。” “不过也没什么,”他的声音微磁低沉,很是轻松,“留着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更好。” 喻棠这下没有详细接话,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 然后她又听到对方很自然地问,读音乐学院和普通院校有什么区别。 区别?她其实压根没感受到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无非就是换了个奋斗方向,更加职业专业化,何况也不是什么文化课都不学了,不然她也犯不着高中时期还愣是坚持跟数学搏斗了几年…… 不对!喻棠忽然反应过来,在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她已经表露出了和往日里不太一样的形象,说了太多无关紧要的话。 刚停了一秒,薄越就直起了身,没再靠着她,反而是侧过身,若有所思地望了过来。 “你和薛泽齐是校友?” 他不知道是从哪里突然想起了这么件事情,问的从容坦荡,眼神透彻,很是随意。 薄越长得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严格来说五官甚至精緻得透着点儿女气,是非常大众审美里的唇红齿白,但整个人总是冷淡疏离,反而削减了这种外貌上的杀伤力,背永远挺得笔直,近似于冬日冷雪里的寒梅,只有不畏惧寒风者才敢直视赏鉴。 第53页 他们互相对视,又离得很近。仿佛雪化到一半,冷风铺面,梅香扑鼻。 克制不住的想法下,男人在不动声色地引诱,为了探寻想要的回答,又带了点儿隐隐的压迫。 喻棠不太自然地往旁边挪了一下位置,被人松握着的手忽然被握得一紧,她背上也跟着一紧,回望过去。 “是,”她觉得心跳加快了一点儿,甚至沙发垫都变得有些微刺,只能稳住情绪,很平稳地交代,轻松地笑了一下,“和师兄之前打过交道,算是朋友吧。” 这已经是认出了小提琴手的身份后相当坦诚的交代。 喻棠福至心灵,想起了上次李嫣云的朋友圈,对方也是这么淡淡地问了一句,但面对面和隔着屏幕,终究还是两个概念。她总有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对方是在打探,可能还有些隐隐的不满。 这种不满如果放到电视剧或者其他艺术作品中,往往可以跟吃醋两个字挂上钩。 但放在他们俩之间,光是去前段时间的所见所感,都写着不可能三个字。 朋友。难怪那张后台的合照两个人的动作显得并不像是陌生人,一方朝着另一方微微倾身。 薄越看着她,略作沉吟后,有几秒的沉默,觉察到对方的情绪波动,又慢慢地开口,“嗯,其实我们也算是校友。” 高中同校,确实也算,不过同朋友两个字就离得太远。 他总是显得把握十足,但今晚或许的确实累了,才会问的很是直白。 喻棠也就笑,说,我知道啊,高中嘛。 她看见男人张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都被头顶昏黄的灯光笼罩,消失不见,因此最后觉得自己看错了。 外面天早就黑得彻底。 薄越捏了捏额心,不再提这茬,又很温和地问:“我能在客房借住一晚吗?” 喻棠看着对方眼下微青,心里重新变得稳定,又有些无奈,说,当然可以。 她不是什么老古董,对于隔着一堵墙的事情还介意什么。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薄越便给秘书去了个电话。 之后再没什么其他可聊的,喻棠索性收敛了心思,开始看电视上的节目聚集。 他就在旁边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领带和腕錶,伸手削了个苹果,果皮落下的一瞬间,门铃恰巧响起,是秘书上门送第二天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过来。 喻棠到门口接了东西回过身,只看见薄越行云流水,苹果分成两半,去了果核,分了过来。 最后临睡前,客厅里灯彻底关了,他目送着人进了主卧,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到客房。 薄越站在暗色里,注视着这间房子的一切,想到的却是他说过的话。 那时候对方刚刚那个确认失去了右耳的听觉,醒来后不言不语,对于外界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沉迷陷入自己的狭小世界。没有知觉,也并不说话,唯独会在夜半起床呆呆地坐在钢琴上一边发抖一边流泪,他就是在这里,蹲下来握住了女孩的手。 “不要怕,”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恨意也滋生出来,只是用沾湿的帕子,慢慢地擦净对方每一根手指,“糖糖。” 不要怕,他们每个人都会付出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三沙:二位,什么时候给妈亲一个。( 第33章 33 半夜下起了小雨, 驱散了一些夏日热气。 喻展文从老宅出来, 人在院子内的时候还是悠然自得的样子, 慢条斯理地走着, 上了车后又换了神色, 冷笑一声,翻脸翻得转换自如。 毕竟被人拉着明褒暗贬地数落了一通,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喻展文在家里排行最末, 他的那两位兄长日常情况下一般都不会太管他,主要是从小就观点不合, 前两位把责任看得比天重,跟他也就来往不深。后来他主动提出在家族里当个甩手掌柜,关系才算密切了点儿。 刚刚临到出门, 老爷子在客厅里听他的戏曲,他大哥到没说什么,反倒是二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自己侄女喻一容的事情,拉着他看起来是挺贴心地叮嘱,实际上话不太入耳。 “我听嫂子说, 上回小容住院,你还把你家的也带去了?你也知道, 俩小姑娘本来关系就不好, 嫂子大哥当时着急没说什么,我这个当二哥的就得提醒你,家人之间嘛,互相体谅最重要, 不要给对方找不痛快。” 不痛快?喻展文扯了扯唇角,去他大爷的不痛快! 那你家侄女躺病床上口口声声要人家女儿的未婚夫去医院,这又该怎么算? 喻展文当时装作听不懂似的,眼睛瞟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二位,笑着说了句我知道了,出门也没露痕迹,唯独到驾驶座的时候捶了一把方向盘,狠狠地。 他这些年学了一套装模作样的好功夫,在家人面前一样装得如鱼得水。 可就算他这些年对喻棠不算完全尽到父亲的责任,也一直没怎么过问过学生生活,那也比平时根本见不到几面的侄女亲近吧?喻一容小小年纪,家里上上下下娇惯着,脾气大,看眼色厉害,当着他的面会好声好气叫一声三叔,实际小丫头片子心里想什么,他还能不清楚。 喻展文面不改色转过一个十字路口,直奔紫金汇。 第54页 薄越看着人模狗样,招惹的事情倒是不少。 从前还说是什么担心喻棠心态受到影响,所以在姑娘总算恢复过来,进入正常的日常生活后,特意提前沟通,不让提之前他主动上门照顾人的日子。喻展文也确实差点把他那点儿责任感和情谊当了真,现在看起来,更觉得好笑。 男人花心风流的多了去了,可是何必标榜自己与此同时还是个良人呢。 就这些出类拔萃优秀的人配谈责任,谈完了后果又不想负,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那天他非得把喻棠拎去医院,一是纯粹想出口气,二就是想看看那小子的反应。 嘴上说得笃定,哦,不会出任何意外,但世事变化,小看老天爷总是有苦头吃的。 喻展文对这件事感触最深。 他想起一些往事,沉默片刻后,神情又变得讥诮起来,这让他显出了不同往日风度翩翩的锋利。 责任同爱情一样,都是可怕的东西。 而且看他那便宜女儿的口气,压根就不像是抱了什么希望,觉得能走到最后的样子。 他不想看着人傻里傻气被蒙在鼓里,才会破天荒地多管闲事,听说了消息以后让人顺藤摸瓜去查背后的事情。 毕竟小看当事人的意图,最容易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发生意外。 正是深夜,喻展文一脚油门超了路上仅有的几辆车,引擎声轰得震天响,无所顾忌。 紫金汇这种地方,是高级的消遣场所,有前面开一瓶酒就要五千起的酒吧大堂,也可以邀朋友去包间,让经理带人上来,都是能说会道的漂亮姑娘,不少还是传媒学院或者表演院系,正儿八经的大学出身,说外语弹钢琴都是小事。 喻展文是老客户,这回却没有进包间点人,而是直接要了瓶酒,在酒吧角落位置落座。 花花公子在这种场合就是一个隐形的磁场,再安静偏远照样有人往这里扑。 他开始还有心调情应付几下,到后来酒精上头,又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不免就没了耐性,好在风流人有风流人的办法,他装作头有些痛,笑眯眯地便让不少美人只能退场。 “哟,文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啊。” 一道男声从背后侧的座位响起。 喻展文仰头,入目是一张天生就挂着桀骜两个字的脸,一手搭着靠背,一手笑嘻嘻地朝他举杯。 “……薄阳?” 作为一名猎场老手,喻展文总是能在各种场合成为最后清醒着的那几个人之一,酒量自然相当不错,这时候微微眯眼,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主动搭话的男人。 薄家的老二,出了名的疯子。 他心情平稳,人也没动,对方却绕了个弯,揽了个衣着火辣的女子过来,哎哟了一声,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又夸张地说好久不见。 喻展文想也没想,只是笑:“你叫我文哥,你亲弟可是叫我伯父,这辈分乱了吧。” 他是对薄越还有不满,迁怒之下说的有点儿阴阳怪气。 薄阳递给他一支烟,看起来并不太在意这番话,抬手为对方倒满酒:“他是他,我是我,文哥,你要是对他有气,找错人了!” “我来,是看你恰好也是一个人,不如一起喝一杯。” 薄阳用眼神示意女子离开,这方圆座顿时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灯光晃眼,音乐强烈,周遭气氛热烈,充斥着各色各样的心思。他们俩坐在这边,有人瞥,有人看,但没人敢大声议论。 薄阳的确如传言中一样,是个疯子,商场上没人可以预测他的行动,这里的行事作风一样不受控制。 过去曾有人不识眼色地想在一件生意上请薄阳在薄越面前通通气,好话还没说完,当场直接被挥了一拳,没打到脸,砸在椅背上留下一处深深的凹陷。之后,又直接靠着酒量把被吓得不轻的人给灌醉,天亮以后让那个人发现自己从陌生女人的床上醒来,直接被太太捉个正着。 行事作风不动声色,手段凌厉,硬生生把人最不堪的事情全部剖开到公众视野里,从来不知道忍这个字怎么写。 自那以后,就没人不知道薄家两位少爷关系并不好,只是谁也不敢再招惹,只作公认的秘密。 他对疯子也没什么好感。 喻展文接过烟,似笑非笑地点名对方话里的意思:“你误会了,我不是迁怒。” “只是觉得薄越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一样。” 这句话说的很轻巧。 薄阳悠哉地解开胸前扣子,并不否认,“我以为会来这里的,普遍都有自己本身就不是好人的认知。” 喻展文看他,微微挑眉:“说的也是。” 听起来挺像有话没话瞎聊,两人无声地碰了下杯子。 其实他们俩平时偶尔撞见,大多都是各玩各的,只是今天搭上两句话,本身不能算是太熟悉。 喻展文坐了一会儿,在裊裊烟气中神色寡淡,随意问道:“你那个弟弟新认识的大学生,是从这儿带走的?” 这里最不缺漂亮懂事的学生姑娘,在北城圈子里有着隐秘的名头。 他压根不掩饰自己知道一些事情的事实,也并不怕薄阳被这个问话激怒。 喻展文脑子里是过了一遍的,他在社交场合上从来无往不利,考虑东西也是从来谨慎。关系不好,并不代表彻底不能提,不过是需要换点问法技巧。 第55页 没人会不喜欢提起死对头的不堪事迹。 “这儿?” 薄阳假笑了一下,看似阳光开朗,果然顺口提了一句,“他那个洁癖的德行,看不上这儿。” 直来直往的征服者劣根性作祟,在说话的同一瞬间,薄阳脑子里很快勾勒出对应人的形象轮廓。 纤细白皙,脖子好像一捏就能折断,像一只雪白的千纸鹤,一收拢就在掌心。 长相不能说倾国倾城,但足够舒服。最重要的是,她听话,接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也是软软的柔声,有些惧怕地说,要问薄总。 薄总?他也是薄总。薄阳当时在电话里回的意味深长,留有空间,只听到那边惊慌失措地啊了几声,随即只有沉默的呼吸声,反倒让他的冲动隐隐作祟,甚至能想像得到对方面红耳赤的样子,跟初见那回一样。 其实那人其他地方都没那么特别,查回来的资料说是大学学的英语,出生于非常普通的家庭,但又足够让他产生兴趣。单抛开听话乖巧,凭薄越愿意为了她超脱于责任那一点,就够引起他的注意。 头上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他的神色有些模糊不清。 喻展文瞥去一眼,借着一段距离看的清楚,微妙地扬了下眉,觉察到什么。 “那学生挺有意思的,”薄阳仿佛一点也不介意自己失礼,用非常平常地跟狐朋狗友分享的语气说的轻巧,旋即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抱歉,我的意思不是令千金……” 喻展文抬手,没等这话说完,招来一位一直在用余光打量他的美女。 “算了,这个地方谈这些不开心,”他打断对方的话头,熟稔地分回一支雪茄,娇美入怀,神色变得轻松,“找乐子比较重要,美人难得。” 是真要维护自己的女儿,还是真心话,都不得而知。 炎夏夜雨一样难得。 喻棠不知道外面下了雨,她闭上眼,睡得很沉。 梦里面,她回到了高中的练习室,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音乐楼偶尔也会有其他特长生出入,但或许是那一届走专业路子的人少,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像她一样长年累月驻扎的群众,更多的还会有凑热闹的人过来,遇上有人瞎弹,或者占用练习室做他用,都是常事。 男女感情萌芽的年龄阶段,她在门外收到过各种小礼物,有花,有首饰,贵重的她通通交到安保处,留下其他的,一一放进抽屉里。 “你需要体会情感,人类的情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喻棠,你的技巧水准很不错,但是机械的练习是无法让你更进一步的。”她那时的老师是位高雅的男教授,和妻子感情深厚,儿女双全,真正意义上的人生赢家。 太难了。喻棠仔仔细细考虑许久,发现自己的选择并不多,除了还算靠谱的友情外,亲人那里是半点可能没有。人究竟要怎样才能对对方产生一些好感。她尚且不明白,但不妨碍她珍惜收到的礼物,与此同时,又难得产生了急躁焦虑。 这次她梦到自己收到一本书,也是那段时光里收到的唯一一本,是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 她正在练习萧邦第二钢琴协奏曲,迟迟体会不到诗人在曲子里融入的对于初恋康丝坦雅的感情,停下来打开门,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不要着急。 字体飘逸犀利,劲峭潇洒,喻棠无法将书和人对上号,却莫名因为被抚慰了而心情愉悦。 她坐在钢琴前,正捧着书细细地翻读,忽然眼前一黑,眼前是沖天的火光,右耳传来持续性的爆鸣声,最后成了寂静。 又来了! 又是那个梦! 她感到无边的压力让自己不得不倒下,死神再一次逼近了身边,汗水自额前滑落,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充斥着大脑。 冰冷麻木的青年死神注视着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 喻棠又一次下意识地呼救起来,氧气即将耗尽,她伸出手,这一次被人紧紧握住。 “别怕,都是梦。” 有人喃喃地在耳边说。 她感到自己周身被一股热度彻底包住,暖意上涌,持续的低喃让人在梦中冷静下来,眉头渐渐松开。 然后梦里也如外面一样,下起了雨,浇灭了红色。 薄越坐在床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白皙的脸,扇子似的睫毛在眼下垂下一小片阴影,红润的唇,有种恰到好处的漂亮妩媚。 从前他揽着眼前人睡着,抱得极紧,期待着明天就能有听到对方主动说话的回覆,现在如果不是觉察到隔壁的动静,听到水杯摔到地面的声音,或许这个机会要等很久才能等到。 太久了。 他听到自己活过来的呼吸声,还有骨子里扩张出的占有欲,引诱着人出格。 对方甚至注意到了他的疲惫,这顿饭的目的为的是谁,他从沙发上醒过来后,看得一清二楚,这种不动声色的温柔,更让他心口的空洞涌出无边浓黑。 就一次。 注视良久,他的目光如沉沉雾霭,反应过来以后,已经低下了头。 薄越吻住了睡美人的唇,轻轻巧巧,如羽毛滑过。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少爷:。 第34章 34 第56页 秘密只适合藏在不为人知的时间里。 喻棠第二天睁眼醒来, 只觉得昨晚后半夜睡得异常安稳, 伸腰时浑身轻松, 好像一切不适的压力都被人抽走了, 唯独留下了安稳自在。 “公司还有事, 我先走了。” 薄越走得很早,临行前在桌子上留下纸条,非常妥帖地叮嘱她餐桌上的早饭热一下再吃。 客房被整理的干干净净, 跟来人住之前没有两样,一点痕迹不留, 被单上不见一丝皱褶,就仿佛人凭空消失,不见得彻底。 她光着脚, 顺着地毯走到餐桌旁,拿起纸条,对着那行字迹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进抽屉里, 顺手用夹子把额前的碎发固定住,按照吩咐里说的一样, 端着盘子往厨房走。 打开的电视上正播报着薄氏少东家前些天的採访, 新闻中的人从容潇洒,意气风发,宣告集团在网际网路产业上的前进步伐。喻棠热好了东西,就整个人窝在沙发上, 缩成一团,盯着屏幕一口一口地啃三明治,思绪有些飘忽。 昨天还在一起吃家常菜的人,今天就成了新闻里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是跟薄越相处的日常,她也向来习惯,琢磨的自然不是这方面。 喻棠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昨天的梦实在是太过真实,以至于恍然醒来,差点以为自己还是需要背着书包往学校去的学生。反倒是关于车祸的那场噩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曾经出现次数太多,醒来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出一身冷汗,梦里火自然浇灭,最后一切归于黑暗,睡得香甜。 收拾完餐盘,她趿拉着拖鞋略略想了一下,到书房里翻找半天,总算找到了梦里的那本书。 梦到的事情的确是真实发生过的。 喻棠一边回忆,手指掠过封面,翻开后看着扉页上的四个字,弯了弯唇角。 “不要着急”,和梦里一样。 那时候自己正巧因为主题为初恋的作品的演奏方式困扰许久,就有人送上这本核心一致的书,无论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对她而言,其实都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雪中送炭。 顺着这份小事,喻棠记起自己当时是读过好几遍,若有所悟后,才捨得压进了柜子里,其后好像的确在演绎方式上取得了一些进展。只不过那时从未见过送来的人是什么样子,挂念过一段时间后,因为专心于下课程专业又抛到了脑后,如果不是昨天偶然想起,兴许会彻底忘记这段回忆。 但想起来总是好的事情。毕竟无论怎样,来自陌生人的好意回忆起来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 她甚至联想了一下,觉得说不准就是有关这件事情的梦境让她后半夜得以安眠,笑容不免又扩大了些许。 做了噩梦难得没有受到太多困扰。 喻棠心情轻松,临时翻了几页书,决定今天带到工作室去随身放着,抽些空闲时间再读一遍。 学生们的暑假快要结束,各类艺术工作室活动都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她名下的自然也不例外,除去学生的部分,在教职工作上,兼职中有好几个小孩儿早早发来消息,只能保持没课的时间再过来。 有个即将毕业的姑娘因为重要的考试和自己的安排只能辞职,在前台一直捧着杯茶等到她来,说明意图后,有些依依不捨地跟她在办公室闲聊。 “老闆,说实话,我要不是要准备大考,肯定不想离开您这儿。” “您这儿又松快,又大方,可不好找这样的兼职。” 小姑娘瘪了瘪嘴,要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又噌噌噌地跑回来,在椅子上坐下了,一脸的遗憾。 直来直往的孩子脾气。 喻棠笑着把杯子推过去,劝她跟劝学生一样:“不想走,考完了再过来就是了,怎么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 她对于业务能力过关的人,一向愿意在某些方面给些优待。 “您不知道,我导师可变态了,如果不出意外,我估计我研究生也得跟着他,到时候肯定不能像现在这么闲,”小姑娘是北城本地人,说话逗趣,唉声嘆气了半天,忽然从包里摸出一张票,“今晚还得去开会……这个我是去不了,给您当临别赠礼好了。为了看帅哥,我姐妹朋友们四处打听可都没要到票!” “就今天傍晚,您有兴趣一定记得来,可别浪费了!” 小姑娘也挺言行一致,话说完了,为了赶时间见老师,跟条泥鳅一样走得飞快,只在门口的时候特意补充了一句。 喻棠没来得及详细多问,被对方这一熘烟的架势弄得一愣,展开看了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印刷字体,内容竟然是薛泽齐在对方学校的客座交流会。 巧是巧,只不过这人怎么形象转变以后,总跟“看帅哥”这三个字扯到一块儿? 她想的有点跑偏,摇摇头,失笑出声。 小姑娘所在的校区就在大学城内,离工作室也就三两步的距离。 眼下时间还算宽裕,而且就算没事儿回家,除了练练琴也就是闲着。不提还不要紧,被这张票以提醒,她突然就想起记忆里的alex话并不多,虽然健谈,但其实跟不少音乐人一样,一向有些排斥人多的地方。 她本来没什么打算,一时间来了兴趣,便也干脆决定动身去听听这位老朋友的口才现在如何,就当打发时间,索性就调出下午的课表看了看,确认了一下时间,发现正巧能赶上。 第57页 音乐学院的气氛比想像中的开放,出入只需要说明登记,出示一下票据即可。 因为不是学生,喻棠下了班,顺着人流找到礼堂后,干干脆脆直奔最后几排的座位,并不打算占用前面的空间。 薛泽齐迈着步子从后面的门进来,今天只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正巧路过最后面的位置,仿佛是看见她了,依旧像上两次见面一样,以熟人的态度点了点头,惹来周遭一群小女生的欢呼。 喻棠这回心里有底,也回了个笑,算是跟老朋友打了个招呼。 挺有默契,彼此也都知道正事优先。 坦白说,薛泽齐同她记忆里的alex相比,成熟了不少,这种成熟体现在言谈举止各个方面,变得更为风趣幽默。讲座前半段的专业技巧说得浅显易懂,礼堂内气氛活跃,却直到最后的自由提问时间才彻底进入高潮。 大学本来就是可以正大光明谈感情的年纪,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是过分过火,老师也多会持着宽容的态度,以很善意配合的角度看待。 有女生跃跃欲试地问了理想型,得到一句“合得来最重要”的答覆后,又有勇士高举着手,被点到后红着脸站起身,问的更加直接。 “我想问的是……那个,薛老师是单身吗?” “哦哦!” “卧槽,牛逼!” 话音刚落,礼堂内立刻响起热烈的起闹声。 喻棠也是这样学生气氛中的过来人,这时饶有兴趣地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也顺其自然,跟着鼓掌等一个回复。 台上的薛泽齐不慌不忙,眼睛含笑,非常坦诚,嗓音清朗,先是朝着勇士点了下头,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出声。 “谢谢这位同学的问题,”他显得非常从容,微微抬了下手,非常自然地成为了气氛中的一部分,“很明显,i’m avable.” 他淡定得不像是在回答这样过于私人的主题,弯起眼眸,在顶棚灯光的笼罩中,举手投足间的悠然显得格外迷人。 与此同时,吵嚷声和恍惚生几乎要掀翻屋顶,直接导致讲座结束后,迷人的小提琴手被学生团团围住,活动结束也还是人群中心。喻棠这一趟本来就是临时起意,顺势而为,也没打算上前跟老朋友打招呼或者叙旧,因此挺自得其乐地跟着少数人直接撤退。 她人刚到礼堂门口,手机上却来了新消息。 薛泽齐:不好意思,今天不太方便,下次有时间再聚 喻棠也不多想,回复了一个好字,又按开叫车软体,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打算以归家路上买的甜品结束这一天。去的甜品店附近有家北城难得的黑胶唱片店,她如获至宝,在里面逛得流连忘返,拎着战利品出门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北城的夜色安静时安静,喧闹时也最喧闹。 喻棠坐在车上哼着梦幻曲,心里已经想好了晚上要看的节目,心情格外舒畅。 可惜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喻展文的电话就好像算准了一样,卡准时间打了过来。 “糖糖,你在哪儿?” 她听到电话对面的人声音起伏不定,仿佛竭力压制着怒意一般,冷笑着朝另外一方喊了句什么。 喻棠预感到了什么,把提着的袋子放到座位上,喂了一声。 “……行啊,你也干脆别走了呗,今天咱们把话说明白了,我倒要看看在你这种人手下,事情到底出不出得了意外。” 有些不太清晰,断断续续。 旋即又很快地对着手机,冷漠而讥诮地开口:“糖糖,你不是一直想解除婚约么,机会送上门了。” 喻展文报出了一串地址,“现在就过来!” 第35章 35 车窗外, 夜色随着一通电话变得张牙舞爪。 喻棠顺着对方给的地址摸到紫金汇后, 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想法, 是觉得世界上大概不会存在第二个喻展文这样, 叫亲生女儿大晚上赶到这种埋藏着城市秘密的高级消遣场所的人。 她下了车, 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建筑物,心情相当平静。 俱乐部从外表看起来十分低调,但进入大堂后, 从入目开始就是十分浮华的西式装潢,墙面上挂着一幅幅巨大的油画, 垂坠的水晶灯夸张得过于刺眼,仿佛象徵着奢靡从这里开始。 被包裹起来的纸醉金迷,剖开才是有钱人的猎场。 紫金汇不是没有为女客提供的服务, 但喻棠今天是日常出门,没有怎么打扮,素净得看起来像是个纯粹误入的路过人士,更不会有所谓的登记会员凭证,自然而然地被门卫拦住。 她正琢磨着掏出手机打电话, 后面过来一个男人,同门卫说了几句。 “喻小姐, 请跟我走。” 对方转过来, 面对她的是一张熟脸。 喻棠也跟着抬头,注视着对方点了下头,并不意外。 电话里听到喻展文那种又犯病了似的说辞,喻棠就大概能猜到到这儿到底能跟什么事情有关。她也不会天真到觉得薄越不必出现在这种场合, 许多生意都是在无法言说的隐秘情况下谈成的,这是商业世界的另一面。 薄越的秘书应该是休息好了,这一次脚步走得稳稳噹噹,比上一回精神好了不少,微微垂眸,在她右前方一步的距离领路。 第58页 两个人一路无话,七拐八拐,临到门前了,前面的男人忽然出声。 “就是这里,喻小姐。” 秘书跟了薄越几年,按照年龄来说,比对方还要大上一些,行事果断,算得上左膀右臂的存在。这时,他脚步停了一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做好被安排的任务后即刻退场,而是犹疑着又望了她一眼。 喻棠表情不变,好像知道会有这样一个插曲似的,从容地回视过去。 “……喻小姐,虽然我的身份是不该说些什么,”秘书呼出了口气,声音极低,平稳无波,后半句话说得更加低沉,“很多事情,都不是您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随后也不等这边站着的人的回覆,估计也猜到她并不会给任何反应,很快地微微颔首,转身有礼地离开了。 喻棠像那天一样,目送着人远去,人影消失在暗色中,彻底消失。 她收回目光后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间门。上面的纹路精细复杂,顺着暗红绵延,掺杂着诡秘的暗示。 “门没关,你直接进来!” 喻展文的声音就这么隔着一层门板传过来,寒气迫人,听得出来还在气头上,和平时语调有些不一样,不再从容风度,翩翩风流,变得烦躁而中气十足。 喻棠不动声色地推开一条缝,动作微微一顿,隔了几秒,然后才彻底大打开了门。 豪华的包房里灯光很暗,只坐了两个人,中间空着偌大的皮制沙发,一人一边,隔着天堑。 喻展文坐在离门更近的这方,头顶的副灯昏黄发暗,手上夹着一只雪茄,脸上不带一点笑意,不老的面容在光下透着硬冷。 那边坐着的男人则一点也看不到神情。顺着这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对方一尘不染的皮鞋,西裤不起一点皱褶,整个人被影子淹没,手上什么都没有,微微侧身好像在凝视什么,察觉到门这边的动静后,又默不作声地望了过来。 喻棠注意到,男人没有调整他的坐姿,支着下巴,轮廓如静默的雕塑。 “来了就坐,傻站着干什么。” 喻展文朝她投来一眼,目光不耐,说话间带起云雾缭绕。 喻棠斟酌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径直往那张没有人坐的大沙发走去,把装着甜品的袋子顺手放到身旁,看不出有什么不自在的。 她做完动作的同时,喻展文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掺杂了一声冷笑:“你说还是我说。” 这话的对象不是对喻棠。 暗处的人分毫未动,像在沉吟,周身的空气都跟着人本身的气质凝结得彻底。 喻展文看得火大,整个人往后一靠,又笑:“算了,这事儿怎么能劳烦薄小少爷呢,我这辈子还没干过捉姦的事儿,今天难得撞上了,也算新奇的体验,还是我来说吧。” 喻棠没有带外置器,右侧无声,又是彻底的灰暗。 她感到自己成为了这无声中的一部分,整个人异常冷静。 “如果不是考虑到我这个女儿怎么也不像是会当场扇人巴掌的那种脾气,我刚刚是一定不会任由你的狗把那女的带走的。” 喻展文出口间,不再像之前的每一次交谈,还带着虚伪的面具阴阳怪气,而是直接撕破脸了一般,举着枪直接切入主题。 “现在嘛,是后悔了,毕竟她不打,我这个当爹的可以替她来,”喻展文又吐出一口云雾,笑了一下,“当爹的不就是干这些的吗,狗我打不了,婊子还不行吗。” 他一贯自诩怜香惜玉,从来不对女人说重话,这时候的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好像只需要火柴轻轻点燃,就能彻底炸开。 薄越的声音总算响了起来,波澜不惊。 “伯父。” 他的声音有些悠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的方位正好在右侧,喻棠觉得怎么听都有些不清晰。 “您可以直说。” 男人仿佛有些不贊同他的用词,眼睛扫过一侧沙发上的喻棠,又深深地望向对面,若深潭一般。 “直说,我这是在直说啊。” 喻展文不怒反笑,换了个姿势:“也是,我怎么算也算不到,在这地方随便跟漂亮小姑娘搭话,还能搭到你心肝儿身上。心肝儿被人动了,你是该赶过来示示威。不过跟我想的一样嘛,你就喜欢那种听话的,一手尽在掌握的,从这个角度看,糖糖是挺不符合你要求。” “她从小到大装乖的时候居多,当着我的面什么都不说,回去又都自己偷偷摸摸地做阳奉阴违,哪里是你要的小白花,一捏就能跟碎了一样。” 话音落下,薄越的眼神忽然变了些许,更加冷淡如冰。 他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另一侧沙发上坐着的人。喻棠就仿佛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局外者,一句话不说,静静地沉思着,洁白的脸颊透着天生的柔软,并没有觉得被这番话伤害到。 她看起来快要变得透明了,思绪也一样透明,谁也没看,什么也没想。 喻棠很快就从这三言两语中弄清楚了情况,只是并不难过痛苦,只有疲累和倦怠。 她觉得这股疲惫感快要压垮自己,连带着昨日还残留着的柔软心软燃烧殆尽,全部灰飞烟灭,如黑压压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59页 “您不必这样形容自己的女儿。” 男人的声音停了一下,还是如美酒一般醇厚,说出来的是一如既往温和的话,像平日里两个人相处时间会有的语调。 喻展文觉得心里那股快要冻起来的火一瞬间又爆开,他很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声音几乎是喊了出来:“老子说自己的女儿,你管得着么,你谁啊你。” 他把雪茄一丢,讽刺道:“你也别叫我伯父了,这样,什么都不说了,你明天就去找你亲爹,我去找我亲爹,咱们就把这婚约了结了,要是你还想着喻家的女儿呢,我大哥家里不是还有位为了你要生要死的么,多好啊。” 喻展文鲜少有这样发火的时候,饶是喻棠跟在他身边,这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和几十年前一样,你们把自己困在网里,也把其他人困在网里,北城的圈子嘛,什么时候有过一个活人?” 他可能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情绪变得更加直白,随即话头一转。 “你之前找我说要保密,我也配合你了……” 薄越打断道:“伯父。” 他显得很平静:“这不是一件事,和那无关。” “您和她平日在一起时,有尽到过责任吗?” 空气便又凝固了。 薄越注视着对面的人,并没有看另一侧的人,沉着声音,非常平淡地换了话题:“您之前派人调查过我?” 这是在说,喻展文绝对不是在没有认出那个女人的情况下上前搭话的。 喻展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牙渐渐咬的咯咯响,稳着嗓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酒精的作用下,他仿佛渐渐找回了平日里那种阴阳怪气的风格,无声地控制了一下情绪后,轻轻冷哼,靠回椅背:“薄小少爷的私生活,北城里到处都是蛛丝马迹,你要高调,就不会没想到有人会调查吧,也不必装蒜。” 喻展文从那种失去控制的状态逐渐缓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凛然道:“你有没有金屋藏娇,你爹肯定比我清楚多了,也包容多了。” 他忽然朝另一侧投去一道目光:“你没什么要说的吗,糖糖?” 屋子里的暗色还在涌动。 喻棠看着自己父亲,静默着对视几秒,然后才又转向右边,对着那边威严而高高在上的男人出声。 她的血液在昨天微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又凉得如此快,不过因为早有准备,没有彻底将她冻到麻木苍老。 喻棠从小到大都是粉饰太平的高手,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响起,像个陌生人,很轻松。 