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的小雪人》 第1页 [现代情感] 《祁连山的小雪人》作者:秦风叠韵【完结+番外】 文案: “我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 “还是很喜欢你。” 内容标籤: 花季雨季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子纯 ┃ 配角:祁隐誉 ┃ 其它:bg ================== ☆、插pter 1 六月。青岛。 张子纯坐在“大张烧烤”的霓虹招牌前,开始喝今晚的第三扎青岛啤酒。霓虹灯有一部分已然老化不亮,所以在黑魆魆的晚上显示出来的只有“人、弓、尧、火”。 “大张烧烤”位于大排档摊的黄金地段,客流密集、人声鼎沸。前几年据说青岛在搞什么市容建设,烧烤大排档之类影响城市颜值外加破坏环境又时常扰民的营生统统死光。但这也只是“据说”,至少她们这次来青岛,这些大排档还活得好好的,丝毫看不出城管打砸抢烧的痕迹。张子纯喝得有些恍惚,放下手里杯口比自己脸盘子还大的啤酒杯,伸手去抓面前碟子里的水煮花生和毛豆。在北方的夏天,啤酒、烧烤、水煮花生毛豆,这是绝配! 张子纯在绝配的组合里吃吃喝喝了一整晚,最后干完手里的啤酒,呼一口酒气,慵懒地仰头看着“大张烧烤”霓虹灯招牌上残存的“人、弓、尧、火”熠熠生辉。 “纯子!” “别叫我‘纯子’!我没名字的啊!我叫张、子、纯!‘纯洁’的‘纯’!” 韩文昭被张子纯怒吼之后,讪讪坐回到自己刚刚坐的马扎上。“媳妇儿你又怎么了……” 张子纯微侧过头,脸上神情莫辩。最后遥遥一指——老闆烧烤架上正在撒孜然的肉串。“再给我来二十串羊肉。老公……” 二十串羊肉下肚后,好巧不巧地张子纯倚在韩文昭肩膀上的时候,吐了她满身,呕吐物在韩文昭身上流成小溪。张子纯一边吐啤酒和各种肉类的混合物,一边眯着眼睛语气游离地叫着韩文昭“老公”。韩文昭显然被气了个半死!自己这身短袖加短裙可是第一天穿,就被败家媳妇儿败了个稀巴烂! “大张烧烤”的老闆于是看到了十分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一个看起来醉得有烂泥扶不上墙的趋势的女孩,抓着另一个女孩的胳膊,醉眼迷离语气魅惑地声声叫着“老公”。那个被叫“老公”的女孩还不幸地被自家媳妇儿呕了一身。看着就刺激! 这难道还是一对儿小百合不成?!呦嚯,现在的小年轻都流行这一出?! 三秒后老闆就收拾好了刚刚在自己脑海里呼啸而过的一万匹草泥马,还顺手飞快地翻好了架子上的几串千叶豆腐。管他百合还是基佬,来吃烧烤的都是大佬,是上帝。老闆想明白了这个结以后,随意拿了几张烧烤摊专用批发劣质纸巾,拍在那俩姑娘面前,然后继续翻架子上的千叶豆腐。 张子纯几乎把晚上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现在一个劲儿地干呕。韩文昭就着老闆赏赐的几张纸开始擦身上的呕吐物,一脸苦相。 就在韩文昭以为这一切倒霉事就要剎车到此为止的时候,张子纯以整个“大张烧烤”摊前的顾客都能听见的声音放声大哭。韩文昭脑子里顿时炸过一句诗: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哭声直上干云霄,用以形容自家媳妇儿此时此刻的哭声不为过……韩文昭再一次庆幸自己并非是个男的,不用娶她…… 张子纯把脸埋在手心里,脸前的头发丝儿被眼泪糊了一脸。她渐渐哭得手脚发麻,继而浑身上下似乎失去了知觉。她几乎是逃到青岛来的。 就在三天前。她拒绝了高风的示好,而后险些被他xx。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是她说话太伤人了吗?总之当时的高风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她奋力地拽住差点被他强扯下来的内裤,飞速提上。她勉强守住了最后一道防线,但在她听到“你下面跟别的女人长得不一样”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尊严碎了一地,碾得连粉末都不剩。 他是她高中三年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异性,却在高考之后的六月亲手撕碎了她对于爱情的幻想。她盼这个夏天盼了很久,但它却是以这样的方式进入她生命里的,把一切她之前认为美好的事物,搅得稀巴烂。 “你知道我报警会有什么后果吗?你这是xx未遂……你会坐牢的……”张子纯几乎整个身体都蜷成一团,她尽量抑制住不让自己发抖。她抓住周围的松枝,借力让自己从地上缓缓爬起。她害怕他又会扑上来,嘴唇翕动了半天,以报警作为威胁。 “是吗?你既然自己都说是未遂了,那你也知道……”高风上前凑了凑,张子纯本能地往后缩。她不敢看高风的脸,他脸上的怪笑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有一根根利刺扎在她背上。她也不敢哭,她不能让他看出来她现在有多害怕…… 那你也知道,你没有证据。 这句话激得张子纯打了个冷颤。没有证据…… 是,她没有证据指认高风。 “你尽管去报警吧,到时候让大家都知道。”高风说得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第2页 日久见人心。 张子纯本以为自己对高风足够了解,但那个下午,她为自己的错误和轻信付出了代价。 第二天她就逃到了青岛,美其名曰和韩文昭毕业旅行。 此刻她在一个海边的烧烤摊吐得翻江倒海。借着酒意一味地哭,并不说话。其实在这几天里,她几次欲言又止,想开口告诉韩文昭她那天下午回学校拿档案,在学校的小松树林里经历了什么。但她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开口。这种事情,又脏又噁心,她看着韩文昭的时候,觉得舌头像是打了几个结,心里更是攒了几百个死疙瘩。 整个烧烤摊的顾客都向她们这边看过来,韩文昭一个人对众人的注目礼应接不暇,只好讪讪赔笑。一只手揽着哭得忘乎所以的张子纯,另一手扯过纸巾洇着身上的呕吐物,试图补救。 张子纯哭得整个烧烤摊都为之动容——哎这小姑娘是考试没考好吧,看着真可怜。而后顾客们不再对韩文昭行注目礼,纷纷开始和自己同桌的酒友聊起自家的在校学生。 “去他妈高考!”张子纯爆出一声悲愤的怒吼,再次成功吸引了一众顾客对韩文昭行注目礼。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在说:我说什么来着,小姑娘考试没考好。 去他妈高考!去他妈高风! 第二天她们匆匆买票回家。这是韩文昭的决定,但张子纯没有反对。她坐在回家的火车上,离青岛越来越远,胃里还残留着昨天晚上吃的大排档,随时在火车的晃晃悠悠里可以吐出来。张子纯今天比较安静,也许是宿醉的原因。她一夜之间崩溃,再无心情把旅行继续下去,索性打算尽快回家睡个昏天黑地。韩文昭足够了解她,一言不发地买了最近的火车票。但对于张子纯昨晚莫名爆发的情绪,她不敢多问,也像昨晚那些围着吃烧烤的人一样往考试的方面想,毕竟她们高考刚刚结束还不到十天。 “都过去了。”韩文昭拍了拍张子纯的脑袋,试图宽慰。鬼知道这死丫头这次考试是不是像高一那次考试一样有一门科目忘记涂答题卡……这次可是高考唉…… 张子纯用额头抵着车窗玻璃,淡淡地听着这句话。心里默默祈祷:都过去了,我这辈子不会再见高风这个人了!都过去了! 谁知刚回家…… “呀,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和文昭多在外头待几天。”妈妈对于自己提前回来很惊讶,张子纯没应声,默默地摘下太阳帽。 “不过也正好,前几天有个男孩子找到咱们家来了,说是要找你。你抽空给人家回个消息吧。” 真他妈……张子纯突然又觉得胃里一阵绞痛,就要再吐他个翻江倒海。高风我去你大爷的!张子纯在这一瞬间做好了和那个败类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他还敢找到自己家门口来?!要是让自己的父母知道了那天下午的事……她一定杀了他! “他留了电话。” 张子纯接过那张纸条。庆幸的是,上面不是高风的名字。是仨字:祁隐誉。后面还留了一串数字。 但她愣是半天没想起祁隐誉到底是谁。很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就是对不上号。一直到她都快怀疑这是不是高风那败类的化名,她才猛然将这个稍感陌生的名字和一张脸对上号。 这不就是高一那年曾经坐在自己身边天天上课睡觉,经常旷课迟到的艺术生吗!她记得明明和他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啊喂!无论什么时候,上课下课,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呃,也不能这么说,他能来上课已经是很赏老师光了……具有艺术生特有的拽,一副怼天怼地怼社会的样子,看起来是个很危险的人物......自己怎么不记得哪里得罪他了…… “他是谁啊?你不会欠钱了吧?那天我一开门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你欠了他钱……” 张子纯终于决定理一下从一进门就喋喋不休想像力出奇丰富的自家老妈。“你想多了!” 张子纯磨蹭半天,最终还是给这位几乎和她没有任何交集的祁隐誉同学回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对方只说了三句话,还没待张子纯出声,就挂断了。 “张子纯吗?” “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还是很喜欢你。” “你看着办吧。” 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声,到目前为止张子纯才算把这个人物形象完全与高一坐在离自己一条过道的距离的某某人重合起来。 这算什么?! “他跟你说了什么?”张妈妈表示好奇,向张子纯递来一个刚刚削好的苹果。 张子纯木木地接过,咬下一口。“他说我欠他一个亿!” ☆、插pter 2 张子纯在回过电话去以后又足足拖了半个月。直到报完志愿的那天下午。 五点钟一过,系统截止填报。韩文昭中午就已经把志愿填好了,除了医学,她几乎都报了,六个平行志愿填得那叫一个丰富多彩,专业之间跨度之大难以想像。韩文昭大大方方地把志愿表用qq发给张子纯看,张子纯粗粗扫了一眼,而后从她五花八门的报考中发现了唯一的共同点——这六所学校都在青岛。韩文昭说,她六月份去的那趟,瞧上青岛了,打算在那里上大学待个四年,天天喝青啤。 第3页 “昭昭,我可能……没法和你一起去青岛了。”张子纯纠结了五个小时以后,在下午五点零一分的时候告知了韩文昭,她的志愿一个也不在青岛。 她的强项英语发挥失常,比平常少了二十分。这二十分,让她失去了选择的权利,只剩下被安排的命运。以她的分数,如果想选择喜欢的专业,青岛不是最好的选择。她在中文系和韩文昭之间,选择了前者。自古江山美人对举,不能全其两端者,几乎都选了江山,放弃了美人。韩文昭就是那个被她放弃的美人。 填报完志愿的第二天,韩文昭随父母回承德老家看望奶奶。张子纯则被祁隐誉约在新华路和玉川街交叉口见。 张子纯踩着拖鞋出了门,特意穿了一条初中时候的牛仔裤。高三一整学年她身上长了不少膘,这条旧牛仔裤穿在她腿上紧箍着。她对高风一事异常有阴影,极为后悔那天回校取档案穿着条裙子。她就不信这次她穿着这条提上来都费力的超紧身牛仔裤还能被别人占着什么便宜。虽然新华路和玉川街这个交叉路口车流人流量很大,不用担心会发生小松树林里那种噁心事,但她仍然心有余悸。更何况这个叫祁隐誉的傢伙看起来比高风还要危险…… 她套着这身很不协调的搭配,走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新华路的路牌下。红灯绿灯各亮完一次后,祁隐誉遥遥出现在十字路口的西北角。张子纯站在路口的东南角,看着他直接斜穿过路口。这种走法很危险,但张子纯只是淡淡地看着。看着他双手揣在裤兜里,一步一步很闲散地走到自己眼前。 待他站定在自己跟前,张子纯被迫仰起头来看他。这小子一副小白脸长相,张子纯心道,还是个没看出啥艺术气息的小白脸。浓眉,长眼,薄唇,嗯,要是鼻子长得再高点就好了,平心而论有点小帅…… 呃,不过这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很大关系。 张子纯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尴尬,毕竟他是她见过的第一个把表白说得像讨债的人…… 讨债男的目光飞快掠过张子纯这一身行头,最后目光落在她的小红拖鞋上。“你最近没和韩哥在一起?” 惊人的开场白…… 张子纯略一愣,而后立即反应过来这傢伙嘴里说的“韩哥”就是韩文昭。韩哥…… “你叫她‘韩哥’?原来你也是她的小弟之一啊。来来来,叫嫂子。” 祁隐誉:“……” 张子纯发觉此话一出,比自己高大半头的祁隐誉同学身上的气压好像突然不太对劲,凭藉自己的身高优势给了她无声的威压。这小白脸这么一看感觉长得还挺凶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好像比刚刚更尴尬了…… “我最近没和她待在一起,各自忙着选志愿。”缓解尴尬最好的方式……还是如实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比较好。 “想去森林公园里走走吗?边走边说。”祁隐誉突然提出来。 这傢伙问问题为什么这么跳跃…… 森林公园的入口就在玉川街上,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十字路口不远。张子纯记得从初三的时候开始,这座公园就大张旗鼓乒桌球乓地开始建。听说因为政府资金周转不过来,有钱了就建,没钱了就喊停,拖拖拉拉地搞了四年,今年五月刚刚对外开放。 张子纯一下子想起了小松树林。 张子纯莫名地和祁隐誉聊了一个多小时,就在马路牙子上。聊得累了倚一会新华路的路牌,再累就索性就地坐下。只有这种尘土飞扬,车来人往的大马路,才能给张子纯安全感。她拒绝了祁隐誉提出的去森林公园里走走,估计她一辈子都不想去有树林的地方了。 他们聊的最多的就是韩文昭,甚至可以说她是他们唯一的交集。但这个话题很有得聊,他们谁也没提祁隐誉那天在电话里像讨债一样的表白,也没提志愿,只是聊韩文昭,莫名聊得很起劲。除了聊天环境有点恶劣。 “她有一次带你回家骑的车子,是找我借的。”祁隐誉在汽笛声里喊着,确保在这种嘈杂的环境里张子纯能听见他的话。 “真的吗?哈哈哈哈哈,我只知道她手底下一大帮小弟,她就像个社会大哥,每次带我回她家的车子都是不一样的。都是她借的!”张子纯也喊。 她很怀念当时韩文昭每个星期三中午,都会翘掉体育课跑去食堂里买一份她最喜欢吃的盖浇饭,然后借一辆变速车,让她踩在后面扶着她肩膀,骑着车子带她回家。当时张子纯感觉自己就像黑老大的女人,踩在变速车后面,扶着韩文昭的肩膀保持平衡,沖开围观人群,风一样地飞驰出校门。她的头发全都被吹到后面,露出大脑门。车把上还挂着韩文昭给她买的午饭,随着车速一晃一晃的。那个时刻她是最幸福最有安全感的,只要有韩文昭在她身边,没有人敢欺负她,敢说那些话污衊她。她做黑老大的女人做得实在很值。 “你知道的,我不能和她一起去青岛了。我报的都是离家很远的学校,第一志愿在浙江。我可能要去杭州了,她要去青岛。”张子纯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颤了颤,尾音淹没在一辆车的剎车声里。 起初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的时候她自己没发觉,她只知道自己喊出那句话以后,二人之间沉默了一阵。直到泪珠像豆粒儿一样,滴滴答答,最后在自己那条旧牛仔裤上碎成一片水渍,她才发觉到自己已经哭了。 第4页 她蜷起双腿,把脸埋在了膝盖里。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中文系和韩文昭之间选择了前者。她原本不能没有她,只要有她在,即使所有人都看不起她,但却没任何人敢欺负她,没有人敢在韩文昭面前践踏她张子纯的尊严。她几乎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人,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志向上,横竖三年,唯韩文昭一人。 张子纯此刻把自己蜷得像只粽子,伤心程度不亚于半月前在青岛烧烤摊前的那场痛哭。不只是为韩文昭,更是因为高二高三两年的压抑。她隐约觉得有人把自己这只大“粽子”卷进了怀里,勉勉强强地裹在臂弯里。她向来一哭双手就会发麻,继而全身的知觉都变得非常不灵敏。而后好像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了贴她光洁的大脑门。 最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有点晚了。她觉得刚刚那个贴过她脑门的软软的一小片好像现在……正贴在她哭得几乎没什么灵敏触觉的嘴唇上。她微微睁开眼,看见了眼前正闭着眼睛全神贯注地正在……亲她的祁隐誉! 张子纯脑子里炸过一道惊雷,刚刚由于哭泣带来的知觉不灵敏完全消失,就像一个喝醉的人突然掉进一个冰窟窿里,完全清醒了! 我果然是欠了他,一个亿啊……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根据张子纯六年级开始接触言情小说的多年经验,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对的。车流量人流量巨大的十字路口?不应该是那种开着小红花小黄花的小花园吗!上初中时候穿的旧牛仔裤?不应该是小公主裙吗!还有自己脚上的拖鞋又算什么!退一万步讲,这些都可以忽略,问题是祁隐誉这个讨债男又怎么会是这个场景的男主角?! 错了,一切都错了!那些言情小说里可不是这样写的!跟她当初幻想的完全不一样啊!没有一个地方是相符的! 推开他吗?张子纯又微微睁眼,崩溃地瞄了瞄闭着眼睛的祁隐誉。她想起了过去韩文昭写过的那些小说,有一部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女主角在男主角亲他的时候偷偷睁开眼,然后发现男主角闭着眼睛亲她的样子很认真,所以最后女主角没忍心推开男主角。 这个情节怎么看怎么像现在她面对的这个情况…… 张子纯突然决定装傻。 眼不见心不烦,她在心里默念一声以后,哀怨地闭上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子有这样的接触,从前她幻想的那些仪式性的庄严在这一刻通通拜拜,最后她只能寄希望于,不要太草率,不管怎么说……这是她以前幻想了很久的,尽管哪哪都不对。 她重新闭上眼,自知祁隐誉那讨债男不知道自己刚刚脑子里绕了这么多弯,于是她决定继续保持刚刚流眼泪的姿态。但是她发觉这会儿眼泪死活流不出来了,刚刚流出来的已经被风干在脸上了。十字路口……鬼知道多少人能看见他们…… 那讨债男规规矩矩地把自己的两片嘴唇贴在张子纯嘴唇上,张子纯闭着眼装不知道,假装还在哭。她隐隐约约觉得有种……很新奇,像是在探索的感觉。对,是探索。她觉得心底好像有几只软软的小触角,萌动地抚在嘴唇相触的交界。她试着去捉住这几只小触角,好像又无从下手,只觉得痒痒的。 直到嘴唇上的那种触感消失,那些小触角好像还在搔她痒。她依旧闭着眼,又觉得脑门上被那软软的一片贴了贴。 妈呀,她还是永远不要睁眼算了。 张子纯睁开眼的时候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窝得像个粽子一样不出来,她至少要咆哮一下……她睁眼发觉某某人的胳膊还卷着她这一大只“粽子”,于是慌忙以一只粽子的自觉挣开那条胳膊。 他很自然地拨开她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几根头发。张子纯张了张嘴,最后端严地说道:“祁隐誉,你知不知道按道理讲我是你嫂子……” 讨债男不说话,脸上浮过一丝隐笑,狭长的眼眶里闪动过一点掠影。 “这是老子初吻。”张子纯说。 讨债男脸上的表情给人一种他吃掉了粽子尖上最好吃的小蜜枣的感觉。 蜜枣……张子纯咽了口口水。 自己是时候该去韩文昭那里告状了,她这都收了些什么小弟! ☆、插pter 3 韩文昭回老家以后就此人间蒸发,张子纯翻到她qq空间里最近的一条说说,显示时间是报志愿的那天。 终于报完志愿了,下午起程回奶奶家,没网,有事电话联繫。 张子纯愤愤地准备给韩文昭打个电话,告知她黑老大不在家的日子里,黑老大的小弟猴子称大王,还霸占了黑老大的女人……正翻着通讯录的功夫,突然手机里弹出来一条qq信息。点开一看,正是称了大王的讨债男。张子纯给他的备註是“债主大爷”。 债主大爷:在家干嘛呢? 张子纯:刚起。 债主大爷:下午准备干嘛? 张子纯:继续睡。 债主大爷:不出来吗? 张子纯在心里把债主大爷的小白脸踩成包子,啪啪啪地在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晚上有事,要去参加谢师宴,下午养精蓄锐,大爷您自便。 打完这行字,张子纯把手机一扔,连同给韩文昭打电话的心都没了。这些天发生的这都算是什么事啊。初吻没得莫名其妙,最奇葩的是那个讨债男还说,那天他这是在安慰她!安慰?张子纯一想起当时祁隐誉理直气壮地表示自己不善言辞,尤其不会安慰小姑娘,看她哭得那么伤心,所以才用那种方式表示安慰。 第5页 安慰你大爷!你以为你是宋仲基啊,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人! 但显然,讨债男不以为意,这句话对他没什么杀伤力。既然已经吃到了粽子上最好吃的小蜜枣,虽然有趁火打劫的性质因而激怒了这只粽子,但是面对粽子事后表示的抗议,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真是世界上最贵的安慰!作为黑老大的女人,理应有防火防盗防自己老公小弟的觉悟。 17:30。张子纯下了公交,准时到达天星饭店。 她拿出手机打开群聊,再次确认地点是二楼的宴会厅。高考结束以后,几乎每个班都组织过像这样的聚会,原本张子纯想找理由推掉,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赴宴。她把头发散下来,穿上前几天新买的裙子,蹬掉之前常穿的帆布鞋,换上一双厚底凉鞋。最后一次了,她心想,自己不能在那群人面前服软,躲着不去不是办法,而是要以最好的形象去赴这场最后之约。 这两年来羞辱过她的人,今晚就是这辈子最后一面了,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永不相见。今晚过后,她只有未来,没有从前,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 一上二楼,远远看见宴会厅前挂着一条样式浮夸的横幅:育英中学文科28班谢师宴。横幅周围还粘了一堆花里胡哨的气球和拉花彩带。 张子纯嘴角抽了抽,还真是……那白莲花班长的作风。她匆匆在浮夸的横幅上掠过一眼,而后抬步跨进宴会厅。刚迈进去没几步,原本打算悄无声息进去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的张子纯立马被三五个女生围住。当她们开始品评张子纯今晚的打扮,并且笑着说她早就该如此打扮的时候,张子纯赔上干笑,开始有些后悔今晚出现在这里。她们的态度端的是温和亲热,张子纯看在眼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假。她报之以假笑,随便找了个靠门近的位置坐下来,方便一会熘号。 据说今晚的谢师宴除了教语文的颜老师临时有事不能出席之外,其余的五位老师都被请到了,班主任方蕊是老师里最先到的。文科班女生多,宴会厅里有三张大圆桌,男生自觉集中在一张圆桌上,其余两张女生零零散散三五成群地聚在其周围。一见方蕊进来,女生们叽叽喳喳地凑上去围在老师身边,张子纯是少数几个坐着没动的。 当先冲上去的就是班长谢依依,挽着方蕊的胳膊就差把脸笑出一朵花来。方蕊向来对班里的孩子都很关切耐心,她表扬了谢依依的高考,文科综合考了级部第一呢。谢依依的脸笑得像个核桃。张子纯置身事外地远远地看着,还没吃任何东西就觉得一阵反胃。谢依依这人,似乎除了学习成绩尚看得过去以外,几乎再没什么可取之处了。不是几个月前还背着老师说她偏心很噁心吗?怎么现在拉着老师的胳膊就不松开了,亲切地要命。 张子纯觉得自己一会估计是吃不下东西去了,就冲着刚刚那一幕。她为方蕊老师感到不平,也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当时谢依依这白莲花说老师噁心的时候,自己一言不发,没跳出来说句话。 “老师,说实话,幸好我高二分了文理科以后被分到了您的班里,不然,我可是考不了这么高呢。”谢依依的声音和神态愈发像撒娇,张子纯惊嘆她的脸居然能摆出如此多差异极大的表情,她当时说老师噁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不是现在这样,简直天差地别,比川剧变脸还精彩。张子纯不再去看双面人谢依依给自己加戏,顺手拿起桌上的果汁,开始看它的包装盒。 “子纯。” 张子纯放下果汁盒,抬起头来望向声音的来源。方蕊从那群围住她的女生堆里走出来,向孤零零坐在圆桌前的张子纯走过来。 “这儿没人坐吧。”方蕊在张子纯身边的空位上坐下,笑着自语道:“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自拍啊。”张子纯对一进门就被那群女生拉住自拍合照的方蕊老师表示深切同情。 “子纯,最近还好吧?没再跟爸爸吵架吧?”张子纯拧开果汁盒的盖子,给方蕊倒果汁的时候,方蕊突然问。 “还好。”果汁咕嘟嘟地灌进玻璃杯里。“吵了,怎么可能不吵。老师你也知道我爸爸脾气不好……他想让我学财经会计之类的,但我想学文学。他要我听他的。” “别听你爸爸的。”方蕊突然抓住张子纯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张子纯讶然,以前老师从来不会这么说,多少次她和她爸爸吵架打架上升到不可调和一定要班主任插手的时候,方蕊都会告诉张子纯,要听爸爸的话,爸爸是过来人,听爸爸的话少走弯路。但是这次她却告诉她,别听他的。 方蕊的手有些粗糙,带有中年女人日积月累在家务活里留下的茧子。她紧紧握着张子纯的一只手,手指上的戒指硌到了张子纯。有次方蕊上课讲到英语作文里引用已故名人的话时应该用什么时态,无意提了一句:要是我写什么,需要引用一句我妈妈说的话,那也是一般现在时,因为她已经去世了。先不说这些了,但你们记住不要用过去式就对了,虽然他们已经去世了。 张子纯听方蕊以前带过的学长学姐说,方蕊有一届带高三毕业班,非常忙,甚至最后都没来得及见她母亲最后一面。方蕊手上一直戴着一枚戒指,质地并非金属,而是用红线编的,甚至连戒指都算不上,就是一个小红线圈。红线圈里有断了的线,线头戳在外面,但方蕊一直戴着,从来没离过手。张子纯的奶奶也戴着一枚这样的戒指,所以她一直猜测这枚戒指是不是方蕊老师的母亲留给她的。她愈发痛恨当时谢依依骂老师的时候没有发声的自己。 第6页 “人难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选你自己想选的就好,别顾虑那么多了。”方蕊说道。 张子纯忽然觉得方才心里那股被谢依依带出来的噁心劲儿缓解了不少,方蕊老师总是给她很舒服的感觉,很轻柔很温和,和谢依依那股子黏糊多变是完全不同的。 宴会开始了,方蕊讲了几句话,而后谢依依紧随其后讲了几句,随即各桌的菜陆陆续续上来,大家敞开肚皮吃。方蕊坐在张子纯旁边,给她夹了一只水煮虾,又给她舀了一碗松茸山药汤,一直催着张子纯多吃一些。张子纯应接不暇,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忙不迭道谢。张子纯瞥见坐在圆桌对面的谢依依脸色有些发黑,她方才看见张子纯坐在老师右手边,便想去坐老师左手边的位置,谁知道教数学的王老师来了,想和方蕊坐在一起说说话,她便没坐成。现在谢依依坐在圆桌对面,看着方蕊给张子纯夹菜,心里总不是滋味。方蕊夸奖的话总会给她,但她永远都得不到方蕊对张子纯那样平易近人的关怀。张子纯一边吮着方蕊给她夹的水煮虾,一边看桌子对面的谢依依上演川剧变脸。那种想变脸,又在老师面前极力克制的样子,估计是把她憋坏了,张子纯心想。方蕊毫不知情,服务员端上来了一盘炒玉米,她立马给张子纯铲了一小勺,又催了一句让她海吃。张子纯看了看盘中金灿灿的玉米粒,懒得再抬头看谢依依的变脸绝活,低头开始吃炒得香香甜甜的玉米粒。 “张子纯。我以为你今天会和你老公一起来呢。”饭吃到一半,同在一桌的庄妍突然说道。“你老公叫什么来着?” 张子纯没打算理她。但庄妍的这句话显然引起了方蕊和王老师的注意。“子纯交男朋友了?”方蕊好奇道。 还未待张子纯回答,庄妍接着道:“你老公叫什么来着?韩什么……哎呀想不起来了,就是那个语文特别突出,还会写小说的大才女,在整个级部都很出名的那个。” 方蕊脸色微变。 “韩文昭。”张子纯察觉到了方蕊脸色的变化,索性不疾不徐地报上韩文昭的大名。 “你今天怎么没带她一起来?你们俩以前在级部里可是出了名的......” 张子纯打断庄妍的话:“女孩子之间开个玩笑罢了,今天你叫我一声‘媳妇儿’,明天我叫你一声‘老公’,关系好而已,不是你们在级部里传的那样。” 方蕊听了这两人一来一回的问答,起先有点懵,而后展眉如初,一句话也不多说,继续低头吃菜,不时和王老师聊两句。宴会厅本就人多,嘈杂的声音很快就将这段小插曲盖过去了。 张子纯面无表情。庄妍刚刚故意在老师面前提起韩文昭——班里人都知道,和他们文理分班高二才开始成为方蕊的学生不同,张子纯从高一起就是被方蕊教。当时韩文昭也是方蕊班里的学生,方蕊自然认识韩文昭。庄妍故意将张子纯和韩文昭的关系提起,言语里带着将她们之间关系推向蕾丝的用意,方蕊自会误会。 张子纯几句话化解了尴尬,但已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情,这顿饭前有谢依依后有庄妍,堪比吃了苍蝇。 宴会进行到高潮,其他两桌的同学离席来敬方老师和王老师酒,这个桌也有同学跑去其他两桌去敬政史地三位老师酒。张子纯去敬了历史老师、政治老师,但避开了地理老师,她觉得她当不起她这一敬,索性无视。 敬完酒,张子纯准备重新回到自己原先坐的地方。突然和准备去敬政治老师酒的谢依依迎面碰上。 谢依依朝她一笑,张子纯抿了抿嘴。谢依依问道:“报了哪里?” “在浙江。”张子纯漫不经心道。 谢依依挑了挑眉毛。“什么学校?” “师范类。” 张子纯不欲与她多说,准备回到座位上。“将来毕业当老师吗?”谢依依追着问。 张子纯不答。谢依依见状,自顾自地说:“其实吧,我的这个分数呢,是可以报北师大的。但是我觉得,一辈子当个中学老师挺没劲的。”说完谢依依眼波流转一下,划过张子纯的裙摆,擎着酒杯冲着已经喝到脸红的政治老师去了。 张子纯只觉胃里一阵抽搐,这次比吃了苍蝇还噁心。谢依依就是这样的人,离得近了就会觉得不适,偏偏她还善于变脸加伪装。 张子纯回到座位上,玻璃杯里还剩下半杯果汁,她举起来和方蕊碰了杯,眼有些湿,她不甘心,不甘心被谢依依这样的人羞辱,她理应在这最后一次见面毫无顾忌地回击,但她和谢依依不是一样的人。 “老师,对不起,我英语没考好。”张子纯在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撞击声时,忽然低声说,眼泪饶是硬生生忍着,就像她忍了两年班里人的欺侮。 “你已经很棒了,孩子。”方蕊轻轻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柔声道。这个动作是谢依依从来没享受过的亲密的爱抚,张子纯一瞬间觉得方才身上的戾气渐渐消弭。方蕊老师总是能给她力量和安慰,让人有种洗心凝神的安定。 突然手机震了两下,张子纯解锁之后打开qq。呃,又是那个讨债男。 债主大爷:在哪儿聚餐? 张子纯回道:天星饭店。 第7页 债主大爷:结束了吗?这么晚了你怎么回家?我去接你? 张子纯倒吸一口冷气,回复道:不用不用,我姥姥家在附近,走着就到了。我准备去我姥姥家。 讨债男没再吭声,张子纯松了一口气。 散宴后,同学三三两两地结伴陆续离开。 张子纯跟方蕊老师道过再见后,独自一人走出来。天星酒店离市中心较远,位于城市的一角。路上已没什么车辆,路灯也亮得有一搭没一搭。一切都结束了,她在28班待的这两年,从今晚起画上句号。所有的是非恩怨都算了结了吧,软弱的,受人欺凌的张子纯,都该结束了…… 张子纯还未来得及大发感慨,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叫她。“张子纯!” 听到这个声音她就差双手抱头遁地逃跑。这个讨债男!真是阴魂不散! 祁隐誉似乎很满意张子纯的反应,大步上前走到她面前。 正逢方蕊和剩下的最后一批同学从天星酒店出来。 “方蕊老师!好久不见啊!”祁隐誉遥遥地沖方蕊喊道。 “祁隐誉?”方蕊看清来人,快走几步,高兴地拉起祁隐誉的手。“可惜我只教了你高一一年啊。”方蕊感慨,随即问道:“听说你早就拿到专业科的证书了?文化科应该过线了吧?我觉得你没问题呀。” “那必须的。”讨债男毫不谦虚,张子纯在他们师生相见热泪汪汪的场景里朝讨债男翻了个白眼。 “你们班也在这里聚餐?”方蕊又问。张子纯在心里默念:我是小透明,小透明,小透明…… “不是。太晚了,我来接张子纯。”祁隐誉大方承认。然后朝方蕊嘿嘿一笑:“方方老师,张子纯是我女朋友。” 天啊,杀了我算了!张子纯最害怕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恨不得立马隐身。自己什么时候承认是他女朋友了?! 方蕊脸上的姨母笑让张子纯觉得肝颤。讨债男大概是克她吧! ☆、插pter 4 祁隐誉微微把车身倾斜一个角度,示意张子纯站上去。 张子纯看着这种交通工具,眼皮跳了跳。“我看我还是回姥姥家算了。”她只站过韩文昭骑的车,别人的车技她不敢予以信任。 “上来。”刚准备开熘,就被一股力道拽着硬拖回原处。某讨债男语气里带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强硬。想想他刚刚在天星饭店门口用一种傲视苍生的冷漠眼神在以谢依依、庄妍为代表的白莲绿茶集团身上扫视一圈,她们一众人莫名被讨债男这种与生俱来的债主气势压得像是矮了三截,张子纯觉得分外解气,虽然有种狐假虎威的感觉。看来会变脸的不止谢依依一个,讨债男也算一个。前一秒在方蕊老师面前笑靥如花,乖巧听话;下一秒见到跟在方蕊身后的谢依依等人,脸色立马恢复债主本人的讨债脸,好像她们个个都欠了他千儿八百万。 张子纯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债主大爷,心里来来回回纠结着要不要上去。 “你应该穿打底裤了吧?”债主大爷单脚撑着车子,斜睨着张子纯,目光在她的裙摆上逡巡几圈,又甩给张子纯一个石破天惊的发问。 张子纯气得险些背过气去,被一个男的问有没有穿打底裤这还是人生头一遭。谁怕谁!她学着讨债男摆出一副债主架势,脚一蹬,扶着讨债男的肩膀借力,轻松站上车。 “别把爷摔了。”张子纯道。“走吧。” 祁隐誉微微侧身,回头看了一眼正站在车子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张子纯,给了她一个带点嘲讽意味的轻笑。“张大爷,您扶好了。” 张子纯站在车上,乱发当风。裙摆被吹得哗啦啦响,听起来像以前操场上国旗杆上的国旗被风吹出来的声响。她双手撑在祁隐誉肩膀上,他的肩膀因为骑车用力的缘故,轻轻地耸动,很有规律。张子纯按着他肩膀,暗想:讨债男还挺瘦的,肩膀上的骨头摸得这么清楚。以前她像这样扶着韩文昭肩膀的时候,也发觉韩文昭足够瘦,肩膀上的骨骼摸得分明。但终归有不同,韩文昭的骨头有女孩子特有的纤细,每个肩头她一只手就能掌握。讨债男不同,即便再瘦,他的骨骼总带有一种区别于韩文昭的男性骨骼特有的宽阔和坚硬。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按到一个男孩子肩膀上的骨骼。张子纯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感觉这个动作和这种接触……有点亲密了。 剩下的路程中,张子纯尽量把注意力从自己的一双手下转移开,不去感受他肩上的骨头在自己手心里留下的异样触感。撇开骑车子的人是债主大爷以外,张子纯还是很享受这种站在车后面的感觉,尤其是像这样的夜晚,风吹得很舒服,心里觉得很熨帖。路连成一片,风也连成一片,无休无止,无边无垠,好像接下来需要面对的都只是路,还有风,没有谢依依,没有庄妍,也没有高风,一切都没有,整个世界上好像此刻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她撑在他肩膀上,两人一车就像一座移动的孤岛,隔绝外界一切。 “张大爷,到了。”张子纯被这个急剎车猛得从方才的游思中生生拽回她要面对有讨债男的现实。然后她发现由于该死的惯性,她现在整个人都是伏在讨债男背上的,前胸贴着他后背,他后背上湿漉漉的汗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 第8页 张子纯猛弹起来,飞快跳下车。看了看的确是自家小区门口,心稍微安定了一下。不过她有个疑问:“喂,你是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的?上次我去青岛的时候你不是也来过?” 祁隐誉漫不经心地说:“毕业相册上写得清清楚楚。” 张子纯突然觉得有些胃疼,想起高风她又心悸了一下。她已经删除了高风所有的联繫方式,屏蔽了他的电话号码,但这么说来,她的住址是公开的……她怎么忘了有毕业相册这种东西的存在呢......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吗?张大爷。” 张子纯正在为高风这种危险分子感到心颤,又被祁隐誉打断。债主大爷此刻又恢复了单脚撑地,骑在车子上俯视她的姿势。他一只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随意地扯着t恤的领口一前一后地扇风。 张子纯看见他胸前一片白花花的皮肤,内心有点羡慕,又觉得有点罪恶。“你能不能先别扯了……谢谢你送我回家……嗯,你说过的什么事啊?” 祁隐誉停止扇风,饶有兴致地把脸凑得离张子纯近了些。“就是……我喜欢你的那件事。” 张子纯突然觉得胃更疼了。债主大爷肯问她考虑的结果已经是赏脸了,一个来小时以前他还在方蕊老师面前说自己是他女朋友,当然,是他单方面觉得,自己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这货的女朋友。真他妈……以后自己还怎么见方蕊老师啊。 看这架势,他是要在今晚,就是此时此地要她给一个答覆。 张子纯吞了口口水,艰难开口道:“你知道的……我在咱们级部里,名声不太好……她们都说我……” “跟我有什么关系。”讨债男打断。“你们女生之间的事跟我有屁关系。” 张子纯想起那些流言蜚语,默默把视线转向别处,不去看祁隐誉的眼。她最害怕他那种审视的眼神,配上他狭长的眼眶,让她觉得有种压迫感。 “我这人最讨厌那种女生,也没什么绅士风度。她们如果以后再敢欺负你,我会叫她们好看。” 原来您还知道您没什么绅士风度啊,老子初吻这笔黑帐好像还没清吧?按理说现在我才应该是债主啊! 但是想想刚刚他在那群白莲花面前用一种看蝼蚁的不屑眼神给予她们藐视,让她觉得真是解气啊。前所未有地觉得讨债男有酷帅狂霸拽的可爱属性。 张子纯不愿意再去回想过去的两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即使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可以翻篇的高考结束以后,她似乎还是没有摆脱身上如影随形的霉运,先是高风,后是今晚。祁隐誉是个意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自己还没有摆脱的霉运范畴,但是他还是蛮不讲理地挤进了她的生活,并且展现出一副勇往直前的样子。就像灰黑的画布上突然有了红黄的亮色,显得与整体构架极不协调,但是又给人一种陌生的生机勃勃的欣喜。或许现在有个转机摆在她面前,她可以用这抹亮色覆盖掉以前的灰色。 她方才提起自己在级部里堪称狼藉的名声,目的是要把这讨债男推得远远地。谁料他不但没进套,反而把她拉得更近了。她仿佛看见讨债男用审视又嫌弃的目光打量她画出来的灰熘熘的画,然后吐槽“这画的是些什么垃圾玩意儿”,最后用很夸张的富有活力与朝气的新鲜颜料在她的画上乱涂乱抹了几笔,表示这样才是正确的。自己大概上辈子欠了他吧……但好像,又觉得没什么不好。至少他这种酷帅狂霸拽的护犊子属性,可以让她再也不用怕高风会找麻烦,也不会觉得自己在谢依依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是那个可以作为她坚甲硬盾的存在,是可以让她挺胸抬头骄傲做人的……债主。 人难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选你自己想选的就好,别顾虑那么多了。这是方蕊说过的话。她之前长时间出于混沌状态,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所以就别再顾虑了。 她说:“我考虑好了。我答应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男朋友,经过我官方认证的男朋友。” 债主大爷似乎不太相信欠债的倒霉蛋突然说,老子发达有钱了,开始还债了。 “什么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张子纯这些天摸清了他的无赖属性,也不跟他计较,大声说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男朋友!不过你要把之前说喜欢我的话再说一遍!” “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还是很喜欢你!” “再来一遍!” “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还是很喜欢你!” “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我从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还是很喜欢你!” 张子纯心满意足,准备跨步往小区大门里迈,却又被一把拎住。 债主大爷依旧跨在车子上,半俯下身,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亲我。” 张子纯本能地向后退开一步,债主大爷逼债逼得有点紧啊…… “张大爷,亲我。”祁隐誉把车子向前靠了靠,又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到刚才那样。 第9页 张子纯一听这个称呼,有点赌气,随即心一横,深吸一口气,撇开过去十八年里受的一切约束,搂住了债主大爷的脖子,不太熟练地把嘴唇在他嘴唇上贴了贴。这个场景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外国电影里看到的,丈夫外出打仗,骑在马上俯下身来,妻子搂着他脖子吻别的场景。她发觉脸烧得厉害,不敢再多想,心里突然有了和之前那次完全不同的悸动。 自己和债主大爷的关系……除了进展像坐了火箭炮,其余好像还好…… 晚上躺在床上,张子纯把自己的qq暱称改为了“祁连山的小雪人”。因为债主大爷姓祁嘛。 五分钟后,她发现债主大爷把自己的暱称改成了“小雪人的祁连山”。 这个债主大爷有点可爱。 ☆、插pter 5 翌日清晨,张子纯心虚地站在祁隐誉面前的时候,已经过了约定时间半个多小时。 祁隐誉似笑非笑,让张子纯觉得毛骨悚然。债主大爷还是不要笑比较好,这种表情比招牌讨债表情还要吓人。“小雪人,你迟到了。” 张子纯乍一听这称呼,没反应过来,愣住三秒。随即想明白了,脸上蒸出一片红彤彤。 债主大爷无视了小雪人脸上的红彤彤,很自然地牵起小雪人的一只手腕,像在拎一只鸡爪。随后手往下滑了滑,握住她的手,领着她往森林公园里走。 呃,鑑于债主大爷对森林公园的蜜汁执念,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地点就在这里。 正逢周末,许多家长带着自家的小朋友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一时间森林公园门口聚集着不少带孩子的家长。张子纯被牵着往里走,发觉债主大爷牵她的姿势跟周围的家长牵小孩的姿势差不多……突然有种自己是个被自家家长周末拿出来遛的熊孩子,跟遛狗有相同的道理…… 张子纯低着头边走边看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这应该是印象中第一次和债主大爷牵手吧……等等,这个顺序好像不太对啊,正常顺序不应该是牵手、拥抱,然后才是……她和债主大爷惊世骇俗地颠倒了一下顺序。咳。 张子纯把顺序这件事从脑袋里赶跑,继续低着头看那两只手。祁隐誉的手比她的大一圈,手指细长,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突然想起了泡椒凤爪,咽了口口水。张子纯看着那只手,又细又长,骨节分明,有点艺术家的感觉——债主大爷的浑身上下的艺术气息估计都集中在他那双手上了吧。嗯,平心而论,祁隐誉如果只看手,还真有点艺术家的影子。如果看整体……那就只能是个讨债气息完全盖过艺术气息的债主大爷了…… 呸,真是白瞎了这双手,我情愿它们长在我身上! “你在看什么?” “你的手……” 债主大爷意味不明地笑笑。 “让我想到了泡椒凤爪。”张子纯及时补刀。 祁隐誉:“……” “去那儿站着。”祁隐誉抬抬下巴,用下巴尖指了指公园里的一片浮雕,示意张子纯站到浮雕旁边。 “怎么了?”张子纯见债主大爷把自己的手松开了,有点依依不捨地用贪恋泡椒凤爪的眼神瞄了瞄那只手,对于债主大爷的指示无动于衷。 “去照张游客照。”债主大爷直言不讳。 张子纯不情愿地慢吞吞挪到那片浮雕前,抬手摸了摸,雕的是孔子讲学。她选了个靠近孔子的位置站了,旁边是颜回、子路。 “笑。”债主大爷又发出指令了。 张子纯勉强僵笑一下。 显然不能令债主大爷满意。 “想想宋仲基,再笑一个。” 看来自己上次那番话让他以为她喜欢宋仲基。 这次变成了苦笑。 债主大爷连续给张子纯照了好几张,表示满意,自语道:“这次不错,可以做成钱包照。” “大哥我错了,再也不敢觊觎你的手了,能不能把照片赎回来,你出个价……” 祁隐誉满意地把手机锁了屏揣进裤兜里,张子纯抬眼又对上他那种颇具深意的笑,知道他要干什么,暗悔自己说话说不分明留了可以曲解的空间,惊叫着跑开几步。 森林公园占地不小,连通了两条街,门口聚集的游客不少,但越往里走人越少。直到走到一定程度,张子纯发觉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森林公园里绿植不少,正逢七月,各色花树花叶茂盛,花香浓郁。松柏修竹四季皆青,此时与其他树木并在一起,愈发苍翠。森林公园由于刚刚建成不久,遮天蔽日的大树还不多见,不足以形成林荫。张子纯又想起了那天下午的小松树林,突然觉得一阵恶寒,背上的汗也变成了冷汗。她咬咬嘴唇,心底颤了颤,生出一丝恐惧。她轻轻拉住了债主大爷的手。 这次换债主大爷愣了愣,低头看了看张子纯的小鸡爪试探性地拉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指还在微微地颤抖。他不知道此时张子纯心里所想,只当她是主动来牵自己,她脸上沉浸在回忆里显现出的些微的恐惧神色,他以为是她羞怯的表现。他很满意地用力回握住她的手。张子纯发觉他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下意识地看了看他,他正朝自己笑,笑得像刚刚透过月季花花枝的太阳光线一样。她也缓缓地从方才的恐惧里露出一个微笑,前所未有地觉得跟着债主大爷很安心。 第10页 走到一处塔下,张子纯站住不肯挪步。塔临水而建,塔下是个小广场,广场上有很多鸽子,黑、白、灰、褐各色都有。有几个毛毛头小朋友或蹲或坐地在那里餵鸽子。张子纯一过去,鸽子扑啦啦飞起来一片,她又笑又叫,挥手叫债主大爷也过去。那几个毛毛头小朋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这个吓跑了鸽子的怪阿姨。 祁隐誉花两块钱买了一包鸽食,隔空扔给张子纯。张子纯接住,手舞足蹈地开始餵鸽子。方才被她吓飞的鸽子又陆陆续续地被鸽食吸引回来。 “你看你看。”张子纯指着一只炸毛的鸽子,问祁隐誉:“你知道它的毛为啥是那样的不?” 祁隐誉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只炸毛鸽。“不知道。它大概是审美观有问题吧,把毛抖擞成这样,丑爆了!” “我以前小时候,我妈带我餵鸽子的时候给我讲的。”张子纯抓了一把鸽食,一群鸽子“啾咕啾咕”地围上来。“那只炸毛的鸽子是公的,它那样是想引起母鸽子注意,然后交.配。” 交.配……祁隐誉无语地看了看那只丑到爆的炸毛鸽子,又无语地看了看给他普及知识,张口闭口“交.配”的张子纯,最后选择无视他们,默不吭声地蹲在张子纯旁边把她垂在地上的裙摆系成一个结。 张子纯回头笑笑表示感谢,然后继续锲而不捨地朝那只炸毛鸽扔鸽食。炸毛鸽岿然不动,抬头挺胸,骄傲地很。 现在应该也不是鸽子繁衍的季节吧……祁隐誉站起身来活动了活动腿脚,看着跟炸毛鸽槓上的张子纯,汗颜道:“你又不是母鸽子,它八成只对能和它交.配的感兴趣。” 张子纯回头瞪了他一眼,朝他扔了一把鸽食。她力度掌握刚好,那把鸽食没砸到他身上,噼噼啪啪地落在他脚边。一群鸽子或飞或跑,一拥而上,把祁隐誉围住,在他脚边咕咕咕地抢食。片刻那把鸽食被叼了个精光,一群蠢萌的鸽子用期待的眼神仰视祁隐誉,期望他再来一把。祁隐誉看着脚底下一群毛茸茸的脑袋,又看了看背对他蹲在不远处还在跟炸毛鸽较劲的张子纯,在心底嘆了口气,但又忽然觉得有种异常温暖的东西缓缓升起来。 他抬步走到卖鸽食的地方,在卖鸽食的老奶奶面前放了张二十块。随即拎着十包鸽食踱到张子纯身边,把袋子扔给她。 张子纯餵了个过瘾,洒出最后一把鸽食之后,她示意祁隐誉拉她起来。蹲得太久,腿酸得站起来都费劲。她抬抬腿,交替着捶了捶两只膝盖,最后解开裙摆上方才祁隐誉打的结扣。 一群鸽子发觉张子纯没食物了,这次变得聪明了,只巴巴地望了她一小会,随即扑啦啦地飞向旁边食物富足的小朋友。二三十只鸽子同时扇动翅膀的风力足够大,带得张子纯的裙摆荡了荡。 “妈的,真是一群流氓!”祁隐誉朝那群毛茸茸的脑袋愤愤地骂了一句。 张子纯玩尽兴了,从塔底下走了几百步到一凉亭里稍微坐着歇了会。随后二人决定返程,祁隐誉像方才那样领着张子纯原路返回。 张子纯习惯性地看着那只牵着她的手,眼睛贼熘熘地转,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出了森林公园,走几步就是一座公交站亭。这个公交站亭也是刚刚修成的,森林公园这里成了一个新的公交站点,周围的便利店和小饭馆也陆陆续续地开起来了。张子纯正感嘆,修一个公园的益处不止在一个公园,还会带动这些效益的发展。祁隐誉示意她让她原地等一会,他要去便利店换零钱。 祁隐誉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包……泡椒凤爪。 张子纯的表情僵了僵,真是记仇,不就是刚刚说他的手让她联想到凤爪了吗……但随即不客气地接过了债主大爷递来的那包凤爪。 公交进站,张子纯拆开那包凤爪啃起来,上车的时候带着一阵泡椒味儿。 张子纯坐在一个后排靠窗位置,吃得津津有味,一根凤爪吮了又吮,嘴上油油的,给了债主大爷一个油乎乎的满足笑。债主大爷一脸嫌弃地看着,小声嘟囔一句:“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张子纯把凤爪包装袋举到债主大爷跟前,示意他也来一根。债主大爷脸上的嫌弃愈加明显。“我吃不惯泡椒味儿。” 张子纯自讨没趣,“哼”了一声腹诽债主大爷错过了人间美味。忽然债主大爷伸过来一只手,张子纯抬起油汪汪的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债主大爷没好气地说:“你要是把骨头什么的吐地上了,你就是中国第二个‘凤爪女’。” 张子纯想起前不久语文作文素材上的那个因为在地铁里吃泡椒凤爪吐了一地因而成为网红的“凤爪女”,他们班还在语文课上就“凤爪女”写过作文呢……她可不想上语文素材,让后面的学弟学妹当正儿八经的社会热点作文写…… 她不客气地把骨头吐在了债主大爷的手心里。 债主大爷的美手,用来接她啃过的沾着唾沫星子的油骨头,真是可惜了……她幸灾乐祸了一阵,边啃边吐,不时扭头观察债主大爷脸上的表情。 债主大爷用空闲的那只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张子纯接过来拧开,喝了几口,把又咸又辣的感觉压了压,继续啃剩下的凤爪。 第11页 差不多把债主大爷一整只手吐满骨头的时候,他们到站了。 债主大爷捧着那把碎骨头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倒了点矿泉水在手上,蹲在路边沖了沖手上的油腻和泡椒味儿。张子纯嚼着剩下的最后一只凤爪,看着债主大爷就着那一点点水洗手。债主大爷的美手白皙又修长,洗手的时候溅起水花,滴滴嗒嗒的,此时此刻还散发着她喜欢的泡椒凤爪味儿……张子纯舔了舔嘴上的油。 祁隐誉勉强洗了洗,也没指望一点水能洗得多干净。他站身来,朝一脸幸灾乐祸的张子纯走过去。张子纯把最后一只凤爪啃完,突然打了个嗝,一股泡椒味儿,发觉祁隐誉在看她,突然涨红了脸。 还没待张子纯从自己刚刚那个泡椒味儿的嗝里回过神来,债主大爷已经半倾下身吮吸了一下她油乎乎的嘴唇。他的舌尖抵在她嘴唇上,略略探进去一点,在她两片唇瓣间急匆匆地扫过,随即离开她油腻腻的嘴唇。 张子纯傻在原地。 “泡椒味儿的。”债主大爷说。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说你吃不惯这个味儿吗?”张子纯炸毛。 “现在吃得惯了。”债主大爷看着想要打人的张子纯,平心静气地说。还用那只没沾油的手,碰了碰她因为羞怯憋红的脸。 张子纯看着债主大爷,又害羞又有点生气。她看到债主大爷两片薄薄的嘴唇上,现在沾着闪亮水润的油星,油光可鑑……她的脸快蒸熟了。 张子纯突然明白,公园里那只炸毛鸽也许不是为了吸引母鸽子交.配,也许它只是单纯被哪只鸽子气炸了毛而已。又羞又气,所以最后干脆抖擞起一身的毛,盖住自己的害羞,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害羞只是生气而已。 ☆、插pter 6 祁隐誉的弟弟是一只橘猫,名叫祁显荣。 张子纯觉得这俩名字单看没什么,但放在一起一衬,这个组合有点损…… “谁取的名字?”张子纯抱着祁显荣,问祁隐誉它名字的来历。 “我妈。” “哦。那你的名字呢?” “也是她。”祁隐誉边说边去捏祁显荣的小橘耳朵,祁显荣“喵呜”一声,作势要叨他一口。 “挺有意思的。”张子纯扒住祁显荣的两只小爪子,用大拇指捋了捋它爪子上的毛。 “小心别让它抓了。”祁隐誉提醒道。“我曾经给它洗澡的时候被扒了一爪子,然后……然后就去医院挂号打吊瓶了。”他胳膊上确实还能看出几道淡淡的抓痕。 “啥时候抓的?”张子纯无视了祁隐誉的忠告。 “就是去年大年三十……医院里几乎没啥人,就我一个人坐在一个风口里,一边打吊瓶一边和一个医院的看门大爷看了一整台春晚……然后整个春节期间,这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气得我差点想宰了它炖着吃!” 债主大爷讨债的语气又冲上来,但脸上配的居然是那种宠溺又温柔的表情,偶像剧里男主角看女主角的眼神现在正被祁隐誉用来看……一只猫。 张子纯深感不公。 她把懒洋洋的祁显荣从膝盖上挪下来,塞给祁隐誉。慢慢踱到客厅窗台前的钢琴旁边,扯出长条凳子来,在琴前坐定。她掀开琴盖,用食指戳了几个键,钢琴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从左向右,先沉缓后高扬,最后琴音在最左边的琴键上低凝到几不可闻。 黑白键都玩过一遍后,张子纯试探着在钢琴上比划了比划右手,找准了合适的五个键,单手弹了一曲《我是一个粉刷匠》。 我是一个粉刷匠 粉刷本领强 我要把那新房子 刷得更漂亮 刷了房顶又刷墙 刷子飞舞忙 哎呀我的小鼻子 变呀变了样 一曲弹完,张子纯给自己鼓了鼓掌。自嗨片刻后发现债主大爷没有适时地给她捧场,随即回头飞了他一记眼刀。债主大爷的眼角斜向上挑了挑,不对她刚刚弹的《粉刷匠》做什么评价,身子半摊在沙发上,肚子上托着一只橘色的毛绒球。 张子纯吸了吸鼻子,感觉莫名被这一幕萌到,于是暂停了对祁隐誉家钢琴的折磨,从钢琴前又凑回到刚刚坐的位置。 祁显荣趴在祁隐誉肚子上,像是睡着了,整团毛乎乎的小身体蜷缩着随着祁隐誉的呼吸一上一下地颤颤地抖动。暖融融的太阳光从钢琴的方向照过来,落在它每一根绒毛的尖上,每根毛都颤颤地闪着融融金色。 债主大爷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祁显荣的小身体上,另一只手在它脖子的位置,用三两根手指细细挠痒痒。祁显荣显然很享受,睡得足够舒服。 “被我妈惯坏了。就喜欢睡在这种怪地方,而且不挠痒痒不睡。它才是我妈正经儿子。”债主大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十二分的宠溺。张子纯心想:大概它才是你正经女朋友…… “给我挪个窝。” 长条凳子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张子纯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债主大爷在她身边坐下。祁显荣一觉睡醒立马在祁隐誉肚子上借力一蹬小短腿,四脚一着地便飞快地朝餐厅厨房的方向跑去。祁隐誉这才揉了揉肚子,骂了句“小犊子脚劲儿挺大”,然后决定拯救一下刚刚在祁显荣睡觉期间一直被张子纯持续摧残的钢琴。 第12页 “以前学过?” “没。”张子纯一边用两根食指戳着琴键,一边如实回答债主大爷的问题。“没学过钢琴,但是幼儿园的时候学过电子琴。” 债主大爷面露鄙夷神色,不知是沖“幼儿园”去的,还是沖“电子琴”去的。 张子纯浑然不知,孤芳自赏不厌其烦地继续弹单只手的《我是一个粉刷匠》。祁隐誉像拎着一只鸡爪一样拎起张子纯的右手手腕,《粉刷匠》戛然而止。他把她的手重新放在钢琴上,是一个比刚刚稍左一些的位置,挨个摆好她右手的五根手指。 “我刚刚手摆的位置不对吗?反正我学电子琴的时候随便怎么摆感觉都能弹出正经曲子来。”张子纯凭藉自己幼儿园时候的记忆,继续试图糟蹋债主大爷的钢琴。 债主大爷的脸色说明了一切。张子纯侧头对视上他黑熘熘的眼珠,目光无意间掠过他两片薄嘴唇,债主大爷的唇形还挺好看的……张子纯不自然地看着自己摆在琴键上五指垂头丧气、软趴趴的右手,又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债主大爷的唇形这才被她从脑子里赶出去。 “哦。我好像又记起来老师说手指要立起来,不能软趴趴的,手心里像是握着个鸡蛋。对,鸡蛋!”张子纯矫枉过正地几乎把右手都耸起来,用最指甲尖儿的部位戳着琴键。 祁隐誉耐心地轻拍了拍她手腕,示意她把手放低,用指腹的部位接触琴键。 张子纯又弹了一边她唯一会的《我是一个粉刷匠》,兴味索然,踢了踢钢琴底下的三个踏板,忽然又来了新兴致。“这玩意儿像剎车和油门一样!那中间的这个又是啥呢?” 祁隐誉:“……” 祁显荣颠颠地跑回客厅,张子纯示意要抱它,它迟疑地看了她一会,抬起了两只前爪。祁显荣窝在张子纯怀里,鬍子抖了抖,像是又要打出哈欠来。张子纯折腾够了钢琴,这会又被祁显荣勾回了注意力。 祁隐誉合上琴盖。 “你妈真逗,为啥让它‘显荣’,让你‘隐誉’?” 债主大爷似乎觉得她终于问到了点儿上,蜜汁骄傲地说:“你问对了。我妈说了,我这名是出自《逍遥游》。” 还真没看出来。 “你好,鲲。我是鹏。”张子纯嘿嘿一笑,曲解道。 祁隐誉:“……” 张子纯抱着祁显荣,顺着毛,在祁隐誉家客厅里好奇地来回走。这是她第一次到债主大爷家里来,来了两个小时除了撸了撸猫外加差点拆了债主大爷的钢琴以外,好像还没正儿八经地参观一下债主大爷的家。 张子纯停在客厅电视机旁的玻璃架子跟前,目光在几个或大或小的相框上逡巡几圈,突然锁定在一处。 “这是你妈妈?” 祁隐誉表示默认。 张子纯盯着照片里的女人惊讶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磕磕巴巴地跟祁隐誉说:“我见过她……快三年了。” 债主大爷眼皮略微往上一抬,表示惊讶。 “当时乔瑾老师和她,也就是你妈妈,她们俩去学校图书馆‘偷’书,我和韩文昭被叫去负责搬书……印象深刻。” ☆、插pter 7 三年前。 育英中学的新生军训在教师节前结束。张子纯顶着一张晒黑的脸去参加了表哥婚礼,黑得一大半亲戚都没认出她来。 张子纯享用完婚宴,准备回学校参加下午的新生开学典礼,临走前甩给表哥一句祝福:你赴你的花烛夜,我去我的修罗场。 育英中学,就是个修罗场。 育英中学差不多在七八年前,成功pass掉隔壁育才中学,成为市里高中的boss,以遥遥领先且越来越高的一本升学率成为家长学生的首选。 自然,选学校就像炒房,房价越炒越高,学校的录取标准一年严过一年。张子纯进入育英中学,脚下踩着阵亡的千军万马。她进入这个竞争严酷的修罗场后,三年时间只有两种结局,一是把别人踩在脚下,二是成为阵亡行列的其中之一。 张子纯把行李暂放在宿舍,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去了高一一班的教室。一班的教室全教学楼风水最佳,占据了上好地段,进出极方便。 张子纯迈进教室,淡淡地略过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新面孔都在叽叽喳喳地跟旁边新认识的同学讲话,教室一片乱闹闹。她去得有点晚,只剩下最后一排有几个座位。张子纯选了一个坐下。 新班主任进来的时候,蚂蜂窝一样吵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虽然听说新班主任刚刚生了孩子不久,但这也……胖得有点离谱了吧…… 圆圆的班主任像一颗球一样滚进教室,捻过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乔瑾”二字。字体刚瘦清健,与其本人形象完全不符。 “我姓乔,叫乔瑾。小乔的‘乔’,周公瑾的‘瑾’。教语文,也是你们的班主任。” 然后是挨个上讲台的自我介绍,张子纯听得索然无味,低头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简笔小人。最后一个轮到她,她干巴巴地讲了几句后,低头慢慢走回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 待她刚坐定,教室门突然被撞开,进来五六个男同学,一人手上拎着两提书。 第13页 乔瑾老师赶紧站起来,示意他们把书放在讲台上即可。“真是辛苦你们了。”随即点了坐在前排的几个同学帮忙,加上之前去搬书的那五六个同学,开始发新书。 坐在张子纯前面的同学给张子纯传来了两本语文书,张子纯接过后愣了愣,因为坐在最后一排的关系,所以后面已经没有同学等着接书了。张子纯左右看了看,询问了一下同样坐在最后一排的几个同学,有没有谁还缺书。回答是没有。张子纯暂时把那本多出来的语文书放在一边,因为前边那个同学又给她传来了两本数学书,她只好先伸手接书。 所有的书都发完以后,乔瑾叫那些去搬书的男生挨个给全班同学作自我介绍,然后他们依次回到自己座位上。张子纯左手边坐了一个男生,是刚刚去搬书的其中一个。她正对着多出来的整整一套书发愁。 乔瑾看了看表,先安排同学们上一会自习,她要先去开个会,一会回来再给大家讲新生注意事项。张子纯迟疑了一秒,然后抱着那一套多出来的书,从教室后门熘出去,快走几步追上圆滚滚走得慢吞吞的班主任。 “老师,多了一套书。” 乔瑾把那套书接过来,自言自语道:“哦对,我差点忘了,他还没来,他过几天才能来。”随即朝张子纯感谢地笑了笑。张子纯近看乔老师,才发现她五官长得其实很标緻,眉眼挺好看的,可能只是因为生了孩子胖了一点,所以…… 坐在张子纯旁边的男生,她坐下的时候瞥见他正往新发的教科书上写名字。 高风。 张子纯对他刚刚的自我介绍有点印象——我叫高风,高风亮节的“高风”。 刚刚去搬书的男生里,还有一个人的自我介绍给张子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个叫汪斐然的男孩子——我叫汪斐然,斐然成章的“斐然”。但是我有点对不起这个成语,因为我相当于半个文盲,从小学开始就专拖全班语文成绩后腿。汪斐然的自我介绍同学们听了很逗趣,哄堂大笑,只有乔瑾老师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为他那句“专拖全班语文成绩后腿”出了一阵冷汗。 这大概是她脑海里仅剩的两段自我介绍了,其余的印象不深,一概忘光。 乔瑾去开会了,安排大家临时上一会自习。周围的同学都拿出暑假里预科班的笔记开始重温暑假学过的东西,在育英中学这样的学校,假期不上预科班,是根本不可能在开学跟得上节奏的。在进入这个修罗场之前,张子纯上了物理、化学、数学、英语四门课程的预科班,整整一个月。但此刻她不想翻出暑假的错题本来看,课程还没正式开始,在真正踏入修罗场之前,她想干点简单的事情。 她翻开新发的语文课本,选着几篇感兴趣的课文开始看,一派悠然。 乔瑾开会回来时,张子纯刚好读完语文课本上鲁迅的《孔乙己》和《祝福》这两篇课文。乔瑾来不及多说,催着同学们去操场,新生入学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趁入学仪式的时候想想,考虑清楚自己想竞选的班级职务或者想当哪一科的课代表。晚自习的时候写在纸上,我会来教室收。” 第二天是育英中学高一新生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乔瑾的课是早晨第一节,她一进教室,立马很丧地说了一句:“宝贝儿们,你们太伤我心了。英语课代表写了七个,数学课代表写了四个,物理课代表写了八个!语文课代表只有韩文昭同学一个人写……我有那么吓人嘛!” 底下鸦雀无声。 “老师,我很能干的!一个人顶俩壮汉!”教室第三排有个长得清瘦的女生突然说。正是“一根独苗”的韩文昭同学。 全班闹笑。 乔瑾老师似乎得到了些许安慰,课代表一事就此翻过,开始上课。 育英中学似乎在班干部和课代表方面有些不成文的规矩,但都与中考成绩息息相关。班干部此处先按下不提,课代表每门课不出意外会有两个,如果人数超出两个,会选该门课中考成绩最优的两位同学。想当物理课代表的居然有八个……张子纯是其中一个,最后她凭藉中考物理成绩在八进二的淘汰中顺利晋级。 另一个物理课代表是高风,就是昨天坐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 现在张子纯坐在教室第一排正沖讲台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乔瑾老师胖嘟嘟的背影,正趴在黑板上板书。真是怪自己手气太好……在张子纯来这所学校之前,就听往届的学哥学姐说,育英中学的座位一个月换一次,根据成绩排名,越靠前的同学越有优先选择的权利。 她此刻坐的这个“上佳地段”,是她昨天抽籤抽来的。