她说:“我也见过她,肖柔挺漂亮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柚姑娘的地雷!=3= 第36章 36 肖柔人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 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她脚上有碎玻璃划出的伤口, 薄越赶到现场, 第一件事情就是差人送她回去。肖柔本来想拒绝, 却听到对方很温和地吩咐了什么, 不是对的自己,是对的身边人,同时用余光平平静静地瞥来一眼, 沉沉的,看不明白含义。 当时二位已经被眼尖的经理请到了包间内, 她明明只是纯粹站着,却第一次觉得男人的话听起来不像表面那么温和,像入骨的冰刀。但也就是一秒的事情, 一秒之后,那个男人看起来又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小聪明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肖柔自以为领略到了薄越的意思,因而在最开始接到薄阳电话的时候,不过略作纠结, 最后还是咬牙,决定赴约。 但其实也不止是这个原因。她向来是一个不害怕挑战的人, 但也并不愿意做没有退路的事情, 肖柔过怕了穷日子,对她而言,她是相当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任何能接触到另一个层次的人的机会,她都不打算放过。对方显然对自己还有那么点兴趣, 无论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终归都算得上一个“机会”。 她以为至少怎么说也是兄弟,薄阳会和薄越兴趣至少有一些共同点,约在什么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却没想到两兄弟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肖柔顺着地址摸过来,才发现是本市最知名的商业俱乐部。 这让她一开始准备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提前看的资料,记下来的品鑑解析,都成了无用功。肖柔在网上试图搜索过薄家的资料,却发现除了正儿八经的新闻以外,压根没有多的资料流出。 这就是人上人。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因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年以来,薄越送她上的英语班和鑑赏课不少,肖柔学的吃力,但讨好男人要用的招数,并不需要多高深,尤其是身在高位的有钱人。你不是家里的正牌,乖巧懂事就成了最重要的核心。就好比她对待薄越的秘书,从来也是不敢出任何差池。 紫金汇这种地方,在她姐妹中也是很有名气的。不是说只要想到这里来工作,就能够被人瞧上眼。什么行业都有竞争,见不得光的身份也一样,一样都有三六九等,她因为脸还能看,没有流落到最低等就已经是万幸。 能吟诗作对,谈天说地,给人逗趣儿,这地方才会愿意看上一眼。 第60页 肖柔以前还打听过消息,一直到听到这里经理都是直接专业院校挑人的,只能遗憾作罢,还被周围的姐妹取笑了一番,说她们这行就没必要追求跳槽了吧。 肖柔当时什么话都没说,她实在是穷怕了,再也不想回到因为钱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才会总存着要往高处去的心。 与其让油腻的中年厨师糟蹋,还不如明码标价给自己订个好价钱。 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 肖柔被人引进门,站在大厅的舞池里,其实还有些恍然。 她从前被这里的经理瞧不起,现在却能以客人的身份出入,这一切都依旧像是在做梦。 “薄总说,您就在这里等着就好。” 负责接待的人低声私语,如果不是肖柔还保持了一些理智,没有彻底被这里的浮华奢靡景象击倒,可能已经分不清这个薄总指的是谁。 灯红酒绿的暧昧灯光下站满了男男女女,不时有各种口音和语言传入耳中。 肖柔心跳的飞快,却并不敢点任何酒水。她是喝不起的,连水在这里也成了奢侈的玩意儿。 侍应估计觉得奇怪,来来回回好几趟,确定了她的说法之后,终于忍不住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肖柔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她今天为了出门,身上特意穿着薄越秘书购置的名牌衣物中最喜欢的一件,加上首饰高跟鞋,看起来的确是个富贵模样,但事实如何,只有她心里清楚。 这种心知肚明让一贯厚脸皮成习惯的人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开始还尚且能坚持地坐一会儿,后来想起自己曾经跟小姐妹躲在走廊里对着客人猜测有钱没钱,遇见吝啬点白水的,总会肆意嘲笑一番后,是彻底坐不住了。 肖柔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有人上前搭话。 过来的男人风度翩翩,看起来像三十出头,轮廓深邃,眉目含情,称呼她,迷路的小姑娘。 声音低沉得像烈酒,很容易就引起人的好感。 对方是个搭话调情的老手,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地带起身上的沉香,两个人距离很近,光下影子几乎要叠在一起。肖柔没见过这样骨子里透出风流的花花公子,且并不是曾经接待过的那种暴发户式的贵气,也和薄阳薄越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后两者都需要的是听话,是顺从。 而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就好像知道你最在意的地方在哪里,得体地用情诗赞美你的衣着打扮。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婉拒,转身就走,结果却是被三言两语带走了话题,最后被说的差点语塞。临道最后一秒了,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对对方的邀约表现出了坚定拒绝的态度。 男人错愕了一瞬间,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这番功夫得来这么一个接过,看着她缓缓地问:“等人?” 肖柔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装作因为周遭的音乐声没听清楚。 男人便又笑了,非常突然,跟刚刚的状态有微妙的不一样:“我可能知道你在等谁,怎么样,要跟叔叔我赌一把,看我能猜透你的心吗?” 看起来又温柔,又多情。 然而也正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多情的男人,在薄越人到了以后,笑眯眯地在大厅门口砸碎了手上端着的高脚杯,她没来得及躲,脚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身后的舞群也被惊得停了下来。 “你先回去。” 薄越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件西装搭在她身上。 肖柔听到搭讪的男人冷笑一声,飞快地低下了头。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能说话。 肖柔想起刚才的情景,站在公寓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出了一种巨大的茫然,茫然过后,又是那种强烈的不甘。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渺小得差点就跌进了别人的陷阱里,被人几句话就迷去了心神。薄越需要的是这样的“情人”吗?肖柔非常苦涩地想,她可不是什么女主角,值得上位者为她冲冠一怒。 一怒。她甚至想不出薄越要怎么怒。那个人就好像真的没有感情的人,从头到尾,都被一种完美的行动模式统治着。 这反而更让人畏惧,担心明天是不是就会被他眼里的别人所替代。 他会有觉得畏惧,觉得恼怒的一天吗? 肖柔觉得不,这种男人没有真心,对家里的正牌应当也是一副完美的温和模样。 肖柔迟迟没有上楼,她望了一会儿,提着包转身往外缓行。 她决定今后无论如何,要把那些课程的东西都给理解透彻,扮演好薄越给她的新身份。 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为自己的蠢笨,也为再一次明晰的,和上层人之间的差距。 肖柔揉着眼睛,沿着路边的街道走了一会儿,一辆超跑在她身边停下,降下车窗。 “哎哟,哭的这么惨啊?” 里面的男人啧啧了两声,笑她:“小白,上车。” 快到凌晨,街上被彻底的静谧所笼罩。 室内也没有任何差别。 喻棠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地上,最后瞥见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光,整个人忽然又软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今天早上的状态,异常的轻松,异常的平和。 昨夜是梦,温馨也是梦。 第61页 喻展文没猜到她竟然说的是这一句,愣了一瞬,随即很快笑了起来,捂着腹部,眉眼弯起。 这次是笑出了声,他指着她,像指着一个有趣的物件或者宠物,因为被逗乐了,所以兴致勃勃地贊同。 “真有你的啊,不愧是我女儿,没丢你老子的脸。” 喻棠没听进去,她继续凝视着对面的人:“薄越,这桩婚约就算了吧。” 她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昨晚男人的睡颜从脑海里赶出去。她怕自己心软,又像昨天一样,甚至隐隐地希望时间停驻。 那未免就太不果断了。喻棠早就做过决定,既然希望改变现状,不被困在原地,就得抱有准备的心理,这个心理建设她做了有一段时间,只是没找到契机。况且此时又非常明晰地清楚,自己身上这种疲惫感不能再持续下去,再持续下去,她又会开始做起那个压力之下,困扰良久的梦境。 她爹这一次发疯,不算白发,也没算在电话里骗了她。喻棠眨了下眼,试图显得更加轻松。 喻展文笑够了,换了姿势,目光灼灼,饶有兴味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好像一下子所有的愤怒都不见了。 “怎么样,当事人都这么说了,我看就按刚刚说的办吧,”喻展文略略沉吟,“本来最开始也就是薄小少爷你像彰显高风亮节,现在北城不是都传遍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觉得嘛,就说两个人相处后觉得不合适,是和平分手,我相信你家老爷子一定愿意换一个门第更高的,门当户对的,身份对等的给你。” 他形容的非常夸张,喻棠却是停了一下,转身对他说:“爸,能请您先出去一下吗,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底说清楚。”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灰白的暗示:“您在是长辈,不太方便。” 喻展文本来要拒绝,目光在两边逡巡了一下,又改了主意,慢悠悠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心情不错地离开了包间。 喻棠没有改变座位,她也没有去试图打探对面男人的表情神色,只是等一切又重新变得安静之后,又在灯下重复了一次。 灯或许是熄灭了一下。 “我非常谢谢车祸以后你对我的照顾,”喻棠换了个说法,声线柔和,“但是你真的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就想把一辈子搭进来负什么责任,车是我那天要搭的,你也只是好心,顺路载我一程。” “薄越,”她很少称呼对方的名字,“那只是意外,你不用对我负责。” 喻棠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的右耳跟你没关系,本质上来说其实还是半个聋子,本来也和你不怎么般配。” 她感觉自己的背部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不受控制的,心口的暗色渐渐涌了出来,隐隐的末日结局预感,这个时候才击中了她。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对你起不到什么商业上的帮助,两家人最开始之所以没说什么,也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想把彼此捆在一起。” 喻棠感到自己的声调逐渐不受控制,加快了语速:“……既然有了心仪的人,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同意,最后结果也一定是好的。” 她停了一下,旋即很突兀地道。 “其实坦白说……我这辈子并没有想过别的什么。” 她没有哭,眼泪或许那天在计程车上提前流光了,只有语调干巴巴的。 “我想未来的人生自己选择,也不是一定就要找个人走到一起。如果要谈恋爱,就和不是喻展文那样的人谈,可能会分手,可能会有家庭,有孩子,但是至少是正常的。” 喻棠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一长串话,她的语调缓慢,微微颤抖:“我想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家人,正常的人际交往。” 她爸是个活得人生纸板上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的精神病,她是个透明人,从记事开始,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心底的恐惧。她怕自己的透明因为视线狭小,也变成那样的五颜六色,所以才选择出国做了短暂的逃离。 她不想成为一样的精神病患者。她也压根不想去追究肖柔和他到底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还是正儿八经的真爱。喻棠心觉自己此时还算正常,不会主动去想令自己糟心噁心的事情,更不会去接受一场虚假的婚姻。 她脑子里只是冒出那个雨夜,薄越举着伞恍若天降,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目光不动,就改变了什么。 他就是这样的人。 房内又恢复了沉默。好像时间过了一百年,无人动身。 薄越的声音变了。 他仿佛是刚刚经历过什么,语气忽然变的彻底没了人气,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和,淡淡的。 男人缓慢地站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居高临下,一半的脸在视线里逐渐映得清楚。 “不可能,”他轻声地说,又很笃定,“糖糖,这件事是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离10月15恢复评论前台还有好久哦……(平躺) 第37章 37 薄杉在床前为自己父亲沉静地念金庸的作品时, 接到手下人打来的电话。 她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 像是还在小憩的中年男人, 轻手轻脚地起身, 到主卧的大阳台说了一会儿。炎炎夏日, 外面风很热,薄杉不过在外面立了几分钟,额前就起了一层薄汗, 坐回椅子时依旧试图不带起任何动静。 第62页 然而床上的人却这个时候睁开眼,瞥着她拧眉, 一副瞭然的威严样。 “说吧,又是你哪个弟弟的事儿。” 薄父近来精神好了不少,但动脑动久了还是觉得吃力。他从年轻时就喜欢武侠, 看不上现在演艺圈里年轻人演的戏,只喜欢拿着原作一遍一遍的翻读,也向来不怕别人对自己的品味论个高低,走上军人这条路,也有一部分受到那些侠客身上的责任感影响, 最欣赏金庸笔下的乔峰,自诩以其为大方向上的行事准则。 他从来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作风, 认为男人事事都要站出来, 哪怕犯了错,也该坦然面对,去想解决办法,而不是逃避。当初会同意薄越的婚事, 也有一部分这样的脾性原因。但又不喜欢自我克制的那一套,一向认为男子要有一部分率性而为。 薄父用眼神制止住自家女儿上前搀扶的动作,自己半靠着床头坐起来,目光沉沉。 “你也别想着给他们俩遮掩,”薄父说的很直接,哼了一声,听起来很严厉,“天下没有道理要女人替男人去遮掩顶罪的!” 薄杉沉默了一下,为难了一会儿,才终于嘆了口气,顺从地把事情交代清楚。 薄父不动声色地听了一会儿,沉吟几秒,不知道为什么,反而笑了。薄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是也并不问,依旧淡然安静地坐着,垂眉敛目。 “你确定没弄错人?是小的,不是老二?” 他也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只是又笑了笑,摆了下手:“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不就是在外面有个女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薄越前几天还带了小喻回家吃饭,不上心的话,也犯不着到我面前来演这一出,还把他亲奶留给孙媳妇的手镯给要了过去。小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暴脾气,这事情大不了。” 他甚至是有点感嘆:“这才像是个正常男人嘛,你那个小弟,从小到大都一个脾气模样,有时候我都看不清他在想什么,跟个机器人似的,一天到晚按部就班……权力都有了,哪就有人真不想享受的。” 薄父一点没有生气的迹象,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从老一辈书法家那里求来的大字,写着“心外无物”,龙飞凤舞,光下仿佛有了活气。 薄杉的余光往上瞥了一下,很快就又收了回来,对面前的人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那,喻伯父那边……” 她向来习惯做事稳当,提出这个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薄父示意她把书递过来,似笑非笑,微白的头发在光下反射出冷意。 “这种事,其实向来是看谁有更多的话语权。喻展文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哥,翻不起什么风浪。当然,如果他实在是去他老子面前撒泼打滚,非得出口气,也无所谓。” 他说的很冷淡:“小喻是不错,但你弟弟,也值得更好的。你不要插手,这事儿留给薄越自己解决。” “杉杉,人活一辈子,要是活成喻展文那么个混吃等死的少爷样,那就成了整一个废物,”薄父翻了一页手上的书,语气嘲讽,“你们三个平时关系如何,我都不想管,但要记住,留有本事才是本钱,也因为你们暂且各自还有些本事,我才觉得这些小打小闹都无所谓。” 他仿佛是在暗示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面色不变,又道:“告诉老二,今晚的事情,就这么揭过行了,我也懒得问什么,再过火了,那就不是兄弟之间该做的事儿了。” 薄阳把人扔那里不管,可能是意外,但绝不会不知道紫金汇那种地方有谁会是常客。 “我知道。” 薄杉没有去追问对方是怎么猜到的情况,只是一如既往,行事风格利落,点点头,背打的笔直。 喻棠当夜没有让喻展文以担心她的名义进公寓。她选择了独自回家,第一次没有听从薄越的吩咐和嘱咐,提着蛋糕直接走了,哪怕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出紫金汇的过程中也没有一个人敢拦。 第二天,兴许也用不着第二天,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就将传得整个圈子都是。喻棠没觉得难过,只觉得烦躁。就好像从小到大读书,许多人用不同的眼光评判她,她开始还会觉得难受自卑,后来只觉得无聊且烦闷,作觉察不到的状态。 薄越打来电话,她没有接。喻棠直接进淋浴间沖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发现手机屏幕亮着,是薄越发来的消息,好几条,简短的,长的,语气都很冷静。 最后一条,对方发来的是一整个长句,内容看起来终于肯后退一步,表示妥协。 薄越:糖糖,婚约的事情短时间内不可能解决,要是想要分手,也可以先做实质上的分割 喻棠没管那么多,她回覆:好 其实这里面还是很值得说道的,只是她已经累的头昏脑胀,只想好好睡一觉,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薄越竟然用了分手这个词,多么讽刺,怎么会有接吻都没有过的情侣存在?喻棠依旧觉得,未婚夫妻才是最贴近他们两个人之间关系的形容。 喻棠一夜睡得并不好,她整个人在各种噩梦中穿梭,睁眼闭眼都是逃不开的幻境。 第二天一大早,她在办公室拿出那本《伊豆的舞女》,读了一会儿,又摩挲了一下扉页上的四个大字,才算彻底地平静下来。 第63页 带回家的蛋糕当然没吃成,被她扔进冰箱里,做了第二天的早饭,将就着就过了。近一年来,喻棠过着极度养身的生活,从来不喜欢将就,更不会让自己生活部规律,然而这一段时间以来,她半夜醒来的次数不少,糊弄过去的时候也渐渐增多。 她一如既往在几个练习室之间转了几圈,回到办公室,看到前台小妹为难地朝着她比手画脚,指着里面摇头。 喻棠的第一反应差点就是,是不是又是她那个堂姐找上门要说道点儿什么,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进门,才发现里面的人竟然是不知道从哪里杀回来的李嫣云,正四处在她的办公室翻找东西。 大小姐穿的一身露脐上衣配高腰牛仔长裤,清爽又好看,偏偏动作风风火火,听起来动静大的吓人,也不怪人家前台小妹被吓成那样。 “你在找什么?” 喻棠哭笑不得,也没拦,倒了一杯水摆在茶几上。 李嫣云也不是全然不知道考虑,她压根没动喻棠平日里放工作资料的书柜和电脑,只是恶狠狠地道:“帮你把薄越那傻逼送的东西全找出来扔了!” 她拿起一边桌子上摆着的书,哗啦啦翻了一遍,恰好是喻棠早上看到一半的,动作到一半,被人连忙制止,说是这和薄越没关系。 “我还以为这字儿他写的呢,有点儿像,”李嫣云嘴上这么说,一边把书合拢放了回去,“你呢,别光我行动啊,赶紧找,分手这不得两清了。” 喻棠就笑:“你怎么觉得我会分手?” 李嫣云嘁了一声:“姐,这世上应该没人比我更懂你了,看起来脾气温柔,实际上倔得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顿了一下,显出几分不自然:“你别理外面那些风言风语,那些嘴贱的,我自有办法收拾。” 李家在北城有说话的权力,不仅仅是因为涉足商业,还因为家里有人从军从政。 喻棠大概也猜到了。李嫣云反应这么大,兴许是又在哪个社交场合遇见了谁,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才会在气头上这么半天。她觉得眼眶有点酸,只是为单纯还有这么个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只是,她也不露出任何异样,嘆了口气,无奈地拉过李嫣云的手,问:“我真的无所谓,都这么多年了,不会骗你。倒是你,感情生活怎么样?” 李嫣云便忽然沉默了。 她极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大多数感情经历中,大小姐都永远是直来直往的态度,要么就很干脆地难过,要么就在到手了之后得意洋洋。 她一沉默,喻棠就心知不对,便调整了一下坐姿,非常温柔地和对方面对面,静静地等待李嫣云说话。 “我……” 大小姐缓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想去国外读书,你说,我这年龄这水平,还有地方要吗。” 喻棠怔了一下,随即反应很快,直视好友的眼睛,声音更加柔和:“薛教授说了什么?” “他?他要是说了什么,就好了……” 李嫣云喃喃出声,又泄了气一般,抱住喻棠:“真的,糖糖,我从来没觉得自卑过,以前每段恋爱也都是主导的一方,就是,就是跟他死缠烂打久了,我突然就明白,没文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也没直说过,对我一直很有礼貌,哪怕拒绝也很绅士……可我……” “我要是进娱乐圈,那肯定也是翻天覆地的主儿,可是他在的那个圈子,我除了投资,除了给钱,除了帮忙打通关系,还能做些什么呢。” 大小姐声音破天荒的低沉:“而且他永远一副冷淡高高在上的样子,给的回应模稜两可,我是挺享受暧昧的,但也会累了,烦心……” 喻棠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最开始她试图接近薄越的时候,几乎是一样的想法,可是喜欢是世界上最没道理的驱动力,任何时候都一样。她试图在脑海里勾勒那位见过一面的薛教授的形象,猜测了一些,便分析了几句,劝慰好友。 手机屏幕这时又亮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以为薄越的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去看,等到把人安慰的差不多了,才拿起来瞧了一眼。 看见屏幕的一瞬间,喻棠有些诧异,表情显露了一两点,旁边的李嫣云便凑过来一起跟着瞄了几眼。 薛泽齐:yu,上次不好意思,说的再聚,不知道你最近有时间吗? “……我擦!” 李嫣云整个人精神一振,好像连自己的烦心事儿一下都忘了,甚至忘了盘问小提琴手消息里的上次指的是什么,“这去啊,必须得去,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葵花姑娘的两个地雷!=3= 第38章 38 喻棠惊诧的点在于, 她没想到, 小提琴手上次消息里说的下次再聚竟然不只是客套话。 但也没有如好友所说的, 当晚赴约, 而是另改了一个日子。 因为喻展文又摸了过来, 在李嫣云面前,以怎么都无可指摘的父亲身份把人就地领走,带她去了射击俱乐部, 美其名曰要人好好发泄一下情绪,调整状态。 可事实却是, 她在旁边看了许久,又在教练的指导下象徵性地打了几发,就不动声色地收了手, 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静静地看着喻展文。 第64页 有些意思。 这么多年,喻棠发现自己竟然都不知道对方是一个射击爱好者,且还是箇中好手,发发中靶。 中年男人像是有一肚子的火无处可发,偏偏形象又不允许他表露在外, 所以行为举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只在对着靶的时候有一股无名的震慑感和痛快感。 空气中浓重的火药味刺激得鼻腔不适。即便是戴着耳罩, 噪音依旧顺畅地灌进健全的那只耳朵, 她只能又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并没有独自离开。 她其实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种对方没来由的关照。 就好比那天晚上对着薄越,这个人陡然一变,用着尖刻到失态的说话方式, 好像真就是一个正儿八经,疼爱女儿的父亲,因为过于愤怒,才会将个人形象抛在脑后。 但唯独喻棠知道,这人从来不是,也没打算塑造过这样的形象。这里面是有别的原因在的。 良久,喻展文终于收了手,摘下护目镜,回头若有若无地望了这边一眼,和她一起离开了射击区。 两个人来到了贵宾休息室。 喻棠什么饮品都没要,只要了一杯白水。一旁坐下的喻展文脱下外套,抿了口红酒,放了首爵士乐,半眯着眼看她。 他从来不买打折货,连到这里的运动一身都是考究的休闲打扮,通身符合他的气质。 半晌有了动静。 “……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生气,是我多虑了?” 喻展文问的非常直白,非常坦荡。 喻棠望着他,依旧像望着一个小孩儿,和病房前那次对话一样。 她说:“照片您不是很早就发给我了么,当作礼物那回。”也非常直白。 不正常的婚约关系外,还有持续了二十几年的扭曲的父女关系。喻棠觉得自己能这么野蛮生长到现在没出三观上的大问题,或许有一部分要归功于慢条斯理且热爱观察的性格。 喻展文便挑挑眉,盯着自家女儿,哦了一声,神色微妙:“难怪。” 坦白讲,他今天心情并不好。那天晚上的事情果然还是成了小道消息四处流传,他因为是里面重要的组成部分,没少被狐朋狗友旁敲侧击地询问八卦。日常来说,男人很不容易对八卦产生兴趣,但带着香艷故事情节的传说除外。准岳父差点勾搭上女婿外养的佳人,更让人对事件隐藏的佳人本人有了好奇心。 “不是我说,老喻,见过的美女里其实实在没几个能有你女儿好看的,但是吧,这女人不得光好看,还得懂得讨人欢心,懂各种意义上的功夫套路。” 非常意味深长,带着颜色的打趣。 如果是以往,酒桌上,喻展文笑也就笑了,偏偏当时脑子里浮现的,是喻棠分外冷静苍白的神色,淡定地夸与未婚夫有关的第三者漂亮。他突兀地感觉到,家里这个小姑娘,兴许有一副冷硬心肠,只不过从前从不表露,自己也被矇骗了过去。 他甚至少有的觉得被身边朋友的说法冒犯了。只不过当时没有表露,散了场子,不知道哪儿涌起一股冲动,开车往老宅去找老爷子。 谁知道被人拦在卧室外,是他那个貌美但自我中心的侄女。 喻一容笑得甜甜的,看不出来一点前些时候自杀事件遗留的影响,说是爷爷说身体不舒服,有什么事儿直接跟她爸或者二叔谈。 “三叔,”喻一容仿佛是斟酌了一下,露出关切的神情,“这个时候,还是陪在小棠身边比较好。” 带着明艷的蔑视。小姑娘在那一场病之后,人变得看起来沉稳,实际上是更极端了一些,戾气藏在平静之下。他们俩是一类人,叛逆都埋在骨子里,喻展文看得一清二楚。 他扯了下唇角,顿了一下,很悠然自得,“对,你说的没错。我作为父亲是该这样。” “就跟你爹在医院里陪着你一样,天大地大自家女儿的请求最大,把亲侄女的男朋友找到床前陪着。” 为了让话显得更加刺人,喻展文前嫌尽弃,暂时地又带上了看不惯的人。讽刺人就要击中痛处,因此并没有用未婚夫这个说法。等把话稳稳噹噹地说完,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会回去告状——反正上回医院的事情大家都在心里装着,但至少明面上还是一家人,翻脸也翻不到哪里去。 只是那声提法还是让他长了个心思,所以干脆驾车过来,带着人随便散散心,免得再出像之前那样大的心理问题。 可是喻棠又回到了从前平静生活的架势。 以一种他平日里最讨厌的,好像风雨不动的状态。 装得挺像,就是不知道要是想起了薄越曾经贴身照顾过她一段时间这事儿,会不会显露出意难平和后悔。他在心里嗤笑,面上接着出声:“是挺随我,心理素质不错。” 喻棠又看了他一会,静静出声。 “‘北城圈子里没有活人’,指的是什么?” 她感到自己藏着的那份黑心终于开始显现,于是又说了一次,“爸,您如果从前在感情上受过什么挫折创伤,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但没必要觉得我也会为了这个一蹶不振。” “我们俩的相处方式,不适合这样。” 不适合这样非常一时兴起,如同都弄宠物一样的关心。 第65页 喻棠足够敏锐,所以才会顺着记忆里的话头往下找。如果她愿意,她有非常多种的交流方式针对那些对她怀有阴阳怪气的恶意的人,只是她从来懒得管,也不想找事。 喻展文忽地坐起了身。他看起来有点惊愕,桃花眼微微一瞪,对着面前的人。 喻棠站起了身,她嘆了口气,软化了语气:“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了。我们下次好好谈谈。” 喻展文从前明明没有这样容易让人看出想法。 事实证明,长年累月随心所欲惯了,是会失去部分基础的观察能力和思考能力。他在这种地方终于显露出一点真实的年龄。 而薄氏集团最知名的地方在于掌舵手足够敏锐,从来紧跟政策,善于调整策略。 薄越在这一点上非常像他的父亲,足够严谨,但也胆子颇大,从来不会被舒适圈困住脚步。 和喻展文不一样,他忙的脚不沾地,几乎没有任何空闲听到风言风语。接触的人不是合作伙伴就是下属,大多都有不可抗的驱动力,没听说的人是一部分,听说了不敢提也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压根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嘆息一句有钱男人的日常就算过了。 薄越原本没打算那么轻松就松口,然而公司有重要场合需要他出席,他只能当晚从紫金汇出来,睡了三四个小时,又动身前往美国,肉体凡胎当作钢筋铁骨。 在这样的忙碌里,他那早几百年远在法国的母亲打来越洋电话,几乎是一年一次的。 他正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剃着鬍子,极度冷淡地和自己的映像双目对视。 “薄越,你是不是一年不来见一次你妈,电话也不想打了是吧。” 严厉的女声,隐约可以听见法语歌曲顺着听筒传过来。 薄母是大家出身,嫁给了薄父后,按理说也该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但她受不了婚后男人逐渐显露的自我中心,甚至还对着糟糠出身的前妻念念不忘,因此出言不逊了几次,两个人关系就此僵硬,而自从薄家开始在北城势力占据上风后,男人就更加没有了顾忌,开始在外面养贴心的情人。 她不甘心离婚,娘家也因为生意并不同意。到了这种级别,婚姻就不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它牵涉着方方面面的利益,股票,还有更多隐藏在巨大冰山下的东西。于是崩溃之余,索性丢下孩子投奔自己在法国定居的姐姐,从此一去就是二十几年,偶尔才回来几次。 非常相似。 薄越记得高中时候,他每一次听到喻一容直接坦荡的抱怨,都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优雅又虚荣,娇艷却极端。和他父亲关系最差的那段日子里,他在床前读书给她听,毫无防备地被女士香菸在手背烫出一道痕迹,说是他冷冰冰的样子,和那个男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令人作呕。 薄越不觉得自己的出身有什么可怜的。或者说,这种家庭大多类似,各自藏了一堆见不得光的事情。 和大多数人相比,他生来就在顶端,对于普通家庭的温馨生活更没有任何嚮往。但确实有种分明的戾气和黑暗藏在他的骨子里,只能用繁杂细緻的法律条文开解。 那场车祸之后,这种极端抑制着的暴戾感逐渐在骨头里横冲直撞,让他最终选择放弃了被大部头包围着的法律事业,顺着一条隐隐的小道走了下去。 看不见光,也遇不见人。 “听说你找了个小三儿,说是还被亲家家里的人撞见了?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你要什么样的都行,就是第三者,绝对不行!” 