不喜欢坐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的张子纯昨天在抽到3号签以后一阵凌乱。乔瑾说,她决定入学第一次选座位抛弃以成绩决定选择权的方式,要用一个更“公平”的方式,就是抽籤。全班五十八人,一共有六十张桌子。除却一进门的两张看黑板反光反得厉害所以暂时被排除的桌子以外,乔瑾做了号码3到60。张子纯抽到了3,即现在坐的这块老师眼皮之下的好地皮,真是中头奖的概率…… 果然,由于位置太好,她第一节课就被乔瑾点起来背课文…… 第14页 今天没有物理课,张子纯和高风商量一下之后,决定还是去见见新物理老师,问问今晚有没有什么预习的安排,晚自习布置给同学们。 新物理老师叫宋明清。张子纯在正式上课的第一天,才渐渐听闻一些关于宋老师的传闻。传闻说,宋老师是个年轻的大帅哥。传闻又说,他教的班级里的女生都抢破头地要当物理课代表。张子纯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了今天班里那些女生看她的带着羡慕的眼神。合着那八个报了物理课代表的人,除了高风是男的,那七个都是女的?!喂喂,宋明清这个名字听起来明明是个老头子啊,现在怎么让她觉得自己洗脱不掉觊觎老师美色之嫌。 进了物理办公室,见到宋明清真人,张子纯感嘆一句传言不虚。宋老师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高高帅帅,笑起来有点孩子气。 他笑嘻嘻地对高风和张子纯表示欢迎:“这么积极啊!”接着他神神秘秘地低声对他俩说:“你们这么积极地过来要作业做,同学们知道了会记仇的。还是等正式上物理课以后再说吧。” 高风:“……” 张子纯:“……” 一周的课程结束以后,所有的任课老师都见全了。 宋老师确实像传闻里一样是男神老师,但是张子纯私以为,也就外表符合而已……她和高风可是至今对那句“你们这么积极地过来要作业做,同学们知道了会记仇”很有阴影。高中老师不应该都像传闻里那样恨不得学生一整个晚自习都写自己的作业,一整天都上自己的科目嘛…… 育英中学两周放学生回家一次,即偶数周放学生回家,奇数周周末则在学校上自习。因而偶数周被称为“大周”,奇数周被称为“小周”。虽然才上了一周的课,但是由于开学第一周是新生军训,所以本周是偶数周,同学们可以回家过周末。 张子纯回家过了上高中以来第一个周末,周天下午准时回学校上晚自习。 翌日,又是星期一,第一节课又是乔瑾老师的语文课。 张子纯认命地等着乔瑾这节课再点她起来背课文。 铃声一响,乔瑾抱着语文书进来,后面跟着语文课代表韩文昭和一个大家从来没见过的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韩文昭把教具放在讲台上,随即回到自己座位,新同学仍站在一进门处。 “做个自我介绍。”乔瑾对他说。 该男面无表情,一手揽着一摞崭新的教科书,一手半插在裤兜里,单肩背着书包,整个人松松垮垮。 他一句话也没说,把那只半插在裤兜里的手抽出来,闲散地迈了几步,从讲桌上拎了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字:祁隐誉。三个字整体斜往上飞,字体莫名跟乔瑾有点像,也是清瘦刚健形的。 自我介绍一句没说,写完名字该男远远地把粉笔向粉笔盒里一抛,在第一排仅剩的两个靠门位置之一坐下。 乔瑾老师略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始上课。 张子纯悄悄侧头看了看右手边隔着自己一个过道距离的这位新同学,他正低头漫不经心地翻着刚刚那一摞课本里的一本。张子纯看清了封面,是英语课本。新同学用手半支着头,垂头看着英语课本。 张子纯收回自己好奇的目光,为乔瑾随时会点她起来背课文而感到七上八下。 乔瑾这节课没点她,点了韩文昭。 张子纯七上八下的心随着乔瑾边讲课边在讲台旁来来回回的踱步而晃动。相比之下,新同学一派从容地在老师眼皮底下看了一节课英语课本,完全无视老师的踱步。 乔瑾这节课几乎没怎么用黑板。因此“祁隐誉”三个字在黑板上张狂地待了一整节语文课,足以让任何一位走神盯着黑板发呆的同学记住这位像这三个字一样张狂寡言的新同学的名字。 直到课间,那三个字才被值日生擦掉。 ☆、插pter 8 周三。早读结束。 各科课代表在早读之后开始收作业。 张子纯把自己的其他科目作业摆在课桌上,然后和高风分工,将教室一分为二,开始收物理作业。 新学期刚开始,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写作业,交得也干脆,所以张子纯收得很顺利。 早读和第一节课之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大家刚从早读的背诵状态中解脱出来,睡觉的睡觉,接水的接水,收作业的收作业,一片乱闹闹。 在这一片乱闹闹中,祁隐誉睡眼惺忪地背着书包进了教室。在一群循规蹈矩穿着校服的同学当中,穿着带有三四条金属装饰的t恤的祁隐誉同学显得格外扎眼。张子纯正走到祁隐誉面前,示意他交作业。 “什么科?”沙哑又平缓的声音,懒洋洋的。 “语文!”韩文昭突然出现,手里抱着刚刚收的一摞语文练习册。 “没写!”祁隐誉不以为意,说得漫不经心。 韩文昭对于他这种没写作业还拽上天的态度极其不满,撂下一句狠话:“你死定了!”然后继续去收其他同学的作业。 张子纯也准备悻悻离开。 “什么科?”依然是刚刚沙哑的声音。 张子纯又回过身来,看着穿着与周围同学极其不搭的祁隐誉,小声说道:“物理。” 第15页 祁隐誉半天没说话。 张子纯这两天听说,他跟班里其他同学不一样,是个艺术特长生。育英中学这一届收了29个班,其中1至28班都是普通班,29班是美术特长班。29班所有的同学都是美术生,平常上的课和普通班也不一样。音乐特长生和体育特长生招收得没有美术特长生多,三三两两的不足以编成一个班,所以零零散散地插在了其他28个普通班里。祁隐誉大概是个音乐特长生。不管是什么特长生,只要有一技之长,似乎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文化科成绩普遍不高并且对文化科不屑一顾。通过刚刚祁隐誉理所当然地翘掉早读还有语文作业没写依旧底气十足的样子,张子纯觉得他一定有特长生的共性……估计这次作业是收不到了…… 谁知祁隐誉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扒拉了一会,然后扯出一张皱皱巴巴破破烂烂的物理卷子。“笔。” 张子纯的座位和他隔着窄窄的一个过道,很轻松地伸过手去在自己课桌上拿了一支碳素笔。祁隐誉接过说了一个“谢”字,飞快地写上自己的名字。一团狂草。 张子纯对于能收到特长生的作业稍感意外,将那张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物理卷子对摺捋平,夹在手里的一沓卷子里。 祁隐誉趴在桌上开始睡觉,胸前的金属衣饰在他趴下的时候碰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一直睡到英语课开始十分钟,他才打着哈欠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英语老师方蕊在黑板上分析句子成分。 张子纯记着笔记,恰好头微侧,看见刚睡醒的祁隐誉微弓着背,从书包里抽出英语书,随便翻开一页,然后直挺挺地栽下去,把脸埋在英语书里,像是要继续睡的样子。 呃,未免有点太嚣张了吧,这好歹是第一排啊大哥。张子纯飞快地抄着老师的板书,没空再继续观察祁大爷的补觉日常。 方蕊老师正在分析黑板上的复合长句,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做标註。突然,正在分析句子的方蕊老师“扑哧”轻笑了一下,然后抄起黑板擦飞快地擦掉了才分析了一半的句子,抄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句子在黑板中间一点的位置,重新分析。 同学们有些纳闷方蕊老师为什么突然笑,还把句子挪了位置,但很快都把这个小插曲揭过去,全神贯注地记笔记。 只有张子纯知道这是为什么——和她一个过道之隔的祁隐誉同学刚刚把脸从书里抬起来,从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用萤光笔在那张纸上写了两个大字:反光。然后若无其事地半举起来。 方蕊老师无意中瞥见那两个醒目的萤光大字,所以突然笑了。 祁隐誉发现老师没有讲课本,随即合上了书,用手撑着脑袋,看老师在黑板上板书,偶尔记一笔笔记,没再睡觉。 第二节语文课祁隐誉睡得天昏地暗,中途被乔瑾强行叫醒,有点不情愿的样子,头发睡得乱糟糟,随意翻开课本的一页,呆呆地盯着看了半节课。 这节课张子纯又被乔瑾点起来背课文。她发誓下次要坐得后面一点,不要在老师一伸手就能明确指到的位置…… 周三下午第二节是物理课。 张子纯抱着早上收的那一摞卷子,高风抱着宋老师的课本和教案,两人正从物理办公室向教室走。 物理卷子被批改过,一片红灿灿的勾勾叉叉。 张子纯边走边看自己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宋老师在她的解题步骤上画了个圈,然后打了个叉。张子纯又读了一遍题目,觉得自己的解题步骤没错,正纳闷。 高风见她脚步渐慢,眉头微皱,也跟着放缓步伐,凑上来看张子纯正在看的那道题。 “这里是这样……”高风从怀中抱着的宋老师的课本上抽下那支别在扉页上的原子笔,轻轻地在题干上画了几处重要信息。“是你理解错了题目的意思。” 他简单地讲解了一下自己的思路,随手翻了翻张子纯抱着的那一摞卷子,从中抽出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张。将卷子反过来,给张子纯看最后一道大题的步骤。 步骤很长,足足有半页纸。高风写字工整,那道题的解题步骤密密麻麻地码在卷子上,张子纯一看有些发憷,看来从第三步往后,自己的步骤要全部推翻了。 到了教室,高风把宋老师的课本教案往讲桌一放,便和张子纯对半分了那摞卷子,发给同学们。 张子纯对于班里的同学大多数名字和脸还对不上号,发错好几次,只好笑着说对不起。发到那张皱巴巴破破烂烂的卷子时,张子纯不看名字也知道是谁的——就是那张今天早上被祁隐誉从书包里抽出来饱受折磨的卷子。她无意瞄到了他的最后一个大题,也像高风一样写了半张纸,但他写字超大,一行占高风三行,所以整个解题步骤其实没几步,寥寥列上几个公式,写了几个因为所以,然后就得出了结论,比高风的思路更简单粗暴。最让张子纯不能置信的是,宋老师给他打了个大红勾。 方才在办公室里宋老师说,这次作业的最后一题有点难,没几个解出来的,还安慰张子纯解错了也属正常,他这节课会重点讲这道题。 张子纯把那张饱受蹂.躏的卷子放到祁隐誉面前,他依旧趴在桌子上睡觉,留给张子纯一个后脑勺。 祁隐誉一直睡了半节物理课才醒过来。他迷迷糊糊抬头的时候,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无措。还回头望了望教室里的其他同学,却看见班里的女生个个神采奕奕,眼里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方向。然后他又慢吞吞地把头转回来,看着宋明清双手撑在讲台上讲着昨晚的作业,在女生眼里帅得无法形容。 第16页 祁隐誉看了看桌上的卷子,反正面翻了翻,然后把卷子收回了书包里,让它继续在里面受折磨,自己又趴下睡回笼觉了。 张子纯突然有点心疼那张卷子,正在考虑要不要开口借来看看他最后一题怎么解的,宋明清讲到了这个题。宋老师不再继续双手撑着讲台,夹起一根粉笔,开始画图。 “这里给它一个加速度……” 张子纯暂时忘记了祁隐誉卷子一事,开始认真听老师的思路。 周五。 一二节是两节语文连堂,乔瑾一进门便说,以后的连堂课,隔周上一次写作。同学们目光落在韩文昭怀中搂着的一摞作文方格纸上之后,发出了各种不情愿的声音。 “你们不想隔周上?想每周都上吗!” 乔瑾此话一出大家立马老老实实地收拾起早读背的政治历史,清理好桌子等着发作文纸。 语文是张子纯强项,写作文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张子纯思路清晰,很快就写了半张作文纸。教室里除了风扇转动的声音,再就是一片沙沙写字的响动,很安静。 “啪。”突然一声响很突兀,张子纯不经意地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发现隔着一条过道,右手边的祁隐誉用三两根手指重新拿起转掉的笔,继续转。那支碳素笔在他右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之间转成一个圆圈,像开了一朵花。 乔瑾注意到了正在转笔的某人,放下报纸从讲台上走下来。 “怎么不写?”乔瑾小声问。 祁隐誉抬头看了看圆嘟嘟的乔老师,一声不吭,t恤上几条银晃晃的金属装饰在早晨的太阳光线里闪闪发光。 “以后穿校服。”乔瑾说。然后轻轻地沿着祁隐誉和张子纯之间的过道走向教室后面,左右地看看同学们写作进度。 祁隐誉终于不再转笔,用拇指顶开笔帽,在作文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下午课间操时间,张子纯准备上操的时候顺便去物理办公室问下今晚的物理作业,路上碰到乔瑾。乔瑾一见张子纯,立马笑嘻嘻地迎上来:“咱们班的作文我已经全部批改完了,你的作文写得很不错。” 张子纯礼貌地笑笑。看来因为坐在第一排风水宝地外加经常被点起来背课文的缘故,乔老师记她记得很牢嘛…… “你现在不忙吧?走吧,过来帮我个忙。” “如果不上操的话,是不忙……”张子纯讪讪道。 乔瑾向来有些糊涂,但随即给自己强行圆场。“不用去了,反正我说了算。” 张子纯:“……” 经过语文办公室门口,张子纯发现韩文昭等在那里。“走吧。”乔瑾招呼韩文昭一声,示意她跟上。 张子纯和韩文昭两个人于是糊里糊涂在班主任的准许下逃了操,被拉来不知道干什么苦力。 乔瑾领着她们,穿过那些三五成群的去上操的学生,来到图书馆门口。 育英中学的图书馆修得很气派,外表上看恢弘大气,极富特色。 乔瑾径直向图书馆门口站着的一个女人走去,笑着打声招呼。“林老师,我找了我的两个学生,让她们帮忙搬书。” 张子纯和韩文昭面面相觑,原来她们是被叫来做苦力的……还不如让她们去上操。 林老师见她们来了,抱着手臂,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林老师看起来和乔瑾差不多年纪,但跟乔瑾完全不一个feel。乔瑾在生孩子发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而这个林老师身材苗条,前凸后翘地像没生过孩子。上身白色v领t恤,下身穿着及膝黑色短裙,一双小白腿又细又直。脸上也是一派纯天然的胶原蛋白,除了淡淡地抹了抹口红,几乎看不出化妆的痕迹。张子纯看着这位林老师,咽了咽口水。 “文昭也来了。”林老师朝韩文昭笑了笑。张子纯突然注意到她笑的时候眼角有非常明显的皱纹,她更加摸不透这位林女神的真实年龄了。应该是我们级部里的语文老师吧,张子纯这么想,既然她认识韩文昭,又和乔瑾老师相熟的话。 林女神朝韩文昭笑完,又朝张子纯淡淡地笑了笑,表示对于她来做苦力的感谢……林女神笑得没那么用力的时候,眼角的皱纹平整地看不出来,又恢复了一脸胶原蛋白的样子。 随即乔瑾和林女神进了图书馆的仓库,张子纯和韩文昭在图书馆外坐着聊天。 她们这才知道两位老师约来干啥——“偷”书。 育英中学的图书馆其实是个摆设,是建来给外校前来参观的人看的,意思是,我们学校设施齐全,图书馆修得高大恢弘,所有图书应有尽有。但事实是,育英中学的学生根本不可能在学业的重压下有时间来图书馆看书,所以架子上的书永远不可能被翻旧翻烂,一年年过去依旧崭新如故,因此仓库里那些备用的书几乎永远不可能被摆上书架。有些喜欢读书的老师经常去学校图书馆仓库里顺手牵羊。学校知道他们这种行为,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叫图书馆是个摆设呢,那些备用书放在那里也是发霉,还不如被那些老师顺回家呢。 林女神和乔瑾一人顺了两摞书,她们自己各自抱着一摞,张子纯和韩文昭一人抱着一摞,正好是全校都去操场做操的时间段,所以从图书馆到教学楼这段路上一个人都没碰到,也方便她们“作案”。 第17页 “你们这算是偷书吗?”韩文昭性格直爽,素来直言不讳。 “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吗?”林女神反驳道,笑得厉害,眼角皱纹又看得分明了。 这句话是《孔乙己》里的原话,现在被她理直气壮地拿来回答韩文昭。 韩文昭:“你有理。”张子纯感觉她和林女神的关系不一般。 林女神:“承让。” 到了教学楼,已经快到课间操结束的时间。乔瑾吩咐张子纯搬着书,跟着她回办公室;让韩文昭搬着另一摞帮林女神送到她的办公室。随即韩文昭和林女神很快消失在教学楼后,向隔壁那座教学楼走去。 原来那位林老师不教我们年级啊。张子纯心想。 后来,也就是那次“窃书”差不多过了三年,张子纯在祁隐誉家看见了照片里那个盘亮条顺的林女神。 债主大爷说:“韩哥以前和我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她很小就认识我妈。” 张子纯盯着照片里的林女神,觉得很不可思议。林女神......居然是债主大爷的妈妈...... ☆、插pter 9 张子纯捂着剧痛的小腿,用拇指抚了抚右小腿上一片青红的伤口,心有余悸。 伤口中心处,也就是被书的一角砸到的位置,一片殷红,虽没破皮,但显而易见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破了一大片。伤口边缘处是一片青绿色。整个伤口看上去就像一朵血色的花被叶子衬着一样。 中午在爷爷奶奶家吃饭的时候,叔叔姑姑等一众亲戚极为关心张子纯填报的志愿。张子纯把中文系排在前几位,把爸爸想让她学的金融财会放在了最后两个志愿的位置上,这一直让张德礼很不满。 张子纯如实把填报的志愿向叔叔姑姑们汇报,张德礼出言讽刺。张子纯听出他话中带有对中文系的讥刺意味,心中不平,遂顶撞回去。 下一秒,原本倚在沙发上看《释迦牟尼传》的张德礼,被女儿顶撞的话语和态度一激,那本厚重得像块硬砖的《释迦牟尼传》便向张子纯飞了过去,划出一道抛物线,正中她小腿。 张子纯下意识地弓起身以缓解腿上的剧痛,然后缓缓蹲下,捂住刚刚被书砸出的伤口。 《释迦牟尼传》扉面上,佛祖宝相庄严,一双慈目悲悯地看着张子纯。张子纯拾起书,将它放在手边的矮桌上,从嘴里低低吐出一句:“就你也配信佛。” 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了这样的矛盾,张德礼便是一个矛盾集合体。他信佛茹素,念经忏悔,但他打骂女儿。他花过大价钱,放生过无数鱼鸟,拯救它们的生命,但却从来不给女儿留一点尊严和选择的权利,让她的生命死气沉沉一片灰败。 他事后必会在家中佛像前忏悔,但忏悔的内容一定是把佛祖的传记扔出去,不尊重;绝不是忏悔打了女儿将她的尊严践于脚下。 按他的话说,他只不过是对女儿严格了一点,何错之有?严格也是为了她的将来考虑。他从来不承认打过张子纯,他只会说,我只不过是当时太生气,随手扔了一件东西发泄而已。但事实上,他随手扔的东西,十有□□都正中张子纯。肩、背、腹都有过,这次轮到了腿。张德礼说,他不是故意的,是那些东西不小心碰到了张子纯,这怎么能算打。 就你也配信佛。张子纯这句话又燃爆了张德礼的怒火,还想抓起什么东西扔来发泄。 这时候一大家子人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爷爷奶奶叔叔姑姑分成两拨,爷爷奶奶负责批评张德礼脾气不好,叔叔姑姑们负责来教育张子纯不能惹爸爸生气,爸爸是为了她着想。 爸爸是为了她着想。这句话她听了十多年。 她高中没毕业之前,万分期盼自己的十八岁,可以出门远行,可以自己做主。但是她错了。十八岁,和过去的十八年一样,还是要听着“爸爸是为你好”,然后任由他安排,任由他在全家人面前不给她留一点颜面,打她骂她,并且丝毫不认。 她想像中花一样的十八岁,其实像屎一样。 爷爷奶奶每周周三和周六中午都会把孩子们聚在家里吃饭,一大家子人图个热闹。张子纯有时候很怕这种场合,担心一个不小心自己和爸爸的矛盾爆发,会被爷爷奶奶看见她被打被骂的样子。她很心疼那样的爷爷奶奶,也很可怜这样的自己。 这次是周三,吃罢饭后,叔叔姑姑们陆陆续续去上班。张德礼一会也要去上班,但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余怒未消。张子纯感觉不能再和他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否则她感觉自己腿上的伤口就像火.药引线,又痛又烧灼的感觉就要让她爆炸了。 她藉口和韩文昭下午有约,匆匆离开了奶奶家,撇下张德礼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咀嚼怒意。 她一口气跑回家,进浴室洗掉了脸上的泪痕和身上的汗腻。伤口虽未破皮,但一碰水就疼得厉害,像有细针在扎一样。张子纯不明白,一个人的前途真的比一个人的尊严还重要吗?所有的孩子都要选择顺从父亲的安排才能有所谓的好前途吗?为什么她自己选的路,通向的一定就是无边黑暗。 她近来害怕洗澡,但黏黏腻腻的七月让她不得不洗得勤快些。每次洗澡,她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学校的小松树林,她已经在自己老爸面前够没尊严了,但自己的好朋友让她知道什么叫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第18页 她不由自主地用指甲抠自己的皮肤,边用指甲密密地刮,边开大水流冲过那些刮过的印记。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高风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洗干净,好像就可以覆盖掉他粗暴地按住她的时候在她皮肤上留下的触感。 她对佛祖半信半疑,她不知道地狱是否真地存在。如果真的有地狱,那应该就是她现在的所处吧。 地狱无处不在,她正身处其中。 她边洗边哭,眼泪流不尽,泪渍洗不尽。她突然想起了债主大爷,回忆起了债主大爷的嘴唇停留在她嘴唇上的那种感觉,她感觉到了他的小心翼翼又急不可耐。她竟然很贪恋那种感觉,就像小孩吃了一颗糖,会上瘾。全世界都把她当垃圾,糟蹋她的时候,也有人愿意把她当做宝贝,拥抱她,亲吻她,给她买最喜欢吃的小笼包子。 可惜这个把她当作宝贝的人,今天她被打的时候不在。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被打,就如同她不愿意在爷爷奶奶面前被打。但两种心情又是截然不同的。 她换上一条及脚踝的长裙,遮住了腿上的伤,顶着下午两点钟最毒的太阳,一拐一拐地奔了两条街,最后敲响了债主大爷家的门。 债主大爷对她突然到访颇感意外。 “我来吃糖。”张子纯笑着说,强忍住眼里酸涩的泪意,不让自己边笑边流泪。 债主大爷作为一个直男,真的去厨房里找糖了。 他在厨房里乒桌球乓地找了半晌,才难为情地探出头来问张子纯:“我们家没糖,冰糖行吗?” “行。” 张子纯从冰糖罐子里抠出一块冰糖,含在嘴里。冰糖清清甜甜的口感暂时把泪意压下去了,她坐在沙发上,隔着裙子把手捂在那个痛处,心里想着,一会走动的时候千万不要被祁隐誉发现她瘸了。 她突然微微侧身,抱住了坐在她身边听着冰糖在她嘴里被她搅得嘎啦嘎啦响的债主大爷。债主大爷对于张子纯的投怀送抱突然有些不适应,两条胳膊不知道该往哪放。 张子纯把额头抵在债主大爷肩膀上,脸半埋在他胸膛前,依旧用舌头搅弄着嘴里的冰糖玩。祁隐誉听着近在咫尺的冰糖撞在她牙齿上的声音,发觉她在自己胸前轻轻颤抖。 他把双臂轻轻叠在她背上。 二人一时间无话,保持这样的亲密与安静。 一直到祁显荣的“喵喵”声在身边响起。张子纯把头抬起来,用目光四下搜寻一番,最后锁定了祁显荣的所在。祁显荣正一脸不解又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觉得没趣,便走开了。 张子纯嘴里的糖快化干净了,于是她探身又从罐子里抠了块新的扔进嘴里,用舌头搅和着两块冰糖玩。 她突然起了报复心理,示意债主大爷低下头。 她用脸颊先贴了贴他的脸。债主大爷的皮肤真好,又白又滑,她作为一个女生表示非常羡慕。 随即她把嘴唇抵在债主大爷嘴唇上。她闭着眼,用嘴唇一点一点感受债主大爷的唇形。她在吃糖,同时吃了两种糖,一种在嘴里,另一种在嘴唇上。她心里开了朵小花,甜丝丝又腻腻歪歪的小花。 债主大爷突然感觉到她的舌头伸进了自己嘴里,轻易撬开了他没有防备的牙关,接着一颗冰糖顺势被抵进口中,嘴里化开一片冰糖的甜凉。 张子纯放过了债主大爷,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用舌头搅着嘴里仅剩的一块冰糖,一边观察债主大爷的神情。 祁隐誉面色平静,但张子纯注意到他耳朵红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他耳垂,指尖上烫烫的。“冰糖味儿的。”她学着他当时说“泡椒味儿”的语气与神态,乘胜追击。 “我……我去厨房给你倒点水喝,吃糖吃多了小心齁死你。”债主大爷开熘。 张子纯不怀好意地嘿嘿笑出声,心里突然很宝贝她的债主大爷。 张子纯吃了很多糖,也被灌了很多水,挺着被水撑得鼓鼓的小肚子,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边听债主大爷弹曲子,边拍自己肚子。 祁隐誉每弹一首曲子都会报曲目,轮到这首曲子时,他说它没有名字。面对张子纯的好奇发问,债主大爷说:“这是我老早之前,自己写的。” “给你写的。”他补充道。然后继续从刚刚的断口处把曲子连贯起来。 张子纯来了兴致,从沙发上爬起来,嚷嚷着:“真的呀!给我看看!” 祁隐誉随手扔来支在琴架上的琴谱。 密密麻麻的音符像蝌蚪一样,张子纯看了一眼就头大。 “很长。不错,我喜欢。”张子纯装模做样地点评道。 祁隐誉大概也是生平第一次听见有人喜欢一首曲子的理由是“很长”。 “说不定再下去三百年,有人会把我们之间的故事演成音乐剧,这就是背景音乐。”债主大爷边弹边说。“这首曲子在讲一个故事。” 如果说音乐也是一种语言的话,对张子纯来说一定是火星语。讲哪门子故事啊,她怎么没听出什么故事情节来,对于她这种俗人来说就是催眠曲好吗! 乐曲突然改变了风格,变得很滑稽,跳跃极快,不像前面的平滑舒缓。 “这一段蹦蹦跳跳的讲的是什么?”张子纯问。 第19页 祁隐誉边弹边答:“是我第一次对你有正式印象的时候,当时下雨天,我看见你捡了一路的蚯蚓。” 张子纯差点从沙发上栽下来。 ☆、插pter 10 国庆节放假前一天,育英中学的学生异常兴奋,从早读开始就盘算着收拾东西,一到课间格外吵闹。中秋才草草地放了一天半,国庆节可是实打实的七天假期,能不兴奋吗! 乔瑾镇压几次无果,黑着脸出去了。 而后天气突然变得像班主任的脸色一样黑,大雨顷刻滂沱,浇得育英中学湿漉漉的,上午的课间操因此取消。 到了下午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有云收雨歇的趋势。 张子纯午觉起得有点晚,再加上路上捡了一路蚯蚓,可想而知地迟到了。 偏生撞到乔瑾的枪口上,她今天一整天维持班级纪律收效甚微,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 祁隐誉也迟到了,不过迟到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事。相对于张子纯这种一向循规蹈矩迟到一次又恰巧碰见班主任在教室里看午自习因而吓得战战兢兢的乖学生来说,他一向不care这些。 他刚刚撑着伞往教学楼走的时候,一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突然他前面冒出了另一把伞,抄小路过来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一蹦一跳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他无意间瞥见半遮在伞下的书包……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那种……丑。全校背这么丑的书包的也只有她了……那个红彤彤的书包上画着几只卡通小兔子和小房子,丑出天际……偏生丑出天际的书包还被她挂在原本就窄的过道那一侧,每次他想坐下的时候,那些个兔子房子必要蹭一下他的腿……因此他对那个丑上天的书包印象深刻! 前面的丑书包突然矮了半截,张子纯蹲下身,不知道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 祁隐誉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看见她把那件捡起的东西放到了路边的石牙子上。走了几步,她又蹲下,又捡,又把捡起来的东西放在石牙子上。 这次祁隐誉看清了她手上拎着的是一条蚯蚓,一条还在拼命扭动着柔软身体的新鲜蚯蚓。 “丑书包”第三次蹲下的时候,祁隐誉停住了脚步,隔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看她把第三条蚯蚓从路中间拾起来放在一边的路牙子上,路牙子下面就是土,蚯蚓原来的家。 育英中学校园里绿化做的不错,绿树成荫,百草丰茂,有土有树的地方,蚯蚓之类的也多。一到下雨天,蚯蚓纷纷从灌满水已经不能让它们自由呼吸的土壤里爬出来,吓得一众女生吱哇乱叫。雨过天晴之后,地上一片被或故意或无意踩死的蚯蚓的尸体。“丑书包”是个例外,她似乎不害怕这种瘆人的软体动物。 “丑书包”不知道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个人,全程目击她的捡蚯蚓直播。她蹲下的时候,祁隐誉就停下,远远地看,他们之间始终保持那样一段距离。他也不超过她,只是走在她后面。 雨一边下,黄叶子一边落。几片叶子落在“丑书包”的伞上,她的书包带子在几次蹲下站起的过程中沾了雨水,呈现出脏兮兮的深红色。祁隐誉觉得这一幕有说不出来的诡异,一条只有两个人的路上,除了雨声落叶声风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一切都静悄悄的,但一切好像又在这个似乎静止的场景里很喧闹,震耳欲聋。 “丑书包”捡了十一条蚯蚓,如果祁隐誉数得没错的话。 而后“丑书包”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踩着水飞快地向教学楼的方向跑。书包带随着她的跑动拍在她灰白两色的校服上,留下明显的水渍。 现在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屁用啊,反正都迟到了。祁隐誉心里嘲讽地想。 不出意料地,祁隐誉迈进教学楼的时候,发现张子纯站在教室门口,她面前站着的是一脸铁青的乔瑾老师。 乔瑾老师在开学第一天就立下了规矩。早自习六点半到教室,午自习下午一点半到教室,她也时常会来教室转悠,专抓迟到。张子纯今天不幸地碰上乔瑾抓迟到外加心情不好的时候。 祁隐誉收起伞,站到张子纯旁边。 乔瑾抬起头来斜瞄了祁隐誉一眼,他一如既往地身上带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干了啥事都理直气壮的欠揍气质。她看着这一前一后迟到的两个人,深吸一口气默念几声淡定。 然后对祁隐誉说:“你进去吧。” 祁隐誉闻言悠然地迈着四方步进了教室。 乔瑾瞪了一眼张子纯。“你,站着!”然后气呼呼地圆润地回办公室了。 张子纯心里那叫一个冤啊!不带这样玩的吧,老师!明明他比我来得还要晚啊!怎么就我站着他进去呢!老师你确定不是说反了…… 张子纯迟到十分钟,而后在教室外被罚站了二十分钟,直到两点钟的上课铃响了,她才灰熘熘地默念着“我是小透明”进了教室。 她坐下的时候,祁隐誉果然在睡觉。张子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这位大爷进来这二十分钟就是来睡觉的。 祁隐誉在上课铃的尾音处醒过来,还睡眼迷濛地看了一眼隔着一个过道的张子纯,看着她把半湿的丑书包挂在过道那一侧,从里面摸出历史书,准备上课。 第20页 张子纯心里默念:我叫不生气,我叫不生气……从我旁边这位大爷这一个月的上课情况看来,他能来上课已经是给老师面子了,班主任不管他迟到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叫不生气…… 祁隐誉又睡了一节历史课。 国庆之后,月考如约而至。 班里的排名大洗牌,黑马也不少。 祁隐誉两节课没来,桌上堆满了他的月考卷子。 张子纯从物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发现好几个同学围在祁隐誉的位置旁边,那条小过道更是被塞得满满的,就快挤到她座位上了。她连说好几声“借过”,才勉强挤到自己座位上。 桌上放着刚发下来的英语月考卷,张子纯看了几眼自己的错题,突然听见那群围着祁隐誉桌子的同学叽叽喳喳的对话。 “他英语怎么可能考145分?” “对啊,咱们班长汪斐然才考了131分,这次英语感觉有点难哎。” “抄的吧。” “选择题好抄,但是后面的第二卷又是怎么抄的?” “谁知道。” 紧接着他们作鸟兽散,张子纯一下子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抬头发现是祁隐誉背着书包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他听见了多少。 但祁隐誉丝毫没受影响,坐下来随意叠了叠桌子上一片乱糟糟的月考卷子,漫不经心地翻起来。 祁隐誉最近变得稍微乖了一些,跟乔瑾的唠叨有一定的关系。今天他进来的时候,张子纯注意到他像其他同学一样开始穿校服了。灰白两色的校服把他身上原有的那种桀骜不驯掩盖了一大半,他坐在那里翻看自己试卷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很乖…… 张子纯惊嘆于校服的神奇魔力。 他英语怎么可能考145分? 抄的吧。 刚刚他们的对话突然涌入张子纯的脑海里,她心里隐隐觉得他们那样说自己同学是不对的,但似乎又觉得他们说的可能是对的。很矛盾。 但这与她无关。 祁隐誉翻看完了卷子,把它们放在一旁,以手撑头,开始发呆。 张子纯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放在桌角上的卷子,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祁隐誉。呦呵,这小白脸侧脸比正脸还好看,下巴的弧线从侧面看恰到好处。 “小白脸”似乎发觉张子纯正明目张胆地对他进行视.奸,把撑在手上的脸微微向左侧了侧。 正盯上张子纯。 他的眼睛长得有点特殊,眼角微斜,眼神容易给人一种凌厉的压迫感。张子纯慌忙把头扭过去,若无其事地假装看着自己的卷子。 看来我比蚯蚓可怕。祁隐誉当时是这么想的。 ☆、插pter 11 班会。 班长汪斐然拿着成绩排名在讲台上念名字,黑板上画着六十个方框,代表六十个座位。叫到名字的同学上台拿粉笔在想选的位置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高风。高风呢?”汪斐然点了好几次高风的名字,没人应声。 “他被宋老师叫去批今天物理随堂考的卷子了。”张子纯应了一声。 乔瑾站在讲台边,皱着眉头说:“我不是早就说过这节班会课重新排座位,所以要全员都在吗!” “要不……要不我去把他叫回来…..”张子纯坐在第一排,离乔瑾站的位置很近。她试探性地问了问乔瑾。 “不用!”乔瑾说:“接着往下念吧。” 张子纯估摸着,等高风回来,就只剩第一排和最后一排了。 “张子纯。” 被叫到名字后,张子纯上讲台在第三排的一个位置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又念了十几个名字。 念到了祁隐誉。 祁隐誉是被乔瑾怒气沖沖地拍起来的,随后他一脸睡觉被打断的不爽,拣一节粉笔头,直接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最后一排。 在祁隐誉起身的时候班里就有些叽叽喳喳,作为一个艺术生这次月考考了班里前二十,把三分之二的人甩在后面,让人觉得有些不能相信。叽叽喳喳的内容还是离不开祁隐誉这次月考作弊。 “吵什么吵!都以为这次月考考得很好吗!” 随即全班安静。 连在讲台上负责点名的汪斐然都吓得不敢出声。 乔瑾扭头瞪了一眼汪斐然,汪斐然想起自己惨兮兮的语文成绩以及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不知死活的一句“专拖全班语文后腿”,吓得两股战战。 “没说你!你接着念!” 汪斐然开始继续念名字。 乔瑾正站在祁隐誉和张子纯之间的过道位置,一低头正好能看见祁隐誉从讲台下来之后又睡了……她最近吃了一肚子枪药,非要今天治治他不可。 乔瑾敲了敲祁隐誉的桌子,祁隐誉抬头。 “把你月考语文卷子拿出来给我看看。”乔瑾脸上没了往日笑模样,自从月考以后她越来越严肃。 不出张子纯所料,祁隐誉拿出一张皱巴巴破破烂烂的卷子。 乔瑾抽过翻了翻,一边看祁隐誉的语文月考卷子,一边让开过道的位置让被点到名的同学上去选座位。 张子纯发现,祁隐誉的语文卷子,作文一整面是空着的。整整60分的作文,得了个鸭蛋。 第21页 他死定了。张子纯想。写个作文题目估计都有五分。连题目都不写,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拉低全班语文成绩,乔瑾估计要掐死他了…… 出乎张子纯意料的是,乔瑾把祁隐誉的卷子放下以后,随即就出了教室门,并没有发火。 看来是被气跑了。祁大爷的能耐。 乔瑾刚走不到半分钟,高风进来了。 汪斐然让他上台选座。 他上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张子纯名字旁边。走下讲台经过张子纯身边的时候,还朝她笑了笑。 张子纯报以微笑。以后和高风做同桌,物理数学不会的题就不用愁了,心里有点小开心。 选座还在进行。乔瑾又折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张卷子一样的东西。 一进门就拍在祁隐誉面前。 “级部里印了这次月考的高分作文。咱们班有两篇,都印在一张纸上了。你一篇抄五遍,一共十遍。抄完了交给我,不然你试试吧!” 受到威胁的祁隐誉看了看乔瑾拍给他的那页纸,随即让张子纯意想不到的是,他突然侧过头来给了她一记杀气凛凛的眼刀。 张子纯自觉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他被老师威胁是有那么点理亏,随即悻悻地转过头去,装作刚刚她没有围观。 第二天上语文课的时候,韩文昭从语文办公室数来这次级部里印的高分作文发给同学们。张子纯顺了顺,一共五张纸,十篇。 她挨着浏览一遍,看到其中一张上印着韩文昭的作文。她读了一遍,觉得不错,当得起这个分数,而后把作文纸反过来。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昨天祁隐誉给了她那一记眼刀——这这这这,反面这篇作文好像是她的…… 一篇抄五遍,也够他受了。 早上刚刚换了位置,张子纯和高风成了同桌,祁隐誉如愿以偿地搬去最后一排睡觉……或者说抄作文去了…… 乔瑾老师进来时,韩文昭刚好把所有的复印范文都发下去了。 这个时候,教室最后一排的祁隐誉站起来,今天他没穿校服,穿着一件画风很奇怪的衬衣,下面穿着条带着好几个金属圈圈的裤子,走起来叮叮噹噹地响。从最后一排叮叮噹噹地响到讲台。 乔瑾的脸被气绿了。 祁隐誉经过第三排的时候,张子纯看见了叮叮噹噹的来源,感嘆一句:这位爷怎么就偏爱这种衣服呢……口味独特…… “抄完了。”祁隐誉在全班面前把一沓方格纸放在乔瑾面前。“请乔老师检查。”端着无比尊重的口气,甚至有些夸张。 乔瑾的脸更绿了。祁隐誉的“无比尊重”和“不尊重”其实没什么本质区别。 她接过来翻了翻。 “怎么就抄了一篇?!”乔瑾的声音高上去。 “但我抄了十遍。”祁隐誉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看得全班胆战心惊,就怕下一秒乔瑾原地爆炸,她最近难道炸得还不多吗…… “韩文昭那篇写得太烂,阅卷老师眼瞎。所以我没抄。”祁隐誉补充道。 轻飘飘一句。 全班的气氛沉凝到了极点,大家看一会乔老师,再看一会韩文昭。 “好的。知道了,老师希望你下次考试能写出像韩文昭一样‘烂’的文章。” 祁隐誉叮叮噹噹地回到了最后一排。 “你给我抬起头来听课!”乔瑾一声怒喝,张子纯不用回头也知道,祁隐誉刚刚肯定一坐下就准备趴下睡觉。 张子纯心里有种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通过刚刚祁隐誉和乔瑾的对话,她可以推断出,他没有抄韩文昭的作文,而是把她的作文抄了十遍。 十遍…… 她仿佛看见祁隐誉用他那种与乔瑾老师相似的骨力劲健的字体,一字一字地走了十遍她写作文的历程,字体由楷书变成行书最后变成草书。 她以为他从讲台走下来的时候,又要给她来一记眼刀,但他直勾勾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张子纯舒了口气。 下课之后班里的舆论导向变成了:我x,他语文作文一个字没写居然考了班里前二十,你说他没抄,我打死也不信。 祁隐誉永远是班里的舆论中心之一,但他本人反而置身事外,一副与自己不相干的样子。 而后祁隐誉大概又一个星期没有来学校上课,张子纯从后门走,经过他座位的时候,那里一直空空的。 晚自习一如既往地写作业。 张子纯手肘和高风的手肘轻轻地碰在一起。 她缩了缩手肘,侧头抱歉地笑笑。高风摇头笑笑,示意没关系。 和高风成为同桌的好处之一是,他的数理化错题本随便看。张子纯挨着货真价实的全班第一,突然觉得像是找到了靠山,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响。 “你喝水吗?”第一节晚自习课间,高风问张子纯。 张子纯正在整理错题,随意点点头。 高风替她去教室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张子纯接过,道了声谢,拧开杯盖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水。已经是十月中旬,晚自习教室里有些冷,张子纯贪恋着那股热乎劲儿,咕咚咕咚喝了小半杯。边喝着水,边听高风给她讲一道函数题,水的热气湿湿暖暖地敷在她鼻端。 第22页 十月十五号。张子纯趁晚上吃饭的时候跑到学校书店里买了一本新鲜出炉的漫画。每月一号、十五号出版的半月刊。 书店一大半书架摆的都是教辅书,只有一个书架摆着些“不重要的书”。学生中间都嚷嚷着,能进育英中学开书店便利店眼镜店的,肯定都是校领导的亲戚。 “校领导的亲戚”难得地给张子纯喜欢看的漫画期刊留了一席之地。 张子纯在育英中学没有吃晚饭的习惯。她发觉育英中学的食堂油水有点大,入学一个来月体重飙升,因而免去了晚饭。 晚饭时间,教室空荡荡的,张子纯一个人抱着漫画书笑得嘿嘿嘿。 “看什么呢?”有人突然出现,冷不丁吓张子纯一跳,漫画书从膝盖上掉到了地上。 张子纯一边捡漫画书,一边惊魂甫定地朝高风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乔瑾老师!是她我就死定了!” “你不吃饭?” 张子纯摇头。“食堂油水大,会胖死。” “你又不胖。” “我们女生看女生,和你们男生看女生标准不一样。”张子纯发觉又有两三个同学回来了,赶紧先把漫画书这种禁.书藏进桌洞。 “出去活动活动?” “啊?” “离晚自习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你不会从现在开始就想写作业吧?” 张子纯当然不想,上了一天课很疲惫。她决定听高风的话。 他们打开放在教室后方的工具橱,高风从一堆扫帚上捡起那两根羽毛球拍,扯掉上面的扫帚梗,又从扫帚堆里掏出一个羽毛球。 “这里居然还有这个,我之前都没注意。”张子纯对于高风从工具橱里找出来的东西表示惊讶。 “八成是上一届学哥学姐留下的,咱们班好多同学下了课都从这里拿球拍打羽毛球,你老窝在教室里整理错题本,也太不注意观察了。” 张子纯“哼”了一声,随即新奇地接过羽毛球拍。 一班的地理位置极佳,一跨步就能到教学楼外。教学楼门前的空地上亮堂堂的,有些女生在那里踢毽子。 高风和张子纯打了几个来回,张子纯总莫名其妙因为自己烂到爆的球技笑场。 “有什么好笑的?”高风也被气笑了,捡起被张子纯生猛地扣在地上的球,重新发球。“这又不是打排球,干嘛老是扣得那么使劲!” 张子纯跳起来去接球,失败,最后归结于自己个子不够高。她总能为自己接不到球找各种理由。 高风也没料到她打球这么无赖,两人一边争辩一边大笑。 而后祁隐誉背着书包突然出现,大概是翘掉好多天的课以后良心发现来上晚自习了。 他也不绕开正在打羽毛球的高风、张子纯二人,直截了当地从羽毛球划出的弧线底下穿过去,目不斜视。 张子纯后知后觉,继而庆幸自己没有手抽把羽毛球打到那位大爷头上。 ☆、插pter 12 方蕊老师是隔壁二班的班主任,她有一句名言,开学的时候就在二班说过:好了好了,从今天开始大家都是一个班的,是亲兄弟姐妹了,如果有谈恋爱的,统统属于乱.伦。 这句话后来传到了一班,逐渐整个级部都知道方蕊老师有一句这样的名言。 有找漏子的说:那如果找隔壁班的或者隔壁育才的当对象,是不是就不算乱.伦了? 然后这句找漏子的话又在级部里传了个遍。 直到年级主任孙主任找到方蕊老师问:“方蕊老师,我听说你鼓励学生从隔壁班还有隔壁学校找对象?!” 方蕊老师气了个半死。 她前几天还在开班主任会的时候对育英中学的选座制度表示强烈抗议——按成绩选座位既打击学生自信心,又给那些想谈恋爱的坐在一起的机会,怎么会有这样的垃圾制度,这是糟粕,必须被废除! 把无脑的孙主任怼出门去之后,方蕊深吸几口气,准备去一班上课。 继乔瑾老师脸色变黑变难看以后,方蕊的脸色今天也相当难看。在教室最后一排睡觉的祁隐誉被强行叫醒,起来回答问题。 方蕊正在讲完形填空,其中有个空答案略感牵强,但其他三个选项好像更牵强。整道题给人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只能说出得不够严谨。这样的题方蕊在备课的时候就无从下手,标了存疑标记,和其他老师讨论一番无果,骂了几句学校出的练习题以后大家就散了。 她要听听祁隐誉怎么讲这道有点扯淡的题。 “你选了啥?”方蕊问。 “我没做。”祁隐誉正视方蕊,平静地说。 方蕊又深吸一口气,偏要跟祁隐誉槓到底,谁叫他碰上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呢。“现选!” 祁隐誉从英语书里抽出一片空白的学案,在同桌的提醒下锁定了那道完形填空。“选d。”三秒后,他给出了答案。 答案是d,他选的没错。 方蕊没有就此放过他。“讲讲为什么选d。” 她倒要看看他怎么讲这道让她很窝火的题。 祁隐誉皱了皱眉头,单手捏着卷子,语气有点不耐烦。“a、b、c仨选项全是首字母大写,就d是小写,又不是句首又不是专名,能不选d吗?”然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方蕊,等她让自己坐下,好继续睡。满脸写着:就因为这么个破题把本大爷叫起来,本大爷睡得正舒坦! 第23页 方蕊盯着卷子愣了大概半分钟,才挥手示意祁隐誉坐下。 这次她是真的吐血了。原来学校出个学案可以不严谨到这种程度……大小写……她怎么之前没纠结过……育英中学当年到底是怎么pass掉隔壁育才的…… 乔瑾最近也很忧伤,不仅是月考成绩让她不甚满意,还因为她知道班里最近有些学生有谈恋爱的苗头。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旁敲侧击地在班会上警告一下“乱.伦”。 其实所谓“乱.伦”就是同班同学谈恋爱,也就是同学们之间说的“班对”。 “最近我好像看见咱们班啊,有同学在谈对象啊。” 乔瑾此话一出,全班鸦雀无声。 “谈恋爱就算了,但我有句丑话搁在这里,别再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别让我和班里的其他同学看见就成。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拆,高中的重要性我开学就强调了,你们看着办吧。” 同学们开始有些小骚动,有的回头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祁隐誉,有的看坐在第二排靠窗位置的韩文昭,还有的回头看坐在一起的高风和张子纯。 韩文昭和祁隐誉前几天在走廊里聊过一次天,曝光率之高几乎让全班百分之七八十的同学都看见了那一幕。当时祁隐誉坐在走廊窗台上,韩文昭站在他面前,两人说说笑笑,最后韩文昭一拳打在祁隐誉肚子上,祁隐誉装死了一阵,然后两个人笑得更欢聊得更嗨了。 结合前几天祁隐誉在全班同学面前说韩文昭作文写得超级烂,想像力丰富的同学脑补出一篇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的爱情故事。 全班敢一男一女光明正大地高调在走廊里这样聊天的,也就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祁隐誉韩文昭二人组了。 至于高风和张子纯,每天晚饭之后就着教学楼前的路灯打羽毛球,虽然只是打球,不声不响的,但是想像力丰富的同学们又脑补出一篇物理课代表互帮互助日久生情的爱情故事。 但说白了,以上四人全是被冤枉的,纯被当了挡箭牌。一班真正“乱.伦”的是王泽和季欣荣。 王泽和季欣荣脸上神色微变。 祁隐誉面无表情,韩文昭满脸写着“身正不怕影子斜”。高风并没有往自己身上联想,只有张子纯瞧见了同学们回头看她、神色各异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像做错了什么事,被扒光示众一样。他们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直截了当地把她钉在了十字架上,即将接受审判。 班会散后,张子纯照例省略了晚饭。 那天晚上她没再和高风一起打羽毛球,甚至一句完整的话也没再说。 张子纯看见王泽和季欣荣的手悄悄牵在一起,在晚自习一片“刷刷”写作业的声音里,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晚自习课间的时候,韩文昭和祁隐誉双双坐在走廊窗台上,勾肩搭背地聊天。 全班炸了,纷纷涌向门口,意欲围观。 下午班会班主任才发飙,放了几句狠话,偏生就有人愿意往枪口上撞。 “老子从小就和你住在一个家属院里。后来我搬走了,你也搬走了,老子十多年没见你,叙叙旧怎么地了?你他娘的说老子作文写得烂,我打你一拳怎么地了?怎么他么的就成了打情骂俏!他们不是说我们是情侣吗?情侣就应该干情侣事儿!来,咱们亲一个。” 韩文昭坐在走廊窗台上,一条胳膊搂在祁隐誉肩膀上,用最大音量和祁隐誉说话。听起来像是说给祁隐誉听,实则是喊给全体一班同学听。 祁隐誉一只手搭在韩文昭肩膀上,只是笑,没多说什么。 “咱们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打着朋友的名号干情侣事儿!还他么抬出老子和祁隐誉来挡箭!” 韩文昭声音足够大,教室里里外外都能听见。 季欣荣的脸色更白了。 班里的舆论导向没有从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变成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流言风语像急剎车一样剎住了。那天晚上韩文昭发了一次飙,她和祁隐誉的绯闻彻底被掐死在摇篮里。 张子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像韩文昭那样坐在窗台上骂骂街…… 期中考试结束。 汪斐然一跃成了班里第一,张子纯的排名跌了十几。关于她和高风的传言又开始发酵。 这次期中考试摔得最惨的是季欣荣,跌了二十近三十。也难怪,每天晚自习都和王泽拉着手,王泽左手牵着她,用右手写作业。她右手被牵着,就任由王泽牵着,一整晚不写作业,能不跌吗。 有流言说,季欣荣估计要和王泽说拜拜了,这对估计要吹。 但期中成绩出来的当晚,王泽就在操场摆了一圈蜡烛正式向季欣荣表白了。 一班全体去围观。 蜡烛摆成心形,一颗颗跳动的小火苗就像心脏一样,把季欣荣围在中间。全班的起闹声此起彼伏。两个多月枯燥的高中生活,好像终于有了点新鲜的事物,围观同学比当事人还要激动。 王泽和季欣荣抱在一起的时候,女生们在尖叫,男生们在鼓掌。韩文昭站在前排,带头鼓掌。“你他么终于像个爷们儿了!”韩文昭骂了一句,出了口前一阵子被用来挡箭的恶气,觉得格外痛快。 第24页 张子纯看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尖叫。那一幕悄无声息地印在她视网膜上,蜡烛的火苗把她的眼睛映照得很烫。她的脸红了。 她在周围的一片喧闹中悄悄拉了拉高风的袖子。 她说了一句话,高风没听清。他微俯下身,看着她。 张子纯说:“高风,我可能没法和你继续做同桌了。” 这回高风听清了。 他回头看了看仍然抱在一起的王泽和季欣荣,然后朝张子纯使了个眼色。 张子纯瞭然,跟着高风悄悄离开了喧闹沸腾的人群。 教学楼已经亮起了灯,从一格一格的窗户里透出来。灯光里都是奋笔疾书的学生,他们原本也应该在其中,只不过今晚突然什么都不想做,借着机会翘掉晚自习去看热闹。 “怎么了?”高风停下脚步,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骤然吹起的风晃动教学楼前的竹林,哗啦作响,几乎掩盖了他的疑问。 “你排名靠前,我这次考得不好。”张子纯回答地有些敷衍。“选座位没法和你选在一起了。” “我可以等你选了以后再选。”高风的回答有些出乎张子纯的意料。“就像上次那样。” 张子纯也拿捏不出自己听到这句话的心情,但更多的是推拒。“不行!” 高风要是这样选,无疑是一记实锤,锤得死死的。 两人相对无话。 半晌,高风才移开视线,看了看教学楼的方向。“走吧。” “对不起。”张子纯轻轻地说。 她突然觉得自己迷茫、弱小又一无所有。就像一只踩着一片孤叶漂在水上的蚂蚁,一滴雨水、一阵微风就能轻易地将它置于死地。 ☆、插pter 13 早读结束。 换座位的时候高风帮张子纯把所有的书都搬到了倒数第二排。 张子纯无所适从地看着高风给她整理书,把课本和练习册一本一本地架在她的书立上。 “谢谢。”张子纯低着头说。“我自己来吧。” 高风摇摇头,没说话,继续低着头帮她整理书。 祁隐誉还是选了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位置,别人都在跑前跑后搬书收拾桌子的时候,就他最闲,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全班换座位忙得脚不沾地。 “你他么……”韩文昭没有力气骂完整一句话,手里搬的书就快要稀里哗啦地散一地。 祁隐誉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把她手里的书接过,很随意地放在自己身边的桌子上。 韩文昭当初选最后一排,紧挨着祁隐誉的座位的时候,乔瑾的脸紧了紧。但没多说什么,随即脸又稍微松了松。 “你学学人家!”韩文昭用胳膊肘捅了一下祁隐誉,示意他看看正在前面一排给张子纯整理书的高风,把高风树成典型。 张子纯下意识地回头,才反应过来韩文昭说的是高风,随即不自在地把头扭过去。 “谁不会啊。”祁隐誉不耐烦地朝韩文昭翻了个白眼,随即着手帮她摆书。 高风全程置身事外,默默地帮张子纯收拾好书,然后说了句:“我走了。” 张子纯目送高风回到他的新位置上。和她现在的位置呈对角线,隔了十万八千里。她故意选了一个离高风远的位置,高风对她的心思隐有察觉,但他选择沉默,也算是两人之间的一种默契。 高风一走,祁隐誉撂了摊子,继续懒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全班忙得脚不沾地。韩文昭看了看收拾了一半另一半还乱糟糟的书,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去找他给你收拾吧。”祁隐誉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文昭,所说的“他”指的是高风。 韩文昭懒得跟他计较,自己动手,很快就搞定了。 乔瑾进门的时候还有些同学的书没摆好,乔瑾示意他们先上课,下课再整理。 乔瑾后面跟着一个男孩,皮肤略黑,一张脸五官立体、颇有稜角,在乔瑾身侧站定后,把乔瑾衬得有些矮。 “自我介绍一下。” 新同学进门的姿势跟当初祁隐誉第一次进教室的姿势还真有点像。 新同学说:“我叫赵冬旭。” 就这一句话,然后沉寂了半晌。 乔瑾和全班这才反应过来新同学的自我介绍已经结束了,班里同学拍了拍手表示欢迎。 全班六十个位置,赵冬旭来了刚好坐满。 乔瑾目光在班里逡巡一圈,指着倒数第二排说:“去张子纯旁边坐吧。” 张子纯赶紧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东西从旁边的空位上撤下来,原本她还在窃喜,这次换座位让她成为了全班唯一一个霸占两张桌子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个同桌。 张子纯一股脑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摆在新同学位置上的书全塞进桌洞,在赵冬旭坐下的一瞬间朝他笑了笑。 赵冬旭淡漠地点了下头。 新同学安定好了,开始上语文课。 乔瑾正式开始发飙了。 “祁隐誉给我站起来!”祁隐誉又是第一个被拿来开刷的。 祁隐誉好像早就预料到乔瑾会有这么一出,坦然地站起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次期中考试你作文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第25页 乔瑾把祁隐誉的卷子摔在他桌子上,卷子滑到韩文昭面前。韩文昭低头瞟了一眼——这不挺好的嘛,黑压压的全是字,一看就写到了八百字以上。 祁隐誉不答,乔瑾继续发飙:“我就纳闷了,怎么作文又是个鸭蛋?!卷子分回来以后,我看了看你的作文,一打眼过去,黑压压的写得挺满。我一近看,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祁隐誉答道:“我好不容易背过的什么《小石潭记》《醉翁亭记》《岳阳楼记》《桃花源记》都不考。我就只好用作文纸轮番默写。” 全班哄堂大笑。 韩文昭这才看清面前作文纸上开头第一句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赵冬旭回头看了看坐在自己正后方的祁隐誉,祁隐誉接收到了来自新同学的注目礼。 祁隐誉这次被罚抄作文二十遍。晚自习别人在写作业的时候,他在抄作文。 同样没写作业的还有赵冬旭,他一直闷着头在速写本上画画。 张子纯好奇地略侧过头去,看同桌用铅笔在白纸上扫出一片阴影。 “我能看看你画的画吗?”张子纯试探性地小声问。 赵冬旭停下笔,斜睨了一眼张子纯。张子纯突然有些后悔,打断别人似乎有些失礼,她第一反应是把头压得低了些,不去看赵冬旭的脸。 赵冬旭“啪”地一声把本子合上,递给张子纯。 张子纯惊喜地接过,小声说了声谢谢。后半节自习课她没再写作业,而是把那本速写本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的新同桌简直就是神笔马良!张子纯是这么想的。 虽然只是用铅笔或者碳素笔画的,但是画什么像什么。 赵冬旭撂下一句“看完给我放桌洞里”之后,在第一节晚自习结束以后遁了。和祁隐誉一个作风。 祁隐誉今晚没遁,一直闷头抄那二十遍。他抬起头来稍事休息的时候,发现张子纯正在帮她的新同桌整理桌子,把他那些几乎没用过的教科书和教辅资料按科目排列好。把一张张夹在书里的乱七八糟的学案都按科目理顺好。 他低下头继续抄作文。那张复印的作文纸上,写着“张子纯”三个字。 赵冬旭没遁回宿舍,而是去学校食堂旁边的超市熘达了一圈,买了瓶七喜拎着回来,无视了在教学楼里可能撞上巡逻的孙主任的危险,在第二节晚自习上课二十分钟后才进教室。他瞥了一眼有明显被整理过的痕迹的桌子,面无表情地用脚扯开凳子。 他坐下拧开七喜,饮料瓶发出“嘶”的一声。雪白的汽水泡沫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滴落在赵冬旭那条杀马特非主流风格的有九个口袋的裤子上。 张子纯第一反应是把赵冬旭桌上的速写本抢救到自己桌上的“安全地带”,宝贝地保护起来,生怕泡沫滴上去,把那一幅幅画都变得有黏黏的七喜味儿。 赵冬旭白了她一眼。张子纯这才做出正确反应,慌忙抽了一张纸巾给赵冬旭递过去。 赵冬旭不客气地接过,利落地擦干了那些泡沫。 第二节晚自习的课间。张子纯拿出一张湿巾默默地给赵冬旭擦了擦桌子。然后沉默地继续整理赵冬旭乱糟糟的桌子。 赵冬旭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不用。” 张子纯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我不喜欢太乱的环境。” 赵冬旭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随她去。 被韩文昭支使着去替她接水的祁隐誉端着杯子回来了,把杯子在韩文昭桌上重重一放,然后回过身来,一把从张子纯手里扯过赵冬旭的书,开始默不作声地收拾剩下的乱局。 张子纯被扯得有点懵,她讪讪地看了一眼祁隐誉,最后把手缩回去,任他继续整理赵冬旭的桌子。 韩文昭饶有兴致地看着祁隐誉突然良心发现,给新同学整理桌子。 “你大爷的,早上让你帮我搬个书你都懒成那样。你这样我会想歪的!”韩文昭语义颇深。 赵冬旭全程被动,先被张子纯摆弄一会,又莫名来了个一脸好像他欠了他一百万表情的债主大爷开始摆弄他的桌子,最后被韩文昭一说,他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妈的刚来第一天好像很危险啊……坐在后面那小子怎么听起来像个断袖啊……他赵冬旭喜欢的可是纯娘们儿啊…… 赵冬旭刚准备开口宣示一下自己的主权,祁隐誉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他的桌子。刚好上课铃响了,祁隐誉归位继续抄作文。 韩文昭已经开始在脑海里歪歪一篇艺术生×艺术生的互攻文。 赵冬旭插班进来之后,班里关于祁隐誉的话题少了些,渐渐舆论中心变成了赵冬旭。 赵冬旭原先是29班的,也就是那个美术生特长班的。据说教育局局长的孩子文化科不过关,勉强通过考美术特长进了千军万马挤破头也难进的育英中学。局长不满意自己的孩子以艺术生的身份待在育英中学,最后索性落井下石,把29班解散了,所有的美术特长生被拆得零零散散,分配进了其他二十八个普通班里。 育英中学赤.裸裸地被官僚主义支配地死死的。局长甘愿牺牲29班其他同学的利益,来成全自己孩子一人的利益。 第26页 也难怪赵冬旭一进一班,气压低得可怕,不怎么愿意与人讲话。 张子纯零星地听说了关于29班和赵冬旭的传闻,不去提他原先班级的事情,只是有时会表现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崇拜。赵冬旭不怎么和她讲话,但任由她看自己的速写本。他闷头画画的时候,他也默许了她在旁边趴着看。 张子纯很快就找到了和新同桌和平相处的方式。 祁隐誉的二十遍作文交上去以后,乔瑾硬塞给了他一本作文选,让他拿回去好好看。 张子纯自从换了座位,一日三餐都不缺,韩文昭会带着她去吃晚饭。 某天韩文昭替祁隐誉打包,祁隐誉说了声谢以后,拿出了一样东西,把湿漉漉油乎乎的一次性餐盒托起来,拿到教室外面去吃了。 张子纯看清了那样东西,正是乔瑾给的作文选。 ☆、插pter 14 晚饭时间。 祁隐誉鬼鬼祟祟地从教室后门进来,心里万分感谢今天的自己是个乖孩子,穿了校服。肥得像面口袋一样的校服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藏在胸前的《腐腐更健康》。 他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以光速把那本《腐腐更健康》塞进桌洞。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他去学校书店买了这种禁.书,他就不用混了。会被误会到天上去的……他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竟然会被逼着去买这种腐女才喜欢看的书……他一想起自己刚刚怀揣着一本封面上两个大男人亲得难捨难分的腐女期刊跑了一路,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祁隐誉惊魂甫定,又看了看四周,确定班里绝大多数人都去吃晚饭了,剩下的小部分人都背对着他,没有注意到坐在最后一排心里有鬼的他。 祁隐誉借着高树起来的书立的掩护,熘到倒数第二排,把张子纯挂在课桌上的书包拉开,在里面塞了一本和《腐腐更健康》一起买来的漫画期刊。然后若无其事地把那丑上天的书包重新拉好拉链,最后又折回去,摸了摸书包上同样丑到爆的卡通小兔子和小房子。 三节晚自习,祁隐誉时不时地抬头看向斜前方张子纯的位置。她趴在桌子上没精打采地写着物理练习册,细长的马尾辫拖在灰白两色的校服上,头发丝分叉分得厉害。 最后一节晚自习还剩下半节的时候,张子纯头贴在桌面上,脸朝着赵冬旭,看着一直在速写本上画画的赵冬旭,小声说:“你画个苹果吧。” 赵冬旭停下笔,也没侧头看张子纯一眼,默默地把正在成形的万里长城翻过去,开始在新的一页上重新拾笔作画。 他依言画了一个苹果。 张子纯把脸贴在桌上足二十分钟,祁隐誉从斜后方的角度刚刚好能看见她圆圆的下巴颏。她的下巴让他联想到了学校食堂里的白面馒头。 韩文昭对于祁隐誉盯着前面看了一晚上表示惊奇,在她歪歪的故事大纲里又记了一笔。果然祁隐誉是个深藏不露的基,韩文昭这么想道,随后对全班“唯二”的长得还算可以的男孩子即将搅基在一起表示沉痛……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了。赵冬旭画完最后一笔,把那一页从速写本上撕下来。画着苹果的速写纸轻飘飘地落在张子纯桌子上。 张子纯谢过赵冬旭,把那页纸小心地夹在没写完的物理练习册里,最后把练习册塞进了书包。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书包里凭空多出来的漫画书。 张子纯背着书包出门以后,韩文昭刚刚算完最后一道数学题,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祁隐誉:“你今天骑车子了没?送爷一程不?” 祁隐誉正盯着赵冬旭的后背。 韩文昭暗想,如果祁隐誉那种眼神可以实物化的话,那赵冬旭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了……自己突然摸不清这剧情的发展,回去可能要改大纲,弄不好前三章都要推翻重来…… 韩文昭注意力全被小说大纲牵扯过去了,没再理会祁隐誉,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很快没入下晚自习的人流中。 张子纯自从期中考试以后就不住校了,办了走读手续,每晚下了晚自习都回家住。 这是张德礼的要求。他对女儿的期中考试非常不满意,每晚让她回家,他亲自给她辅导物理化学。 张子纯在学校里每晚能睡七个小时,自从开始走读,折去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加上张德礼的强行补习,她每晚只能睡五个半小时。 张子纯发觉到书包里有本凭空多出来的漫画书时,刚好是回到家拉开书包拉链的时候。她拿出物理书和化学书,然后飞快地把书包拉上。 那天晚上张德礼讲了什么,她几乎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本漫画书。 她已经有好几期没买了。她在脑海里不停地搜索信息,最后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这本漫画书一定是高风偷偷塞进她书包里的。 想起高风,她注意力更难集中到张德礼讲的题上。好像自从她以坚决又冷漠的态度拒其于千里之外以后,他们之间的交集只剩下一起帮宋老师收作业发作业,羽毛球也再没打过。那一副羽毛球拍凄冷地在笤帚橱里待了一阵子后,被别的同学拿去打羽毛球了。 她喜欢看这本漫画期刊,好像只有高风知道。所以她认定是他把它放进她书包里的。 第27页 她躺在床上,很疲惫,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她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座钟,十二点半。这个时间爸妈应该都睡熟了吧。她悄悄打开檯灯,把旋钮旋到亮度最低的位置,就着昏暗的光亮,轻轻地翻开那本漫画书。 张德礼推开门冲进来的时候她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张子纯只觉得脸上一疼,眼角像是要被撕裂开,接着那本漫画书变成了一场雪,五彩缤纷的雪花片片落在她头上、身上,直到把她吞没其中。 张子纯开学以来第一次早读缺席。她按照张德礼的要求又重新办了住校的手续。他再也懒得管她的学习,准备任由其自生自灭,她住校,他反倒清闲。 早读结束以后,张子纯压低脑袋,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熘进教室。她低着头,赵冬旭给她让开一条缝,她从那条缝里狼狈地挤到自己的座位上。在这个过程中,她的书包把坐在赵冬旭正后方的祁隐誉的书弄了个“一边倒”,就差哗啦啦掉地上了。她手忙脚乱地扶住那些摇摇欲坠的书。韩文昭眼明手快地帮了一把。 祁隐誉被这小骚乱弄醒,抬头正对上低着头摆弄自己书的张子纯。 她把校服冬装外套的帽子扯上来罩住头脸,尽量把脸埋在围巾里。祁隐誉还是看见了她的左脸颊微红高耸,左眼角和左脸颊处分别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两道血痕先平行,然后逐渐相交在一起,像一把狰狞的红剪刀,把她的整张脸都剪成几片残片。 “你的脸怎么了?”祁隐誉问。 这句话引起了韩文昭和赵冬旭的注意,都下意识地去看张子纯勉强用帽子和围巾掩饰住的脸。 张子纯一瞬间泪涌上来,模糊了祁隐誉的脸,泪水覆盖过了那张给她一种着急和关切错觉的脸。眼泪流经两道血痕,灼热的感觉又上来了,恍惚间张子纯恨不得自己马上死掉。 她草草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牵扯得两道伤口又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 她把书包随意在地上一放,脸朝着墙趴下,不理任何人。她也没有和高风一起收物理作业,好像现在的一切都对她来说丧失了意义。 高风收作业收到她这里的时候,她从书包里抽出物理练习册,轻轻地递过去,全程一直把头压得很低。 高风意识到了她的窘迫,没有多停留。两人之间还或多或少地保持着一定的默契。 高风去收其他同学的作业了。张子纯在书立后露出一双眼睛,高风的背影最后在她泪朦朦的眼中模糊得只剩颜色。 “宋老师让你去趟办公室。”高风上晚自习之前通知张子纯。 张子纯抬起头来,今天一整天她都没去物理办公室,所有事情都是高风一个人在忙。 她“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继续保持刚刚脸朝墙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并没有要去的意思。 赵冬旭方才一直被高风挡着光线,高风走了,灯光重新照在速写本上,他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 张子纯扯了扯赵冬旭的衣角,示意他让自己出去。她还是决定去见见宋明清老师。 物理办公室今晚只有宋明清和另外两个老师值班,张子纯一进门,他扯过一张没值班的老师的椅子,示意张子纯坐下。 张子纯在椅子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把自己安置好。 宋明清盯着张子纯脸上的两道血痕,张子纯第一次近距离看宋老师的眼睛,发现他的瞳孔颜色比一般人要浅许多。 宋明清从桌上几摞物理练习册里找到一班的那一摞,从那一摞里翻出张子纯的练习册。 他翻到最近的几次作业,抽了几道题,扯过一张草纸,开始很随意地给张子纯讲题。 张子纯一整天都没怎么出教室,别说教室,几乎就没离开过座位,保持着脸朝墙趴在桌上的姿势,谁也不理,韩文昭叫她去吃晚饭她也装没听见,好像丧失了语言能力。她最怕老师突然问她脸上血痕的来历,既然老师没问,正合她意,她一颗心稍安,开始认真地听宋明清讲题。她猜测此番被叫来是因为宋明清察觉了她最近物理学得有些吃力。 由于左眼角的血痕,张子纯睁眼睁得有些费力,宋明清画图分析摩擦力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撑了撑眼角。 这个小动作引起了宋明清的注意。他停下手中的笔,关切地看着张子纯脸上的伤。 “你这个……” 他终于要问张子纯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了。 她不想再回忆当时的场景,张德礼是如何把那本漫画期刊捲起来打在她脸上,漫画书又硬又厚的油彩纸是怎么在她脸上划出两道血痕的,她根本不想再描述一遍,更何况面对的是宋明清。 “你这个去医务室处理过了吗?”宋明清没有问她伤口的来历。 张子纯摇头,习惯性地把头压低,不想把自己的窘迫在老师面前放大。 宋明清安抚式地拍了拍她肩膀。“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挺漂亮的小姑娘,脸上别留下疤。” 张子纯原本想摇头,但听了“别留下疤”以后,心里觉得疙疙瘩瘩的,最后还是同意去医务室里处理一下脸上的伤口。 晚自习的铃声响过已经十分钟了。宋明清在前,张子纯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踩着满地枯叶,“嘎吱嘎吱”地向医务室的方向走。 第28页 深秋的冷风滴熘熘地吹起地上的残叶,卷到张子纯校服裤脚上,碰撞出一声奇怪的窸窣响动。 冬天就要来了。 ☆、插pter 15 张子纯从教室后门熘进来的时候,校服外套里藏了一大包零食,奶糖、小甜饼、巧克力、qq糖、ad钙奶……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脸上的伤口被校医室里的护士清理过了,酒精的刺激让她略微有些睁不开眼,眼泪在这种刺激下不自觉地往外涌。 张子纯尽量放轻脚步,一点点地从后门挪到赵冬旭面前。赵冬旭看了看半蹲着怀里鼓鼓囊囊地不知道揣了什么东西的张子纯,移了移凳子,像往常一样让出一条缝。 张子纯从缝里挤进去的时候,怀里的塑胶袋发出了嘎拉拉的响声。周围小范围的同学看向声音的来源。但张子纯落座以后,他们便不再关注了,继续写作业。 从校医室出来的时候,张子纯眼睛受酒精的刺激不断地有眼泪涌出来。眼泪和酒精很快在脸上糊成一片。 宋明清扯了扯张子纯用来包住半张脸的围巾,示意她把伤口晾一下,不要把围巾粘在上面。 “怎么回事?”宋明清终于还是问了张子纯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爸打的。”张子纯简单地一句话带过,随即又补充一句:“我看漫画被他发现了,他用漫画书捲成一个卷,打了我的脸。” 宋明清嘆了口气,神色中略有责备,但更多的是不忍心。他见张子纯一直止不住地流泪,便拉开了办公桌最下面一级抽屉。 宋老师办公室最下面一级抽屉可真是个“聚宝盆”,里面花花绿绿的一大堆好吃的。 张子纯摸了摸鼻子,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赶走酒精对她的影响。她打趣道:“不会是老师的那群迷妹送的吧。” “我哪儿敢收!”宋明清一边反驳一边从里面挑拣东西。“是我媳妇儿给我的。” “你媳妇儿漂亮不?”张子纯忘了脸上的伤痛,开始没大没小地打听八卦。 “可漂亮了。”宋明清毫不谦虚地说。他从倒数第二级抽屉里找了个塑胶袋,把挑出来的几样零食全部装进去。“你看看有没有你爱吃的。” 张子纯摇摇头,又不自觉地去摸脸上的伤。宋明清扯掉她抬起来的胳膊,皱着眉头摇摇头。 张子纯试着做一个为难的表情,但是脸上的伤口不允许她有太多的表情。 “这是你画的吗?”宋明清为了转移张子纯对于伤口的过分关注,将话题引到了张子纯物理练习册里夹着的一张画上。画中是个苹果,黑白灰三色分明,极具立体感。 是昨晚赵冬旭画的,被她随手夹在物理练习册里了。 张子纯摇摇头,又抬起手来不自觉地想去碰脸上的伤,最后为了掩饰想摸伤口的冲动,只好改成摸了摸鼻子。 她一边摸着鼻子一边说。“是同桌。” 宋明清又仔细端详了一会那个苹果,随后勾起嘴角,把它重新夹在张子纯的物理练习册里。 他把那一大包零食塞给张子纯。“我不怎么吃零食,再不吃就过期了。你拿去吃,吃点甜的,就不哭了。”他语气中带着哄劝的柔和。 张子纯推拒几番无果,最后把鼓鼓囊囊的塑胶袋揣在校服外套里。总不能晚自习上到一半大家都在写作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堂而皇之地拎着一大包零食进教室吧……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宋明清看她非常不专业的隐藏手段,笑着摇了摇头。 “回去上自习吧。手别去碰脸。”宋明清叮嘱道。 张子纯把怀里的一大包东西掏出来放在地上。扒拉一阵子,从里面掏出一包qq糖,侧过身去,放在坐在自己正后方的韩文昭桌子上。 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地做英语阅读理解的韩文昭一下子来了精神,抬起头来咧嘴朝张子纯笑笑,即刻撕开qq糖的包装开始吃。 “我这还有些,吃不了,下课你过来挑几样。”张子纯侧着身子小声说。她的鼻尖微微碰到自己的围巾,围巾上沾的酒精味儿钻进她的鼻子里,像一股小小的带有点威力的龙捲风,她边说边吸了吸鼻子,想要碾灭鼻子里那阵躁动不安的小风暴。 张子纯回过身来,把地上的塑胶袋向赵冬旭的位置拖了拖,示意他选样自己喜欢吃的。 赵冬旭低下头瞥了一眼地上塑胶袋里花红柳绿的一大堆,简单粗暴地低声问了一句:“有辣条吗?” 呃,还真没有。 晚自习在教室里吃这种有攻击性的零食确定没事儿吗…… “没有。”张子纯如实回答。 赵冬旭随意挑了一件,放在桌上,继续刚刚没画完的画。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铃一响,祁隐誉惊醒,揉了揉眼睛,低头从桌洞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 赵冬旭在下课铃响的一瞬间,回过头去,对祁隐誉简短地说了两个字:“辣条。” 祁隐誉微微一愣,随即黑了脸,没好气地说:“没有!” 时间退回到一个小时以前:晚饭吃完赵冬旭一进门就撞上买完辣条回来的祁隐誉。赵冬旭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于那包辣条的觊觎之心,祁隐誉说“没门”。于是赵冬旭第一节晚自习一整节脑子里都在想祁隐誉桌洞里躺的那包辣条,连画出来的画都像辣条…… 第29页 韩文昭和张子纯被他们两人莫名的对话吸引,不约而同地看向祁隐誉从桌洞里掏出来的东西。 一本《腐腐更健康》和一包辣条在她们面前闪现了一秒钟,随即被祁隐誉干脆利落气急败坏地罩进了校服外套。再下一秒,他就从后门冲出了教室,临走前还恶狠狠地撂给赵冬旭一句:“你等着!” “我都不知道祁隐誉也喜欢看那种书。我以为只有我喜欢看……”韩文昭被刚刚过大的信息量弄得有点懵。但不论如何她是亲眼看见祁隐誉从桌洞里掏出了那本《腐腐更健康》,又明明白白地看着他把那本封面上有两个大男人亲得黏黏糊糊的杂志连同一包油汪汪的诱人辣条一同揣进怀里。 赵冬旭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大约七八分钟后,祁隐誉从后门进了教室。 他甩了甩因为奔跑而凌乱不堪的头发,坐在座位上微微定了定神。 他来不及理会韩文昭热切地像是找到同好的激动目光,直勾勾冷冰冰地盯着刚刚接完水回到座位上的赵冬旭。 赵冬旭喝了口热水,祁隐誉带着一身与他杯中热水气息截然相反的室外冷飕飕的寒气,在他身边用同样冷飕飕的眼神瞪着他。要不是他喊了一声“辣条”,他原本可以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熘出去的。他一想起来在韩文昭和张子纯惊讶又好奇的目光里把那本《腐腐更健康》揣在胸前,他就他丫的想把赵冬旭拍死。 “这次只买了一包,下次我会记得多买一包。”祁隐誉语气和神色没有任何温度,但说出来的这句话让韩文昭听了两眼放光。 莫名暖唉。韩文昭的腐女心酥了一下,然后抖了抖,再难落回到原来的位置。 祁隐誉飞给她一记眼刀,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想歪了,脑子里脑补出的情节跟《腐腐更健康》上的连载文没什么区别。 “牛×啊兄弟,泡上了高三学姐。”赵冬旭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祁隐誉的肩膀,从他很不情愿地把《腐腐更健康》偷偷摸摸地揣进怀里来看,赵冬旭拍他肩膀的时候,带点任重道远的安抚意味。 祁隐誉刚刚确实像风一样揣着两样东西跑去了隔壁高三的教学楼。看样子学姐口味很特殊嘛。《腐腐更健康》+辣条。 韩文昭喜欢看《腐腐更健康》,赵冬旭喜欢吃辣条。他们两个团结一致,要求下次祁隐誉再为学姐买这两样东西的时候,帮忙捎带着一份。书归韩文昭,辣条归赵冬旭。 祁隐誉不耐烦地回敬了两人一个“滚”。 张子纯刚刚从宋明清给她的那一大包里翻出一包江米条,拆开,一边在嘴里嘎嘣嚼着,一边看着面前三个人。 祁隐誉又烦躁地甩了甩依旧乱糟糟的头发。 突然他面前伸过一只小白爪子,指尖上还残留着江米条的糖粒儿。小白爪子托着一包江米条。“你吃。” 祁隐誉抬起头来看见张子纯一边含着一根江米条,一边朝他示意,请他来根江米条。她嘴里含着的江米条有一半耷拉在用来掩饰脸部伤口的围巾上,糖粒星星点点地散在上面。眼角的红痕斜斜地直飞入鬓角,和几根寥落在她脸侧的头发丝儿融在一起。 祁隐誉看着面前的张子纯,愣了愣。最后一言不发地拿了一根江米条,也开始嘎嘣嘎嘣地嚼。 韩文昭和赵冬旭也很“自觉”地一人拿了一根,四个人围着,用课间剩下的两三分钟吃了半包。 进入十一月份以后,育英中学不再做操,改跑操。 张子纯负伤以后跑了两次,最后不得不向乔瑾请假。冷风噼头盖脸地吹,吹得她脸上的伤口说不出来的难受,每次跑完都感觉眼角要裂到太阳穴了。 办公室里。乔瑾看着张子纯脸上的伤,批准她伤好之前不用跑操。 “我听你宋老师说,他带你去过医务室处理了。” 张子纯把脸往围巾里缩了缩,点了点头。 乔瑾笑笑。“他总算办了件靠谱的事。” 张子纯自从脸上挂彩以后,和人面对面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低下头。她低着头,等着乔瑾说没什么别的事了,让她回去吧。 乔瑾却说:“你来当我的课代表吧。韩文昭一个人忙不过来。” 张子纯抬起头,对上乔瑾圆圆的脸,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两个笑窝。 “可是……”张子纯犹疑了几秒,把心里的想法如实说出。“宋老师那边也很忙,我不在高风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可以兼任。”乔瑾的笑窝更明显了,眼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清晰,她伸出手去把那几根和眼角伤口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丝儿从张子纯脸侧轻轻扯开,一併归到她耳后。“宋老师那边我去说,你不用管了。” 张子纯稍稍放松了一些,觉得和韩文昭一起当语文课代表也挺不错的。“宋老师应该会同意吧。” 乔瑾撇了撇嘴,但很快又笑嘻嘻胸有成竹地说:“他不敢!” “因为我是他媳妇儿。”乔瑾压低声音用狡黠的语气说,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他不敢不听我的话。” 张子纯微微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笑了。 “那天……我在宋老师办公室里看见的那一抽屉好吃的,原来是你给他塞的。” 第30页 乔瑾又撇了撇嘴,气鼓鼓地说:“什么叫‘我给他塞的’,说得我多么倒贴!那些都是我的东西,是他没收了!” 乔瑾生气的样子就像一只爆炸的河豚,她戳了戳自己手上的肉窝窝,有些沮丧地说:“我刚生完孩子,能吃一点又有什么错,往前一千年,我可是杨贵妃那样级别的美女。” 那天张子纯从乔瑾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怀里又揣着一大包零食,乔瑾一股脑地把偷偷存下的零食都给了她,并且励志再也不会受它们诱惑了。只因为张子纯安抚式地说了一句:“宋老师跟我说,你很漂亮。”乔瑾一高兴,脑子一热,把所有家当都送给张子纯了。张子纯抱着乔瑾的“身家性命”,边走边想:乔老师您可不要后悔啊。 等张子纯吃完宋明清和乔瑾给的零食的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 ☆、插pter 16 张子纯在化妆镜前仔细端详了端详自己的妆容,两年前留下的两道血痕已经一点印记都没有了。化妆师给她在脸上盖了一层粉,遮住了她高考之后数夜通宵独自狂欢留下的黑眼圈。 张元坐在旁边的化妆檯前,化妆师正在给她卷头发。她频频侧头看张子纯化妆的进度,边看边偷笑,几次都打断了化妆师给她拉卷,那个化妆师不满地皱了皱眉,用手拨弄了一下张元的脑袋。张元只好正过脸来,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 “纯子。真羡慕你,你十八岁了。”张元看着镜子里十五岁的自己,嘟了嘟嘴。 “像屎一样,你要吗?”张子纯语气平缓。她腿上前不久被张德礼砸出来的伤还没好,她今天来照相都不敢挑膝盖以上的裙子穿。 张元“哼唧”了一声表示对于这个回答的不满之后,便彻底安顺下来,不再把脑袋晃来晃去。 化好妆以后,张子纯和张元姐妹俩先照了一组合照,接着分开照了几套衣服。从早晨一直折腾到下午五点,张子纯觉得脸都快笑僵了。 来接她们的是张子纯的叔叔张德顺,张元一看到他就踢蹬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爸爸爸爸”地飞扑过去。 “你们没卸妆啊。”在一个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张德顺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看并排坐在后面的姐妹俩。 张元没空理他,正拉着张子纯自拍,她敷衍了自己老爸一句:“这不是为了留着再照几张嘛!” 绿灯亮了。“还没美够啊。”张德顺边笑边换了档。 张子纯疲软地倚在靠背上,看着车窗外擦身而过的车,突然感觉到了久违的放松和心安。叔叔和自己老爸果然不是一个性子的人。她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不用全身的弦都紧绷绷的,很随意。这才应该是亲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张元。 “回家好好洗洗。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德顺把张子纯送到小区门口,张子纯俯下身去在车窗前跟他说拜拜的时候,他拨了拨张子纯脸侧的几根头发,提醒她回家及时洗澡洗头。那几根头发由于发胶的缘故,硬邦邦直愣愣地像松针一样顽强地挺在那里。 “回家好好洗洗。这些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张元趴在后车窗上,学着张德顺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刚刚说的话。 张子纯敲在张元脑袋上,张元“嗷呜”一声仰倒在车后座上装死。 “拜拜。”张子纯挥了挥手。 张德顺的车一开出视线,张子纯就从包里掏出手机,手机开着震动,在车上就一直震。 不出所料地,债主大爷的对话项里有n条信息。 她边往小区里走,边向债主大爷汇报自己今天的行程。 张子纯:我堂妹今年初中毕业,十五岁。我今年高中毕业,十八岁。我婶婶在影楼里给我们俩预定了照写真,就是今天。 债主大爷:你冷落我一天了。(委屈jpg.) 张子纯看着那个可怜兮兮水灵灵的表情包,回复了一句:我现在脸上的妆还没卸,头发……估计要洗三四遍才能洗干净吧。我要回家洗澡了,拜拜。 债主大爷:你不知道今天好几个市区都停水了吗?(等待宠幸jpg.) 停水…… 张子纯心里“咯噔”了一下,加快步伐,很快冲到了家门口。 果然!张子纯把卫生间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但一滴水也没滴下来。浴室的莲蓬头也一样。 张子纯彻底绝望,心里骂了句shit,她所生活的这座北方小城,近几年来持续干旱,特别是一到夏天,政府时不时地下达停水通知,提醒市民提前屯水。连水库都旱成了草原!差不多可以与《西游记》里倒霉催的凤仙郡比惨了! 她今天在影楼待了大半天,恨不得一回来洗完澡就倒在床上。现在她满头发胶,倒在枕头上总觉得不自在,只好直愣愣地把自己戳在沙发上,气鼓鼓地心里暗骂。 手机又震了一下。 债主大爷:我去接你,我带你去洗澡,你找好换洗衣物,十分钟后见。 张子纯:我……我去你大爷的…… 债主大爷没回。 该不会真的在来接她的路上了吧…… 不到十分钟,对话框里跳出来一条:你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第31页 张子纯趴在窗户上瞥了一眼,果然看见债主大爷单脚撑地骑在车上,正在她家楼下。 “去哪儿?不会是你家吧?”张子纯在窗户上喊道,脸上带着嫌弃的表情。 “水疗会馆。”债主大爷扬起头来,看着从窗户里探出来的那张嫌弃的脸。说到一半突然笑了。“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化了妆比不化妆难看的人!” 张子纯把脑袋缩进窗户,深吸几口气安抚自己不要被他气爆炸,而后冷着脸飞快地收拾好了浴巾和换洗衣物。 张子纯站在祁隐誉面前的时候,仍然冷着一张脸,就沖他刚刚看到她脸的时候的那句评价。 祁隐誉饶有兴致地伸手拨弄了一下张子纯涂着厚厚睫毛膏的眼睫毛,睫毛膏凝固在上面,拨动起来硬邦邦的。 张子纯往后缩了一下,一把打掉他的爪子。“我平常不化妆,我也不会,我妈也不化妆,我们家里没有卸妆的那一套营生,不然我才不会让你看见!”张子纯突然有些后悔乖乖顺从了张元要和她在回家路上照合照的鬼主意,她应该在影楼就把妆卸掉的!而不是指望着回家洗澡…… “哈哈哈哈哈哈你化了妆以后看起来像是老了三十岁!”祁隐誉注孤生的气质暴露无遗,张子纯把手里拎的手提袋甩给他,没好气地站上车。 她双手撑在他双肩上,他双肩由于大笑的原因一直在抖,连带着她的双臂一起抖。她发狠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他半晌才止住笑,回头看了看浓妆艷抹的张子纯,又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扶稳了。”他叮嘱一声,车飞快地绕出小区。 这算起来应该是她第二次站债主大爷骑的车。她的手依旧能分明地按到他的肩胛骨,他在骑行的过程中两侧肩胛骨上对称的一个触点一直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顶着她的手心。只不过这次她的头发被发胶凝定地很顽固,风怎么吹都岿然不动,保持着原先的形状。 目的地很近,只过了一个路口,张子纯跳下车,仰头看了看门口的“金银海水疗会馆”几个亮闪闪的大字。 债主大爷锁好车,把挂在车把上的手提袋摘下来,抛给张子纯。 “债主大爷,让您破费了。”张子纯象徵性地朝祁隐誉鞠了一躬。 祁隐誉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自己,眯了眯眼,随即走上前去轻轻掐了掐她后颈。“我妈办的年卡,快过期了。” 张子纯:“……” 南北方生活习惯的差异挺大,许多南方人非常不能理解北方为什么会有“澡堂”这么丧心病狂的发明,一大群互相不认识的人在一起洗澡,不感觉别扭吗! 其实所谓的水疗会馆什么的,都是由以前的“澡堂”进化来的,稍微高级一点,但基本功能不变。近几年水疗会馆这种东西很赚钱,尤其是在像这样夏天会有那么几天干到市民只能屯矿泉水刷牙的北方城市。夏天干旱停水,天热出汗又多,要命!冬天太阳能水温不给力,好不容易等水温足以支撑洗完澡的一天,要等俩星期,也要命!因此这种场所,冬夏两季格外火爆。 张子纯在“金银海”的一楼大厅里坐着等,四处打量里面的装潢,修得金碧辉煌的样子,其实就是在墙上贴了一层金闪闪的墙纸。 几分钟后祁隐誉从前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牌牌,给张子纯挂在手上。牌牌上写着数字“07”。 “进去以后找到对应的橱子,用这个扫一扫就开了。” 张子纯看了看那块小黄牌,和大厅里假装金碧辉煌的墙纸一个色调。 “那个门是女宾,别走错了。”祁隐誉提醒道,张子纯抬头正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调戏的意味。她伸手捏了一下债主大爷的脸以示惩戒。 她拎起手提袋,向写着“女宾”的那道拱门走,回头看了眼祁隐誉,发现他正端正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手机。 “你不洗吗?”张子纯指了指隔壁“男宾”的拱门。 “一张卡一次只能洗一个人。除非等你一会出来。” 张子纯听了后用下嘴唇包了包上嘴唇,表示对于水疗会馆这种抠门的经营的鄙视。 祁隐誉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把她的下嘴唇往上拉了拉,让她的下嘴唇彻底包住了上嘴唇。 张子纯“啪”地拍开他的手,确保小牌牌安然无恙地挂在自己手腕上以后,就头也不回地准备去“卸妆”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祁隐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里带着莫名的笑意。 ☆、插pter 17 张子纯开始洗澡的时候差不多是晚饭开始的时间,人比较少。估摸着一个小时以后人就多了,她决定快点解决。 但水疗会馆这种地方不比家里洗澡效率高,主要是因为诱惑太多。张子纯洗了一会之后,便钻进了桑拿间。她用湿毛巾捂着鼻子,让吸进去的空气湿润一些,不至于干得鼻子难受。直到她觉得憋不住气了,才从里面钻出来,撕掉刚刚包在身上的塑料薄膜,转头进了隔壁另一间桑拿间,刚刚是干蒸,这会是湿蒸,等张子纯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她才想起来祁隐誉还干巴巴地坐在大厅里等着,于是良心发现地决定提高洗澡效率。 第32页 她洗了三遍头,才把发胶完全洗干净,头发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湿漉漉地乖巧地贴在她头皮上,而不是像刚刚被凝固得像雕塑一样。 她穿戴整齐重新回到大厅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快要两个小时了。 “呦。比我想像快很多嘛。” 张子纯的眼皮跳了跳。 债主大爷做了一个重复性的动作——用食指拨了拨她的眼睫毛。睫毛膏洗掉之后,张子纯的眼睫毛拨弄起来感觉轻轻的、软软的。祁隐誉轻轻拨弄着她纯天然没涂睫毛膏的眼睫毛,脸上露出的表情好像一个三岁孩子找到了最好玩的小玩具一样。 张子纯鄙视了债主大爷玩她睫毛的幼稚行为。 下一秒,债主大爷在她没防备的情况下亲了亲她的左眼皮,她不自觉眨动眼睛的时候,感觉到有东西轻轻抵住了她的眼睫毛。还没等她吓得叫出声,债主大爷的嘴唇沿着她的眼角挪动了几分,移动的轨迹划出了她两年前被打脸留下的伤痕形状,虽然现在那道伤痕已经像没存在过一样。有些小孩喜欢把心爱的小玩具放在嘴里,看来是真的...... 张子纯有点懵,直到祁隐誉沿着她的眼角亲到了她发鬓上,最后嘴唇落在她耳朵上。她被痒痒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 “这里这么多人!”张子纯咬牙切齿地说。 “又没人看。”祁隐誉松开她,微笑着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顶。“你怎么没吹头发?里面不是有吹风机吗?” 张子纯没顾上回答他的问题,心魂未定地从沙发靠背上探出一双眼睛,大厅里的服务员迎宾的迎宾,结帐的结帐,没有人看见他们刚刚的亲密。张子纯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沙发靠背缓缓地滑下去。 “你去洗吧。”张子纯恨不得快点让这个粘人的傢伙离开她的视线。 “我不去了。”祁隐誉从沙发上站起来,半拉着张子纯的一条胳膊。“走吧,这个时间你还能赶上晚饭。” 张子纯被他拉着走,祁隐誉把她拽进电梯,很快他们从一楼到了三楼。 金银海水疗会馆的三楼是个自助餐厅。 祁隐誉向餐厅门口的服务员出示了那张写着“金银海”的卡。 服务员小哥面露为难。“一张卡只能进一个人。” 张子纯第二次被金银海的抠门经营方式气得翻白眼,这摆明了是逼着消费者多办卡嘛! “我知道。”祁隐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只是陪她进去,我不吃。” 服务员看了他们一会,犹豫地从身边的消毒柜里给张子纯拿了一双筷子和一把勺子,最后让他们都进去了。 一张卡进一个人,所以只有一双筷子和一把勺子。张子纯再次翻白眼。 她一上三楼,闻到各种香味儿,肚子空空如也的感受更加明显了。她早饭吃得潦草,匆匆被张德顺接去影楼,中午因为相没照完就吃了几口应付了事,刚刚洗澡折腾半天,现在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拿了n多自己喜欢吃的,小小的一方餐桌被她占满了大半张。她吃得忘我投入,几乎完全忘记了祁隐誉的存在。等她意识到祁隐誉在餐桌正对面看着她的时候,她缓缓地抬起头,有些心虚,毕竟她吃得这么香,他在对面还饿着肚子,似乎有点残忍…… “嗯……”张子纯看了看手里的筷子勺子,已经被她用得不忍直视了,上面除了沾了食物的油还沾满了她的口水。“如果你不介意我用过的话……你吃一点吧。” “人要讲诚信。”祁隐誉淡淡地说了一句,一边瞥向门口,刚刚放他们进来的那个服务员小哥正在给新来的客人发筷子勺子。 张子纯轻轻“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祁隐誉确实刚刚说过他只是陪她进来,不会占金银海什么便宜。张子纯心想:真看不出来债主大爷身上有圣人体质。她没刚刚吃得那么投入那么忘我了,边吃还边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坐在她对面饿着肚子的祁隐誉。 “我这不是……怕你饿着吗……”张子纯没底气地说,刚刚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似乎显得她很“不讲诚信”。其实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就是个凡人,该坏规矩的时候还是会坏的,该占点便宜的时候还是会占的,毕竟金银海这种规定就是隐形的霸王条款。 “谢谢关心。”债主大爷突然在她对面笑成一朵花。 张子纯看了赶紧把头低下,对着碗里的蛋炒饭猛扒拉了一阵。 等张子纯吃饱喝足,她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祁隐誉又伸手摸了摸她发顶,表示满意。“已经干了。”他的手顺势从她头顶滑下来,手指插在她的头发里,一下一下理顺着,像是给一只小动物顺毛。 “上来吧。”祁隐誉半斜着车身,给了张子纯一个方便踩上去的角度。 张子纯熟练地踩上去。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吹成各种形状。 “怎么到了你家?”张子纯狐疑地从车上跳下来。 “你不是担心我没吃饭吗?”祁隐誉锁好车子,用手指转着车钥匙。他鼻尖拱到她脸颊上的时候,她嫌弃地推开。 祁隐誉家黑着灯。 第33页 “你爸妈呢?” “我妈放暑假,去旅游了。”祁隐誉打开客厅的灯,给张子纯指了指门口那双粉粉嫩嫩的拖鞋,示意她换上。“我爸今晚同学聚会。” 祁隐誉打开厨房水池的水龙头,还是一滴水都没有。他骂了一句,折回餐厅,从冰箱旁边拎了两瓶矿泉水。 在他们这座越来越像《西游记》里的凤仙郡的城市,一到夏天,市民家里一般都会屯大量的矿泉水,以备不时之需。洗脸刷牙用矿泉水……实在有点浪费……但也没办法。 祁隐誉在锅里倒了两瓶矿泉水,差不多到了合适的水位线。把吃剩的馒头架上去馏之后,他又把中午剩下的两道菜放进了微波炉。 张子纯听见微波炉“嘀”的一声提示音后,赶快推开鼻子抵在她脖子上,一副要把她吃掉架势的祁隐誉。“你快去吃饭吧。” 与此同时,厨房里传来了水声。 祁隐誉把张子纯松开,冲到厨房里,刚刚他打开的水龙头,正哗哗地流水。 这种鬼天气,对于祁隐誉来说,水比张子纯更有吸引力。 张子纯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虽然这次祁隐誉很干脆地放过了她,但是想想自己输给了一种叫“水”的神奇物质,就莫名心塞。 祁隐誉嚎叫着冲进卧室,很快地挥舞着浴巾出来,然后嚎叫着冲进浴室。 “唉唉唉,你不吃饭了!” “先洗澡!”祁隐誉的声音隔着浴室的门闷闷地传出来。鬼知道是不是一会又会停水,他骑车子出了一身汗,早盼着洗澡了。 张子纯听着浴室里的水声,脑补了一下债主大爷洗澡的样子,随后觉得浑身不自在,激灵了一下。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别闲的没事坐在那里瞎想。 她踱到厨房里,看了看锅里馏着的馒头,蒸汽呼噜呼噜地往上涌,她侧头看看锅底部的几个按钮,按灭了两个,让水蒸发得别那么快。唔,矿泉水馏的馒头……张子纯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馏馒头咕嘟咕嘟的水声掩盖过了浴室里的水声,张子纯站在锅前盯着飘飘的蒸汽出神。 突然一条胳膊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把她扣进怀里,张子纯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两只手都攀上了那条扣住她的胳膊。 “洗得这么快!”张子纯不自在地两手攀着那条还带有些微潮意的手臂上,觉得手心要烫得烧起来了。 “速战速决,怕一会又停水。”债主大爷在她身后从侧面倾下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子纯死死闭着眼,挣脱开债主大爷对她的束缚,摸索着跌跌撞撞地跑回客厅。她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手握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 随后一只手轻轻托在她下巴上。“你怎么了?” 那只手轻轻捏了捏她下巴,张子纯壮着胆子微微睁眼,债主大爷在她眯起的眼缝中若隐若现,上身下身都穿得还挺合理。 她以为他没穿衣服……但这句话打死也不能说! 她放心大胆地睁开眼,轻咳了几声缓解尴尬。 祁隐誉一脸不明所以,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好奇张子纯刚刚的举动。 张子纯转移话题说:“馒头好像快馏好了……我再去看看……” 祁隐誉一掌按在她肩膀上,打住了她想要站起来熘到厨房的念头。 张子纯被按得重新坐在了沙发上。 祁隐誉拉开电视柜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抽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折回身走到张子纯身边。 张子纯觉得自己的大腿忽然一湿,而后一沉,祁隐誉非常“自觉”地躺倒在沙发上,正把半湿的脑袋搁在她腿上。透过张子纯薄薄的长裙,他头发上残留的水滴滴了几滴,在她的裙子上开出了几朵小花。 “你他妈……”张子纯不淡定了。 祁隐誉厚着脸皮把几根棉签递到她面前,微微侧过头,把耳朵露出来。“我耳朵进水了。” 张子纯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骂了一句:你他妈……进水的是脑子吧…… 祁隐誉意识到了自己的头发还有些湿,随即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防止脑袋和张子纯的大腿直接接触。 张子纯低头看了看赖在自己腿上的祁隐誉,自己大腿上他手部骨节给她留下的痒痒的触感……让她想直接站起身来把祁隐誉的脑袋甩下去…… “我耳朵进水了。”祁隐誉又说了一遍,一脸期待地举着那几根棉签看着张子纯。 张子纯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接过了他手里的棉签。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从脖子根开始发烫。 ☆、插pter 18 张子纯把棉签试探性地伸进债主大爷那只进水的耳朵里。她低头看见债主大爷闭着眼赖在她大腿上一脸享受,就忍不住愤愤地捅了捅。 债主大爷没察觉到她的故意,只是反射性地偏了偏头,然后继续一脸享受地赖在她腿上。 张子纯又捅了捅他耳朵,这次他疼得“嘶”了一声,随即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借着沙发的弹力坐起来。待张子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不是处在刚刚居高临下看着祁隐誉的有利地位了,而是……整个人被他压在了沙发上。 第34页 她本能地用膝盖去顶他,债主大爷好像早有预料一般,轻松化解了她的攻击。他把她攥在手里刚刚用来捅他耳朵的棉签抽出来,微湿的棉签被抛进垃圾桶的时候发出轻微一声响。张子纯骂了一句:“你果然是脑子进水了吧……” 尾音处低了下去,变成了一声像是呻.吟的声音。张子纯听到这种声音羞耻得恨不得把舌头吞到肚子里。他正在咬她的锁骨。 祁隐誉方才打量了打量,最后找准了锁骨下嘴。 他印象中高一的张子纯很苗条,瘦瘦小小的,走路的时候像根细面条。但经过高中三年,加上张子纯后来养成了心情不好就暴饮暴食的习惯,她的身体就像发面团一样被发起来了,变得白软蓬松。高一时候两片明显的锁骨不见了,悄悄隐匿在了白花花的皮肉下。 只有像现在一样躺倒的时候,她的锁骨才能比较明显地显露出来。 张子纯方才被压住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踢蹬,现在她就像一个力松劲泄的皮球,软软地一动也不动,好像连呼吸都多余。她放低呼吸的频率,尽量不让自己的胸膛有很大的起伏弧度,锁骨上痒痒湿湿又有点微痛的感觉让她失去了语言能力,最后只好静悄悄地仰卧在债主大爷身下,感受到他的牙齿轻轻地啮咬,像几块尖利又柔滑的小石头,轻轻磕在她锁骨上。她好像全身其他部位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锁骨的那个部位能清楚地感知到一切。 她突然想到了三年前赵冬旭对祁隐誉说的那句:牛x啊兄弟,泡上了高三学姐。 张子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感觉在自己和债主大爷两人的男女关系里,是被动的那一方。她什么都不懂,只是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她原先不会亲吻,后来被亲了一次以后学会了,很生涩地试探性地把嘴唇硬邦邦地贴在他嘴唇上。她现在锁骨上有的这种麻麻的感觉,会不会在三年前,某个高三学姐也有过。 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债主大爷咬她的锁骨,她也全然没有任何感觉。 张子纯觉得心里有点堵,她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推了推趴在她身上啃她的债主大爷。 债主大爷正沉浸在张子纯洗完澡以后身上沐浴露的香味里,还有她刚刚大快朵颐在身上脸上留下的淡淡的饭菜香味,很有烟火气,格外吸引人。他有点不情愿地松开她,微微抬起上半身,看着张子纯的脸。 张子纯羞于与他直接对视,侧过脸去看着客厅地板大理石砖块连接的缝隙。“祁隐誉。”她脸沸到了顶点,但语气有些凉。“我是你第几个?” “什么第几个?”债主大爷不明白她脾气的来源。 “我是你第几个女朋友?”张子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一定要跟他计较这个问题。她还是没有看他,心里有点难过,依旧呆呆地看着地板缝隙。 “第一个。” 张子纯闻言回过头,盯上祁隐誉那双墨黑的眼,他两个幽黑的眼瞳中分别映着两个她。她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而后又落回原处。“拉倒吧。我记得以前和赵冬旭做同桌的时候,他不是夸你泡上了一个高三学姐吗?” 祁隐誉愣了半天,而后脸色黑下来,骂了一句赵冬旭你大爷,然后俯下身狠狠地亲了一下张子纯。张子纯从这个飞快的亲吻里感受到了些发泄的意味。 祁隐誉从张子纯身上爬起来,随后又把陷进沙发里的张子纯拉起来。 “走,我带你去看看那个‘高三学姐’。” 张子纯不明所以地被他拉到了一间像是书房的屋里。 祁隐誉打开灯,走到书柜前拉开一扇门。从里面抽出一本书。 张子纯接过,封面上是两个亲得难捨难分的大老爷们,书名是《腐腐更健康》。她对这本书、这个扉面印象还蛮深的,就是当时和那包辣条一起被送给某位神秘“高三学姐”的那本。 祁隐誉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指了指书柜里。 张子纯傻眼了——整整一排《腐腐更健康》。 “赵冬旭那孙子说的‘高三学姐’其实是我妈。” 张子纯目瞪口呆。 “我妈属于那种……经常被学生带坑里的老师……”祁隐誉面露鄙夷神色,而后补充道:“我妈没收了学生的《腐腐更健康》,结果自己看上瘾了,觉得作为一个老师去买这种书,咳咳,有点羞耻……就让我去……辣条也一样。她说高中学习紧张,不要吃垃圾食品吃坏肚子,尤其不能吃辣条。后来她想吃辣条的时候又不敢去买,怕在超市里撞见自己班里的学生……是她逼我去的。” 那一整排《腐腐更健康》花红柳绿的书嵴齐刷刷地冲着张子纯,闪瞎了她的眼。林女神在张子纯心目中的形象算是崩了。 “当时咱们上高一的时候,我妈教高三,我经常去给她送……这种……所以他们都以为我勾搭到了一个高三学姐……”祁隐誉脸上的鄙夷神色越来越明显。“赵冬旭说的那句玩笑话我都快忘了。” 他突然把脸贴近张子纯。“看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很关心我嘛。” “我没有!”张子纯意识到中套,想要逃跑。 第35页 祁隐誉没给她这个机会,又给了她一个用力的亲吻。张子纯下意识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余光还瞥到了那本刚刚被抽出来随后被随意扔在书橱里的《腐腐更健康》,封面上的两个大男人亲得黏黏糊糊。 唔……黏黏糊糊……债主大爷的这个亲亲又用力又黏糊…… “你刚刚不会是吃醋了吧。”债主大爷的眼角挑了挑。 张子纯一看到他这个招牌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很得意。 “你……”张子纯顿了顿,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点羞耻。“感觉你……好像很熟练……我以为你以前有过n多女朋友。” 债主大爷被她气笑了,合着她刚刚是在纠结这个。 他按着她的肩膀,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地跟她说。“这是本能。” “嗯?”张子纯的眼睛里带上了点好奇的意味。 “任何雄性,看到喜欢的雌性,都会想有亲密的接触,甚至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里。”债主大爷的声音很低,鼻息轻轻敷在她鼻端。他说得很直白,又像表白又像威胁,她忽然感觉耳畔像是炸响了一记惊雷,随即身体就像被烧焦了一样。 她无比庆幸现在他们在书房里,没有床……不然她不敢保证他说完那句话会不会真的把她像刚刚那样压住,把床当成盘子,她就是盘子里的一道菜。 “但是人和动物不一样,人还需要有责任,动物不需要。”债主大爷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脸,在她鼻尖上轻轻亲了一下。“我要去吃饭了。” 张子纯忽然觉得没有那么紧张了。 人需要有责任。 她摸了摸鼻子刚刚被亲过的地方,讷讷地跟着债主大爷出了书房。 债主大爷重新加热了那两道菜,终于安顿下来准备吃饭。这次换张子纯坐在他对面看着。 张子纯全程用觊觎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馒头。 祁隐誉察觉到了,晃了晃馒头,张子纯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上面。 “你还没饱?”祁隐誉很有良心地没开口打击张子纯仅仅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从一根细面条变成了发面团。 “饱了。”张子纯如实回答,眼里闪着期待的光。“但我没吃过矿泉水馏的馒头。” 祁隐誉看了看手里的馒头,再想想那两瓶矿泉水,最后无奈地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是停水停得逼着普通老百姓暴殄天物,二是终于知道张子纯为什么变成发面团了。 他笑了笑,把手里的那块馒头塞给张子纯。 债主大爷吃完饭后,张子纯估摸着再晚一点回家爸妈可能就要打电话来了,拽了拽祁隐誉的衣角,示意她要回去了。 祁隐誉叮嘱她检查检查,确保没有落下的东西后,准备送她回家。 张子纯踩上车,扶好祁隐誉的肩膀。 祁隐誉刚刚蹬了一下,车子才开始起步,突然他们身后来了一道强光。 祁隐誉剎住车,张子纯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贴在了他背上。祁隐誉回头看那束光的来源,张子纯伏在他背上,跟着他一齐回头看。 一辆车正缓缓地停在楼下。 “我爸。”祁隐誉看清了车型。 张子纯突然打了个哆嗦,慌忙从祁隐誉背上直起身子来。 “我要不要……去跟叔叔打个招呼。”张子纯轻轻握住了祁隐誉的肩膀,她紧张地说话有点结巴。 祁隐誉又回头看了看那辆车,它正在调整位置,确保停得足够稳妥。 “没关系。”他感受到了张子纯突如其来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放松。 车灯的强光把他们二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两个影子紧紧地靠在一起,张子纯确定债主大爷的爸爸一定看见他们了。但是灯光很强,她看不清车里坐的人,他却能看见他们。一副“彼暗此明”的劣势局面。 车子载着她离那辆车越来越远了,她看见自己被风微微荡起的裙摆,在地上投出了清晰的影子。 车灯熄灭,他们的影子从地上消失了。裙摆轻轻打在她腿上,地上一片漆黑。 ☆、插pter 19 张子纯和债主大爷的爸爸擦肩而过之后,对于进出债主大爷家有了些阴影。她一想到这些,脑海里就会不自觉地蹦出那天晚上,在雪亮雪亮的车灯前,两个影子紧紧地挨在一起,在地上映出一派情意绵绵的样子…… 这些都被债主大爷的爸爸看得清清楚楚! 张子纯觉得头都大了,她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以后要怎么面对债主大爷的爸爸。她没看见他长得什么模样,更不可能想像出当他看见她伏在他儿子背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但她长得胖瘦美丑,甚至那晚穿的裙子的样式,都在那两道白闪闪的车灯前一览无余。 但事实用实际行动告诉张子纯,什么叫做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没有最高级只有比较级。 后来她有一阵确实放松警惕了,因为债主大爷的爸爸上班时间很规律,早上八点半到下午五点半这段时间,是不在家的。 张子纯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西红柿一边看从书房里拿出来的书。债主大爷家的藏书几乎全部都是女神的,从很厚很高端的《史记》《左传》到《汉字的起源及其演变》《说文解字部首通释》,再到突然拉低品位摧毁形象的《腐腐更健康》之流,跨度之大,难以想像。 第36页 当然,张子纯专拣那些拉低女神品位的书看。西红柿的汁水几次差点滴到女神的宝贝书上,张子纯心有余悸地吮吸了一口。 张子纯看书,债主大爷坐在另一条沙发上,看着她看书。 他半瘫在沙发上,肚子摊平,上面睡着祁显荣。祁显荣的一呼一吸和债主大爷神同步,橘黄色的小身体在债主大爷肚子上一起一伏,睡得贼香。 只要不去想那天晚上和债主大爷的爸爸擦肩而过的事,或者只要债主大爷不时时刻刻地想着把她变成一道菜,张子纯还是很乐意享受这种安静的时光的。 当然,好景不长。因为祁显荣睡醒了,打了个大哈欠,“喵呜”了几声,随即一蹬腿离开了祁隐誉的肚子,滴熘熘地跑到厨房里去了。 恰好此时张子纯的西红柿也啃光了。 债主大爷摆脱了祁显荣这个牵制住他的小傢伙之后,决定去宠幸宠幸另一个白白软软的傢伙。 “白白软软”没有注意到祁显荣已经跑没影了。它脚上的肉垫轻易地掩盖了它离开的声音,沉浸在腐刊里的“白白软软”浑然不知。 直到嘴唇上微微一热,而后一湿,耳边滑过一句低沉又魅惑的“西红柿味儿的”,张子纯才反应过来危险已经紧贴在她身边了。她脑子里突然炸过了“泡椒味儿的”和“冰糖味儿的”,然后手里的《腐腐更健康》掉到了地上,一瞬间只想遁地消失。全然没有“冰糖味儿的”那次有难得的胜利者的喜悦,冤怨相报何时了啊喂…… 张子纯懊恼自己和债主大爷如果性别互换一下就完美了,那么像这样轻易被推倒在沙发上的就不是她了,随即又想到下次看书啃柿子要去书房那种既没沙发也没床的地方才好。 张子纯今天穿的依旧是长裙,不过是条带领子的连衣裙。祁隐誉很耐心地开始解她连衣裙领子上的那两颗扣子,她现在让他联想到的是一颗水嫩鲜滑的荔枝,他正在剥。 张子纯意识到他这个动作以后,骂了一声,随即安静乖巧地闭上眼,脸上烧灼滚烫的红晕又悄然生出一片。她对于债主大爷还是持有一种信任的态度,她知道他们的亲密接触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什么了。 祁隐誉解开了那两颗扣子,轻轻剥开她连衣裙的领子,领子后面露出了一朵小花一样的印痕,是那天他在她锁骨上留下的。他突然明白她最近为什么偏爱带领子的衣服了,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低头亲了亲那个印痕。 印痕呈淡淡的褐色,在她白嫩的皮肤上很显眼。就像一颗饱满完整的苹果,突然被咬了一口,而后那个咬过的痕迹在空气中氧化成深色一样。 他也许那天把她咬疼了。他想。 他有些后悔,所以这次只是轻轻亲了亲那朵小花。一朵他栽培出来的小花。 他对待她的时候,她也感觉出来了,小心翼翼中有急不可耐,急不可耐中又包含了爱惜和保护。她闭着眼睛在他身下感受他的亲吻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把自己想像成一尊雕塑,而债主大爷是这座雕塑的收藏者和欣赏者,小心翼翼地触摸雕塑的线条和弧度,眼里总是带有爱意的。 当然,她把他想高端了。他才不是什么艺术家,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美食家,还是个美食想像家。 他以前在育英中学的时候就发现,张子纯总是让他联想到各种吃的。比如她的下巴颏让他联想到白面馒头,她苗条的时候像一根走动的面条,后来长膘的时候像一块发面糰子……他每次一看到她……就会觉得很饿,不是一种比喻意义上的饿,是真的饿,再多看她一会,就要进食堂了…… 他面对她,其实不是一个艺术家看一件艺术品,而是一个饿了很久的饿死鬼看一盘自己惦记了两年多的菜,但是又不能大快朵颐风捲残云地一下子解决完以慰口腹之慾,还需一点一点地慢慢吃慢慢品味这道菜的味道,嗯,实在是…… 张子纯把他的脑袋轻轻推开,他穿的是t恤,没有衣领。她学着他,回咬一口。 他“嘶”了一声,下巴轻轻贴在她额头上。两个人紧贴着不说话,紧紧抱在一起,她的牙齿一直咬在他锁骨上。两个压抑了很久的个体,终于在这种亲密的接触中纾解了那种难言的深埋于内心的压抑感。 她这一下着实咬得狠了,她松开嘴的时候,她看见他锁骨上除了沾了她亮晶晶的口水,还泛出血红的星星点点。看上去,跟她被张德礼用书打的那一下有相似之处。 她用拇指轻轻揩去了自己的口水,有些抱歉地哑着嗓音说:“对不起。” 他没说话,摇了摇头,把她的脑袋按在他胸膛上。 她闭上眼睛,头抵着他的胸膛,用尽全力地抱住压在她身上的他。沙发的弹力没让她觉得他沉,她就像盖了床被子一样,在他绵绵的亲吻中舒服得要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轮箱拖动的声音,最后是一声“我的拖鞋怎么不见了呢”。 沉浸在亲密接触的沙发上的二人浑然忘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空间里已经多出来了一个人。 张子纯透过自己散乱的头发丝看见了林女神,她一手拖着轮箱,神情莫辨地看着他们。 下一秒祁隐誉就从张子纯身上爬起来,叫了一声“妈”。 第37页 张子纯忽然觉得身上一轻,而后更懵了,依旧躺在沙发上。 林女神干笑了一声,飞快地说了一句:“我先出去一趟。”而后又是一声关门的声音。 张子纯这才缓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除了客厅里多出来的轮箱能证明林女神刚刚回来过,她都不敢相信……她刚刚干了些什么……全被林女神看见了…… 所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张子纯不用纠结那天晚上和债主大爷的爸爸擦肩而过的事了……那种尺度比起林女神看到的这种尺度,根本不算什么……坏消息就不用说了……好想让女神失忆啊…… 她低头用脚去够拖鞋穿,发现自己脚上穿的这双粉粉嫩嫩的拖鞋……呃,貌似刚刚她正沉浸在意醉神迷中的时候也隐约听到了一句“我的拖鞋怎么不见了呢”……算了,不用让女神失忆了……张子纯恨不得自己马上失忆。 而后张子纯大概一个星期没敢去债主大爷家,他们约会的地点又变成森林公园了。好处是没有撞见女神的风险,坏处是没空调。 某天她和债主大爷约会结束回到家,张德礼冷冰冰地对她说:“提档线出来了,你自己看吧。” 张子纯见他面色不善,知道情况不妙,但大气不敢出,只是默默地打开电脑上网查提档线。 她的分数过了提档线,她能成功地被自己第一志愿的学校录取了。张德礼及时补刀:“你好好看看吧,你不是想学什么中文吗,你看看你上线多少分,你再看看最高分的那个上线多少分,我看你很悬啊。”他说话语气依然很呛。 差了整整12分。 张子纯指甲扎在手心上,心里微微有些发抖。 “你就等着去学你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吧。”张德礼又呛了一句,语气里带有幸灾乐祸,似乎终于出了一口张子纯报志愿完全不听他的话的恶气。 张子纯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足够久,看着自己的分数和最高分,直到两个数字越变越不像原来的样子。她揉揉眼,尽量忽略张德礼的话,降低它对她的影响。 她拨通了祁隐誉的电话,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提档线出来了,最高分也出来了,我可能学不了我喜欢的专业了……” 债主大爷只来得及问了一句,而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子纯,明天中午来我家吃饭吧。”那个女人的声音说。 张子纯的脑袋里炸过一道惊雷。 ☆、插pter 20 林女神总是让张子纯觉得自己接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同时伴随着一个坏消息,上次是这样,这次也是。 好消息是她暂时没有精力去为自己的录取专业没出来结果而担惊受怕,坏消息是她之所以不用为专业担惊受怕是因为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更让她心慌,那就是——女神的邀请! 张子纯决定先和债主大爷通通气,她打开了qq对话框。 张子纯:你妈妈让我明天十点去你家。 债主大爷:来呗。 张子纯:我我我我我我很紧张啊…… 债主大爷:别紧张。(抱抱jpg.)顺便告诉你个消息,明天上午我不在家,中午才回家,我要去上口语课。(看戏jpg.) 张子纯:你你你你你你明天上午不在家?!你要我单独面对你妈?! 债主大爷:好了好了,我妈没有那么可怕。(摊手jpg.)明天除了我妈你会见到一个你认识的人,所以不用紧张啦。 张子纯:谁呀? 债主大爷:保密。 还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坏消息是债主大爷居然用口语课遁了,她要在没有债主大爷挡箭的情况下面对林女神;好消息是林女神不止邀请了她一个人,祁隐誉告诉她另一个人她认识,可以和她一起面对林女神。 她认识的人……祁隐誉也认识的人,林女神也认识的人……张子纯在自己的脑海里找了个交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是韩文昭。 张子纯看了看韩文昭的qq头像,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动静了,自从她填完志愿回老家以后,就像蒸发了一样。自己要不要问问她提档线出来了吗……张子纯纠结一会,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有什么话明天见了韩文昭再说。最近发生的事……确实信息量够大,不知道韩文昭如果得知她和祁隐誉在一起了,会有什么反应。 张子纯磨蹭到十点半,才慌慌张张地奔上债主大爷家的楼,犹豫了几秒,才决定好了敲门的力度。 三声过后,门内传来了小跑的动静,而后门开了,探出头来的是林女神。 林女神面对站在门外手足无措,脸色微红的张子纯,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现在才来?” 张子纯更加手足无措了。“我……”她壮着胆子和林女神对视一眼,见女神脸色并没有想像中的难看,而是带着点戏嚯与玩笑的意味。张子纯小声说了一句:“林老师好。” 林燕舒听到这个称呼以后,微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还不如直接叫我的名字。什么林老师……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第38页 张子纯被请进门以后,更加觉得手脚没处放。她被那句更加直白的“你又不是我的学生”吓得魂不附体了。果然……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在她眼里她一定就是个勾引她儿子的毛狐狸…… “毛狐狸”小心翼翼地迈进门,小心翼翼地慢慢举起手里的东西。“我妈……我妈妈让我给你带的……带的新疆红枣,美容养颜,滋阴补气……”张子纯像背课文一样背出了那两个形容词,舌头有些打结。 林燕舒接过“美容养颜滋阴补气”的红枣,说了句“你妈还真客气”。张子纯发觉林女神似乎很着急的样子,没空跟她来些推三阻四的虚礼。果然,林女神接过她手里拎着的东西后,就急匆匆地跑回厨房了,看来是有什么东西让她走不开,需要看着火候。 “我给你买了双新拖鞋,在门口放着的那双。”女神的声音混杂在油烟机的嗡嗡声里,从厨房传出来。 张子纯依言低头四下搜寻一番,很容易就找到了她说的那双拖鞋。 崭新崭新的粉拖鞋,每只拖鞋上还有一个小兔子装饰。张子纯低头换鞋,看着自己晒出凉鞋印记的脚刚刚好与那双拖鞋的尺寸卡起来。 “砰砰砰。”有人敲门。 张子纯换完拖鞋,刚刚好站在门口。她以为是祁隐誉回来了,或者是韩文昭来了,顿时觉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不可耐地把门打开了。 然而门外的人既不是祁隐誉也不是韩文昭,让张子纯颇感意外。 赵冬旭发觉给他开门的是张子纯,也很惊讶,两人面面相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女神听到有人敲门匆匆从厨房里跑出来,才看见他们俩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 “你怎么来得更晚?!”女神对赵冬旭说的第一句话。 赵冬旭的反应和张子纯几乎一样:“我……” 和赵冬旭说了几句话以后,女神又匆匆折回厨房,叮嘱他们客厅茶几上有水果,让他们先吃点,饭过一会才能做好。 赵冬旭和张子纯两个人并排着坐在客厅沙发上,面对着面前摆的水灵灵的西瓜和葡萄无动于衷。他们都没从刚刚林燕舒给的惊吓中缓过劲儿来。 两人并排坐着也不说话,干巴巴地过了十来分钟。 “你怎么在这里?”赵冬旭先开口。 “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张子纯反问。她当然不能说她是和祁隐誉沙发y被女神撞个正着,所以才被请来吃饭的吧……更何况她当时跟祁隐誉黏黏糊糊的沙发就是现在她和赵冬旭屁股底下坐着的这一条……偏偏林女神的职业是老师,让她有种被老师召来谈话质问的感觉。所以只好反问一句。 赵冬旭没法再反问回来,但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张子纯脑补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喂喂兄弟,别跟我说你也是因为和祁隐誉沙发y被女神撞见了才被请来的吧! 张子纯低头盯着粉拖鞋上的小兔子,两人之间气氛越来越僵硬,似乎自己被请来吃饭的原因都很难以启齿,都不愿意先开口。 林燕舒从厨房小跑出来,到客厅来拎水壶。她瞥了一眼端坐在沙发上的二人,目光又掠过茶几上根本没见少的西瓜和葡萄,匆匆地说了一句“吃啊你们”,然后又一路小跑回厨房照看锅子去了。 赵冬旭和张子纯非常默契地齐刷刷没看女神,直到她再次回到厨房,他们才开始僵硬地啃西瓜,依然紧张。边啃西瓜,两人都意识到了对方似乎和自己一样紧张。直到祁隐誉回来。他迈进门的那一瞬间,赵冬旭和张子纯感觉像是看到了神仙下凡,眼睛直放光。 救星终于来了。 祁隐誉单肩背着书包,书包斜向一侧。他进门后淡淡地瞥了瞥端坐在沙发上的赵冬旭和张子纯,把书包随手往沙发上一掷。“西瓜皮有那么好吃吗?”他用看神经的眼神看着他们俩。 赵冬旭和张子纯这才双双反应过来,手里的西瓜已经被啃得只剩皮,他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啃,啃得皮都快发白了。 祁隐誉看出了他们二人的魂不守舍,并毫不留情地表达了对他们的鄙视。赵冬旭和张子纯这才先后把西瓜皮扔进茶几边的垃圾桶。祁隐誉坐在他俩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欣赏着他们紧张的样子。 祁隐誉进门之后,最先感觉到放松的是赵冬旭。赵冬旭朝祁隐誉使了个眼色,然后嘴角扯起一抹坏笑。“拿下了?” “嗯。”祁隐誉简短地汇报了战况。 张子纯呆了半天才明白他们俩的一问一答是什么意思,当她看到赵冬旭向她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时,她不自觉地又拿了一块西瓜开始啃,把说话的时间留给他们。 谁知债主大爷下一秒居然向自己的方向侧过身来,又是一个温热的亲亲。张子纯手里剩下的半块西瓜差点掉地上。 “西瓜味儿的。”债主大爷快速地结束了这个带着西瓜汁水的亲亲。 张子纯嘴里含着一口西瓜瓤,含混不清地骂了几句,脸随即变得像瓜瓤一样。她似乎很艰难地咽下那口西瓜,口齿清晰地骂道:“你大爷的……” 赵冬旭也骂了一句:“你大爷的……用不着演示给我看吧……我眼要瞎了!” 第39页 赵冬旭刚骂完,林燕舒又急匆匆地从厨房冲出来。“锦书,你回来了?!怎么不早说!快快快,咱们家没醋了!你快去超市买瓶醋!” 张子纯心有余悸,林女神要是早出来半分钟……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冬旭则开始在心里无限循环地纠结:她听见我骂人了,她没听见我骂人……她听见我骂人了,她没听见我骂人…… 女神再次奔回厨房。 祁隐誉领命去买醋。张子纯张了张嘴,终于换了个关注点。“你妈妈刚刚叫你什么?” 债主大爷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乐意地承认道:“谁还没个暱称啊。” “怎么写怎么写?”张子纯来了兴致。赵冬旭还在纠结自己在林燕舒心目中的形象,没兴趣研究祁隐誉的小名。 债主大爷看了看星星眼的张子纯,很不情愿地慢悠悠地说:“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只有我感觉你的小名比大名好听吗……”张子纯弱弱补刀。 “我也觉得。”赵冬旭纠结完毕,又补一刀。 “这不是我的小名。”祁隐誉懒得再跟他们叨叨这个问题。“情况有点复杂,懒得解释。你们谁愿意跟我去买醋?” “我我我!”赵冬旭和张子纯前所未有地表现出了他们的积极。 ☆、插pter 21 “你吃鱼还是鱼吃你?”林燕舒突然问。 这句话是问赵冬旭的,答案显而易见,问出来自然不是要他回答的。 赵冬旭从坐在餐桌上开始就紧张得发抖,筷子都拿不稳,面对盘子里的清蒸鲈鱼,好几次都夹不到重点。 “你那么害怕干什么?是你吃鱼,又不是鱼吃你。”林燕舒一脸不解地看着赵冬旭。赵冬旭的紧张被她理解成了害怕。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亲切的微笑,眼睛里还闪动着少女般的狡黠光芒,但这话的内容,咋听起来这么别扭,这么像在呛人呢……林女神说话风格跟祁隐誉在某些地方有共通之处。 