他的母亲在电话对面厉声,抬高了嗓音,“你是要我被薄阳那个小崽子气死,是不是才会放弃这种想法!你要是非得坚持,我明天就回国,给你换个大家闺秀相亲都行。” 薄阳人去了巴黎,特意还是只是生意巧合,不得而知,要说两个人在什么场合撞见,也非常自然。这些或许都能用偶然解释通,唯独去之前见了肖柔一面,这件事却是隐秘又清晰。 薄越对这些一清二楚,所以他只是非常沉静地按开免提,继续修正面上的胡茬。 他这些天昼夜颠倒,看起来有些苍白,但不能不修边幅绝对是底线。薄越身边同年龄的人,大多开始学着留点鬍鬚,显出成熟男人的风范。但他不行,极端洁癖是在一言一行里的。 此时他听着对面逐渐变得尖刻的嗓音,无端地想起了喻展文。 很多次,非常多次。喻棠掩饰得极好,但都在提到这个名字时,会有非常隐秘的烦躁和无奈。这让人觉得亲切。 “喻棠那小妮子我早说不行,半个聋子,还有心理病,怎么给你管家!” 薄母还在说话,整个人在气头上,有些不受控制。 薄越没有笑,他只是等对方说完,非常沉稳地开口。 “这齣婚约不会有任何更改,”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种近乎藉助法律,剖开人心中隐秘的痛快感,“您没必要回来。” 事情都还在掌控的范围里,包括他想要的人和事情。 为了目的,心理上必要的疼痛和流血都是无可避免的,但也不妨碍他採取一些手段,让有些人不得不心软。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在您心里,不是一直是个死人吗,希望您不要再试图评判死人身边的事情,这就很好。” 第66页 薄越的下巴被剃鬚刀微微拉出一道口子,渗出一丝红色,他不觉得痛,淡定地用抽纸擦拭了一下。 随即伸手,挂断了电话,不再管那边瞬间变得尖利的女声。 电脑屏幕上还闪烁着新消息。 薄越穿着浴袍,到桌前瞥了一眼,思虑着什么,进入了自己的私人邮箱,薄杉发来的邮件一如既往,因为联繫不上人,所以只能以这种方式劝说他和薄阳好好相处,让病中的父亲少分些心。 看起来已经是相当完美的做法。 薄越看着里面温和在理的劝解,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又翻开了车祸事件的记录,静静看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祝姑娘们国庆快乐!假期快乐! 出门旅行的姑娘旅途愉快,和我一样家里蹲的姑娘们好好休息! 对了,还要注意保暖哦,三沙今天重感冒眼泪汪汪躺尸了一整天…… 第39章 39 车祸当晚, 谁也没有预料到会出事。 北城的公子哥们相邀去山上飙车比赛, 薄越从前性格不像现在这样内敛稳重, 喜欢过极限运动, 其中就包括飙车。因此读法律之余, 会在夜晚参加不少刺激的比赛活动。后来金盆洗手,虽然不会亲自参与了,但偶尔也会受邀去观赛, 或者试着跑几圈。 这其中大部分,自然还是与生意场合上拉拢关系挂钩。他沉迷时一意孤行, 不再着迷后,也一样不听人劝告,通通都是经过考量后才会参加。 那天晚上几家少爷相约试新车, 其中李家的那位据说经不住家里妹子闹腾,所以带上了家属。喻棠纯粹是跟着李嫣云去凑热闹,遇上他,就顺便打了个招呼。之后两个人会凑到一起下山,也完全是因为正好两个人半途都有事, 顺路下山。 晚上的车内很安静。 薄越大体能感觉到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对自己存着点好感,但因为这样类似的经历太多, 加上对方表露的也不太过分, 所以原本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回想起来,这应当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对喻棠产生印象。 样貌出众,是透着英气妩媚的漂亮,与此同时又非常的安静, 脖颈修长,听人偏头说话,眼睛里闪着微光。薄越平日里如果不是非必要,一般是绝不会主动说话的,然而那一刻,他却很温和地主动开了口。 “你之前是一直在国外念书?” 喻棠嗯了一声,轻声回他,说是之前在学音乐,在北城一直读到高中。 薄越又问:“是哪所高中?” 喻棠愣了一下,便报上了学校名字,随即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是自己高中时占了不少学校便宜,霸占了音乐楼的练习室。 逆行的车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迎面开了过来。 直射的大灯,毫不避让的路线,伴随着山呼海啸一般的轰鸣,彻底归于沉寂。 薄越时至今日回忆,仍然会觉得一切都好像命运作弄一般,开了玩笑后,荒诞地朝你露出微笑,看,这就是不可预测的结局。 可惜的是,他一如既往的命硬。 这种说法指的是,他不管被人指着鼻子说多少次“你去死吧”之类的恶毒诅咒,都始终能从高空跳伞这种时刻伴随着危险的极限活动中存活下来。 这次车祸也是一样,他甚至只是受了严重的外伤,养了一段时间,很快便好了,重要的器官没有一处受损。 不同的是,学音乐的喻棠丢了一只耳朵,如同丢了半条命。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薄越对于自己有非常清晰深刻的认知,因此一点也不惊异于心理医生的提醒。 他从小开始,就鲜少产生共情这种情绪。对于直白热烈的感情表达更是如此,冷静到近乎冷酷。而或许是因为父亲严苛忽视,母亲冷漠虐待,薄越比同龄的任何孩子都要更快地进入叛逆期,只不过是毫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一点痕迹不留。 再小一些的时候,薄阳会当面挑衅他,会把他养的猫偷偷抱出去放了,或者打碎他最喜欢的盆栽,时候被薄父揍上一顿。薄杉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扮演和事佬,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在极小的年龄里走出叛逆期,顺理成章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就开始利用这种境遇。 每当薄阳又开始蠢蠢欲动找他的麻烦,他就会忽然对某种事物产生超乎日常的兴趣,引诱对方出手以后,再作无事人。薄父出手成了他手段里借来的那把刀,极端平静的情况下,将仇恨转嫁到了另一方,冷漠旁观。 他非常喜欢这样不动声色地利用各种规则条例,并且精于计算。这种自我的方向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个极端。 那场车祸背后的调查并不容易。 主使者几乎算好了一切,包括司机出现在那里的原因是运送货物,山脚下有一段监控死角,涉及的人员是北城内各家各户的小姐少爷……这都完美地组成了无法迅速展开追查的原因。 非常适合动手的时机,也是只有精心计划过的人,才能瞄准的空袭。 只唯独一件事,对方或许算漏了。 或许是长年累月的极限运动,使得薄越拥有比寻常人更强的意志力,他没有第一时间彻底昏迷过去,在保持着艰难的呼吸状态下,对第一个赶来的自己秘书吩咐了什么,才彻底失去了意识。加上秘书的确是值得依靠的左膀右臂,真的把事情办的妥帖。 第67页 “x月x日,病人维持在植物人状态,但已有一定程度上的知觉反应……” 对外,这是一起酒驾司机当场死亡的意外事故。 对内,这是一出精心安排的谋杀,失去意识的凶手被他严密地控制了起来。 薄越的一位好友军区出身,为他隐秘地通了层关系,使病人转入了极度私密的医院。 “唯一的问题是,喻小姐那边不好处理,”好友一针见血,“她看到了司机最后的动向,这事儿是在病房里进行的,听到的人估计不少。” 好友和他从小相识,又一起参加各种极限运动,两个人是一起在大洋彼岸的美国遇劫匪的情况下共生死的关系。他知道薄家内部的情况,薄越过的并不是表面上那么随心所欲。 二人性格相似,戾气轻狂都藏在文中的表面下,是难得交心的朋友。 “不要紧。” 薄越当时非常镇定地回他,难得张扬地笑了一下,“这件事我来处理。” 在那样的心理状态下,这种真实的场面自然而然就成了女孩子幻觉中的一部分。 他做事情一直讲究彻底高效,从根源入手来的更快,也不介意提供足够丰厚的奖励诱使人违背那份职业责任。 “……今天我提笔写的这封信,其实也只是写给我自己看的。人的感情非常难以控制,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教授曾经说过的话。该来的时候,情感如排山倒海的呼啸声,震耳欲聋,时刻让你心里的那根弦蠢蠢欲动。你会想像与喜欢的人一起去梦想的地方,如果是我,或许会是想跟他一起去一次维也纳。” “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件事永远无法成行。” 电子照片上的笔记清晰,秀丽公正,纸张因为被折了又折,留有非常明显的痕迹。 是他照顾喻棠的那段日子里收拾东西时机缘巧合读到,又忽然一时兴起拍下来的。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成了最佳的镇静剂。 薄越做过不止一次,他用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人的梦。许多次——包括薄阳在他办公室里大剌剌砸东西那一次,他都会有当场将人直接击杀的冲动,用武器,或者是别的什么。 好在有人是他的药。 薄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转身,视线之下皆是繁华夜色,埋葬着无数人的梦想和幻境。 第二天还有详细的工作安排,薄越不打无准备的仗,他一如既往,强迫自己入睡了四个小时,在透亮的日光中醒来,计算着时间,又拨去一个电话。 这一次终于有人接通。 喻棠可能是刚刚从外面回到家,声音听起来有些喘。这令他想到了两人短暂的同榻而眠的夜晚,女孩子的呼吸声就在耳边,非常轻浅,乖巧地任由他摆弄,揽住后会静静地缩进自己怀里。这个时候,薄越会感到比任何时候都要安稳。 “糖糖,之前那件事,等我回国之后,找个时间再好好谈谈之后的安排吧。” 薄越非常淡定地扯着谎:“这件事毕竟也是两家相关的大事,我需要先回去跟父亲这边商量一下。” 他忽然将电话拿远,咳嗽了一声,又才接回通话中。 和想像中一样,哪怕是两个人关系近乎走到了尽头,喻棠也依旧錶露出了非常配合的态度。她在短暂的暴怒之后,一下子又回到之前两个人相处时会出现的状态。 薄越听着对方的声音,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又将手机拿远,继续道:“好,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两个人都冷静得不像是在商量婚事解除的事情。 通话的最末,电话那边的人终于犹豫地顿了一下,有两秒没有出声。 本来该说再见的薄越一样没有说,他在晨光里起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脚下的幢幢高楼。 “……你感冒了吗?” 终于听到了预计中想听的话,薄越并没有显露出一点不对。 他只是相当从容淡漠地嗯了一声,说还好,只是昨晚又忙了很久,淡淡地描述完了,还对对方道了声歉。 铁打的人流露出的脆弱骗人,向来不生病的人偶尔生一次病效果只会更好。 “保重身体。” 果然,喻棠的声音犹疑着,夹杂着嘆息,或许还有点儿别的情绪,但总之是放柔了语调。 “嗯,没事,”他依旧淡淡地,缓缓且慢条斯理,波澜不惊,“见面再说。” 薄越转身,进了洗手间,摸着脸上那道昨晚被剃鬚刀刮出来的伤口,扯了扯唇角。 注视着镜子里的映像,如冷峭地注视着陌生人。 第40章 40 喻棠不知道前几天的事情传的有多远。 从日常生活来说, 她的状态本身就和普通的阔小姐一点挂不上钩, 圈子也是完全不重合的。 高中时期的同学举办同学会, 电话打到她这里, 问她是不是要来, 又问是不是能联繫上李嫣云。喻棠左想右想,开始没想明白今年怎么会想起来联繫自己。毕竟说白一点,私立贵族高中出来的学生, 大多也就是一个圈子。听到后半句才明晰了,哦, 这是沾了自家好友的光。 大小姐的业余生活安排的相当丰富,哪怕是她的消息也有回覆不及时的时候。 第68页 喻棠行动力也很高,她拿出手机, 顺手拨了过去,接通后问的也果断。 “你没看消息?” 李嫣云人还为着上回喻展文上门把人带走的事情耿耿于怀,再一次把中年男人批判了一通以后,才哼哼唧唧地回她:“我在学校。” 喻棠一时间也愣了:“你在学校干嘛?不是,你在哪个学校啊。” 琢磨过来后, 她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多半又跟那位对方心上牵肠挂肚的教授有关。李嫣云这回不仅是动了真格,而且沮丧消沉过一段时间之后, 真就打了大小姐自己的脸, 完全背弃了曾经说过的话,准备在一棵树上挂着吊着,等一个结果。 这种执着的状态,她只在车祸后刚刚恢复意识的那段时间见到过。 李嫣云那时候钻牛角尖, 一个劲儿地认为,是自己当天非要好心撮合好友和好友的心上男神,带她上山,才有了那出事故的后续。因此自我揽责以后,有将近两三个月的时间都只敢偷偷看她,平日里只靠四处打听消息确定这边的状态。最后还是喻棠恢复的差不多了,主动打了电话邀约,两个人相拥抱头哭了一场以后,才给顺利开解开。 喻棠等了半天等到对方的回覆,心理道了声果然,也不奇怪,只是转达了一下高中同学会的消息,让她记得回复负责组织的同学。 李嫣云的话音顿了一下,问:“负责组织的是那个女的副班长?” 得到肯定的答覆,她的笑声忽然一变,带上了几分嘲讽:“这人也真是好意思,当年你的身世传出去,没少有她在背后煽风点火。家里没喻家有钱,又看不惯你,只能这么瞎折腾,现在还好意思打电话给你……” 喻棠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她问:“不管这个,你去吗?去的话给我说一声,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们俩高中时一贯是在共同出现的所有场合捆绑的,现在这个做法也算合情合理。 李嫣云一下乐了:“行,乖乖的,等我吩咐啊。” 要和薄越再见一面,喻棠没把这事儿给对方说,一是大体能想像得到好友的反应,二也是不想再给对方添麻烦。 李嫣云是家里娇养着的女儿,但也并不代表很多事情,家里就不会看得清楚明白。其中就包括她最近身上这档子事儿。按照大小姐的脾气,她相信对方说出来的狠话绝对不会是空话,但也相信,李家的其他人表面应了,实际上不会怎么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插手。 她不想因为这种情况让好友同家里大闹,因此最近都尽量避免提起这件事。 说起来,薄越这样的人,竟然也会又感冒的时候? 她想的远了,思绪有些不受控制,难免就想起对方喝酒喝得微醺,低声下气一般地说话,像是示弱和撒娇。 想这么多干什么。她又很快地摆正思路,不再多想,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跟前台小妹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喻棠达到黑胶唱片店时还是下午。 薛泽齐同她约好再聚的地方相当巧,正是上一回她在甜品店附近的新发现。小提琴手人早早的到了,他今天头发没有做任何工整的打理,只是碎碎地贴着额头,加上微微偏黑的肤色,衬得整个人非常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除了长得出挑好看以外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加上周身悠闲非常的穿着,这么大剌剌地站着,竟然真就没什么人认出来。 “古典乐的受众还是很小的。” 薛泽齐十分坦然,好像看出对面人心底的疑惑:“哪怕是在发祥地欧洲,只要不是在音乐厅,一个亚洲人走在街头,是不会怎么受到人注意的。就像我们中的许多人看他们一样,分辨不清楚。” “我是很喜欢这一点,至少它让我的日常生活变得简单。” 薛泽齐显得依旧健谈,一点不像是一个知名的音乐家。除了常年在国外生活带来的措辞习惯,没有一点特殊的高高在上。 他仿佛是天生就有不动声色融入一处生活的能力,能够成为画面的一部分,而不是观察者。 这让喻棠有些羡慕。 “你还是那么直白,alex。” 喻棠也笑了。她很快也找回了曾经的相处模式,她同对方的确算是革命同道者的情谊更多,要说是朋友,其实对彼此的个人生活几乎都是完全的不了解,也不必了解。这更让人觉得从容自若。 喻棠在国外时就庆幸于此:从小到大,但凡是了解到自己身上一堆故事之后,许多人就会带有情感倾向一般地用异样地目光看着她。而自己其实非常无奈且烦躁于这一点。 费城的那段岁月里,无论是同学还是朋友,都没有此类的纠葛出现。 “这里老闆是我的朋友。” 薛泽齐一点也没有两个人久别多年后再聚的生疏感,还像是当年那样,跟她聊起喜欢的音乐故事,见面之后也没有尴尬的自我介绍,简单寒暄,而是直奔主题,直来直往贯彻到底。 两个人推门进去,店里灯光微暗,暂时没有他们以外的客人。 里面的老闆抬起头,笑着称呼他:“alex,今天怎么有佳人相伴。” 然而也就是止于此了,之后并没有再过多的打趣,除了问一句喻棠的名字外,再没有多的好奇心,留给了完全安全的私人空间。 第69页 “……其实在这里开店完全不赚钱,喜欢的人少,需要靠爱好者的宣传才能经营下去,”薛泽齐和她来到一排唱片前,平淡地开口,“但这是店长和他太太的约定,约好回国养老时,就开这么一家小店。” “养老?” 看起来还很年轻啊。喻棠有些迟疑地出声,她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提起这个话题,还在琢磨是不是适合问出口时,又听到对方道。 “很年轻对吧。” 薛泽齐的目光滑过一层唱片,又朝她微微颔首:“店长的夫人和我是同学,去年因病去世,店长依旧不愿意失约。我和他其实是在夫人的葬礼上见的第一面,他说,人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去做,把握当下,只争朝夕。” “过去,老师跟我说我的体型问题时,我也是那么想的,所以才非常迅速地做了抉择。” 他的目光非常平静,以至于过分简单,看不出有别的任何想法,纯净地泛着浅灰。 “之前同店长说起,我的一位学音乐的朋友或许因为一些困难,看起来在犹豫是不是要彻底放弃音乐时,他让我转达这个故事。” 薛泽齐的声线依旧清朗,透着熟稔和老师一般的劝导。 他非常淡定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叫了女子的全名:“喻棠,是因为你的耳朵吗?” 时间仿佛一下自静止了。 喻棠怔了几秒,她微微侧头,以仰视的目光看回去,顿了半晌,又摇摇头,笑了起来。 “我猜应该有很多人都说过你的做事风格直接。”她缓缓地道,能听到周遭空调制造出的冷空气流动的声音。 难怪会在那次后台,她所以为的第一面时就问的坦白直接,点出耳朵的问题。 喻棠此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反而不是怎么被对方看出来,而是觉得感嘆。 寻常人看到她的生活状态,开了钢琴工作室,拥有了独立的事业,还和音乐相关,或许不会有任何她放弃音乐的联想,就连李嫣云也没看出过这一点,只当是正常的抉择。唯独这个人看得明白。喻棠是主动选择锁死了那条路,她选择了平稳的生活,而非继续去到音乐圣地,追求克服自己在钢琴上瓶颈困难。 薛泽齐的确还是三年前那个体重超重的alex,外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本质核心却没有变。行走如风,在世界中自有一套和他人相处的办法,说离开时就离开,目标明确,不带一点犹豫。这样性格的人获得成功,或许根本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而她则是完全的不同。 喻棠想的明白,又摇摇头:“不是。” 她非常清楚自己性格的缺点在哪里。除了看起来脾气极好,不太在意很多事情以外,其实相当地执拗。甚至最开始做走上专业路抉择的初心,不过是想逃离她那个不甚靠谱的父亲身边。当她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逐渐感觉到缺乏动力时,她获得了从日常生活中的动力,这才是停下脚步的根本原因。 “其实我最开始的打算,就是成为老师。” 这不是在说谎,喻棠说的真心实意。她转过身,直视起面前的人。 她最开始的确是想有一份能够彻底脱离开那个人的事业和生活,非常私人的愿景,只是后来的确燃起了热爱,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提琴手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仿佛在确定她有没有勉强说谎一般。 时间凝固了一会儿,很快,才又转移了话题,抽出一张唱片,聊起了别的事情。 刚才的谈话像是短暂的梦境。 聚会末尾,她没有与对方共进晚餐,薛泽齐归国事务繁忙,并不缺人相邀。 两个人刚刚互道完再见,像在费城时那段做邻居的岁月一样,各回各家,薛泽齐忽然又从后面折返回来,递给她一张名片。 “你如果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可以通过这上面的号码或者微信联繫我,”小提琴手就连展露好意,都是直接犀利地辟进中心,一点都不脱离带水,“我可以为你引荐老师。” 他微微颔首,略靠近对面人的左侧,不动声色地照顾到曾经好友的身体情况。 “不是人人都是贝多芬,但都可以走自己的路。” 这番大道理也被他说的轻轻巧巧。薛泽齐的目光微微向前方瞥了一眼,正好是喻棠后背延伸出的距离,视线被街角口的弯道所折断,又收回目光看她,显得非常坦荡直白。好像他这个人,行走犀利,永远坦荡如风。 这番好意令人无法婉拒,连带名片也成了其中的一部分,不得不顺势收下。 喻棠郑重地道了谢。 她知道,对方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不过是两个人大致都懂这条路上的难,又恰好曾经一起走过一段,这份好意出自于勉强算是半个知己之间的高意,已经是留有退路的照顾。 告辞之后,她也没有立刻乘车回家,而是转过唱片店,又来到平日喜欢的甜品店买了蛋糕,再出门时,脚步却忽然顿住,没有抬头,而是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背对着街口照了一下。 那里什么都没有,视线的死角,只留有一从花坛中的绿叶,在夏日炎热的风里轻轻摇晃。 她收回了镜子,又抬起了头。 第70页 像一般圈子里出来的子女,大多都会因为身份特殊,在学校里受到一定程度上不同于其他学校的安全教育。她自认没有重要到那个份儿上,但毕竟也是喻家的一部分,安全相关,读书时也学的很是认真。 喻棠没有按照来时的路走。 她淡定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上了公交车后刻意更换了几次路线,等最后一次到了公寓门口,掏出镜子试图补妆时,才恍然额前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好在喻棠平时一贯沉稳,她脑子里一时间冒出了很多思路,脚下则加快了步子,直接进了公寓电梯。 夕阳西下,一个人的电梯内也显得陡然变了味儿,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变得微妙起来。 她抽出钥匙,死死地捏在手心,以防万一,给喻展文和李嫣云各自去了一个消息。前者是亲人,后者是朋友。 楼道里还没有到灯亮起的时候,只有落日余晖点点,映出一道黑色的,颀长的身影。 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不声不响,毫无动静,拖出的影子宛如黑夜里静谧的诡异迹象。 有点像那个梦里,倒在地上时看见的年轻死神拉出的黑色身影。 喻棠脚还没有转过电梯口。她感到自己的背上出了一层薄汗,不得不努力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惧叫喊。 正要镇定地转身,忽然听到那边的人开了口。 “糖糖,是我。” 如融进了夜色一般。 薄越的声线在暗色里响起来,十分温和,“怎么了吗?” 第41章 41 声音响起得突然。 这边站着的喻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瑟缩了一下。 走道里还有最后一点透过窗户投下来的微光。等看清楚来人后, 她眨了下眼, 平和了一下起伏的呼吸, 才把心头的惧意压下去。还不等开口回答, 那边的男人已经慢条斯理地走过来,微微低头直视着她,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 “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遍, 用十分沉稳的口吻,带着熟悉的, 会在柔和时显露出的那种诱哄的宽慰。 这让人有一种两人间的关系还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原地的错觉。 不过错觉也还是假的。喻棠盯着自己的鞋尖看了几秒,又才抬头:“没事。” 她试图把话说的轻松,一边把手机放进包里:“刚刚误以为后面有人, 电梯里又太黑,心理作用嘛,所以有点被吓到了……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虽然令人有些不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间, 自己的确是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这实在是有些讽刺。 她说到最后,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相当明显的转移话题, 又用极度客观的语气逐渐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维持着听起来很客套的寒暄语气。 薄越不再颔首,站直身子,语气重新变成平日里那种淡淡, 说:“事情推进的很顺利,加上还有些事情,就没多做停留。” 这是这人的一贯作风。他的目光沉沉,看得透彻。 总是试图在事情之后显得波澜不惊风平浪静,只会在些微细小的动作中流露出一点不对,如果不是非常熟悉的人,甚至不会发现其中的任何不对。喻棠的半张脸微微侧着,洁白纤细的脖颈显得更加透明,眼神平淡,就和那天晚上一样,明明已经脸色苍白,双手颤抖,可还是没有明显的发怒,一切的谜题感受都藏在心里压抑着。 这样的性格,最难去猜她的心绪。 因为曾经有过严重的心理疾病,于晴曾经万般嘱咐,让他如果可以,在相处时密切注意喻棠日常中的状态变化。 薄越从来作风果断,在这事上也执行的彻底,但到最后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只是曾经注意到,对方在接到不太中意的人的电话时,会不动声色地把手机调整到失去听力的那一方。他不知道做了人工耳蜗后的听觉和普通情况有什么不同,但大体能从这个动作感受道对方的情绪。比如对着喻展文,或者是一些不太友好的家长。 这算是难得的小女孩心性。 身为观察者,薄越从前觉得有趣,在大多数情况下,也都会隐隐过问一句,如果有能不动声色地帮对方缓和心绪的办法,也会相当自然地提出来。比如之前相约吃饭那一回,就顺势提议两个人单独用餐,也算是放松心情,只不过又被对方否决掉了。 现在回头看看,这也算是两个人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的一种,只不过谁也不说。现在又好像因为自己的一些动作,关系走进了死路。 暂时性的。 薄越不动声色地想,盯着她的脸注视了一会儿,一直到对面的人仿佛觉察到这边的不对,又提起了手里的袋子,顺着往下很平淡地开口。 “之前有一次吃饭掉在餐厅里的耳饰,一直说还给你,结果拖到现在,今天正好路过,”男人以一种不容拒绝,但非常柔和的语调叙述,“不知道现在方便进去吗?” 喻棠怔了一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哪回丢过耳饰,不过因为两个人一起约饭的次数着实太多,因而也不太确定。 两个人上次都把牌摊成了那样,现在见面,又该怎么个算法。 他完全可以让秘书送过来。她心里冒出的想法很直接,有些沉默,最终又想起两个人那通电话里的说法,约好见一面,现在也或许也该算顺理成章。正好把该谈的都谈了,一併解决彻底,免得又被谁闹出点什么,掺和进来又变得麻烦。她脑海里准确地浮现出两个身影。 第71页 而且真要说的花,这是不是能算是不少文学作品里说说过的,“分手前明算帐”? 喻棠没出声,点了下头,掏出钥匙,临到进门前,下意识地往自己身后又投去一眼,还有些后怕。视线被一堵跟进门的身影所阻断,是薄越跟进来换了鞋子。 玄关的灯比外面亮的多,两个人拉出的长长的影子融成一处。 喻棠拎出两双拖鞋,转过身时,因为习惯性的动作,不得不抬头看了看。 薄越恰好弯腰换鞋,两个人距离隔得十分微妙,但男人没有投过来任何目光,只是从容地换着鞋,侧了身,光下轮廓分明凌厉。 喻棠目光滞了一瞬,凝在对方的唇角,犹疑了两秒,然而却什么也没说,一直到二人沙发上坐定,她又倒来两杯水。 没有问对方要喝什么,是因为她到底也还记着两个人关系是怎么即将迎来结局的。 喻棠自认为还不是什么受虐狂,至少还有些保持距离的权利。 对面的人气定神闲,和之前一样,被一种悠哉从容的气质包围,到那里都是掌控者,却始终没有率先开口。 喻棠抬了头,又垂眸想了几秒,心里不知道怎么,逐渐变得有点烦躁。 她脑子里琢磨思考的过程也显得一点痕迹没有,两个人一人一方沙发,一如李嫣云之前吐槽的,他们俩坐在一块儿,谁也不会看出是恋爱中的状态。 “你脸怎么了?” 她到底还是主动开口。 薄越眨了下眼,很平静地说:“不小心刮伤的。” 一张英俊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这是怎么遮掩也掩不住的。 喻棠这时候注意到,对方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清瘦了些,面色苍白,嘴唇泛着微微的白,整个人都透着连续过度工作后的疲惫。 喻棠感到自己的心绪随着这个发现起伏了一下,她张张嘴,想继续问下去,想到印象里温柔文静的那个女子,最后又成了厌烦和沉默。 厌烦的是对自己和对方,二者皆有。 “你之前电话里说想谈谈,”她把话题引到正途上,直接开门见山,“是想说什么?” 薄越还是坐得如松一样笔直。闻言,他把袋子放到桌上,点了点头,说:“我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婚约的事情。” “爸最近身体还是不太好,”他非常自然地说下去,“我担心突然提到我们俩的事情,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这些天集团内部事情太多,大姐和二哥都很忙,想等之后都尘埃落定,找个重要的时间说一下,这样比较好。” 喻棠没什么异议。她还是懂尊老爱幼这个道理的,因此点了点头,显得很配合。 “而且正式一点,对很多事情都好。” 薄越到了这个时候,依旧维持着他那种考虑事情讲究周全的方式,哪怕听起来怎么都不名正言顺,非常讽刺。 对很多事情都好?意思是,对她也好? 这边的人这次没有立即出声。如果真是对她也好,就不会想到事情败露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还是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那么肆无忌惮? 还是说,这是在人群中当习惯了掌控者后会有的通病,出于责任的婚约的确和正常的情况不一样,所以能把自私和自我也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她最开始隐秘地觉得惊愕,惊愕后又微妙的庆幸,一直到照片出现,一切有过的想法都还是往最悲观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那种男人,口味百分百是能被自己掌握的清纯小白花。” 喻展文在简讯里下的结论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而这种说法,与车祸前后的她都决计挂不上钩。 喻棠又觉得疲惫和焦躁,目光飘到袋子上凝练了一会儿,想起明算帐三个字,忽然站起身,去到书房,从抽屉里翻找了什么。 还好他们的订婚匆忙,并没有仪式,也没有戒指,现在看来是避免了一件尴尬事。 她把盒子推过去,也说的平静:“这个也还给你吧,之前的可能还需要花时间整理一下。” 之前的礼物一时半会儿翻不出来,最近的也就是这串项鍊。 其实还是有些讽刺的,那时她收到这串秘书送来的项鍊,半晌没有思索出个由头,上网搜索了一番前主人的信息后,发现那位陈姓大导除了作品众多,身上还有极容易引来艷羡的,传说一样的完美爱情。 完美爱情她倒是从来不希冀,眼下最单纯的目标,只是希望事情能赶紧了结,回归到平静的生活当中。 那边坐着的薄越依旧显得沉静。 她从前佩服这种不动如山的作风,现在才发现,脱离了很多层关系后,这种风格才最让人容易烦躁起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时隔不知道多久,终于说出了重话:“薄越,我觉得很多事情,你都不必去标榜什么,我让步,是因为我觉得生活比什么都重要。你也一样吧?” 男人嗯了一声。 他看起来十分随意,眼神滑过面对面坐着的人,冰泉汩汩,有种极端沸腾着,且藏埋已久的诉求融进了血液中。 这跟很多人扮久了标准好人是一个道理,总有忍不住的时候,这种感受曾经在他看到某张照片时飞快地出现,又很快地被自觉镇压下去。然而此时,有种深渊的呼唤在耳边作响,携带着无法克制的偏执欲,要把人传染成瘾,彻底吞噬成不正常的魔鬼。 第72页 “不过我并不需要你的让步,”薄越向前倾靠了一下,目光滑过桌子上的首饰盒,眸色深深,“糖糖,今天下午我去工作室时,听说你有约。你在哪儿?” 第42章 42 这是在质问她? 喻棠的第一反应非常直接, 有那么一秒觉得对方好像变了个样子, 不是外貌上的变化, 纯粹是对待旁人的态度, 终于打破了隔着纱的虚无假象。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 并没有在觉察到愤怒的一瞬间即刻说出口。喻棠从小在喻展文身边见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女性,性格各异, 或许看的多了,在为人处世上也有了些许影响变化。 喻棠甚至觉得, 过去那段时间的相处,对方身上那种无处不在的从容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她。 “我当时的确有约。” 她听到自己说出口的话语气平稳,好似最佳明证。 “但是这件事我不觉得需要向其他人汇报, 成年人都有自己的社交生活,这很正常。” 即便是在两个人关系名正言顺的时候,薄越也从未问过她类似的问题。她那时还以为算是勉强的默契,互相不多干涉,反而是今天忽然之间走向不对。坦白说, 在这种即将结束的关系作条件的情况下,她非常直接地觉得被冒犯了些许。 “你误会了, ”薄越又换了个说法, 他的语气依旧没变,相当温和妥帖,“这只是担心,糖糖。” 喻棠这下回的很果断, 她没有继续做纠缠,而是直接说:“这个我可以直接回答。我真的没事,你完全可以放心。” 她又起身,把首饰盒往对面的人面前推了推。 果然都是错觉。所谓醉酒后表露出一些直率的脾气,或者是难得显露出一点真实的想法,喻棠觉得从头到尾都是误会。 这个男人照旧还是那个什么都不会说出口的人,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控制者。