张子纯在一旁同样紧张,低头啃馒头。 赵冬旭意识到女神说的是他,抬起头来看了女神一眼,随即立马低下头。 女神很利落地用筷子拨掉覆盖在鱼身上的香菜和葱花,用不锈钢勺子的刃飞快铲下一大块白嫩细腻的鱼肉,放进赵冬旭碗里。 “谢谢谢谢谢……谢谢林老师。”赵冬旭面对那块鱼肉,直接变成了个结巴。 “别叫我老师,你又不是我学生。”林女神笑靥如花,但说出来的话莫名带有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疏离感。张子纯已经在进门的时候被这句话吓到过,所以她在心里暗暗同情了一下和自己同病相怜的赵冬旭。 赵冬旭如她所想地,被这句话中带有的疏离惊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祁隐誉漫不经心地夹着菜吃,与赵冬旭和张子纯两个人的紧张中又带点郑重地每一筷子都带着思量大不相同。他淡淡地跟林燕舒说:“妈。你能不能别那么说话,你看把他俩吓得。” 林燕舒听后打个哈哈。“别想多了,我说的不是我的学生指的是,你们的作业不是我批。我一般认为只有作业被我批改的才是我那种意义上的学生。你们想叫林老师也行。我说话风格就是这样,你们慢慢就习惯了。” 祁隐誉就着刚刚林燕舒用勺子在鱼身上切出来的切口,用筷子撕了一片鱼肉,把自己老妈的话呛回去。“我作业也不是你批改,我也不是你学生,但你在学校里都是逼着我叫你‘林老师’,不许叫‘妈妈’。而且对外坚决不承认你是我妈。” 林燕舒毫不留情地怼回去。“因为我教的可爱的小朋友都以为我才三十岁!我当然不乐意承认我是你妈!” 祁隐誉“切”了一声,随即林燕舒也“切”了一声,相互表达了对对方的鄙视。 听到那句“都以为我才三十岁”,正在吃林女神给他铲的那块鱼肉的赵冬旭噎了一下,不自觉地咳了几声。 祁隐誉斜睨了他一眼。 女神鄙视完了祁隐誉以后,换上笑颜,亲切地说:“我说的是他,没你们什么事,你们多吃呀。”而后一边给赵冬旭和张子纯夹菜。 赵冬旭和张子纯一边点头一边说谢谢,而后继续听他们母子二人的互怼。两人嘴炮技能满格,刷新了赵冬旭和张子纯对于他们俩以往的认识。 林燕舒眼见槓不过自己儿子,又是美美地一笑,语气又突然温软下来,对赵冬旭和张子纯说:“唉,你们知道吗?他原先是跟我姓的,也不叫现在这个名字。” 两人好奇地抬头,而后意识到林女神这是正面槓不过准备从侧面揭自己儿子小时候的黑历史,心底都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他以前跟我姓,叫锦书。”林燕舒勾起嘴角,开始比量一下当时祁隐誉的身高。“也就这么高吧,四五岁。” “行了别说了。”祁隐誉不耐烦地打断。 林燕舒白了他一眼,然后无视他的打断,继续说:“后来他有一天哭着从幼儿园回来,然后说,妈妈妈妈,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所以我才跟妈妈姓。别的小朋友都跟爸爸姓。然后你们猜怎么着,他离家出走了!” 第40页 祁隐誉的脸色越来越黑,自己老妈突然提起那段他都快忘记的黑历史,实在是…… 林燕舒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儿子离家出走作为母亲的担心,相反,甚至是一种看戏的兴奋,孩子气暴露无遗。“他后来吵着要跟爸爸姓。那也行吧,我就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叫祁隐玥。虽然后来不叫这个名,但是他有个小名叫玥玥。” 赵冬旭最先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然后发觉祁隐誉的眼神已经可以把他千刀万剐了,随即绷了绷脸,恢复正色。张子纯偷偷把脸埋在面前盛汤的碗里,紧咬下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祁隐誉对于林燕舒盼望有个女儿因而给他取了个女气的名字很有怨念。 “唉,你摆臭脸是什么意思,‘玥’是明珠的意思,你要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我就要‘隐玥’,把你当宝贝保护起来。谁叫你生错性别。”林女神撇了撇嘴。 张子纯大概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像女神这样“重女轻男”的人。在当下的中国,在许多还没有摆脱重男轻女封建思想的地区,好多女孩都会听到“谁叫你生错性别不是个男孩”,但是在他们这座北方小城,尤其是城区,“重女轻男”之风悄悄蔓延,但像今天这样直白地见识到一个男孩子被自家老妈怨怪性别,她算是头一回见识。 林女神……确实有够特立独行…… “你吓唬我同学在先,当着我同学的面怼我在后,今天他们俩在这,你像以前一样光顾着呛我,你跟他俩说说话呗。” 祁隐誉此话一出,赵冬旭和张子纯在心里骂了他一千遍。他们本以为听着他们母子互怼,可以保持这种状态一直到这顿饭结束,他们也不至于太紧张。 果然,林燕舒觉得祁隐誉说的很有道理,对他们俩露出了一个抱歉的微笑,而后开始跟他俩找话说。 林燕舒长了一张传说中的“处女脸”,满脸胶原蛋白,浑身上下有一种超脱出年龄之外的欢脱跳跃感。说话的时候眼波流转灵动,幽黑的眼瞳中带着些闪闪发光的生命力。 张子纯注意到,祁隐誉的眼睛几乎和林燕舒的眼睛一模一样,狭长,眼角斜向上,是凤眼。林燕舒说话间不自觉地抬眼皮的时候,张子纯能看见她的内双,祁隐誉也是这样,他在眼睛上完全遗传了林燕舒。 林燕舒只有在大笑的时候,眼角会褶出几道很深的皱纹,暴露她的真实年龄,其余的时间,她微笑或者是抿着嘴认真地听张子纯或赵冬旭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眼角都是平展展的,配上她的长眉凤眼处女脸,看起来像个青年女子。 一顿饭吃得还算顺利,赵冬旭和张子纯也没了最初的那种紧张。 饭毕,赵冬旭和张子纯端着客人的自觉,准备收拾碗筷。林燕舒自然地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客厅吃水果。“不用不用,太客气了。”林燕舒笑笑。“再说我们家的盘子碗你们也不会收拾。” 赵冬旭和张子纯已经适应了林燕舒非比寻常的说话风格——说什么都像在呛人,因此作罢,说了几句林老师辛苦。 待林燕舒一转身进厨房,赵冬旭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丰富,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声“玥玥”。 祁隐誉朝他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女神进了厨房一会便出来了,没有逗留很久。女神一出来,赵冬旭和张子纯马上变得乖巧无比。 祁隐誉给他们的演技和舞台应变能力打了满分。 “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我妈吗?”祁隐誉倚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对赵冬旭说。 赵冬旭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祁隐誉丝毫没有受到威胁,反而大喊了一句:“妈,赵冬旭画了画送你。” 林燕舒惊喜又好奇地转向他们这边。“真的呀!” 赵冬旭瞪了祁隐誉一眼,喉咙里像是梗了一块石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去呀。我妈又不是老虎,你画得丑她也不会吃了你。”祁隐誉在赵冬旭背上顺势一推,而后继续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靠背上,端了一副看戏的悠闲姿态。 林燕舒走到沙发旁边,一脸期待地看着赵冬旭。 张子纯打赌,赵冬旭一定脸红了,只不过他皮肤略黑看不出来而已。 林燕舒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儿,带着温馨的人间烟火气,舒缓地轻笼在张子纯和赵冬旭脸前。 赵冬旭在林燕舒的期待中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本速写本,略微颤抖着递过去。 林燕舒很轻松很愉快地接过,翻开,一幅一幅地认真看起来。 “画……画的是林老师……”赵冬旭这句话说得含混不起,说完以后他几乎连呼吸都凝滞了,似乎这句话带走了他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张子纯发觉自己的脸莫名也开始发烫。 “谢谢啊。”林燕舒真诚又郑重地道了声谢,用一条胳膊搂了搂赵冬旭,一切都很自然很平静。 祁隐誉在一旁神色莫辨地看着,最后嘴角扯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张子纯在林燕舒翻动那本速写本的时候,偷偷瞄了几眼。赵冬旭画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像,但她觉得,唯独林燕舒,他画得不像。画中的林燕舒,除了少数几张正面,其余的都是一个剪影。 第41页 张子纯记起高三的时候,赵冬旭在学校的凉亭里给她画像,她好奇地看他速写本的最后几页,她从来没有探触过的领域,那上面画着一个女人。赵冬旭当时冷着脸合上了速写本,甩了一句“你这样很不礼貌”。 记忆与当下渐渐重合在一起,张子纯好像突然明白了赵冬旭被请来吃饭的原因。 时间倒回到两年前,新换座位后祁隐誉和赵冬旭成了同桌,升级成最后一排的钉子户。 某次闲聊,赵冬旭对祁隐誉说——以前我在二十九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语文老师请假,来了个代课的。你都不知道,那是我见过的脸最好看,身材最带劲儿,最有气质的语文老师,跟咱们班主任绝对不一个feel。可惜不是咱们级部的老师。叫啥来着……哦,林燕舒。 祁隐誉听到“林燕舒”三个字以后眼里火光一闪,很快又寂灭,听着自己的新同桌对自己的老妈各种夸奖各种幻想。 两年后,祁隐誉终于浇了赵冬旭一盆冷水——你说她撑死三十岁,其实不是。她快五十了,我是她儿子。 赵冬旭一脸嫌弃地看着祁隐誉——你是有臆想症吗!我女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于是赵冬旭就在今天,和被女神发现沙发y的张子纯一起,被请来吃饭。两人全程战战兢兢。 林燕舒单手抱了抱眼前的少年,笑容和眼神里饱含宽和与温暖。她一瞬间卸下了本身所具有的孩子气,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去和面前的孩子亲近、交流。 少年的幻想和萌动又迷茫的暗自喜欢,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句号。 ☆、插pter 22 张子纯在卧室的墙上“砰砰砰”砸了个钉子。 张德礼听到响动,从隔壁屋冲过来看她在砸什么。“谁同意你往墙上砸钉子了?!”张德礼发现那根钉子以不可挽回的深度扎进墙壁之后,发出了一声怒喝。 他向来很讲究,家里的墙壁是不允许有钉子这样的东西存在的。除了几年前客厅里挂了一副“家和万事兴”的裱框书法,当时他小心翼翼地敲下那四颗钉子,每一分都算得丝毫不差,四颗钉子整整敲了半小时。 他冲进来看见张子纯三下五除二非常随意地在墙上砸了一颗钉子,当即觉得这根钉子不是扎在墙上,而是直戳戳地刺进了他眼中,怒不可遏。 “这是我的房间,我当然随意啦。”张子纯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把手里的捲轴小心翼翼地展开,拉住捲轴上的带子,把它挂在了那颗钉子上,无视张德礼,满意地欣赏起来。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竖着两句诗,白纸黑字地悬浮在墙上。没有署名,没有印鑑,只有单纯的两句诗。 张德礼好奇地看了看这副字,字体很清瘦,笔锋俊健,它让钉子的存在合理舒服了许多。 “书法不错。”张德礼没再说钉子的事。“谁写的?” 是祁隐誉写的。 张子纯淡淡地说:“我的一个同学。” “女同学?”张德礼这一问在张子纯的意料之内,所有父亲的本能都如此。 “嗯。”张子纯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有些犹疑又有些敷衍。“我最近在跟他学书法。”她把话题挑向了另一端,让张德礼的注意力从这位同学的性别上转移开。 “挺好。”张德礼继续端详那副捲轴,语气变得随意了些。 张子纯不再说话,自从提档线出来以后,她几乎没再和张德礼有过什么交流。 她吃过午饭,小睡一会,而后洗把脸,准备去债主大爷家里。 她是那次和赵冬旭一起被林燕舒叫去吃饭的时候,无意中在书房里发现了她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笔墨纸砚。 当她把话题聊到这上面的时候,林燕舒和祁隐誉又开启了母子互呛的模式。林燕舒说,祁隐誉写字太瘦,看起来病恹恹的。祁隐誉说林燕舒写的书法饱满得不像书法,像在画画。 张子纯之前没见识过债主大爷的书法,当她比较林燕舒和祁隐誉的字以后,以一个外行人的视角看,发现他们说得都有些夸张,祁隐誉的字挺拔清俊,并没有病恹恹的样子;林燕舒的字恰到好处,不至于太满,有种圆润舒适的感觉。 我一直想学书法。张子纯比较着他们的字,无意间说。她还笑着对债主大爷说:没想到你也会写,我一看到这些东西,第一反应是林老师的爱好。 林燕舒在张子纯的话中压了祁隐誉一头,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朝祁隐誉挑了挑眉,一副挑衅姿态。 但后来真正教张子纯书法的是祁隐誉,林女神经常以各种方式遁掉。 今天是她“拜师学艺”的第四天。张子纯撑着遮阳伞,慢悠悠地以步行的方式去两个路口以外的债主大爷家。 她进门以后先逗了会猫,直到祁显荣犯困不再理她。 张子纯走进书房,书桌上铺着新的宣纸,债主大爷正在低头研墨。她走过去蹭了蹭他的侧脸,把脸埋在他颈窝里说:“今天我把捲轴挂上了,我爸说你写得好看。” 祁隐誉停下手里研墨的动作,很满意地说:“你爸有眼光。” 张子纯嘿嘿一笑,随即坐在书桌前,仰头看着祁隐誉研墨时候的表情。 第42页 祁隐誉皱了皱眉头,单手擎着她一只胳膊肘,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不是说了写毛笔字要站着吗。” 张子纯不情愿地站起来,面对着桌上一尘不染的宣纸,想像一会自己的丑字要把它们污染掉,就觉得有些罪恶。写毛笔字,尤其是大字的一个不好处,要站着写。张子纯很为此事发愁,作为一个初学者,没写几个字她就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就不能写小字嘛?”张子纯语气里有种央求的意味。 债主大爷的脸色告诉她,她被拒绝了。 初学者很少能驾驭小字,只有大字才能暴露出书写上的缺陷。 “墨磨好了,你写吧。”债主大爷把砚往靠近张子纯的方向推了推。 张子纯撇了撇嘴,捻起笔架上的一支毛笔,在砚中蘸了蘸。 “你蘸太多了。”祁隐誉右眼皮抬了抬,狭长的目光凌厉地表示了嫌弃。 张子纯闻言在砚台边沿抿了抿笔锋,准备下笔。 面对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宣纸,她突然感觉无从落笔。像一片纤尘不染的雪地,她踩上脚印会有不忍和罪恶一样。 祁隐誉看她犹疑不定的样子,“哼”了一声,握住了她执笔的手。 “非要等我带着你才会写吗。”张子纯三天以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祁隐誉尽量让自己态度柔和一点,以一个老师对于一个笨蛋学生的耐心去引导她。 他握住张子纯手的时候,张子纯不自觉地轻微哆嗦了一下。她咬了咬下唇,紧盯着笔锋在自己面前写出了一个颇为陌生的“张”字。 是熟悉的柳体,祁隐誉的字体。 她盯着那个“张”愣怔出神,这时候她的手被握着写出了第二个字——子。 然后是意料之中的第三个字——纯。 呃,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自己三天以来没进步了……每次她不敢下笔的时候,都是祁隐誉握着她的手写,所以本质上在写字的其实是祁隐誉而不是她…… 她被握住手的时候,注意力很难集中到字上,更何况是被引导的一方。 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修长的手指能把她的小白爪子包起来,力道恰到好处,生怕捏疼了她一样。她或是不自觉地倾力感受手背上的触感,或是不自主地看着那只包裹住她手的那只手而非笔下的字,或者干脆整个人都因为被他半圈在怀里而愣怔出神。 有进步才怪。 他的呼吸轻轻地喷在她耳侧,胸膛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后背,两人的右手臂几乎重叠在一起,她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关注点放在字上。他教得很认真,但不知道她的心猿意马。他还在耐心地讲解每一个字的运笔,但她的思绪全然被他温热的呼吸吸引了。 到最后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神游天外,随即卸下自己的耐心,握着她的手,笔走龙蛇,以极快的速度一气呵成了三个字。 待张子纯反应过来以后,发现宣纸上多了三个字,加上之前的三个字。连起来是——张子纯,我爱你。 张子纯看着纸上一边是楷书一边是草书,一瞬间不知该如何出言应对。 还未来得及应对,她已经被翻转过来,按在了这张宣纸旁边。 张子纯后脑勺抵着桌面,侧头看见那六个字陡然在视野中变得狭窄扁平,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被债主大爷按在了……书桌上。 她原本以为书房这种地方又没沙发又没床,足够安全…… 他俯下身,她赌气地搂住他的脖子,先发制人,在无限放大的墨水的凌冽气息里,亲上了他的鼻骨。 “你到底在想什么?也太不专心了吧。”祁隐誉还没从老师的角色里脱离出来,对于他的笨学生先天不足后天走神气不打一处来。 “想你啊。”张子纯如实说道,眼睛里带着真挚又狡猾的光芒。 祁隐誉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用力地亲吻她。 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 在这个吻中她几乎都忘记自己半躺在书桌上,宣纸凌乱地铺在她身下,鼻端萦绕的是墨水的冷香和宣纸散发出的草叶气味。她第一次以这种方式和他亲近,觉得很新奇,又有些害羞。 那支蘸了墨的毛笔滴熘熘地滚下桌,发出啪嗒一声响。她贴合着他的嘴唇,含糊地表达有东西掉下去了。而后她发觉他把舌头伸进了她嘴里,她说不出话来了。随后他们谁也没有管那支笔。 她小心地微张着嘴,生怕自己的牙齿会咬伤他的舌头。 她双手捧在他后脑勺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再去想,似乎他们生来就该如此亲密无间一样,这种亲密越来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然与舒畅。 张子纯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她原本也不打算理会,就像他用那种方式让她不去理会那支落地的毛笔一样。 但手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锲而不捨地,直到祁隐誉不耐烦地抬起头。 张子纯还仰在书桌上闭着眼,没从祁隐誉的突然抽身中反应过来。她睁开眼的时候,脸色酡红得像偷喝了酒,眼神迷惑又单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祁隐誉捕捉到了她的意犹未尽,轻笑着低头飞快啄了一下她的嘴唇,被手机铃声打断的不愉快一扫而光。伸过手去,拿过了她的手机递给她。 第43页 张子纯从来电显示中得知这通电话是张德礼打来的,一秒惊醒,向祁隐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爸。” 电话接通。 “女儿,你猜怎么着?” 张子纯有些懵,大脑敏感的触觉神经还停留在刚刚深吻的缠绵中。 “我刚刚查到了,你被中文系录取了。恭喜你。” 张德礼简单说了几句,便扣了电话。 张子纯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消息而激动,还是因为张德礼刚刚说话的语气很温和而不是讽刺而感动,她扣了电话,下一秒飞扑进祁隐誉怀里,整个人都快挂在他身上了。 “你要恭喜我。”她搂着他的脖子说,眼里大放光彩。 又黏糊了一阵后,他们才开始收拾桌上一片混乱的笔墨纸砚。 张子纯捡起那支毛笔的时候,才发现上面的墨已经干涸,可想而知刚刚他们……有多久……久到墨都干掉。 那支笔掉下桌的时候,在张子纯白色的裙摆上溅起一道细长的墨迹。像是白宣纸上画了一道修竹,孤高冷清。 张子纯看着那道墨迹,看着自己裙子上的“画”,嘿嘿笑出声。 回家之后张子纯把裙子换下来,把它扔进盆里。 那道墨迹遇水融化,抽出或粗或细的黑色丝线,漂浮在透明的水中。 张德礼不久后也进家门了,手里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 “我给你买了笔和纸,哦,还有墨。”张德礼把那包东西塞给张子纯。“写个字给我看看吧。”他难得地一反往常的严肃与冷厉,包括告诉她那个消息的时候,更多的是祝福和对于她得偿所愿的满足。 张子纯小心地写下了“张子纯”三个字,每一笔都迟疑着,精雕细刻地笨拙地把笔画组合在一起,让笔下的字尽量舒展好看一些。 张德礼看了看,拍了拍她肩。“写得不错,以后肯定会越来越有进步的。” 张子纯心虚地想,大概以后越来越有进步的不是书法,而是吻技…… 但她在昏暖的檯灯光晕里,感觉到了久违的与爸爸的亲近。张子纯前所未有地觉得心安,似乎时间停在这一刻恰好。 ☆、插pter 23 录取结果出来以后的第二天,张子纯接到了一个自称她报考学校的学姐的电话。通话过后,学姐加了张子纯的qq,并且把她拉进了一个qq聊天群。 学姐说,她是负责对接张子纯宿舍的责任人,是中文系比她们高一届的学姐。 而后张子纯被自己的新室友拉进了另一个新的群里,群里加上她有六个人。 张子纯抱着手机窝在沙发上很久没动弹,张德礼下班回家的时候正看见张子纯对着手机嘿嘿傻笑。 “你在和谁聊天?”张德礼随口一问。 张子纯一边在新建的宿舍群里和其他五个素未谋面的新室友聊得很开心,一边很随意地如实相告。 谁知张德礼立马脸色铁青,冷冷地说:“她们是骗子,你是不是傻!” 张子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猛地抬起头来,当即反驳道:“不是!” 张德礼快步走到女儿跟前,一把抢过她的手机,翻看她的聊天记录。 张子纯对于张德礼这种不尊重她隐私的行为表示非常生气,当即从沙发上站起来抢手机。“我又不是傻子!学姐很耐心,还给我推荐了一些中文系要读的书。” 她很怕张德礼用她的手机回复什么难听刺耳的话,她可不想还没见到新室友,就给她们留下很不好的印象。 “你没看新闻上报导的吗?!那些诈骗团伙专门挑你这样没脑子的刚刚高考结束的骗!” “她们不是诈骗团伙!诈骗团伙能有这能耐给我推荐书目吗!她们一没要我钱,二没说给我安排什么酒店住宿,她们是我的新室友和要接我们的学姐!”张子纯对于父亲的极端的态度和对她的极度不尊重感到又心寒又震怒,一边吼着一边去抢手机。 张德礼一把按在女儿肩上,将她向沙发上一推。 张子纯没站稳,被大力地甩在沙发上。下一秒,被愤怒沖昏了头的张德礼将手里的手机摔在了沙发后的墙壁上。 手机打碎了客厅墙壁上“家和万事兴”的装裱书法的玻璃,碎片瞬间坠落成一阵锋利的雨,将被甩在沙发上的张子纯淹没。 张子纯完全懵了。 她前一秒只觉得后背撞在沙发靠垫上很酸痛,下一秒噼头盖脸地那些碎玻璃片或砸在她头上,或顺着她的身体滑到地上然后碎成更稀烂的玻璃渣。 张德礼也懵了。 他只是盛怒之下习惯性地将手里抓的东西扔出去发泄,谁料想那手机竟然砸碎了玻璃,玻璃碎落下来,正中张子纯。 他突然慌了,赶快俯下身来,想要小心地把女儿身上的那些玻璃碎片清理干净。 他的手刚刚碰到张子纯,张子纯不顾被割伤的危险,大力一挣。“你给我滚!滚啊!” 张德礼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拎住女儿睡裙的领口,将她从沙发上提起来,然后像是甩一个大型的布偶娃娃一样,又是狠狠一甩。 张子纯倒在一大片玻璃碎片碎渣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第二次把她撞在沙发上的张德礼。 第44页 “你他妈嫌我还没死是不是!”张子纯发出的声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张德礼这次彻底冷静下来,偃旗息鼓的眼神颓败又关心,后悔又无措。“子纯……”他试图把女儿从那堆碎片上小心地拉起来。 张子纯一把将他推开,自己也跟着摔在地上。张德礼茫然地看着女儿狼狈地在地上连滚带爬地拼命想要蹭到一个远离他的地方,他一时间没回味过来刚刚他干了什么。 张子纯勉强爬了几步,从地上站起来,一脚踢开摔落在地上的手机,手机撞在电视柜上,电池摔出来时又发出一声响。 她眼睫毛上落满了玻璃碎屑,伴随着眼睛的眨动随时有落入眼眶的危险。但她顾不了这么多,她一瞬间想去死的心都有了,根本不在意会不会眼瞎。 她把睡裙脱下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从衣橱里随便扯出一条裙子换上。她一边用手指梳着凌乱的头发,一边飞快地跑向大门。她胡乱地扎好头发后,拧开门疯了一样地冲出了家门。 “子纯!你要去哪里!”张德礼追出来。 “你他妈的给我滚!”张子纯边跑边撕心裂肺地拼尽全力大喊,声带震动间给了她一种断裂式的疼痛。 张子纯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有一辆公交,她想也不想地跳上车,就此甩掉张德礼。 她原本想找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她回头看看,张德礼已经被公交车甩在了后面。 “师傅,我忘带钱了,要不我在这里下吧。”张子纯试探性地对司机说。 司机边换挡边侧头看这个在投币口忸怩不安了一站路时间的女孩——她的裙子是歪的,头发乱得像一蓬草,脸上的泪痕干出了印记,刚刚说话的声音像是一尊呕哑嘲哳的破落钟的钟鸣。 司机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张子纯道了声谢后,从后门下了车。 这一站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她怕张德礼一会儿追到这里,想了想,便开始往祁隐誉家的方向跑,反正离这一站不远了。 她既没有手机,也没有钱,她刚刚疯了一样从家里冲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祁隐誉开门的时候,她一下子倾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 债主大爷不明所以地抱着怀里抖得停不下来的张子纯,安抚式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摸了他一手玻璃渣。 “这是……”祁隐誉发觉到了触感不对劲,还未待他开口询问,就已经被张子纯的吻堵住了嘴。 她边吻他,边推着他走。他茫然地随着她。 她把他推倒在沙发上,而后整个人伏在了他身上,拼劲全身的力气抱着他,用力的亲吻更像是在撕咬。 祁隐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张子纯一进门一句话都不说,直接把他推倒开始啃。她吮吻他嘴唇的时候,把他弄得很疼,像是一头野兽无情地撕咬猎物的残躯。她含住他舌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就要被她咬断了,她这次对于他的这些举动,一点也没有情人间的柔情蜜意,更像是一种粗暴的发泄。 她猛一口咬在他脖子上,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但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张子纯……” 还没等他说完,她又剥夺了他说话的机会,狠狠地把嘴唇碾在他嘴唇上,两人的牙齿磕在一起。 祁隐誉被压着,心里暗暗叫苦:难得这么主动,可是牙好疼…… 他很想问问她怎么了,可是她没给他发问的机会。 祁显荣目睹了沙发上的一切。张子纯像野兽一样,就快要把祁隐誉撕碎了,它没来由地害怕起来,“喵喵”叫了两声后就跑没影了。 张子纯发泄得累了,闭着眼睛倾倒在祁隐誉身上,脑袋靠着他的颈窝。祁隐誉感受到了她的头发触在他脸上时带给他的那种异样的刺痛感,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里面嶙嶙峋峋地嵌着些扎人的碎屑。 张子纯闭着眼睛,混沌地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去,通过刚刚激烈的亲吻与撕咬抵达了另一个世界。她脑海中浮现出张德礼的脸,身上滑过那种被玻璃碎片淋过的感觉。爸爸是为她好,怕她被骗,可他盛怒之下夺过她手机的时候,为什么她在他脸上看不到关切而只能看到愚蠢的千篇一律的愤怒神色,只能感受到他迫近时那种近乎杀气的汹涌怒意,澎湃恣肆,一瞬间把她淹死。 她的眼泪像浆糊一样,把眼睛糊得死死的,她也再没力气冲破这层桎梏,重新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由此获得新生。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把她翻转过来,轻轻压在了她身上。 祁隐誉见她消停了,抓住这个时机,小心翼翼地将伏在他身上的张子纯和自己调换了一下。要安抚她,当然要掌握主动权...... 张子纯感觉到他在吻她的眼睛,她睫毛上的玻璃渣一定刺痛了他的嘴唇。他毫不在意,无限温和地捧着她的脸,轻轻亲着她的泪痕和她红肿不堪的眼皮。 她感觉眼睛不再有那么沉重的桎梏,渐渐变得轻松舒适。她闭着眼,眼泪源源不断地涌流而出,他继续吻她的泪,又咸又湿。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睁眼的过程就像挣脱开了一层水膜,她知道那是她眼泪的积累。水膜破了,她重见天光。 第45页 她看见了他的脸,还有他关切爱惜的神色。“对……对不起……”她艰难地开口说话,在不久前声嘶力竭的怒骂中被撕扯过的声带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古怪。 “没关系。”祁隐誉摸了摸她的额头,尽管他刚刚被这头小野兽虐待得舌头发麻牙齿酸痛…… “别害怕。”他轻声说。抚慰式地轻吻她的额头、双眼、鼻尖、嘴唇。 她在他温和的抚慰中重新闭上眼,就像婴儿重新回到母体一般,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他吻一阵,停一阵,停下来抚摸她的额头,看着她充满浓郁忧伤的眼睛。她不想说她刚刚经历了什么,他很默契地不去询问,抱着她只是喃喃地说“别怕”。 “祁隐誉……”她艰难地用受伤的声带发音,带着某种类似杜鹃啼血的凄凉感。 “嗯?”他和她额头相抵。 “我怕死。我不想死……”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好像真的有一片玻璃锋芒尖利地划破了她的脖子,鲜血泼洒下来染红了她大半条白裙子,像是雪地里忽如一夜开满了映山红。 “你不会死。至少此时此刻你很安全。”祁隐誉亲吻她的嘴唇,注意到了她的嘴唇几乎已经没了血色。而后心疼地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中,搂紧她藉此给她以温暖和安稳。 她无声地哭泣,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住了,整个人死气沉沉。 “祁隐誉……” “嗯?” “亲亲我。”她的声音夹杂着哭腔,几不可闻地从他双臂圈出的小天地里闷闷地传出来。 他依言亲她。缓慢、耐心又温和地把吻落在她额上、脸上、唇上。 她像一个濒死的人,无力地蜷缩在暗处,得到了些甜蜜又苦涩的临终慰藉。又像童话里充满希望的公主,只要一个吻就可以从寒冬一样的沉眠中甦醒,推开窗户看见外面的大千世界、莺歌燕舞。 突然,她隔着裙子,敏感的大腿感受到了一种硬硬的触感。 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是一个正常成年男性的生理反应。在这种长时间的绵绵密密的吻中,所产生的理所应当的反应。 “祁隐誉……”她哑着嗓子,很艰难地把声音从声道里逼出来。 “嗯?” “你爱我吗?”她语气有些悽惶,想要确认一个答案。 “爱。”他回答说。脸紧紧贴着她脸上冰凉的泪。 “我感觉到……你的反应了……那种反应……”她直言不讳。 祁隐誉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应对,害羞或者是其他什么。却发觉她双臂突然紧紧地抱着他,不给他离开她身体的机会。 他听见她说:“沙发太窄了……我们去你房间……去你房间做吧……” 她受过伤的声带像一块破损的塑料纸,在风的吹拂下发出尖锐又苍白的震响。这种震响在他耳边又补充了一句:“做……做.爱……” 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空茫得像一片荒芜寥落的原野,无边无际。 ☆、插pter 24 祁隐誉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现在面对的是这样的局面——他面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他仰躺着,张子纯伏在他身上。这种零距离的皮肤接触让他突然感觉不适应,他感觉整个人都快爆炸了。 他清醒了一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缺失了刚刚的一块记忆,就像剧情突然按了快进,关键信息被跳过了。他记得他像刚刚她一进门的时候那样,完全丧失了主动权,被她边吻着,边轻推着走。她把他按在了他房间的床上。 她不停地吻他,问他爱不爱她。他被动地接受着,说,爱。 他看见她把半身长裙拽下来,一扬手,那条绣着小紫花的白色波西米亚半身裙飘然落地。 而后飞下床去的是她上半身穿的雪纺衫。她把头绳撸下来,随手掷在那一堆被遗弃的衣服上。 他躺在床上,她跪坐在他身边。他的感受具有世界上一切美感同时又兼具世界上一切罪恶。罪恶压制住了美感,只一秒,他就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一床夏凉被,包裹住了两具最原始且富有生命力的年轻身体。 来啊。他突然听见她在他耳边这样说。 他不敢动弹,觉得浑身僵硬又燥热,一种说不出来的无法解脱的感觉。 来啊。她又说。 怎么?他的应对已经毫无逻辑可言。 来吧。女孩对他说。 他没想到她会说得如此直白,也没想到看似很容易害羞的人却能把那种事情挂在嘴边,并且以像是邀请他吃一顿饭的轻松语气说出来。 她见他毫无反应,微微抬起身,看着他的眼睛。她忽然向他描述了初吻的感受。 那件事我幻想了很久。她说。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幻想,第一次被一个男孩亲吻会是什么感觉。但我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个吻我的人会是你。 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欣喜也没有失望。 你当时为什么会亲我?她问他。 他事后也回想过那一幕,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突然亲她,是情之所至?还是……大概还是一个饿死鬼面对一盘惦记了两年之久的菜的心理吧,他莫名觉得如果当时不亲她,似乎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了。 第46页 他如实相告。你怪我吗?他问。 她摇了摇头,重新俯下身,把脸贴在他颈边。 其实我当时睁眼看了看你,但后来我又把眼睛闭上了。她喃喃地说。我只是希望我盼望很久的事,不要太草率,也不要不愉快。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像是带了祈求。我还是个处,你不要嫌弃我。我只求你…… 这句话她说得声音很低,他只听到了几个断续的词,随即发觉自己陷入了更僵硬的处境。 她见他没反应,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还补充了一句。有些事情,我不会,你教了我,我才会。比如说亲吻。所以这次也一样,来吧…… 他一边克制着,一边很艰难地用已不太清醒的大脑组织语句。他说,这种事,我也不会…… 你说是本能,就像亲亲。她边说边吻他的脖子。 他被脖子上的刺激一激,第一反应是把她据为己有,第二反应是把她推到一个安全的区域去。她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就像一个不知死活的人逍遥自在地走在活火山口的边沿,火山一喷发,岩浆涌出来会把她融得连骨头渣都不剩。或是知道这样的危险,但是浑不在意,一副视死如归的孤勇又凄凉的样子。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 她的拇指轻抚过亲吻她的那两片嘴唇,抚过她亲吻过的鼻骨、抚过他的眼角眉梢。好像这些地方,都有她嘴唇走过的路迹。 她的眼泪滴到了他脸上,浓郁又凉薄的咸涩,在他鼻端蔓延开。 祁隐誉,你的出现很让我意外……她轻轻说着,尾音在亲吻他嘴唇的时候消融在唇瓣触碰的一瞬间。 她用舌头抵开他的牙关,随即两人的舌头像两条荒海中的游鱼,一前一后你追我赶,没有目的地,时间也没有尽头。 她的泪流到了他嘴里,一瞬间他觉得苦涩无比,两人像是在举行一场庄严又悲凉的仪式,通过这种方式来完成灵与肉的洗礼沉淀。 她吻累了,离开他的嘴唇。 祁隐誉,你知道吗?她的眼泪没有止息,源源不断地滴在他脸上,顺着他脸的轮廓四散滑落到他耳朵上、脖子上、胸膛上。 我爸爸经常打我,还骂我,用那种最脏最下流的话骂我,因为一些很小的事。她用手指轻轻刮去滴在他脸上的眼泪,但数量更为庞大的泪滴又滴下来,散落在她的指缝里,再次湿润了他的脸。 可是我觉得我不应该被那样骂……我觉得我比那些和好多男人厮混的女孩子要强得多,我只不过是考试没考好,或者一些小事没合他意……她说不下去了,埋首在他肩上,湿滑的泪水在他裸露的肩膀上晕开一片水渍。 所以我曾经真的想去做一些事,真的变得像他骂的那么脏,脏到骨头里。你的出现,对我来说,非常意外……在你出现之前,我觉得我很廉价,很低贱,很没有存在的价值……你出现之后,我才知道……即使我再脏再破再不值得留恋,都有人愿意把我当成宝贝…… 她低声絮语,时断时续地说了很久。最后怯懦着说出一句:我爱你。 他听到了那简单的一句表白,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好像一个朝圣者,终于听到了来自神灵的关乎信仰的箴言。 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她光滑嵴背上的笔直的嵴梁骨。他情不自禁地自上而下地沿着嵴梁骨的走向抚摸,少女的肌肤很柔和,骨头带有些坚韧的刚毅,一刚一柔结合在一起,让他在这种抚摸中得到了暂时的慰藉,得以继续压制那种冲动。 他摸到了嵴梁骨的最下端,不敢再往下,于是把手搭在了她后背上。 她光滑的后背上,有一道粗粝的凸起,像光滑水面上兀然凸起一块岩石。他好奇地摸了摸那道凸起,像一道刚刚结痂的伤。 你的背,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忽然想起了那个黑暗的下午,她被按在小松树林里,她的背狠狠地抵在一块石头上。她回家后把当时穿着的裙子用剪刀剪得稀烂,揉成一团扔进了小区垃圾箱。 伤口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她用镜子照过,就像她用剪刀在裙子上留下的痕迹。 她突然呜咽起来,喉咙里抵了一块石头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很想说出来那天她遭遇了什么,很想告诉他在他之前有人用凶狠又残厉的方式触碰过她。她呜呜地吐不出一个字,本心里的欲言又止似乎在阻止着她,不要把那些事告诉眼前的少年,告诉这个会温柔抚摸她嵴樑的少年。 不! 她可以讲爸爸是如何辱骂她,她今天是如何淋了一场玻璃雨随后又被摔在那堆碎玻璃上,但是她讲不出那天下午的小松树林。 她喉咙里发出痛苦的杂音,焦灼又绝望的眼神缥缈模糊地落在少年的目光里。她经历的,远远比她讲出来的要多,多得多。 她习惯性地用指甲去挠自己的身体,她在他面前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了四道毫不留情的抓痕,随即又去挠肩膀、胸部和肚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高风当时在她身体上留下的粗暴的触感消失,由此得到一种解脱和安慰。 他慌忙去抓她的手。 她挣脱开,边流泪边兀自挠,起身的时候夏凉被从身上滑下来。 第47页 她的身体上有无数的抓痕,旧的抓痕已经暗红,新抓出来的几道泛着鲜红的颜色。它们让人切实感受到这具身体承受的痛苦。他这次真实地看到了她的痛苦,承载在皮肤上又深入骨髓的难言的酸楚。 他从身侧抱住她,不让她继续抓自己。她被他紧紧抱着,兀自闭眼流泪,算是稍微消停了一会。 他看见了她背上的伤痕,却不敢再去问什么。大概是她爸爸给她留下的。他后悔刚刚多嘴,以至于她现在这么伤心。 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掀起落在床上的被子,把两具抱在一起的身体包裹起来。 两人跪在床上,抱在一起,身上披着被子。 她哭得有些脱力,想要坐下或者躺下。他轻轻扶着她,她挪动腿的时候,曾经被张德礼用一本《释迦摩尼传》砸出来的伤口赫然在目。 他捉住她的脚腕,盯着那个伤口,眉头深锁。 这他妈又是谁干的?他发出了一声怒吼,声音中的悲凉盖过了愤怒。 我爸。她漫不经心地说,随即向后卧倒,搂着他的脖子,顺势让他伏在了自己身上。 你亲亲我吧。她说。 他捧着她的脸,开始认真细緻地亲吻她。 他吻她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眼皮上青紫两色的细血管由于哭泣的原因变得明显。苍白的眼皮包裹着像枯败细枝一样的血管,让她在此刻透露出一种年轻的特有的关乎死的气息,没有衰老,而直接走向死亡的急转直下。这就是年轻的死气,比衰老的自然死气还要让人觉得心酸哀婉。 他一瞬间分不清那些泪,到底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她说,来吧。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种反应。 他已经开始浑身颤抖,他已经压抑到极限了。她是不会明白这种颤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真正地被珍惜了一次,有人愿意把她当做珍宝。 她不会明白,让一个处于兴奋状态的成年男性压制住他的冲动,是一件怎样困难的事。 他颤抖着跟她说,你……我十五岁的时候就很喜欢……非常喜欢……我……不能……人和畜生……有区别。 她被他如此痛苦的样子吓了一跳,躺在他身下忽然不敢动弹,似乎隐约意识到自己此事的错处。 他接着说,依然在颤抖。你记住我一句话。这个世界对男和女还是不公平的。一个男人,如果是处,也许别人会说,你怎么这么没用。一个女人,如果被得知不是处女,也许别人说的话会很刺耳。这就是现实……所以我不能……伤害你…… 他艰难地说完这些,最后用请求的语气说:把眼睛闭上。 她听了那些话,百感交集,依言把眼睛闭上。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胡乱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衣服,留下了一句:我去解决一下……顺便洗个澡…… 他钻出被子的时候让她把眼睛闭上,因为他忽然害怕她看见他的身体,那似乎意味着她直接看到了男性丑陋的欲望。 她伏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说的什么,他有些听不真切。他最害怕那个不该碰到她的部位接触到她柔软的肌肤,让她直接感受到一种他难以言说的突如其来的对自己身为男性的厌恶感。 那似乎成了他的原罪,身为男性的原罪。 就像曹雪芹借贾宝玉之口说的,泥做的骨肉与水做的骨肉。 这是他在床上混乱不堪的一小时,所想到的一些有点跳跃的东西。 他其实比她想的还要爱她。 就如同她日后意识到的,那两句“我爱你”的重量是不一样的。 ☆、插pter 25 下午17:30。 张素华提着一袋子资料回到家。今天是周五,她想早点回家,因而把一些没做完的活带回来了。她每到这个时候,都很急切地想要见到丈夫和女儿,想想接下来还有一个周末,因而她转动钥匙的时候心里格外雀跃。 家里光线很暗,丈夫和女儿好像都不在家。 张素华把那袋资料随手放在地上,边换拖鞋边叫他们的名字。 没人应声。 张素华有点纳闷,把换好的鞋摆整齐后,打开了客厅的灯。 她吓了一跳。 客厅墙壁上的装裱书法的玻璃碎了,碎片散了半张沙发。 “子纯。”没人应声。 “德礼?”依旧没人应声。 “张子纯!张德礼!”整个家里空荡荡的。 张素华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摸索着想要从包里掏手机打电话。 女儿的电话关机。 张素华拨通了张德礼的电话。 铃声突然冷不防地在屋里响起来,她在回身的一瞬间突然吓得叫出声。 客厅的灯光透进阒静无声的餐厅,她原本以为家里没有人,却突然在灯光的余亮中看见餐桌旁隐约坐着一个人。 她定定神,走到餐厅,把灯按亮。 “张德礼。”她把电话呼叫页面关掉,坐在他对面。 张德礼没理会妻子,兀自像石雕一样直挺挺地保持着一个凝定的姿势,坐在餐桌旁一言不发。 “张德礼!”张素华忍无可忍了,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解释。“张德礼!张子纯呢?客厅里那堆碎玻璃是怎么回事?她的手机为什么打不通?” 第48页 张德礼仍坐着发呆,好像没有听见妻子的话。 张素华冲进了厨房,“砰”得一声关上了推拉门。 厨房里传出了碗盘被掷在地上的破碎声,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张素华盛怒之下用尽全力关那道推拉门,门在撞击下向后反弹了一段距离,留下了一条缝。 张德礼木然地侧过头,从那条缝隙里看见了妻子现在的样子。他一瞬间几乎是惯性的,胸腔中的怒火又要被点燃,似乎他潜意识里认为,在这个家里,只有他有摔东西的权力。 但下一秒,愤怒的火星就被掐灭了,他依旧颓然地坐在餐桌旁边。 “我找了一下午,我没找到她。她的手机……被我摔坏了……”张素华听到这句话后,哭叫声渐息。 “你是不是又打她骂她了?”她坐在厨房的地上,背靠着碗柜,双肩在流泪的过程中抑制不住地抖动。 推拉门外许久没有回音。 张素华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一瞬间心里涌起了比以往任何一次更深更浓的恨意,她在某些方面非常恨自己的丈夫,也恨自己。 她忽然记起来大约三四年前的那次,她也是像今天一样,带着好心情回到家,想要快点见到丈夫和女儿。但一进门,女儿不知去向,只有一把菜刀,被扔在沙发上。她永远记得那把被扔在沙发上的菜刀,那么突兀,那么不合适。她不敢想像她回家之前女儿经历了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 所幸那次她的女儿没有受伤,不然她根本不知道以后她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女儿。 这次与上次一样,甚至比上次还要让她觉得害怕。上次是一把孤零零的菜刀,这次是一大堆碎玻璃,看着更心惊。 “她没有受伤吧……”张素华的声音颤抖着传出来。 张德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女儿有没有被玻璃划伤。 张素华再一次从张德礼的沉默中获知了答案。她瞥向了刀架上的几把菜刀,深吸几口气。她用了足够强大的意志,才把想要拿把菜刀冲出去和张德礼同归于尽的想法压下去。 她把视线从刀架上的几把菜刀上移开,无限悲凉地倚靠着碗橱。她想起了刚刚看到的“家和万事兴”的装裱书法,玻璃碎掉的时候划破了里面薄如蝉翼的宣纸。宣纸半黏连着,在缺口处摇摇欲坠。 家和万事兴。 多么讽刺啊。 这个家的和睦,就像那层薄薄的宣纸,轻易地就破碎了。 夫妻二人隔着一道推拉门,半晌无话。 “这次又是为什么?”张素华突然问。 张德礼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略去了一些会刺激到妻子情绪的情节,声音里透露着无限的疲惫。 “张德礼你简直有病!” 张德礼没有出言否认。 “你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跟她讲话!”张素华这句话不知说过多少遍,但是从来没有奏效。张德礼每次都是虚心认错,屡教不改。 “我们再出去找找她吧……”张素华浑身无力,手脚并用地狼狈爬起。 张德礼看着妻子几乎是从厨房爬出来的,不由得想起了女儿手脚并用拼命想要挣开他的那种模样。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失败的父亲。同时也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后——厨房里碎了一地白瓷碗片,与客厅的碎玻璃遥相呼应,更添讽刺。 张子纯在楼下看到了张素华的车,心里稍安。 “我妈回来了。”她嘴里咬着一块烤地瓜,含含糊糊地说。 祁隐誉看了一眼那辆车,随即看了看张子纯家的窗户——客厅和厨房都亮着灯。 “我在这里看着你上去。”他担心地看了一眼装作无所谓只顾吃烤地瓜的张子纯。 祁隐誉站在楼下,看着一层一层的声控灯随着张子纯上楼逐渐亮起又熄灭,最后楼道里传出了敲门声与一声关门的响动。 他盯着张子纯家透出来的灯光,定定地站着。 张子纯回来的正是时候,张德礼夫妇正准备出门找她。 她一进门,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堆碎玻璃片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啃烤地瓜。 张素华惊叫一声,赶紧过来拉张子纯的胳膊。 “你别找事!”张素华压低声音,厉声警告张子纯。“你想干什么?你还嫌你爸爆炸得不够是吗!” 张子纯挣开张素华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之大丝毫不顾及自己正坐在一堆碎玻璃片上。 “妈妈。”张子纯的声音很平静。“凭什么每次我和我爸有冲突,你都说让我‘别找事’,都让我顾及着我爸的感受来。” 张素华突然无话可说。 “在我爸眼里我就是个金刚不坏刀枪不入的神仙,碎玻璃算个屁,能伤到我吗?不然他今天怎么把我推到玻璃渣子里。” 母女二人的对话张德礼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故意的!”张德礼听到了女儿的描述,皱起了眉头。 张子纯没理他,继续对张素华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恨你……就像我恨我爸爸一样……”她第一次对张素华说“恨”,哽咽了几声,眼泪滚落到手里的烤地瓜上。 第49页 张素华愣了,而后也跟着呜咽起来。 “我爸爸打我骂我的时候,你怎么胆子那么小……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你就任他那么糟蹋我……我不要脸吗……”张子纯知道,张素华在她挨打挨骂的时候,会躲在隔壁。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她会冲过来拦着丈夫,但无果,随即又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张子纯很恨,为什么她不会保护她,为什么她要她顺着爸爸的意思。 “子纯,你先起来……”张素华哭着去拉张子纯。 “我不!”张子纯再次挣开。“正好这里有碎玻璃,我们全家一块死了算了!” “行,你要死,我们一块死了算了……”张素华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玻璃,哭着朝自己脖子上比划。 “妈妈!”张子纯惊叫一声去抢那块玻璃片。 张德礼在她之前把那块玻璃片从张素华手里抢下来,狠狠地在地上一摔,玻璃片瞬间变成碎渣。 “都闹够了吗?”张德礼本能地去捂手上划出来的伤口,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闹够了就扶你妈进屋!” 张子纯被妈妈的举动和爸爸的血吓懵了,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去扶张素华的胳膊。她泪流满面地抬起头,颤声问:“爸爸……你的手怎么样……” 张德礼没有回答,源源不断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裤子,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进屋,他想一个人待着。 张素华和张子纯母女俩颤颤地走向卧室。张素华边流泪边去拽女儿的裙子,试图把沾在上面的玻璃碎渣碎屑抖擞干净。 张子纯把门阖上。和妈妈坐在了床边。 “妈妈……你吃……”她把吃了一半,已经有些凉的烤地瓜举到张素华面前。 张素华尚在流泪,看着地瓜愣了一下。“妈妈不饿,你吃吧……”说话间带动着更多的眼泪涌出来。 “妈妈……”张子纯僵硬地咬下一口地瓜,含糊地开口,眼泪和鼻涕挂了一脸。“妈妈……我受了很多委屈……我不说,你不知道……” 高二高三的事……高风的事……这些她都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她觉得自己快被巨大的负能量压垮了,她刚刚甚至想,如果张德礼和张素华知道了她差点被xx的事,会不会觉得痛苦……尤其是张德礼,她甚至希望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反正他们父女二人,相互折磨惯了…… 但她没讲。 她不知道以后这些事她会不会向什么人详细地讲起。 “我知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张素华哽咽着说。“妈妈太懦弱了……妈妈太懦弱了……” 张子纯心里予以否定,她受过的委屈远比张素华知道的多,不仅仅来源于张德礼。 “你受的委屈,菩萨都会加倍偿还给你的!”张素华放声大哭,突然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再也不愿意松手。 你受的委屈,菩萨都会加倍偿还给你的。 张素华寄希望于自己信仰的一句话,张子纯无意中记在了心里。 ☆、插pter 26 一般的学生听到老师说,要请家长,会吓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恨不得分分钟拿一百块钱去大街上找个扫街大爷冒充自己老爸。 但林燕舒班里的学生,听到林燕舒说,要请家长,会高兴得找不着北,恨不得分分钟拿一百块钱带林老师去学校里最贵的食堂搓一顿。 林燕舒请家长,一般不是告状,被教育的也不是学生,而是家长。 她常常跟被请到办公室喝茶的“问题家长”说的一句话——宝贝儿已经这么棒棒了,你还想怎么样!嗯?你还想怎么样! 要不是看在他们是学生家长的份上,林燕舒说话可能还直白一些——你是不是有病!你想逼死你家孩子吗!他(她)是我宝贝儿!你怎么可以这样! 林燕舒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班主任”。 当林燕舒听说了张子纯那天的遭遇以后,职业病发作,当即咬牙切齿地要请张德礼“喝茶”。被张子纯好说歹说,撒娇打滚安抚了一小时,这事才作罢。 张子纯舒了一口气,千万不能让自己老爸被女神请“喝茶”,不然两个都是暴脾气的人,会分分钟槓起来的,画面太美,不敢想像。 而后她又想,如果自己老爸娶了一个林女神这样脾气的老婆,那离婚分家也是很现成的事。只有张素华那样的性子,在张德礼是这样脾气的情况下,才能把这个家黏合在一起。 张德礼没被请去“喝茶”,但从那件事以后,张子纯经常被林燕舒邀请去她家里。 有时候债主大爷也在,有时候他去上口语课,只有林燕舒和张子纯两个人。张子纯渐渐适应了和林燕舒单独相处。 她坐在书房里,看林燕舒书架上的书。 她看到张爱玲的《封锁》,里面对女主角吴翠远的外貌是这么描写的——她长得不难看,可是她那种美是一种模稜两可的,仿佛怕得罪了谁的美。 第50页 一种女人评价女人才有的挑剔语气。 张子纯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和吴翠远在外貌上有相似之处。但凡在外貌上夸她的,绝大多数都是三十岁开外的人,她很少听到同龄人对于她外貌的夸奖。她曾经在镜子里认真端详过自己的脸,说不出是哪里好看。现在看到《封锁》里的这句话,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和吴翠远一样,有着一种模稜两可的、怕是得罪了谁的浅淡的美,和年轻人所欣赏的锋芒毕露的美丽有一定的区别。 当女神偶然夸赞她的脸时,她脱口而出一句:嘿,喜欢我外貌的都是些有年纪的人。 林燕舒的嘴角抽了抽,甩下一句:我看你是不想吃午饭了。说话风格怎么跟祁隐誉越来越像! 张子纯为了自己的午饭,硬生生地把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说话风格跟你很像吗”咽下去。 她发觉自己跟林燕舒太随意了些,林燕舒的外貌总是让张子纯忘记她是一个和她妈妈一样年纪的长辈,而不是可以随意呛话的同龄人。 林燕舒意识到了张子纯又忽然对她尊重起来,撇了撇嘴。“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说话要朝气蓬勃一些。别那么拘着,我又不会吃掉你。” 张子纯乖巧应了。 饭后张子纯重新钻进书房,继续看《封锁》。 林燕舒探头问她:“怎么不去睡午觉?” 张子纯随意应了一句:“睡不着。” “你过来和我一起睡吧。”林燕舒扔下这句话,自顾自地打着哈欠向卧室走去。 张子纯如梦初醒,恨不得扇自己两下。 林燕舒说要她和她一起睡,就是真的要和她一起睡,不开玩笑。 张子纯咬了咬嘴唇,心一横,叫了林燕舒一声。 林燕舒的声音从主卧室里懒懒地传出来。 张子纯磨磨蹭蹭地进了主卧室,甩掉拖鞋爬上床,乖巧等待林女神给她分配一床新被子。 谁知林燕舒见她上来,很自然地一甩被角,就把她包进了被子里。然后下一秒,就把她搂进了自己怀里。 张子纯完全是处于懵逼状态。自己不就是随口说了句“睡不着”吗,现在怎么成了这种局势! 喂喂!她怎么感觉自己的腮正贴在女神胸前呢……自己老妈都没怎么这样搂过自己啊! 林女神自然不知道张子纯心里的抗拒和恐慌,自顾自地抱着她脑袋,很自然地把她的头绳撸下来。 张子纯满脑子都是女神的身材……还有体香……这觉更没法睡了…… “张子纯。”林燕舒的下巴抵在她头顶,说话的时候她感觉头皮一阵酥酥的感觉。 “嗯?”张子纯闷闷地回答一声,心想着怎么用一种不太失礼的方式从她怀里挣出来。 “你爸爸以前是不是也对你这么凶?”头皮上酥酥的感觉又来了。 “嗯。”依旧是闷闷的回答。 张子纯已经在女神若有若无的体香里晕晕乎乎了。 忽然她觉得有个柔软的触感贴在了她额头上。很快那种触感就消失了,头顶上又感受到了女神把下巴颏抵在上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神亲我了!张子纯反应过来后,先是打了个哆嗦,而后听见“嘶”的一声抽气,女神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磕到我下巴了,哼。” 张子纯从女神怀里抬起头,被女神轻轻压回去。“好好睡觉。” 张子纯僵了一下,随即赌气地往女神怀里拱了拱,像女儿跟妈妈撒娇一样。 女神轻轻拍了拍她头。 张子纯缩在女神怀里,像一只挣脱了猎人捕兽夹的受伤小动物,终于在经历了凄风苦雨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归宿。 林燕舒像妈妈一样。 她甚至在半梦半醒间想,如果林燕舒真的是她妈妈,那她一定不会忍受张德礼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她忽然有些可怜自己,也可怜自己的妈妈张素华。 祁隐誉回家的时候正看见林燕舒在教张子纯书法。 “你把我的学生教坏了。”祁隐誉看着张子纯越写越饱满的字,皱了皱眉头。 林燕舒对于他的嫌弃不甚在意。“张子纯现在是我女儿,你哪凉快哪待着。” 祁隐誉朝张子纯挑了挑眉,目光探究式地落在张子纯脸上,好像在审视她和女神签订了什么契约。 张子纯对上祁隐誉的视线,想起中午女神在她额头上的吻……她突然脸红了,低下头,继续描那个越写越胖的字。 祁隐誉盯着她脸上的红晕,再看看林燕舒。最后给了张子纯一个眼神:撩我可以,撩我妈不行! 张子纯的书法练习告一段落,林燕舒留在书房里开始她今日份的练习。她边给自己重新研墨,边跟张子纯说让她去冰箱里找酸奶喝。 张子纯盯着那瓶从冰箱里刚刚取出来的酸奶,正冒着冷气,她准备放一会再喝。 她正专注地端详着酸奶瓶上一滴一滴圆熘熘的水珠,滴在茶几上,形成一个个亮晶晶的小水洼。债主大爷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凑过了,鼻尖在她脸上拱了拱,这个动作让她马上联想到了猪拱白菜…… 第51页 然后又是亲密的接触,很自然而然地。 张子纯突然想起女神还在书房里练书法,她低声惊呼一声,把债主大爷推开。 祁隐誉皱了皱眉,而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揉了揉她发顶。 张子纯觉得有些尴尬,侧倚在沙发上,准备和祁隐誉说会话……总不能让女神再看见那天的场景吧……想到这里她的十根脚指头不自觉地蜷了蜷,低头正看见脚上一双带小兔子头的粉拖鞋。呃,这好像是女神特意为她买的拖鞋…… 谁知话题聊着聊着竟扯到了那天他们在房里的亲密…… 而后两人突然都沉默了。 半晌张子纯才说:“鱼。那天我想到了鱼。” 祁隐誉惊异于她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比喻,不自觉地把头别过去。张子纯发现他的耳朵又红了。 每次接收到这个讯号,她都有种要乘胜追击的冲动。她忽然一点也不觉得害羞,继续说那个关于鱼的比喻。 “舌头……像鱼。牙齿……就是大海里的礁石。”她边说,边观察祁隐誉的耳朵,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感觉。 祁隐誉意识到了她的心理,冷不防地按住了她的肩膀。 很久他才放开她。 “二十八颗牙。”他说。“你有二十八颗牙,是个正常人,不是只小怪兽。” 张子纯道高一尺,祁隐誉魔高一丈。 她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配上他脸上饕足满意的神情,她一瞬间才发觉自己道行不够只适合遁地…… “二十八块……小礁石。”他用上了她的比喻,她咬着嘴唇一拳打过去。 她气呼呼地凑过去,重复了一遍刚刚他的行为。 她用舌尖轻轻地舔他的牙齿,一颗两颗地数。 二十四……二十五…… 忽然她发觉他捣乱——用舌头干扰了她的数数进度。 二十几了来着…… 两条鱼亲密地缠在了一起,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数到了二十几。 “你可以重数一遍。”债主大爷满意地笑笑。 “嗷!我才不要!” 张子纯低头去拿茶几上的酸奶瓶,她的手很烫,脸也很烫。她需要喝一口凉凉的酸奶冷静一下…… 她刚拧开瓶盖,第一口还没喝到嘴里,就听见债主大爷在旁边说了一句:“酸奶味儿的。” 他边说,还边不经意地舔嘴唇。 张子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再被他多凑齐几种口味,他估计都能召唤神龙了。 她趁他没得逞,举着酸奶瓶嚎叫着冲进了有女神护体的书房。 女神潇洒地写下最后一笔悬针竖,抬起头来。“你脸咋那么红?” “酸酸酸酸酸奶太烫……”张子纯咽下第一口酸奶,睁眼说了句“大实话”。 她看着女神,满脑子都是“你有二十八颗牙”和“酸奶味儿的”。 ☆、插pter 27 张子纯的十八岁生日在八月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 她一大早就出门了,林燕舒过了约定时间三分钟才开着车出现在张子纯的视野里。 “你迟到了哦。”张子纯大言不惭地说,对于她以前迟到的那半小时,这三分钟有些微不足道。 林燕舒哼了一声。“拉倒吧。老娘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你一直不出来,我开着车围着你们小区门口大马路上的护栏转了三圈了。” 张子纯也分辨不清这是真相还是林燕舒的狡辩,她哦了一声,乖乖地等林燕舒给她系安全带。 她全程享受这种服务。今天她是寿星,她最大。 后来林燕舒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张子纯,她高兴得太早了。 林燕舒接上她直接把她拉到了这座城市唯一能称得上是音乐厅的“潮韵音乐厅”。 德国某交响乐团今天在这里有一场表演。林燕舒转动方向盘的时候跟张子纯说起了她们的目的地,全程眼睛闪光。“跟你讲,人家是贼厉害的乐团,一般来中国都去北上广深,难得咱们这种小地方他们能来一次。” 张子纯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在一个红绿灯口,林燕舒很郑重地再次确认那两张票安稳地躺在包包的夹层里。她抽出来,在张子纯面前晃了晃:“我老公单位发的。” 那两张票在张子纯面前一晃而过,顷刻间觉得女神破费花了血本的愧疚心理一扫而光。张子纯忍住了想要吐血的冲动。 不出所料地,张子纯在音乐厅里睡了一上午。只有当乐队进行到她曾经偶尔听过、对旋律还略有印象的《命运交响曲》的时候,她稍微清醒了一下下。《命运交响曲》一结束,她立马又睡死过去。 这还没完。终于那些在她听来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乐声戛然而止,听众陆续退场。林燕舒不见了。 张子纯像一只刚睡醒的迷途的羔羊,原地打转转,死活找不到眼里只有乐队没有羊的牧羊人。 果然……林燕舒去买了张像碟一样的东西,还在排队等着要签名…… 张子纯站在那里傻等,直到腿软,林燕舒才一蹦一跳地举着那张封皮上写满了德语签名的碟跑过来。唔,也许她今天才是寿星。张子纯心想。 第52页 没被女神发现她睡着了,这已经是件万幸的事,不然…… 作为一个音乐白痴,张子纯对于女神的这种为她庆祝生日的方式表示接受无能。 她这次坐回车里的时候,自觉地系好安全带,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么喜欢音乐,是不是受祁隐誉影响?” 不问还好,一问女神突然爆炸。 “what?你在逗我吗?我受他影响!老娘当年在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他小兔崽子还没生出来呢!” “你你你……”对于林燕舒的突然爆炸,张子纯气势陡然变弱。“你不是学中文的嘛……” “那是我研究生时候学的专业。现当代文学。本科我念的是音乐学院啊。”林燕舒一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一边转动车钥匙发动汽车。“祁隐誉现在和我是校友了。” 她忽然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一脸期待地仰起头来。“说不定他这次开学,我还能跟去看看,我毕业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 信息量略大,张子纯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慢慢消化。 “你以后啊。”林燕舒把车停稳熄火以后,张子纯才猛地从副驾驶上醒过来。“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和你爸爸之间的事情也好,别的什么不高兴的事也好,都可以来找我。我暑假很闲,有的是时间。” 林燕舒替张子纯按开安全带按钮,接着补充道。“祁隐誉,他不顶用。所以啊,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张子纯兴许是上午在音乐厅里没睡够,又或许是和林燕舒在一起待了大半天,又吃又逛没睡午觉,所以一上车她就睡过去了,直到车停在自家小区门口,她才恍恍惚惚地醒过来。 张子纯木木地应了一声,脑袋仍然昏昏沉沉的。 林燕舒揉了揉她头发,凑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张子纯对于女神这种表达亲密的方式表示不太适应,反射性地抖了一下。 “你磕到我鼻子了。”林燕舒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张子纯鼻子上推了一下。 张子纯成功地拥有了一个猪鼻子。 “猪鼻子”突然说:“你要真是我妈妈就好了。”随后又后悔冒失地说出这句话来,估计女神要接一句“等我儿砸娶了你我就是你妈妈了”。那也太尴尬了…… 林燕舒闻言后愣了愣,撤回了那根手指,张子纯的鼻子恢复了原样。“我的好多学生都这么说过。”林燕舒边说,边把驾驶座上方的遮光板放下来,对着上面的小镜子撑了撑眼角的皱纹。“但是祁隐誉不这么想。他恨不得没我这个妈。” 林女神边撑皱纹,边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忽然让张子纯觉得有些伤感。但下一秒,林燕舒大笑了起来。“你很有眼光。看上我当妈。”张子纯额头上又结结实实地印了一个亲亲,随即她就跳下了车。 这个妈,太热情了点…… 她刚跳下车,身后传来了喇叭声。张子纯回头看了看,是张素华开着车下班回来了。 张素华看见了女儿,按喇叭示意她上车。 张子纯朝林燕舒最后挥了挥手,随即钻进了张素华的车里。 “今天玩得开心吗?和林老师。”张子纯听出了妈妈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带着上了一天班的疲惫,与林燕舒暑假闲在家里浑身活力满满大不一样。 “嗯。挺开心的。”张子纯简单地应了一句,回头看了一眼,林燕舒的车已经开走了。她忽然心里有了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总觉得自己刚刚突然对林燕舒说那样的话,是对自己妈妈的一种背叛。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痛恨自己妈妈的软弱与顺受。 一个母亲,到底软弱到什么程度,才会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打被骂,一点尊严都没有地在她面前用祈求的眼神看她,她都一言不发。 到底要软弱到什么程度,才能把身为女人的自内而外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母性,给强压下去。 但她不敢,也不忍心用这样的话质问自己的妈妈。她明明和林燕舒一样的年纪,但林燕舒看上去至少比她年轻十岁。 从小区门口开到居民楼下的这个过程,母女俩都很沉默。 “生日快乐。”车停稳后,张素华小声说。边说着,边探过身去,费力地从副驾驶座上的一大包资料中,掏出一个被压变形的盒子。 盒子里装着一块巴掌大的奶油蛋糕,顶端装饰用的樱桃和薄荷叶在挤压中随着奶油一起糊在了透明的塑料盒上。 张子纯接过塑料盒,看着里面像雪崩的狼藉场面,咬了咬嘴唇。 “被我压坏了。”张素华语气里含有歉意。 张子纯低着头,使劲摇了摇头。 “妈妈我帮你提吧。”下车的时候,张子纯想要帮张素华提那一大包资料。 张素华用手臂挡了一下,摇了摇头。“太沉了。不用。你拿好你的蛋糕就行。” 张子纯没再去抢,默默地捧着小蛋糕的盒子,跟在张素华身后,一阶一阶地上楼。 张素华的手指被袋子勒得发紫,上楼过程中由于袋子太沉走得有些艰难,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整个身子都往一边倾斜。 第53页 张子纯突然觉得分外心酸,为自己,也为张素华。 家给她的永远是冷清又肃穆的感觉,白天里和林燕舒的相处,让她觉得恍如隔世,就如同通过一个奇异的通道,进入了一个有别于现实的异世界。交响乐的管弦呕哑,是在给她庆祝生日。林燕舒落在她额头上的吻,同时给予了她最美好的祝福。 但那一切都像是假的。 每当她回到家的时候,都觉得那是假的,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 今天是她的生日,家里没有管弦呕哑,没有欢声笑语,甚至没有亮灯。整个家的光线都很暗,好像她高考考坏掉以后,家里就再也没有很雀跃的气氛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都变成了她想逃离的梦魇。 张子纯坐下来,开始小剥蛋糕的包装,奶油已经在高温天气里融化得软塌塌的,吃在嘴里有种泡沫一样的虚无感。 张素华看了看冰箱里的菜,问她想吃什么。张子纯咬着塑料叉子,随意地回应一句。 张德礼回家的时候,张素华正在做饭,张子纯的蛋糕吃得差不多了。 他习惯性地皱眉头,目光扫过正在用塑料叉刮奶油的张子纯。 “你吃这个一会还要不要吃饭?”张德礼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严肃冰冷。 张子纯低头把刮下来的奶油堆成一个小兔子形状,随意地说了一句:“我妈买的。” 这句话有以邻为壑、祸水东引的感觉,随即张子纯赶在张德礼把注意力转移到张素华身上之前,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爸爸。今天我过生日。” 她竟然渴望得到一句张德礼的祝福。 然而他的反应让她失望,他根本忘记了这件事,甚至在她提到以后也没有太过重视。他只是问了句:“快开学了,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张子纯默然。 “你的新银行卡去办了吗?” 张子纯依然不说话。 她低头继续刮奶油,把它们堆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她的十八岁,一点也不开心。 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如同那些千篇一律的日夜,一如既往地让她感觉到了强有力的失落感。 她突然前所未有地想要离开家。 ☆、插pter 28 张子纯坐上了去学校的火车,一路上她都侧着头,有意无意地看着车窗外闪过的风景。火车跑了一上午,才刚刚出省。她估摸着要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才能到达杭州。 张德礼坐在她身边,父女两人一上午几乎没说一句话。 到了午餐时间,张德礼才拍拍女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说:“你去餐厅那节车厢,去吃饭吧。”随即塞给女儿一张红彤彤的一百块。 “不去……不饿……”张子纯显然对又贵又难吃的火车套餐盒饭提不起兴致。 “现在就去!”张德礼的语气又强硬了些,把那张新崭崭的一百块强行塞进女儿手里。钱是新钱,捲成一卷塞进指缝里的时候,硌得张子纯手疼。 她站起身来,依张德礼所言向餐车的方向走。张德礼是个发脾气不分场合的人,她实在是不希望他在一节密闭的车厢里对她大发脾气,然后她要接受其他乘客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眼光。 张子纯买了一份盒饭,花去五十块,然后收好找回来的五十,坐在餐桌旁边等。 端上来的盒饭比张子纯想像得还要难吃,从卖相上看就让人非常没有胃口。大概就是一些速食加热包,盖在米饭上,放进微波炉里转了几圈而已。等列车员小姐姐把汤端上来的时候,张子纯又惊了一下——一个塑料碗里,装着一块蔬菜干,小姐姐提着热水壶,把水加进去,蔬菜干立马化成几片稀疏的菜叶,漂浮在热水冲出的漩涡中,一圈一圈地转起来。 张子纯在吃那份超难吃的盒饭前,决定先喝口汤。 嗯……经鑑定……还不如超市里卖的速溶蔬菜汤好喝…… 张子纯吃得很艰难,一顿饭磨磨蹭蹭地吃了大半个小时,主要是……太难以下咽了。 终于像完成任务一样把盒饭吃完了,张子纯如释重负,并没有饱的满足感,有的只是完成任务的解脱感。 列车员小姐姐把空盒饭的包装撤下去,但张子纯却没打算马上回到车厢里去。吃午饭是个很好的能离张德礼远一些的时机,她不想这么快就回去。 她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边,透过桌上花瓶里插着的干花的花枝,看着窗外飞快闪现出来又飞快消失的田野,还有几户稀落的民居,白墙黑顶,是安徽最传统的老式民居。她由此判断,现在已经到了安徽境内。 来这节车厢里吃饭的人很少,绝大多数乘客都以自带的泡面和水果凑合一顿,只有张子纯这种“人傻钱多”的才会来吃这种又贵又难吃的盒饭。或者说,只有张德礼这样“人傻钱多”的人才会逼女儿来这里吃饭。 张子纯坐在餐桌前,支着脑袋看着窗外飞快晃过的白墙黑顶的小房子。这节车厢里没怎么有人来,只有几个乘务员默默地在柜檯后面各忙各的。张子纯难得清静地赖在这里不走。 她的学校在南方,开学比北方的学校晚。 祁隐誉不一样,她生日刚过没几天,他就开学了。等她还在家里拖拖拉拉地列清单收拾东西的时候,祁隐誉已经开始向她汇报新学校的情况了。 第54页 他说,北京……还行吧,就那样。我妈非要跟着我来,说要看母校……她开学第一天就把我的新室友吓了个半死……嗯,还有,专业课第一名在我们宿舍,是个小白脸……还是特招女生喜欢的那种小白脸……一群女生围在我们宿舍门口像看猴子一样。 他随意地拣了几件事向张子纯汇报。 张子纯一下子捕捉到了重点——那个小白脸……啊不,那个专业课第一的帅哥,你有照片没?给我拍一个发来看看。(星星眼jpg.) 祁隐誉只回了简短的两个字:没有! 然后就遁了。 随后几天张子纯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行李。而后今天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手机被摔坏以后,张德礼又给她买了个新的。坏掉的旧手机她留作收藏,放进了书桌抽屉里。她和债主大爷的为数不多的几张合照还偏偏都在里面……她此刻在餐桌前翻了翻新手机里寥寥无几的照片——还都是她上火车以后拍的窗外的风景,愈发提不起兴致。对于她接下去要面临的一切,一个全新的她原本期盼很久的世界,她提不起兴致。 像很多即将要异地的情侣一样,她和债主大爷待在一起的最后几天几乎什么事情也没做,除了……亲亲抱抱举高高…… 呃,准确地说,除了举高高……她现在还带着高三时候余留下来的圆润体型,债主大爷根本举不起来……她超圆的…… 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抱着祁显荣在旁边坐着看他忙上忙下。她开学晚,一副不着急收拾的悠闲样。 我以前听韩哥叫你“纯子”。他一边叠衣服,一边满脸戏嚯地扭头看她。这是你的小名吗? 张子纯朝他翻了个白眼,纠正他的读音。那个“子”,不要念轻声,要念第三声。 那,那这样读起来像个日本女孩的名字啊。纯子。他抑扬顿挫饶有兴致地读她的黑历史。 我姥姥,喜欢《排球女将》里的小鹿纯子,所以,把我的名字颠倒过来,叫我“纯子”。逐渐地大家都这么叫了……后来就发展成一个像小名一样的诡异存在了。她难得地耐心解释自己和“纯子”的渊源。 就像你以前叫……锦书。她终于牵扯到了他的黑历史,锦书锦书地叫了好多声,幸灾乐祸地脑补出当年小小只的债主大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表明要改名的决心。 果然“锦书”一出口债主大爷的脸色变得像他的黑历史一样黑。他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一堆东西,凑过来亲了亲她额头,随即把她习惯性地往床上一按。 祁显荣在整个过程中发出了惨烈的“喵喵”声,拼命扭动着小身子,从祁隐誉身子底下钻出来。钻出来以后很生气地比划了一个要抓他的动作,然后才发现祁隐誉根本没鸟它。只有张子纯仰躺在床上,侧头给了它一个同情的眼神。 可怜的祁显荣刚刚被祁隐誉完全无视,他压在张子纯身上的时候,张子纯怀里抱着的祁显荣小朋友被夹在了两人中间。现在它终于拼命挤出来,半卧在床上得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用一双猫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祁显荣还是个年龄只有个位数的小朋友啊,我们不要让它看到这些。张子纯对于祁隐誉接吻必要压人的坏习惯表示抗议,拿祁显荣当挡箭牌。 祁显荣瞪着一双无害的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他们。 祁显荣丝毫不记仇——前一秒被祁隐誉误伤,像三明治最中间的那层芝士一样,被夹在中间,非常惨烈地挣脱出来,下一秒一边顺毛舔爪子,一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纯子。他又这样叫了她一声。 嗯。她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应了一声。随即她亲了亲他的喉结。 他觉得有些痒,但很快适应了。 纯子纯子纯子。 他叫她“纯子”的时候,喉结轻轻震动,她的嘴唇感受到了,心里升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一时间都分不清,那几声“纯子”,是用耳朵听到的,还是用嘴唇感受到的。 她把下巴颏抵在他胸前,看着他喉结的位置,觉得很新奇,又贴上去亲了亲。 纯子。 她又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喉结的震动。 最后她亲了亲他的下巴,笑眯眯地把他的肚子当枕头躺上去。 这个举动似乎冒犯到了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祁显荣,它停止舔爪子,凶巴巴地凑过来对张子纯比划了比划,想要扞卫自己的领地——那明明是它睡午觉的地方,哼! 面对祁显荣的威胁,张子纯还没做出任何应对,祁隐誉已经用一只手拽了一下它的尾巴,捎带着打了一下它的屁股。祁显荣喵喵地叫着跳下床,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样飞奔出这间卧室。 张子纯此刻愣愣地看着窗外,眼前突然浮现出祁显荣夹着尾巴跑掉的那一幕,以及当时他叫自己“纯子”的时候,在她嘴唇上留下的那种轻微的震动。 直到张德礼来餐车找她。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这里待太久了。 “你吃完饭了吗?”张德礼敲了敲餐桌,惊醒了发呆的张子纯。 “嗯。”张子纯慌乱地应了一声。赶忙把刚刚想的事情赶出脑袋,慢吞吞地跟张德礼回到原先的车厢。 第55页 已经下午三点了。 “爸爸。你吃饭了吗?”张子纯看着车窗外的那一侧,低声问了一句。 张德礼半晌没应声。 她回过头看向张德礼的那一侧。张德礼注意到了女儿的目光和询问,皱着眉头,低头看着火车上的杂志。“我不饿。” 张子纯没再多问,重新把头转向车窗的一侧。 白壁黑顶的民居已经不再出现,窗外稀稀落落地出现了水田。有农人赤脚在水中劳作,水面上飞起几只像白鹭一样的鸟。 张子纯几乎把脸贴在了车窗上,好奇地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水田。 这就是传说中的水田吗? 作为一个从来没离开过北方的正宗北方人,她只在地理书上见过南方的水田。 窗外的水田映着天上时浓时淡的云,落在张子纯眼中。这是这趟旅途中第一件让她眼前一亮的事物。 她回头看看张德礼。“爸爸,水田!” 张德礼把目光暂时从火车刊物上挪下来,随意地向窗外一扫,“嗯”了一声,没有做过多的评价。 一个多小时后,火车到达了杭州站。 这是张子纯第一次到南方,她以新奇的目光打量着车站里的那些南方人,听着他们异于北方发音的口音。她好几次兴奋地想和张德礼说什么,但最后把话都咽回了肚子里。最后乖乖地拎着行李,跟在张德礼身后准备出站。 ☆、插pter 29 张子纯自认为自己对南方的适应速度还是很快的。直到…… 军训一过,九月中旬她穿了一件长款过膝的白色风衣,头上顶一顶深红色小圆帽。室友施函提醒过她几次——美人儿,我们这儿不是你们北方啊喂…… 施函是个白白软软的标准南方妹子,家在温州,离杭州很近,对这里的气候比张子纯了解多了。对于张子纯九月中旬就穿上风衣的自杀行为,她表示大不能理解。 张子纯朝施函翻了个白眼——反正我在我们家那里一到这个时候都是这么穿的!我怕冷,你是想冻死我吗! 杭州后来用实际行动给张子纯上了一课——大约一个星期后,混在一群依然短袖短裤的妹子中间的“风衣怪”张子纯,一整个后背都起满了痱子。又痒又刺痛的感觉让她分分钟脱下了风衣,准备把它压箱底。 施函不计前嫌地告诉她学校超市里有卖痱子粉的。 张子纯捧着一盒痱子粉回宿舍的时候,后背上的灼烧感让她突然怀念那个生她养她的北方小城,至少四季是分明的,不像南方,一天之内四季能随机切换。 她换上睡衣,而后把吊带睡衣的两根带拎到肩膀以下。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睡衣顺势滑到腰际。 “天呢!”施函、陈澄、姚清子三个人面对上半身光光的张子纯,齐刷刷地捂住了眼睛。 “张子纯!” 张子纯正在拆痱子粉的包装,面对她们三个水灵灵的浙江妹子,有种自己被当成了流氓的感觉。 “你们咋了?” “你怎么在我们面前脱衣服!” 张子纯一脸无辜加不解。“我以前上高中的时候,在宿舍里都是这样脱衣服啊……”张子纯第一次见识到南方姑娘的矜持,呃,大概在她们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北方大汉吧…… “反正都是女的。你有的东西我也有,你没有的东西我也没有,有什么不能看的。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以后这样的时候还多着呢。”张子纯不以为意,把痱子粉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上次起痱子大概是……没上小学的时候吧,距今也有十几年了,很久没接触痱子粉了,觉得有点新奇。 三人惊呆了,张子纯这个北方糙爷们儿,不光行为直接,说话也这么直接…… “你们俩说是不是啊。”张子纯朝柳余杭和杨汐末抛了抛媚眼,试图把她们两个北方人拉到同一战线,藉以证明自己不是个“北方流氓”。 柳余杭和杨汐末很默契地截住了张子纯的媚眼。“我们那边……没有啊。”她们对张子纯家乡的彪悍民风致敬了一下下。 张子纯感受到了五双眼睛,用看流氓的眼神看着她。气氛怎么突然有点尴尬呢…… “喂,我在北方可是算软妹的!是你们太软太矜持了!好啦好啦,过来个人,帮我涂涂背,我自己够不着。”张子纯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们。 五人默契地避之不及,频频向后退。随即五人相互推搡一番,最后柳余杭被推出来,负责给张子纯涂背。 柳余杭颤颤巍巍地拿过那盒痱子粉,然后哆哆嗦嗦地用那块小粉扑一样的东西蘸了蘸粉,轻轻地涂在张子纯背上。 “就这个feel倍爽。”痱子粉涂上去立竿见影,很大程度地缓解了张子纯背上的刺痛感,她一边哼哼着一边扭身子。 柳余杭面对面前突然自顾自地扭起来的张子纯,更加手足无措。 张子纯意识到了她的停顿,回过头来,又朝她抛了个媚眼。“用力啊。干嘛那么小心翼翼的。” 柳余杭按住张子纯的肩膀,飞快地把她的身子转过去,拒绝看她胸前的一片白花花。脸上的神色写满了“同为北方人,相煎何太急”。 第56页 张子纯皱了皱眉头,反手抹了一把背上的痱子粉,又回过头来。“施函,我把余杭吓着了,你来吧。” 柳余杭像是得了免死金牌一样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闪到一边去了。被叫到的施函像是受了什么重刑一样,艰难地挪着步子蹭过去,接过了余杭手中的痱子粉。 “你们北方……都这样吗……”陈澄和姚清子对刑场上的施函行注目礼。 “啊,你不要对我们北方有什么误解……”柳余杭澄清道。 “不过她皮肤好好啊,北方人皮肤这么好,和我想像的不一样。”姚清子小声说。 张子纯毫不谦虚地说:“对对对,我还是我们家乡最黑的呢。” 纯良的南方小仙女们信了她的鬼话,并遐想了一下未来嫁到北方。 “子纯……你的背,这里是怎么了……”正在给张子纯涂痱子粉的施函顿了一下,询问起张子纯背上的那道伤口。 “嗯……”张子纯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瞬间有种翻江倒海的反胃噁心的感觉。 她又想起了那天下午的小松树林。她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连衣裙衣料,抵在那块凸起的棱形石头上,当时并不觉得疼,事后越来越疼,越想越疼。 “是我在家的时候……下楼梯……摔的……”她随便编了个负伤理由,应付过去。 “还疼吗?”施函试探地问。“要不我避开这个地方涂。” “没事,已经不疼了,盖过去也没关系。”张子纯在提到背上那道伤口之后,情绪渐渐沉下来,只是默默地让施函替她涂背,不再乱向室友抛媚眼。 “还……很明显吗?”张子纯突然问。 “什么?” “那个伤。” “不明显了。”施函宽慰了两句后,用手机给张子纯涂满痱子粉的后背拍了张照,拿给她看。“你看。” 张子纯把伤口的位置放大了看,在痱子粉的遮掩下,只有微微的一道与整片后背有所不同的细长区域,还需仔细看才能看出来。 “其实没涂粉之前,它看起来就已经不是很明显了,好好注意点,应该不会留下疤。” 涂完粉后,张子纯把吊带重新拉到肩膀上。心里想着背上那道伤,爬上床之后侧躺下,蜷缩成一团,眼神缥缈地落在凉蓆的竹条上,觉得浑身无力。 她打开qq,想跟债主大爷汇报汇报。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糊成一团浆糊,不太清醒地编辑着消息。最后等她反应过来时,那条消息已经发出去了。 她赶忙撤回。 对方半天没有回信。 她不能把高风那件事告诉祁隐誉……不知道是因为不敢开口,还是因为不忍心……她嵴梁骨上还有当时他手指划过的触感,又痒又温和的触感,现在被刺痒的痱子和香扑扑的痱子粉掩盖了。 她向他汇报了一些其他的事,比如说九月了这里还在铺凉蓆,南方姑娘都很矜持,她来到这里以后不听室友好言相劝结果起了一身痱子之类的。 最后她思考了很久,想了想措辞。发了最后一条消息——你会一直像现在一样喜欢我,保护我,对吗? 他们的空闲时间重合的很少,一直到傍晚的时候,祁隐誉才回复了一句:当然。 张子纯看着那两个字,截了个屏。 最后她盯着他回复消息的时间看了很久,说明他没看见那条撤回的消息。她松了口气,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近期有关于颱风的预警,施函、陈澄、姚清子三人表示习以为常。反正中国东南沿海这几个省,广东啦,福建啦,浙江啦,是颱风最喜欢去的地方。 柳余杭、杨汐末和张子纯三个北方妞儿则表现出了绝对的兴奋和新奇,尤其是柳余杭。“南方三人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满眼放光的柳余杭。“姐姐这是自然灾害,了解一下,和流星雨这种玩意儿是有本质区别的,谢谢。” 南方空气潮湿,经常有传说中的“对流雨”。具体表现为一股小小的潮湿空气上升之后,就能成云致雨。下个三五分钟,就结束了。这着实惊到了张子纯。 下午第一节课,张子纯和柳余杭匆匆从宿舍出来,赶去上课。走到半路,突然开始下雨,雨不大,但是足以湿透衣服。 她们在回去拿伞面临迟到危险和冒雨继续走到教学楼两者之间选择了后者。 刚到教学楼,云收雨歇。整场雨下了也就十分钟,刚刚好赶在她们在路上的时候,把她们淋湿。面对南方短小又无常的雨,张子纯和柳余杭两个北方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南方气候的恶意……不,对张子纯来说应该是第二次了。第一次她起了痱子…… “以后在这边,要天天带伞,随时在书包里装一把。”陈澄面对湿淋淋的两人,挪出了为她们占的位置,顺带提醒了她们一句。 张子纯筋疲力尽地坐下,骂了几句。“大爷的。我以前在北方,我们那边的雨下得可正经了,天气预报会报导,我妈会提醒我拿伞。一下一整天或者半天,不带间断的。这又算是什么!” 第57页 “南方的雨,天气预报是没法预料的。”姚清子拆开一包纸巾,抽了几张给湿淋淋的张子纯和柳余杭。 张子纯谢过,用纸巾拧了拧湿湿的头发,忽然对以前只在地理课本里见识过的“对流雨”有了前所未有的阴影。 晚上到了熄灯的时间,忽然狂风大作。 中文系大一新生的宿舍楼随着风声激荡起一阵阵尖叫和欢呼声。中文系绝大多数都是女生,一时间,风声、雨声、女孩子的尖叫声、手机相机的快门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狂欢气氛。 “在外面瞎嚷嚷的都是北方人吧。”陈澄躺在床上翻了个白眼。 施函和姚清子默认了她的观点。因为此时宿舍里只剩下她们“南方三人组”了,柳余杭,杨汐末还有张子纯,她们三个从噼下第一道雷的那一瞬间起,就争先恐后地尖叫着跑去阳台吹风。 颱风登陆在了福建,浙江受到了波及,风雨大作。 张子纯、柳余杭、杨汐末三人站在宿舍阳台上,雨点斜飞进来,裹挟风势颇有力道地打在她们脸上,身上。狂风呼啸的声音夹杂着宿舍楼前的树木被吹动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风把她们的头发吹得向后飞,她们尖叫着,异常兴奋地挥舞双臂,又蹦又跳。 在室内的“南方三人组”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那三个北方人该不会是傻子吧”。 最后施函弱弱开口:“呃……咱们的阳台是露天的,太危险了,我们去把她们拉回来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陈澄和姚清子认同,三人一同下床,一人拉一个,把“北方三人组”硬拉进屋里的安全地带。 “北方三人组”意犹未尽,十分不情愿地被拉进来,而后对视上“南方三人组”的鄙视眼神。 “哼,你们见了雪,也会像我们今天见颱风一样兴奋的!”面对鄙视,张子纯当即怼了一句。 “对啊,这是我们人生中第一次见颱风,觉得很新鲜嘛。”柳余杭撅了撅嘴,也附和了一句。 “唉,对了。”姚清子稍微收敛了一下鄙视的眼神,问道:“你们北方下雪,会撑伞吗?” “哈哈哈哈哈哈,当然不撑啊!你是不是傻!下雪撑伞的一看就知道是南方人。” 而后又是一阵互掐。 最后大家各归各位地爬上床,几句“晚安”过后,宿舍沉寂下来。室外依然风声大作,树叶震响。 临睡前张子纯给祁隐誉发了一个小视频,是她刚刚在阳台上录的。 祁隐誉很快地回复一句:吵死了,你叫得这么大声,我耳朵都快聋了。 张子纯气呼呼地看了看那条回复,随即关机。很遗憾债主大爷不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她的兴奋。 在一夜的风雨声里,她莫名睡得很沉。 ☆、插pter 30 张子纯按掉闹钟,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门外依然风雨声大作,势头不比昨晚弱。 “停课了。年级事件通知群里说的。接着睡吧。”不知道是谁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张子纯猛然清醒,抓过手机打开事件通知群。 确实停课了。 她强撑着给祁隐誉发了一条:颱风,我们停课一天。 然后头一歪,又睡过去了。 大概又睡了一个小时,她们才陆陆续续地醒来。 张子纯她们仨昨晚的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大家翻了翻课表,发现今天是课最少的一天,只有一节书法课。 “哇,为啥不是停周一或者周二的课,全天满课,偏偏停的是今天的课。” “唉,我们都是被大自然掐在手里的小竹鼠啊。”施函看着微博上晒出来的有关这次颱风的小视频和照片,一脸忧愁地说。 “这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颱风。”姚清子调出微博上的一段小视频,给“北方三人组”看。随即又在相册里挑了几张照片,给她们展示。“这是我家。来颱风的时候一楼都会被淹成这样。” “北方三人组”被震慑住。柳余杭彻底把颱风和流星雨分开了。 九点多祁隐誉回复了。在张子纯意料之中地,他表达了一丝丝羡慕。 但还有意料之外的。 债主大爷:刚刚我们上课,刚下课。上的是毛概,我……我睡过去了…… 张子纯:你上课睡过去,这不很正常么…… 债主大爷:呃,情况有点复杂……(尴尬jpg.) 张子纯:咋了? 债主大爷:跟你说我现在是我们班学委你信吗……(不想承认jpg.) 张子纯把这句话反覆看了几遍,确认没看错之后,不可置信地给债主大爷回了一句:卧槽,你当学委?!你们班期末估计要集体挂科吧! 债主大爷:我也不乐意啊……我是被我们班长坑了的…… 张子纯:简直刷新我世界观,你到音乐学院里居然还能混上个学委当。 债主大爷:刚刚我睡着了,我们班同学看我睡了,都说“既然学委睡了,那我们也睡吧”,然后我们班……睡了一片……你自己脑补一下那个画面和我们毛概老师的脸色吧。这应该属于精神绑架范畴吧…… 第58页 祁隐誉莫名得到了一个全世界最不适合他的职务,张子纯坐壁上观,幸灾乐祸。 颱风过后,一切归于平静。 张子纯她们迎来了第一节正儿八经的书法课。 债主大爷的对话框里弹出一句:呦呵,中文系居然还开书法课。 张子纯把瓶装的墨水倒进小盘子里,尽量不让手上的墨水沾到屏幕。 张子纯:有啊。据说这门课期末还要考试呢。 债主大爷:你可能会挂。(沉痛脸jpg.) 张子纯:限你两秒钟撤回。 债主大爷:(对方撤回一条消息) 张子纯:你现在没课吗?我没时间和你聊了,我要上书法课了。 他们的空闲时间重合部分很少,刚开学时间还稍微宽裕一些,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各自也越来越忙。 两个月后,张子纯迎来了她在南方过的第一个冬天,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暖气的冬天…… 宿舍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会乐呵呵地说“我爸以前误会你们是骗子”,室友也一笑置之。 她不会去讲当时自己是怎么淋了一场玻璃雨,随后又是怎么被推倒在一堆碎玻璃上,她现在纯把这件事当做一个笑话讲出来,大家围着笑笑,就过了。 张子纯问债主大爷:你每天晚上都很忙吗? 债主大爷:每天晚上都在琴房楼,要练琴。 张子纯回了一个“嗯”,然后没再多说。 她和债主大爷聊天的次数渐少,除了每天简单在对话框里汇报几句,周末偶尔会视频聊天,其余时间都各忙各的。 张子纯一如既往地觊觎着债主大爷宿舍里那个专业课第一名的叫齐麟的大帅哥,债主大爷则对张子纯身处一大群妹子中间表示羡慕,并且不客气地戳破了张子纯幻想出来的粉红泡泡——好了好了,你把你的口水擦擦,齐麟说他不喜欢女孩子,那些曾经围观的女孩子都知难而退了。 视频那端,齐麟听到这句话,凑过来,对张子纯说了一句:子纯妹妹,但我还是很喜欢你的。 张子纯捂住胸口就要晕倒了,突然被撩到! 视频里债主大爷的脸色沉了沉,朝齐麟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张子纯在耳机里听见了他们宿舍里的笑声。还有夹杂在笑声里的几句:“我擦为什么音乐学院男生比女生多?!”“本来我就找不到对象了!难道要我去美术学院还有戏剧学院找对象吗!”“齐麟你刚刚真不要脸。” 张子纯脸红红的,对着视频嘿嘿傻笑:齐麟小哥哥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随即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地传来几句:我们也知道。 张子纯:哎嘿嘿,你们宿舍的小哥哥都很可爱的样子。 债主大爷气到收线,这次视频聊天到此结束。 南方的冬天并没有北方人想像中的温暖舒适。网上流传着一些关于南北方冬天的段子——北方的冬天是物理攻击,南方的冬天是魔性攻击。 确实够魔性…… 张子纯蜷了蜷身子,显然,她从北方带来的那床棉被并不足以抗击南方冬天没有暖气的夜晚。 南方多水汽,冬天又冷又湿,被子感觉像是能拧出水来。太阳好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淅淅沥沥下小雨的天气,愈发湿冷。张子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晒被子的机会,抱着这床越来越潮的被子睡了好几个晚上。 直到实在无法忍受,她去淘宝上买了一套毛茸茸的厚被罩。 在被罩没邮到杭州之前,她被魔性攻击击中,生了场病。 她一个人在宿舍里,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有点发低烧。 她打开了qq聊天窗口。她和债主大爷的聊天频率越来越低了,几乎低到只剩下每周末的视频聊天和周一到周五的早安晚安了。 临近期末,各自都很忙。债主大爷天天跑琴房,一天到晚连轴转。张子纯也刚刚去学校复印店列印了学习部发的期末复习提纲,如果不是突然生病,估计她现在和室友一样,都在中文系的“狂背复习模式”里颠倒黑白。 她拼出几个字,按了发送键——我想死你了。 对方没有回应。 张子纯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后脑勺疼得厉害,每隔一分钟就看一看手机,后来干脆解除静音模式,闭着眼睛等qq提示音。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句“我想死你了”,孤零零地挂在对话框里。 她躺在床上,忽然联想到了船和大海。床像小船,漂浮在冷湿的海面上。 她蜷了蜷腿,把湿乎乎的被子包在身上。最后她打开了张素华的对话框,发了一句——妈妈,我想死你了。 张素华秒回:宝贝我也想死你了。 以前张子纯拼命想要从家里逃出来,走得越远越好。但现在,她不止一次地冒出想回家的念头。 看到张素华的回覆,张子纯突然觉得像是得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再没力气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室友们从图书馆复习回来她也完全没听见,一直睡到天亮。 早上起来,头依然很沉,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她迷迷糊糊地按亮手机屏幕,时间显示,她需要马上起床洗漱——如果她不想迟到的话。 第59页 祁隐誉昨天回复得很晚,只有一句话——哈哈,我看成了“我想你死了”。 张子纯:“……” 她在心里骂了句傻x,随后费力地爬起来,准备去上课。 她靠着室友的退烧药撑下来一天的课程。 下午她收到了取快递的通知简讯。 被罩很厚,包起来是鼓鼓囊囊的一大包。张子纯搬着那一大包,哼哧哼哧地爬上宿舍楼。一进宿舍就把它无力地扔在地上,随即费力地吸吸鼻子。严重的鼻塞让她在上楼梯的过程中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这是啥?”有室友问。 “被罩。”张子纯瓮声瓮气地回答道。 她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这场病让她的体力大打折扣。 床上的被子依然有一种阴森潮冷的湿气,她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拆被罩,套被罩了。 手机突然响起了qq视频的提示音,张子纯抓过来一看,是债主大爷。 她插上耳机,按了接通键。 “你们宿舍好安静啊。” “嗯,快期末了,都在学习。” “嗯。我们宿舍也是……我们别打扰你室友了,你出去,我也出去,我们到外面去打语音电话吧。” 以前碰到室友在宿舍里学习的情况,债主大爷都会提醒张子纯到宿舍外和他聊天,不要影响她们。今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张子纯躺在床上,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厌烦感。 她愣了愣,然后“嗯”了一声,随即拿上钥匙,头重脚轻地出了宿舍。 张子纯爬上天台,这个季节晴天少,晒被子的也少。放眼望过去,晾衣杆都是光秃秃的。 张子纯把无线网切换到移动数据,找了个凸出来的勉强算是石墩的地方坐下。 半分钟后,语音电话的提示音响起来。 张子纯把耳机重新塞进耳朵里。 债主大爷的声音灌进耳朵里,被电话线路加工过以后,听起来比原音好听。张子纯的声音也是被电话线路加工过的,因而债主大爷并没有听出来她今天的嗓音怪怪的。 天台上荡起一阵风,并不算猛烈。但张子纯还是感觉到了后背上的汗腻被风隔着衣服一激,变得冷飕飕的,像一张冰膜,敷在背上,寒意涌上来,逐渐像茧衣一样将她包裹住。 和往常一样,债主大爷的话题是莫扎特贝多芬海顿施特劳斯等张子纯从来没有听懂过的那些音乐家的二三事。 如果是平常,她还会有耐心去听,有时候也会附和一下。今天她全程神游,耳朵里塞着耳机,时间久了觉得鼓膜产生了阵痛。她的眼睛盯着一抬头就能轻易看见的整片天空,阴云遮住了落日,稀薄的晚霞在这个时候逐渐聚拢成又轻又薄的一片,最终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自从他们一个北京一个杭州隔了十万八千里只能靠手机联繫以后,每次聊天每次联繫,他都在尽力找话题和她聊。 她说她听不懂他讲的音乐,这个那个的,她完全不懂。后来他就给她讲一些有关于那些音乐家的生平故事,她不求甚解地泛泛地听。有时候她说起她看过的一些书,她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生怕她说的这本书,他没看过,或者根本就没听说过。 似乎自从两人少了那些肢体上的接触,每一次通过电话的联繫,都带有一种以往没有的小心翼翼。 以前他们不需要说话,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一些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事。 现在,到了他们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反而觉得有点奇怪。好像脱离了以往的相处模式,而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交流方式的时候,两人都少了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亲密与默契,只剩下相互迎合和小心谨慎。 张子纯依旧昏沉的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似乎和债主大爷没有暑假那么自然那么亲密了。 她想起了暑假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他肚子上睡着祁显荣小朋友。他说因为林燕舒是语文老师的缘故,他识字比同龄人要早一些。 张子纯“切”了一声,不太相信半文盲语文抓瞎的债主大爷曾经是个“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的小正太。 债主大爷两只手交叠着盖在祁显荣身上,说起了他小时候觉得有点奇怪,现在依然想不明白的一个字——朋。 汉字里,带“月”的字,都是跟身体有关的,比如说“腿”、“脚”、“腰”、“背”什么的,但是为什么朋友的“朋”,有两个“月”呢? 债主大爷当时是带着这种疑惑看向张子纯的。 张子纯很轻松地说:这还不简单,肌肤相亲为“朋”,志同道合为“友”。你想想啊,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好的睡一张床穿一条裤子呢,肯定会有肢体上的接触,所以“朋”有两个“月”,也确实跟身体有关。 祁隐誉“哦”了一声。 张子纯突然挑了挑眼角,笑嘻嘻地侧过头去问:那么,我算是你的“女朋”,还是你的“女友”呢? 肌肤相亲为朋,志同道合为友。 祁隐誉忽然明白了她言语中的暗示,将头扭向另一边,不说话了。 张子纯伸手去捏他的耳朵——哎呦,你不会是害羞了吧。 第60页 暑假里的一切都很自然,他们的行为很直接,说话方式也很直接,任何亲密的表达基本都是直来直去的。与现在两人相隔千里,凭藉电话和网络才能联繫在一起,在感觉上有很大的差异。 张子纯打断了祁隐誉。 “祁隐誉。”她清了清嗓子,让声音尽量像平常一样,没有任何沉重的音色。“我到底,算是你的‘女朋’,还是你的‘女友’?” 债主大爷在电话那头愣了两秒,随即笑了。 面对这个问题,他似乎又像以前一样,不太好意思,张子纯听出他笑得有掩饰害羞的成分。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次她问他的语气,跟上一次是截然不同的。 肌肤相亲为朋,志同道合为友。 他们之间的肢体接触可以很亲密,也越来越自然。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是差异很大的,聊个天双方都需要小心地斟酌话题。一旦二人有了空间上的距离,不能在肢体上亲密地接触,关系也会逐渐变得疏远浅淡。 张子纯看着远处最后一丝稀薄的气息奄奄的晚霞,彻底被深蓝色的云彩吞没。 她忽然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她是他的女朋,而不是他的女友。 ☆、插pter 31 元宵节过后,张子纯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刚坐上火车头半个小时,微信qq一直跳出来自叔叔姑姑舅舅的对话框,让她注意安全,祝她一路顺风,新学期顺利。 张子纯一一回复后,手机总算消停了一会。 没多久又嗡嗡地震起来,还伴随一声很特殊的提示音。 听到这个提示音——呃,张元。 张子纯点开对话框。 张·一百·元:姐,你这就走啦? 张子纯:……不然呢。 张·一百·元:为我三姐夫打抱不平。(我上去就是□□德经jpg.) 张子纯盯着那个用《道德经》打人的表情包,嘴角抽了抽。随后又盯着那个扎眼的“三姐夫”看了半天。 三姐夫…… 在张元的逻辑体系里,虽然她只有张子纯一个姐姐,但这个姐姐对应着三个“姐夫”——大姐夫是韩文昭,二姐夫是张艺兴,三姐夫是祁隐誉…… 张子纯:张元小朋友,请把你拐出去的胳膊肘顺回来。 张·一百·元:你为什么和我三姐夫分手?啊,我姐姐居然是个渣女!(暴风哭泣jpg.) 张子纯:你姐有病行了吧! 张元半天没回复,张子纯盯着对话框良久,最后发了个摸头安抚的表情包,退出了qq。 懒得跟她解释。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火车晃晃悠悠地重复与半年前相同的轨迹。 张子纯看着窗外,手掌阖在一本为了解闷而带上火车的小说的封皮上。 窗外枯败的树林逐渐变成未脱叶的灌木,苍翠的颜色带着经冬犹绿的生命力。这让张子纯想起了地理课本上的“秦岭-淮河”线。照地理课本上的死知识来看,火车现在应该在这条线以南了。 张子纯单手很随意地举着手机,用拍照的方式记录下了从北到南的植被变化。 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列车员推着小推车在每个车厢来回走动,小推车上自然摆的是那种又贵又难吃的火车套餐。 张子纯忽然想起了,半年前,张德礼在火车上硬塞给她的那张一百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半年前,张德礼皱着眉头说:我送你。今天早上张德礼同样皱着眉头:一个人在路上注意安全。还有,你确定你读中文系不需要看些有内涵的书吗……说话间目光很不自在地落在张子纯手里捏的那本言情小说上。 张子纯说:我很安全。你这是“专业绑架”。随即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捏着张德礼觉得分外扎眼的言情小说,进了车站。 也同样是半年前,她在这趟火车上,兴奋地看着安徽传统的白墙黑瓦的民居,看着只在地理书上才见过的水田,心里还惦记着她的债主大爷。 现在她面对窗外的一切,只是面无表情地拍照。偶尔想起祁隐誉来的时候,思绪只是飞快地略过,不想多做停留。 我姐姐居然是个渣女! 她想起刚刚张元发的那条消息。渣……可能确实有点吧…… 为了稍稍弥补一下张元对于爱情的幻想,外加……修复一下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张子纯又打开了“张·一百·元”的对话框。 张子纯:你看过《封锁》吗?一个小短篇。张爱玲的。 对方秒回:嗯啊,看过。 张子纯:那你应该明白了。 张·一百·元:??? 在张子纯现在的观念里,她和祁隐誉的关系就像《封锁》里的吴翠远和吕宗桢,在“封锁”的特殊环境下,在密闭的车厢里,才会有恋爱关系的产生。一旦封锁解除,车厢不再密闭,四通八达地和现实世界连贯后,这种所谓的恋爱关系也自然而然地解除了,像昙花一样,开不到天亮。 对于他们而言,被“封锁”的不是车厢,而是整个十五岁到十八岁的三年时间。育英中学就是那条禁锢一切的“封锁令”。 第61页 当初她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仓促,决定和他分开的时候同样仓促。没有荡气回肠,没有撕心裂肺,有的只是清汤寡水,不疼不痒。 她寒假提出分手,当面提的。有些话需要当面说清楚。 他同意了。而且没有挽留。分得很顺利,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两个人好像都明白,他们只是处于“封锁”状态中的一对偶然相遇的男女,就像吴翠远和吕宗桢,并不是合适的伴侣。 他倾过身来最后吻她的时候,她没有闭眼,目光缥缈地落在他的睫毛上。他浅浅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她看着他的睫毛,忽然想起他第一次亲她的时候。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点悲凉,一种铺天盖地的说不出来的感觉涌出来。等他结束最后这个亲吻的时候,她的这种感觉也随之消失了。 在这场“封锁”中,两个压抑已久的个体,通过亲密的肢体接触,几乎用一切时间去拥抱亲吻的这种方式,来释放某种情绪。他和她,只是两个在封闭车厢里碰巧坐在一起的乘客,只会陪对方一小段路程。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把她翘起来的一缕头发压平。她恍惚觉得他在微笑,起码唇线勾起了一个弧度。随后额头上的触感消失了,他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走后,她在“两岸咖啡”里坐了一下午,一次又一次地续水。直到玻璃壶里的果茶喝不出任何味道,才去吧檯结帐。 吧檯小姐姐说,3号桌已经付过帐了。 她一愣,随即关掉了微信扫码支付的页面。 她打开qq,把网名改了。“祁连山的小雪人”消失了。 她有点恍惚地迈出“两岸咖啡”。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来咖啡馆这种地方,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从七月到一月伊始,差不多六个月,他们的关系只持续了六个月。除去分隔两地的四个多月,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才两个月。 他们和平常的情侣不太一样,从来没去过西餐厅、咖啡馆、电影院一类的地方。债主大爷偏爱各种公园各种广场,这种贴近大自然的行为让张子纯出门五分钟流汗两小时。后来她发现,林燕舒也一样,不喜欢喝咖啡、看电影一类的室内活动,就喜欢跑到小公园没人的小角落里看这个花揪那个草的…… 林燕舒说,你不感觉,这里的声音很好听吗? 声音?呃,林女神大概指的是风声虫鸣声之类的吧……你们学音乐的人对声音都这么敏感的嘛……我告诉你我现在满脑子想着空调冰淇淋恨不得钻进电影院看场电影歇歇脚是不是很低俗…… 想起林女神,张子纯胃疼了一下,不知道是饿了还是什么。跟债主大爷拜拜以后,是不是不能再去撩女神了……大写的心痛…… 最后张元的对话框里弹出一句:说得这么深奥。不说了,我要上课了。育英中学不让带智慧型手机上学……我要防着老师。(委屈jpg.) 张子纯关闭“张·一百·元”的对话框,随意地回了几条室友的消息,向她们汇报自己现在离杭州还有多远。随即她点开债主大爷的对话框,聊天内容停留在一个月前,刚放寒假不久,她约他去咖啡馆说事情的那几条消息。 她发现债主大爷的暱称还是“小雪人的祁连山”。 张子纯抿了抿嘴。嗯……忘改了吧,要不要提醒他一下……还是算了吧。 她抬了抬手,手心里薄薄的一层汗把她的手掌和那本言情小说的封皮粘在了一起。张子纯把手从封皮上“撕”下来,用羽绒服的袖子抹了抹上面微湿的汗渍,而后翻开第一页,开始看。 果然完美的爱情只有书里才会有。 她不再去想张元和债主大爷,摇摇晃晃地一直看到火车到站。 下了火车,张子纯一回生二回熟,沿着半年前的路,直奔宿舍。 等她圆滚滚地像球一样塞进宿舍门的时候,施函、陈澄、姚清子三人放下手中的事,不约而同地看着这位“北方来客”。 她是“北方三人组”里第一个到学校的,柳余杭和杨汐末明天才到。 “呃。你们北方,很冷吗……”施函看着包在超厚羽绒服里的张子纯,用生怕她再次起痱子的关切眼神向她致以问候。 从杭州火车站到宿舍门口的这段路程,除去地铁公交上的时间,张子纯不是拖着箱子走就是搬着箱子上楼,早就感觉到了杭州二月的温度跟自己家乡那边有很大差距了。 一进门看着身上穿着薄薄春装的“南方三人组”,张子纯后背上不自觉地又起了一阵生痱子的刺痒感。随即她开始拉羽绒服的拉链,以最快的速度,脱掉这件北方冬天标配的超厚羽绒服。 不出所料地,羽绒服里的羊毛衫几乎被汗浸透了。 张子纯首要任务是洗澡,而后洗了湿漉漉的羊毛衫。 最后她瞄了瞄需要铺的床还有没开封的行李箱,觉得有点……想逃避。 先铺床吧。 她着手开始准备扯床单,铺床垫。嗯,床单需要洗一洗。 “你的床单……”姚清子坐在床上,突然开口。“我们来的时候,替你洗过了。床单床帘都洗了,晒干了。床垫和被褥也抬到天台晒过了。你直接铺床睡就好。” 第62页 张子纯一手扯着床单,听到姚清子的话,愣在原地。 “谢……谢谢你们。”张子纯突然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面前三个已经相处了半年的室友,傻乎乎地笑笑。 “不用谢我,我来得也比较晚,主要是她们俩洗的。”陈澄也笑了笑。 随即姚清子和施函先后尖叫“啊你就是用这种方式报答我们的嘛”,想把爬上床意图亲她们的张子纯推开。 铺好床后,张子纯把这件事汇报给韩文昭和张元。二人的回覆大同小异——你特么上辈子拯救了地球才有这样的室友吧。 正在张子纯美滋滋心花怒放的时候,qq里突然先后弹出几条加好友申请。 她点开看时,发现对方是这么说的:我是齐麟,你认识我。听说你不是我弟媳妇儿了,那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张子纯眼皮突然跳了跳。 还有另外两条加好友申请,都报了大名,一个叫齐千谨另一个叫秦彦,说的话跟齐麟差不多。 这这这这这,这不都是债主大爷的室友吗…… 张子纯手指抖了抖,呃,到底是加还是不加……突然跑出三个帅哥来跟自己称兄道弟,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称兄道弟是假,兴师问罪是真。 她突然又觉得胃疼了…… 张子纯从床帘里探出头,对她们说:“你们……谁有吃的……我饿。” ☆、插pter 32 张子纯在贫乏的节操和丰厚的美色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一咬牙,一闭眼,连点了三个“接受”。而后分别把这三个新qq好友按照他们的名字加上备註。 随后她被拉进了一个群,群名叫【防火防盗防祁隐誉】。 群里加上她总共四个人,果然没有祁隐誉。 412第一总攻:子纯妹妹你好。 412最帅总攻:子纯妹妹你好。 412真·总攻:子纯妹妹你好。 张子纯看着群里整齐划一的“子纯妹妹你好”,以及他们的群名片,嘴角抽了抽。 张子纯:呃,你们能不能把群名片改成自己的名字,不然我分不清你们谁是谁,都是总攻…… 等张子纯再刷进群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把群名片改成了各自的名字。 齐麟:哥几个,别把这个群和咱们宿舍群混了。 齐千谨:那是你常干出来的事。 张子纯:你们是怎么知道我qq号的? 秦彦:祁隐誉的手机锁屏,解锁图案就是一道斜线,很容易就解开了。 张子纯深吸了几口气,认真考虑要跟他们聊什么。她对于他们突然加她为qq好友并把她拖进一个群里表示懵逼。但他们并没有留给她什么思考的时间,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 齐麟:你放心,你和祁隐誉这事,我们给你做主。 张子纯一脸懵逼地看着这三个莫名冒出来要“给她做主”的“靠山”,更加地懵逼了。 张子纯:呃……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是祁隐誉说什么了吗? 齐千谨:他曾经作为我们宿舍里唯一的非单身。 秦彦:被你拜拜了。 齐麟:我们。 齐千谨:非常地。 齐麟:开心! 张子纯:……请不要破坏你们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秦彦:啊,总而言之。 齐麟: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 齐千谨:尽管来群里找我们。 张子纯:谢谢啊……虽然我还是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突然蹦出来……对了,祁隐誉,知道吗? 齐麟:请读两遍我们的群名。 齐千谨:审题。 秦彦:所以他,不知道。 防火防盗防祁隐誉…… 齐麟:好了好了,以后我们这个群就用来和你分享祁隐誉的日常糗事。 齐千谨:我们要去琴房练琴了,先撤了。 张子纯:以后叫我大名就行,别叫我“子纯妹妹”。 齐麟:ok。群里你是老大。 秦彦:天大地大不如张子纯最大。 齐千谨:爹亲娘亲不如张子纯最亲。 张子纯:你他喵的……你们好欠揍啊! 秦彦:我赌五毛钱,她肯定在屏幕那边笑了。 齐麟:五块。 齐千谨:走了走了,快迟到了,你们想被程芸抓住吗?! 而后三人齐刷刷地分别丢下一个抱拳的表情包,随即遁了。 张子纯确实在屏幕面前笑了。虽然感觉他们很莫名其妙而且真的欠揍……但就是忍不住想笑。 当晚张子纯爬上吃瓜论坛,用自己的id“千面小猫头”发布了一张帖子——【和前男友bad ending后莫名被他的三个室友拉进群了该怎么办?】 帖子下很快有了很多回复。几乎关注的都是一个问题:你前男友的室友帅不帅? 千面小猫头:帅啊。个顶个的帅…… 后面得到的回覆都是清一色的:上吧。沖呀。 上……你个头!沖你大爷…… 他们三个消停了大概一个月,张子纯也没主动找他们聊天,三个人的帐号就平静地躺列表了。 第63页 兴许他们加她只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过了刚加为好友新鲜感旺盛的那一晚,就不会再怎么样了。 突然有一天【防火防盗防祁隐誉】群里又炸锅了。 齐麟:@张子纯 齐千谨:@张子纯 秦彦:@张子纯 张子纯:???诸位兄台有何贵干? 齐麟:张贤弟。 齐千谨:听说你是学中文的。 秦彦:帮个忙呗。 张子纯:怎么了?(黑人问号脸jpg.) 齐麟:我们的语文作业。 齐千谨:写作文。 秦彦:就拜託你了。 张子纯:你们还真不把我当外人!这可算是专业绑架!谁说学中文的一定会写作文! 她思量一会——唔,三个人,三份作业,作文这种东西,不能重样。要她就一个题目写出三份不一样的作文……杀了她算了! 张子纯试图转移话题:学你们这个专业,也要上语文课吗? 齐麟马上发了一张大学语文通用教材的照片给她看。 齐麟:我们还要学啊。除了专业课,还要学语数英加上公共课,像什么马哲毛概之类的。 张子纯:哦。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要我帮你们写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仨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齐麟、齐千谨、秦彦:什么条件? 张子纯:你们要给我发照片。(奸笑jpg.) 齐麟:没问题。祁隐誉的照片是吧。全身半身?裸的还是不裸的?你只管吩咐。 张子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祁隐誉的照片……还问她裸不裸…… 张子纯:不不不,我说的是你们仨的照片。(虚弱扶墙jpg.) 齐麟:可是我们平常都不怎么自拍的......你不感觉一个男的自拍怪怪的嘛...... 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照片没有,可以视频一次。 张子纯看着视频里的“总攻三人组”,悄咪咪咽了口唾沫。妈的,以前觉得祁隐誉的颜值已经很高了,原来他丢进音乐学院这种帅哥云集的地方,根本不够看啊!矜持…… 张子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正在面对如此奇怪的一个局面——明明刚和祁隐誉bad ending俩月左右,现在面对着他们宿舍剩下的三个帅哥,不停地咽口水,最后咽得嗓子都有些发涩。 难道上帝给她关上了祁隐誉这扇门,就给她一下子开了三扇窗…… 她看着视频里三个笑靥如花,帅得各有千秋的小哥哥,最后被美色占据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让她问了一句:祁、祁隐誉呢? “他正在上选修课,我们没选这门课。”开口的是秦彦。 卧槽,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这么近距离地听到祁隐誉宿舍的小哥哥说话。声音太他妈好听了吧! 张子纯咬着嘴唇,牙齿抵在上面有点打颤,心里拼命默念让自己不要怂,不要怂! 齐麟正了正摄像头,笑了笑说:“张子纯。作文那个事儿,跟你开玩笑的。你那么忙。不会让你写的。你别有心理负担。” 张子纯紧盯着那只伸过来正摄像头的手,直到它完成使命后缩回原处。雾草,这只手也太好看了吧! “你很冷吗?怎么一直发抖?”齐千谨关切地问了一句。 “不行你们太帅了,我不能盯着你们看……”张子纯小声说了一句,她在祁隐誉面前还从来没这么不自在这么紧张过。 紧接着,她猛抬头,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喂!你们几个!该不会是来试探我的吧......然后跟祁隐誉说,这女的一脸花痴样,一看就是渣……” “想多了。”齐麟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们发誓,在你和祁隐誉的关系里,我们是站你这边的。”齐千谨拍着胸脯保证。 张子纯从他们出现的那个晚上开始,就觉得莫名其妙。说实话,在自己和祁隐誉的关系里,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自己是理亏的一方,也就是张元口中所说的“渣女”。 现在突然冒出来三个和祁隐誉朝夕相处的人说要和她站在同一边,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总觉得自己像是进了一个圈套,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似乎里面又带着些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成分。 “祁隐誉在宿舍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让你们……这么没有原则地袒护我……” “没有啊。”三人反应一致。 “你们……你们不会平时在宿舍里……欺负他吧……”张子纯脸上的表情随着猜测皱成一团。 “冤枉啊。”又是一样的反应。 张子纯撅了噘嘴。“认识你们我很开心,但是我不希望以你们舍友的前女友身份跟你们相处。而且……”她顿了顿,有点艰难地说道:“而且,其实是我对不起祁隐誉,他其实……其实没做错什么。” “你们不许……欺负他啊……”她终于艰难地把这句话说完整了,一口气终于顺畅了。 视频那边传来了大笑的声音。 张子纯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黑人问号脸——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能留下把柄或者戳他们笑点的东西?! 第64页 “我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张子纯面对视频里三个笑得不明所以的小哥哥,最后以这句话作为结束语。 “那要不。我们给你讲一个祁隐誉昨天刚刚发生的糗事。” 张子纯欢快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说,学委起来点一下名吧。然后我们告诉她:报告老师,学委逃课了。然后下午他就被辅导员请去办公室了,哈哈哈哈哈哈。” 视频两端的四个人正笑得停不下来,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祁隐誉。估计忘带钥匙了。”齐麟笑着朝张子纯使了个眼色,随意地扯过一本书,立起来挡住大半个手机,只留下摄像头露在外面。 张子纯知道了齐麟的用意,忍住笑,通过摄像头看着刚刚进门的祁隐誉。 他看不见她,但是她能看见他。这种感觉很神奇。 视频里祁隐誉一进门就飞快地脱了外套,而后拉了拉羊毛衫的领子,好像有点热的样子。 “你们在屋里不闷吗?”祁隐誉皱着眉头,边说边扯着羊毛衫。 下一秒,让张子纯意想不到的是,祁隐誉把羊毛衫脱下来了,随意地扔在椅背上。他和齐麟的桌子是相对的,手机放在齐麟的桌子上,张子纯通过摄像头看到了这一幕。 妈的……太犯规了吧……羊毛衫里不穿秋衣的吗…… 张子纯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实际上她内心里有一万匹河马在咆哮:我日!债主大爷,好像身材很好的样子! 祁隐誉穿的羊毛衫质地很软,里面穿不穿秋衣都无所谓,他不知道张子纯正在一个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在相隔十万八千里的杭州,正盯着他腹部若隐若现的人鱼线……看得脑子里七荤八素、翻江倒海。 亏大发了……他们都脱光光的那次,几乎全程谁也没敢看谁,包在被子里,她根本就不知道债主大爷有人鱼线这样撩的东西…… 祁隐誉脱了上衣,准备开始脱裤子。 不会吧,债主大爷和自己一样,一进宿舍门就喜欢乱脱衣服…… 张子纯深吸一口气,最后按下了结束视频通话的按钮。 齐麟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视频通话结束的声音。 祁隐誉四下里看了看。“刚刚是不是你们谁的手机响了?” 齐麟、齐千谨、秦彦没人搭腔,三人乖巧地聚在一起,用秦彦的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很严肃的样子。 “你们在看啥?”祁隐誉边脱裤子边好奇地问。 “《封锁》。张爱玲写的。” “你翻太快了,我这页还没看完。” “你是蜗牛吗?” 祁隐誉并没有对它产生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纯爷们儿突然对女性小说感兴趣了。 齐麟:“你最好也看看。” 齐千谨:“嗯,否则连自己怎么be的都不知道啊。” 秦彦:“看来你果然be得不明不白。” 祁隐誉把裤子同样扔在椅背上。“说人话。” 与此同时,某吃瓜论坛。 千面小猫头:雾草,和前男友be之后才发现他有人鱼线怎么破?!嘤嘤嘤o(╥﹏╥)o ☆、插pter 33 临睡前,【防火防盗防祁隐誉】群里跳出来两条消息。 齐麟:听我狡辩! 齐麟:我知道他夏天一进门会乱脱衣服,但是没想到…… 张子纯卷了卷身上的被子,唔,杭州最近气温还好,虽然听说过几天还会降温。但比北京暖和多了。 张子纯:没事,我在他脱裤子之前,把视频关了。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吗? 齐千谨:一会就睡。 张子纯: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们宿舍四个人,为什么姓得这么像? 秦彦:谁知道学校什么尿性,分班就是按姓氏首字母切的。 这么……随意吗……张子纯想想,好像自己学校用电脑随机打乱的分班方式,也挺随意的。 齐麟:我们的姓,还好。有些大姓,比如说你姓张,有可能一个宿舍的都姓张。 张子纯:第一次听说这么分班的,你们学校还挺逗的。 张子纯:好了,睡觉吧,以后再聊。 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以后不许来找我写作业了(满地打滚jpg.) 齐麟:好啦,知道了,跟你开玩笑。 齐千谨:晚安啦。 秦彦:晚安。 群里消停下来了,本来张子纯还想问问他们,祁隐誉最近都干了些什么,但打字打到一半,又一个一个字地删掉了。 随后关机,睡觉。 此后张子纯通过齐麟手机摄像头,好几次视奸了无意中进宿舍打断他们四个聊天的祁隐誉。 然后,她逐渐发现了更多震碎她三观的事情。 “雾草,齐麟,你们宿舍,都是两两睡在一起吗?你们四个人,居然能空出两张床来。” “嗯啊。” 发现他们宿舍这种gay里gay气的夜间相处模式以后,大概过了没到一个星期,他们仨向张子纯转述了一件“悲惨”的事。 第65页 他们一脸沉痛,张子纯听完笑到倒仰。 还原一下当时场景,大概是这样的: 某天,412全员由于集体开黑到凌晨五点,以至于睡到了早上九点。 乐理课碰到抽点,点到了齐麟和齐千谨的名字,没人应。 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 “你不知道我们辅导员,就是那个程芸,有多变态!他有宿舍楼的备用钥匙,如果被他发现谁逃课,他就冲到宿舍抓人。” 张子纯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了想自己的现状。嗯……文学院,百分之九十都是女生,辅导员是个男的,虽然大一的旷课迟到学校里抓得很严,但她们至少不用面临辅导员拿备用钥匙冲进宿舍来抓的危险。 他们辅导员,也太特么变态了吧…… 张子纯理所当然地表达了对于他们的同情。 “你们辅导员是个更年期的女的吧,管理模式这么暗黑!” “名字像个女的,其实是个男的,挺年轻的,也就比我们大那么个五六岁吧……妈的,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们是国内拔尖的正经艺术院校,所以我要对你们严格管理’。他大爷的,拿管理幼儿园小盆友的模式管理我们。” 如果故事到辅导员进门抓人结束,那确实是个挺悲惨的故事。但是还有下文。 当程芸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412,两张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去上课的样子。另外两张则明显睡着人,程芸气不打一出来,连叫了好几声“齐麟”。 齐麟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探出头来,一看是程芸,立马怂了——老、老师,我没穿衣服,我穿个衣服先。 程芸正在气头上,当即说:穿什么衣服!先下来站着! 然后,震碎程芸三观的事情发生了——两张床上,下来了四个人。 四个人都只穿了一条内裤,全身光熘熘的。 程芸大概愣了有一分钟,脑子里想的啥,不得而知。 合着抽点了俩人,你们还有俩没点到的也旷课了!还特么以这么奇特的方式吓老师…… 最后结果是一人两千字检查,外加给家长打了电话。 听完故事结局,张子纯笑得快背过气去了。 “卧槽!你们这么gay,把你们辅导员吓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别提了,我以前在高中可从来没听说过大学里辅导员会因为旷课打电话告状的……” 齐千谨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问题是,电话还是我爸接的,我估计要完。” 张子纯也是第一次听说大学里居然还可以……有这样的辅导员…… “我就好奇了,你说他么程芸一天到晚都在干嘛?他怎么那么闲?!天天晃悠着抓旷课!抓旷课也就算了,居然还打电话告状?!以前是谁说的,上大学就解放了?!我x!” 三人随即就程芸尿性的管理方式骂了一阵。 张子纯突然好奇地问:“那……祁隐誉的电话,是谁接的。” “他爸。”秦彦说。 “哦。”张子纯点了点头,心想,真可惜,居然不是女神接的,不然他完蛋了。他爸接的,他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齐麟朝张子纯挑了挑眉。 张子纯毫不犹豫地沖他竖了中指。 等张子纯逐渐适应了412gay里gay气的相处模式,北京的温度已经上升到他们可以脱掉厚外套,穿一件羊毛衫就能出门了。 她逐渐发现,债主大爷居然有两副面孔——在“总攻三人组”面前活脱脱的傻白甜,在她面前就一脸债主样。 “卧槽,你确定那个是祁隐誉?!”张子纯发现自己在屏幕里偷窥到的祁隐誉日常苏萌甜表现,加上之前他和自己的相处日常,两者一比较,何等的卧槽! “什么?!他跟你聊那么无聊的话题!活该被甩哦。”总攻三人组观点一致。“我要是个女的,我也……嗯!” 张子纯时不时地躲在齐麟支起的书后,通过模糊的画质和时好时坏的宿舍网络信号,看债主大爷的脱衣秀。每看完一场脱衣秀,她必要爬上吃瓜论坛去翻自己的旧贴子,内心依旧有一万头河马在咆哮。 “和你们三个认识,觉得很开心。”张子纯顿了会,想了想措辞,接着说:“就是那种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忘掉的开心。” “齐麟,今晚我要睡你床。”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四人声音之外响起来。 而后屏幕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祁隐誉的脸。 标准的债主脸,好像他们四个都欠了他一个亿。 “总攻三人组”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看祁隐誉。张子纯愣在了摄像头前,看着屏幕里祁隐誉的眼睛。幽黑的眼睛异常平静,他们仅对视了一秒,而后他的脸消失在了屏幕之外。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聊天的?”张子纯盯着屏幕,屏幕里只有“总攻三人组”的三张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寒假结束。”总攻三人组说得天不怕地不怕,边说还边有意无意地笑。丝毫没有被“抓包”的不自在。 第66页 张子纯看这笑,怎么看怎么都有种欠揍的感觉…… 她挠了挠手心,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不去看对面的三个人。如果让张元知道了,自己经常和被渣掉的前男友的仨室友聊得异常开心,估计又会被摞上好几顶“渣女”的帽子…… 屏幕里传来了一声“哦”。轻飘飘的,又有点冷淡。 张子纯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突然想起了她提出分手的那天下午,他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只是倾身过去,最后地亲了她一下。 这声“哦”让她想起了那天下午。她总会不自觉地将一种冷硬的触感和它联繫在一起。他们的嘴唇像两块石头,坚固又冷硬地轻碰在一起。 她每当回想起来,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她咬了咬嘴唇,觉得有点尴尬,随即找了个理由退出了视频聊天。 当晚祁隐誉强行加进了【防火防盗防祁隐誉】群。 随即这个群就废了,里面再也没人说话了。 然后他们仨把她拉进了一个新群里,名字叫【防寒防暑防祁隐誉】。 张子纯:“……” 张子纯重新打开那个废掉的【防火防盗防祁隐誉】群,点开群成员列表,五个人。 她点了祁隐誉的头像,发现他的暱称还是“小雪人的祁连山”。 她盯着那七个字看了半天,随即点开他的对话框,消息还是停留在他们“分手快乐”的那天。 下面一行灰底白字,是畅聊之火标识消失的提示。 祁隐誉发现他们四个时不时地会视频聊天以后,撂下了一句“其实你们不用回避我”。 得到了许可后,“总攻三人组”如他所言,放飞自我。 某天张子纯突然问:“齐千谨,你为什么说话和《武林外传》里的佟湘玉一个味道?” “总攻三人组”的笑点通常很低,当张子纯问其中一个人问题的时候,另外两个人一般都会在旁边笑出“鹅鹅鹅”。 对于自己口音被抬出来说事,齐千谨喉咙哽了哽。“因为,我和她都是陕西人。佟湘玉的人设里有……她是陕西汉中人。” 张子纯的脸骤然放大,把他们仨吓了一跳。 她听到齐千谨的那句话以后,整张脸都快贴在屏幕上了。 “陕西……那你应该很了解秦始皇吧!!!我政哥!” 张子纯突然切换到狂热模式,对面三人一脸不解。 “她是历史粉。秦粉。”屏幕外祁隐誉的声音飘过来,像是一句解释,是问题的答案。 张子纯一愣,随即脸离屏幕稍远了一些。收敛起刚刚很狂热的样子,把那句“扶苏和胡亥都是我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插pter 34 男生,学文学会变娘,学音乐会变gay。这是张子纯这段时间观察自己学院的男生和412得出的结论。 当她去找班里某男生说,唉,下午开咱们部门开例会你记得来一下。那个男生以捂嘴笑这样特殊的方式告诉她,他收到她的通知了。张子纯目瞪口呆,慢慢地把惊掉的下巴托上去。 捂嘴笑……她都不怎么这么笑……好想折回去问问那位仁兄是怎么做到的。还是算了。 对于412的观察,那就更……总之她是亲眼看着祁隐誉一点一点……变弯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张子纯除了经常在【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里和他们仨瞎掰扯,最近都在跟齐千谨聊陕西,聊秦始皇。作为秦始皇的“女友粉”,她对齐千谨非常不能理解她这个身份表示愤怒。 “我擦,我只听说过那些明星有女友粉,秦始皇居然也可以有!我理解他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你们女生对于英雄人物的幻想,但你非说扶苏和胡亥都是你生的,这也太夸张了吧!” 张子纯刚想加以反驳。 齐千谨怨气冲天地补充了一句:“为什么我没有!” “你有你有。”齐麟凑到齐千谨跟前。满脸写的都是“就是我呀”。 齐千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满脸写着“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稍微默认一下吧”。 张子纯感觉眼前好像莫名多了好多粉红泡泡…… 唔,他们越来越弯,她越来越腐…… 当晚张子纯就做了一连串的梦,而且准确地来说,全是噩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熟悉呢…… 这不是荆轲刺秦之前说的吗……但为什么这个荆轲长了一张齐麟的脸…… 不止荆轲,他旁边那两个人的脸,分别是祁隐誉和秦彦。 张子纯不觉得身在梦中,只是觉得新奇又好玩,自己在这个空间中又好像没有实体。 她凑得近了一些。 “狗日的秦王,他把我渣掉了!荆卿你定要……唉……帮我弄死他!”祁隐誉开口,张子纯立马跪了——我擦,债主大爷原来是燕太子丹啊,感情这是易水送别,荆轲准备去刺秦啊…… 等等,这刺秦的理由怎么听怎么不对吧…… 第67页 伴随着阵阵乐鸣声,张子纯又定睛看了看那个端坐击筑的人,得,长了一张秦彦的脸。 她梳理明白了这个故事——祁隐誉是燕太子丹,齐麟是荆轲,秦彦是高渐离。 除了刺秦的理由有点……其余好像都是原来的剧情走向。 等等!燕太子丹刚刚说,他要派人刺秦的原因是秦王渣掉了他……渣掉祁隐誉的不是她么……那如果在这个故事里祁隐誉是燕太子丹,难道她会是…… 张子纯仍然不知自己身处梦中,于是这个梦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切换了场景。 她看着面前一步一步朝她靠近的荆轲和秦舞阳,两人分别长着齐麟和齐千谨的脸。 “大王,此乃燕国督亢地图。”齐麟已经拾级而上,走到了她面前。 张子纯咬了咬嘴唇,捏紧了王座的一角。 她现在该不会是……倒霉催的秦始皇吧……哦不,现在还是秦王。 “大王,此乃燕国督亢地图。”齐麟见她没反应,又陈述一遍,脸上的表情愈发恭敬,只等她说一句“呈上”,然后他就会展开地图,抽出藏在里面的匕首,刺进她的胸膛。 张子纯才回过神来,下一秒“倏”地站起来,拔腿就跑。 面对秦王如此表现,荆轲傻眼了,满殿大臣也傻眼了——咱们大王现在的样子,好特么……怂…… 张子纯不管是谁,就算荆轲顶了张齐麟的脸,就算齐麟秀色可餐她想舔屏已久。但在这种场景下,她可不想用这种方式挂掉。 荆轲提着匕首追,秦王吓得绕着柱子跑。 张子纯几次想把佩剑拔出,但都失败了,剑实在是太长了……她似乎身高不够,不足以轻松地拔出剑。 “张子纯你他么的是不是智障!”大殿之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张子纯边逃跑,边寻找声音的来源。 嗷,居然有人在这样的场景下叫出了她的真名。 是陈澄! 陈澄背着药箱,站在群臣中,脸上写满了“你是智障吗”。陈澄在这个故事里,应该是秦始皇的御医夏无且。张子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有闲工夫去想这些…… “你本来就矮,还不快把剑背上!”陈澄大喊,语气稍微缓和一些,但还是透露着张子纯是智障的信息…… 张子纯立马醒悟,边跑边把剑背在身上。 “王负剑。王负剑。”一众大臣也被点醒,齐声高喊。 张子纯有种满大殿都在喊“你是智障,你是智障”的感觉。 她费力地在奔跑过程中把剑背在背后。 果然,施展空间变大以后,“刷”地一下,剑被轻易地拔出。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就是她砍荆轲一剑,然后荆轲被护卫的乱剑杀死。 当她回过头去面对齐麟的那张脸时,她忽然又变怂了。 “有、有话好说……”她气势大减。 荆轲一愣,很轻易地就把匕首比划上了她的脖子。 “你们……你们还不快给本王退下……”张子纯发觉到这个“荆轲”跟齐麟的性子一点也不像,害怕到发抖。 围上来的护卫停住了脚步,和挟持秦王的荆轲僵持住。 夏无且,也就是陈澄,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明明已经拔出剑来,占据绝对优势了,只需要一击反杀,就能ko对方。却被对方像拎兔子一样提熘起来……秦国国威就是被这样的败家软萌大王败光的! “有话好说……”假秦王张子纯已经快被吓哭。 “大王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还没等假荆轲齐麟讲完条件,张子纯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我马上立你们太子为大秦王后!” 全殿寂静。 前排几个年事已高的老臣当场晕厥。 陈澄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大王。 “专门为他修一座宫殿……就、就叫阿房宫!” 又晕过去几个。 “此话当真?” “哐当”一声,秦王手里的剑掉在地上,以表诚意。 片刻,荆轲把匕首还入鞘中。 张子纯觉得自己有点胸闷…… 突然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个梦……这是什么破梦,自己是秦王,居然和假◎太子丹—真◎祁隐誉1314了?! 一定是最近和齐千谨聊太多秦始皇的话题,再加上经常目击他们gay里gay气的日常……才会做这样的破梦的! 张子纯下床嘬了几口水,心有余悸地朝陈澄的床上瞟了两眼,她睡得正香。 张子纯松口气,上床接着睡。 不幸的是,又来了一个奇葩梦。 这个梦里,她变成了《封锁》的男主角吕宗桢,不出所料地,女主角吴翠远长了一张祁隐誉的脸。 她周围已经不是封闭的车厢,面对面前的女主角祁隐誉,她冲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你这样很像女装大佬唉。 吴翠远,也就是祁隐誉,很严肃地跟她说:我考虑过了,我需要回到你身边。现在封锁已经解除,这是我在“封锁”之外所思考出的答案。 第68页 张子纯想抱头遁地。面对面前的这个女装大佬,她绝望地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也很奇怪,恨不得撒泡尿照照自己。 还没等她开口,男主角的,或者说现在是她的老婆孩子空降吴翠远的追夫现场。 老婆……是施函。女儿……是姚清子…… 这空降的两人完全无视男主角的存在,施函作为她的结发妻子,非但不喊“打小三”,反而开始和女装大佬称姐道妹。 姚清子更直接,开口就叫了女装大佬一声“二娘”。 张子纯直接气晕。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封锁》的结尾哪有这些?!以为是在写同人文吗! 早上起来,张子纯虚弱不堪地刷着牙。 室友们看出她的无精打采,出言问候。 张子纯满嘴泡沫,目光一一从她们脸上扫过,心里说:我说是你们害的你们认帐吗…… 睡眠质量由于做噩梦,严重下降。 张子纯虚了一上午,熬到中午,拖着虚浮的步子去吃午饭。 偏偏这时候手机响了。她费力地把手机从书包夹缝里掏出来。 来电显示:债主大爷。 卧槽?! 她精神了一大半。眨巴眨巴眼,最后按了绿色的接听键。 这是他们分手以后,他第一次联繫她。 “快放暑假了。” 好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张子纯咬了咬嘴唇,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暑假要去支教。” “去哪儿?”她问。又觉得不该问这么多,有点尴尬。 “青海。”他很干脆地回答了。 “我几乎一整个暑假都不在家。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找我妈,我不碍眼,你也不用觉得别扭。” “唉……”她刚想说点什么,但对方已经扣了电话。 林女神……应该还不知道他们拜拜的事吧…… 祁隐誉的这个电话,似乎也提醒了她。 她想了想,似乎有大半年没和林女神有联繫了。自己当初就像一个不辞而别的客人,而后消失掉了。 似乎不太好…… 她决定还是给林女神打个电话,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什么。 “死孩子,你死哪去了?!”林女神听出是她以后,话冲口而出的就是这么一句。 张子纯好久没听林女神说话,乍一下忽然不适应她的说话方式。 她先傻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知道,我和祁隐誉……” “早知道了。你不会就因为这么点破事消失了吧。” 这么点……破事…… 张子纯舔了舔嘴唇。“那……” “放暑假来我家。”林女神安排道。 “你要是嫌祁隐誉碍事,那我就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找你来玩。哎不对,他今年要去支教,嗯……那你随便来就行。” 张子纯又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自己攻略了女神的未来。 忽然对暑假有点小期待。 ☆、插pter 35 “姐,怎么办!我好紧张啊啊啊啊!”张元坐在公交车上,一手捏着张子纯的一条胳膊。 张子纯看了看那只捏着自己胳膊捏到骨节发白的手,费力地把它掰开推下去。 “你刚刚比赛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张子纯对于张元没有出息的表现很无语。 “我三姐夫的室友,啊啊啊啊,你不是说都很帅吗!” 张子纯准备打击一下张元。“你念念叨叨的齐麟小哥哥,人家根本不喜欢女孩子。你最好一会见到人家的时候……” 张元一秒变颓,像一朵蔫了的花一样。 “不!我不亲自鑑定一下,是不会信的!” “你还会鑑定这个……”张子纯的目光随意地飘到窗外,看着窗外北京的车来人往。 三天前,7月7号,她接到了一个任务。 北京这座城市她很陌生,但依仗各种地图app和旅行app,来这里混上三五天完全没问题。作为一大家子里唯一处于假期不用上班时间一抓一大把的人,她接了这个任务,替叔叔婶婶“护送”张元到北京参加一个英语演讲比赛。 张元是个麻烦的傢伙,一路上让张子纯感觉自己的姿态就是个狼狈逃荒的难民,而不是一个肩负光荣使命护送妹妹出来比赛的姐姐。 张元在育英中学那种修罗场待了一整年后,突然被放出来,像一只脱缰的小野马,横冲直撞,走到哪里都大声嚷嚷,眼里闪着好奇又冲动的光。张子纯拉都拉不住,完全不像一个即将要参加一场很重要的比赛的人。 当张子纯到了预定酒店,去前台登记拿出身份证的时候。张元大喊大叫:“哇,是不是满十八岁以后,拿身份证就能开房了!” 张子纯握着身份证的手僵住,而后感觉前台服务员看向自己和张元的眼神有点诡异…… 能不能别用有歧义的词修饰你老姐啊! 在张子纯的严(苦)厉(心)训(请)斥(求)之下,张元收敛起了对北京的好奇,以及分分钟想要冲出酒店大门的冲动,在套房里还算安静地准备自己的演讲。 第69页 张元准备的很充分,心理素质也硬,比赛前丝毫不紧张。 张子纯在她进赛场的时候,比张元还紧张,说了几句结巴的祝福和安慰,张元哈哈大笑。张子纯脸色一沉,随即拐了个弯去给自己买了串糖葫芦,边吃边等。 张元比赛结束出来的时候,张子纯手里只捏着一根光杆。张元的目光在光杆上逡巡几圈,看着上面余留的糖渍,脸鼓成了一个包子。 “我的呢?你就是这么迎接你刚刚比赛结束的亲亲亲亲妹妹吗!” 张子纯没接她的话,四下瞥了瞥,瞄到了一个垃圾桶,走过去把糖葫芦杆扔进去。 “走吧。他们说我们既然到北京来了,就见个面,请我们吃个饭。我告诉他们你今天有比赛,正好比赛结束了,我们去吧。”边说边用手机的app找合适的公交路线。 “‘他们’是谁?”张元跑两步追上张子纯。 张子纯找到了合适的公交,边走边翻找零钱。“祁隐誉的室友。”她扔下短促又模糊的一句。 于是接下来就有了一开头的那一幕。 张子纯无比后悔跟张元说了实话……早知道就说是自己的几个同学,一说祁隐誉,张元就格外来劲……就张元无原则地维护祁隐誉来看,她还真怕她一会见到了他们,会搞出什么丢人的么蛾子…… 张元说,如何鑑定一个男生是直是弯,一看穿着,二看爱好。 张元说,就她所知,直男不爱穿紧身裤,gay相反;直男爱打篮球,gay偏爱桌球和羽毛球。 张子纯听着她滔滔不绝地发表“高见”——谁能告诉她张元十六岁的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张元的见解终于发表完毕,而后开始四处乱看,小脑袋一分钟扭动频率高得超出张子纯想像。 “他们怎么还没来呀。姐姐,你见过他们吗?不会他们已经来了但你没认出来吧。” 张子纯低头揉了揉太阳穴。 “也算见过也算没见过。没见过真人,只在视频里见过。” 张元的表情又像是要发表是什么感慨,幸好这个时候她被及时打断了。 “张子纯!” 张子纯循声望过去,看到了齐麟和齐千谨,跟视频里一个样,不难认。 她向他们笑着挥了挥手。 张元自他们一进门起,就莫名变得文静,一言不发地坐在张子纯旁边。 张子纯见她毫无反应,斜睨了她一眼——起码出于礼貌要象徵性地打个招呼吧。 张元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个蛮乖巧的小姑娘,发辫垂下来翘在胸前,樱桃小嘴略微鼓起来,一副若有所思又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 “姐,你看……裤子……”张元在他们俩越走越近的时候,用只有她和张子纯才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 张子纯还真没注意齐麟他们俩的裤子。 她在张元开口以后,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他们俩穿的裤子。 这裤子……看着有点紧…… 齐麟今天的打扮全身白,上身白t,下身白色长裤。 张元不甘心地盯着那条裤子。很少有人敢穿白裤子,这是最显胖的颜色,更何况是白色的……这么紧的裤子。 张元咬了咬舌尖,看着面前的这个小哥哥。唔,身材好好…… 白色长裤非常妥帖地箍出了齐麟两条大长腿的线条,细一分太细,粗一分显粗,张元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那两条腿。 齐麟一身白的打扮和他的肤色相得益彰,当他坐在张元对面,对她说了一句“张元妹妹你好”的时候,张元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光芒又恢复成以前的样子,脸上写着“我原谅你们穿紧身裤伤我心了”。 齐麟和齐千谨今天都穿着紧身裤,让张元很受伤。但她打起精神,准备开始第二轮——看爱好。 “小哥哥们平常有什么爱好吗?”张元笑嘻嘻地把胳膊交叠在桌上,把下巴颏垫在上面,歪着头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人。 “哦,你说我们的爱好呀。” 张子纯眼看着对面两人的表情变得猥琐,以及张元眼里的光越来越强…… “她的意思是,你们有什么球类爱好……”张子纯扶额。好想离他们三个远一点啊…… “哦,这样啊。” “你们想好了再回答。”张子纯双手撑着脑袋,一字一顿地说。 “桌球?羽毛球也经常打。” 张元快哭了。 而后一顿饭吃得还算正常。 张元受到连续两次打击以后,只是默默地低头吃饭。没了她的叽叽喳喳,张子纯松了口气。她可不想听见她在餐桌上三姐夫长三姐夫短。 聊天的内容也还正常,齐麟和齐千谨说,欢迎她们去西安,他们愿意免费给她们当嚮导。 “我也是陕西人。”齐麟随口说道,边用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道菜,示意张元吃。“你别光吃你面前的,尝尝这个,北京的毛肚。” 张元起先闷头不出声,而后突然眼前一亮,抿着嘴很娇羞地朝齐麟笑,脸上写着:虽然你连续打击我两次,但我还是决定原谅你一下下。 第70页 张子纯侧头看了看情绪转变速度无人能及的张元,接过了齐麟的话。“真的吗?我以前都不知道呢。既然你们都是陕西人,那为啥齐千谨的口音比你重那么多?” 齐千谨再次因为口音的原因无辜中枪,非常不服气。“因为我小时候待在我爷爷奶奶身边的时间多,他小时候待在他爸爸妈妈身边的时间多!” 张子纯和张元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 “姐姐,有空带我去西安玩吧。”张元搁下筷子,双臂缠在张子纯身上,端上央求的语气,看一眼张子纯,看一眼齐麟和齐千谨。 张子纯差点习惯性地说出一句“去你大爷的”,但生生忍住了,毕竟他俩还坐在对面…… “等你会做攻略了以后,我再带你出去。你知不知道带你出门很累的!” 张元松开张子纯,脸鼓成包子。 “你姐真坏,又欺负你。别管你姐,你来西安,我们包吃包住包玩。” 张元使劲点头,侧头给张子纯一个挑事儿的微笑。 张子纯懒得搭理他们,低头吃饭。 而后的聊天重心从张子纯转移到了张元,张子纯一边听他们仨天南海北地瞎扯,一边低头用筷子戳一块豌豆黄。 “你们现在是放假了吗?” “嗯。刚放没几天。你姐在南方,放假比我们早多了。” 张子纯放假的时候,正好是他们备考最紧张的时候,她天天跑到【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里去汇报假期做了什么,拉了一大波仇恨。 “那个叫秦彦的帅哥哥呢?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回家了。他家里有点事情,走得比较早。我们明天还有个比赛,所以就留下来了。” 张子纯一听“比赛”,随即和他们聊起了她的英语演讲比赛。 终于,聊了没几句,话题扯到了“三姐夫”。 “我很好奇你大姐夫和二姐夫是谁。哈哈哈。” 张子纯看着对面笑得不怀好意,挑眉向张元打听八卦的两人,就恨不得把他们俩的脸按进他们面前的盘子里…… “我大姐夫是韩文昭,二姐夫是张艺兴。”张元回答。 接着又是一串“哈哈哈哈哈哈”。 “前几天我们俩还和你大姐夫开黑了呢。” 张子纯捕捉到了感兴趣的信息,插嘴道:“你们认识我昭?” “嗯,祁隐誉的大哥,操作贼六了。我们宿舍经常和她一块上分。她怎么成了你老公?” 张子纯虽然不太了解时下流行的“农药”,但知道五个人开一局。而且韩文昭那种性格,和他们混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祁隐誉挖了她墙角。”张子纯淡淡地说。 话题终于从祁隐誉扯到了韩文昭,张子纯松了一口气,和他们讲了几件以前和韩文昭在高中的事。 谁知过了一会话题又被齐千谨扯回来了。 “我想用祁隐誉的五线谱,但是他电话打不通,我打了两天了。” “我回去把我的给你用。” “我才不要。”齐千谨嫌弃地看了齐麟一眼。“你的五线谱抄得那么难看,我还是想要祁隐誉的,抄得比较整齐。” 齐麟:“……” “他去了几天了?”张子纯皱了皱眉头。 “什么?” “支教。” “他走很早。我们考完最后一门就走了。一个星期了。” 话题又更换了几次,一直到了齐麟和齐千谨不得不走的时候。 “我们必须要回去了,明天要比赛,今晚还要再练一会。” “我保佑你们!”张元大声说,朝他们比了个心。 “保佑我明天别抽到萧邦!”齐麟给她回了一个心。 回酒店的路上,张子纯收到了一条微信。 林燕舒: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之后来找我,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张子纯回了一个“好”。 张元折腾够了,此刻有点累地倚靠在张子纯的肩膀上。 张子纯还像来的时候一样,看着车窗外的北京。这座城市她不熟悉,目光所及之处都让她觉得陌生又新奇。 这就是债主大爷上学的城市。他们分隔两地,看不同的风景,遇见不同的人。 所以说,最后他们是输给了“异地恋”这种东西吗?但她觉得这个结论有点草率,似乎隔开他们的不是北京到杭州的距离,而是一种心灵上的距离感与差异性。 她忽然想起齐千谨在吃饭的时候匆匆带过的几句话。 张子纯用左手费力地掏出手机,尽量不吵醒已经倚靠在她右肩上睡着的张元。 她笨拙地用左手大拇指点开通讯录,拨打了祁隐誉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插pter 36 张子纯一直觉得自己老爸张德礼是没事找事型的,因为每次他们吵架的原因都有点奇葩,很多争吵和冲突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张德礼就不,就要找女儿茬。 于是,他终于向张艺兴下手了。 第71页 张子纯从北京回来后,在韩文昭回老家前和她聚了一次。而后喜滋滋地捧着韩文昭送她的张艺兴的明信片和海报回家了。 正当她满心欢喜地把张艺兴的海报贴在床头上的时候,张德礼正好进屋来叫她吃饭。 “这是谁?” “张艺兴。我男神。”张子纯一边抚平最后一截胶带,一边随口答道。 “哦。这些小白脸都长得一个模样,我分不清。” 张子纯回头,语气还算平静地问:“你刚刚说啥?” “他不就是那些电视上拿天价片酬又娘又辣鸡的小鲜肉之一嘛,你别在床头贴这种东西,我看了碍眼。”张德礼没当回事,随口一说,而后扔下一句:“你妈做好饭了,快来吃饭。” “他跟你说的那些小鲜肉不一样,你知道他有多努力吗!” 一个小时后,左侧脸高高肿起的张子纯,敲响了林燕舒家的门。 “操,你爸有病吧!”她一进门,林燕舒当场骂了一句。 张子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跨进门,心里附和一句:真是他妈的有病,打人就算了,能别打脸吗…… 她可以忍受张德礼打她,但是他忍受不了张德礼那种态度,那种轻蔑又不屑的眼神配上语气,顷刻间就把她的精神幻想攻击得体无完肤。那种自以为所有事都跟自己想像中一样的高傲与不屑,让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和张艺兴的海报同时碎成一地纸屑。 他不知道女儿经历过什么,因而也不知道张艺兴对于女儿的意义。 她要的不多,只是几张爱豆的海报,睡前和醒来都能看一眼。但他和她因为这个吵起来,并且撕碎了她贴在床上的海报。他觉得这是一种很愚蠢的追星行为。 张子纯哭着给韩文昭打电话,韩文昭正在承德老家的路上,爱莫能助。 随即她打通了张元的电话。 张元在电话里小声说:你也知道,我大爷就那样……要不你来我家住吧。 张子纯说,不去,去你家我爸一会就抓我回去。 张元为难:那……去爷爷奶奶家住一阵,等你爸气消了,你再回去? 张子纯再度被激怒,在电话里哭喊道:等他气消了?我他妈气还没消呢!我怎么这么贱!等他气消了? 张元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说:唉,那怎么办,去爷爷奶奶家他也一样能把你抓回去。你给我大姐夫打过电话了吗?要不你去她家住吧。 张子纯说了句她回老家了,然后附加几句让张元别担心她的话,就挂了电话。张子纯不想去张元家住的原因,除了会被老爸轻易抓回去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她有时候太羡慕张元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嫉妒。她不想在这种时候,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她意识到自己的心理真是越来越病态了。 她翻了翻通讯录,最后拨通了林燕舒的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张子纯”后,她捂着左脸蹲在地上又呜呜地哭出声。 “海报是吧。你爸撕了,我给你买新的。”林燕舒去卫生间浸了一条湿毛巾,让张子纯敷脸。 张子纯坐在沙发上一手托着毛巾,无声地掉眼泪。 “别哭了,脸本来就肿了,眼泪流上去更难受了。”林燕舒站在她面前,摸了摸她发顶。 张子纯情绪稍微稳住一些,林燕舒重新给她炒了盘西红柿,把锅里剩下的稀饭热了热。 “睡一觉就好了。”林燕舒个子比张子纯略高一些,她一手搭在张子纯后颈上,轻推着她往卧室方向走。 吃完饭已经折腾到下午两点,正好睏意泛上来。 “我去祁隐誉的房间睡了。”张子纯这次拒绝了和女神一起睡午觉,想自己静一会。 “行。” 张子纯进了祁隐誉的房间,在床上坐下。 她头哭得有点晕,坐在床沿上愣了很久。依稀想到了一年前她和祁隐誉在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些事。她揉了揉太阳穴,躺倒在床上。 而后她才发觉,祁隐誉床上放着的是冬天盖的厚棉被。 她手搭在被子上,怔了怔,才想起他放暑假以后没回过家,房间里还是冬天寒假时候的摆设。 她踩上拖鞋,去找林燕舒换了一床夏凉被。 这一觉睡得很沉,整整睡了一下午。 她隐约听到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渐渐醒过来。 下床,踩上拖鞋,走出屋去。 声音在客厅,她隐约猜到了是祁隐誉的爸爸下班回来了。 “我刚刚发现祁隐誉屋里有人,吓了我一跳,他不是去支教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可是盼这一天盼了很长时间,他现在又回来搅和我们俩。呜呜呜,老婆我要抱抱。” 而后是林女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答。“抱抱抱抱。那不是祁隐誉,是小神仙。” 张子纯躲在走廊一侧,悄悄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心里想着:祁隐誉到底干了什么让他爸妈这么嫌弃。 小神仙?林女神是在说自己吗? 她觉得出于礼貌,还是应该露个面跟债主大爷的爸爸打个招呼。 她慢慢地从走廊蹭到客厅,说了一句“叔叔好”。 第72页 祁珩看着走到自己跟前的女孩,低着头,有点熘肩,说话声音小小的,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张子纯吓得一缩,脑子里闪过的全是一年前和祁隐誉他爸擦肩而过的那个时候。车灯把他们俩靠在一起的影子映得贼清楚。 现在,终于见到他爸真人了……真是没勇气说一句“叔叔我已经把你儿子渣掉了您就忘了您一年前看到的那一幕吧”。 “你太讨厌了吧。”林燕舒笑着打了一下祁珩刚刚摸张子纯发顶的那只手。 “好了,我去做饭了。”林燕舒站起来,正准备向厨房方向走,祁珩打断她。“唉,别做了,人家小姑娘来了,我们带她出去下馆子吧。” 叔叔,我已经把你儿子渣掉了qaq,能不能别这么热情,我不是你准儿媳妇儿……嘤嘤嘤…… 张子纯第一次面对祁隐誉的老爸,有点不适应,全程安静如鸡低头吃饭。 祁珩今天看起来很高兴,边吃边对林燕舒说:“老婆,我怎么觉得我们才像一家三口呢。” 张子纯吓得筷子快掉了。 祁珩又自顾自地补充一句:“肯定是锦书那傻叉玩意儿招惹着人家小姑娘了。” 张子纯刚刚僵硬的肩膀稍微松了松。看来他知道自己和祁隐誉已经分手快乐了。但他和林燕舒似乎都没把这个当成大事。 林燕舒看出了张子纯的僵硬。“别理你叔叔,他就是太想要个女儿了。” 张子纯抬起头来,抿着嘴朝祁珩笑了笑。 “现在二胎政策也放开了,要不咱们再生一个吧?” 林燕舒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而且拒绝的理由不是一般的“你也不看看你老婆多大年纪了还能生出来吗”,而是很嫌弃地说了一句:“万一又生了个儿子咋办?” 祁珩一听,脸上的期盼立马变成嫌弃,觉得很有道理,随即点点头,不再提这事了。 张子纯坐在他们夫妻俩对面,他们脸上嫌弃的表情尽收眼底,稍微心疼了一下债主大爷低下的家庭地位。 过了一会,祁珩又笑嘻嘻地抬起头来问:“张子纯。你爸爸应该很幸福吧。你平常对你爸爸撒娇吗?” 叔叔,咱们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正好这个时候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说了声“菜齐了”。张子纯盯着那道菜,半天没出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那天和我同事一起吃饭,他带着他女儿,哇,他女儿会搂着他撒娇。”他深吸一口气。“嫉妒使我变形。” “你行了啊,你看你把人家吓得。”林燕舒笑了笑。 祁珩依旧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和委屈。“唉,生儿子就是不好。也不会搂着我,也不会撒娇。” 张子纯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下祁隐誉朝祁珩撒娇的样子,画面太美,需要打码…… “我平常,不搂着我爸爸,也不会沖他撒娇。”张子纯咬了咬筷子尖,很艰难地说。“我的脸就是今天被我爸爸打的。”边说边把左脸转过去给祁珩看。 祁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显现出抱歉的神色。 “要不,我认你当女儿吧。” 张子纯抿了抿嘴唇,看向祁珩的时候觉得眼睛有点酸胀。他说得很认真,不像开玩笑。 “那也没用。我好像天生就不会撒娇。”她尽量让自己别去想张德礼,别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太丧。 “如果我会撒娇,说不定就不会挨打了。”最后眼泪滴到了盘子里。 “祁珩!”林燕舒皱了皱眉头。“你想挨打是不是!” 祁珩赶紧拿过一张餐巾纸,隔着桌子伸过手去,给张子纯擦眼泪。“不哭不哭,是我不好,不该多说话。” 张子纯咬住下嘴唇,眼泪掉下来以后,她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她张了张嘴,模糊地说出了一句:“林老师,祁叔叔。我知道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是……” 她用手背抹了抹脸。“天已经黑了,可我不想回家,非常非常不想,我回家又要挨打。我想和你们待在一起……”最后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一句:“求你了。” ☆、插pter 37 张子纯当晚就住在了女神家。 林燕舒给张德礼打了个电话。他们通话的时候,张子纯坐在旁边听着。 “张子纯的爸爸是吧。我是张子纯高中的语文老师,我叫林燕舒,双木林,燕子的燕,舒坦的舒。” “……” “搞定了。”林燕舒挂了电话。 “我爸同意了?”张子纯低头看着脚上套的兔子头拖鞋,她不太相信张德礼能很爽快地答应这件事。毕竟他一向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我打电话就是通知他一声,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很安全就ok了,他爱同意不同意。” “……”但张子纯觉得这句话莫名解气。 “我去给你找条新浴巾。” 洗了澡之后,张子纯去债主大爷屋里睡觉。 “需要我陪你一起睡吗?”林燕舒在门口探了探头。 第73页 和女神一起睡……已经脑补出了债主大爷的爸爸脸上的委屈…… 张子纯赶紧摆了摆手,然后把被子蒙在了脸上。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掐着时间,趁张德礼上班的时候,回了趟家,把睡衣、浴巾之类的东西通通塞进轮箱里。 “子纯。” 张子纯吓了一跳。“妈。” 张素华站在她房间门口,看着她把一件一件的衣服胡乱地揉成一团往轮箱里扔。 “你今天没去上班吗?”张子纯从轮箱旁站起来。 “我……我不太舒服,请、请假了。”张素华脸色很白,连带着嘴唇也发白。 “妈,你怎么了?” 张素华摆摆手,从张子纯的房间门口消失了。 片刻后从另一个房间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我、我昨天下班以后,给你买的,你拿着吧……” 张子纯一愣,从她手里接过了一沓海报。包装的塑料纸还没撕开,最上面一张里,张艺兴正在沖她笑。 “你收起来吧,以后别到处贴,免得让你爸看见……” 张子纯愣愣地盯着最上面那一张海报看了半天,最后一言不发地把那一沓海报扔在了轮箱里的那堆衣服上。 她收拾好一切,走到主卧室门口,没有进去,一手扶着门框,朝里面说了一句:“妈,我走了。” 屋里传出一句“别给林老师添麻烦,有点眼力见多帮她干点活”。 张子纯留下一句“你好好养身体”,拖着轮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家门的一瞬间。她突然有种解脱感。 林燕舒在楼下等她。 “中午我们吃羊肉面片。”她拖过张子纯手里的箱子,语气轻松。 “嗯。”张子纯应了一声,跟上林燕舒。 从今天起,她正式开启了和女神同居的日子。 女神站在灶前,负责往锅里加水加羊肉,张子纯站在一边,默默地向锅里扔面片。 这一幕持续得久了,恍惚间她有种错觉,好像她们生来就是母女,一对大千世界里最普通又最幸福的母女。 一晃十天过去,张德礼没有打电话过来,她在林燕舒家里住得越来越习惯。 白天帮林燕舒扫扫地,喂喂猫,浇浇花。吃饭的时候去厨房里帮她打打下手。晚上六点多祁珩回家,晚饭后林燕舒会在客厅里弹钢琴,祁珩坐在旁边听,时不时地夫妻俩一起跟着节奏唱歌。 张子纯盘腿坐在沙发上,听着琴声歌声,愈发恍惚,好像这个世界上真的不曾存在过一个叫祁隐誉的人,好像祁珩和林燕舒就是她的父母,他们是一家三口。 每每这种不靠谱的想法戛然而止,想起祁隐誉的时候,她或多或少地会有种小燕子对紫薇的那种霸占了她皇阿玛的愧疚感。 “我念了四年音乐,屁用没有。”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林燕舒一边感慨一边合上琴盖。 “很有用很有用。”祁珩站起来走到她身后,给她按摩肩颈。 张子纯看到这一幕,有点不自然地把脸贴在曲起来的膝盖上。侧头闷声问:“你们以前也像这样天天又弹又唱吗?” “是啊。”林燕舒翻了翻琴架上的琴谱。“嘶,你轻点按。” 片刻,她撇了撇嘴。“也不是,祁隐誉在家的时候我们就不怎么像这样又弹又唱。他去上学以后,我们才这样。”提到祁隐誉时语气里似乎有点不耐烦。 “哦。”张子纯把脸埋在膝盖里。 祁隐誉的爸爸妈妈好像不太待见他。她也不想多问别人家的事,乖乖地拿了浴巾去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上还滴滴答答地淌着水。“我好了。” 等她发觉林燕舒夫妇一同进了浴室的时候,刚刚那种不自在的感觉捲土重来。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脸很红很热,手上拧头发的动作越来越慢,耳朵里全是哗哗的浴室水声和隔着门隐约传出来的他们夫妻二人的说笑声。 张子纯咬了咬嘴唇,扶了扶头上包着的毛巾,快步熘到了祁隐誉的房间。 有点尴尬。 他们好像……一起洗澡…… 关系好的夫妻应该都会这样吧。张子纯拍了拍自己的脸,准备在祁隐誉房间里找本书看,转移一下注意力。 祁隐誉的书桌旁边有个小书橱,和书桌是一体的。 张子纯走过去,拉开这个小书橱。她突然有点好奇债主大爷喜欢看什么书。 书橱一大半的空间整整齐齐地摆着他高中用过的课本和教辅资料,这让张子纯有点失望。其余的空间,摆着些武侠小说。 她从中抽了本《笑傲江湖》,不小心带动着一沓纸哗啦啦地从书橱里掉出来。 她俯身去捡,微微愣住。 而后她把《笑傲江湖》先放在一边,坐在床上专心看那一沓从地上捡起来的纸。 纸页有些有点发黄。 她翻了一页,字迹很熟悉,右上角写了一个“张子纯”。 再翻一页,还是熟悉的字迹,还是右上角的“张子纯”。 再一页,还是张子纯。 翻了十来页,都是“张子纯”。 第74页 这些都是她作文的复印件。以前每次考试以后,级部里都会发优秀范文的复印件。每次她拿回家给张素华看一眼,嘚瑟一下,随手就不知道扔哪里去了。没想到今晚在这里见全了。 那些作文,有些她都快不记得了。 她又从头快速地翻了一遍——她高中时候所有成为范文的作文,这里几乎一篇不少。 原来他一直偷偷留着那些作文,那些写得天花乱坠迎合阅卷老师她事后懒得再看一眼的作文,他都留下了。 我十五岁的时候很喜欢你,现在我十八岁了,还是很喜欢你。 看来这话是真的。至少这些作文跨度足有三年。 现在你十九岁了,还喜欢我吗? 张子纯被自己脑袋里莫名蹦出来的这个问句吓了一跳。 “吹头发吗?”林燕舒突然探进头来。 刚刚那个问句一闪而过,很快被张子纯忘到了脑后。 “嗯……马上。”张子纯手忙脚乱地把那一沓作文纸叠起来,重新放回书橱里,坐回书桌边,把那本《笑傲江湖》放在膝盖上,指甲抵在上面,掩饰了一下自己刚刚的情绪。 接着祁珩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进了祁隐誉的房间。他把吹风机插头插在书桌边的插座上。 “坐过来点,我给你吹吹头发。”吹风机的线不够长,祁珩示意张子纯挪挪椅子。 张子纯愣了半天,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答应。犹豫半天,才低低地应了一声,拖动椅子,坐过去了一些。 “叔叔,你给我吹头发我也不会撒娇,我天生不会撒娇。”张子纯低着头,头顶上的热风暖烘烘的,她的声音夹杂在了吹风机的嗡嗡声里。 她听见祁珩笑了一声。 张德礼从来没给她吹过头发。 她低着头,眼睛有些涩,好像头顶上的不是吹风机的热风,而是天神的恩赐。 她忽然隐约希望,正在给她吹头发的是张德礼。又忽然觉得,自己和张德礼的父女关系其实不像父女关系,更像情侣,一个渣男和一个眼瞎女。她内心对于张德礼的某些希冀,就像一个眼瞎女毫无尊严地对于一个永不知悔改的渣男的希冀。 别白日做梦了,醒醒吧。 祁珩吹好了她的头发,关掉吹风机的时候,张子纯又听到了一声嘆息。“有个女儿太幸福了吧!” 如果张德礼也这么想就好了。 “轮到你了。”祁珩歪了歪头,对着坐在床上玩手机的林燕舒说。 林燕舒也歪了歪头,很俏皮地笑笑,一蹦一跳地窜到书桌前。 张子纯刚刚随手从书橱里抽出来的《笑傲江湖》是第三册,她翻了两页后发现不对劲,准备把它归位,找本别的书看。 “唉,那个书橱里可有料了。我给你找找哈。”林燕舒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也不顾头发正在吹着,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熘到书橱前。 祁珩笑了笑,把吹风机调转了方向,一边吹自己头发一边看林燕舒找东西,脸上一副知道她要找什么的表情。 “就是这个。”林燕舒重新坐回书桌前,把从某本书里找出来的东西给张子纯看。 张子纯接过,那是她。是从一张照片上剪下来的她。 她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张照片很熟悉,但是暂时想不起来是哪一张。 “另一半在这里。” 张子纯接过了另一半照片,照片里的韩文昭正沖她笑。 那是一张合照,她和韩文昭的。 “祁隐誉好像是从文昭qq空间偷来的吧。”林燕舒回忆道,语气里带着点疑问的意思,向祁珩求证。 “哦,我想起来了。就是从文昭空间里偷的,一剪两半,留了一半。” 张子纯把头埋得很低,装作专注看那张被剪开的照片的样子,实际上耳朵支棱着听他们讲话。 “我还想着是我缝的呢!”林燕舒很骄傲地说。“我跟你说啊,”她忽然转向张子纯,说了一半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一通。最后她绷住笑,接着说:“他高考前一天晚上,让我把你那一半照片缝进他校服外套里面。还跟我说你是神仙,会保佑他。” 林燕舒又笑了一阵。“结果真的,他高考是考得最高的一次,比一本线高了八十多分。我和他爸后来都叫你‘小神仙’。” 小神仙......张子纯仔细看了看,照片上确实有密密麻麻的针眼。她禁不住含了含下嘴唇,估计自己的脸红得像番茄。 最后她转移话题,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那、那我要找祁隐誉算帐!一定是、是他把我和韩文昭的照片剪开了,所以最后我和我昭昭没在一个城市上学!” 林燕舒夫妇对于她的反应,笑得前仰后合。 张子纯觉得这次连耳朵根都红了。 这一晚张子纯躺在床上,很久都没能入睡。脑子里想着那一沓作文,还有那半张有针孔的照片。 她掏出手机,显示00:06。 她拨通了祁隐誉的电话,依然是机械女声,无人接听。 最后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还踢了被子。 导致第二天她和林燕舒从电影院出来以后,直接进了医院挂吊瓶。 林燕舒的电影审美有点奇葩,偏爱恐怖片。张子纯最怕这个,看的时候全程拉着林燕舒的手,到了影片高潮部分,她整个人已经趴在女神胸前了。 第75页 从电影院出来以后,她觉得肚子隐隐作痛,起初没当回事,以为是看了恐怖电影引起的不适。而后越来越严重,最后在卫生间里把看电影前吃的午饭吐了个干净。 她肚子着凉以后,午饭吃得太急,看起来有急性肠胃炎的症状。 吐完以后,张子纯觉得自己有点发低烧,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女神说要带她去医院,她隐约只记得自己说了句“不用”。 等她意识再清醒一点时候,自己正伏在林燕舒背上。鼻尖是她头发的香味儿,她昨晚用的和她一样的洗发水,这气味张子纯很熟悉。 “你别……背着我……我沉……”她脸埋在林燕舒肩颈处,觉得自己头重脚轻。 挂点滴的时候,只疼了一下,那种疼在她的头晕眼花的情况下显得微不足道了,她都没什么感觉。 点滴滴了大半瓶的时候,她肚子不疼了,脑袋也清醒了。她抚了抚额头,上面薄薄的一层凉汗。 晚霞夕照的光从宽阔的窗户透进来,照在林燕舒的身上,她站在那里,像一尊神像。 张子纯看着此时此刻最像女神的女神,干燥的嘴唇翕动两下,说:“我喜欢你啊。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啊……” 面对张子纯突如其来的表白,林燕舒“哇”了一声,然后甩了甩头发。 她俯下身去摸了摸张子纯的额头。“嗯,不烫了。你哭啥呀,没事了没事了。”她从包里翻出纸巾,蘸了蘸张子纯的眼泪。 “女神。”张子纯有点哽咽。“我小时候,每次生病都会哭。” “只有生病的时候,我爸爸才会对我温柔一些。” “我总是觉得,自己过去受了太多委屈……” 林燕舒沉默了一阵,把张子纯额前的细碎头发往后抹了抹。“你可以说出来。” 张子纯默然。 “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出去玩吧。” 张子纯看着林燕舒的凤眼黑瞳仁,眼里水光闪动一下,泪意又涌上来。“我们今天,不算出来玩吗?” “我是说。去旅游。”林燕舒站起来,活动了活动腿。“我老公忙,祁隐誉没意思,以前假期我都会一个人出去玩。这次你跟我一起吧。” “你想去哪?” 张子纯看着一滴一滴滴下来的点滴,沉默了半晌,而后说:“青海。” “我想去青海。” 林燕舒稍微一愣,然后摸了摸她发顶,说了声“好”。 张子纯深吸一口气,像是一个叙述者下定决心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一样。“那就从,我爸爸逼我选理科,开始说吧。” 又是一个轻缓的“好”。 张子纯觉得暂时得到了一种安慰,至少面前的人可以依靠。 她很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差不多是三年前,高一下学期……” ☆、插pter 38 高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后,张子纯搬着自己的全部家当,站在了高二(28)班的门口。 方蕊从班里走出来,捏了捏她的手。“进去做个自我介绍吧。” 张子纯迈进了新班级,有点紧张,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是理转文进入28班的新同学,我叫……张子纯。弓长张,孩子的子,纯洁的纯。” 掌声稀稀落落地象徵性地响了几声,方蕊拍拍张子纯的肩膀,指了指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空位,让她坐过去。 高一下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在张德礼的半逼迫下,她不情愿地选了理科。张德礼和张素华都是理科出身,张德礼学生时代物理尤为拔尖,认为女儿理所当然地应该选择理科。 张子纯其实想选文科。经过高一一个学年的学习,她的文理天平已经很明显地倾向了文科,也不再具有初中时候文理均衡的优势。 但最后她没拗过张德礼,在志愿表上理科的一栏打了个勾。 她留在了高一(1)班,班主任还是乔瑾。原一班选择理科的居多,所以班里起码有一半还是高一时候的同学。韩文昭和祁隐誉也在。 艺体生通常会选文科,级部里除了祁隐誉和隔壁班的一个体育生选了理科以外,其余的艺体生都选了文科。 韩文昭一如既往地和张子纯做同桌,祁隐誉一如既往地在最后一排睡觉。赵冬旭选了文科,搬去了别的班。 还有两个星期期中考试的时候,张子纯敲响了宋明清办公室的门。 “宋老师,我想和你商量个事,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宋明清听了张子纯想要理转文的要求,沉默了很久。 “你跟乔老师说过了吗?” 张子纯摇头。 “你先认真准备期中考试,理转文的事,我和乔老师跟你爸爸沟通。” 张子纯愣了片刻,最后点头答应了。 张子纯不知道宋明清夫妇究竟花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张德礼同意她转到文科班,也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又花了多少功夫为她找新的班级。他们尽量不打扰她的学习,把一切事情都办妥以后,才把结果告诉她。 “我们跟孙主任争取了一个方蕊老师班里的名额。”乔瑾把一沓转班的表格放在张子纯面前。“方蕊老师去带文科班了,高一也教过你,讲课方式你也适应。” 第76页 张子纯在表格上签了字。方蕊老师一向是抢手货,不知道多少家长找关系想把孩子塞进她当班主任的班里。她这次转班,乔瑾和宋明清能把她送进方蕊的班,还不知道在孙主任那里磨了多久。 她朝他们夫妻二人鞠了一躬,眼里蒙了一层泪。 “别哭别哭,28班的物理还是我教。你如果想我和你乔老师了,经常来我们办公室找我们聊聊天就行。” 进入新的班级后,张子纯适应地还算快,韩文昭几乎每隔一两天就穿越大半个教学楼,从一班跑到二十八班。 理科班一周有四节物理课,而文科班只有一节,教的内容也很浅,主要是用于应付高二结束后的会考。 育英中学重理轻文,在这种风气下,选理科的人数远远超过选文科的人数。高二分班以后,1-20班都是理科班,文科班只有21-28班可怜的八个班。 宋明清每周出现一次,28班有他的物理课。 文科班女生多,面对宋明清,她们听的根本不是物理,上课聚精会神看的也不是黑板。 张子纯一转来,暂时坐在最后一排,她的同桌叫庄妍。 张子纯跟她交流不多,但她私以为,庄妍同学判定美女的标准大概是认为妆越浓越美,每天涂得一张脸比纸还要白。 “张子纯。你到黑板上来做一下这道题吧。”被宋明清点名的时候,张子纯正在发呆,庄妍身上的劣质香粉气熏得她昏昏欲睡。 张子纯直愣愣地站起来,走向黑板。 同时被点上去的还有一个叫吕若的姑娘,带着黑框眼镜,留着半长的头发。 文科班学的物理比起理科班简单了不知多少倍,留着点曾经在理科班混过的底子,张子纯对这道题胸有成竹。 她很快地在黑板上画出了受力分析图,列了几个公式,刷刷刷地写出答案。正准备扔下粉笔回座位,宋明清微笑着挡了她一下。 “你再好好检查检查。” 张子纯撅了撅嘴,重新拿起粉笔,检查了半天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在另一块黑板上做题的吕若这时也搞定了,宋明清没拦她,她扔下粉笔就回到座位上了。 “这里。你是不是落下了一个摩擦力啊。”宋明清用不同颜色的粉笔在张子纯的受力分析图上画了一笔,然后在她的步骤上加了一步。 “这样才对。” 张子纯从讲台上下来以后,拿出了自己的错题本,准备把黑板上那道题抄下来。 “唉,你跟宋明清很熟吗?”庄妍突然小声问她。 “呃……”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子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还好吧。我高一的时候当过他的课代表。” 庄妍“哦”了一声,随即不再多说,低头摆弄着指甲油,把一层亮闪闪的金色盖在昨天涂的粉色上。 张子纯也习惯了庄妍从来不听课,她们两个上课一般都处于互不干扰状态。 高二上学期的第二次月考,也是张子纯理转文以后的第一次考试,她考了班里第六名。 张德礼夫妇对于她理转文后第一次考试还算满意,便再也没提学理科比学文科多了什么好处。 很快学期结束,迎来了文理分科后第一次期末考试。 考试前一晚,谢依依在宿舍里吵到十二点多。 张子纯换了新宿舍以后,跟舍友没有很深的交情。谢依依是六人间里的其中一员。 谢依依说,方蕊的心是歪着长的,眼里只有江惠羽。 已经熄灯了,况且明天就是期末考试,张子纯不关心方蕊的心是不是歪的,躺在床上一心想睡觉。 谢依依说得来劲了,还偏偏宿舍里其他四个人都“唯谢依依马首是瞻”,一致附和。 张子纯面朝里躺着,拼命想要无视她们的讨论,尽快入睡。但谢依依的话就像顽强的蚯蚓拼命地钻最厚最硬的泥土一样,钻进她的耳朵里。 说的话非常之难听,张子纯最后实在听不下去了。 方蕊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与谢依依刻意抹黑的那个形象,是完全不符的。 “你们……”张子纯终于出声。“你们还不睡吗?十二点多了,明天还考试。” 不对,完全不对。她想说的不是这句。 以谢依依为首的五个人又说了几句后,依次躺下睡了。 第二天张子纯在考化学的时候,困意泛上来。虽然分了文理科,但由于高二下学期有会考,所以考试还是会考九门全科,只不过理科生的政史地和文科生的理化生不计入总成绩,因此文科生考化学的时候,气氛很轻松,没几个认真考试的。 等到考物理的时候,张子纯撑不住了,监考老师刚发下答题卡,她就把所有的【b】都涂上,然后一头栽在桌上。 过了一会,她发觉有人在拍她肩膀。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正看见宋明清的脸。 “这位同学,我卷子都没发你怎么就把答题卡全涂完了呀?” 整个考场闹笑。 张子纯不敢再造次,抬起头来认真写卷子。 她写卷子的时候,宋明清一直站在她背后看。看得她毛骨悚然,心里默念:老师你宇宙无敌天下第一的帅,能不能别再看我做题了…… 第77页 所幸宋明清看了一会,就回讲台坐着监考了。 九门课考试结束,从考场回到各班教室的时候,同学们脸上一派轻松。 方蕊正站在讲台上,对班长谢依依吩咐着班会要布置的事。谢依依脸上笑着,表情恭敬又亲近。 张子纯无意向讲台瞥了一眼,觉得有点反胃。从昨天晚上开始,她就对谢依依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了。双面白莲花。 吩咐完谢依依,方蕊看着同学们搬桌子的搬桌子,收拾书的收拾书,思忖一会,朝英语课代表江惠羽招了招手,跟她吩咐了一下布置英语寒假作业的事。 江惠羽是个长得极美却极内向的女孩,正逢冬天,她半张脸都包在围巾里,听方蕊给她的安排的时候,只是乖巧地点头,脸上表情很平静,没有谢依依方才的恭敬假笑,一切都自然而然,让人觉得很舒服。 张子纯闲得没事特意看了一眼谢依依,她看江惠羽的眼神就好像恨不得把她掐死一样。呵。 张子纯现在的同桌是吕若。自从第二次月考换了座位以后,张子纯就不再和庄妍做同桌了。 吕若和混吃等死的庄妍不一样,是个寡言少语的大学霸。张子纯和她相处的这一个月,觉得她人还不错,外冷内热型的。 吕若考场离28班远,回来得比较晚。 张子纯见她回来,一边摆弄着自己的书,一边对吕若说:“我下学期,还想和你同桌,可以吗?” 吕若愣了一下,随即推了推眼镜,点了下头。 张子纯扑过去抱她的时候,吕若脸红了,嫌弃地推开。 寒假二十多天,被补习班占去二十天,剩下的几天都在忙着过年走亲戚。 一晃到了开学,而后第一次月考在三月末的时候结束。吕若和张子纯两人的排名很近,一直做同桌。 张子纯忽然收到了高风的简讯。 你的作文又被印出来了,每次考试结束以后,只要有你的作文被印出来,发到我们班里,同学们就起我的哄。(羞jpg.) 高风分班以后也留在了一班,班里一半以上都是原来的同学。起闹……张子纯盯着屏幕上那句话看了半天,最后视线聚焦在那个“羞”的颜文字上。 直到班主任进门,准备开始讲这次月考的英语卷子,张子纯才慌忙把手机塞进了书包。 她一整节英语课都没怎么听进去,一只手托着下巴,觉得心跳得厉害。 起闹…… 下课以后,她给高风回了一条:我去找我们语文老师说说,让她以后把我的作文扣下,别再印得全级部都是了。 张子纯找到了语文老师颜老师,向她说明了这件事。 颜老师笑了笑。“你的什么同学呀,被起闹?” 张子纯低了低头。“就是……以前高一同班的一个同学。算是,我的朋友吧……” 乔瑾的办公桌离颜老师不远,她好奇地探过头来。“谁呀谁呀?” “我……”张子纯舔了舔嘴唇。“不说。” 乔瑾一副被气笑了的样子。“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我可提醒你一句啊张子纯,高中好好学习,别想着谈恋爱。” “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从那以后,张子纯和高风的简讯交流没停过,每天都有十几条往来。 “你不会谈恋爱了吧?”吕若有次狐疑地看着天天抱着手机傻笑的张子纯。 “没有没有。”张子纯依旧对着手机傻笑,头也不抬地说。 高二下学期,数学学到了圆锥曲线,张子纯感觉有些吃力,晚自习几乎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磨数学。 她在简讯里跟高风吐槽过这件事。 高风回复地很快:这简单啊,找个时间我给你讲讲。 “你脸怎么又红了?”吕若趴在桌子上,看着张子纯又对着手机嘿嘿傻笑。 “他要给我补习数学。” “谁呀?”吕若抑扬顿挫地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出来。 “不告诉你。” 张子纯给高风回复了一个“好”。 高二下学期,张子纯和高风来往密切,经常出双入对。好多人都不信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 “你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我这次数学考了130分!”高风的补习见效很快,张子纯膜拜。 “你还想打羽毛球吗?”高风突然问。 放暑假之前,张子纯无意听闻了一波流言蜚语。这些流言反而不是关于她和高风的,而是关于她和宋明清的。 流言不知道是从谁那里传出来的,最初的那一句是如何说的也无从知晓。总之越传越离谱,越传越难听。 这些蜚短流长的胡话,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龙捲风,凶猛又不留余地,而且毫无预兆,让张子纯有点措手不及。 -张子纯不是有个学霸男朋友吗,怎么还去勾引老师? -你说是张子纯变态,还是宋明清变态呀?他们居然都能掺和在一块。 -听说张子纯和宋明清的老婆关系很好,哎呦哎呦,你说她勾搭人家丈夫,怎么面对自己原先的语文老师呀? -话怎么能这么说,乔瑾那么喜欢她,说不定想留她做小。 第78页 -可是乔瑾和宋明清不是有孩子了吗? -张子纯?我看应该是“装单纯”吧。 -我叫张子纯,纯洁的纯,真是噁心。 -男人都一样,乔瑾生孩子生的,你看看身材走样得多离谱,张子纯细皮嫩肉青春焕发的,谁不喜欢啊。要我是个男的,出轨也找个这样的,哈哈哈哈哈…… 育英中学贴吧首页,一夜之间被宋明清出轨,张子纯勾引老师等字样的帖子霸占。 帖子底下的回覆绝大多数都不堪入目,凭藉着网络虚拟身份的掩护,可着劲儿地泼脏水。 只有少数几条回复是帮宋明清和张子纯说话的,但是很快就被淹没了,大家都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张子纯和宋明清、乔瑾的三角关系,张子纯跟宋明清还有自己学霸男朋友的三角关系。 更过分的是,有人在贴吧里放上了乔瑾和高风的照片,给他们p了无数顶绿帽子。底下配上一行字——我还能怎样,还不是像爸爸一样把你原谅。 张子纯看不下去了,贴吧里全部都是对于她和宋明清关系的过分解读。包括他叫她上黑板做题,包括考物理的时候张子纯全涂了【b】被发现的那次,还有很多……想像力丰富得都可以写一本狗血小说了。 时不时地会冒出一个匿名用户来说:我那次看见,bb...... 然后一群吃瓜群众围在下面求爆更多的料。 张子纯退出了贴吧,一言不发地趴在了桌上。 周围的同学都忙着收拾东西,班里乱闹闹的,尽是马上要放暑假的轻松气氛。 张子纯没有收拾东西的心情,现在已经是七月了,但是她觉得非常地冷,像置身冰窖一样。周围这些笑着收拾东西的同学,谁知道他们能对应上贴吧里哪个扒皮的匿名用户。 都是键盘侠,一个个义愤填膺充满正气。殊不知都是杀手,杀人不眨眼。 今天是放假前在学校里待的最后一天,高风从一楼跑到四楼,来给张子纯搬东西。 当他出现在四楼的时候,张子纯觉得周围人看他们俩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一言不发地把一摞书给了高风。 “书包太沉了,我给你背吧。”高风扯了扯张子纯的书包带。 张子纯摇了摇头。 等他们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张子纯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 “贴吧里的那些你看了吗?对不起……我连累你了……”她哽咽着说。 高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看了也不是说没看也不是,最后说了一句:“没事。我不在意。” 张子纯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赶快从地上站起来。 “我不能在这里哭,一会就有人在贴吧上晒我们俩照片,说我们俩分手了什么什么的……”她赶忙又补充一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受了我这种拖累,真是抱歉。” “没事。”高风拍了拍她肩膀。 张子纯吓得一缩。“别……别拍我……他们都在看着。”