也适合她。 “不谈这个,”她沉着地换了话题,“你把这个收回去吧。” 喻棠没有给自己找不快,主动提到肖柔会不会以后觉得不爽的问题。那有点太刻意,她见过的很多次争吵中,许多次女方处于下风,都是因为提到了别的女人的名字。她至今没有去想过对方的关系,是纯粹独善其身的道理。 薄越的目光凝在茶几上那一点,随即很快地抬起头,轻轻摇了摇:“我不会收回去。”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说法却变得无理取闹:“把过去全部抹掉,这不该是现在这个阶段的做法。” 喻棠感觉到心里那股烦躁翻涌成浪,她道,“我会配合你,但其他地方还是尽快早解决的好,也没必要过于正式,真的,我不在意其他人会说什么。” 薄越这样的个性,的确是会让人在争吵中极快陷入到被动的那一方。 她站起身,却因为一瞬间动作过猛,眼前眩晕几秒,又倒回了座位上。视线彻底变得清晰的第一时间,发现竟然是薄越伸出手将她手腕拉住,目光淡淡地凝视着这边,带着看不清的意味。 屋子里气氛一时间陷入僵局。 喻棠道了谢,手还没有抽出来,门却被人敲响。 她压抑住浮动不安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手腕抽回来,说:“抱歉,我去开门。” 这个时间上门的人可能性不多,但只要不是喻展文,一切就都还好说。 不,或许这种情况,那个人上门是更好的抉择。 喻棠始终觉得屋子里的男人有几分奇怪。这种奇怪就埋藏在那一秒异样的质问中,有些阴暗,但熘得飞快,一点痕迹不留。 这种奇怪仿佛把她一下子也变得焦躁起来。 喻棠借着这个空隙努力平缓了一下情绪,门外站着身着黄服的快递小哥,笑容满面地提示:“小姐,麻烦签收一下。” “是同城速递,寄东西的先生特地嘱咐让今天之内送到最好,我跑这一趟不容易,”快递小哥笑得有些腼腆,“可以的话,还请您给一个好评。” 喻棠从来不在这方面纠结,自然答应了对方。她带着疑惑关上门,目光投在寄件人的名字上。薛泽齐这么多年在国外,竟然还练的一手不错的字,工整大气。 脚步在玄关处停了一下,她把快递盒捏在手上,又意识到,里面还有个相当麻烦的对象坐着。 绕过鞋柜处,就是男人挺直的坐着背影,宽肩窄腰,没人可以令他动摇一般。 喻棠本身心里的那股烦躁因为这不期而至的快递骤然打断。 她保持着沉默走了进去,随手将快递摆在茶几边沿,刚要坐下,却见薄越的目光好像动了一下,朝着快递投去一眼。 极为冷淡的。 那种奇怪的氛围又出现了,这一次不是错觉。 “原来是这样。” 男人站起身,把她笼罩在阴影下。 “……啊?” 喻棠一时半会儿没明白什么意思,却听到对方很从容地问:“糖糖,你下午去买甜品前,还有去别的地方吗。” 喉咙发干。 喻棠仰着头,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手臂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以愕然且震惊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 第73页 这个人好像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性格面貌,不需要思考,直觉正对她这么说。 “……你让人跟踪我?” 她握住自己的手腕,试图让自己更加冷静,往后退一步时却差点一个踉跄。 暗色中,男人眨了下眼,有种有余的轻松感:“不,我只是问一下,你不是提了蛋糕盒子回来。” 喻棠直觉不对,她顺着对方的目光落过去,的确看到一旁钢琴凳上摆着的甜品盒子,只是心里的震颤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薄越又往前走了一步,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在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彻底了结之前,”他的口吻十分平静,“你不能让新的东西把痕迹覆盖了。” 喻棠还处在有些混乱的情绪当中,只是还没来得及理清楚,面前就被一层灰濛的夜色所覆盖。 那张脸在视野里逐渐逼近,她感觉到左耳边的头发被人轻轻扶过,捋到耳后。那张天神一般锋利俊朗的脸,此刻变得尤其清晰。 耳垂被人亲昵地捏了捏,更让人不由得一颤。 “尤其是,你应该还喜欢我。” “准确地说,是至少应该还有些好感。” 他说的非常突然,口吻柔和,却更加让这边的人反应激烈,目光警惕,背后渐渐渗出冷汗。 “你……!” 这跟有人用手术刀直接地剖开秘密,告诉你他早就知道没什么分别。而这原本也该是从前关系里心知肚明却从不挑破的秘密才对。 薄越的眉眼微微弯了弯,打断她的话,带着微微的嘆息:“我给你把耳饰戴上,别的先不谈,好吗。” 指的是今天登门拜访的理由,被摆在沙发扶手上,从进门以后就没有动过。 他今天不正常。 而且刚刚本来已经恢复了正常,却因为快递的打断,再次让这种不正常的气氛充斥了整个客厅。 刚刚明明没有别的任何异常发生。 喻棠再一次——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梓觉得发现了这个人的另一面。她的手腕抖了一下,要出口的厉声拒绝卡在喉咙。 刚要发声,却觉得眼前一动,耳边响起幻觉一般的响动。是同样的声线和语调,定格在两个人同榻交颈而眠的画面。 “我觉得你很适合,所以就买了。不过下次最好还是一起去。” 这是一种温柔到几近虚幻的语气。虚假的幻境里,有人拥抱着她,像抱着难得的珍宝,而她微微蜷缩起来,巨大的晕眩感让人说不了话,只能顺着往后倒了下去。 男人好像觉察到了她的不对,说了些什么。喻棠在这种晕眩中找不到方向,她捂住额头,勉强地喊了一声。 “深呼吸,对……冷静下来,我就在你身边,没人可以伤害你。” 薄越的手从耳垂移到她的后颈,喻棠吃力的抬头,竟然有种非常熟悉的依赖感。眼前的视野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她控制住情绪,再抬头,第一时间试图让自己从对方的掌控中脱离出来。 “薄越,你……” “你需要休息,”薄越温和地注视着她,盯着她,目光又变得温和,“你先坐在这里,我叫医生过来,其他的都暂时不要想。” 薄越到阳台拨了通电话出去,目光却没有离开客厅。他安排完私人医生,想了想,又干脆给于晴去了个电话,让她按照老地址直接过来。 对方给出的回答很简洁,这是记忆在逐渐恢复的迹象。但可能是情绪激动受了刺激,所以才会出现头晕这种症状。 在彻底落下去的余晖中,他又对自己的秘书吩咐了几句。 “对,去查一下今天跟踪喻小姐的是哪方的人……” “还不知道对方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想尽办法弄清楚,”薄越目光凝在楼下,淡淡地,顿了一下,“不过,不重要的人可以先解决了。” 终于开始了。 这事件的一切都在顺理成章地进展。 他回过身,用余光注视着里面靠着沙发的人。 “……有人要动手了?” 最后一通电话里,他那位军队高层好友的语气显得非常瞭然:“那我们的猜测应该是对的。” 喻棠应该不止看到了车祸现场的事情,不然只是单纯就这件事,背后藏着的人没必要在他们俩关系传出破裂的第一时间就想要动手。 “谁要动手,结果都是一样。” 薄越沉吟了一下,声音冷淡,话锋一转:“其实你之前说的话的确是对的。” “……哪句啊哥,我金句那么多,想想啊……爱情让人失去理智那句?” “不,”他的声音很轻,“是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而坏人总会有失控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青柚姑娘的地雷=3=么么哒! 第43章 43 天色渐晚, 薄越一晚上接待了两位客人。 喻展文赶到公寓门口, 看见他表情仿佛踩到地雷, 很不友好地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前几天解决掉一出大事, 他认为是为便宜女儿排忧解难, 心情大好地约上朋友花天酒地,接到喻棠没头没尾的一条简讯,本身没多想, 后来酒醒了,终于觉察出一点不对, 这才立刻叫了个代驾赶了过来。 第74页 青年男子在这里看起来好像自居主人,衣着工整,衬托得这边从酒局上下来的人十分狼狈, 看着他非常沉稳地说:“伯父放心,事情已经解决了。” “别跟我伯父不伯父的,我是问,大晚上你怎么会在这儿!” 喻展文不依不饶,冷笑着在客厅坐下, 看着医生忙里忙外,一向松快的眉头紧紧皱起。 但这个质问没有得到回覆。薄越看他的目光平静, 又说了一句稍等, 很快转身去叮嘱赶来的医生。 过了十分钟,客厅里又多了一个人。李嫣云一头散发,从外市回来后直奔这里,看见两个不受待见的男人, 倒是还要克制地多,并没有问人为什么在这里,只是表情冷淡地打了两声招呼,又闷头要往卧室走。 “糖糖呢?” 然而走到一半被拦了下来,薄越个子很高,这时候微微伸手一拦,竟然一点过去的空间也不留。声音凉凉的,像夹着碎冰,“在里面休息。” 李嫣云试图推开往里面闯,依旧被人死死拦住。 拦着她的人表面上看起来没有用一点力气似的,冷静地注视过来,“医生也在里面。” 明明不是威胁,她却听出了一点威胁的意味。 好在李嫣云从来也不是吃这一套的主儿,借着余光看了一眼沙发上明显微醺的中年男人,忽然笑了一下,扯了下唇角,也转身在一处沙发上坐了下来,“好,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呀,也别想赶我走,糖糖给我发了简讯,不见到她安全,我不放心。” 美目一翻,就差没直接说出对这两个人的不信任了。 喻展文捏着一支烟,听到这里,修长的手指顿了一下,拧了剑眉,神色清明了不少,“她也给你发了消息?说的什么。” 这头李嫣云没答,只是甜甜笑着,又叫了声叔叔好,在一旁坐下,拿出手机按了按,作自在样。 她对这两个男人都没好感是真的。要问对哪个印象稍微好一些,大小姐语录里早说过,都是渣男,没必要比谁更渣。何况自己背后既然有人撑腰,能甩脸子的地方就没必要憋着,这是她一贯的行事作风。 薄越看着这么两个麻烦人物,神情淡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应。 生意场上更严峻的情况多了去了,这种场面一点也没让人觉得尴尬。 他只是在另一侧沙发坐着,一直等到医生出来宣布了情况,又跟赶来的于晴确定了一下,才从容地拿起盒子,提前一步告辞先走,并不欲与人多争这里的掌控权。 李嫣云心里巴不得他快滚,雀跃地起身说了再见,又笑着撺撵了几句一旁长一辈的喻展文。当然,她说的听起来很体贴,言语上说是叔叔这副憔悴的样子,糖糖醒来看到一定会担心,不如回去好好修整一下再过来,听起来很符合小辈关切的角度。 喻展文没多品味,都能读出里面带刺的意图。 可他又一向自诩不与小辈计较,对着家里那个阴阳怪气的侄女都能忍着,对这个小丫头还能发火?只能当听不明白,愣是等到薄越人都走了,这才又隔了几分钟,绷着脸,扯了一下睡得发皱的衬衣,也用长辈的语气让她有消息及时通知,迈了几步离开。 最终屋子里人撤退走完了,只留下李嫣云和于晴。 后者被人吩咐了整晚守着,李嫣云也分得清轻重,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拧着眉毛很是焦虑。 薄越没有把东西带走。 喻棠在晨光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于晴,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摆在床头柜的首饰盒,脑子里念头也很清晰。 于医生坐在病床前正翻着手里的笔记本,见她醒了,立刻非常温柔地过来询问安慰。 “放心,没有大事,昨天应该是一些后遗症,你好好休养几天,很快就能康复。” 作为她的心理医生,于晴还交代了一下医生过来的诊断结果,说是身体上没有大问题,应该还是之前车祸遗留下来的一点小毛病,平时生活多加注意就好。 喻棠起身半靠着床头道了谢,又沉默了一会儿,问:“薄越呢?” “薄先生公司有事先走了,需要我帮你联繫他吗?” 于晴从包里拿出手机,露出询问的神色。 喻棠没有犹豫,她果断摇摇头,很快地表明自己没这个意思。 能不见到是最好,自己找什么都是麻烦。 对于一个职业心理咨询师来说,诊所肯定是不能停业一整天的。 出于这种考虑,喻棠也没有让于晴久留,反覆道谢且强调了自己没事之后,就一个人留在了屋内。 李嫣云从门外蹿进来,直扑床上人都没敢用劲,只是一个劲儿地说吓死我了。 “……你那条简讯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真出事儿了,”李嫣云的眼眶都红了,“我到的时候听说你在卧室里躺着,还看到那谁在,差点没忍住跟人打一架了都!” 喻棠哭笑不得,揽住她轻轻拍着好友的背:“别打别打,我这不是好好的。当时我是有点慌了,以为有人跟踪,所以才跟你发了消息,不过都是误会。” 她开了个玩笑:“电影看多了,我太菜,当时一个人回家脑补的。” “误会?那你怎么还晕了?我不管,之前你车祸我没好意思过来守着,这几天我怎么也得看着你,不让傻逼给你上门找麻烦。” 第75页 眼前好友一副发誓与她共存亡的架势,喻棠怎么劝都没用,只能沉默了一下,又状似随意地发问:“……之前车祸之后,你知道是哪边的人一直在照顾我吗?” 李嫣云想了想,擦了擦眼眶,起身说:“详细的我哪儿清楚,我那时候都愧疚得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了,只知道当时薄越人一直没丢下你这边,闹的事情大,喻家也没敢不管。” 喻棠便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微微垂眸,揽着人转移了话题。 正如于晴医生所说,她身体上并没有大问题,到中午已经能下地走动,只是还有一点类似贫血的反应。 薛泽齐当天晚上寄过来的是一封推荐信,拟的是他个人的名义,行动力一如既往的高效到可怕。她把信收进抽屉里,心里道了谢,也再次郑重地发了道谢的消息过去,刻意地不去记起这封信到后的场景。 下午的时候大小姐说到做到,直接让人送了洗漱用品和衣物上门,仿佛打算就此驻扎,一段时间内不走了。 “我爸妈他们平时就管不着我,我哥他们日理万机,你别担心这个。” 喻棠知道自家好友脾气倔,到最后也就不劝了,只挑眉问:“那你就捨得你家那个教授?” 李嫣云嘴巴瘪了瘪,呸了一声,冲上来就要捏她的脸,义正言辞,“重色轻友不是我作风。” 她们两个人上一次一起住,还要追溯到喻棠刚刚归国那会儿。大小姐高举批判她一去就是好几年的招牌,带着大包小包过来住了几天,两个人悠哉游哉,喻棠还对着人发誓说自己在国外真没谈恋爱,估计回来后也是零桃花体质,都没料到之后会遇上老天爷作对,对人鬼迷心窍不说,还搭进去了半条命。 薄越:糖糖,觉得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记得给我电话 薄越:下次送你去于医生那里复查 喻棠沉默地盯着屏幕,手指半天没有敲下去,只不动声色地当是这人还有些不正常,临时在工作群里说了一下自己身体有些不适,请了几天假,临时安排了工作。 她实在不明白,在有了肖柔的情况下,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好留恋耽搁的。 尤其是薄越昨天的表现,非常诡异,和她印象里的人完全不一样,扶着她的耳朵,透着令人压抑的压迫感,也让人惧怕。 当时的目光接触分明很平淡,却让她整个人汗毛竖起,只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陷阱的野兽,面前的人就是猎人,握着她的命。 而有种直觉告诉她,那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这让她昨晚晕倒前的温柔幻梦变得更加不可信,一整夜的挣扎也成了无用的梦境。 喻棠发呆半晌,额头开始隐隐作痛,只能强迫不去多想,按下三个字。 喻棠:不用了 这次没有说谢谢,客套已经没有必要,只想求个了结。 她下意识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李嫣云就秉承着找事的主题,出于对对方的身体考虑,没有带人离开被城,而是在此后几天带着人穿梭在北城的各个街道,逛街买衣服,找网红店,去美容院,各种花样都玩遍了,最后绞尽脑汁没地方去,忽然一拍脑袋,说,你要想找点事情,不如她们俩一起去同学会看看。 “就当接触接触不同的人……你要是不舒服,咱们立刻甩脸子就走呗,正好是个发泄。回学校转转也行。” 大小姐这番话说的很真心实意,也很实用,连出气筒都预先找好了。 只是结果跟预想中的进程竟然一样。 母校二十周年庆,班内的同学会也是以这个由头组织的,订的酒店就在高中附近。她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去了,喻棠安安静静地角落窝着,依旧被不少男同学围着有意无意地打探个人情况时,又有知道情况的女同学跳出来阴阳怪气地提前未婚夫的事情。 李嫣云脾气上来,二话不说,噌得冲上去,冷着脸泼完酒,又立刻转身拉着她就跑。 两个人出了门踩着平底鞋在路上狂奔,跟一对亡命徒似的,喻棠被拉着,心里头觉得也像是真发泄了点儿,一时间如同回到了小时候,忍不住跟着仰天笑了几声,痛快极了。 最后在高中学校的后街停住脚步,找了家面馆随便解决了晚饭,跑了半天,吃的也就比平时多的多。喻棠转身瞅了一眼高高悬挂着的学校招牌,让人陪她去一个地方。 周年校庆,大门也对登记了的毕业校友一样开放。 一路从教学楼过去,会经过一条种满梧桐树的小道,七曲八折,到了音乐楼楼下,她终于停下脚步,深深地抬头凝望了许久。 这里没有任何大的变化。就连李嫣云过去嘲笑的荒无人烟都依旧一模一样。 “竟然是来这儿啊,不过也是,你就对这儿熟,”李嫣云凑到喻棠肩膀上靠着,跟着上下看了看,拧着秀眉,评判得很直白,“学校穷成这样了?不应该啊,怎么也该修缮一下,为艺术生提供更好的环境才对吧。” 喻棠被她逗乐,戳了一下好友的脸颊:“谁没钱咱们学校都不会。一起进去?” “我在那边等你吧。” 李嫣云摇摇头,指了指西南的方向。 她依旧嫌弃这地方没有人气,设施摆着跟给人白看一样。加上最近为情所困,到了这里一样触景生情,打算摸到附近的小操场,回忆一下高中令人怀念的少男少女恋爱故事。 第76页 喻棠顺着阴暗的大门走了进去,里面装了比记忆里要亮的多的灯。 再顺着楼梯往上走,还遇上了几个抱着书本,背着乐器的学生。比她当年就只有几个人出入这里的情形要好得多,从大方向来看,的确应了一句话,叫时代在发展,人民的精神生活水平一样提高。 最终在三楼熟悉的练习室停下来,里面传来还有些生涩的琴音,枯燥的技巧练习,但听的出来非常认真。 她带着笑听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变得更加轻松,下楼再要出门时,却被人忽然叫住。 转身一看,竟是当年她还在校时的看门阿姨,看起来比当年老了不少,但精神劲儿十足,除了头发白了,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大的变化。 “闺女,果然是你!” 阿姨依旧跟那时一样热情,上来打完招呼后,就开始非常熟识地分享,她这些年用喻棠当时三年风雨不变往这里跑的事迹激励后来者的故事。 “哎哟,我跟他们说了,他们都还不信,说是哪可能一天都不缺的,周末总得不过来吧……” “您夸张了,我确实周末也不过来。” 喻棠微微俯身,让老人家不用仰着头说话,笑着接话坦白。 “那哪儿夸张,你当时那个劲儿,我就笃定这闺女肯定有大成就,”阿姨拉着她,大有回忆往事的架势,“我在这儿守了那么久,还没见过比你更勤快的叻。” “上次你回来,听你男朋友说你身体不好,咱俩没说成话,这回总算碰上了。” 老人家记忆还很清晰,跟看起来的精神面貌一样,挥挥手很有架势。 喻棠脚步立刻顿住了。 她听的清楚,却没有显露半点不对,心跳的速度快了些,而是沉吟了一下,微微沉声,“男朋友?” 阿姨从包里掏出两个糖塞到她手里,回忆着点点头:“对啊,不是高中给你送过东西的那个吗,阿姨我记性好,错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葵花姑娘的手榴弹和我是你老公呀姑娘的地雷=3=! 感冒终于快好了,但假期也快结束了……(躺下了 第44章 44 西山别墅内, 薄越久违地为自己点了支烟。 他很久没有抽菸了。至少是从照顾喻棠那时候起, 他就几乎停掉了这种消遣活动——对他而言, 这种玩意儿成不了瘾, 因此说, 是种消遣。 只要是有一定程度的自制力,就不会受制于外物,这是他父亲教他的商场行事之道, 却被他仿佛强迫症一般,执行到方方面面, 有过之而无不及。 别墅里很静,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到一半,只投下半面光。 今天, 他在这里等人。 这栋别墅是他的私人财产,除了他本人,就只有极少几个心腹会出入这里。薄越的居所有很多处,住得很多的是老宅,这里更近乎于他一处冷置的私人花园, 装着所有无法对外表露的秘密。曾经也有过例外。 虽然那只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但这里确实是住过女人的。 喻棠那时候对外界没有反应, 于晴的建议是, 确认身体机能恢复的差不多了,就尽量想办法带出去走走,或者也可以去病人有过深刻记忆的地方,看是不是能唤醒一些意识。 车祸刚刚发生没多久, 薄越尚且还没有对人产生那么强烈的执着,但也不过病房里随便瞥了几眼,就对喻家这边的情况看得清楚。他一向做事妥帖负责,当晚驾车的是自己,自然也没有打算对受到牵连的女孩撒手不管,因而主动提出了由他这边看顾照顾。 不过也确实是那一刻,他瞧着病房里拥挤的人,各自脸上挂着的不一神色,什么情绪都有,就是没有真切的关心,连同女孩子的父亲,神色复杂,仿佛还剩一两点真心实意掺杂着,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的想法不止于停留在妥善解决车祸引起的麻烦上。 他没有去喻展文那里询问,而是另派人调查了相关的资料,整整一打,都是写的喻棠从小到大的经历。薄越当时捏着资料,在光下看的明白,终于意识到在病房时,那种注视着一群乌合之众,又莫名升起的感觉从何而来。 说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并不准确,有同样的孤独感倒是真。 这个女孩和自己一样,作为无人真心在意的边缘人物长大,慢慢无声地发芽,对一切都怀着冷静旁观的心绪。 但夹杂着的最重要的插曲并不是这个。 薄越慢慢起身,走到客厅一角摆着的钢琴凳坐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略过琴盖,注视着它,宛如注视着一件有生命的物品。 对于钢琴,他其实只是短暂地因为家庭培养学习过,并不怎么擅长。像他们这样的出身,家里大多总是会培养一些乐器技能,不专业,但也要能欣赏,美其名曰是有钱人的风雅。 但薄越喜欢萧邦并不作假。 现实摆着,他并不是彻彻底底的冷心冷肺,是有七情六慾的凡人,只是情感方面不太正常,也不作假。 而凡人总会有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 高中时期,在薄阳再一次地找了由头,撕了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厚厚的一本法学书之后,薄越曾有一段时间极度厌恶家庭生活,也厌烦了被喻一容无时无刻地缠着。但因为没有表露,一如往常,竟然也就没有人看出来。 第77页 图书馆因为那本书已经沾染上了恩怨,也成了他时刻能被人找到驻扎地,必须另寻他处。 薄越默不作声,不露一点痕迹,只作闲暇时四处闲逛,最终如愿找到了好地方。 他找到了校内的音乐楼,那里因为刚刚修缮过没多久,位置偏僻,且校内艺术生还不算多,三楼的钢琴练习室空着整一层。他路过几次,确认情况后,光明正大以练习的名义霸占了其中一间,当作避难的休息室,偶尔也会尝试弹一下,只不过磕磕绊绊。 那里整一年成为了他的私人避难所。 恰巧又是高三,薄越冷静透彻地把高考的名义高高挂起,光明正大地减少与一切麻烦事情相遇。心里的那股戾气一直蠢蠢欲动,让人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暴躁扭曲地用最简洁的方式解决掉一切麻烦。甚至有几个夜晚的梦境中,他对薄阳伸出了手,将人狠狠地按在地上,冷漠地挥出拳头。 他尽心竭力地控制着这种冲动,依旧装作无事人。 为了继续完美地扮演生活中的角色,难得平静的避难所岁月里,薄越会不动声色地绕过喻一容,避开全部烦心事,带着书本,来到这里,借着音乐楼外缠绵藤曼投下的阳光静静地翻看。 这能让他的愤懑和暴戾都平静一些。 音乐楼是偏僻的无人区,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非常清楚。 透过向阳的窗户,最开始注意到他以外的人,是在夏日迫人的热气中。 一个女孩子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冲进音乐楼,慌慌张张地,从窗户看下去,只有马尾在晃荡。 哒、哒、哒。 接着是楼道里的脚步声,一下,两下,三下,吱呀一声,隔壁门开了又关上,停顿两秒,清脆的琴音开始流淌。 一日不落,一天不落。 每个夜晚的自修或者长长的练习时间,这些流程仿佛都已经固定化。每一次寻过来都是如此。琴声几乎与他的避难所平静闲暇重合起来,成为难得的时光的一部分。 薄越印象深刻。他近乎真切地体会到,原来音乐真有安抚人心的作用,好像能排解掉些许心中挤压的黑暗。 女孩子近乎偏执地在这里出现,每一次都不间断地演奏着相应的乐章。这让他甚至对奏出琴音的人产生了一点好奇,可好奇过后,又觉得不必再多做些什么。 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情绪,这像书里写的,神往已久的朋友,多说多做反而是破坏。 薄越此后依旧是一个旁观者。只唯独有一次听出了隔壁琴声的焦虑。可能是陷入瓶颈,反覆在同一个段落练习。他沉吟了许久,录下了其中一段,到家辨别之后,确认了曲目的名字。 主题是钢琴诗人写给难忘的初恋,他没有多想,为素未谋面的朋友送了一本川端康成的书过去。之后甚至记不得那个女孩子的脸,只在送书过去的那天,隔着一扇门,听到走廊上传来一声谢谢。 这声谢谢让他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非常少有的。连带着好奇赋予这位不曾谋面的朋友一点隐秘的好感。 自那以后,他就好像喜欢上了萧邦。 高考过后,一切也都归零,练习室成了无人所知的秘密,他心中的风暴一样不动声色地受平静时光的治疗,被压制下来。琴声伴着过去的一年,成了薄越时不时会想起的药,用来治疗反覆涌动的痛苦和冲动。 喻一容分外敏锐,咄咄逼人地质问他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古典音乐,是不是跟哪个女孩子有关,薄越懒得解释反驳,依旧我行我素,投去冷淡的眼神,让对方胡闹过后,讪讪地噤声。 他非常理智地把那一段时间当作幻境。 琴声是,女孩子也是。 但没想到若干年后,会在文件袋里装着的纸张上找到这段时光的答案,连同女孩子身上的秘密一起,在医生打来电话,宣布病人或许有失去听力的情况后,成为少有能让他产生情绪和回忆的东西。 他甚至觉得这算得上巧合的安排。 让他难得生出一点同感想法的女人,恰巧与记忆中的某一段重合。 薄越遵从医嘱,带着没有意识的喻棠前往一切有可能追溯回忆的地方。只是病人身体所致,让他无法带人前往对方的大学。他为母校大方地捐了款,得以要回了一架钢琴,摆在西山的客厅里,让病人来住时也能时常看看。 此刻,他打开琴盖,随意地按下了一个键,发出冷冰冰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人带到了,薄总,您看接下来怎么处理。” 秘书沉稳地从别墅外面走来,薄越目光不变,冷淡地道:“都绑过来了,直接弄晕。” 他又补充了一句:“命留着。” 人被安置在车库。过了将近十分钟,他才独自起身,顺着夜色往外走,门帘拉起时看着倒在地上的人,眸色冻成了冰。 两个人都失去了知觉,鼻青脸肿。他看着心里没什么起伏,面上却把很多事情理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薄阳如他所想的一样,自从安排了那一出紫金汇里的大戏,确认薄越确实对人上了心后,就开始正儿八经地接触肖柔,甚至日常还派了人盯着,这都在意料之中。 只是他不该聪明地琢磨,还留了点儿心思惦记着喻棠这头,应该是想再次确认一番自己的想法。不论是不是跟他之前与好友的猜测形成巧合,都一样。 第78页 毕竟当初那起车祸,谁有可能动手,清楚薄家那点儿恩怨的人都心知肚明。 “把人送到二哥住的地方,避开其他人。” 既然对方还要查,那就继续做彻底。 薄越抬眸,目光冷静地找到汇报上跟踪肖柔的那一位,旁边站着沉默的保镖很快会意,上去补上了一脚。 他微微垂眸,看着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人,眸光不动,直到脚边传来一声小指断裂的声音,才轻描淡写地说:“就说,不要动不该动的人。” 冷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海带苗与贡菜姑娘的地雷=3=! 第45章 45 肖柔最后一次见到薄阳后, 被赠送了一副从巴黎买回来的画作。 画上的人是她, 据说是按照照片创作的, 栩栩如生, 却比照片还要真实, 同时将她的优点扩大,遮掩了有些寡淡的五官。 她一面有些忐忑不安,一面又有些隐秘的高兴。 肖柔这段时间几乎是费了所有的心思在学习上, 上一回这么认真,还要追溯到她在老家还没辍学时。只不过这时候学的, 都是足够让她用来打造新身份的东西。 “从基础来说,能有这么明显的进步,你很聪明。” 夸她的英语老师一面还在带一些预备留学的学生, 肖柔听了夸奖,竟然有种非常自豪的感觉。 优渥的环境和出身到底比不上一个好用的脑袋。她对自己的自信又重新缓慢地建立起来。 这一年下来,加上这段时间的突击,她已经能勉强看懂薄阳随画附赠过来的卡片上写的是什么。简短的英文,“送给小雏菊。” 肖柔感到自己脸上隐隐有些热度。 这种热度让她有一瞬间脱离真实, 如同忘记了现实中名与利的追求,宛如做贼一样, 上网查了一下小雏菊的花语。 薄阳的确和薄越完全不一样。相貌完全不一样, 气质也不一样, 他不仅懂女人心,甚至懂如何让一个人对自己迅速燃起好感。 肖柔那次自大街上上了他的车,之后被人载到北城城边的山顶兜风, 在上面的俱乐部里用了一顿烛光晚餐。学习的西餐礼仪那时第一次派上了用场,非常符合一个英语系大学生的身份。 深藏的爱。 网页上的搜索的结果摆在面前,她的耳根发热,却在心里警告自己是多想。 从唯唯诺诺变得相谈甚欢,她差点忘了自己这边还担着一个别人情人的身份。 不知道为什么,那副画作她下意识没敢带到薄越公寓,而是放到了要好小姐妹的身边,只说是一件重要的物品。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包括薄越身边的秘书在内,并没有人盘问她上一回紫金汇的事情,也没有问她是如何撞到那个花花公子的面前,怎么样轻易被对方迷了心神。 当晚她是接近第二天清晨才到的家,眯了两三个小时,恰逢秘书上门,对着自己一脸平静,一如既往吩咐她不用轻举妄动担心什么的男人,又说新的钱已经打到了帐上。 肖柔有些庆幸。 一是庆幸有人能解决那天晚上的事情,二是看起来,至少目前看起来,没人发现她之后跟着薄阳走了。 她下意识地想把那个让人想起就变得委屈的夜晚隐藏起来,甚至包括之后有些让人迷醉到忘记现实的回忆。肖柔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再那么宛如上班族。她一面说服自己专注眼前,记住那天晚上的不甘,一面却又无法控制地去那晚被带走的街道边熘达。 今天,她像平时一样,下了英语课,怀着期待的心情准备去地铁站。 肖柔今天把头发扎起来,留有一束黑色的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多了些活力,一下楼就被引到了一辆车前。 法拉利的车窗降下,里面坐着一个面容冷硬的女人,带着极为迫人的气场,平静地看她一眼。 肖柔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女人,有些发懵,但又觉得有点眼熟。 薄杉坐在后座的里侧,如同注视着商品一样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子,笑容公式化,“是肖小姐吗?” 肖柔怔愣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多想,被身后的人推上车。 这竟然就是让薄越破例没有维护家庭平静假象,第一次对薄阳身边人动手的女孩子。 哪怕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仍然会让人觉得有些感嘆。 薄杉见过太多的美人,不说别的,单单只是与薄越有关,喻一容和喻棠就长得相当出色,尤其是后者,眼睛长得极好,笑起来落落大方,但一点不失妩媚。她曾经以为薄越对后者应该不止责任那点真心,但没想到她最小的弟弟依旧光荣继承了薄家男人的传统,有情时不顾一切,全然不管责任为何物。 薄阳派了人去跟踪薄越的女人,这事儿不稀奇,但薄越把人给打得鼻青脸肿送了回来,虽然都是硬伤,没有特别眼中的问题,养养就好,但这事儿是真的稀奇到太阳像从西边出来了。 她不得不来亲自看看,奉命,也有出于自身。 “肖小姐方便谈谈吗。” 薄杉静静地坐着,以一种谈判的姿态。 是她! 也就在这个时候,肖柔终于想起来。 当时她被薄越家里的正主未婚妻打一巴掌,旁边站着的正是这个女人! 第79页 这又是来报仇的?肖柔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电视剧里演的,女主角闺蜜总是沖在打第三者前线的那一个,且一个比一个狠。 她已经不像最开始时那么自信。紫金汇插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自己的影响却比任何都要深远。这些人和自己不一样,只要有一点心思,就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一个人。 “我姓薄,”薄杉没有告诉她名字,用眼神示意司机可以开动,才淡漠地侧身,“你不用紧张,就是有人想见你一面。” 薄?又是薄家的?那就更严重了。 肖柔脑子里又在对方身上加了层身份,变得更加警惕,她捏紧了包里的手机,试图谈判:“我不……不,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提前派人通知我。”保命重要,不想被捏死是本能,措辞也第一时间变换。 薄杉没有立刻回复。 这次,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开口,甚至没有投去一个眼神:“肖小姐,我认为,你的时间应该没有那么宝贵。 车行驶的方向逐渐开始变成城市边缘。 肖柔没见过这样骨子里柔和仿佛都被拧干了的女人,被简单一句话说的面色苍白,只能住嘴。 绕过几个十字路口,道路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肖柔恍然想起,她应该是走过这个方向的路。 然而又行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忽然有一辆豪车从旁边超过,极快的飞掠,又在前面停下,拦住了去路。结果是两辆车都不得不停下。 薄阳下了车,敲了敲车窗,神色晦暗不明。 “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薄杉没有管他。她用眼神示意跟着的人把肖柔看好,又才下车站定,跟薄阳互相对峙。 “爸要见她。” 薄阳瞬间笑了:“见就见嘛,可青天白日,你不能这么绑架了人说走就走吧。” 他接到薄越人传过来几乎等同于威胁的消息,气还没消,要去赛车俱乐部寻乐子的意图被迫中途变卦。 不过好在理智还在,他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谁会有可能出手。他第一时间试图找到肖柔,没想到却只见到薄杉的车尾灯,不得不临时驱车追赶。 这里离薄家老宅已经不远。几乎没什么人路过。 “爸说,这件事他必须过问,”薄杉淡淡的,“阿越对她上心,你何必去招惹,现在落得这么个结果。” 什么结果心知肚明。薄父一旦想要管点什么,事情就不可能由儿女说了算。 “阿越?” 薄阳笑了,带着嘲讽:“还是这么亲热,姐,你果然是我们中最孝顺,最负责的。” 停顿了一下后,说的散漫:“也是最公正的,从来不对亲生弟弟多偏袒。” “可是,今天人你绝对带不走。” 话音刚落,车门那边传来挣扎声。 肖柔靠着窗坐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外面,时刻注意着动向。那边两个人就这么悄然站着,薄阳面对着她,薄杉却挡掉了男人大部分的视线。 她有种非常危险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在之后的谈话过程中第一秒就注意到了薄阳的使过来的眼色。身后的人没料到她胆子这么大,肖柔鞋也不要,直接光脚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薄阳车附近,缩进去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薄阳压根不作停留,他的希望早就在很早的时候对着薄杉用尽。 等他一样飞快地跳进驾驶座,在路过路边站着的女人时,才又像是恢复到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非常轻地丢下了一句话。 他们俩互相对视,还是车里的人先冷笑出声。 “这不就告诉你,不要太自信,也不要太相信手下吗,姐姐。” 之后坐骑风驰电掣而过,站着的人无声立着,看起来对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想法。 薄越紧随其后赶到,看到的正是一个人被留在原地的薄杉。 女强人站在那里,好像在阴影里沉默了几秒。 他驾着车,没有第一时间下去,仿佛已经知道结果。 因为手机传来消息,竟然是喻棠希望跟他再见一面,非常简洁的语句。他不得不再多坐一会儿,平复有些起伏的心绪,让整个人回到之前的驾车状态。 他刻意塑造出来的状态。 薄越的脸色非常苍白,他一夜未眠,也没有进食,下车时脚步破天荒地有些虚浮,但表情依旧镇定地像一座雕塑。 “大姐。” 看在薄杉眼里,有些难得的悽惨。 第46章 46 薄宅看起来空空荡荡。 空荡指的是偌大的庭院, 穿梭来往的人不少, 但风雨欲来, 有眼色的都闷头装哑巴。 薄父这个人, 是非常典型的自我中心。 最有代表性的地方, 就是对于女人的态度。一起携手共进的发妻因病逝世,一刻不停就有了新的目标。为了谈一单生意,连前任妻子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就此让薄阳耿耿于怀多年。 而对第二任新娶上门的大小姐,失去了最开始的热度和兴趣后, 终于在对方娇生惯养宠出来的脾气下开始怀念发妻,就此又让夫妻关系走向冰点。 兄弟为了女人终于挂不住虚假的面子,在他眼里看来, 问题都归不到自己儿子身上。 第80页 但失望肯定是有的。 他一辈子自诩男子汉大丈夫,尤其在意能不能在外物面前保证自己的利益。 薄越进门,薄父人难得地没有靠着床坐着。 中年男人表面依旧看起来精神抖擞,只是坐着的椅子旁边,摆了一支拐杖, 明白地表露出状态并不如看起来那么好,挺直了背, 神色严肃地看着他。 “你奶奶的那个手镯, 是给这个姓肖的女人要的?” 薄父抬头,微微眯眼,说的相当直接:“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这么冲动的人。那个女人配不上你, 也配不上你二哥。” “说实话,本来对小喻,我也算不上满意,但好歹人家挂着的姓是拿的出手的,你这从哪儿学回来的风气,养个玩物,也养到心上去了?” 语气听起来不重,但字字透着压迫感,高大的身形坐在那里宛如一座黑山。 “咣当——!” 薄越面无表情地站着,他并不试图反驳什么,只听到身后的有人摔门而入,传来极重极响的动静。 “跟谁学的,我们不都跟您学的吗!” 薄阳吊儿郎当的进来,外套挂在手上,头发乱糟糟的,带着轻松的笑,显然是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因而又说的自如。 “爸今天身体看起来不错。” 他笑眯眯地捋了一把头发,也不看薄越,自顾自地站到另一边,“我们这也是从小看着您,才学到的。” 薄父瞧着他,不怒反笑,一拍桌面:“你是有胆子,我不逼你,薄越,你说。” 薄越就好像是苍白到渗进墙壁里,一点多的气息都没有。 他显得很平静,直白地看着自己父亲:“我没什么可说的,爸,您注意身体。” 又转头,轻描淡写地问,“二哥,人呢。” 薄父这下坐不住了。 他目光不再只是隐隐的带有威压,而是变得咄咄逼人,“我还没死呢!你们俩为了个女人,就当老子不存在?” 到底已经是五十几岁的中年人,身板再好,一场病下来,还是苍老了许多,但这个时候,他瞪起眼睛:“把你们姐姐给我叫进来!全都滚,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那个女人我可以先不管,只是薄阳,你最好把人藏好,别叫任何人翻出来。” 偏偏薄阳从小都不吃这一套,他依旧扬起眉毛笑着,混身透着不羁:“好叻!” 随后迳自瞥了薄越一眼,再次潇洒摔门,出去了。 薄越没有走。 他扶着被气得手微微颤抖的中年男人坐下,一直到薄杉进了门,才又点点头出了门,依旧是到了这个份上妥帖的性格。 他看起来,神色比见面时更加苍白,或许是没有休息好,脚步也变得更加轻飘飘的。 薄杉从房间里出来,沉吟着嘆了气,又多看了一眼,叮嘱他好好休息,露出非常关切的神色。 这一次是两败俱伤。 但在别墅里那一天,他就想的非常清楚,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失去了的。 薄杉那边传来消息,集团内推进的网际网路项目暂时不再经他的手,薄阳那边一样,两个人都收回一部分权力,各打五十大板,通通由薄杉稳妥把持着。 这对外界来说,是个信号。 原本薄越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是未来的少东家,这都是看得清楚的,但现在忽然又变得不太明晰。本来嘛,继承这事儿,也不是说谁的外祖家更占势力,就真能支配整个集团内部。圈子里偏爱孩子的多了去了,一时间,上门谄媚的人变少了些。 “你这是难得闲了啊。” 同学兼好友带着礼品上门,看着倒在床上输水的薄越,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 看护人员退了出去,见门锁好,对方本来很规整的坐姿一下变了个彻底,嵴背一下松散,往后懒懒散散地靠着,眼神轻蔑。 薄越头都不抬,他单手翻着平板,一样看着该看的资料,口吻冷漠:“跑一趟过来专门看着,你比我更闲。” “此言差矣!” 为他办事的老同学姓严,军方的人物,叫严正,为人却从不方正。年轻时两个人还一起共患难过,见证过彼此最疯狂的岁月。如今算是难得的朋友,也在很多利益上彼此扶持。 军方的人很多事情不能出面,自然只能靠薄越,能说得上一句互惠互利的生死之交。 严正笑得很灿烂:“我上门嘛,是想专门看看你是不是有别人说的那么惨,为情所伤,走不出来,又丢了亲爹的信任。” “爱情这个东西,还是玄,至少它就难住了咱北城里看起来最高不可攀的少爷!” 一语双关,指的是流言蜚语还是隐藏的事实,听的人清清楚楚。 薄越还是四平八稳,食指划过屏幕,翻过一页资料,压根不理对方的说辞,冷淡地说:“看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就打算这么去见喻小姐呗,”严正知道什么事在对方眼里最不能造次,措辞严谨,但语调很轻快,故作思考状,指头对着面前的人点了又点,“卖惨这招不是我说,不能多用,你这回用了,下次怎么办?” 眼前人从来不做无用的准备工作,从不亏本。严正比谁都要好友。 第81页 这么翻来覆去折磨自己的身体,如果说只是为了给薄家其他人面前作一个落魄的深情人的样子,那绝对不够。 这还是世道艰险啊。他在心里很为那个姓喻的姑娘感嘆。 薄越终于抬起头。 他看向对面的人,像看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吉祥物,眼神冰凉,淡薄地透着杀气。 “还好这不是我们在美国的时候了。” 美国是允许持枪的。 他说的很自然,很平淡,言下之意不用多说。 话说到这份上,严正只能连忙举手投降。 “得,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 严正咳嗽一声,高举双手,老实坦白:“我来,是为了那个嫌疑人的事情。” 话题又变得正儿八经。 车祸的驾驶员在过去的一年中,始终处于植物人的状态,直到最近终于有了起色和回应。奇怪的是,顺着这个人的面孔去查,却查不到任何家人相关的资料,只有曾经的货车物流经历,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不过也很正常,这么不光彩的事儿,是得周全再周全。” 严正说的很直白,撇撇嘴:“但实际上也很好猜,很多案件里面,主使者不需要出手,只用唆使就能完成很多任务。驱动力有很多种,关于家人的利益,是最让人容易动摇且可能性最高的。” “从查不到资料来看,我之前的猜测应该正确,这个司机本身应该就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 薄越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接着道:“亡命之徒。” 严正点点头,笑了,很赞赏地望着他:“不错,我现在可是费了力气,从军方跨系统过来给你办事。是需要你自己开动脑筋。” “……只不过,唯一的问题是,背后的那个人,怎么和他接触上的,”严正忽然又显得很做作,以一种夸张的语气反问,“你家那几个人中,我怎么看也没有能和这样的人接触上的?” 这种事要做到隐秘再隐秘,最好就连手下人都给瞒过去,以免事发之后,有泄露的一天。 要做坏事,最好就要做到天衣无缝。 如果是薄越,是他,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会有答案的。”被盯着的人从容淡定。 薄越显的一点也不慌,收起平板,打电话叫医生进来,光明正大地把人驱赶走。 薄越的病是小病,但因为长期的作息不规律,饮食不正常,使他整个人俊朗的面貌一下变得虚弱不少。这种虚弱让他显得没有从前那么强势,多了些雾感,变得憔悴,也变得令人跟更加容易亲近。 肖柔人现在一定处在安全的状态下。他找不到薄阳把人藏到哪里去,但却非常清楚地知道。 毕竟只要他对什么东西兴趣一天不淡,薄阳就一样不可能抛在脑后。而如果连藏人的本事都没有,他那个疯子二哥也不可能劲儿他斗这么多年。薄越对这一点看得很透,但也依旧派了人,装模做样地跟着薄阳。 他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情。 喻棠这一次相约,他没有主动登门,而是少有地在西山别墅里候着,坐在沙发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家居服。 唇红齿白这个时候都被衬托成了疲惫苍白。 他坐的很直,面对着门,喻棠从门外踏进来,入眼看到这么个状况的人,竟然第一时间说不出话。 赏心悦目的人,即使是疲累,也带着一种独有的颓废美。 薄越低着头,翻阅着一本文件,倒也没有避讳,抬头时才看见她,依旧平静地开口。 “来了就坐。”很宽和的语气。 他有些奇怪,但这种奇怪和上一次并不一样。 上一次是浓黑的,甚至有些扭曲地带着直白的恶意。这一次可能是因为人病了,显得很平淡,仿佛无公害。 喻棠差点就被这假象矇骗过去。 她依照吩咐坐下,没有敢离得太近。 女孩子登门带了一个包,里面能装的东西很明显。两个人在客厅里相顾无言,管家和佣人都退了下去,喻棠坐在原处,余光打量起了装饰。 她显得很淡定。 自上次从高中母校回来,心里对许多事情都生出怀疑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询问了于晴。但她也问的很巧妙,并不是直接质问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毕竟从现有的记忆来说,她的确没有过在归国以后去往音乐楼找什么东西,且还被所谓的男朋友护送着的经历。 她只是说,有些头痛,晚上总是做着跟同一个地方相关的梦,梦里还有薄越。 于晴表面上声色不露,一点异样都没有。说到底,心理医生本就是专业的,要想从表情看透她们,那与关公面前耍大刀没有两样。 但实际喻棠留了个心眼。 她在跟医生告别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走廊上站立了片刻,隔着一扇门,听到里面传来疑似打电话的声音。 是跟谁打的不重要,事实上,脱离开听不见这种情景,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从她有意识开始,于晴就一直是她的心理医生,好像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现在回想,对方却是一开始就是薄越领过来的。 喻棠斟酌半晌,正要说话,却看见那边坐着的男人忽然皱了皱眉,捏了捏额角。 第82页 “怎么了?” 行动快于意识,哪怕是对着陌生人,这种询问也会是第一反应。喻棠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对方用柔弱的眼神看住。 薄越非常温和地请求她帮忙去一旁桌子上拿了药和水,喻棠抓着包,点了点头,做的从容,可事实是神经压根没有松懈下来。 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印象太过深刻。 这个男人仿佛第一次把那难以言说的一面表现出来,捏着她的耳垂,分明很温柔,却就是让人觉得喘不过气,仿佛又道锁链顺着耳垂把她整个人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还没有弄清楚所有事实,但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对着这个人慢条斯理,乖巧顺从,永远的四两拨千斤。 喻棠垂眸,端着水递过去,她捏着包,几乎等同于捏着理智和安全感。 有一件事非常清楚,今天她登门,确实是想把上一次还没有说清楚的事情彻底解决。 包里依旧装着首饰盒,只是她却有些不安,好像只要拿出来,就直觉会按下和上次一样,不同寻常且不得了的开关。 她脑子里条例很清楚,但又没那么清楚。喻棠看着人把水喝完,刚要像以前一样,接了杯子往旁边走,却手腕一紧,被人死死拉住。 她混身一抖,脑子里迅速蹦出那天晚上的画面。 薄越看着她,像看着猎物,姿态是捕猎的预备动作,说话的语气柔和。 “……!” 喻棠迅速挣扎起来,但没来得及,被人顺着动作,直接一把按在腿上。 真是神奇。哪怕是两个人还在未婚夫妻的关系中,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密的姿势。薄越看起来虚弱极了,力道却很大,钳着她,不让人感觉到疼痛,却就是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 她一面觉得恐慌,一面又觉得嘲讽,慌乱完了,突然又冷静地抬头。 这种冷静来自于一切的心理准备工作,也来自于人应激后,大脑做出的第一个调整反应。 “肖柔不在吗?” 喻棠的确裹着黑心,她想,李嫣云没说错。她用着对待喻展文一样的方式对待面前的人,哪怕曾经心上中意,也能直戳红心。 薄越却没有答。 男人黑色的眸子倒映着一道身影,又仿佛不止一道身影。 他盯着面前的人,胸口的狂躁又被压抑下去。 是他的药到了。药到病除,人也变得尤其满足。 这个动作在喻棠还没有彻底恢复之前经常坐,不过是平常事,之前却成了梦中才会出现的奢求。 薄越极淡极淡地笑了,没有忍住,自人进来以后。在很多情绪面前,理智都是坚持不过一秒的,何况是见了,就能引起波动和欢喜的人。 他并没有动,只是大拇指摩挲着捏着的人的手腕,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对方颤抖了一下。 是冷颤。 “糖糖,你在害怕什么?” 声音低沉,微磁地传过来。他注视着她,如同注视着必得的珍宝。 作者有话要说:  从42章以后,终于可以露出真面目的小薄总:暗爽。 真的不是啥好人(。 第47章 47 如果是五年之前, 有人告诉薄越, 这世界上能有一个人让他不必再披着那副永远沉静, 永远高高在上的精英皮, 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本质上来讲, 薄越十分自傲,也是另一个方向的自我中心。他知道自己不正常,但并不打算做任何改变, 只是在可控范围内任由其发展。 他从来不是看起来的那么稳重冷静。 在喻棠恢复意识,且遗忘掉两个人相处时光的那段日子里, 他曾经有过一种隐秘且极端的想法:把人锁进西山别墅,就那么隔绝世界,只能见到他一个人。但与此同时, 也非常清楚地明白,喻棠的精神状态,非常需要和外界进行交流。 当整个人的想法被矛盾所充斥的时候,人会本能地选择沉默,并且伪造出一个平静的假象, 戴上面具和伪装。 对薄越来说,这更是家常便饭, 从小到大的例行公事。 喻棠控制了一下, 她道:“我没有害怕。”是稳住嗓子的状态。 “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不是你希望的,也不是我希望的。” “我们应该了结了这一切,有个新的开始。” 两个人的距离依旧非常接近, 身体接触,四目相对。 因为对方意料之外的动作,她的脸涨得有些红,但声音没有抖。 喻棠是个非常讲求认定了的事情的人,就比如她其实还能感受到,自己对这么一份单向初恋的的确还存着恋恋不捨,还对眼前的男人留有余情,却本能地还是因为第三者的出现抗拒。 尤其是两个人分明已经讲好要把一切彻底解决,却又中间突然出了意外。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突然态度大变? 喻棠不觉得薄越对自己还有什么留恋,肖柔的存在就是明证。 她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在想什么,但从纯粹地从自己的视角来看,她也不会愿意成为另一个女人视线里的第三者。 薄越看着她,喻棠也看着眼前的人。他们俩彼此对视,最后还是女方先垂眸,又抬头看他。 他松了手,任由人站起来,却一边道:“我知道你害怕我。” 第83页 薄越性格里的另一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表露出来会是什么效果。占有欲和偏执欲几乎在那种状态下会超过理智,各种情绪放大,是多年来克制出的结果。 “你习惯于给自己打造一个保护壳,然后躲进去,两耳不闻,也因此受到的伤害很多情况下都只是停留在表面。” 到了这个时候,薄越也不再试图装毫无波澜,他淡淡地道:“至少在我们的事情彻底玩完之前,你不能彻底走出这段关系。” 他用了玩完这个词,少爷脾气隐隐显露。 喻棠被第一句话激的情绪有些波动,她觉得头有些晕,又觉得面前人的面孔忽然凑近,站了起来,借着身高的优势,俯视着自己。 还是轮廓伶俐,眉目精緻。 薄越注意到对面的人的神色,或者说,早就已经习惯且观察力敏锐。他把人拉到一旁沙发上坐着,这次隔了一段距离,然后在斜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给喻棠留有一个安全空间。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暴露真面目的。 再怎么冷静的男人,都本能地会排斥有威胁的同性。薛泽齐简简单单的一个快递,就能把正在悬崖边走的他击碎得一点面具都不剩。 对方的出现是之前料想步骤中最大的意外。 这是事故,也是冲动。 原本他就打算所有事情都不让对方知道,因而从来不主动诉说,对很多事情都缄口不言。 喻棠只是烦躁,难道非要把话摊开来说?薄越是这种性格吗。 随机又转念想,真实性格的他,或许的确是这种人。 她揉着太阳穴,再次警惕地往后退了退,然后慢慢地道:“不迅速走出这段关系,成为你的备用选择对象?我对你是有好感……” 这次竟然坦诚地承认了。 “但我没那么不知趣。” 喻棠用一种非常平常的语调说着。她第一次对面前的人表示了一点嘲讽。 薄越没有慌。 他想,这个性格倒是依旧没变,像两个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整个人缩进外套里,借着雨水才敢流几滴眼泪,对任何艰难险阻都适应的很快。 喻棠坐不住了。 她忽然觉得,一切的聪明机智都不如坦诚相问。她也不打算再和这个人有来往,既然如此,倒不如一次性求个答案, “薄越,”喻棠的声音变得很轻,“我是不是有什么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无声。 这一刻,薄越听到了一点冰山碎裂的声音。在这一年中,他有很多个时刻会假想面前人问出这句话,但现在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而偏偏他还是个贪心的人。 他说:“糖糖,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明白,但我们俩的婚约,实际上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我们还维持着这段关系期间,你也暂时不要想出国。” 薄越的口吻非常冷静,甚至透着决绝的冷酷,“我的确骨子里有不可控的一面,你如果在说好的时间里直接离开,我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喻棠愣了,她几乎是有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努力站了起来:“你又调查我?” 这个又字表明,她并不信任那天晚上薄越的说法。 薛泽齐鼓励她继续回到国外进修音乐,这件事情明明应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薄越扯了扯唇角。 眼前的女孩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不会想起,那天晚上晕倒之后,有很长一段空闲的时间留给他弄清楚快递袋子里装的什么。 喻棠显然很快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她依旧觉得烦躁,“你以前从没有私自翻过我的东西!” “是我不对,我那时候生气了,”薄越也坦诚地承认,“男人就是这样的生物,一点刺激就能失去理智,我们好歹还是未婚夫妻。” 他很奇怪。 喻棠决定不再多呆,她把首饰盒拍在桌子上,难得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人,淡淡地笑了。 “……难道所有男人也都是双重标准,对自己宽容,对他人严格?” 她说完这句话,自己反而愣神了一秒。 就她的接触而言,来往最多的喻展文和眼前人,竟然都是这句话的明证。 喻棠一瞬间觉得有张安静的面空嘲讽地笑着看着自己,但眼下显然时机不对。抬头间还想再说点重话,这时,薄越却又咳嗽了一声,整个人面容变得更加惨白。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犹疑了一下,没有出声。 “……东西在这里,婚约的事情我会去喻家这边通消息。我走了。” 喻棠心跳得很快,决定不再纠缠,迅速把事情解决了走人。 她依旧坚持速战速决,甚至想好了一切后路,心里的怒火和郁闷驱使,换号码,搬家……所有的流程都在脑子里走了一遍。 薄越忽然又朗声,重复了一遍:“糖糖,你讨厌我无所谓,但你肯定也知道,我说的话从来不作假。” “如果你希望看到那位alex xue……” 喻棠觉得他疯了。 但转过身并没有看到疯子,只看到一个坐在沙发上,面色苍白的清俊男子,虚弱极了。 第84页 她打断道:“不会的。” 又抬起头看着他,试图冷静地转化语气说理:“你不是……” 薄越笑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像你说的,双重标准,糖糖。” 车子在北城的高楼之间穿行而过。 喻棠回到工作室,整个人脚步极快。 她依旧觉得愤怒,但愤怒并不意味着失去所有想法。 当看到喻一容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她的第一反应直白极了。 “一容姐,我现在很烦躁,也没有时间接待你,”喻棠的面色上尽量控制着平静的态势,“有什么事,都希望你能放到下次再聊。” “不过,”她停了一下,“如果你知道前段时间的事情,应该也明白,薄越的事情你找我是没什么可聊的,你可以直接到公司,或者去他住的地方找。” 喻棠觉得自己生平头一次不想控制情绪:“你可以走了。” 喻一容踩着高跟鞋,看着她本来还是一如既往高傲的神色,没料到噼头盖脸竟然是这种语气,一时间也没忍住,高声道:“你吃了枪子儿了?!喻棠,我今天上门可不是找茬!本小姐不吃这套!” 喻棠要关门的手停了。 走廊里已经有老师开始探头看发生了什么,喻棠深深吸了口气,她把人拉进来,显得非常冷漠。 喻一容俏丽的脸蛋变得怒气十足:“你这是发什么疯,故意说话气我?算了,我也是自作多情,还以为你会愿意听到一点消息,让心情没那么糟糕!” 喻棠不吃这种说法。 她对面前人的记忆还停留在对方试图借她的刀怂恿杀人上面,刚想说话,却在坐下的一瞬间全部动作脚步停留了一秒。 “我承认,我之前是还想怂恿你去对肖柔做点什么,但现在不用了,你知道吗,那贱人竟然还勾引了薄越的哥哥,薄叔叔不可能看得下去……” 喻一容还在喋喋不休。 薄越今天很奇怪。 不是那天晚上那种病态到让人惧怕的奇怪,而是刻薄的有些过分了,就好像—— “你在听吗?” 喻棠的目光,沉吟一般地挪到对面的美人身上。 就好像,是在故意激怒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葵花姑娘的地雷! 第48章 48 喻棠从小到大, 虽然没有体会过宠爱这个词的待遇, 但见是见过不少的。 喻一容就是非常典型鲜活的实例。 长得如玫瑰一样娇艷, 性格也像玫瑰一样, 骄傲矜持带着刺, 活得潇潇洒洒。 万事不愁,又是整个家族如珠如宝捧出来的,除了在感情上不顺利, 从小到大压根就没受过什么气,家里人爱, 外面的人给喻家面子,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成长经历。 因为玫瑰一句无心的提醒,她把目光挪回来, 投到对面人身上时,气已经消了大半。 喻棠是个适应力很强的人。从小到大都是,这就代表着,其实在很多无所适从的情况下,会自己不动声色地去寻求改变。 她刚刚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了薄越态度奇怪和不对的所在, 缓过来以后,反而更加明白自己这时候应当做些什么。 而一切可以尝试的前提都是, 这时候能够留有一个安静的空间, 先把麻烦的人物送走。 她往后退了一步,以方便更加正式地注视眼前人。 喻棠并不打算就此放弃探究真相,抛开肖柔,至少有些她本来应该知道的事情, 是该弄明白的。比如高中音乐楼的那件事,她不记得回去过,却有人明明白白,不带作伪地看见她回去过。 “我不知道怎么说一容姐你才能明白,”喻棠终于开口,语气是诚恳的坦白,“其实我真的不太在意那些和薄越有关的事情,毕竟对我而言,关系已经结束了。” 并不遮掩藏着,而是直接把前段时间的事情摊开来说。 她大体能体会一下对方的心情,喜欢一个人喜欢了这么多年,或者说,单纯的喜欢一个东西,喜欢做一件事情这么多年,这种喜欢已经成了分割不开的习惯。所以万事万物在眼里,都仿佛沾染上了对方的影子。 这也是极度单纯的性格才能养得出来的偏执和执着,说好听点叫深情,说难听点,叫找罪受。 毕竟这么多年,拒绝和没有回应都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喻棠是做不到的。 如薄越所说,她有一个自己的壳,哪怕是刚回国,因为对对方产生好感,而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她也一样并没有一瞬间把所有的底通通透露出去,而是小心翼翼地计划,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寻求一个突破的可能。 但同时,喻棠也早就过了自卑的时候。否则也不会选择在那样的情况下,因为对薄越无法控制的好感,而开始筹谋靠近。 “我觉得,一容姐你其实不用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一个方面,这样做事不仅累,而且视野逐渐会变得越来越小。” 她说的很直接,眼神也清明一片。 “你……!” 喻一容还意味喻棠这是在单纯地发脾气,还要反驳,却听见对方又柔了声线,非常平静地送客:“抱歉,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还请回吧。” 第85页 喻一容不是吃亏的人,也不是那种能容得下别人忽然怜悯劝告她的人。 她站在原地,手指着喻棠的鼻子站了几秒,半天涨红脸没憋出个痛快话,最后还是一甩拎着的包,哼了一声哼,留下个白眼转身就走。 “我看你才真是坐井观天,活傻了!你管好你自己吧!” “……我是发了疯今天才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认同感!” 人走了,余音还围绕着屋内转了三圈。喻一容还在嘴硬,不松口。但这也不重要了。 喻棠坐回座位,手里的教材没翻几页,又拿过那本《伊豆的舞女》,注视着上面的字,慢慢地调理了一会儿呼吸。 然后,她从书堆里抽出笔记本,随便拿了支笔写了起来,俏丽的面容上神色沉静。 赶走喻一容,一开始的确是纯粹的心情因素,但迅速理清了思路之后,就不止如此。 她需要花时间去想对方那通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切事情就都算了。 响了一会儿后,喻棠在笔记本一页得到中间写上两个字,“肖柔”,又不动声色地在一旁写下薄越,一旁写下薄阳。 喻一容在北城是名媛交际圈顶尖上的人物,消息比她灵通。今天这一趟登门,不管有意无意,都透露了不少消息。 李嫣云早几天人被家里叫了回去,实际上也有李家人收到风声,不愿意掺和有可能会卷进薄家矛盾的她的事情上。这样也好,方便她去做一些事情,而不至于为好友招来祸患。 仿佛是故意激怒,那如果不是呢? 她刚刚脑子里蹦出来的猜测是一瞬间的灵感,但也极有可能是纯粹错误的方向。而且如果是真的,她也根本猜不透,故意激怒自己,或者说威胁自己能达到什么目的。 喻棠晃了晃笔尖,静静沉思,在脑海中试图理出一条思路。 记忆很清晰。那天晚上,她是惧怕薄越的那一面的。阴狠又病态,让人毛骨悚然。 今天这种感觉同样地出现了,但维持了一瞬间,一瞬间之后,就被愤怒所覆盖。 她从来不觉得薄越是一个擅长激怒别人的人,因而事后会觉得奇怪。 但还是一样,不排除本性暴露,判断错误的可能性。 琢磨来去,想到最后,她盯着手下的纸张,忽然又觉得这实在没什么意思。 无论原因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走,有一点是很显然的,她的确有着不想再见到对方的希望,在薄越对于那个问题明显不愿意开口的情况下。 接着,喻棠思索了一会儿,在最外面画了一个大圈,写了个薄字,没有名,无声地凝视着。 最后,她选择了在纸上一侧写上自己的名字,在上面打了个重重的问号,利落地把这一页撕下来,撕碎了丢进垃圾桶。 也就是在撕的那一瞬间,她刚刚想到,自己或许忽略了一个人。 这个人兴许比于晴还要知道的跟多,因为名义上同她关系密切,又总是一副消息灵通的样子,注视着她从车祸开始后的一切。 薄越的医生前脚到西山,后脚,秘书带着新消息上了门。 “恕我直言,薄先生,您这是完全没有遵照医嘱的表现。” 他的私人医生非常直白地批判。 薄越笑了一下,没有反驳,这次彻底是对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办。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这副惨样,那就没有必要这样继续维持着。 惨样是给家里那几个人看的,也是给喻棠看的。看完了,目的达到了,日子还得过。 “肖柔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动静,”秘书站在床头边,安静地汇报,“和安排的一样,我们明里暗里派去跟着的人,都被那边发现后驱赶或者用别的办法解决了,目前还没有什么特别号的应对措施。”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首饰盒,没人收,就那么大剌剌地摆着。吊坠在一旁的灯光下反射出不断闪烁的光芒。 薄越的唇色发白,但他喝了一口水,抿了抿算是润了嗓子,点点头,悠然道,“继续。” 他明白,这意思就是薄阳没有什么动静。 那他寻找“心上人”的步伐也一样不能停。 严正说他闲,话没错,这场病至少让他终于有时间停下来休息片刻。 “既然她一直说有人跟着,”薄越没有指明话里的人,他非常的沉静,极淡漠,在一阵无声凝练的沉默中开口,“那就按照她说的办,让人手脚干净一些,保护安全就行,其他的不必管。” 秘书不需要指点,很快领悟。 屋子里最后只剩下薄越一个人。 他拿过首饰盒,拿出项鍊,摩挲了一会儿,又才无声地服了药,安静地合上眼,陷入这段时间以来难得安稳的睡眠中。 接下来一周,薄越的身体好了将近大半,开始出席公司的各种场合,也开始继续回老宅探望薄父,过上三点一线的生活。 权力虽然收回去了一半,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得做。薄阳人比他任性的多,此时四处不见踪影,薄父开始还对薄越不露好脸色,到了最后,又开始支使他去把薄阳带回来。 这很明显,是在给兄弟台阶下的意思。 然而关系冷冻这么多年,就算是薄越当初下的自然,这个时候已经撕破了脸,再要去做,那就是服软。 第86页 他不可能再服这个软。 “您可以让大姐去,她比我合适。” 这是很直接,而且很有道理的建议。 薄父却被气得连连咳嗽,怒目而视,连骂了他几句没出息,又骂,他当年能忍得住,现在越大了,反而脾气上来了,怎么成大事。 薄越面色不变:“爸,注意身体。” 说的没有一点漏洞,反而让老头子气更大,连骂了几句滚,直接把人轰了出去。 他出了门,看见候在一旁的薄杉,点点头,关门走人。 剩下的所有事情都与往常无异,只除了一件事情。 喻展文竟然开始尝试出席在一些商业场合。 薄越行走一如往常,双方见面时,也没有试图搭话或者多说。不是因为尴尬,只是对方显然不需要他的招呼。 他甚至单纯地还觉得有点意思,他这位板上钉钉——至少是他视野里板上钉钉的岳父,以前从来就不见有一点对正事感兴趣的,现在被家族隔离了这么多年,反而开始尝试做些事情。 薄越的目光淡淡。 那边的喻展文在人群中穿梭,哪怕话语权不够,交际技能依旧拿手。 一个人,当他开始有与往日不同的行为时,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 他在试图做些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simona姑娘的地雷,么么哒!=3= 第49章 49 “你这招真的挺绝, 话还说的那么不要脸, 是真不怕人喻小姐当场算帐……” 严正说的直白, 笑得有点儿幸灾乐祸, “怪不得你要卖惨, 是为了不挨巴掌吧,反正换我肯定得抽你?” “换你,就不一定能活着离开别墅了。” 