她的反应就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 “没人在看。别想那么多。” 张子纯四下里望了望,校园里的同学打闹的打闹,说笑的说笑,似乎真的没人注意他们两个在干什么,说了些什么。 她心绪稍安,拉了拉书包带,继续朝校门的方向走。 “跟你说个事。”高风语气有些神秘。“物理竞赛我入围了。” “哇,恭喜你啊!”张子纯听到了这个消息,发自内心地高兴,那些流言蜚语带给她的困扰在这一瞬间消散了一些。 这种国家级别的竞赛,只要拿到了名次,那些顶尖大学都抢着要,能获奖相当于一只脚进了名牌大学校门,高考压力也会小很多。 “我暑假可能见不到你了。我要去北京参加集训。” 张子纯半晌没搭话,最后“嗯”了一声。她自从高一上学期班里有那么一阵传她和高风绯闻,他们就不再做同桌之后,都没怎么和高风有过接触。是这个学期才和高风接触慢慢多起来的,她回味着高风刚刚说的那句话。 我暑假可能见不到你了…… 他暑假还计划着要和她见面吗…… 她思绪有点乱,心跳得很快,手扣在肩上的书包带上,不敢侧头看高风。 “假期好好调整心态,别受那些人的影响。” 到了校门口,张子纯把那一摞厚厚的书从高风怀里抱过来,道了声谢,两人就此分别。 “高风。”她突然叫住他。 他回头。 “你想去哪里上大学?”她问他,眼里带着期盼。 他想了想,如实回答:“还没想好呢,等竞赛结束再考虑吧。” 她“哦”了一声,有点失望。 “等我竞赛结束,马上来找你。” 张子纯听了这句话,高兴地点了点头。 一整个暑假张子纯没再上贴吧,平常除了上准高三冲刺班就是在家里刷题,没有学校里的那种环境,流言蜚语的影响逐渐弱了。 虽然偶然想起的时候,会觉得嵴背上和心里一阵阵地发凉,但是很快就过去了。 高风的集训是封闭式的,只是偶尔给张子纯发几条简讯,多是些鼓励的话。 第79页 每次收到一条简讯,张子纯都能高兴一整天。 她越来越渴望自己的十八岁,能快点离开育英中学,远走高飞。 暑假很快结束,惨烈的高三正式降临。 一开学韩文昭就骂骂咧咧地冲上了四楼,在28班门口搂着张子纯嚷嚷了一通:“我去你娘的!谁他么不长眼在贴吧里瞎比比,小心老娘找人撕烂你的嘴!老娘是个蕾丝,张子纯是我相好的,怎么他么的就成了高风女朋友?怎么特么的就勾引宋老师了?” 整个四楼都听得见。 韩文昭性格像男孩子,跟各路男孩子混得很熟,江湖人称“韩哥”,手底下一群小弟,外加美女云集的庞大后宫,俨然一校霸。 她嚷嚷完就搂着张子纯去吃午饭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也不用把自己说成蕾丝边呀。” 韩文昭不在意地摆摆手。“以后你就是我老婆了,我他么的就不信有人敢传我老婆流言。记着了,以后公共场合叫我‘老公’。来,叫一声,先练练。” 张子纯抿了口汤,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老……老公。” 韩文昭非常受用的样子。 “你今天嚷嚷一通,说我是你老婆。估计贴吧里一会有人要把你照片晒上去,给你p绿帽子了。” 韩文昭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对哦,贴吧里的那档子烂事还没解决。你等着,我有好几个小弟计算机很厉害,我让他们查查那几个说屁话说得最多的id。” 吃完饭后,韩文昭护送张子纯回了四楼28班。并且在大庭广众下嘬了一口张子纯的脸颊,发出了超大的一声响,张子纯的左脸上被她咬红了一块,还沾着韩文昭的口水。 “老婆拜拜!我以后每天都来找你!” 韩文昭非常高调的作风引来侧目,但她毫不在意。 “老公。再见。”张子纯暂时还不能适应这个称呼。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开会,暂时上自习。 张子纯拿出手机,看到了韩文昭的一条简讯。 老婆大人,去贴吧看看吧,我搞定了。还有,晚上一起吃饭呦,爱你爱你么么哒~ 张子纯打开育英中学的贴吧,第一页的帖子全都变成了八卦贴,讲的全是她和韩文昭的“恋情”。下面的回覆不是“99”就是“恭迎嫂子”“恭迎掌门夫人”。 又来一条简讯,张子纯点开。 老婆大人,我让我的小弟们搞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贊呀。求夸奖~ 贊你个大头鬼啊,张子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自己雇水军回复自己八卦贴的人,这些主题贴估计也是她指使她手下小弟发的。 但心里莫名很暖,韩文昭为了把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蜚语压下去,不惜把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高调宣称自己出柜,并且已经追到了张子纯。 28班的同学张子纯交情深的只有吕若,但是吕若高三交了个男朋友,很少能和张子纯一起吃饭、上学放学,背着老师天天和男朋友黏在一起。 其余的同学看张子纯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自然也不愿意靠张子纯太近。 幸好有韩文昭几乎每顿饭都不落地陪她吃,每次把她送到宿舍以后,她才回家。 到了下午该吃晚饭的时间,走在去食堂的路上,韩文昭边走边拍着篮球,身后跟着一群男生,都是她的小弟。 她面色很冷,也不说话。只是低头拍篮球。 张子纯跟在她身边。 “前边那个就是庄妍吧。”韩文昭问了一句。 张子纯抬起头来,看见前面那个把校服领口扯得很大的试图把校服穿出风骚感的背影。“嗯。怎么了?” “好几个id,我们目前就查出来一个,是你们班有个叫庄妍的。剩下的慢慢查,我一个一个收拾。妈的敢动老子的人,都活腻歪了。”韩文昭依旧冷着脸拍球,手指接触到球时,力道越来越大。 张子纯觉得韩文昭怪怪的,明明去吃饭,又不是和她的小弟们去打球,怎么既带了球还带了一群小弟。 韩文昭停止拍球,用五个指尖撑住球。回头对身后的那群男生说:“你们几个,领着你们嫂子慢点走。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张子纯被安排着,由一群男生把她围在中间。 下一秒韩文昭把手掌摊平,球从指尖落到了掌心,还没等张子纯反应过来,那颗球已经被韩文昭以最大的力道推出去,狠狠地砸在了庄妍后脑勺上。估计疼得够呛。 张子纯吓得差点叫出来。她没想到韩文昭胆子这么大,敢在校园里当众打人。 韩文昭扔完球以后,就钻到那群男生中间,拉住张子纯的手。一行人说说笑笑,那群男生一口“韩哥”一口“嫂子”地叫,从庄妍身边路过。 剩下的三四个男生,其中有一个飞快地跑到庄妍身边,捡起球说了句很敷衍的“对不起”就跑了。三四个男生你追我赶,一边拍着球一边飞快地跑着,很快就消失在他们视野里。 看上去就像一群男生在路上拍球不小心砸到人了一样,实际上砸人的韩文昭还在离庄妍不远的地方有说有笑地搂着张子纯装作啥都没发生。 我去,这也可以……张子纯算是长见识了。韩文昭……真的是个……黑老大。 第80页 庄妍被砸懵了,脑袋里嗡嗡作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群砸到她的人已经跑远了。 “打球不会去操场啊!”她捂着后脑勺,知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愤愤地骂了一句。 “打的就是你。”韩文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不是阴险吗,老子阴死你。” 庄妍还在原地漫天乱骂,韩文昭愉快地牵着张子纯去吃饭了。 “媳妇儿别担心,出了事老子担着。” 张子纯觉得韩文昭的做法有点过火,但是莫名很解气。 庄妍属于那种学习倒数又爱乱嚼舌头的学生,平常的课业提不起兴趣,有一点八卦的风吹草动,她就喜欢凑上去煽风点火。 别人都是在私底下当键盘侠,庄妍是少数几个公开跟张子纯叫板的,眼神里带着轻蔑与不屑。 张子纯就想不明白了,庄妍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用那种眼神看她。 韩文昭说查出来她是背后搞鬼的人之一,张子纯一点也不奇怪。 张子纯不是傻子,班里人把她当成无聊又压抑的高三的调味品她不是不知道。 就像一则笑话里讲的“吃饭、睡觉、打豆豆”。她现在就是28班那个“豆豆”。 不光是28班,她是整个级部好事之人的“豆豆”。 也许是高三太压抑,有两个现象很极端,一是关心别人的“糟烂事”,比如说有关张子纯的依旧没平息下来的流言,级部里已经有了n多个版本,好像大家每天都不学习专门等着看笑话,乐此不疲;二是谈恋爱,比如说吕若,张子纯怎么也没想到吕若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学霸一上高三居然开始谈恋爱了。 张子纯在非常时期,要感谢的人除了不择手段为她出气、处处护着她的韩文昭以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吕若。吕若没有信那些流言,而且一如既往地和张子纯做同桌。吕若除了一日三餐的时间和男朋友在一起,其余时间都坐在座位上刷题做作业,没有参与到流言蜚语的讨论中。 张子纯趴在桌子上,看着吕若正在做一道数学题。她恍惚想到了高风。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再过两个星期高风就回学校上课了,寒假的时候竞赛结果就能知道了。 “吕若。你和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高一同学。”吕若正在分析题干。 “挺好。”张子纯闷闷地说了一句。高风已经很久没给她发简讯了,大概是比赛期间时间紧张。 “逢场作戏罢了。”吕若不在意地说。 张子纯直起身来,有点意外。“逢场、作戏?” 吕若笑笑,一副成熟大姐姐看小妹妹的样子。“这很正常好嘛!好多这样的。到了高三压力大,找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就是为了调节的。” 张子纯听了这个说法,觉得似乎能说得通,又觉得其实很没道理。 “那你喜欢他吗?我是说你男朋友。” 吕若“嗯”了一声,开始解题。 张子纯把头埋进了圈起来的手臂中,听着座位旁边的暖气片管道里的水咕嘟咕嘟响。 今年太冷了,全市提前供暖十天。 她算着日子,供暖以后再过十天,高风就能从北京回来上课了。 但高风回来的同时,带着一个消息,还是汪斐然告诉她的。 高风和汪斐然成绩优异,同时选拔进入竞赛。 他们回来的那天,张子纯没看见高风,只在一班门口见到了正在收拾书橱的汪斐然。 “班长。”张子纯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哎呦,张子纯。”汪斐然一见张子纯,笑了笑。 “比赛还顺利吗?” “还行。”汪斐然说得很谦虚。 “那个……高风在吗?”张子纯终于切入正题。 “他……他还没回来……”汪斐然顿了顿,然后如实相告。 “那我下午再来。”张子纯刚准备走,汪斐然叫住她。 “高风他……有女朋友了……隔壁育才的,一起去参加竞赛认识的,叫袁新月。”汪斐然纠结一会,最后还是说了。 “哦。”张子纯的第一反应是“哦”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和高风只是普通朋友,他有女朋友……跟我关系不大。” 汪斐然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子纯,我说这话,不知道你能听进去多少,我也不怕你和高风关系好可能会把我的话说给他听。高风这人……不行。” 张子纯脑子其实有点木,没怎么仔细听汪斐然后面说的话,只是觉得他的表情很严肃,好像在劝她什么似的。 她只是一味地应着。 最后汪斐然拍了拍她肩膀,说了句“你好好加油”。 “那韩文昭在吗?”张子纯又问。 汪斐然笑逐颜开。“韩哥啊,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叫她出来!”和刚刚提到高风时候的表情完全不一样。 看来韩文昭很受人欢迎嘛。 “媳妇儿!”韩文昭蹦蹦跳跳地出来,飞扑过去搂住张子纯,吧唧吧唧地亲了两口。 “老公。” 第81页 张子纯被韩文昭抱在怀里,被周围路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叫着“嫂子”,脑袋越来越沉。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啊。还有还有,你怎么穿得这么少!”韩文昭叮嘱她回去多穿衣服,别站在一楼大厅的风口里。 当晚她因为发烧晚自习向方蕊请了假。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退下烧来,重新回学校上课。 她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有些走读生从学校里出来。 她忽然在校门口写有“育英中学”四个大字的牌子前看见了两个人,一个是高风,另一个是个女孩。 那个女孩体型瘦长,穿着长靴,身材很好。 张子纯只瞥了他们一眼,就匆匆地进了校门。她包裹得很严实,高风没认出她来。即使认出来了,又能怎样。 他们正在吃一份打包的鸭血粉丝汤,那个盒子张子纯认识,是育英中学食堂的包装盒。 那应该就是袁新月吧。 她的一只手插在高风外套的口袋里。 张子纯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高风正开玩笑式地掐一下袁新月的腰,女孩笑得像撒娇。 张子纯忽然想起了舒婷的《致橡树》。 如果我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袁新月才是那一株木棉。 而她张子纯,不是小鸟,只是沉默的泉源。 更何况她从来没给他带来过什么慰藉,只是给他添了很多麻烦。 她输了,输了好多方面。 袁新月身材又细又长,而她在高三的压力和流言蜚语的攻击下,越吃越圆。 袁新月是隔壁育才的学霸,有资格去参加物理竞赛,而她连文科的级部前二十都没进过一次。 她只是沉默的泉源。默默无闻,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张子纯逆着人流,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午饭在家吃的,吃得挺早,现在肚子里还满满的。 她不着急,两手揣在口袋里,慢慢地走。 十一月中旬,叶子基本上落干净了,厚厚地铺了一地。 张子纯踩在上面。枯败的落叶发出喀拉声响。 她想了想,心里突然蹦出一句很非主流的话:是心碎的声音。 ☆、插pter 39 “你笑啥?” 林燕舒再次确认张子纯脑袋上系的衬衣足够牢固,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跟上前面的人。“我笑韩文昭。” 张子纯跳下车,摸了摸头上包的衬衣。“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像个偷地雷的?” “冷。别冻着。”林燕舒在她头上按了一把。 西宁被称为“夏都”,日头很高,太阳很晒,但温度很低,冷风吹得很猛烈。局部见整体,青海也几乎是这么个特点。 “韩文昭咋了?” “她那个级别的也能叫‘黑老大’?”林燕舒听了张子纯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讲述,沉默了很久,最后扑哧笑出来,笑的是韩文昭。 “真的校霸打人都是当面的,她那样背后打人一下还让别人替她扛着……嗯……” 林燕舒突然稍微严肃了一下:“但是作为一个老师,我告诉你啊,打人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张子纯看了看她绷住的脸,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林燕舒继续严肃下去:“你当时遇到那种情况,为啥没跟老师说?还能指望着韩文昭以暴制暴吗?” 张子纯把一缕头发塞进头上包着的衬衣里,找了找导游举的小黄旗子,漫不经心地跟在那群散客后面。 “能怎么办?我是去宋老师面前说,他们说我跟你有不正当关系?还是去乔老师面前说,他们说我勾引你丈夫?” 林燕舒牵了牵她的手,拉着她快走了几步。今天她们的目的地是青海湖,林燕舒算了算车费不划算,干脆通过酒店老闆娘给介绍了一个散客团一日游,走的就是青海湖路线。 林燕舒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是啊,这种情况,老师能怎么解决?她一瞬间脑子里蹦出几个解决方法,一个是公开以老师和年级主任的身份来制止这件事,但好像不会有什么正面效果……水只会越搅越浑。再就是,跟学生说,别受影响,好好考试……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她教的学生里,虽然没出现过张子纯这样的糟心情况,但是乍一听张子纯的讲述,如果当时她是她的老师,她到底能不能有效地解决这件事…… 流言蜚语是一种无形的暴力,老师只能制止有形的,控制不了无形的。流言蜚语如影随形,如蛆附骨,看似不存在,实则处处皆是。 她突然感觉自己从事的老师这个职业,有时候挺无力的。 林燕舒隔着衬衣摸摸张子纯的脑袋,心里被她刚刚那句“能怎么办”,搅和得有点乱。 “林老师。其实这些都是过去式了,但是有件事,一直是我心里的疙瘩。” “你说。”林燕舒的声音和导游的扩音器声混在一起。 第82页 “就是……”张子纯凑得离她近了一些。“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跟宋老师和乔老师说话。觉得没脸见他们。毕业以后,我也再没回学校看过。其实……” “其实……我挺想他们的。而且我希望,他们不要因为那些流言,对我有偏见。” “这个好说。交给我。”林燕舒似乎终于找到了存在的价值,从刚刚乱糟糟的心绪里挣脱出来,重新焕发了精神。 “再说学校里有啥事,都是在官网上通知,我们老师都是逛官网找信息,一般很少有老师闲得没事去贴吧逛。你说的这件事,你宋老师和乔老师可能压根就不知道。”林燕舒安慰道,顺便捏了捏张子纯的脸。 一整个上午都耗在青海湖边,张子纯逛到最后兴致缺缺,把拍的几张照片顺手发到宿舍群里。 “累了?”林燕舒一上午干掉了两瓶水,其间时不时地把水杯递给张子纯。她用水杯顶了顶席地而坐的张子纯,示意她喝。 张子纯摆摆手。 “不好玩。” “嗯?” “青海湖虽然叫‘湖’,但模样就像一片海,照出来的照片跟我去青岛照的差不多呀。我室友以为我又去青岛玩了。” “再忍忍,下午去的地方比较好玩。”林燕舒又干完了一瓶水。 出门旅游是个又累又幸福的过程,青海湖和她们下午的目的地茶卡盐湖之间还有很长一段车程。 大西北路不平,拉车距离又长,在景区的时间少,在车上颠的时间比较长。 午饭是在去茶卡盐湖的路上解决的。张子纯尝了一口林燕舒在青海湖景区门口买的氂牛奶做的酸奶,一股子牛肉味儿,哪里像酸奶…… 正当她满嘴氂牛味儿的时候,张德礼每天中午定时的连环夺命call又来了。张子纯接起来,简单地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还是那个主题——学得乖一点,别给老师添麻烦。 林燕舒瞥见了来电显示上“臭爸爸”三个字,等张子纯挂了电话后,刮完最后一勺氂牛酸奶,问了一句:“你爸最近没犯病吧?” “暂时还没。”张子纯吐了吐舌头。 茶卡盐湖的照片一发到群里,群里炸锅了几分钟。 陈澄:卧槽好好看,你去的果然不是青岛! 施函:舔一舔舔一舔,这是哪里呀? 张子纯:我在青海。 姚清子:哇,你自己吗?不能吧,还有谁呀? 张子纯:保密。 柳余杭:祁隐誉不是去青海支教了吗?(假装无辜jpg.) 施函:(看戏jpg.) 张子纯瞥到那句“祁隐誉不是去青海支教了吗”,马上退出群,按了锁屏键,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粗盐块。 林燕舒以为她在一卖披肩的摊前一直低着头是因为她看上了那里的披肩。 其实张子纯只是蹭那个卖披肩的摊位的遮阳伞,玩手机…… 最后林燕舒真的花了三十五块钱给张子纯买了一条披肩。 张子纯有点懵地接过那条绣着夸张图案,有点异域风格的披肩。“别吧。在淘宝上我十五块钱就能买一条。” 随后她感觉那个卖披肩的大妈的眼神快能把她刺穿了。 “披上披上,站那儿,我给你照相。” 脚底下踩着灰白的碎盐块,身后是有“天空之镜”美称的清凉润澈的茶卡盐湖,再配上墨蓝色的薄披肩,林燕舒觉得颜色搭配她很满意,一直举着相机,直到张子纯脸笑得僵硬。 “今天就逛了两个湖?!”林燕舒从浴室里出来,边擦头发边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辣鸡散团。明天咱们自己逛。” 她在张子纯身边躺下,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闭着眼睛,觉得很累。 张子纯在这期间一直盯着手机。 “你在看啥呢?”林燕舒睁开眼的时候,张子纯的目光依旧紧紧黏在屏幕上。 “没啥。”张子纯飞快地按了锁屏键,放下手机,捏了捏鼻樑。 她给祁隐誉发了条简讯。 这几天她一直给他打电话,但是依旧是机械女声。刚刚林燕舒在浴室里的时候,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最后索性退出了通话页面,编辑了一条简讯发过去。 “没啥。”她又念叨了一句。试图转移话题。“你以前来过青海吗?你好像对这里还挺熟。” “嗯。”林燕舒解开手机锁屏。“和我妈来过,我那时候刚上大一。” 她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一张照片,给张子纯看。 照片里的电灯和家具看上去颇具年代感。照片里年轻的一男一女都穿着军装,站得直挺挺的。 “这是我爸妈。” “哇,你爸妈都是军人吗?” “嗯,他们是学音乐的,在部队里是文艺兵。”林燕舒的语气里带着些感怀的意味。 林燕舒又翻了几张老照片出来给张子纯看。 “我和他爸都觉得养孩子太麻烦了,本来没想要孩子……后来不小心有了,我妈让我留下……就留下了……”林燕舒的语气很随意,张子纯看着那些旧照片,没出声。 第83页 “以前我老跟祁隐誉说,要好好孝敬姥姥,要是没有姥姥那句话,说不定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你了。” 张子纯笑了笑。 林燕舒又翻了几张,到头了。“我妈已经不在了。”她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张子纯有点意外。 “林老师……” “没事。”林燕舒飞快地说了一句,翻转过身来趴在床上,开了一局消消乐。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她的声音混在游戏的音效里,有点哑。“你去洗澡吧。” 等张子纯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林燕舒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头发还是湿的。 张子纯拿起手机看了看,祁隐誉没回她的简讯。 意料之中。但是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件事没着落。 她按了锁屏键,给吹风机通上电,开始给睡着的林燕舒吹头发。 林燕舒睡得很浅,被热风一激,迷迷糊糊地张开眼。 “林老师,谢谢你没把我当个孩子看。我和你相处的时候,觉得很舒服。” 林燕舒依旧趴着,脸埋在枕头里。 张子纯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林燕舒抬起胳膊来,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张子纯抿嘴笑了笑,心里有种暖暖的感觉,千金难买。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没再跟散团,也没特意去景点人群里扎堆,只是随意地乱逛,看的都是大西北的自然风光。 “这就是祁连山呀?”张子纯眯着眼睛,迎着强烈的太阳光,仰头看面前的一串连亘山脉。 “嗯,是呀,我们现在在青海和甘肃的交界处。” 张子纯对着祁连山拍了好几张照。 “这有啥好拍的?”林燕舒手搭凉棚,也跟着张子纯一起仰头。 “以前我的qq暱称叫‘祁连山的小雪人’呢。”张子纯翻着刚刚拍的几张照片,觉得不甚满意,又举起了手机。 “祁隐誉叫‘小雪人的祁连山’。”她补充了一句。 林燕舒很突兀地笑了一声。半晌才说:“原谅我笑出猪声。好非主流的名字啊。” 张子纯撅了撅嘴。“才不是。我现在见到了真的祁连山,越来越觉得这名字挺好,挺像我们俩。” 林燕舒笑而不语。 张子纯指了指山上的雪顶。 “祁连山很高。” “为什么很高,因为海拔高了气温才低呀。” “气温低了,才能保住那些雪呀。” “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小雪人不会化掉呀。” 林燕舒听着张子纯的神逻辑,再次笑出声。 “你俩不是早拉倒了吗?” 张子纯给了她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林女神您说话能别这么直接吗……尤其是在我发表感慨的时候…… 林燕舒又拧开一瓶水,示意张子纯喝。张子纯专注于欣赏自己刚刚拍的祁连山,随意喝了两口意思了一下。 她用手遮住强烈阳光,点开简讯。 祁隐誉还是没回。 张子纯打开日历。8月7号。距离她无意中听了齐千谨提到那一句,第一次给祁隐誉打电话,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这期间她一直不间断地给他打电话。整整一个月,电话无人接听。 张子纯看着面前的祁连山,看了看山上的雪顶,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插pter 40 她自从那次生病回家后,就频繁地装病请假回家。 每次方蕊见到她请假,都皱着眉头,不太乐意放人。“你怎么又生病?” “嗯。”张子纯不正面应对。 至少她在家里,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媳妇儿媳妇儿!”韩文昭追上搬着书回家的张子纯。“有我呢,你怎么又回家?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你这种表现会让我觉得你得了受迫害妄想症的。” 受迫害妄想症? 张子纯脚步一顿,看向韩文昭的时候,面无表情。 “我真病了。”她淡淡地说,继续抬步往校门外走。 “现在已经高三了,媳妇儿!” 韩文昭没拉住她,张子纯已经搬着书越走越远了。 出了校门,张子纯上了张德礼的车。 “你最近怎么老生病?”张德礼很不满意,高一高二也就算了,高三这种非常时期天天生病回家,落下的课程未免也太多了吧。 “天冷呗。”张子纯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体温计给张德礼看。 张德礼一看上面显示的38.5°,就没再说什么。 张子纯重新把体温计揣回口袋里。口袋里还有个暖宝宝,体温计上的温度就是用它伪造的。 车一停在楼下,张子纯就把暖宝宝扔进了垃圾箱,让作案工具消失掉。 张德礼从车里出来的时候,张子纯把外套的帽子拢在头上,装作一副生病生得厉害的样子。 张德礼冷着脸,皱着眉头,从张子纯手里接过她搬着的书。 每次她只能以生病的藉口请一两天假,这让张子纯觉得有点遗憾,感冒发烧一两天就过去了,为什么自己没得绝症呢? 第84页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韩文昭好像有点生她的气,好几天没来找她。 张子纯没和她多解释什么,以她和韩文昭的关系,过段时间就好了。 张子纯现在比较头疼的是地理,最近这段时间讲到了自然地理部分,她再不敢装病回家了。 教地理的老师姓王,是个很……一言难尽的老师…… 有混日子的学生,比如庄妍;也有混日子的老师,比如王老师。 自然地理本就有点像理科,对于文科生来说理解起来有难度。再加上自然地理部分都是高一学的,时间久远,差不多都忘光了。 这位神奇的王老师,讲课讲得非常模稜两可,同学有听不懂她讲的,下课去问,她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三言两语混过去。 高二学人文地理的时候没觉得她是这副德行,到了高三复习自然地理的时候,原形毕露。 托王老师的福,张子纯一想起地理来就头疼。 据说这位王老师的丈夫是教育局里的,张子纯听到这个传闻后,心里呵呵了一声。 育英中学的官僚主义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学生的前途,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 她趴在桌上,看着吕若皱着眉头算一道题的经纬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她越来越想快点结束目前的这种生活,一眼望不到尽头,也没有希望的生活,她不想要了。 高二六人间,张子纯从谢依依嘴里听了一学年方蕊的心是歪着长的,江惠羽只有脸气质不行之类的话。所幸上了高三,搬了宿舍楼,变成了四人一间。 张子纯第一次和“只有脸”的江惠羽有交集,是差不多学期末的时候。 晚自习她把笔狠狠地戳到地理练习册上,随后站起身来,从后门出了教室。而后一晚上她都没再回过教室。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逃晚自习,方蕊一会去教室里巡逻,估计第二天少不了一顿批评。 但应付这些也容易,说自己不舒服回宿舍睡觉了,方蕊也不能说她什么。 张子纯倒不急着回宿舍,既然好不容易逃出来。 从教学楼到宿舍,要经过一面湖,湖对面就是食堂,穿过食堂那几座楼,就是宿舍楼区了。 张子纯找了个石墩坐下,紧挨着湖边,黑黢黢的晚上,只有湖对岸的食堂灯火通明。 正逢深冬,晚上很冷。张子纯在湖边不知道坐了多久,最后鬼使神差地扑腾进了湖里。 湖面上的冰还没结得很厚,薄薄的一层,她进到湖里的时候,很容易就把冰面戳了个窟窿。 她逐渐往水深的地方走,身体就像一条破冰船,冰面破碎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和春天冰雪消融的声音有很大的区别,她听到这种声音,幻想自己身处一座冰棺中,巨大的棺盖正在合拢,而她,则永远沉睡其中,再无冷暖之分,悲喜之别。 水很冷,浸透了她的校服冬装外套。 她起初觉得冷得受不了,而后麻木了,反倒适应了。 甚至觉得水下的温度比冰面上空气的温度,还要暖和。 她越走越靠里,在大家上晚自习的时间,她莫名其妙地待在湖里。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妈的,活着没盼头,死了算了。 她忽然这么想,而后随着破冰的声音继续向水深的地方走。 水差不多没到她下巴的时候,她恍惚间听到了一声“纯子”。 纯子。纯子。纯子。 妈的,幻听了吧。 她揪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 声音越来越清晰。 张子纯听出来这是姥姥的声音。姥姥是第一个叫她“纯子”的人。 妈的,还真幻听了。 她心里骂了几句,但与此同时眼泪掉下来,似乎身体的知觉也恢复了。 她回过身,拼命地往岸上爬。 操,水里冷死了,我他妈的在干什么。 等从湖里爬出来的时候,张子纯如梦初醒,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人,拼命往宿舍楼的方向跑。 身上浸湿的衣服越来越沉,等跑到宿舍楼的时候,近乎结冰。 她冲上二楼,把又湿又冷的衣服脱下来,然后冲进了浴室。用滚烫的水浇在身上,直到皮肤都显现出一种疑似烫伤的嫩红色。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覆盖掉那些冰冷的感觉,把刚刚自己试图做蠢事的愚蠢,揭过去。 洗完澡,张子纯把湿衣服挂在阳台上,钻进被窝就睡觉了。 舍友陆续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得很沉了。 第二天,她并没有因为浸了冷水而生病,也许是热水澡洗得比较及时。 妈的,身体底子这么好,居然还天天装病娇。 张子纯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干完蠢事以后,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晴朗了不少。好像昨晚已经把那个傻逼张子纯淹死了,今天留下的这个是个正常人。 课间操因为一场雨取消了。 张子纯在座位上,继续做昨天晚上被她扔下的地理题。 “班主任让你去趟办公室。”江惠羽来找她的时候,她丝毫不意外。 “等等。”江惠羽又叫住她。 张子纯停下。 江惠羽皮肤白到不太健康,头发很少,以前谢依依经常背地里叫她“秃子”。她比张子纯略矮一些,张子纯需要低头看她——她看见她的两条裤管空荡荡的,就好像没有腿一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第85页 “这个……给你……你昨晚在宿舍里睡得早,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张子纯接过,是一盒最普通的感冒沖剂,还是开过封的。 一时间张子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高三和江惠羽一个宿舍,但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我听方蕊老师说,你好像又病了……” 又…… 张子纯笑了笑。“我身体好得很,能吃下一头牛。谢谢你的沖剂。” 江惠羽低着头,脸颊很红,小声说:“你快去吧,老师等着你呢。” 方蕊找张子纯,无非就是说,生病要跟老师说一声再回宿舍休息,不要一言不发地消失,老师很担心。 在食堂里,张子纯无意间和江惠羽擦肩而过。 江惠羽一向独来独往,不和班里任何人一起吃饭。 张子纯瞄了一眼她的餐盘。只有白米饭,米饭上稀稀拉拉地淋着些菜汁。江惠羽正在一个铁桶边,舀免费的稀饭,汤汤水水能照出人影来的那种。 江惠羽中午一般不回宿舍午休,而是在教室里做题。 张子纯从学校超市买了一瓶洗衣液,回宿舍的时候,把江惠羽的那瓶洗衣液拿下来,把这瓶新的摆上去。 她几次看见江惠羽在自己的洗衣液瓶里加水,最后挤出来的几乎都是水,但还是就着它使劲搓衣服。那瓶洗衣液从高二一开始好像就在那里…… 随后张子纯觉得不妥,又折回去,把江惠羽洗衣液瓶打开,把里面稀稀拉拉的水混着一丁点洗衣液倒出来了一大半,将自己新买的洗衣液拧开,倒了一大半进去。 最后把新洗衣液的瓶子塞进了床底。 等她再见到韩文昭的时候,韩文昭刚刚结束了学校的处分,回到育英上课。 “你怎么被处分了?” “自习时间和我们班几个男生去沙排场地玩三国杀,被孙主任抓住了呗。让各自家长领回家,回去反省一星期。” 张子纯“哧”地一声笑出来。“一星期。挺爽。” “我们班男生都这么跟我说。挺爽。” “自己玩三国杀,还教导我好好学习。”张子纯不服,随即被韩文昭打着哈哈混过去。 期末考试,韩文昭的语文考了全年级第一,被贴在公告栏上展示。 抓住她玩三国杀的孙主任说:我就说吧,要不是我教育了一下她,她考不了这么高。 韩文昭直翻白眼。 寒假结束后,新学期开始一个星期后,就是一模考试。 进入冲刺阶段,学校里的氛围越来越紧张。 艺体生结束了专业课的考试,在消失了一个学期后,陆续回学校参加一模考试。 一模考试的卷子都出得贼难。 语文也理所当然地很难,考到110以上就算高的。 当韩文昭的一模语文卷子被贴到公告栏,和她上学期期末的语文卷子并在一起的时候,全级部炸了。 “雾草,张子纯,你老公这么厉害!135!” 最近张子纯听到的都是这么一句。 孙主任再一次把批评教育的效果夸大化。韩文昭白眼对之:老子现在想玩三国杀! 一模成绩下来的那天,三月底,天气开始变暖。一众高三学生似乎都看到了希望,不像上学期一眼望不到边。 下午,太阳很好的时候,张子纯一个人在湖边坐着。 坐着坐着,她把鞋甩到一边,把校服裤子捲起来,赤着脚下水,想去折一片枯萎的荷叶。 折腾了半天荷叶没折到,自己累得够呛,索性又坐回到了岸边。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有小鸟站在湖中大石头上喝水,张子纯饶有兴致地看着,心情大好。 “你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吓了张子纯一跳。 她慌乱地回头,看清了来人。“赵、赵冬旭……好久不见。” 赵冬旭分班以后去了26班,她隔壁的隔壁,加上高三上学期考专业课一直在校外,她没怎么见到他。 “我特么的还以为你要跳湖自杀。” 跳湖自杀…… 张子纯想起了上学期,心虚地挠了挠后颈。 “你不会是在这里,洗脚吧……还没到夏天呢,宿舍里应该还没停水吧……”赵冬旭看着她浸在水里的一双脚,皱了皱眉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张子纯打个哈哈,随意地念出了语文课本上《渔父》中的一句。 赵冬旭像看傻子一样皱着眉头看了她一会。 随后一件衣服兜头罩了下来,张子纯不明所以地把那件衣服从头上掀下来。是赵冬旭的校服春装外套。 “有个人说,让我罩着你。”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我就看见你在这里疑似想去死……” 有个人……是韩文昭吧。 张子纯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奇怪……如果赵冬旭没突然出现非说她要跳湖,她折不到枯荷叶,最多在这里坐一会就回去了。 现在她在这里坐着,脚浸在水里,既像个准备投湖自杀的,又像个洗脚不分场合破坏自然环境的。 第86页 最后张子纯把那件校服外套披在身上,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站起来。好尴尬啊…… “我特么……”赵冬旭见张子纯把自己的外套披上了,又骂了一句,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我让你擦脚,没让你披上!” 张子纯呆了呆,擦脚……用他的校服外套…… “不太合适吧……”张子纯打个哈哈。 “快点。”赵冬旭不耐烦地催道。 张子纯咬了咬牙,迅速地擦完脚,穿上鞋,站起来。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张子纯跟在赵冬旭身后,怀里不自在地抱着他的校服外套。 湖边走五十步,有个凉亭。 “上去。我给你画幅画。” 赵冬旭推了她一下,张子纯被安排着走。 张子纯坐在亭子里当模特,觉得无聊,随手翻看他的速写本。 赵冬旭画了几笔后,走上前来一把抽走了速写本。“你这样很没礼貌。”满脸写着“要不是我答应帮人罩着你才懒得管你”。 张子纯吹了吹脸侧的一缕头发,乖乖坐好,不再惹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张子纯乖巧地没怎么出声,直到赵冬旭抖了抖画纸,把它递到她跟前。 “谢谢啊。”张子纯看着画里的自己,笑逐颜开。 “没事。”赵冬旭声音很冷。“以后闲得没事别去湖边,心情不好可以找我,我可以给你画画......” “不......不是你想得那样......”张子纯百口莫辩。 二人一起上了四楼,一个进了26班,一个进了28班。 “那个……你的校服外套要不我……” “不用。”赵冬旭进了自己班。 张子纯没再说什么。但毕竟自己用来擦过脚……理应洗干净再还给他的。 几天后,张子纯听说有人找,以为是韩文昭。 出来以后才发现是赵冬旭。 赵冬旭的表情和声音依旧很冷。 “走吧。” “去哪儿?” 赵冬旭见她没跟上来,有点不耐烦。 “去吃饭。” 张子纯不明所以地跟上他。 “你受欺负了?”他突然问。 “啊?嗯。” 赵冬旭皱了皱眉头。“别独来独往的,我现在回学校了。以后有什么事,去我们班找我。” “嗯。”张子纯应着。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一定的距离。 “妈的。”赵冬旭突然骂了一句。“你以后跟着我,别想歪了,老子……老子对你没那个意思。” 张子纯接上了一句:“是有人让你罩着我。韩文昭。” 看到她笑嘻嘻的样子,赵冬旭更想骂人了。随意吧,她愿意猜韩文昭那就当韩文昭吧。 吃饭时间基本不是韩文昭就是赵冬旭陪她一起,上学放学跟江惠羽一起走。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流言蜚语也渐渐传得弱了。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总算过去了。张子纯觉得希望越来越近了。 到了五月,老师几乎不管自习了,还放言——愿意去操场上锻鍊锻鍊,呼吸新鲜空气的尽管去。 张子纯逃了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和赵冬旭跑去食堂。 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下课,密集的人流涌向食堂。 赵冬旭下意识地抓了一下张子纯的手腕。 “你跟紧点。” 张子纯被他抓着走了一段路后,赵冬旭忽然心情很好似的回过头来跟她说:“哎呦,我看见了个老同学,咱们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随即赵冬旭抓着她的手腕,拖着她一起去跟老同学打招呼。 “祁隐誉。”赵冬旭手里还攥着张子纯的手腕,叫住了一个人。 原本祁隐誉没注意到他们两个,他很随意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最后目光落在赵冬旭的爪子上。 “赵冬旭……”他用口型说了个“日你大爷哦”。 赵冬旭一副很得瑟的样子。“怂逼!” 而后赵冬旭一把拽走了她,张子纯全程懵圈脸。 一离开祁隐誉的视线,差不多密集的人流也过去了,赵冬旭放开张子纯的手腕。 “爷总算出了口恶气。”赵冬旭心情大好。 “什么恶气啊?” 赵冬旭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最后很随意地摊了下手。“算了,以后再说。” “你刚刚笑什么?”张子纯快走两步,追上赵冬旭。 赵冬旭冷着脸,最后不易察觉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张子纯讲到这里不讲了。隐去了高考结束后关于高风的那档子噁心事。 “你居然想跳湖?”林燕舒眉毛挑了挑。 “要不是水太冷我又爬上来了……” “呸!”林燕舒打断她。 “赵冬旭那个不让我看的速写本,就是后来送你的那个。”张子纯试图转移话题。 “你居然想跳湖?!” 而后林燕舒用了一个多小时来向她说明当时她的行为有多么地愚蠢。 第87页 张子纯内心:早知道就不讲那一段了…… 讲了很多过去的事出来,心里感觉痛快不少。讲出来不需要有人安慰什么,单纯讲出来、有人听着,她就觉得轻松很多。 林燕舒走进了浴室,明天她们就要起程回家了。 张子纯再次拨通了祁隐誉的电话,仍旧没有反应。 张子纯咬了咬嘴唇,后脑勺抵着床头。 最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敲了敲浴室的门。“林老师,我跟你说件事……” “你说。”林燕舒的声音带着浴室的回音。 “跟祁隐誉有关……” ☆、插pter 41 事实证明林燕舒拼命喝水是正确的。 张子纯从大西北回来,严重缺水,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被奶奶强行拎到家里,在嗓子上掐了一串红点点。 “爸爸,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和亲公主,然后由于颜值与照片不符,被夫家退回来了。” 张德礼嫌弃地看了一眼从西北回来后颜值直线下降,状如野狗的张子纯。“咳。还行吧。” “我暂时原谅你撕张艺兴海报的事了。” 张德礼就着女儿给的这个台阶下来了,“嗯”了一声,随即从衣橱里掏出一个红包来,塞给张子纯。 “去给你林老师。” 张子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捏了捏厚厚的红包,应下了。 给红包的事张子纯又磨蹭了一天,等到嗓子上不舒服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才把红包揣进包里,准备去林燕舒家。 林燕舒家门前。张子纯敲门敲了很久,没人应。 林燕舒微信没有回覆,最后她干脆拨通电话。 第一遍没人应,第二遍接通了,接电话的人是祁珩。 一小时后,张子纯坐在医院走廊里发呆。 病房里的冷气开得太凉,她被冻得暂时坐在走廊里。 张子纯打开了【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 张子纯:我想问问,你们谁清楚祁隐誉支教的事,说得详细点。 几乎秒回。 秦彦:当时在我们年级群里发过。但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组织的。 齐麟:好像是北京的好几个高校,都有去支教的。我感觉我们学校去的人不多。 张子纯:负责人是谁?你们知道吗? 齐千谨:出啥事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张子纯把情况如实说了。群里沉默了很久。 齐千谨:女神情况很严重吗?要不要我们过去看看她? 张子纯:高烧退不下来。 秦彦:有人照顾她吗? 张子纯:祁叔叔在这里。但是他下午还要去上班。我不太清楚女神家有没有别的什么亲戚。 突然有人拍了拍张子纯的肩膀。张子纯按了锁屏键,站起来。 “张子纯。我下楼给你阿姨买点东西吃,麻烦你进去看着她一会。”祁珩叮嘱了一句。 张子纯应了。 下午的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男人,领着两个女孩。 林燕舒刚好醒着,有点虚弱地伸手去捏其中一个女孩的裙边。 女孩听话地被她拽到了床边,圆脸圆眼看起来很乖巧,脸上还带着泪痕。 “林月湮,你把你那条朋友圈删掉!要是让你爷爷知道你表哥失联的事,我就揍你!” 女孩“哇”地一声哭了,躲到一边去删朋友圈了。 “月湮,你姑真坏坏。”林致恒朝躲在一边委屈巴巴的林月湮笑了笑,脸上带着笑意伸手去摸林燕舒的额头。 张子纯让到一边,给林致恒腾了个地方。 “哥。”半晌,林燕舒才闷闷地叫了一声。 林致恒待不了太久。“妹啊,我让她俩在这陪你,我有演出,走了。” “滚吧你。谁稀罕你。” 林致恒又折回来。“你放宽心,锦书一直很让人省心,没大事。” 林燕舒咳了几声。忽然问出一句:“哥。有两个女儿,是什么感觉?” 林致恒看了看林月潭又看了看林月湮,两只手在两个女儿的头上揉了揉。“爽灿了。” “滚蛋吧你!”林燕舒翻了个白眼。 林致恒又笑着叮嘱了几句,而后退出了病房。 林月湮好奇地盯着张子纯看,嘴里含着块糖,嘎啦嘎啦地响。“姐姐你吃糖不?” 张子纯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林月湮就在床边坐下,开始摆弄她的手机。 “你以后再敢乱发朋友圈……”林燕舒躺在床上,做了个威胁的手势。 林月湮向后闪了闪,调皮地躲开。 林月潭相对来说安静一些,因为暑假结束就要上高三了,课程很紧张。给姑姑倒了杯水,扶着姑姑起来喝完以后,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一本练习册来开始刷理综。 林月湮刚刚结束中考,假期过得很滋润,也没什么压力,在病房里这里摸摸那里碰碰,对什么都很好奇。 林燕舒吩咐了张子纯一句,而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差不多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祁珩下班,到医院来。 林燕舒什么都吃不下去。刚刚护士来量体温,温度又升上去了。 第88页 “你明天能不能跟公司请假?”林燕舒闭着眼睛,很无力地说。 回家的路上,张子纯打开【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回复了几条他们的消息。 她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感觉自己不应该跟林燕舒说祁隐誉联繫不上的事,但是又觉得这件事她必须知道。 她不太清楚林燕舒和祁隐誉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相处模式,但就她和张素华的母女相处模式来看,如果她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支教,张素华一定经常给她打电话。 而她们在青海的最后一晚,她向林燕舒说起这件事,林燕舒丝毫不知情,因为祁隐誉去支教以后,他们夫妇二人从来没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张子纯想到这些,愈发觉得心里千丝万缕的情绪纠缠在一起,越解越乱。 她偷偷看了林燕舒床头贴的病因:休克、血压低。 她第一次见到林燕舒流眼泪,是在今天下午。她坐在她床边的时候,她像是忽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最后拉住她手的时候哭了。她说:张子纯。我梦见他们让我去认人。 她问她,认什么人? 林燕舒说,认我儿子遗体…… 张子纯说不出话来了。 林燕舒说,他去的那个地方会不会很危险?就像电视里报导的那样…… 张子纯嘴唇翕动半天,最后很小声地挤出一句:我也不知道…… 张子纯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她想起第一次很意外地被他亲过之后,回到家,脸一直是红的,总忍不住去回想那种感觉。又想起她丢下一句“这是老子初吻”后,他眼里闪过的一丝亮光,好像得到了最珍贵的宝贝。 她对于他,两人之间似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一种紧密联繫在一起的情感,有别于亲情友情,以及爱情。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流淌在血液里的情感。 张子纯第二天早早地到了医院,她心里一直背负着自己说的话让她受刺激才会进医院的愧疚感,总觉得自己有责任照看着林燕舒。 中午张子纯蹲在医院走廊里吃医院的盒饭。 齐麟的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消息:你在哪里? 张子纯回复,医院。 齐麟:那正好,给我发个定位吧。我刚出火车站。 张子纯惊得盒饭差点掉地上。 她心虚地朝病房里望了望,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张嘴,不仅把女神送进了医院,还让齐麟千里迢迢地跑一趟。 半个小时后。 “齐千谨最近被咬了,在打疫苗,不太方便来。秦彦家太远了,我让他别来了。所以最后只来了我一个。” 林燕舒的反应在张子出预料之内。 “张子纯。你不会说我病得快要死了吧?把齐麟从西安骗到咱们这里来。这一路多远啊……” 张子纯抿着嘴,假装乖巧,不说话。 齐麟打个哈哈,替她混过去。“没有没有。反正我们宿舍都认识您,跟祁隐誉关系也很铁,就是过来看看。” 事实证明,齐麟是个比较靠谱的存在。晚上他和张子纯陪着,白天换成林月潭和林月湮,祁珩没再请假。 齐麟晚上陪着林燕舒,白天除了补觉,剩余的时间都在打电话,问了程芸,问了好多人,一点一点地把祁隐誉支教的信息理顺出来。 张子纯在一边默默看着,有点羡慕他们之间的友情。 齐麟一边安慰林燕舒,一边安慰张子纯。林燕舒总觉得让他横跨几个省跑来,过意不去。 “女神你别觉得过意不去,我是来看海的,顺便来看看你。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海。” 韩文昭下午来的,她刚从老家回来。 她一进病房就盯着齐麟看了半天。最后认出来了。“哎呦,你是齐麟吧。咱们以前经常开黑呀。” 他们聊游戏,张子纯插不上话。 林燕舒插了一句:“你俩去走廊上玩一局吧。老在这里待着陪我也没意思。” 张子纯顺水推舟地把沉迷游戏无法自拔的两人赶出去了。 护士来量体温,39°,记了几笔,摇着头走了。 林燕舒躺在床上,侧头看着张子纯。“我觉得我很有劲儿啊……妈的……” 而后张子纯听她小声说了一句:“好想回家洗澡啊……” 于是张子纯第二天和林月湮顶风作案的时候,被护士小姐姐的眼神杀死。 “病人很脆弱的!你们居然给她洗头!”端着盆子的林月湮和双手沾着泡沫的张子纯,心虚地看向气势汹汹的护士小姐姐。 林燕舒闭着眼睛躺着,把头倒垂在床沿以外,原本一脸享受,却被打断,于是轻轻扔下一句:“我让她们洗的。” 护士一脸“你没救了”,然后依旧气势汹汹,去给下一个病房换药去了。 自从齐麟来了以后,他凭藉自己能说会道的嘴,以及比祁隐誉不知高出多少的情商,哄得林燕舒很开心,都快忘了自己正在住院。 周一护士长查房,看见齐麟和张子纯并排着坐在林燕舒床边,笑着问了一句:“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吗?” 林燕舒愣了一下,而后很干脆地说:“嗯,都是我的。” 第89页 护士长又随口问了一句:“这是……兄妹,还是姐弟呀?” “兄妹!” “姐弟!” 张子纯和齐麟几乎同时说出口,都把自己说得大一些,而后瞪了对方一眼,互不相让地“哼”了一声。 林燕舒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龙凤胎。” 护士长走后,张子纯在齐麟开了一局农药的时候,给他打了个qq电话,成功把齐麟卡死。 林燕舒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尽管还是会经常性地发高烧。 张子纯突然收到了一条微信加好友申请,点进去看,对方自称江惠羽。 张子纯同意申请后,和她简单聊了两句。 江惠羽:我姥姥给我换的智慧型手机。我第一次用微信,不太会弄。对了,你会发朋友圈吗?能教教我吗? 不久后张子纯刷到了江惠羽的朋友圈,晒的是和她姥姥散步的照片。 天气超赞的,带我姥姥出来遛弯。第一次发朋友圈,给子纯比心。 不一会韩文昭来了,这次她身后跟着赵冬旭。 “我没事,你们怎么都挤到医院里来看我。” 韩文昭骂了一句:“祁隐誉气死我了!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等他回来我一定!”而后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子纯见到赵冬旭,突然来了精神,从椅子上弹起来。“赵冬旭!一年没见呀!” 赵冬旭看了一眼很兴奋的张子纯,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一年没见。” 张子纯凑到赵冬旭面前,一副讨好的表情。“我有个小宝贝,是我高二高三同学,她家庭情况有点特殊,人很内向,别人总是欺负她。你和她在一个城市上大学,一会我把她学校专业联繫方式什么的发给你,你开学以后,帮我罩着她点呗,别让别人欺负她。” 赵冬旭的表情僵了一下,小声骂了一句:“罩你大爷!我就知道你和祁隐誉是一个路子出来的!你们以为我是开託儿所的吗!” “你们说啥?神神秘秘的。”林燕舒问。 赵冬旭和张子纯上一秒互怼,下一秒变乖巧。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林月湮和张子纯并排坐在走廊上吃盒饭。 林月湮扒拉着饭,嘴角向下撇,不开心地说了一句:“我表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我好害怕呀。” 张子纯安慰了她几句,但这几句话安慰不了她自己。 已经8月20号了。 昨天林燕舒催他们回家整理开学的东西的时候,她心里就有些难受。 快开学了,但祁隐誉还是没回来,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张子纯咬了咬舌尖,继续埋头吃饭。食不知味。 她这几天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以前没背过他的号码,现在倒背如流。 某天,张子纯早上醒来,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迷迷糊糊地拨号。 当电话那头突然有回应的时候,张子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随后蹲在地上哭得很难听。 祁隐誉在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随后声音沙哑地说:“你是第一个没骂我,还哭了的人。” 张子纯稍微恢复语言能力后,继续哭着说:“你他么……你能讲个笑话给我听吗……” ☆、插pter 42 祁隐誉所谓的笑话是,他支教的五十天,只洗了一次澡。 张子纯嘴上答应着保密,自己偷着笑笑就算了。 但她才不。 她一到医院就把债主大爷五十天洗了一次澡这事告诉了所有人。 “我们也是刚刚跟他联繫上。他现在从青海回北京了。”韩文昭坐在林燕舒旁边,咬牙切齿,把指关节捏得卡巴卡巴响。 “等他一会从北京过来,我们就……”齐麟并排着坐在韩文昭旁边,同样的咬牙切齿。 祁隐誉进病房的时候,正好是中午。 林燕舒一手遮在眼睛上,嘴里念叨着:“我是怎么住院的来着……” 瞬间一整个病房的人杀气腾腾地看向祁隐誉。 祁隐誉抬起一只手来,又发放下,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一圈人。 林致恒第一个反应过来,赶紧来拉祁隐誉的胳膊。 “过来过来,好好哄哄你妈,啥事没有,皆大欢喜。” “让他滚。”林燕舒依然用手遮住眼睛。 齐麟原本站在要宰祁隐誉的行列,一见是这种局面,朝祁隐誉翻了个白眼后,用软绵绵哄人的语气,为他说了几句好话。“女神女神,我们这不是才知道,祁隐誉去的那个地方没水没电的……” 林燕舒把手从眼睛上撤下来,侧头看了看齐麟和祁隐誉。齐麟收了声,心里默念一句:你自求多福吧。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祁隐誉t恤的一角,把他拽到床边。 林致恒赶快把林燕舒的那只手拽开。 “妈,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 “有用有用。”林致恒笑着推了推祁隐誉。“你和你同学先出去,我和你妈说两句。” 四个人到了病房外的走廊上。 张子纯凑近祁隐誉,使劲吸了吸鼻子。“没意思,我还想看你五十天不洗澡是啥样呢,你居然在北京回学校洗香香了。” 第90页 祁隐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耳朵尖发红,一言不发地把脸扭向一边。 “你俩,和好了吗?”齐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什么和好?”韩文昭一脸懵逼,不明所以。 “唉?你难道不知道他俩处对象吗?”齐麟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韩文昭。 张子纯朝齐麟拼命使眼色,但好像没什么用。 五分钟后,得知真相的韩文昭看着祁隐誉,骂了一句。“你拐带了我老婆,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然后又看向张子纯。“媳妇儿!你是一匹野马,让我头上有呼伦贝尔草原!” 最后看向齐麟。“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齐麟一脸无辜。“啊?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呀……” 张子纯小声地狡辩一句:“还没来得及让你知道,我们就bad ending了。” 韩文昭“哼”了一声,随即皱了皱眉头,一把把齐麟拉进了病房,留下张子纯和祁隐誉两个人在走廊上。 “到底怎么回事?”张子纯问。 “支教通知开会的那两天,我正好期末考试,加上不是我们学校内部组织的,开会的地方在校外挺远的地方,我就没去。我去了一个藏族和汉族聚居的地方,我没去开会,不知道那里没水没电……也没信号……我以前出远门,我爸妈从来不担心,也不会给我打电话。我以为这次不会有什么……” “女神脑补你死在什么地方了。”张子纯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脚尖。“你好好哄哄她。”心里默念,如果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打死算了…… 祁隐誉应了一声。 “你哭什么?”他突然问。 张子纯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我……我只是碰巧给你打电话之前和我爸吵架了而已。”而后她毫不犹豫地把锅扣给了张德礼,说谎话的时候不自在地向病房里望了望。 “你舅舅应该把你妈哄得差不多了,你再进去好好哄哄她。”她推了祁隐誉一把。 林燕舒确实如张子纯所言,被林致恒哄得差不多了,但是祁隐誉一进去,她就躺在床上翻了白眼,张着嘴又想骂人的样子。 “算了。”林燕舒泄气了,无力地摆了摆手。“你领着齐麟看海去吧,别在我跟前晃悠,看了你心烦。” 一切暂时画上了句号。 张子纯回家好好睡了一觉。 一觉结束,她登上吃瓜论坛。 千面小猫头:怎么倒追被自己渣掉的前男友才显得不掉价?在线等! 很快有网友留言:推倒来个么么哒,事后装傻做二哈。 什么跟什么嘛…… 她关掉论坛,给祁隐誉发了条简讯。 张子纯:你什么时候开学? 很快收到了回覆:26号去学校,27号报到,28号正式上课。 张子纯给自己壮了壮胆,编辑了一条简讯发过去。 你开学之前能当我一天的男朋友吗? 对方回复了一个“好”。 张子纯: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祁隐誉:哦。为什么? 张子纯:我要考核你!如果你过了考核……就是我男朋友了。 发完这句话,她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用被子蒙住头。 祁隐誉:嗯。 张子纯听到提示音后,拿过手机一看,又把手机扔到一边。 债主大爷变得如此惜字如金,让她很不适应。 第二天林燕舒就办了出院手续,活蹦乱跳地从医院出来,嚷嚷着要回家洗头洗澡,完全看不出前几天还是个体温和血压都不稳定的病人。 “你妈看你回来了,病就好了。”林致恒在祁隐誉的肩膀上拍了拍。 林燕舒飞来一记眼刀。“打住,老娘住院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别说得好像离了他老娘活不下去了一样。” 林致恒赶快闭嘴。 晚上张子纯收到了祁隐誉的简讯。 明天齐麟要回家,我去送他。我们后天吧。 张子纯盯着“我们后天吧”,傻笑出声。而后回复了一条:明天我也去送齐麟。 次日下午。 张子纯一下公交就飞奔,跑去火车站的时候差点迟到。 “你不来我不敢走,你这是想让我留在这里的节奏。”齐麟朝气喘吁吁的张子纯挑了挑眉毛。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这边又停水了,我好不容易在家里洗了个头才来,嘿嘿。”张子纯笑着求原谅。扑过去直接抱住了齐麟。 齐麟愣了一下,越过张子纯的肩膀,正对上冷着脸看他们抱在一起的祁隐誉。 齐麟用口型说了句“她自己来抱我的不关我的事”。 祁隐誉咳了一声,脸色更冷了。 齐麟也装模做样地咳了一声,正色道:“你开学等着挨打吧,我们仨一定帮女神教训你!” “齐麟小哥哥拜拜。”张子纯一副依依不捨的样子。 祁隐誉沉默半晌,最后对齐麟说了声“谢谢”。 “谢个屁啊谢。你要是不回来,我们仨都打算养你妈一辈子了。”齐麟挥了挥手,拉着行李箱进了进站口,渐渐消失在人堆里。 第91页 张子纯用腐女看腐漫的目光看着他们俩,祁隐誉对上她这种目光的时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晚饭前张子纯收到了一条简讯。 你吃饭了吗? 张子纯:咋了? 祁隐誉: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把地址发给你。 张子纯点开。 青松馆 xx街与xx路交叉路口东南角 哇,梦寐以求的事!这几天市区又停水,她早就盼着能痛快洗个澡了! 张子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了东西,从衣橱里找出一件盖过膝盖的薄风衣,罩在睡裙外面,拉上拉链,踩着拖鞋就出了门。 等她按照地址找到青松馆的时候,祁隐誉正倚在门口玩手机。 他见张子纯兴沖沖地提着一包疑似换洗衣物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你想干嘛?”祁隐誉低头看了看张子纯脚上踩的拖鞋,以及和这个季节格格不入的风衣。 “不是请我洗桑拿吗?”张子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祁隐誉:“……” 张子纯跟着他进了青松馆以后,感觉自己被浇了一盆凉水,透心凉心飞扬。 这好像不是个桑拿馆吧……这怎么看怎么像个卖烤肉的地方…… 大爷的……烤肉店叫什么“青松馆”!搞得好像能洗桑拿一样。 张子纯坐在祁隐誉对面的时候,满脸写着“想死”。 祁隐誉面无表情地翻着烤肉,给她在盘子里堆了一堆。 张子纯羞愤交加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吃烤肉,感觉自己这身打扮回头率好高…… 终于祁隐誉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笑得发抖。 “你大爷的,谁知道这个什么什么馆不是桑拿馆!” 祁隐誉尽量忍住笑。“是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张子纯低头看了看风衣——幸好还穿了件能挡住里面睡裙的衣服。但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她好像风衣里没穿衣服一样。妈的,好想打人。 “我就是想请你吃顿饭,谁知道你把这个地方想像成桑拿馆了。” 张子纯在桌底下跺了他一脚,但拖鞋好像没什么杀伤力,祁隐誉一直笑到这顿饭结束。 “算了算了,看你都这么打扮着出来了,要不我吃晚饭顺便带你去洗……” 张子纯立马打断:“不用了!”而后黑着脸说了一句:“你笑归笑,手头上别停,我都吃完了!你接着烤!” 张子纯肚子圆滚滚地从“青松馆”里出来,吃了一肚子烤肉,生了一肚子气。 “上来吧。” 张子纯愣了愣,然后气鼓鼓地熟练站上车,撑住祁隐誉的肩膀。 十五分钟后,她从车子上气鼓鼓地跳下来。 “还笑!你还笑!”她抡起盛着换洗衣物的小包包,打了祁隐誉两下。 “看在你这么费尽心机逗我开心的份上,我原谅你抱齐麟了。” “卧槽你想哪里去了!什么叫我费尽心机......” 祁隐誉脸上还带着嘲讽式的笑,凑得离她进了些。“明天不许迟到!” 张子纯半晌才反应过来,不自觉地脸色一红,撇下一句“知道了”,像逃跑一样地冲进了楼道里。 ☆、插pter 43 千面小猫头:被我bad ending的前男友,emmmm,他好像没记仇,我想了一个不掉价的倒追方式,一会他就来了,祝我好运,爱你们~ 张子纯按了锁屏键,吃瓜论坛的界面消失了。 “上车。”债主大爷的脸从车窗后显现出来。 张子纯愣了愣,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这不是女神的车吗?