薄越的眼神毫不避讳, 直白凛冽,喝了一口茶, 非常苦涩,但眉头并不皱一下。 “糖糖不会对我动手。” 薄越的表情不变,口吻淡淡, 让对面的人不由得搓了一下手背,抬手夸张地示意自己起了鸡皮疙瘩。 他们两个人谈事情,从宴会出来另闢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哥,目前你们俩那关系,就没必要秀了吧。而且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我这是在夸你为爱牺牲,恶人演得出神入化!” 严正故意皱眉敲了一下桌沿, 装作正经。 外面有他的人守着, 里面也查过一遍,没有监听设备,十分安全。 “只能说,凡是计划里的之情, 只有真正去做了,才能知道到底周全不周全。” 他很理性地为自己的好友主动找藉口:“最开始哪里想得到你家那姑娘还能蹦出个国外的知心好友,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听起来非常贴心。 薄越看起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给出回应。 喻棠绝对不能出国。薄越的认知非常清楚。 他从前从来高调,有一部分是为了提醒背后的人不要想着能够绕开他对人动手。喻棠当年从病床上醒过来,面对医生的问话,在精神状态极度不好的状况下,很自然地就交代了自己在 晕倒前看到的景象。 她看到了一个露出笑容的凶手,只是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那时候病房里有不少人,两家都有,薄越伤养得已经可以下床,坐在轮椅上,场面没看到,事后听手下人说的清楚。 聪明人,尤其是凶手背后的坐着的那位,肯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绝不可能坐以待毙。胆子大到能算准时机直接对他下手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心存善念和温柔的。 所以薄越第一时间让人引导对方,让喻棠只以为是幻觉,更直接找到在军方能量更大的严正,让他帮忙把秘书遵照自己吩咐救回来司机隐秘地保护起来,对外宣称司机已经死亡。 不能确定这一套方法是否这地奏效,他就不能让喻棠离开视线范围内,出国更不可能。 再加上之后紫金汇出了那件事,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忽然就传的满城风雨,虽然圈子小,但想要做到这种有关系的人都知道,这后面没有推手绝不可能。 动作快得就好像巴不得他们俩明天就能彻底玩完。 薄越那时候就已经有了新的猜测:或许喻棠在幕后主使眼里,看见的不止那么点东西。 薛泽齐是个意外因素,正因为如此,薄越才临时调整了思路,决定顺势下去,亲自上阵。能威胁到人不单独离开北城,那这个威胁的对象是他,也没什么。 “你说错了,我不是在演恶人,”薄越毫不掩饰,转了转手里的陶瓷杯,“我在这件事情上本来就是恶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仅仅只是有一些嫉妒。 但那天骤然涌起的情绪一定程度上证明了,绝对不止一些的程度。那天晚上是真的是因情绪而起,无所保留,如果不是喻棠身体原因,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如想法中的一样,干脆把人给关起来,再直接处理掉一切多余的对象。 严正再次拍了桌子,还没开口,被薄越直接截断,语气懒散,“你不用提醒,我还没疯到要真去对正常无辜的人做什么。” 他不正常,非常有自觉地,习惯用正常人形容其他人。 严正却看着他,表情不变,摇摇头,一副心灵导师的架势。 第87页 “不,我不是要说这个,我是想问,你就真打算什么都不让她知道?” “就算事情解决了,她也想起来你照顾人的那段时间,事后知道这整个局,知道肖柔的事儿……我不觉得她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屋子里淡淡的茶香瀰漫。 薄越平静地说:“到那时候再说。” 他是个活在当下的人。尤其是当事情是为了彻底解决一些麻烦,他不介意让被保护者彻底误会。 到那时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唯一有一件事情笃定。 薄越不是会乖乖放人离开的性格,也从不喜欢将就。 本来就只是临时碰面,辞别好友,离开房间后,他回到宴会,打算直接去接触喻展文。 既然得弄明白全部的事情,不可能漏掉任何一个有变数的细节。 薄越没有立刻上前,而是找了个人群聚集的场合,一边和其他人聊,一边看起来无意地顺着这群人的方向,路过喻展文身边。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方见到他,不退反进,很夸张地当着一群人的面迎上来,在不少人各怀心思的眼神中,叫他,世侄。 看起来很潇洒,又非常的做作,但是挑不出毛病—— 也是,人闺女都被头上戴绿帽了,这点儿事儿要换其他人,谁也受不了啊!阴阳怪气也是发泄了! 也有人想的更加透彻:不过也就是喻展文,要换成喻家其他人,也不至于只能这么窝囊。喻老爷子为了和薄家那边的关系,怎么也不可能出头! 围观群众连理由都一併给当事人找好,因为还要脸面,看热闹的也都只敢用余光瞧。 喻展文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眯眼,难得的觉得噁心。 他对自己噁心的人一向是不遮掩态度的,噁心的对象也几乎都是同一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擅长伪装,沉迷金钱。 可惜为了话语权,他也不得不开始迎合起金钱来。喻展文控制住那点噁心,也控制住心里的苦涩。 喻棠昨天找到他,像是猜到了什么,非常详细地问他,自己在受伤期间发生过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秒后,就没有再多加思考,笑得一如既往的翩翩风流。 喻展文如今对薄越没什么好印象,那时候想法也简单,直接按照青年最开始嘱咐的一样,把人完美地从喻棠生活中摘除,只字不提。 他想的挺明白,不是要瞒着么,那就干脆瞒个彻底,也就让人坏得彻底,免得还让人留恋。 喻展文当时是这么想,这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你也放心,当时你照顾她那些破事儿,我也绝不会告诉她。” 薄越就低声,从容地回他:“谢谢伯父。” 沉沉眸色,眼神里一点动摇都没有。 喻展文心里本来还藏着气,这时候勾起唇角,挺轻蔑地侧身,让周遭人几乎听不到一点交谈的内容。 “你不是说,婚约不会有一点意外,瞧瞧,这不还是没有管住自己,挖个坑跳了么,年轻人,话不要说太满,这道理要懂。” 薄越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扫过喻展文放才正在交谈的几个人,面色不变,眼神淡漠,也不争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转身就走。 喻展文却觉察到这是什么意思:他早先不管任何生意事,现在初入商场,虽然一般人会给薄面,但真正剩下来愿意正儿八经聊的,大都是不如他,且还贪图背后喻家一系列关系的。 什么玩意儿! 手心捏的发红,他眼中一下火起,愣是克制了一下,才接着转回身,狠狠地捏着手里的杯子,强迫自己变得从容。 薄越其实压根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单纯地瞄了一眼,记下了人名,打算有空闲顺手查查。 连紫金汇是薄阳刻意做局都没看出来,喻展文除了身上的关系外,其他压根不值得多花心思。 因为没有喝酒,一切结束后,他把车开到喻棠楼下。 座驾是辆新车,低调便捷。薄越没让人跟着,在宴会结束前上车,到中途便提前下来,一面让司机把另一辆车开回了西山,秘书跟着,显得他一样在车上。 他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路灯亮起,天幕变暗,挂起星子点点。 薄越隔着一扇玻璃,注视着外面走过的一个又一个人,燃了一支烟,缓解心里的阴郁和空白。 最终,他等到了要看的人。 喻棠今天穿了一件连衣裙,鹅黄色长袖,他过去照顾无知觉的她时,曾让人给她穿过。白皙的脸,细瘦的身形脖颈,胸前起伏,顺着最后收成纤腰,加上精緻的五官,站在那里就好看得十分耀眼。 她今天戴着仪器出门,不少人用余光注视着,懂行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怜悯。 薄越整个人藏在墨色里,只当自己是个一样路过的人,欣赏这份美丽。 他拿出手机,很远很远地对着,拍了一张。外面的人走过,跨过一道积水的小坎,裙摆轻轻巧巧,像在人心上滑过。 车内烟雾裊绕。一直到人不见了,薄越才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拍到的照片。 不清晰也不美丽,只是纯粹地捕捉到一道鹅黄色的淡影。 他的手指略略摩挲过屏幕,像从前摩挲对方的手腕。 这是在饮鸩止渴。他又比谁都清楚。 第88页 薄越感到心里的灰黑色渐渐散去,目光很浅很冷,又变得冷静温和。 一直到四下渐渐无人,彻底被夜色淹没。 他掐灭了菸头,删掉了照片,驱车离去,一点痕迹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simona姑娘的地雷=3=! 第50章 50 肖柔这一年, 经历了人生前二十几年都从未经历的事情。 她被人看重, 被人争夺, 还差点被人解决, 这都是从前身份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经历。薄阳把她带到一处别墅保护起来, 说是保护,实际她连外界的一点消息都不清楚,见薄阳的次数倒是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没底, 两个人关系突飞猛进。 至少从肖柔这边看起来是。 “今天不用等我。” 薄阳在沙发上休息片刻,肖柔就在旁边跟着乖巧地坐着, 添一杯茶。男人起身穿了外套要走,肖柔眼尖心细,迅速起身, 帮人把衣服拿好。 她这样的动作显然很合对面的心意,额头被轻轻点了一下。薄阳向来肆意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些,看得她胸口微跳。 这个角度,玄关处微黄的灯光下,刚好能对上面前男人凌厉的剑眉, 温和的眼神,与那张桀骜不羁的脸不太相称, 但尤其地惹人心动。 的确不一样。她再一次意识到这一点。而这个不一样, 又跟那天紫金汇里混身都是风流气的男人区别极大。薄阳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天生习惯承担耀眼的角色,偏偏又胆子很大,做事任意妄为, 好像跟着他,就能逃到任何地方不受顾忌。 薄越在这一年,几乎从未对她做过这样的举动。肖柔从小对男人的印象就是非常直白:他们爱钱财,爱女人,毫无责任感,誓言也都是随口所说。 薄阳是头一个正儿八经对她显出些温柔的男人。 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头一个有身份的男人,地位和外表衬托之下,更让这份温柔显得尤其可贵。 她到今天,仍旧会想起那时候的场面。敢于和人对峙,而且对峙的看起来还是薄家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那样的人物要带她走,明显要出气,一副言语就能把人碾死的架势。 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载着她走人,和家人对着干,任何女孩儿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试图控制微微失掉的心跳,一边警告自己,一边不可控制地动摇。 “薄越教你教的不错。” 薄阳在门口回身,挑挑眉,听起来很温柔,“回去吧,我今天有些事情。” 留的内容却不是预想中的那样。 肖柔眼神微黯,却控制住情绪,笑了笑,依旧显得乖巧顺从。薄阳喜欢这一套,她早先已经熟悉,这个时候更是适应得自如。可人的心情终究不是彻底可控的,小小的失落蔓延,积累久了,就会想的更多。 薄阳出了门,没有直接走,而是顺着街口走了一段距离,才自己驾车离开。 他直奔薄宅,到的时候,宅子里灯火通明,路过的人称呼他一句二少爷,各个忙得不得空闲。 薄父今天起床,组织了家宴。他原本不想来,后来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又临时改了主意,决定不回来。听说薄越前些天生了一场大病,人瘦了些,也变得更加沉默。他向来喜欢看对方过得不好,这种时候也不会缺席。 穿过花园,进了大门。 薄杉扶着伯父从二楼上下来,薄越站在楼梯下,听到门口的动静,回身看他。 两个人隔了这么一段距离对视,都不出声,薄阳只是冷笑,薄越表情也不变化。 薄杉在两个人之间介入,用眼神示意往桌边走,却听到薄父厉声道:“别管他们两个,杉杉,陪我过来!” 这句话一下就给这顿家宴定了调子。薄杉本来也不是那种极会找话题的人,却被迫不得不在这种场合担当重任,偏偏薄父也不多理,只是跟她说话,对两个儿字都不投去目光。一顿饭吃毕,薄父直接让人都不许走,把薄阳先叫进了书房,留下另外两个儿女在楼下坐着。 薄杉倒了两杯茶。她不说话,薄越也就沉默。 “爸最近身体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医生说,还是老了,”薄杉缓缓地说,“你和薄阳凡事就算有矛盾,也不要拿到檯面上来说。” 她顿了顿,“你们俩是都任性了,我手上的事情有些忙不过来,这么下去,公司发展也会受影响。” 薄越淡淡地接话:“爸信任你,大姐不用妄自菲薄。” 薄杉瞧着他,神色严肃:“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我们家这一代就三个人,如果不团结,以后还怎么一起走下去,怎么发展集团?” 她的眼神很沉,是一贯的稳重:“你和薄阳小时候那些矛盾,可能是因为上一辈的恩怨彼此看不惯,可你们也不能总这么不成熟。”非常的诚恳走心。 薄杉缓了一下,语气放的更轻:“为了一个女人,让爸生气,这不值得。何况你不是还有喻棠……” 薄越的面色不变,他的眼神也依旧凛冽漠然。 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可也一点听不出来有生气之类的情绪:“大姐,我都知道。” “砰——!” 这时,楼上的人摔门而出,发出惊天一般的动静。 第89页 薄越不再多言,点了下头,压根不用楼上的人打招呼,自己就走了上去。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刻意地撞了下肩膀,他也好像早有预料,略略闪身,连多的目光都不给,笔直地上去。 门啪嗒一声被关上,站起来的薄杉眼神深深,口吻淡淡,“……你这次的做法看来是真的奏效,以前,至少阿越还会跟你打招呼,也会容忍你。” 偏心的架势一点也不遮掩。 客厅里其他人早就退了下去,薄杉的语气比刚才变得更加严厉,“那女人就有那么好?你疯,他也疯。” 薄阳就在这阵语重心长的谈话声中从容下楼,到沙发前站定,看她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半晌,他又笑了,“这个时候就不用这么称职了,说起来我也挺佩服你的,大姐,当年妈是怎么一个人孤孤单单走的,你就一点不恨?” 薄杉沉吟了几秒,才要开口,又听见对方道,“算了,你也不用多说,是装的还是真的无所谓,我都不在意!” “只是提醒你一句,”他注视着自己的姐姐,目光却带着意味深长的嘲讽,“不要总把别人当成傻子。” 说完抬脚离开,潇洒利落,并不回头。独自站在客厅里的女人沉默地融进夜色。 整座老宅被一种诡异的静默笼罩,浓黑色自楼下瀰漫到楼上。 “你是真的中意那个女人到这个地步了,薄越,我以为你是最像我的一个,小时候不做傻事,现在倒是学疯了!” 书房内,薄父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看着面前的人,呼吸起伏不定,看起来显然已经是气过一场。他的面目是硬朗的深邃,还可以看见一些年轻时的痕迹,气势十足又总是带着一种唯我独尊式的自信,惹来不少女人的青睐。 薄越同他相比,样貌更加精緻,表情寒冷,但冷漠起来的气势,几乎是一模一样。用俗语来说,算得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并没有站着,而是顺着吩咐坐了下来。薄父见语重心长不奏效,一时间脾气便又起来了。 “我问你,你到底肯不肯把那女人交出来,”薄父拍了桌子,怒到极致,反而笑起来,“你就真没那点儿本事找到你二哥把人藏哪里了?我不动手,是因为还想给你们两个人留点台阶下!你没蠢得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 他呵斥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一天,那女人就别想进我们家!” 薄父甚至想的很远,指着儿子的眉眼,手指上下指点。 “改天给我把小喻叫过来,婚事儿我看就别拖了。聋子就聋子吧,不遗传就行,好歹是喻家的女儿,比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好!不然喻一容也行,那小姑娘不是一天到晚闹着要嫁进来么,成全她啊!” 话说得难听,显然已经气愤到了极致。这种气愤并不仅仅是因为气恼于儿子被一个普通女人拿捏,更多的还有不屑和失望。 失望于最喜欢的小儿子不再容忍,不再像他。无情冷漠遇上动心的女人,就全都消失了。 薄越答非所问:“……您当时也是这么生气吗。” 他双手扶住椅子把手,坐的淡漠,姿势从头到尾没变过。 薄父没反应过来,但要维持架势,双目怒视,从喉咙中低低地嗯了一声,带着疑问。 薄越继续道:“我是说,一年前的车祸。” “那时候,您也像现在这样生气吗,”他好像压根也不用对方的回答,微微垂眸,“应该不是吧,爸,怎么现在您就这样生气。” 他几乎是用一种冷漠透顶的语气:“当年我母亲喜欢上您,也有考虑您的出身不如她吗?” 薄父噌得一下站了起来:“反了天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老子养你这么多年,还养错了?给我滚起来,跪下!我的拐杖呢……拐杖给我拿过来!” 薄越依旧不动。 隔了几秒,他缓缓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带着阴郁的愤怒。看在薄父眼里,就成了一个被女人迷了心智的男人,只是还得压抑,因而露出假模假样的冷静。 “爸,”薄越这一年来许多事情都琢磨不透,现在戏已经到了这里,倒是刻意借着说一点真心话,“您一辈子英明果断,连您也认为车祸是意外,谁都不会反驳。” 薄越一点不怕面前人的呵斥。 “谁的恩怨,都不如您的权威和脸面重要。” 薄越缓缓地说:“恰巧我连这点都和您一样,都是自我中心的人。” 第51章 51 朋友圈, 喻展文一如既往, 晒出了交际酒会上的几张合照。 和他年龄相仿的同龄人, 大多事业有成, 但像他这样身材保持良好, 依旧俊美的人并不多,因而显得很是出挑。 喻棠顺着往下翻了翻,恰逢李嫣云发来简讯问她最近心情如何, 又向她抱怨,家里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突然管她管得严了许多。喻棠没有点明, 而是转移话题,聊起了包包。 喻展文的照片挑的很有心思,并不怎么凸显自己, 而是把其他几位重要人物摆在中间。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中间有一张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侧脸,仅仅耳廓和鼻樑弧线清晰,但喻棠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第90页 她瞧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滑掉了照片。 喻棠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她又回了一趟高中音乐楼, 甚至还去了喻展文那里几趟,于晴医生那里一样没有落下, 却依旧得不到答案。 倒是喻一容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上次找上门还不够,依旧不放弃给她发消息。 喻棠没回也没拒绝,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她的消息来源的确不如对方。而这时的自己, 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 喻一容:薄越竟然要为了那个贱人和伯父闹翻,他疯了吧! 喻棠的手在看到这条时停了一下,陷入沉思。 喻一容好像也仅仅只是需要一个同仇敌忾的垃圾桶,并不介意她回复还是不回复的问题,一条条地发,频率不高,但每次都能看出情绪激动。为了以防万一,喻棠隐去对方的姓名,跟于晴咨询了一下。她实在担心自己这位堂姐是不是出了什么心理上的大问题,偏执的病症有些过于明显,而且显然对方的父母并不知情,不然也不会任由对方一直这样行事。 喻家人的通病,都是好面子。 于晴给的建议非常直接,让她那位朋友最好还是赶紧和咨询师交流交流,以免到时候出现大问题。 “对一件事展现出了过度的关注度,这本身就不是健康的生活方式。”话也说的很明白。 得到回覆,喻棠倒是头痛了一会儿。她和喻一容实在是从来说不到一起去,何况提醒这种事,而且比起消息提醒,可能当面提醒还没那么尴尬。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不上不下。 工作室学生越来越多,喻棠不得不筹划着名再招几名老师。 生活除了感情琐事,多的还是工作。 薄杉找上门的时候,她正暂时逼迫自己忘记掉那些未解的问题,筹划着名写招聘的简单要求。对方自然不是喻一容那种直来直往,丝毫不知道折转一下的性格,来之前特意发了简讯,说是上回说的那位家里孩子想走专业音乐路的朋友想当面咨询一下她。 喻棠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对方的确提过这件事,琢磨了一会儿,最后没有拒绝。 她和薄越的关系眼看着是走到了尽头,但没必要在社交关系上做绝。做绝了,指不准还要被那位根本不怎么打交道的喻老爷子给叫回去。 还有一点,她也想旁敲侧击,看看薄杉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存了点儿打听消息的心思。 因为考虑到另外一位可能是位圈里的贵妇,喻棠也没贸然就约在办公室。她选择了之前和李嫣云一起去过的spa,并不做项目,只是在该处约了个包间,原因没别的,纯粹就是熟悉有底,觉得还算是个能谈话的地方。 来的两位果然风格各异。薄杉是利落的女强人,另一位就是从头到尾,全身都写着精緻幽雅的贵妇人。 “今天麻烦了。”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妆容妥当,首饰低调,只有拿的包包要明显地贵许多。 喻棠摆了摆手,觉得自己好像也被带的说话声音小了些。 薄杉是出入商场雷厉风行的掌控着,另一位也是各种场合都能如鱼得水的夫人。和这样两位聪明人聊天,当然是很享受且一点都不尴尬的事情。 三个人聊到最后,贵妇人好像终于放了些心,也并不把关注度投到喻棠的耳侧,只说是今天这番交流,让她放心了不少。 “喻小姐懂事又大方,不瞒您说,”她慢悠悠地说话,声音柔软得像棉花糖,“我担心的也不是别的,就怕小孩儿学音乐学痴了,人际交往都不懂了。啊,您也别误会,我的意思不是所有学艺术的都……” 喻棠脑子里浮现出了许多学音乐时期的同僚,其中就有薛泽齐,大家看起来都还挺能适应社交生活。 只不过她也很不介意对方的说法,只道没关系。 对温柔的美人温柔,这点儿她也不知道何时从喻展文那里学到的。 约会的最后,唯一开车过来的薄杉提出要送她们二人。 贵妇人的家离得最近,是一处高级公寓,下车时身子都绰约裊娜,很是养眼。 喻棠坐在后座,正对着驾驶座后面,为了不打扰驾驶员,安安静静地坐着,并不出声。 车行到一半,两个人都无话,只有薄杉为了维持气氛上的平稳,还会找点无关紧要的话题。 “……抱歉,我接个电话。” 有一下没一下聊到北城近年的交通情况时,薄杉按了下挂在单边的蓝牙耳机。 喻棠很快噤声,她转移了视线,目光投向车窗外,妥帖地给对方留出空间。 她也并不想听到什么不想听的,低头瞄了一眼手机屏幕,点开微博最新的话题榜。 前座的声音原本很低,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处,突然变得很高。 “……你先把人稳住,我马上就来!” 薄杉厉声发话,喻棠没急,只是等着对方的解释。果然,电话挂断的下一秒,趁着车子在红灯前停稳,驾驶座上的人转过身,神色为难,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些急事,可能要先去一个地方。下班高峰期车也不好打,等到那儿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她看起来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眼神无奈,低声道:“应该是顺路的,抱歉。” 第91页 喻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人都有急事,而且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不好拒绝,何况这里的确一路堵车,想下去也没地方。 车子偏离了原定路线,往北城的另一侧驶去,最后在一处别墅前停了下来。 “你等一下,我的司机马上过来。” 喻棠人等在后座上。薄杉朝她点了下头,径直踩着高跟鞋下了车,小步往院子里面跑。 被留下的无所事事,也就托着下巴,继续翻起了微博热门话题。 然而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被网友们的留言逗得眉目含笑时,外面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隔着玻璃直直传进来。 “咣当——” 别墅大门被撞开,跌跌撞撞,前后陆陆续续出来了一群人。 喻棠偏头,正巧看见薄杉站在人群中心,眉目冷然,正指挥着一个黑衣人抓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看起来面色不愉,说得上是铁青。 她本来还没有什么想法,等那女人挣扎着露出脸,思绪顿时凝固,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肖柔看起来面色苍白,整个人发着抖,而另一支手则被一样面色难看的男人拉住,整个人气势冷硬,不羁狂放,并没有被薄杉的气势压倒。 喻棠见过这个男人。薄越的二哥,话没说过几句,但因为行事实在太无拘束,记忆也就深刻了些。 肖柔怎么会在这儿?她忍不住皱眉,还没想明白,又听见车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另一辆车在后面接着停下。副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她目光微闪,很快想起了什么。 “那贱人竟然还敢勾引薄越二哥……” 是喻一容的简讯内容。 那个西装男人是薄越的秘书,她打过很多次交道,不可能认错。 喻棠没出声,目光定定地落在那侧的后门,始终维持着扭头的动作。 薄越下来时步履从容,只是整个人也一样面色冰冷,像一座行走的冰山,瘆人凛冽。 先下车的秘书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别墅大门沖了上去,身后跟着两个身材健硕的保镖,看架势,并不怎么畏惧另外两位薄家的人。 薄越就在后面悠然地走着,步履淡定,即将要路过前面摆着的车。 像这种车子,一般都是装的单向玻璃。喻棠屏息,没有出声,嵴背僵直,但注意力非常专注,瞧着这个浑身都是谜题的男人。 她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因而注视着着这场面,看着人缓缓走过,心情也维持得十分平静。 ……他怎么就能永远这副波澜不惊的假象做派? 喻棠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又非常明白:这人不会透露任何消息,这是他的作风。 她眨了眨眼,尽力不去想起这人失去控制时的样子。 单向玻璃,里面看得见,外面看不见——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然而薄越缓慢地路过时,忽然朝后排投来一眼,脚步节奏微微缓住。 仿佛知道这边有人,如一处沉静的风暴,但攻击力十足,穿透了一切阻碍,叫嚣着要把人彻底卷进去。 喻棠没料到对方的动作,第一时间生出一点惊惧,混身汗毛警惕地竖起。 第52章 52 一栋偏远的别墅, 被骇人的压迫感笼罩着, 成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临近街道边的车内坐着喻棠, 她下意识保持了僵住的姿势, 没有动弹, 心跳极快,皱着眉和车外的人对视。 薄越挑了挑眉,目光轻巧掠过, 好像毫无所觉,抬步朝着别墅门口走了过去。 肖柔整个人颤抖着, 死命地往门后缩,却耐不住力量在男人手中如同蚍蜉撼树,只能顺着往前磨蹭。 “我不, 我不走!薄总,救救我……”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到这时候竟然爆发了惊人的力量。她一边摇摇欲坠一般地靠住一侧的男人,叫的称呼此时有些分不清指的是谁,只是央求着旁人救她。 即便实在这个时候, 她也并不是彻底失去理智,狼狈有, 并不是不堪, 而是看起来更加楚楚可怜,手脚颤抖,让人不自觉生出一股保护欲。 “姐,在这里, 你也不能让自己人任意妄为吧。” 薄阳的眼神压根就不往最后到的人身上分去一点注意力,只是死死地钳住手里的人,和指挥着黑衣人的薄杉面对面对峙。 薄越就站在最后。他静静看着还夹在两拨人中间的女人,目光淡淡。肖柔还欲在喊,挣扎间刚刚好对上这双墨色的眸子,呼吸一窒,整个人停了下来。 “薄总……”她的一句呼救卡在喉咙里,有些怯懦。 薄越不说话,反倒是薄杉冷冷地笑了:“你叫的是哪位,在场我们都姓薄。” 薄阳转身一个眼神,屋子里一直负责看管保护的保镖也都沖了上来。 这些属下都被教育得极好,各自听老闆得,分毫不管来者是谁。 薄越薄薄的嘴唇扯了一下,压根不试图和其他人沟通,他只是平静地问:“你要跟我走吗?” 对象目标非常清楚。男人投过来的眸色深沉,肖柔被那种扑面而来的暴风雨一般的宁静压制,整个人一抖,脑子里的思绪瞬间只剩下一条。她想起自己真实的身份,整个人没了力气,在两边的角力中,恍恍惚惚地坐了下来。 第92页 “过来。” 他一边平静地道,一边吩咐秘书:“带她走。” 黑衣人目光动摇闪烁,转头看向自己的老闆。 薄杉没有退步,她背挺得笔直,问的很直白:“阿越,你一直明白事理,应该明白这个麻烦不解决,爸就不会安心养身体……” 薄阳噗嗤笑出了声,看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笑话一般,“姐,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要继续演那种孝顺女儿,真的不必了,对吧?” 他问的是薄越。 被问的人却依旧泰然,他仿佛是沉思了一下,表情不变,让保镖挡在身前,依旧没有回答,亲手把肖柔轻轻地扶起。 一群人聚在门边,在远处的人眼里,看起来像一块巨大的黑色矿石。 喻棠早就从那种战慄中回过神,她凝了目光,是画面外无辜的观察者。 她看到薄杉手伸到一半,周围一直候着的黑衣人都涌了上来。所有人散开的一剎那,猝不及防间,薄阳挥舞着拳头,对着薄越直直地冲上去。 “不好意思,今天你们谁都没法得逞……!” 话自切齿间挤压出来,薄杉被直奔过来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往旁边摔了过去,肖柔尖叫一声,划破茫茫的空幕。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薄阳真就会动手。这头薄越躲闪不及,脸颊被险险擦过,被秘书扶着站稳,唇角留下一抹鲜红。所有保镖见势都闪了上来,各自迅速地挡在最前面作警惕状。 的确够疯的薄二少。他失了手,却依旧坦荡肆意,摆摆手冷脸让身后的人冲上来。 这种情况下,薄越手依旧把人抓的紧紧的,稳稳噹噹,肖柔目光定定,脚步下意识要往薄阳那边走,却只看见薄越越发寒冷的神色。 “走了。” 他又重复了一次。 这场闹剧看起来十分刺激,只是是别人的故事,画中人非她。 喻棠听到自己的心底涌动的泉水凝结成冰,原本所有还残留着的情绪一时间都无影无踪。 一群人从面前掠过,她闭上眼,只听见驾驶座开关的声音。 薄杉的司机终于赶来,连连抱歉:“不好意思喻小姐,中间有点事,这就送您回去。” 车子驶离了别墅区。 喻棠在上面坐着,表情平淡,忽然道:“能换个目的地吗?” 刚才的事情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个走向。在那种情况下,薄越依旧保持了竟然的专注度和平静的面貌,这时坐在车后座上,面无表情。 肖柔又回到了从前那种拘束的状态。 在这个男人面前,任何多余的伪装都是不起作用的,加上今天动手的那一下,哪怕她心里此时还有些七上八下,始终对薄阳有些放心不下,这时也是一点动作不敢多做。 “不用紧张。” 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肖柔下意识点了点头,作乖巧顺从样。 薄越又慢慢地道,“你回公寓收拾一下,明天出国。” “……啊?” 肖柔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愣愣的。她还有些余留的后怕,“为、为什么?” 薄越甚至没有多的话可说,他非常的直接,显出一点不耐烦的口气,“我知道你担心二哥,但是如果还想要这条命,就按我说的做。” “你去了也不用安心,生活的地方很早已经安排好了。外语没白学吧?没白学,就够你暂时安稳生活一段时间。” 肖柔有些惊愕,甚至遗忘了被对方看的清楚的最后一些心思。 她问:“我这是,不能回来了吗?” 薄越轻描淡写,又重复一次:“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命的话。” 事情已经进展到了这一步,完全没必要再把这步棋子摆着。薄越原本就是做的这个打算,肖柔是他最重要的一步棋,但不把棋子彻底毁掉,也是他一向的底线。 肖柔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却被彻底打断。 “你的阿婆和弟弟不会受影响,你也能跟以前的身份彻底划清界限,”薄越沉着脸,像暗色中的一部分,“但如果不走,就不一定了。” 几辆车各自奔着不同方向驶去。风雨欲来,整个北城被黑雾笼罩。 喻棠表情不变,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淡定地调出备忘录,随便记了几笔什么。 车子行到西山,司机一点也没敢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停了车,恭敬地说了声慢走。 喻棠转过身,抬头看着面前的别墅,心情说不上具体有什么波动。 她的直觉告诉了她一些事情,这让她第一时间还没弄清楚想法,下意识就找到了这个地方。 喻棠从来不觉得自己傻。如果真傻,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应该被流言蜚语摧毁了,也不会摸清楚,在喻家老宅,只有装空气人一条路可以安稳活下去。 西山别墅大门没开,她按了门铃,面对管家的询问,回答的也很从容。 “薄先生还没回来……” 管家的声音停了一下,略作沉默,“小姐稍等,我这就来给您开门。” 应该是请示了什么人。 这压根也用不着猜。喻棠穿过花园,走近大门,非常神奇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这里的布局,竟然有一点隐约的印象。 第93页 而这是仅仅来了一次的情况下绝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上一次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且情绪还激动,因而自然一点都没觉察到。 花园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穿过去,能闻到正在时节的桂花香气。 走的越慢,她越发肯定一个事实:自己的记忆不仅有一段缺失,而且在这段缺失中,有很大部分关于薄越的事情。 喻棠被管家引到客厅坐下,没有动对方端上来的红茶,而是静静地扫视了一下,朝着角落里的一处钢琴走了过去。 喻棠轻轻地抚了一下,眸光闪烁,坐了下来。 她没有打开琴盖,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静静地沉思,仿佛对这架钢琴很有些熟悉。 “你上次来之后音乐楼怎么样了?哎呀,也没怎么变,就是换了里面的乐器,又重新翻修了一下,你也晓得,阿姨我是不太懂这个……” 旧钢琴中最熟悉的一架,就躺在眼前。 她抬手,置于其上,恍惚间有了种回到高中时光的错觉。 时至今日,问题虽然依旧很多,但终于能确定的事情有两件:她来过这里;薄越带她回去过音乐楼——对她极有意义的地方。 什么样的病人会需要到故地重游,喻棠这段时间查阅了不少心理学的资料,大体有一个不太清晰的推测。 薄越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纤瘦的背影。 他很慢很慢地走过去,嘴角的伤口被冰敷过,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衬得更加人更加阴郁。 “怎么不弹?” 薄越依旧从容,非常温和地问她。 喻棠动了动。她不知道说些什么,但第一句非常明晰:“你到底瞒了我什么,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面前的人透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凛然。之前见面时会流露出的不安和紧张被非常明显地控制住。 小姑娘在伪装镇静,缩回了壳里。薄越想着,笑了一下。 “我也挺傻,但还没有傻到看不出你姐姐绕了一圈,为的就是把我带过去,”她没有回身,平静道,“当然,她可能的确觉得我挺蠢的。不过,你知道我在车里吧。” 第53章 53 喻棠感到自己后背多了一支手。 她抬头, 只看到一双黑沉的眼眸。薄越微微倾身, 顺着动作, 把钢琴盖直接打开, 按下一个键。 喻棠又认真地问:“我如果真的一定要出国, 你会动手吗?” 薄越的动作停了,剑眉微挑,轻笑着:“糖糖, 我不希望你做这种尝试。” 她停了停,然后缓缓地, 继续以自己的节奏逼问:“肖柔人呢?” 喻棠来到这里,本来是做好了会碰上两个人的准备。肖柔的去处其实实在是与她无关,毕竟说白了, 至少在此刻,在喻棠眼里,这依旧是一件不愿多碰的膈应往事。 但现在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明白的事情也太多,自己显然的确是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哪怕是用车祸去解决了这个问题, 今天薄杉绕了这么大个圈,就为了带她去闹剧现场, 也依旧解释不通。 “……她很好。” 薄越笑了一下, 嘴角那点伤口丝毫没有让他显得狼狈,反而多了种撕裂的压迫感。 “大姐可能是好心,想让你更讨厌我。” 似笑非笑,又像玩笑话, 又像认真所说。 喻棠早就厌烦了这种故弄玄虚的腔调,决定直说。她直白地盯着那双眼睛:“这么拖下去,你想做什么,或者你姐姐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你说不能立刻结束名义上的关系,我也答应配合,”喻棠收回目光,盯着琴键上的手指,“但在一切彻底结束之前,我想要个答案。” 薄越直起身,和身侧的人一起注视起这台钢琴。 “我高中时期,除了教室,去的最多的就是音乐楼,”她想的很远,说的很多,“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彻彻底底飞出过一张网的时候,哪怕是在国外,身上也被人牵着一条断不了的线。” “然后,你给我织了另一张网,让我觉得自己被无数个谜题包围……” 薄越的目光渐渐凝结在对方雪白的脖颈处,喻棠察觉到自己被人所注视,手掌捏紧了一下,没有回头。 然后,薄越开口了。 “如果可以,我确实想织一张网,”他的声音很轻巧,“可是糖糖,你把我想的太厉害了。” 喻棠根本不跟他废话,语调严肃:“这台钢琴我不可能认不出来,你为什么会带我去音乐楼,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薄越淡淡地说:“现在不是时候。” 喻棠唰的一下站起身。她转过头,顺便往后退了一步,倚靠住钢琴,给自己一个足够坚硬的支撑点,然后注视起面前的男人。 “薄越,给我一个答案,你之后想怎么结束这桩婚约,想要什么,我都可以配合。” “甚至你如果需要我配合你让肖柔走的更加顺利,也都可以。” 说到这里,喻棠忽然脑子里闪现过一个画面。 那是薄越为了肖柔,站在他的长姐兄弟面前,毫无所惧,甚至挨了一拳,却毫不畏惧,依旧把人护着的场面。 第94页 太可笑了。他从前到底是怎么做到心上装着一个真心人,还能对自己这么温和和蔼,甚至还隐瞒了一堆事情不让她知晓? 自己还愣是被耍的团团转,就真当这个婚约是明面上摆着的,只能配合他,去扮演一对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未婚夫妻。 喻棠内心的情绪翻涌。先是觉得不适,直觉中却又有最后一点光亮在提醒她什么,就像驱使她在那个场景之下直接过来。 别墅的场面并不完全正常,还藏了别的什么。 想做什么,都可以配合……吗。 薄越内心重复了一边这句话,毫无所动,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呼出一口气把喻棠按回了座位,微微低头。 “我想要的东西很难得到,”他温和地说,“但我自己早有办法。” 喻棠皱着眉,一身的不痛快,冷然道:“是,你什么都有办法,所以可以像你的姐姐一样,把别人当成失忆的傻子——” 薄越轻轻地打断:“不要这么说,否定自己不是好习惯。” 和他之前不贊同她放置旧伤,不去医院的语气说辞一模一样。 要怎么去形容现在的感受? 小姑娘用理智控制着怒气,脸涨得通红,却让他感到一种隐秘诡异的舒适欣喜。 这是真正的她。薄越的眸色深深,和从前那种乖巧顺从,随遇而安不一样,她把骨子里的刺彻底显露,不再装得永远平静无波。 虚假的东西再怎么顺从心意都是虚假的。 真实往往会让人更加贪心,他感到那种狂躁和暴戾再次升起,让人下意识地托住坐着的人的后脑,轻轻地,先于所有思考之前,全局把控。 喻棠眨了眨眼,敏锐的嗅觉提醒她,这是对方的另一面又要出现了。 然而对真相的追求这个时候成了她最后的避风港,只能坚持,不能后退。她尽力维持着和对方一样的态度,只有耳根处的热度流露处真实的情绪。 薄越从不会主动猜测异性的心意,但眼前的人是例外。 “如果我是你,糖糖,这个时候我一定会立刻离开。” 他淡淡地,用力量压制住对方的颤抖,轻柔地嘆息一声。 为了尽量让事态不再像上一次那样不可控,喻棠没有挣扎,但僵直的嵴背已经说明了一切。 “了解真相以前,我不会直接走的。” 喻棠想,如果不是从小到大那份有些执着的心态,自己此时可能早就已经挺不住。可是从于晴和喻展文,从其他人那里得不到任何答案,仿佛真就有个人料到了一切,因而也布局好了所有。这种感觉让人尤其烦躁不爽。 女孩的目光闪烁,却不是因为犹豫不安的闪烁。她在坚持着什么,倔得其实并不那么恰当。 薄越想,这和他记忆中的那个风雨无阻,永远能踩着积水按时到练习室的小姑娘,果然是同一个人。 这种感觉很奇异。 薄越用对方听不见的音量道,目光平静:“如果能直接锁在这里,确实很好。” “什么?”喻棠皱着眉,疑惑出声。 薄越有着洁癖。他几乎忍不了任何多余的杂物出现在自己的所处范围内,所以一切的地方布置摆设都是追求最简单的风格。哪怕是带回来了肖柔,要尽职尽责地进行下去,也已经没有与对方共处一室。 然而这个时候,他看起来非常的危险,以一种涌动着的,蠢蠢欲动的姿态。 薄越抿起嘴唇,看起来神色飘渺。光刚好把他的一半投进彻底的阴影。 她的确应该更加讨厌自己,至少在现在这个时刻,她应该立刻摔门离开,让做了计划的人看到该有的反应。 严正问他,等事情一切完成之后,对方如果表现出强烈的抗拒应该怎么办。 薄越却想,不怎么办,他从来是个利用规则,且利用适当理由的人。 下一秒,他微微躬身,极直接地躬身,朝着托在手里的人吻了过去! 唇瓣相触的一瞬间,喻棠睁大了双眼,顿了一瞬间,立刻开始尝试剧烈的挣扎。 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过的情况,这时候涨红了脸,尝试把躬身的男人彻底推开。 “唔……!” ……他疯了! 喻棠闭眼皱眉,用力地试图挣脱。 今天让车子转向这里的时候,想到了很多。 她在心里其实也有一个自己的猜测,薄杉既然是想让她看到那个场面,她就干脆代入到了自己的身份,给出了当时最恰当的反应。 未婚妻受不住这个气,上门来找个说法,要求决裂,多正常的事情! 喻棠索性给出了这样的反应,将计就计,找上门来,只不过要的说法却是关于其他的事情。 至于薄家内部这群人到底想做什么,实在都是与她无关。 可每一次的见面,对方都能做出最出人意料的选择。 “……你……” 细碎的女声断断续续地漏出来。 薄越禁慾惯了,在他眼里女色与其他的所有欲望一模一样,都是可以用理智控制下来的存在。但在很久之前,他在很多个夜晚搂着人入睡,不可避免地蠢蠢欲动。 第95页 这是喻棠视角下的初吻。但对他来说,是平常事,无数个晚安吻之一。 唇齿交缠,根本不是你来我往,只是纯粹的侵占掠取。 女孩的唇瓣被惩罚性地轻咬了一下,细细密密,悱恻地纠缠。 一方强烈挣扎,一方节节败退。 下巴被紧紧地钳住,修长的食指摩挲着下巴,痛苦中还燃烧出一股微微的痒,吻越发变得凶狠。 喻棠手上的力量渐渐流失,她不可抑制地颤抖,脑子里混沌一片,只用仅仅剩下的意识在控制着动作。 这不是情到浓时的有情人,是在面对一头永远无法预知的野兽。 薄越的眉头甚至没有皱。他身上的西服还工工整整,而怀里的女孩领口处起了一层又一层的皱褶,丝毫动弹不得,越到最后,越只能任由人一口一口地吞噬。 是早就布好了陷阱的猎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猎物,又用剑直直地刺了过去。 “放开……唔……!” 薄越和人对视着,他没有闭眼,眼神温柔又阴郁。 这是个晚安吻。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区终于开了,三沙我活了!(。 谢谢一江水姑娘的地雷=3=! 第54章 54 关于如何让人厌恶一个人, 喻棠到现在都还记得于晴的说法:具体哪几个方面, 出于哪种情绪, 都是有理可循的规律模式。 但所有的前提都建立在, 你对那个人最开始并不存在任何感受情感的情况下。 唇齿分离的一瞬间, 她喘着气,控制住了要上手扇巴掌的冲动。 这种动作她从小到大没干过,多数情况下都用理智控制着行动, 即便是在这时候也一样。 薄越的嘴角还留着一点刚刚被人揍过的痕迹。 喻棠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做出这种行动,胸口的怒气膨胀得满溢出来。站起身的瞬间, 顺着用力一推,把人从自己身边的距离彻底拉开。 薄越却神色轻浅,撤离下唇角, 单手抬起,做投降状。 她口不择言,冷冷地说:“你是出轨惯犯吗,都不觉得噁心。” 喻棠的手还微微颤抖,脑子里乱成一团, 正在缓慢地抽丝剥茧。 “还是说你是真不挑食,不陪着受惊的心上人, 也不放过前未婚妻?” 薄越往前走了一步, 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不是因为惧怕。 惧怕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她的这位前任未婚夫,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绅士风度, 温文尔雅,不可侵占的高高在上。 他有着暴风一样的阴郁一面,自私自利,自我中心,且相当极端。这样的人分明和她一样,说不上心理有多健康。 “你说的没错,我非常自私,随心所欲,”薄越的笑称不上多走心,他偏偏也并不在意女孩退的那两步,而是借着身高,以一种侵略的姿态向前迈进,垂眸凝视,“但是你喜欢我。” 喻棠本来还要再退,听到这话时却混身一抖,她闭了闭眼,也抬眸看他:“我不否认,但现在不了。” 乱吻过后的红唇娇艷欲滴,灯光照射下,隐约可以看见折磨过后的痕迹。令人心里的侵占欲越发明显。 “不过如果您非得要这样,”她换了个称呼,“我也是没有办法反抗的,对吧。” 喻棠终于开始以曾经看待一切不招人喜欢的外物的方式看待他。 薄家,喻家,这座城市但凡是生活其中,就绝不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 两个人在一片静默里互相对视。 薄越的眉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漂亮,略略抬起,像顺嘴问了一句:“你对这里熟悉吗。” 但声音太小了,喻棠又还在一种极度不稳的状态下,没有听清,因而只是眼睛略略放大,眉头蹙起,抚着胸口平缓呼吸。 门口忽然传来惊天动地的撞门声。管家慌慌张张地从侧门跑进来,对着薄越喊:“是大小姐和老爷那边……!” “我知道,让他们进来。” 薄越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事情。譬如现在,薄杉带了好几个人冲进来,后面还有人推着轮椅,明显一副场面极大的架势,他也依旧被一种沉静的感觉包围。 “有人迫不及待。” 薄越的血液隐隐沸腾些许,让他眉头和手指微微动弹。 喻棠没料到这样的情形,她刚想把自己的存在隐没地更加彻底一些,就听见身后的门已经被彻底撞开,薄杉忽然有些惊奇地叫住了她。 “喻棠,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回去了……” 这番话说的很明显,也算很容易猜中。送喻棠过来的司机是她的人,只不过这种反应看不出真假,但其中的犹疑和担心是明显的。 女孩子衣衫散乱,额前头发彻底黏在脸上,整个人还在发着抖,嘴唇轻颤,看起来明显一副吵闹过后的败者模样。 “……算了,你快过来!” 薄杉朝她比划了一下,见人不动,干脆径直用眼神,让身后的人冲上去把薄越围住,自己则脱下身上的外套,朝着喻棠走了过去。 轮椅从门外投射的片影中进来。 薄父坐在其上,身后被一个黑衣人推着,面无表情。他自诩大度,但也有一定的底线无法让人提及,这一点比薄越来的还要直白。 第96页 禁忌就是为了女人动摇。只要是成了大事之后,再去怀念和追寻都无所谓。 他一路是这么走上来,认知清楚,但依旧不喜欢被人提及,何况上次那番不愉快的对话,直戳红心的正是他最看重的儿子。 本身一直维持着虚假和平的家庭,好像也被彻底打破。 薄父信奉弱肉强食的道理,平时看待子女的关系也是如此。他最看重薄越,并不是感情有多身后,也无非是因为对方最冷静,最从容,也最接近理想意义上的接班人。 不是人又怎么样,没有心分出去,那才能掌管好这个集团,甚至还能触碰道他从未触碰过的权力。让从此只要是从这个家走出来的人,绝不会被人瞧不起,永远站在云端。 他痛恨那种被瞧不起的眼神,因而也从未对现在的那位夫人产生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爱上大小姐,如果不是必要,根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选择。 然而接班人原来才是压抑久了,久病成疯子的那一个。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薄父朝身边的人转头吩咐,咳嗽了一声,却依旧控制住情绪,又冷淡地朝着薄杉站的位置看了一眼,声音凉得透彻。 “杉杉,你把喻小姐送回去。” 他说完了,又转过来,眼神如狮子一般充满怒火:“薄越,今天你把那个女人交出来,再和你二哥好好吃顿饭,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薄越回答的很利落:“不可能。” 薄杉正扶着喻棠与他擦肩而过,小声呵斥:“薄越,你未婚妻还在!” 喻棠整个人此时变得有些麻木。她分不清薄越在想什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身边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但自己成为了其中的棋子非常清楚,只是任由人往外带,目不斜视。 还有最后的一点理智在提醒她,在这种其他大家的场合,必须装傻。 喻棠没有选择抬眼去看轮椅上的长辈,她看起来像来到这里大闹一场却一样失败的女人,娇弱不堪,又苍白悽惨。 “你就这么让你未婚妻看你的笑话?薄越,给家人道个歉,把那个女的弄离开身边,到底要了你哪条命了!看中的女人随时不能换?” “好,好,是我的错,早该想到你光明正大一反常态地带着那个女的出入各种场合,我就该直接把她解决了!” 薄父控制了一下语言,没有提及喻棠。 他是军队出身,说一不二,又一向看不起为情所困的人。 空气中充斥着硝烟一般的气味,凝结片刻,很快地四下散开。 怒火到了极点,肌肉纹理本就有些轻颤,锅炉炸开,表情因为气愤变得有些不受控制地扭曲,厉声道:“……听不到是吗,杉杉,让他给我跪下!” “爸,我们回去……” “回去个屁!今天我不在这里把他收拾了,他是不是以后要变得比他二哥还要疯?是不是来这里找他,还得跟今天一样,过五关斩六将找到这里……你他妈的是老子的种!” 女声被骤然打断,薄父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给我跪下!” 喻棠表情不变,此刻却微微转了转头。薄越不是适合这样动作的男人。她非常清楚,又秘密地觉得动摇,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薄越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表情非常淡定,英俊的面孔此刻被霜雪覆盖,石头一样地执拗。 “我不会的,爸。” 他近乎火上浇油地轻巧道:“您不是也说,凡是都要讲求道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喻棠觉得自己又被看了一眼。黑沉沉的。 “保重身体重要,您和大姐先回去吧,我马上就过来。” “肖柔不在这里,”他仿佛知道对方还要问什么,非常冷淡,“不会有结果的。” “你……你……!” 这一瞬间,喻棠飞速被人带了出来。外面的世界还是来时的花香阵阵,她微微仰头,有些茫然。 “……抱歉,今天都是我不好,”薄杉关好门,缓缓地走上来,语调轻柔,“我先送你回去,回去后好好休息……” “不用。” 喻棠找回神智,一时间说话也清楚了不少:“不麻烦你,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停顿一下,睫毛扑扇,“今天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睡一觉也就忘记了。” 非常聪明。看起来还是为未婚夫彻底的背叛受了伤,因而决心要脱离出去,彻底离开这处泥潭。 今天的事情是薄家最隐秘的关窍,绝不能对外暴露。薄杉嘆了口气,又低低地道了歉。 外面下起了雨,喻棠就站在雨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和迷茫。 事情变得越发超乎控制,原本,她是来这里求一个答案,却得到一个啃咬一般的吻。情绪还没有彻底稳定,又被人闯入,用另一张网覆盖住。而她仅仅只像一个见证者。 坦白说,她并不痛快。 不止不痛快,而且有种奇异的唇亡齿寒的感觉。 刚刚的场面,奇异地和那些曾经经历过的被嘲笑、被讽刺的场景重合了。她在那种场景里时刻提示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被情绪左右,但到了极点,还是有宣洩出来的时刻。 第97页 这种感受,就仿佛只有两个人经历过的车祸再一次发生,而这一次她是有知觉的,还没来得及为前一件事情愤怒完毕,就又被拖下了水。 但这都是没来由的感触直觉,没有任何证据。 她最终还是上了车。 薄杉派的人,用劝解一样的语气劝慰她。 喻棠隔着窗户,凝视了许久,呆坐许久。 她需要一个安静思考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37491660姑娘的地雷=3=! 恢复评论真好(复读昨天 第55章 55 喻棠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就是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 如果没有这种技能, 她也不能顺顺利利地成长到现在。 这让她在李嫣云电话时不仅没有显露出一点不对, 甚至还有空隙宽慰了一下对方。 “有事情做不是很好吗, ”喻棠慢慢地道, 声音轻柔,“而且放着那位教授一段时间,怎么说, 也还能算一招欲擒故纵。” 李嫣云还在电话对面嘟囔,听到这话时, 本来声音闷闷的,反而笑了:“你怎么总能知道我想听什么话啊。” 大小姐实在心理郁闷,被母亲天天带着奔忙于各种所谓高雅爱好的兴趣活动, 一方面放不下朋友,还有一方面放不下心上人。 第二天的北城下起了大雨,这通电话不咸不淡,却成了短暂的放松精神,轻松休息时间。 喻棠在书房里坐着, 因为接着电话,没有带外置机器, 听到的雨声极其微小, 顺着耳廓略痒。 坦白说,那句话其实不是客套话,如果可以,喻棠也希望她能有做不完的事情。 不能闲下来, 因为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会不住地回放昨晚的场面。 整整一个晚上,从最开始到最末,随机抽取一样地映进脑海中。无一处不让人觉得胸口发闷。 只不过那明显就是奢求了。她只是孤身一个人,原本或许还有人会因为其他的心思,作出一副关切关心的模样,现在也什么都不剩下。 喻展文最近根本没有找过她,听说是在忙什么正事,但他嘴里的正事,喻棠根本不信是真正的正儿八经,只当对方又换了个说辞找乐子。 薄杉为人处世已经到了一个妥当的极点,今天早上托人送来了慰问品,不贵重,但全是对胃口的唱片cd,还有最近的一场钢琴大师的巡演。 “薄总说,谢谢喻小姐,让您务必收下这个。” 哪个薄总? 被派来的人非常恭敬,喻棠的想法却是,她置身迷雾,没什么好被谢谢的。比起谢谢,可能更想要一个清楚一点的答案指示。 “她说,希望可以的话,您最好最近也减少出门的次数,以免……” 以免什么呢?以免薄家家丑外扬? 喻棠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柔弱温柔,善解人意,她自己清楚,但知道的人没几个。 准确的说,只有薄越一个。因为伪装得太好,她那位号称要忙正经事的父亲兴许只抓住了一点痕迹,但随着冷嘲热讽很快也就抛到了脑后。 谜题太多,难免会带着影响心绪。 她对薄家的恩怨毫无兴趣,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会在脑海里回放那个场面。 现场眼睁睁地看着薄越沦落到那个境地,如果是有仇怨的人,怎么也该觉得痛快。 电话挂断,喻棠慢慢起身,从床前绕到桌边。 她其实没什么秘密,抽屉里的东西空空荡荡。各种音乐书籍,私人物品,还有最上面摆着的一封信。 喻棠凝视一会儿,抬手拿起来,食指和拇指捏住,本来已经做出了撕碎的动作,又彻底顿了下来。 她的目光淡淡,终究是拆开信封,慢慢展开。 其实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里面写的什么内容,根本不用多读。喻棠从来少有感情满溢而出的时候,但在刚刚对那个冷硬如石的男人不可自拔时,把秘密都偷偷地写了下来。 如今看起来,非常地矫情。不仅过分文艺,而且看起来根本不可行。 “……想和他一起去一次维也纳。” 这是隐秘到极致的告白。 那时候是没有希望,现在的不可行又是另一个方面。即便关系藕断丝连,昨天那一闹之后,她基本已经看见了关系走到尽头的结果。 只要是个正常的掌权者,往往都自视甚高,薄父冷静下来之后,对她应当不可能存有任何的好感。这种情感无关她是无辜还是有意,纯粹是出于高位者的自我喜恶。 信纸平铺在桌面上,她凝视了一会儿,心里还在茫然,又突然觉得不对。 纸上的摺痕多的有些过分,有几处已经被磨得极薄,看起来就差一点就会彻底破裂。而在自己的记忆里,这封信写完之后,被她偷偷摸摸做贼一样地扔进抽屉底,应该永远不见天日,根本不应该出现这种好像是因为频繁展开阅读而出现的痕迹。 这跟她从别人嘴里听到的那段经历一模一样,都是无处可寻的痕迹。 只有现实告诉你,那确实是真实的。 她脑子里出现的人选不作他想。 喻棠枯坐了一会儿,忽然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把钥匙。 不是任何房子的。 如果得不到答案,那就自己亲自去找……而事情的起源,明明白白有一个必去的地方。 第98页 正是白天大雨,街道上难得人烟稀少。 她驾着车从车库驶出去,过大门时,保安大叔笑着开口:“好少见喻小姐开车。” 喻棠点了点头,回了个笑。 她有驾照,是刚刚回国之后被李嫣云劝说考的,但其实平时对驾驶没有任何兴趣,尤其是在失去一只耳朵之后,开车这件事于她更像是折磨。车是喻展文丢给她的,说是旧车也懒得多管,喻棠也就真就除了要保养车时,再不多动。 此时她装备得齐全,一路往着并不熟悉的道路开去。期间路过薄氏的大厦时目不斜视。 薄越接到严正的电话,人正在收拾东西。 “听说你无家可归了?” 明明都是计划里的事情,却被说的有点贱兮兮的。 薄越淡淡地说:“我不仅无家可归,还心情烦躁,正愁没处发泄。” 薄父惩罚人的方式这些年丝毫不变,以前是没收掉所有引起争端的东西,可能是钱,也可能纯粹是某一样他终以的东西,这次则是公司中的部分权力。 “诶,别这样,我是来通知你,那个小姑娘人已经顺利送出去了,让你接着继续操作就行。” 薄越就由从善如流地道:“谢谢。” 电话没有挂断,有人发来消息。他拿开看了一眼,目光微微闪烁,并不意外。 薄阳和他一样的下场,甚至于因为自己把人坚持送走,受到的惩罚力度更大一些。收回去的权力,因为薄父身体不好,暂时一併归到了薄杉手上。 “……我说你爸也真的是个狠人,当初车祸那事儿,我一个局外人随便查查都能查回到你家头上,你爸就真的什么东西都查不到?说出来没几个人信。” 薄越漠然解释:“这就是他。” 为了一个虚假的和平,甚至只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显的好看,或者是考验儿女的方法,各种理由都足够让他不去往下继续追查。 “我猜,他可能查到可能是家里起火,就果断停了手。” 薄越接着道:“反正我没有生命危险,而另一个受害者,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就是这么看的。” “唉……世人只道薄律师优秀,哪里想得到里面的苦。”严正笑眯眯地感嘆。他父母感情和谐,家里的独生子,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担忧。 他们两个人认识也是结缘于法律。 薄越并不觉得对方刻薄,他还轻轻笑了一下:“说的不错。” “不过,事情都发展到这里了,”严正停了一下,“动手的到底是谁,你心里总归也该有答案了吧。” 的确有,而且事实上,从肖柔出现的第一瞬间开始,那个人的迹象就没有断过。 “当初肖柔第一次撞上喻一容,约她去那家店的小姐妹是明显收了钱办事,嘴也不严,给点好处就招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以为她是给她亲弟打掩护,试探试探,所以没怎么上心。” 严正说的吊儿郎当,听起来有几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意味,“毕竟,她看起来一直对你很好。” 薄越收衣服的动作停了,他笑了笑,难得露骨的轻蔑:“不止是试探,她一直都想要我的命。” “我知道,那种好法,不就是捧杀么。” 对你护短的架势,也从不遮掩,为的就是做给薄父看,做给所有人看。 生活确实很苦,苦到对着喜欢中意的人,也得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波澜不惊,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薄越游走在失控边缘,仅仅靠着唯一的期盼坚持着。 计划到了最后的关头,他只等那个人继续迫不及待地动手。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昏迷已久司机愿意给人卖命的关窍。 手机忽然又响了一声。 薄越没有挂断电话,放下手机看了消息,眉头还没松开,立刻停了所有动作,果断地抓起衣服沖了出去。 “喂,喂,怎么了!”严正听到对面的动静,不可避免地追问。 薄越面色很冷,动作极快,压根没有回覆的时间。 他雇了人保护喻棠,不仅如此,派去的人数也在持续不断地增加中。 “喻小姐出事了。” 消息非常简短,却让长年累月心绪平静的人戾气骤然而起。 喻棠倒在汽车的后备箱中,头脑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清醒,只是噁心想吐,被颠簸得相当难受。 她想,所谓祸不单行,说的大体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今天到的地方是北城山脚,自己的出事地。原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故地重游,又总是在噩梦里出现,应该会觉得紧张或者难受。 然而她仅仅只是下车略微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回忆,就觉得后脑一痛,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就只有黑暗狭小的空间,和穿透耳膜的轰鸣声。心跳的飞快,手脚都被绳子拴住,怎么都动弹不得。 第56章 56 狭小的空间里, 只有自己越发沉重的呼吸。喻棠试图发出一点声音, 却发现连嘴也被用胶布紧紧封住。运气不好, 连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绑架漏洞都没有。 这样的空间, 要推断出是后备箱并不难。她的耳边轰鸣阵阵, 能听到极大的引擎声,几乎震得耳膜一起颤动,发呕反胃的感觉反覆汹涌, 只有本能的求生欲望驱使她艰难地支撑着。 第99页 喻棠第一时间甚至试图接着脚的位置踹了踹后备箱的门,无果之后, 迅速收拢了动作,决定理智地保存体力。 无法大口的喘气,这让她只能频繁眨眼, 加重了鼻间的呼吸。细小的灰尘在箱内漂浮,她努力控制生理性的泪水,然而起不到任何作用,只能整个人随着车子左摇右晃,很快脸上一片湿润。 她自问平生虽然没做出什么大事业, 但绝没有与人结下过什么仇怨,因此绝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经历。 车好像是堵在了什么地方, 不知道时间, 喻棠只能在心里根据自己出门的时间猜测了一下,觉得或许是遇上了北城的晚高峰,所以才总是走走停停。 可光猜到并没有用。喻棠以为自己不怕死。但真到遭遇危险的这一瞬间,她发现人的意志竟然是完全无法控制的。 这里回北城会经过一处收费站, 或许有被解救的希望,但那也该有点响动…… 很明显,她现在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刚开始还算冷静的心绪,随着车身的动作越发无望。在这里她甚至听不清楚前座的任何声音,应该是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人有意控制音量。 来的人是为财?还是为别的什么? 不。喻棠眉头难耐地皱起,整个人缩成一团,憋回嗓子的咳嗽呛得眼泪更加汹涌。她很快在心里否定了前一种可能。 因为时机实在太过巧合,她不过是尝试回到当初车祸的案发现场,试图找寻一点关于消失记忆的东西,却立刻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这说明,她的动作在绑架者眼里,是有一定的威胁的,而且根据低调点,想来基本就与那出车祸相关。 可是,她自己明明就连车祸的一段记忆都没弄清楚。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查的真相对什么人会有威胁,这就更加地不清楚了。 一切根本就是无解的难题和死循环。 眼下的发展,有很多的可能性……丢掉命,或者是被困在什么地方,但都是极端危险的境地。 所有的东西在危险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令人窒息的黑色中,有很多场景在眼前掠过,生病时的,喻展文的斥责和讽刺,好友的担心……最后一秒,却是薄越非常温柔对她投来地一眼,并不是她认知里的,蹲在地上,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又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她茫然了一会儿,眼泪渐渐变得真切。 ——放心,你肯定会好起来。 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击入自己的脑海。车身一个紧急的剎车,喻棠的头随着惯性撞到后车盖,发出一声巨响。 “……了?” 前座的声音骤然变大,终于能抓住一点字眼。 太阳穴火辣辣的感觉却丝毫未停,喻棠几乎要昏死过去,然而求生欲让她选择了第一时间的沉默,她闭上眼睛,能感觉到车身动了一下,好像有人从前座翻到后面,试图观察这边的动静。 不能说话,想动也动弹不了,思考也快要停止。 这种状态她绝不是第一次经历,不仅经历过,以至于到了一种熟悉的境地,而且—— 而且应该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记忆很多都随着她的恢复渐渐消失,最初的时候,明明还会做一点相关的梦……是什么呢? 脑子疼的几乎要裂开,且不是正常撞击会产生的疼痛,如同有人用针刺着你心口最柔软的弱点,让人不能动弹的同时,混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被巨大的恐惧渗透。 不对……不对。 这些疯狂涌入脑海的画面中,无论是人和事件都完全不对。 “……没醒,你继续开,办完这事儿咱们就发了,可别出岔子。” “前面那个交警岗亭注意着点……” 是道男声。 她混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下意识把身子躬得更弯,仿佛婴儿找寻安全感。 记忆彻底浮出睡眠的一瞬间,喻棠的眼泪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但情形让她咬紧牙关,一点声音也不敢出。 “虽然记不住也没关系,但要是你能留有一点印象,就好了。” 薄越…… 昏死过去的最后一瞬间,喻棠感到自己跌入一个巨大的黑洞。 很多质问得到了回答,但身体失去了全部的方向。 这样的大雨天,要伪装出交通事故非常简单,但同一个方式,是绝不能再使用第二次的,那样就会显得太过诡异。 偌大的玻璃窗前,立着的人拿着电话,冷漠地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让人把人给送到郊区附近的医院。安排的心理医生早早就到了,试试深度催眠也未尝不可。 喻棠的生活节奏非常简单,除了工作,就是回家。今天根据消息,她应该是跟工作室打了招呼,自己一个人驾车离开,也就是说,至少到天彻底黑之前,都还有时间。 身后跟着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我等这个时机很久了,不能出一点差错,明白吗。” 后面的人便也唯唯诺诺地回答:“是。不过薄总,司机的家人那么处理真的好吗,当时不是跟他许诺,给了钱之后,还要保护家里人的安全……” 第100页 “这件事,是我去谈的,”那人明显还有点犹豫,他虽然跟了前面的人许久,狠下心跟着干了一票,但当时就已经以为是结束了,“留她们娘俩一命,送去别的地方或许也……”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落地窗前的人转过身,脸藏在黑暗里,显得诡秘非常。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尤其是我那位嘴上不谈,实际偏心到极点的父亲生病,主事的人暂时都在我的掌控内……” 她的手晃动了一下,手指捏着手机,快要泛白。 随着晃动的动作,很快从门口包上来两个人,把发话的人直接拖了下去,连同惊呼和惨叫都一併掐进喉咙里。 “你放心,家里人会得到你升职前往国外的消息,但在一切事情结束之前,”黑暗中的脸露出一半,英气十足,声音淡淡,“你不必再出现了。” 为人者,要侠气。父亲这么教她,但她觉得,这实在没什么意思。 尤其是当那个男人的所有都是为了自己铺路之后,更是如此。 她出生时身体虚染了病,如果不是母亲极力要留下她,或许那个不怎么喜欢女儿的男人当真就那么让她去了。可惜连母亲的爱她也没能享受太久,因为那个男人想要儿子,想要所谓的接班人,她竟然也就在薄阳出生后,成为了被永远忽略的那一个。 再侠气的人,久了,都会累积怨恨。 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其实这个家根本没有任何正常人。 薄阳是个疯子,薄越也是个疯子,她也一样,只是病的程度方面不一样。 或许其他人从不那么觉得,但最小的儿子再受忽视,受到的关注也一定是最多的。 甚至薄阳也一样,好歹也能收到训斥。一切到了她这里,除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任务,似乎就只剩下了服侍他。 你看,自我中心的父亲,养出来孩子也会受报应的。 薄越的出生几乎是众人瞩目,光芒万丈的。 她却只能在雨夜里,被薄阳一把甩开手,独自前往公墓为母亲献花。 这种情绪,驱使自己从那时候就恨透了其他人。 而万无一失的性格,也让危险来临时,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处理。 薄越或许是知道,当初病房里对方说出的关于司机诡异行动的话有问题,所以婚约期间,才对喻棠保护得无微不至,但好在自己有耐心,总算等到对方和那个男人的一样的本性漏出。 可惜,喻棠还看到了更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让她从知道肖柔存在的一开始,就打算撤离把他们两个人剥离开。 喻家没人关注的女孩子,对未婚夫彻底绝望,想要动手,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她手握大部分权力。更不怕如果被薄父查到什么。因为昨天晚上那一幕本来就不该为任何外人所知,何况那个男人现在因为动怒,病情反而加重。 就好像当初那桩车祸,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和面子,对方竟然就真的什么都没继续往下查。 这让她更加后悔。要是当初计划能顺利成功,解决掉两个人,事后败露也无所谓。 因为那个男人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家有人进入监狱,让薄家在北城彻底蒙羞。 多可笑的原则。 没想到的是,两个弟弟的矛盾被彻底激化。那个姓肖的女人,倒是真有些本事能耐。 等到所有事情了结,他想要继承人,那就给他唯一的一个选择。 “没办法,谁让你命不好……” 薄杉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昏迷的女孩被捆得严严实实,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作风利落。 “没人挂念。” 不知道说的具体是谁,可能是她自己。 第57章 57 喻棠在对薄越抱有好感的那段日子里, 曾经以极大的热情, 创造出过不少偶遇。 她的确算很聪明, 如果不作大胆的联想, 旁人是绝对猜不到她的意图的。而且也显得很坦然, 这点小心思,被薄越看出来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 毕竟那个人从来都是波澜不惊, 鲜少见情绪波动的时候。 薄氏集团总部坐落的位置在城区中心,附近有一处较小的剧院。 一切还没开始之前, 喻棠为了时常路过,想都没想就重拾了大学跟着同学们养出来的所谓高雅爱好,经常顶着看剧的名义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註定, 她看的最后一部,讲述的是男女主人公本因爱好走到一起,却又因为世道感情动摇,一方出轨,最后分开。她当时还看着觉得没什么感慨, 后来才意识到,很多事情的确应证那句老话:世事难料。 喻棠在那里遇见薄越的次数不算多, 但因为位置因素, 大概能算是薄家人都打过照面。 某一次恰逢劳动假期,她甚至遇见薄杉从剧院一旁的巷子出来,但因为那时根本不熟,所以两方一句话也没说, 只当是其中的小插曲。 毕竟那时候的心神,投射的所有意念都凝结在一个人身上。而且说实在话,也并不会存有任何的奢望。 自由地表达自己的喜好,感情,这是艺术教给她的东西。喻棠那时候还非常坦然地以为,自己演奏爱恋主题的解读功力都随之变得深入了些。 第101页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这就是单恋会带来的东西。 然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事发突然,天降灾祸,她能走出受困已久的心态就已经花了大力气。 喻棠再醒来时,左耳边嗡嗡作响的杂音。 她的手脚被松开,然而被关的屋子却是空空如也,除了躺着的床和一边的椅子外,只有头顶昏黄的灯光投射下阴影。 耳边还有吱呀吱呀的转动胜,非常可怖。 “……” 呼吸也随着她醒来立刻变得更加沉重。 因为手脚被捆绑太久,哪怕是试图抬手擦拭脸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掉,床上人的表情却并没有刚刚被困在后备箱时的痛苦难耐,而是纯粹地放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像主动放弃思考的木偶。 脑子里昏昏沉沉,她非常清晰地明白,问题并没有随着那段记忆的觉醒,而变少。 哪怕在这些记忆里薄越同她,的确是有过一段她曾经遗忘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重,两个人几乎是难以想像的亲密和睦。除了她无法给出任何反应外,几乎已经算的上一对甜蜜的情侣。 那些曾经在面前闪现过的,幻象中的场面,竟然也都是真实的。温柔的抚慰,劝解,解释,甚至还有亲昵的动作,暧昧的吻。 薄越为了让她能够收到一些正向的刺激,带她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就有高中时期的音乐楼。 他扶着她,温柔地让人倚靠在怀里,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坐着。 “这里你应该记得住才对,”男人的笑闷闷的,非常清浅,“算了,看你这个呆呆的样子,还是抬回去比较好。” 可惜一切都来的晚了些。 她发现,电视剧里所写的那么多狗血的失忆剧情,竟然没有一种是和自己的情况对的上的。 有人隐瞒下了一切,但是又为她制造了新的问题,有了第三者的出现。 而且他展现出了不同于所有印象中的另一面。暴戾又直接,阴狠地透着杀气,怎么看都有些病态。 这又跟丢失的那段记忆完全不同。 ……薄越。 她在心里干巴巴地重复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心绪如起伏的波浪,原本膈应的,各种负面的恨意和厌恶,这时候都被掺杂了别的东西,变得五味杂陈,不明不白起来。 但眼下的情形明显不容许她沉浸在波浪中。 喻棠呆呆地流了一会儿泪,整个人并没有浑浑噩噩太久。她当然知道,此时逃命要紧,在稍微感觉到力气恢复了一半后,立刻开始艰难打量起这处房子的摆设。 这是一间空置已久的病房,除了没有床和椅子意外的器具,连墙漆都剥落了不少。星星点点,白色的碎片脱落一地,显出明显的老旧破败。 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出入过类似的房间。 显然,绑架她的人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早早选了一处好地方,而且看房间的样子,很可能是出了城区。北城这样的建筑早在几年前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 现在还不知道绑她的人到底为的是什么,但对方没有趁着她昏迷的时候直接动手,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她半晌未动,凝了所有的心神来捕捉动静。 确定许久没有响动后,她才跌跌撞撞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往门口挪去。 不出意外,门被从外面反锁住。回身后,发现窗户竟然也被从外面封死,根本不是徒手能拆开的封锁。 喻棠站了一会儿,喘着气,迅速做了决断。 脚比她想的状况还要差,后腕处铁青,长时间的捆绑让腿从直觉上几乎与脚分裂,光是站着就是一种折磨。 她躺会了床上,回到自己最初的状态,以防随时有人进来。 绑架她的人暂时看起来暂时不会杀她,即算不知道外面的时间,如果等到第二天,至少工作室和李嫣云会觉察处不对。这就是说,从这样的情况出发,对方无论目的是什么,很有可能都要在今天以内解决。 那就一定会有人进来。喻棠现在孤身一人,无法从这里逃出去,索性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很快,有人进了房间。 仅剩的一只耳朵捕捉到了全部的动静。她控制住身体,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却听到对方轻轻笑了一下,是一道有些苍老的男声,带着一种瞭然的深意。 “喻小姐,醒了还觉得难受吗?” 听起来很温和,奇异地令人觉得亲近。 北城的雨越下越大。 严正早先递来的消息非常明确,说是司机醒了之后,在医治下恢复到了可以说话的状态,却根本拒绝任何交流。 “但他很明显,在提到亲人时,会产生一定的反应。” 这就是突破口。 而在很多事件中,以亲近的人作为条件相威胁,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 薄越手下的人早有动作,但发现,薄杉比他想像的更加谨慎。不仅找不到人,甚至身边连个可以下手,跟踪盘问的都没有,因为压根就没人离开北城。 “她肯定安排了人长期跟踪监控,这就只能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等某个情况,她不得不去找人。” 第102页 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某种怨恨,让人会想要看自己所恨的人经历一样的痛苦。 薄越根本无法保证,如果不斩草主根,喻棠醒来后的那番话会不会招到幕后人的注意,这种隐秘的危险,比起其他更盛。 现在就就是那个情况,他坐在车后座上,能够听到自己飞快的心跳。 一向痛恨的对象,一个病了,一个因为女人失去了父亲的偏爱信任,即将走入人生的最低谷。 而这种机会,聪明人都会知道,不会出现第二次。 薄父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男人因为一己私慾失去理智。薄越便给自己造了个局和理由,让他成为失望的那一个,从而让薄杉愿意冒险动手解决最后的祸患,也让一切隐藏得极好的意图有了暴露点。 这种敢于对自己弟弟下狠手的人,对旁人自然不会宽宏到哪里去。 “找到了,北城的西边,有一座废弃的疗养院,薄杉手下有人过去,出来后开了车直接往机场去了。” “跟上。” 他非常肯定,薄杉一定会解决掉凶手的亲人,让这个世界再没有关于那场车祸的证人。 同类理解同类,他们都是披着温和精英皮的人,某种方面有着奇异的相似。 车行驶的很快,为了确保安全,他让所雇的保安和心腹兵分两路。 薄越捏着手机,眉目全是冷意。 车在雨里飞速行驶,到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几近入夜。 体格健硕的保镖不带一丝犹豫,率先沖了进去,一群人早有准备,各自全服武装,领头的更是熟门熟路,招呼各自分组成员往楼顶和地下室沖。 与此同时,薄杉手机响动不停,她就好像一个捕猎者,并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 所有的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薄越那边人已经到了!跟您想的一样,他们一直在监控我们这边的动向……” 她起身,往楼下走去。 客厅里空无一人,这里是东山,与薄越的别墅不过隔了几栋楼,连家具都没有,仅仅在楼上的书房看得出来,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薄杉没有停留。 她一路向下,绕出大门,顺着进了地下室。 空空荡荡的狭窄走廊,尽头是一处杂物间。 她在门口站定,连灯也没开。 “薄越到了。” 消息发来的一瞬间,屏幕亮起,薄杉感到自己的笑意几乎要控制不住,浅浅地绽放出一个难得发自内心的微笑。 他看起来还有些良心,哪怕爱不在人身上,对未婚妻还是有责任感的。 该说是不是比那个人要强一些呢? 可惜千算万算,她也不会让事情出一点岔子。 薄杉没有进门。 她就在门外站着,像一个孤魂野鬼一般,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很多故事的结局,最终反派都会因为一时的疏忽暴露掉身份面孔,但她绝不会。 第一,她不蠢,且一向擅长扮演;第二,她不是反派,只是一个扭曲的复仇者。薄杉认知明确,从一开始,就准备了诱导的假的目的地,并且把身边的人都派了过去。 故事的最后,就她一个人,多完美。 滴答,滴答。 有指针在转动。 过了好久,门内传来一声悽厉的女声。 撕心裂肺一般,听起来像在抗拒着什么。 “老实点比较好,”薄杉扯了扯唇角,轻轻的,像是在依旧以未婚夫姐姐的身份,对里面的人温柔说话,微微嘆息,“忘掉一些该忘的,总比丢了性命强。” 第58章 58 喻棠走在一处小巷中。 剧院后门, 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网红甜品店。她早先在朋友圈看到了消息绕了个远路, 借着夜色走过去。 秋冬夜晚来的快, 等她再拎着袋子出甜品店门时, 远处的灯已经一盏一盏地亮起来。顺着痛到甜品店的另一边, 是一条步行的小吃街。更让一旁没有的灯且没有任何店面的巷子变得无人问津。 但她出入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何况刚刚入夜, 走的步伐很稳。 巷子口不远处停了一辆车,上面下来一个女人, 衣着得体,看不清脸,也知道身份不凡。 喻棠瞥过去一眼, 没多看,继续认认真真走自己的路,心里盘算起明天的工作。 再往前几步,巷子前面蹲了一个乞丐,拉着二胡, 看起来腿脚不便,衣服破破烂烂, 收拾打扮得相当落魄。 咿咿呀呀的二胡声, 凄凉到连秋风打着旋儿都带着一样的味道。 喻棠顺着视线看了一眼,想了想,掏出身上仅有的零钱,做完后又开始美滋滋地想提着的这袋甜品, 只是沿着巷子一侧慢慢的走,心情轻松。 今天她运气不错,来时看见薄越进了对面公司大门,因而观剧时竟然没受最后悲伤的结尾影响,只是惆怅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出来。 她现在算是能体会到暗恋这种事为何会成为那么多作曲家的动力,它是热情却秘密地,能让人的满足感限度下降到最低,一点甜头就能心旷神怡。 刚要到巷口时,有人叫住了她。 “——餵。” 是一道苍老的男声。 她回过头,却只看见那个乞丐爬起来,一点没有伪装出的残疾样,神情异常冷静。那个女人走了过去,用背对着她,看不见脸。 第103页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她这一边,也根本没有多余的人。 “……这是错觉。” 你怎么知道? 喻棠下意识地想,反应过来后,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 她想出声,却发现喉咙仿佛被棉花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挣扎都是徒劳。 有人对她说话,却并不现身,这是多诡异的事情! 就在莫名的恐惧感控制了她时,那道男声却又慢悠悠地出现,以一种能读懂她所有想法一般的语气姿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话。 “不要怕,这里是你的梦境,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声音虚无缥缈,温柔到了带着蛊惑的境地,“醒来后,你就会忘掉。” 真的是梦? 这时,喻棠提着袋子站在原地,发现脚也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干干地耗着。 “对,连我,也是梦。” “我是你的潜意识,所以能读到你的想法。” “……你很喜欢这个地方?” 喻棠没有回答,她显然不信任这个说法,因此显出几分警惕。 那个声音变得更轻,听起来如同诱哄“放心,面对我时,你不必这么警惕,因为我本来就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你看,你是不是现在不需要藉助外力,就能听清所有东西——” 喻棠恍惚一下,这才顺着这句提醒,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戴任何外置设备。 这就是梦的最佳证明。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极为温和的。 ……是吗? 她刚要放下心,却听见心跳随着这句发问骤然变快。 喻棠站着的位置非常尴尬,她既无法出了巷子,也无法往后退步,视线的所及范围,就是以站立着的点为圆心,只能四下转动身子。 这种诡异的状态下,她能坚持稳住身体就已经费了大力气。但超自然的力量她也从不信任,喻棠左右掠过一圈,发现并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善现状,因此当机立断,整个身体往一侧的墙壁靠去。 她打算借用支撑点,用手使点力气。 “……性子倒是倔。” 喻棠心理暗道,要真是梦,不如让她赶紧醒过来。 这种真实到有些可怕的经历,并没有比鬼压床带来的恐惧好到哪里去。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并没有任何用处。 挫败地躬身喘着气,抬头时却感到身侧投下一道阴影。 她转头,对上一双既讶然,又冷淡的眼睛。 有些熟悉,但又非常地陌生。 是谁呢……谁会这样看着她? 喻棠迷迷糊糊,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那道男声仿佛念着咒语,“你该忘了这件事。”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忘掉? 她下意识地抗拒着。毕竟忘掉一部分东西,是件人生最遗憾的事情才对,经历过的人是不会重蹈覆辙的。 不对!经历过?她明明没有这种经历才对…… 那她究竟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太倔了。” 有人缓缓地感嘆。 女孩的心理素质超乎寻常,这大概是计划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一件事。 其实这件事情,看起来并没有想像中的,在女孩记忆里留下什么痕迹。但拿人钱财,为人办事,有钱有权的人想做事情万无一失,他不会多问,自然也只管做好被委託的事情。 喻棠还要试图对着那双对上的眼睛发问,却只看到那个女人笑了一下,冷淡残酷,带着高高在上的轻蔑,并没有给予回应,迈着步子转身走开。 等等……她想出声,却发现知觉依旧不受控制。 喻棠额头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手腕脚腕处都传来酸麻入骨的疼痛。 要化了一般。她努力地喊,本只是指望求救,却没想到最后一秒,竟然真的如愿叫了出来。 “——啊!” 女声刺耳犀利,一点没有悦耳之感。 头顶的警报响起,薄杉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又站着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她淡淡地仰头,听到地下室的出口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外门处有一根抵着地下室房间的铁棍,薄杉想都没想,顺手拎起来,当机立断,开门闯了进去。 里面白大褂的男子正在试图控制椅子上的女孩,他没料到动静,有些吃惊地抬头,“薄总,不是说好了,催眠的时候不能……” 薄杉扯了下唇角,丝毫不见慌乱。 她道,“你可以走了。” “什么?可是钱还……” “——!” 一切归于沉寂。 男人因为毫无警觉,被用棍子直接砸晕在地。 薄杉眉毛不动,她一点没有计划失败的恐慌,脑子里则是精密地计算起如何解决这样的险境。 看来还是有些本事。 借着高挑的身材,她把女孩再次捆了起来,面不改色地自从包里摸出一则刀片——这种东西显然比小刀更适合女性。喻棠还在深度睡眠的状态,毫无力气地任人宰割,薄杉调整好一切动作,动作很快,最后好整以暇地坐着 第104页 她接受过防身训练,也坚持克制健身,有着近乎变态的禁慾生活。 薄越带着身后两个随行的保镖闯进来,并不意外见到的是这种情景。 男人脖前的衬衫领口松开,显然是匆匆忙忙,不再如往日的一丝不苟。但除此以外,并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就连鞋面,也依旧一尘不染。 这一切都说明,他是有计划,并非受控之下,被动所为。 “……你比我想像得聪明,也比薄阳那个废物聪明不少。” 薄杉扫了一眼他身后,笑了,“人都被你派到城外去了?我们俩不是亲姐弟,这方面倒是容易想到一起去,” 薄越喘着气,额前起了薄汗,却表情不变。 他知道,眼下流露出任何的动摇,都是不恰当的。 屋子的中间倒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后脑处有受到重击的痕迹,彻底失去了意识。 “让他们俩走,你把你身上的枪也给扔出来,”薄杉的语气甚至说得上愉悦,指的是薄越身后跟着的两个高大黑衣人,“别跟我耍花样,这次可没有‘敬爱的父亲’替你做主。” 内容是冷嘲热讽的挑刺。 薄越丝毫不受困扰,只是挥挥手,看起来似乎比她还要冷淡。 “我知道,”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开口,“大姐。” 余光可以瞥见墙上的钟表。薄越果断掏出身上的武器,丢在地上,作投降状时,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手錶的指示。 秒针在这个时候仿佛也变慢了。 “踢过来。” 对方的语气骤然变得凌厉。 女孩的脖子处也被绑了绳子。薄杉一点没有绝境中那样的所感,眼见对面的人依照要求行动,又道,“他们出去了,嗯,我想想……关上门,反锁上……对,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否则——” “咣当——” 昏迷中的喻棠被踢下了床,整个人毫无所觉,被人拽着头发,脸颊因为擦伤开始不断流血。 血染得红色在暗黑中看不清楚,但猜得到。 “……啧,虽然不太受重视,但还挺娇贵的。” 她说的时候,眼神并不在拽着的女人身上。 薄杉想,这喻家养女儿,到底是要做表面功夫的。不像那个男人,对她的要求简单,却又总是一脚把她揣进严苛的训练里,美其名曰,锻鍊锻鍊。 薄越目不转睛,面色淡然,看不出来有多在意。 这也是意料之中。薄杉眉毛微挑,流露出与平时精明强干不一样的惬意风流。 “你对你这个未婚妻,的确是挺负责,毕竟换成你亲爸,今天肯定是不会过来的。” “少一个人也就少一个嘛,跟他有什么关系——” 薄杉看起来还相当冷静,但言语之间,语气不断切换,已经显露出几丝疯癫之态。 “可是怎么办,我最讨厌你们这种男人,还要演伪君子的姿态……真可惜,我现在手里的不是你那位小心肝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到含糖番外的气息已经不远( 第59章 59 “砰——” 话音未落, 被封闭的窗户猛然间, 发出剧烈的一声巨响, 在狭小的空间内经有四处壁垒折射, 一时间如同爆炸! “……!” 说时迟那时快, 薄杉微微蜷缩的一瞬间,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窗户处跳进来的人当场制服。 她整个人被掀翻在地, 捏着的绳子顺着飞了出去,挂在床头的架子上 。 薄越眉头不皱, 仿佛早有所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接住因为失去了倚靠点而摇摇欲坠的女孩。 “——唰。” 严正用手作扇子, 扇着灰尘,一边跳进地下室内,一入眼,只看到地上躺着个人高马大的,还有个不服人困, 撕心裂肺叫喊着薄越大名的。 他是军队出身,身手更是一顶一的好。随行的两位便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经受过最专业的训练, 自然不担心他们是否能制住一个情绪激动的女性。 “……这算结束了吧。” 他同薄越是约定好时间的。一前一后,赶过来时也悄无声息,根本没多带人。 一语双关,指的行动, 也指的一切。 薄越揽着怀里的人,他听到缓慢的呼吸声,面色平静。 “结束了。” 非常冷淡的概括。 本来情绪就在往上走的薄杉听到这话,更是猛然剧烈地挣扎起来。 她被按在地上,手里的刀片也早被一脚踢到一便,此刻脖子拧着,执拗艰难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盯着他,“你,我告诉你,这事情不会完的,你以为他就会看着家里有人被送进监狱吗,当初他没有继续查下去……” 薄越并不想听她的这番垂死挣扎,甚至眉眼都没有微垂,只是道,“我明白。” 他抱起失去意识的女孩,离开的最后一秒,若有所觉般地回望一眼。 “薄杉,其实我也想杀了你。” 薄越说的无风无雨一般的平静。他再没用那个惯常的称呼,而且叫了对方的姓名。 第105页 所谓的家里,其实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个人都怀着怨恨。 薄越在无数个梦里,无法克制自己心头的暴戾和冲动,对着一切有恩怨的人动了手,只有白天披着精英的皮相,活得平静安稳。 但车祸让一切翻天覆地。他原本追究的心也淡,只是,受害者不止他一个人。 “但让你活着接受审判,应该更能让你痛苦。” 薄越近乎残酷地说着话,只像平常。 涌动的血液依旧沸腾,杀意充斥着思维,却被他用全部的理智控制住。 她的安全第一。 还有,还有—— 抱人上车的最后一秒,他终于发现自己在微微的颤抖,为怀中人脸上溢出的鲜血。 修长的手指略过女孩的脸颊,却连伤口都不敢触碰。 薄越前半辈子从来没有觉得后怕过,即便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中,但这一秒,还是情绪占据了先锋。 真奇怪,也不奇怪。 秘书远赴千里之外,发来消息,说是总算在最后关头赶到,把司机家人抢救下来,目前已经在和对方沟通了。 一切结局,看起来都如计划进行。棋子引人上钩,各方势力保全。在薄父身体不好的消息传出来的第一秒,他就知道这时机会,对方也会把它当作机会。 他抓住了仇人,也有了正大光明解决整件事情的契机。无论掌权的那位这次怎么试图遮掩过去,都无法成行。 “……这个人情我会还的。” 等到严正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薄越又才起唇,主动说话。他人被湮没在夜色中,神色也看不出来有什么欣喜。 这做派还是一如既往。 严正笑着扭头,看他,也看他抱着怀中人的姿势。 车子在去往医院的路上行驶飞速。一点擦伤,经验丰富的严正看得清楚,却又只字不提,只是心里感嘆。 “卧槽,大哥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严正笑了,摆摆手分外潇洒,“不过我也只是举手之劳,日后还有不少事情要仰仗你。” 薄越是个心狠的人。这就意味着,当他预备着要下狠手时,就绝不会留一丝空间。 第三天,薄家姐弟恩怨的消息就出现在了各色小报上,旧事重提,车祸的受害者姓名里,隐去了喻棠的名字,推动者明显一副要把消息推送到权贵圈外得架势。与此同时,该送上法庭的一併雷厉风行地送上法庭,既然掌握了证据和家人,也就不怕当时的肇事司机不愿意开口。 薄父人被气得院没出成,又住进了病房。至于气什么,薄越倒也不太关心。 薄阳找上门,平静地坐了一会儿,看起来散漫地喝了杯咖啡,最后临走之前,又把杯子砰得一声砸了,一如既往,什么话都没说。 “她比我狠多了,”他丢下句话,“我没想过要杀你。” 他显得很坦然,“不过我提醒过她,毕竟噁心你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薄越站起身,他依旧沉静地招来保洁,淡淡道:“我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从计划的最开始,他就没有留下任何的空间,为了保证喻棠此后不会再被人继续盯着,能够安全平稳的生活,以原本的性格姿态扮演反派,这不是什么困难事。 只有两件事不在范畴内。 薄杉还是太偏执了,在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来临之时,做出了比推断中要危险直接的多的计划:误会证人到车祸发生地是想要探寻什么,从而直接动手。 她几乎是做足了一切准备,连带最开始找安排动手的亡命徒见面,也做得像是在公司附近施捨了一个乞丐,不留痕迹。 “说真的,你姐真是个表演型人格吧,我就不信她选在那儿接头,就没有恶趣味在里面。” 严正的评价很直白。 有些凶手的确表演欲十足,他们计划周密,又热爱以自己的方式留下痕迹。能夺走你姓名的死神就在你的附近,这多符合她想要的效果。 那个司机不过是把刀。长途货运司机欠下赌债,又不敢牵连他人,铤而走险。 薄家的许多渠道都是内部共通。 薄杉自然宁愿赌一把局外人,也不愿意从家里这边留下半分寻找替死鬼的痕迹。 她原本还打算对薄老爷子动手。但喻棠那次无意的目击成了她心上的疤,让她不得不想尽办法解决,试图避开薄越未婚妻的身份解决掉她眼里的证人。 跟所想的一样,又比所想的还要简单的多。 这是一个局,却被另一个局牢牢网住。 但这些,喻棠都没必要知道。 她纯粹是无辜被牵连,且还失去了一只耳朵。 她应该是那一个永远沉浸在自己追梦途中,不分阴晴,在音乐楼练习室奏出萧邦的女孩。 她缩在自己的壳里,这就很好。薄越不在意结果,也不在意结果后续。 他只看当下,只看得求的安全与所报的仇恨。 第二,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提琴手。 那个人迫使他露出了真面目,不受控制,怀着病态的感情流露出掌控欲。让人一退再退。 一切收归平静之时,薄越捧着书,坐在病床前,面对上门质问的喻展文时从容淡定。 第106页 只是这一次,一切都不一样。 他那时时时刻刻神经绷紧,恨不得高调再高调些,以此拖延对方不要动手,因而对待喻展文,也总是有礼的后辈。 “……消息我们也都知道了。你家暂时这个情况,我看糖糖也就别掺和进去,顺便,这想法我家老爷子跟我一样,你一个小辈,也别想婚约还能成,上门拜访行不通……” 喻展文自然不会想到,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一个躺在病床上苍白如纸的便宜女儿,心难得跟着绷紧了几秒,从来的翩翩风度松懈些许。 他最近出入生意场合,虽然受到的冷遇有所减少,但依旧令人心寒。 他第一次想起了会在夜晚一个电话就起来给他收拾客房的女儿,相当直接的。 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小姑娘倒在病床上,自己无能为力。而这一次,他的伤心难过竟然要真切的多。 对面中年男人动摇的目光不是作伪。 薄越沉吟许久,斜掠着收进眼底,终于说,“伯父,我曾经说的,都是真话。” “什么……” 薄越顿了一下,起身说:“我说过的,这桩婚事,不会出任何意外。” 就像他对好友说的。 活在当下,这指的是时机到了,就要去做想要的选择。 他至今活在虚幻的困境里,需要有人解救。 这个人在病床上躺着,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事情开始的最初。 他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人这么偏执。仿佛上瘾成病,脱离不开,希望她身边只剩下自己。 这是瘾,也是病。 喻展文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难道还真以为糖糖这种情况,还要见证你跟那个小□□双宿双飞?” 薄越没有解释,他不在乎。 “肖柔不会回来了。” 他像一个从地狱走出来的未亡人,因为抓住了蛛丝,不愿松手。 薄越垂眸,看着病床上那张俏丽的脸,缓缓地,露出一个浅笑。 这让他俊朗的眉目难得多了些颜色,不再冷硬如冰,变得耀眼起来。 她现在是无比安全的,也是处于危险的。 危险来源于他。和那个因为受刺激而难得脱掉伪装的夜晚一样,占有欲满的要溢出来。 “你,你,薄越,我是她父亲,你让人来拉我是什么意思,餵……” 声音归于寂静。 病房里最后剩下两个人。病床上的人仿佛有所感觉,皱起眉头,如在梦中。 只在此刻,他不再高高在上。 薄越俯下身,以亲昵的态度,对着病人听不见的右耳,温和道,“糖糖,你是不会丢下我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