你……有驾照吗?” 祁隐誉探过身去,扯过安全带替她扣上。“有。” 张子纯第一次坐债主大爷开的车。 车刚刚拐出她小区门口,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 林燕舒:在车上了? 张子纯秒回:嗯,刚上车。 林燕舒:他开的车你也敢坐?反正我不敢坐,你系好安全带,自求多福吧。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驾照?” “三个月前。”祁隐誉目视前方,专注于开车。 “嗯……”张子纯发觉到他又恢复了刚刚从青海回来惜字如金的状态。 昨天晚上那个状态不是挺好的嘛……今天怎么又换了副面孔……一副债主样。 张子纯低头摆弄手机,登上吃瓜论坛,刷了几条回复,都是给她打气加油的。 好想回复一句——我前男友今天一脸冷漠,我怂,想逃。 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忍住了…… 从她上车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十分钟了。但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还都是围绕着驾照……好像离正题还远着呢。 尤其是到了十字路口,遇见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并排坐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一句话也不说,最最尴尬…… 张子纯心里安抚自己两句,毕竟当时是自己用了个什么“我们只有肢体接触,几乎从来没有精神交流,你不觉得很有问题吗”这样的理由和他say goodbye了,作为一个非标准“渣女”,今天说啥,也要主动一些吧…… 第92页 她决定没话找话说,侧过头去,张了张嘴。 祁隐誉一手撑在方向盘上,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秒数超多的红灯。 他支教回来,皮肤晒得比原先黑了一个度,这点让张子纯很满意——终于比我黑了。 祁隐誉似乎意识到了张子纯正在盯着他看,于是微微偏了偏头,一脸坦荡地看向心里有鬼的张子纯。 张子纯光速把头扭回去,一脸正气地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路,假装没事。 这种气氛……怎么看怎么不像约会,好像两个人准备去偷□□。 尴尬,还是低头玩手机好了。 张子纯也懒得问他到底要去哪里,继续低头看手机,刷论坛。 推倒来个么么哒,事后装傻做二哈。 她眼睛又在这条留言上瞄了几圈。 唔,有点心动。 随后她不自在地把界面切出来,决定先矜持一点,不能主动得太明显了。 祁隐誉把她扔在了市中心商业区的一条新开的美食街上,随后连人带车地消失了,扔下一句“我去地下停车场”。 张子纯在美食街口转悠了几圈,张望好几次,不见祁隐誉的影子,最后无聊地抬头看那些新开店铺的店名。 据说是四月开张的。当时张子纯在qq空间里看到过宣传,无奈人在杭州,口水流得可以洗干净宿舍地板。 美食街的店铺差不多都是上午十点开始营业,到了十一点以后,人渐渐多起来。 张子纯坐在一家卖章鱼小丸子的袖珍店铺里,打了一个嗝,声音响亮。 祁隐誉瞥了她一眼。 她赶快把脸埋在盛着小丸子的包装盒里。 随后她被一言不发的债主大爷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小餐馆,专门做地方特色菜的那种。 张子纯崩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午饭,都是她爱吃的,但上午从美食街一路吃过来,她一点都不饿。 “这个。你喜欢吃的。你吃。”祁隐誉依然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表达完毕。 那句话加上语气再配上祁隐誉那张她好像欠他一百万的债主脸,张子纯脸上写着“想死”二字。 他妈的不会是故意的吧……她确实是吃货很爱吃,但为什么感觉今天他的某些行为带有报复意味呢…… 午饭结束后,扶墙行走的张子纯发觉祁隐誉又把她带到了那条美食街。忽然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涌上来,就差当面吐他一身。 “等……”张子纯拉住祁隐誉。“咱们能不能换个活动?比、比如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祁隐誉“哦”了一声。 十五分钟后,张子纯后悔自己刚刚说了那句话。 坐下歇个鬼啊,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不觉得尴尬,现在……贼他妈尴尬啊…… 两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并排坐在商场门口的长椅上,各自低头玩手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张德礼的对话框上冒出来一个红圈圈,张子纯点开。 张德礼:你在哪里? 张子纯:在外面玩呢,和我一同学。 张德礼:哦,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张子纯:对了爸爸,我问你个事……如果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让你觉得,你欠了他一百万,该怎么办呀…… 张德礼:很简单啊,你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他欠了你一个亿,就ok了。 看着张德礼的回覆,张子纯的眼皮跳了跳,果然老爸很不靠谱。 她又简单地和张德礼聊了两句,就退出了微信。 大不了豁出去! 她不自在地把身子稍微转了45°,膝盖几乎要碰到他大腿上。 祁隐誉正低头在宿舍群里被三个室友集体声讨青海支教黑历史,忽然张子纯倾过身来,在他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松开他的时候似乎觉得火候不太够,还在他嘴唇上碾了几下……暗示和挑逗意味非常明显…… 张子纯若无其事地坐正身子。么么哒有了,只剩下装傻做二哈了。 她低头打开吃瓜论坛,汇报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千面小猫头:某个人从早上开始,就背着一个高冷王子的包袱。 祁隐誉在旁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那个……你是不是吃撑了……” 张子纯继续低头打字,没理他。 “要不我们……” 他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和指尖上。 千面小猫头:所以我被逼无奈,打了一张这样的卡。现在他开始跟我找话题聊了,因为他也知道,他再不开口说话,尴尬的是他不是本仙女。嘀,强吻卡。 张子纯发完这些,锁屏,回过头去看向祁隐誉。 他们身边人来人往,但没有人注意到,刚刚的那一幕。 “我问你个问题。”张子纯说:“我当初跟你说拜拜的时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祁隐誉愣了愣,随后不自在地把手搭在后颈上。“说实话的话,你会打我吧……” “你说!” 张子纯提分手,祁隐誉是懵逼的。祁隐誉丝毫没有挽留,张子纯也是懵逼的。 “我当时想的是……”祁隐誉的声音突然低下去。 第93页 但张子纯听清了那几个字——果茶味儿的! 她顿住半天,最后反应过来,那天他们叫了一壶果茶。 “果茶你大爷!”得知真相的张子纯一拳打在了祁隐誉肩膀上。 真是活该被她拜拜! “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被你拜拜了。我当时脑子里除了想了我刚刚说的……其实还是很懵的……” “懵你个…….”张子纯被现实气到晕厥。 这时候祁隐誉的电话响了,祁隐誉一边接受张子纯连环小拳头的攻击,一边接了电话。 “喂,妈。” 林燕舒慵懒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我刚起床,没洗脸没梳头,不想出门,你能帮我买点水果和零食回家吗?” 张子纯和祁隐誉的优势劣势来了个翻转。 张子纯气鼓鼓地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祁隐誉在后面追。 “别跟着我,我去给女神买零食。你别跟着我,气着呢!果茶味儿的你大爷!” 张子纯挑了几样零食,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喂,女神喜欢吃什么呀?你挑。”随即把购物车推给祁隐誉。 祁隐誉往购物车里扔了一包旺仔小馒头。 张子纯看了看那袋和女神年龄气质不太相符的零食,笑了笑。 “壁咚!”张子纯一只手撑在货架上,仰头看着祁隐誉。“壁咚成功!” 她另一只手攀上购物车的把手,踮起脚尖亲了亲他脸。 祁隐誉下意识地往后缩,脸色逐渐泛红。 “躲什么躲!你今天可是要当我一天的男朋友!” 张子纯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下一秒她就被拎住两只手腕,以双手高举的投降姿势,被翻转过来,按到了旺仔小馒头的货架上。 “这才叫壁咚!” 张子纯屈了屈膝盖,试图逃脱。 被祁隐誉一把捞住。 “你磕到我牙齿了!”张子纯尖叫一声,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祁隐誉这次轻轻地贴上了她的嘴唇。 她双手被按在货架上,非常被动,下意识地闭上眼。 “唔……”张子纯终于挣脱出来,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买东西的。 辣到别人眼睛不太好。 “我们快点买完。”张子纯舔了舔嘴唇。“然后……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尾音心虚地快被她吃进了肚子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祁隐誉一本正经地认同了她的观点。 随即两人以最快的速度给林燕舒划拉了几样水果和零食。 五分钟后,张子纯等在路边,等祁隐誉开车过来。 张子纯钻进车的时候,安全带没系,扑上去挡住了祁隐誉的开车视线。 祁隐誉觉得这样有点危险,随即把车在路边停稳。 “前面有人在看呢。”祁隐誉语气里带着点笑意。 张子纯透过挡风玻璃望过去,呃,好像他们在车里干啥,都很明显…… “原来你这么害羞。”她从包里拿出林燕舒买的那条深蓝色的薄披肩。本来以为债主大爷今天会带她去看电影,想披在身上防冷气的。结果吃了大半天,电影没看,这个也没派上防冷气的用场。 但现在派上用场了。 她用披肩罩住了他的头。披肩薄薄的一层,依稀能看出他五官的轮廓。 她凑得近了些。隔着薄薄的一层披肩,亲了亲他的嘴唇。 布料的触感。 被蒙住的祁隐誉轻轻推了她一下,随即撩起披肩,把她也罩进来,紧接着嘴唇堵上来。 张子纯又变被动了,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随后乖乖被他抱着亲。 披肩很宽大,罩住两个人绰绰有余。 从挡风玻璃外看,只有两颗圆熘熘的物体,在披肩下,凑得很近,鬼知道在干嘛。 “不好玩。憋得慌。”张子纯把披肩从头上拽下来。 祁隐誉用手指压了压她被披肩弄乱的额前碎发。 “渴。”张子纯觊觎地看了后座上放的两大包给女神买的东西。“女神的酸奶,我喝一小瓶了。” 得到默许之后,她不客气地探过身去,从袋子里顺了一瓶酸奶出来。 她“慷慨”地把酸奶盖让给祁隐誉,让他舔。 “哦对了。”张子纯边喝酸奶,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奉旨舔完酸奶盖的祁隐誉,冷不防地被张子纯撞进怀里。她仰起头,给了他一个沾着酸奶渍的亲吻。 “我以前欠你的,酸奶味儿的。” “什么时候欠的?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就是……我们数牙齿的那一次。”张子纯把身子缩回到副驾驶,继续仰头喝酸奶,有点不好意思,时不时侧过头去,想看他脸红的样子。 但她忘了一句话——张子纯道高一尺,祁隐誉魔高一丈。 祁隐誉舔了舔嘴唇。“不止酸奶味儿的,还有草莓味儿的。” 张子纯捏着酸奶的那只手有点抖…… 被玩坏了……以后再也不喝草莓味儿酸奶了…… 第94页 “走了,送你回去,系好安全带。”他倾过身来,扯过安全带给她扣好。 车停在小区楼下的时候,张子纯捏着手机的手指有点抖。 虽然一开始画风不对,但好歹最后的气氛被她掰回来了……现在她只需要说一句:你通过考核了。 “祁隐誉……你今天早上为什么对我那么凶!” “没有……我是怕说错话,又让你生气。我突然不太适应我今天的身份……” 张子纯微微怔住,咽了咽口水。 “祁隐誉。” “嗯?” 她张了张嘴,最后发觉自己说不出口,索性拱进他怀里。 “这次你支教的事,以后不允许再发生了。” “嗯。”他摸了摸她发顶,下巴贴在她头顶。 “你可是要记住,你对于我而言,不管以什么身份,都是……不能割捨的一部分。所以,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上,必须有一个你,安然无恙地存在着……不管我们彼此是彼此的谁,不管是近在眼前还是天各一方,不管我们亲密无间还是形同陌路……”她喉咙哽了哽。“祁隐誉,你没通过今天的考核……” “嗯。”头顶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那句“我是开玩笑的”被硬生生地噎在嘴里。 那一瞬间,她流眼泪了。 她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最后亲了亲他的喉结,轻轻咬了几下。 “纯子……”他摸着她后脑勺,这样称呼了她一声。 声音通过声带的震动,传递到她嘴唇上。 他用手指擦干了她的眼泪,亲了亲她沾满泪痕黏糊糊的脸,微笑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走了……”她手指扣在车门把上。 他轻轻按了按她肩膀,撸掉了她的头绳。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望了望他。 她安静地坐着,微侧着身,背对他。 他在鼓捣她的头发。 她不出声,感觉自己的头发由蓬松变得紧密。他大功告成的时候,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牛逼啊!快赶上我室友姚清子了!” “我就只会这一种。被我妈逼着学的。好给她编头发……”祁隐誉翻了白眼。 呃,刚刚那种气氛好像被他们这一来一回的问答给破坏了。 张子纯欲言又止地,很想说一句:祁隐誉,你没通过今天的考核……我是开玩笑的。 算了,来日方长。今天已经很有进步了。 张子纯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车门。 迈了一条腿出去,她突然回头。“你明天回北京,几点的车?我去送你!” ☆、插pter 44 张子纯没拆头发,洗漱完毕后倒头就睡。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和女神在火车站撞了发型。 撞发型如撞衫,原本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张子纯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睡觉睡得有些松了。呃,她可能是那个比较尴尬的吧。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上前抱了抱债主大爷。 “你没洗头。”债主大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张子纯气得翻了个白眼。 “你送齐麟走的那天就洗头了,不公平。”债主大爷认真地算起帐来。 张子纯:“……” “看在你捨不得拆的份上……” “停!”张子纯打断祁隐誉的过分解读。 祁隐誉笑了笑。“走了。寒假见。” “妈,我走了。” “嗯。”林燕舒皱着眉头应了一声,一脸不耐烦。 祁隐誉消失在进站口以后,张子纯伸手在林燕舒面前晃了晃。 林燕舒依旧盯着祁隐誉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半晌才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应该算是张子纯毕业以后第一次见宋明清和乔瑾夫妇。 林燕舒把车停在了路边,领着张子纯进了一个小区。 乔瑾比张子纯印象里的又圆了几分。 “嘤,好软。”张子纯捏着小女婴的手,心快被酥化了。 包在小被子里的小女婴“哇”地一下哭了。张子纯手足无措地看向乔瑾。 乔瑾抱过去,小女婴立马不哭了。 张子纯吐了吐舌头。 “你抱抱试试。”乔瑾像递一个布娃娃一样。 张子纯战战兢兢地把软成一团的小女婴抱在怀里,这次她比较乖,没再哭,头安静地枕在张子纯臂弯里。 人生中第一次抱刚刚新鲜出锅七天的小包子。 “还是生女儿好,家里热闹。”乔瑾感嘆了一句。 张子纯抱着小女婴,听着她们俩的闲聊。 别的城市或者省份她不清楚,但是在这里,娶媳妇儿的成本一年高过一年,所以最后大家都盼着生女儿。生了儿子的,在家里愁。生了女儿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来了,恭喜恭喜,生了个小公主。 张子纯歪头看着怀里的小软球,忽然想起自己的室友,她们似乎或多或少地羡慕她的家乡这种“重女轻男”的趋势。 第95页 宋明清这时候进屋,手里拉着个小男孩。 小男孩走到张子纯面前,双手撑在她膝盖上,不说话,只是咧开嘴沖她笑。 “我家只有个儿子,快被他烦死了。”林燕舒从张子纯手里接过小女婴,脸上带着羡慕的表情。 “你那些心事,今天我既然带你来这里了,该向乔老师、宋老师说的,都敞开了说吧。” 听林燕舒这么说,张子纯一手握着小男孩的手,咬了咬嘴唇,回头看向乔瑾、宋明清,笑得有点为难。 她把两年前的事都说了。 夫妻二人听得一脸懵逼。 “学校贴吧?我们从来不逛贴吧,都不知道有这种事。” 流言蜚语是无形的校园暴力,张子纯此刻握着乔瑾的手,突然很庆幸自己披荆斩棘地硬着头皮走到了现在。 “我们见过的事多了,不会因为这种事对你有偏见,你把老师想得也太小心眼了吧。小脑袋里成天担心什么呢?”宋明清站在张子纯面前,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别别。”张子纯告饶。“发型乱了。” 乔瑾揪了揪张子纯的辫子。“自己编的?” 张子纯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得有点心虚。 乔瑾看她一脸春情荡漾的样子,猜到了什么,小声问了句:“你当时去找颜老师,说印作文的事。他们起谁的哄?是高风吗?” 一提高风张子纯就反胃。 她往门外看了看,确定林燕舒刚刚被小弟弟拉出去堆积木了,不在附近。 “不是高风。”她否定道:“他们起闹,起得是祁隐誉的哄。” “高风比不上祁隐誉,祁隐誉甩了他八条大马路。” “我喜欢祁隐誉。” 张子纯一口气说完这些,低头继续捏小女婴的手。 乔瑾和宋明清听得愣住了。 张子纯抬起头来,脸红扑扑的,甩了甩头,辫子跟着晃了晃。“祁隐誉编的。” 祁隐誉不管是在颜值还是人品上,都甩了高风八条街,而且还会编辫子,嗯……以后要拿着当个宝。 张子纯心里是这么想的。 “你们将来如果结婚了,我们去给你当证婚人。” 张子纯伸出左右手的小拇指。“拉钩。” 林燕舒哄着小男孩堆完积木,进门正好看见张子纯一左一右地和乔瑾、宋明清拉钩,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们……这是发了什么毒誓吗?” “不能告诉你。”张子纯神秘地朝林燕舒笑了笑。 林燕舒“切”了一声。“该走了,你乔老师要好好休息。” 张子纯开学以前,鑑于这段时间胸膛一直不太舒服,去医院做了检查。 医生看着她的片子,皱了皱眉头。“十九岁的小姑娘,嗯……增生……你平常是熬夜呀,还是经常生气呀?还是压力大?” 面对医生的接连提问,张子纯断断续续地答了一些。 张素华在一旁很紧张,生怕医生说她女儿得了什么不好的病。 “心里别想些有的没的不高兴的事,每天保持心情愉悦。”医生觉得没大事,最后开了药,叮嘱两句,就完事了。 “你心里在想什么?”张素华领着张子纯从医院出来,皱着眉头,拍了拍女儿肩膀。 “没想什么。” 张子纯又想起了高风。似乎那件事一直潜藏在她的记忆里,让她再也没有轻松过。 张子纯带着那一小瓶药回了学校,没把这次检查当大事。 新学期一开学,回到学校的时候,她的床单床帘已经被室友洗好晒干了,被子褥子也被晒过了。 她直接铺床睡觉。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张素华的那句话:你受的委屈,菩萨都会加倍偿还给你的。 现在她信这句话了。 她受尽欺负后,遇到了一群菩萨加倍补偿给她的室友。 所以,她也没什么可不开心的了。 开学以后,【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里又热闹起来了。 张子纯发现他们三个把她空间里的照片扒下来,p成了表情包。随后她在群里扔下几个气鼓鼓的jpg,就去上课了。 祁隐誉今天起得很早,很勤快地给三个室友买了早饭,给齐麟打了个电话招呼一声,随后拎着他们仨的早饭去了教室。 他昨晚偷偷把宿舍群聊名称改了,改成了偷窥到的“防寒防暑防祁隐誉”,但群里没什么动静,看来那群傢伙没上当。 他坐在教室里,闲得没事点开了qq,发现宿舍群里显示的消息有好几十条。 果然上当了。果然把两个群弄混了。 他正得意地点开,想要看看他们平常会和张子纯聊什么。 然后……被张子纯的表情包刷屏了…… 齐麟是我老公jpg. 齐千谨是我老公jpg. 秦彦才是我老公jpg. 祁隐誉的眼皮跳了跳,退出了群聊,最后把目光落在了他们三个的早餐上。 等齐麟、齐千谨和秦彦三个人进教室的时候,看到的是三个空的豆浆纸杯,还有一堆散发着包子余香的塑胶袋被团成一团。 第96页 “你不是说给我们仨买了早饭吗?!” 祁隐誉打了个嗝。“不好意思,突然有点饿,就……吃完了。” 三个人气势汹汹地准备胖揍他一通,祁隐誉冷着脸甩出手机给他们看。 “日哦,合着你改了群名套路我们!” 饿了一上午的“总攻三人组”,在祁隐誉的教导下,学会了做人。 【防火防盗防祁隐誉】群。 齐麟:我错了。(委屈jpg.) 齐千谨:我错了。(下跪jpg.) 秦彦:我错了。(饿到昏厥jpg.) 张子纯:发生了什么?你们画风怎么转变这么快?! 得知真相以后,张子纯笑到打嗝。 张子纯:所以以后你们不能欺负我,哼! 齐麟:所以你们现在算是? 齐千谨:和好了? 秦彦:happy ending了? 张子纯秒遁。 happy ending倒还没有。 但她觉得他和她现在的关系,也还不错。有时候想起来了,会打个电话,开个玩笑什么的,比没分手又不知道该怎么相处的那段时间,感觉好太多了。 有天他突然问她喜欢什么颜色,后来又让她从酒红和咖啡两种颜色里选一种。 “他问我喜欢什么颜色?你们说我选酒红还是咖啡呢?”张子纯从窗帘里探出头,徵求室友意见。 “咖啡吧。”陈澄说。 “咖啡色。” “嗯,要我我也选咖啡。” “你俩,现在……”姚清子一开口,说了一半张子纯就意识到她要问什么,缩进窗帘里遁了。 “我选咖啡色。”她告诉祁隐誉她的选择。 “我猜是围巾哦。”施函小声说。 一个星期后,张子纯收到的包裹证实了施函的猜想。 围巾。两条。超级厚。 一条粉红色一条咖啡色。 “怎么两条?”张子纯问。 电话那边传来祁隐誉无所谓的声音。“买一赠一。” 张子纯抑制住想要顺着手机信号爬过去打他头的念头。 “粉红色?” “配你。”他声音里带了点求夸奖的意思。 张子纯撅了撅嘴。“你的手,怎么样了?” 她刚刚听齐麟向她汇报了祁隐誉被蝙蝠咬伤的事。 齐麟和祁隐誉在操场打羽毛球,祁隐誉一挥拍,吓到了一只正追着羽毛球飞的蝙蝠。于是那只蝙蝠没命地冲过来,咬了祁隐誉的手。 当晚祁隐誉不在意地随便包扎了一下,就去琴房楼练琴了。弹了没几下,手上的血浸透了纱布,越涌越多,最后滴到了钢琴键上。据说他们班一个身高188的大汉,看到祁隐誉的血以后,像一根面条一样软倒在地。 于是班长非常机智地说:你们谁不想练琴了?不想练琴的都跟我走吧!我们把他们送医务室去! 于是四班男生顷刻间跑光了,七手八脚地抬起晕血的188,护送着滴血的祁隐誉,浩浩荡荡,像是肩负无上光荣使命一样,向医务室进发。顺便翘掉了练琴。 程芸气炸:这是哪个班!怎么都没人了! 在四班男生添油加醋的描述下,程芸暂且相信了当时的“十万火急”,还准了祁隐誉半个月不用练琴。 “总攻三人组”对此表示羡慕嫉妒恨。 债主大爷的美手……自己曾经觊觎的手被一只不要命的蝙蝠咬得面目全非,张子纯的心小小地痛了一下。 “没啥大事。”祁隐誉不在意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点安慰的意思。“就是打疫苗有点烦人,啥都不能吃。” 当然,祁隐誉右手“残废”以后,农药这种双手操控的游戏玩不了了。宿舍里其余三人上分的时候,他单手操控着开心消消乐,一脸怨念。 林燕舒最近又被学生带到坑里,入了农药坑。 总攻三人组表示欢迎,还给她找了个比较适合她的英雄——庄周。 加上韩文昭,五个人,正好开局。 祁隐誉每次怨念地单手玩消消乐的时候,总攻三人组和韩文昭四带一,带着林燕舒上分。 韩文昭曾经吐槽过:我日哦,齐麟和齐千谨的号有情侣标识,祁隐誉和秦彦的号有情侣标识,我和他们打的时候,咋看咋都能想歪。 离开农药以后,祁隐誉找到了“残废”的好处,除了不用练琴,除了时不时能收到张子纯的安慰,还有…… 他和齐麟翘掉公共课,在校门口吃吃喝喝的时候,程芸正开着车准备进校门,一眼望见了他们俩。 “我怎么记得四班这节有课啊!你们俩在这里干嘛!你们就这么饿吗!” 齐麟和祁隐誉一人端着一碗馄饨,假装无辜地看向程芸。 “祁隐誉,我记得你这学年好像还是学委吧,不是跟你说了学委逃课被发现更丢脸吗!” 连续两年被班长抓去当倒霉催的学委,祁隐誉忽然很希望程芸能把他这么不称职这么丧心病狂的学委撤掉。 但程芸没有如他所愿,只是说了句:“你俩回去写检讨吧,明天晚上之前送我办公室里。” 祁隐誉左手端着馄饨碗,举起缠着纱布的右手。“报告程导!我写不了字!” 第97页 程芸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撇下一句:“那齐麟写两份!” 齐麟一句“我他妈的”差点冲口而出。 程芸杀气腾腾地留下一句:“齐麟,快考四六级了,四级你报名以后逃考两次了!你这次再逃考,你试试!”说完一踩油门,车冲进了校门。 齐麟一听让他头大的四级,瞬间没了气势,委屈巴巴地看向祁隐誉。“检讨!两份!” 张子纯正在准备六级考试,准备得头大。 她无比羡慕债主大爷大一一年搞定了四六级考试,外加口语考试。 “他们北京的学校考四六级比我们考得早。”张子纯朝同样准备六级头大的柳余杭嘀咕了一声。 想想自己烂成渣渣的口语水平……算了,还是先准备笔试吧。 债主大爷貌似高三暑假就在学口语,为什么她就没有这种未雨绸缪的心窍。张子纯把脸埋在了六级复习资料里,拉了拉脖子上的粉围巾。 唔,够厚,一条围巾能顶半件衣服。 齐麟英语是弱项,四级报了两次,逃了两次。 室友们的六级已经搞定了,唯独他四级连考都没考,交了八十块报名费全当贡献社会了…… 齐麟第三次报了四级,心里盘算着见势不好就熘。谁叫自己是“国家退堂鼓一级演员”呢…… 程芸放下狠话后,说到做到。他很容易就掌握了齐麟的考试信息,于是在齐麟考四级的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站在齐麟考场门口。 齐麟坐在第一排,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芸,怂得不敢打逃考的念头,硬着头皮考完了试。 “妈的,没见过这么闲这么……负责的辅导员。”齐麟从考场出来的第一句话。 程芸已经深藏功与名地不见了踪影。 同一天的下午。张子纯考完了六级,舒了口气,边从考场向外走,边掏出手机开机。 qq跳出张元的消息。 张一百元:姐,无心复习。(打滚jpg.) 张一百元:姐,寒假带我出去玩吧。 一个小时以前的消息。 张子纯背上书包,回了一条:你先好好复习。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想去哪? 张元秒回:西安。 张一百元:齐麟小哥哥,齐千谨小哥哥,我来了!(流口水jpg.) 张子纯:…… 怎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张子纯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准备先去吃个饭压压惊。 ☆、插pter 45 张子纯总觉得自己被张元套路了。 她打了个打哈欠,看了看手錶,21:40。 “前往西安的乘客请注意,我们抱歉地通知您……” 张子纯骂了句,认命地靠在了张元肩膀上。“我们到西安估计要凌晨……” “三姐夫!”张元根本没听张子纯在说什么,一激动从候机室的长椅上跳起来,把张子纯的脖子差点扭断。 “我他妈……”张子纯抚了抚自己劫后余生的脖子。 “三姐夫!三姐夫!” 祁隐誉原本没注意到张子纯也在机场,更加没把“三姐夫”这个称呼和自己牵扯到一起。直到有个小姑娘的声音,在“三姐夫”后加了一句“祁隐誉”,他才有点意外地循着声音望过去。 他朝那个叫他名字但他并不认识的小姑娘走过去,有点迟疑。 张元两眼放光,走了几步迎上前。“三姐夫!我第一次见你真人!” 祁隐誉的目光落在张元围的那条咖啡色围巾上,而后目光越过张元,看见了坐在几米开外的围着一条同款粉红色围巾的张子纯。 他朝张元笑了笑。“三姐夫?” “我大姐夫是韩文昭,二姐夫是张艺兴,你是三姐夫。”张元自报家门。 张子纯坐在长椅上,微侧着身,背对着他们一副不想认识他们的样子。 果然张元,就是出来给她丢脸的…… “张元?”祁隐誉迟疑地叫了一声。 张元拼命点头,一脸兴奋。 “你姐夫只有我一个。剩下的两个是假的。”祁隐誉低声说了一句。 张元“嗷呜”尖叫一声,回头去拽张子纯。“姐姐姐姐!你听见我姐夫说什么了吗!” 张子纯假装没听见,把围巾向上拉了拉,包住半张脸,免得丢人。心里接连蹦出来好几个“卧槽为什么在这里能遇到他”。 自从张元以唯恐天下不乱的音量喊出“三姐夫”,回头又叫她几声“姐姐”,周围候机的乘客纷纷向他们这边看,并且自行脑补出了剧本…… 张子纯低头玩手机,在宿舍群里汇报自己现在的尴尬处境,无视身后的“认亲现场”。 “姐夫你去哪儿?”张元无比乖巧地改了称呼。 “西安。去给齐麟过生日。” “哇塞!我们也去西安!姐夫你坐哪一班飞机呀?” 祁隐誉抽出登机牌给张元看。“应该是同一班,咱们这里的飞机场这么迷你……也没多少班飞机。” 第98页 张元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两张登机牌,又看了看祁隐誉的登机牌。“姐夫,你的座位是靠窗的,我和我姐的都不靠窗。我想坐靠窗,能和你换吗?” “不换!”张子纯终于搭腔了,从围巾后面露出来半张脸。 “别惹你姐姐生气。”祁隐誉拍了拍张元的肩膀。 张元撇了撇嘴,换了个语调,有点阴阳怪气。“姐夫,怪不得你一直泡不到我姐。” 祁隐誉愣住。 张子纯干脆把整张脸都包起来,开始装死。 飞机晚点了四十分钟。张子纯登机的时候,一直死死地拉着张元的手。 张元一上飞机就挣开她,跑没影了。 张子纯认命地按照登机牌的号码坐下,两分钟后,祁隐誉坐在了原本应该坐张元的位置。 “齐麟什么时候生日?”张子纯揉了揉太阳穴,困意又涌上来。 “明天。” “你每年都来给他过生日?” “去年放假晚,他生日在学校里过的。” 而后又补充一句:“他生日在寒假,秦彦生日在暑假。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我们都会去给他们过生日。” 张子纯突然伸手去拉祁隐誉的右手。 他右手半缩在外套袖子里,张子纯轻轻拉住,端详手背上的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了,凝固的血呈现出黑红色。原本光滑的手背,变得有点狰狞。 张子纯惋惜地看着自己曾经觊觎过的手。 祁隐誉把手抽回来。“没事,死不了。” 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飞机起飞后,张子纯靠在座椅上睡着了,一觉睡到了落地。 落地的时候已经是00:30了。 等行李的时候,张子纯恨不得倒地就睡。 张元超兴奋地在咸阳机场跑来跑去。“这个机场真大,比咱们的小机场大了好多好多倍!” 随后她突然警觉起来,撅着嘴来拽张子纯的袖子。“姐,我姐夫刚刚打电话,我听见了!” “嗯?”张子纯困得睁不开眼。 “他叫了一声‘齐麟’,后面还跟了一声‘小可爱’,嘤,他们这种相处模式我会吃醋的,手动再见。齐麟小哥哥是我的。” “他们宿舍都这样……”张子纯打了个哈欠,懒得理会张元纠结的那声“小可爱”。 张子纯在宾馆一觉睡到九点,起床后在【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里发了句祝齐麟生日快乐的消息后,飞快地洗漱完毕,带着张元,开始按做好的攻略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逛。 张元用张子纯的手机,也给齐麟送了几句祝福。 齐麟过生日她们俩没掺合,第二天一大早,齐千谨在qq上戳张子纯。 齐千谨:齐麟派我给你们当导游。我8:30去你们住的地方接你们。 张元下楼的时候,正看见齐千谨蹲在地上吃凉皮。 齐千谨扭头看了看张元,读懂了她脸上的期待和热切。 “我妈蒸的。你用这头吃。”他把手里的筷子掉了方向。 张子纯静静地看着张元吃凉皮吃地很兴奋。 “你下次国庆节或者啥时候,可以来北京找我们玩的。” 张元兴奋点头。 “包吃包住。吃……好说。住……就住我们宿舍,我们四个人常年只占两张床,空两张床,你带你姐来住都能住得下。” 张元的咀嚼幅度逐渐变小,似乎被齐千谨的话伤到。“四个人,两张床……” 张子纯咳了一声,齐千谨打了个哈哈。“我们走吧。” 下午逛到大雁塔广场的时候,碰见了齐麟和秦彦。于是又出现了像认亲现场的一幕——张元又急吼吼地认了一波亲。 齐千谨没见着祁隐誉,低声问了齐麟两句。 齐麟气不打一处来。“辣鸡,他在碑林,待了一整天,摸那些书法石刻,摸了一!整!天!” 齐千谨也跟着骂了两句。“我们费尽心机地把他和张子纯凑一块,他么的居然没来!居然还在碑林摸石头!” 张元在一边听着,插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在套路我姐?” 他们俩赶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齐麟露出乞求的神色。“千千小可爱,小千千。” 齐千谨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叫我,哪次都没好事。” 果然。“咱俩能不能换换。你领着祁隐誉和秦彦玩,我领着……张子纯和小妹妹。”齐麟舔了舔嘴唇。“他们俩我上学天天见,没意思!” “不换!”齐千谨残忍拒绝。 张元及时补刀:“齐麟小哥哥,我以前最最喜欢你了。可我今天移情别恋了,现在最最喜欢齐千谨小哥哥。” 齐麟捂着胸口倒退几步。最后摆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和齐千谨商量怎么继续套路张子纯。 隔天,张子纯从兵马俑的展厅里出来,意犹未尽地准备去买个小挂坠当纪念品。 齐千谨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和张元去卖纪念品的地方,半路上碰上了齐麟一行三人。 张子纯以为是偶遇,齐麟和齐千谨像两个接头人,相互比划了个手势。 第99页 张子纯还没来得及跟他们打声招呼,祁隐誉已经皱着眉头开口了。“不就是一个大土坑放上几个泥娃娃吗?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啥好看的。” 一句话噎死了作为秦粉的张子纯。 气氛突然变得尴尬。 齐麟和齐千谨再次被祁隐誉气得吐血,两人随即联手将其海扁一顿。 “我日哦,你居然在我们陕西人民跟前对秦始皇出言不逊!” “我们费心帮你钓妹子,现在算是见识了,你这情商活该被拜拜!” 张子纯反应过来,气势汹汹地说了一句。“你懂什么!这是秦始皇的手办,你没有。” 而后又补充一句:“我也是秦始皇的手办!你也没有!” 祁隐誉成功地一句话惹到了张子纯、齐麟和齐千谨三个人。 出兵马俑景区的路上,齐麟和齐千谨一左一右地走在张子纯两边,故意说话气祁隐誉。 “张子纯。你将来找对象想找个什么样的?我们作为你娘家人,帮你留意留意。” 张子纯想了想。“我爸姓张,我妈也姓张,我们全家都姓张。将来我只要找个不姓张的就行。” “这个……”齐麟一听张子纯开出的这个条件,似乎祁隐誉没有被排除在外,想引导她一下,说点噎祁隐誉的话,出口恶气。 “啊!”张子纯突然想起什么来。“如果张艺兴一定要我嫁给他,那我也没办法呀。姓张就姓张吧。” 祁隐誉没插话,直到走出景区,张子纯和张元准备回住处,和他们说拜拜。祁隐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走到张子纯跟前,在她手里塞了一个从纪念品店买的萌版兵马俑挂坠。“你别生气了。” 齐麟和齐千谨心里刚刚松口气,暗暗表扬一句祁隐誉的情商还在可以拯救的范围内。 谁知这时候祁隐誉补充了一句:“兵马俑本质上是陪葬品……但你实在喜欢,那……就拿回去玩吧。” 张子纯攥着挂坠的那只手僵了僵……怎么感觉这句话里带有一丝丝诅咒她的意味呢…… 齐麟差点向后仰倒,齐千谨赶快扶住帮他顺气。 两拨人在景区门口分手,张子纯带着张元直接回了住处。 晚上张子纯收拾好行李,躺在床上端详手心里的挂坠。 突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张德礼。 “张子纯。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上午十一点。咋了爸爸?” “快点回来!你妈住院了!” 挂坠掉在了地上,发出“咔哒”一声响。 ☆、插pter 46 张子纯从乳腺外科出来,披了件外套,在张元的陪伴下,到住院部另一栋楼的肿瘤科。 张素华刚做完手术,不能动弹,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一见女儿进来,挣扎了几下,最后被张德礼皱着眉头按住了肩膀,示意她不要乱动。 “怎么样?”张素华面色苍白,嘴唇也跟着发白。 “没事。”张子纯低头闷闷地说:“就是个微创手术而已,打了麻药我没什么感觉……” 她捏了捏张素华的手。“就是身上缠着纱布有点不适应。还有,医生说,七天之内不让洗澡。” 张子纯从西安回来,飞机一落地就直奔医院,正赶上张素华准备进手术室。张素华留下一句“你暑假来这里检查过,再去复查复查吧”,就被医生推进了手术室,随即门“哐”地一声合上,好像把母女二人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面对张素华的情况,张子纯焦虑不安,最后张德礼让她听张素华的话,去复查一下。 还是半年前的那个女医生,她捏着张子纯的片子,眉头锁得比上次还要深。“怎么越来越严重了?!你看这里!有个结节!你才多少岁!你每天都在愁什么!我不是说了要吃好喝好睡好,保持心情愉悦吗!” 检查结果一出来,张德礼立马挂了号,交了钱,让张子纯马上手术。 手术很简单,微创,做完后连住院都不需要,一周后回来拆纱布即可。 “你回去吧。你回家去,好好休息,我这里……你爸陪着就行。”张素华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断断续续地从唇缝里吐出一句。 张子纯沉默一会,最后不吭声地点了一下头。 她没让张德礼送,准备坐公交回家。 “你留下陪着我妈吧,张元护送我回去。” 张德礼无言,拍了拍女儿肩膀。 “你和我,我们俩,都对不起我妈。”张子纯冷冰冰地扔下一句,拉着张元走出了肿瘤科的大厅。 “大爷,你好好照顾我大娘,我姐姐交给我,你放心吧。”张元边被拉着走,边撇下一句试图用以活跃气氛的话。 张子纯一回家倒头就睡,从西安回来先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然后又在意料之外地被推上手术台做了个小手术。 一觉醒来,她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那句“你和我,我们俩,都对不起我妈”,又在脑海中闪过一遍。 她回想起张德礼以前骂她,总喜欢骂一句“我日你妈”。有次张素华正好进屋,想要拉住痛骂她的张德礼,张子纯冷淡地瞥了一眼劝架从来无用的张素华,说了一句“她是你老婆,你随便日,还用跟我说了”。 第100页 张德礼愣住,随后一巴掌噼脸打下来。 张素华也愣了,最后含着眼泪默默地退出去,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她和爸爸,曾经给了妈妈怎样的侮辱。 张子纯躺在床上,想起这一切只觉无力。她踩过的路,经历过的时间,有些是她不愿意仔细回想却如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现在张素华的状况,在手术后稳住了,她暂且稍微放宽心。 张德礼晚上没回家,通宵陪在医院里。 张子纯第一次晚上一个人在家住,微微有些怕。纱布下的伤口有种胀胀的感觉,她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位置,终于在下半夜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第二天起床她直奔医院。刚到,就被张素华轰回家,坚持要她手术后注意休息。 从医院大门走出来,接了张元一个电话,应了几声没大事让她放心,随即扣了。 张子纯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扣上外套的帽子,想着自己要去哪儿。 摆弄手机摆弄了好一会,最后打通了林燕舒的电话。 张子纯折回家一趟。 二十分钟后,她敲响了林燕舒家的门。 “她是谁呀?”开门的是个老奶奶。 “我学生。”林燕舒应了一声。 “我不是你亲学生,我作业不是你批。”张子纯向奶奶问了声好,很熟悉地从玄关拎出她专属的兔子头粉拖鞋。 林燕舒揉了揉她头,介绍了一句:“祁隐誉的爷爷奶奶。” 张子纯跟爷爷奶奶打完招呼以后,林燕舒问:“要么跟我去厨房里忙活,要么去卧室里躺着玩手机,选哪个?” 张子纯有点懵。 林燕舒轻轻拍了拍她头。“你去卧室里躺着玩手机吧。” “等……”张子纯从包里掏出暑假没送出去的红包。“去青海的那一趟……我爸给你的。他看着给的……你收着。” 林燕舒捏了捏那个红包的厚度,嘴角抽了抽:“你爸人傻钱多。”她象徵性地从里面抽了两三张,剩下的重新塞给张子纯。 林燕舒晃了晃手里的几张红色毛爷爷,捲起来随手插在口袋里。“跟你爸说,我收下了。” “我……” 林燕舒摆了摆手打断她,重新系上围裙。“我要继续做饭了。你去玩吧。” 张子纯最后选择进了书房,选了本书翻了两页,兴味索然。 她放下书,从笔架上摘下一支毛笔,摸了摸笔尖。砚台里没有墨,她在抽屉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墨水,只好暂时作罢。 她随意地翻了翻桌子上摞着的那些用过的宣纸,有些是林燕舒写的,有些是祁隐誉写的,两人字型差别很大。 偶尔也翻出几张她当时练的字。 翻着翻着,那张“张子纯,我爱你”突然出现。 她怔了怔,轻轻把那张纸抽出来。 一边楷书一边草书,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她捧着那张纸端详了一会,随后又把它夹回到那一叠纸里。 “你妈的事,你放宽心。祁隐誉今天去给他表妹补习英语了,晚上睡在他舅舅家不回来,你晚上家里没人,就住这里睡他屋吧。” 张子纯应了一声,扒拉着碗里的饭,默不作声地吃。她在林燕舒身边待习惯了,觉得一切都很自然。 祁隐誉的爷爷奶奶住进他家以后,带动着他们家的作息整整向前提了两个小时。八点半两位老人躺下睡了,十分钟后林燕舒也进了卧室。 张子纯进了祁隐誉的卧室,躺在床上一个多小时愣是没睡着。 她动了动胳膊,纱布包在她身上磨得她难受。 她翻了个身,企图让自己快点睡着。 偏生这个时候肚子叫了一声,饿的感觉涌上来。 张子纯骂了一句,按亮手机屏幕,显示22:50。 她纠结了十分钟,23:00的时候下床,钻进了厨房,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找东西吃。 吃了二十分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厨房的推拉门被推开,把张子纯吓得一哆嗦。她心虚地朝门的方向笑笑。 祁奶奶披着一件棉衣,看样子是起夜。 她站在门口,朝张子纯眯着眼睛笑笑,而后默默走了,缓缓挪向卫生间的方向。 等祁奶奶从卫生间往卧室挪的时候,张子纯还没解决掉手里的半根鸡腿。 祁奶奶从推拉门缝里探了探头。“凉吗?放微波炉里热热呗。” 张子纯含糊地摇了摇头。 “晚上没吃饱?” “唔,就是……又饿了。”张子纯有点难为情。到现在还保持着高三的圆润体型,是有原因的…… 祁奶奶缓缓挪回卧室。 张子纯把鸡骨头掷进垃圾桶,洗了洗手。吃得有点撑,她摸着微微胀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 张子纯睡得正香的时候没想到祁隐誉会下半夜回来。祁隐誉嫌弃舅舅家睡得不习惯半夜骑共享单车回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床上睡了个鸠占鹊巢的不速之客。 祁隐誉静悄悄地用钥匙开门,摸到自己卧室里,又累又困地往床上一坐。 床上睡着吃到微微撑的张子纯。 第101页 祁隐誉一坐正好坐在她微微鼓的肚子上。 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所幸张子纯从深度睡眠中醒过来,头脑不够清醒,还没来得及尖叫,祁隐誉已经从她不愉快的一声“嗯哼”中辨别出了她的音色。 “张、张子纯?” 张子纯这才反应过来是祁隐誉,不耐烦地重新躺回到床上,并没有让位的意思。“你谋杀啊,我肠子都快被你压出来了。”她摸着自己吃到微微撑的肚子,卷着被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胸前缠的纱布又硌了她一下。她在被子底下不自在地扭了扭。 “我妈住院了。”张子纯喃喃地说。 “我也动了个小手术。”随后又补充道。“我们家晚上没人,我怂,胆小,今天来找女神,就顺便住下了。” 她交代完毕,重新躺回到床上,困得不行,准备接着睡。 “你动了手术?什么手术?” 张子纯困得眼睛睁不开,简单地说了几句。 祁隐誉不太懂女性乳腺上的毛病,只捕捉到了她说的几句“医生让我心情愉悦”“医生让我吃好喝好”。 “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之前的时候。” 张子纯把脸半埋在枕头里,半晌没说话。 黑暗中他感觉祁隐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他以为她哭了,所以伸手给她擦眼泪。 她侧着头,抓住了他的手。 她两只手攀在他的右手上,摸到了他手上嶙峋的伤。 她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把他的伤口贴在她鼻尖上。 “祁隐誉。”她睁开眼睛,正看见院子里的灯光从窗纱的缝隙中隐隐透出来一星半点。“活着好难。” 他坐在她枕头边,她躺在床上。他右手臂半揽着她的头。 “嗯?”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不嫌我脏,可能就是你了。”她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脏?” 黑暗中,二人半晌无话。 张子纯咬咬舌尖,又想起了小松树林。 她给女神讲了她高二高三的遭遇,但是跳过了小松树林这一段。 她潜意识里一直没放下,也很难放下,时不时地不自觉想起来,几乎成了心病。最后心理的疾病反应在了身体上,所以她现在身上包着纱布。 这段经历。她不敢跟任何人说。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两句话——“我被他们传瞎话传得想跳河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和袁新月卿卿我我的,不是吗?”“你现在想和我好?去找袁新月吧”。 然后就是她不愿意回想的那一切。 如果说高三一年的经历是伤口在渐渐滴血,那小松树林的回忆差不多是直截了当、真枪实剑地给了她一下,是血崩。 张子纯望着微微敞开的窗纱缝,以近乎平静的语气讲完了一切。 她感觉他手心沁出了一层汗,还有些发抖。 祁隐誉脑袋里轰然炸过那天下午的零星回忆。他们光熘熘地包在被子里的时候,她说了一句:你别嫌弃我,我还是处女。 现在把这句话补充完整——虽然我被人……但你别嫌弃我,因为我还是处女。 那天下午他几乎不敢回想,一回想起来耳朵发热,赶快揭过去。 现在突然联繫到那个时候,他一时半会地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他手臂有些僵,但也感觉到她的脑袋在他臂弯里动了动。 她挣扎着坐起来。 “讲完了。我脏吗?” 他不答话。隐约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 她哭了,眼泪滴到了他肩膀上。 “张子纯。”他半天才恢复语言能力。 “张子纯。你是个女人!” “如果连你也会因为这种原因,而断定一个女人干净不干净,那你凭什么还指望……”他哽了一下,语调有些颤抖。“指望男性尊敬女性……” 他不清楚她到底是受了张德礼怎样的“正统思想”的影响,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自己会因为这种事而……变脏……并且觉得别人会因为听闻了这件事,而觉得她……脏?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一个人不嫌我脏,可能就是你了。”她喃喃自语。“你觉得我不脏,就亲亲我,像以前那样。觉得脏就算了。” 她得到了意料当中的亲吻,抹了抹眼泪,嘟囔了一声:“睡了。”语气里带着些视死如归的解脱意味。 他刚刚只是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两人嘴唇相触的那一刻,她身体不自觉地抖了抖。 他沉默地把她沾着眼泪黏糊糊的脸,捧在自己胸前。两人在黑暗里紧紧抱在一起,一同躺倒在床上。 她感觉像是找到了心安的归宿,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 身上缠的纱布磨得她有些难受,她不自在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他抱着她,手掌扣在她后脑勺上,安抚着她不安的扭动。 过了不知多久,她几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他轻轻把她的头安置回枕头上,从床上爬下去。 “你去哪?”她像是突然失去了依靠,手不安地虚抓了几下。 第102页 他安抚式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我爷爷奶奶今天也住这里,我没地睡了,我去睡沙发。” 他给她塞了塞被角,阖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子纯混混沌沌地醒过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 她迷濛地向沙发上看了一眼,沙发上只有一张被子,祁隐誉在卫生间刷牙。 她走过去,从架子的角落里拿出自己的牙刷,和他并排着站着刷牙。 两人一时无话,都看着镜子里的对方。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像做了场梦。 洗漱完毕后,林燕舒嚷嚷着让祁隐誉把沙发上的被子收起来,顺便叨叨了几句他半夜跑回来。 祁隐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微皱着眉头,给张子纯盛面条。 张子纯接过属于她的那一碗面条,埋头开始吃。 祁隐誉用筷子撕了一截香椿芽咸菜,丢进她碗里。 张子纯夹起那一截香椿,咬了一口。 祁奶奶坐在两人正对面,边吃面条边看两人的无声互动。 “锦书,你妈妈的学生,你也认识呀?” 祁隐誉扭头瞥了张子纯一眼,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认识啊。我的追求者。能不认识吗?” “唉唉唉。”林燕舒吸了一口面条,及时打断祁隐誉。“要点脸行不行,别给自己加戏。” 祁隐誉“哦”了一声,随即简短地扔下一句:“反过来。” 张子纯低头专心吃面条,尽量屏蔽祁隐誉爷爷奶奶看孙媳妇的眼神。 祁隐誉最先吃完,放下筷子后,他摸了摸张子纯的头顶。 张子纯嘴里含着一口香椿芽,抬起脸来。 他的手还堪堪地举着,她抬头的过程,半张脸埋在了他手掌中,最后她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心,低头继续吃面条。 两人全程没说一句话,但张子纯觉得对面爷爷奶奶看她的目光越来越…… “我要去医院,看看我妈怎么样了。”张子纯吃完饭后把被子叠起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医院。 “我送你去。”祁隐誉淡淡地说了一声,去拿外套。 张子纯趁他去拿外套,拐了个弯,进了书房。 她以最快的速度从那一沓宣纸里找出了那张“张子纯,我爱你”。 她叠了叠,把它塞进了包里。 路过祁隐誉家小区的人工湖。张子纯突然问了一句:“你说,一面镜子,破了,再拼起来,是不是会有裂痕?” 她意有所指。 祁隐誉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从湖边草丛里拎了块分量不小的石头出来,随手一掷。 正逢二月,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石头撞在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冰面没破,石头被弹在一边。 “镜子足够硬。原本就没破。哪来的裂痕?”祁隐誉目光扫过纹丝不动的冰面,跨过湖面上架的小桥。 张子纯愣了愣,而后踏上桥,追了两步。 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湖面,还有那块石头。 ☆、插pter 47 张子纯手术七天后去医院拆掉了纱布。 “你暑假的时候再来复查一下!”那个负责给她看病的女医生在她的病历本上写了几笔。 随后一整个寒假,张子纯几乎天天耗在医院里。 正月十五晚上,张子纯坐在张素华床前,端着个一次性塑料碗,吃汤圆。 进来给张素华换药的护士瞥了张子纯一眼,似乎不太满意张子纯在病房里吃汤汤水水的东西。 今天是寒假最后一天。 “明天去火车站,让你叔叔去送送你吧。”张素华缓缓睁开眼,嘱咐了一句。 张子纯“嗯”了一声。 护士撤出去后,张素华躺着半天没说话。母女两人沉默了好一会。 “你爸呢?”张素华突然问。 “在走廊上。” “让他进来,这里用不着你。你回家去吧,明天回学校,你今晚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张子纯屁股像是粘在了凳子上,不肯走。 “等你暑假回来,我就完全康复了。”张素华伸手去牵她的手,宽慰了她一句。 催了两三回,张子纯才不情愿地走出病室。 张德礼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补觉。 张子纯端着塑料碗,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张德礼睡得很浅,张子纯一坐弄出些微响动,他就醒了。 “我回家了。”张子纯招呼一声。 “嗯。” “你好好照顾我妈吧。” 张德礼忽然接了这么一句:“我对不起你,还有你妈。” 张子纯微微侧过头——张德礼已经没有当初那种气势逼人的气场了,相反,变得很无助,有点像个溺水的人。 “我以前。”张子纯语气平淡。“最讨厌你骂我,用最脏的字眼骂我。我不过是考试成绩不如你的意,不过是发展了一下兴趣爱好看了几本课外书,你就用最脏的字骂我。” “我有时候想,我应该和一百个男的上床,真的变成你骂的那么脏就好了,就担得起你的骂了。否则我还真担不起。”她看着张德礼,目光锋利,语调平缓又冰冷。 第103页 “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没你骂的那么脏。庆幸我遇到了一群好人。” 张德礼无言地听完女儿的话,放在以往,他听到“要和一百个男的上床”这样的话,肯定会对她又打又骂,但这次他很沉默。 “对不起。”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张子纯几乎习惯性地想说一句“对不起有用吗”,但最后咽下去了,只是“嗯”了一声,表示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走了。”她站起来,把空塑料碗扔进了走廊的垃圾箱,对张德礼摆了摆手。 开学以后,时间走得飞快。 很快就迎来了这学期的第一个节假日——清明节。 张子纯在【防寒防暑防祁隐誉】群里得知,412的四人,请了五天假,连上周末和清明节假期,差不多有十天。四个人从北京跑到西安,从西安出发,准备去敦煌熘一圈。 秦彦:我们要去走丝绸之路了。 张子纯:我很好奇你们怎么做到请了这么久的假?!羡慕啊! 齐千谨:哈哈哈哈,让齐麟告诉你。 齐麟:程芸说……我这学期报六级,并且不逃考,就准我们宿舍五天假……杀了我算了。 张子纯的三天假期很快结束,恢复了上课状态。 “总攻三人组”时不时地在群里给她发路上拍的风景照,让她也有请个假带着室友出去玩的冲动…… 几天后张子纯收到了一个快递,里面装着她当时从青海甘肃回来,最惦记的敦煌杏干。 但装着那几包杏干的……是个鞋盒子…… 她看了看这种令人窒息的操作,和让她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的包装,把目光投向了室友们。 她们眼里只有杏干,没有鞋盒,直勾勾地看着张子纯,像一群求投餵的小鸟…… 张子纯无视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当包装的盒子,撕开一包杏干,一宿舍的人围着吃起来。 “谁寄的?” 张子纯含糊答了一句:“祁、祁隐誉。”边嚼杏干边把那个扎眼的鞋盒子扔出去。 “你们最近有联繫吗?” “没……”真想用杏干堵住她们的嘴...... 张子纯和祁隐誉时不时地会通电话,随意地聊上几句。他总能记住她不经意地说过的一些话,比如敦煌的杏干好吃,她喜欢。 两个人的关系比没分手却相处略尴尬的那段时间,亲近了一些。 快期末的时候,张子纯在qq上私戳了齐麟。 张子纯:齐麟,你说,我如果倒追祁隐誉,成功率高不高? 齐麟扔了个“看戏”表情包出来。 齐麟:其实。我们仨,我说的是我、齐千谨还有秦彦,我们仨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唔,怎么感觉自己被他们套路了……从他们一拥而上,集体加她为好友开始……他们总是用吐槽的语气跟她讲述祁隐誉的日常,实际上此举恰恰让他没有在她的生活里消失。 张子纯盯着他的回覆,良久无言,内心涌起很复杂的感觉。 手机又震了震,又蹦出来一条消息。 齐麟:对了,跟你说个事……祁隐誉最近,嗯……抽菸,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吧。我们问他,他不说。 张子纯:抽菸? 说实话,张子纯不太清楚祁隐誉之前有没有抽菸的习惯。 齐麟:怎么说呢,我们学这个专业的,用嗓子用得多,一般不敢抽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有空你和他聊聊……这种,呃,有点自毁前程。 张子纯对于他们的专业不是很了解,但齐麟说的她应下了。 她点开祁隐誉的对话框。她早就取消了原先“债主大爷”的备註,对话框上显示着他的qq暱称,还是两年前的——小雪人的祁连山。 张子纯:你最近过得开心吗? 她试探性地问了问。 半晌祁隐誉才回复了两个字:还行。 张子纯:我假期去找你玩。(拥抱jpg.) 又是两个字:来吧。 因为今年春节的时间比较靠后,所以下半学期开学晚,学期较短。 张子纯很高兴张素华已经出院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去上班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张子纯见到祁隐誉的时候,他的形象和寒假里有了很大的差异。 一开门,祁隐誉站在她面前,上半身没穿衣服,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及膝休闲短裤。区别于以前下巴很光洁的模样,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没刮鬍子,下巴上和紧贴唇线的位置,长了薄薄一圈鬍子。 张子纯愣了愣。 “进来吧。”他往后一撤身,闪出门口的位置。 张子纯不自觉地瞄了瞄。人鱼线……比视频里的清晰多了。 她咽了咽口水,发觉自己的主题跑偏了。 “听说你,最近在抽菸。”张子纯从床头柜上拈过快要空了的烟盒,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 “嗯。”他没否认。 张子纯把烟举到祁隐誉面前。“给我点上,我也想抽。” 祁隐誉略一皱眉头,从短裤口袋里随手掏出打火机。 第104页 张子纯试探地吸了一口,憋了半天气,最后张了张嘴,烟从嘴里冒出来。 “不好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祁隐誉拍了拍她背。“就是不好玩。” “不好玩你还抽!”她把烟盒里剩下的几根烟,连同烟盒,隔空抛进了垃圾桶。 “再抽菸,你的小电音就变成老烟腔了,你还怎么学音乐啊。” “反正我也没什么音乐天赋。”他不在意地说,低头一下一下地玩着手里的打火机。火苗跳动起来,又熄灭。 “你难道想让你被天使吻过的嗓子变成被死神掐过的嗓子吗!” 沉默半晌,他语气里微微带了点笑意。“你这是,变相地说自己是天使吗?” 张子纯脸涨得通红。 他们并排坐着,他微抬起右臂,搂了搂她。 “小天使。” 她后脑勺半枕在他肩膀上,听到这个称呼以后羞怒交加想要发飙。 他把手往上抬了抬,从侧面托住了她的脸。 “你对于我而言,不管以什么身份,都是不能割捨的一部分。不管我们彼此是彼此的谁,不管是近在眼前还是天各一方,不管我们亲密无间还是形同陌路,我所存在的这个世界上,必须有一个你,安然无恙地存在着……” 张子纯听他说出这段蜜汁熟悉的话。 “这……这不是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安让无恙……”他没理会她的“抄袭质疑”,喃喃补充了一句:“要求太低了……我要你不仅安然无恙,还要开心快乐地生活下去……” 安让无恙,开心快乐。 她微微僵了一下。寒假他听她说了那些事情后,并没有很激烈的反应。现在他有点颓然地坐在她面前,说出了那些话,她才把这一切和寒假联繫在一起。 “你去复查,怎么样了?” “医生说我没事了,恢复得很好。”她低下头,又吐出一句:“那事说出来以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他手指拨了拨她的头发。 她眼睛有些酸,原本想抱住他,但他光着上半身,她略微有点不好意思,就算了。 “纯子。”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你活得像小鹿纯子一样,我就放心了。” 张子纯不说话,把头从他肩膀上移下来,定定地看着他。 她哪有小鹿纯子那样少女青春洋溢的自由与快乐。姥姥当初就是被小鹿纯子的这种特性吸引,而喜欢上这个角色,进而也叫她“纯子”的。 “你不快乐,我就不快乐。”他又说。 张子纯把额头抵在他胸膛上,依然沉默。忽然觉得面前的人,和她悲喜与共,难以割捨。 “你一哭,我就想杀人。”他用手指抚了抚她的脸,有点迟疑地凑过来,想亲亲她。 他略微顿了顿。“我可以亲亲你吗?” 她点头。 很久他才放开她,两个人嘴里都有烟味。 “姓高的,我好几次想去杀了他。也去过他们学校……” 张子纯心里“咯噔”一声——高风和祁隐誉都在北京上学。 “不要!”她突然慌了神。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姓高的好像留校察看了,我听汪斐然说的。” “嗯?” “我去他们学校的时候,遇见了汪斐然。倒是没见那姓高的。听说姓高的招惹了一个小姑娘,她哥哥像是社会上的人,去学校里,事情闹得有点大,被留校察看了。” 张子纯现在顾不上听高风。“祁隐誉!” 他似乎想开口反驳。 “你杀了人,我也见不到你了……”她语气软下来,有点祈求的意思。 “嗯,听你的,不杀了。”他狠厉的语气也跟着软下来,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 她躺在床上,他背对着她坐在床边。 她看着他嵴背赤.裸着,嶙峋的背骨凸起,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她不后悔一吐为快,但后悔一吐为快的对象是他。 她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不会嫌弃她反而会保护她的人。 他确实没嫌弃她,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经历的痛苦,对于他来说也同样是承受不起的痛苦。 这种事,她尚且能跟他说,但他又能向谁说呢?这是她的秘密。他谁也不敢说,最后去买了两包烟。 他还年轻,血气方刚,和当年的韩文昭一样,想以暴制暴。 似乎除了这种方式以外,没有任何有效的解决事情的办法。 不过也有,就是放下。过去的都过去了,人总要对自己宽容一些。 最后他的无助和痛苦在没有出路的情况下,重新反馈给了她。她摸了摸他的背骨,觉得事情说出来就好了。 随后她跳下床,跑去卫生间,找了剃鬚刀出来。 她跪坐在他身边,给他刮鬍子。她总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她看不习惯。鬍子配上烟,显得很颓废好吗! 他很安静很听话地坐在那里不动。 刮完鬍子以后,她打量了打量他,看着习惯多了。 第105页 她开心地笑了笑,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下巴。“以后别抽菸了。” “就两包。两个月。抽着没意思,越抽越不高兴。抽完拉倒了。” 张子纯算了算,两个月,两包……好像平均下来不算很多的样子……那也不行! “我今天给你刮鬍子,改天你要给我刮腿毛!” “好。”他笑了笑。 林燕舒带着祁显荣散步回来,正窝了一肚子火。 邻居家有只白猫,叫“雪花”。雪花是只小母猫,主动向祁显荣示好,想过来亲亲它。祁显荣避之不及,惊惧之下一爪子抓伤了雪花的眼睛。 林燕舒无法向邻居交代了…… 她抱着不利于她发展和睦邻里关系的祁显荣气呼呼地回来,嘴里骂着“妈的你凭本事单身”。 “操,家里怎么有股烟味儿!”林燕舒正在气头上,一进门就骂了一句。 张子纯闻声赶紧把卧室垃圾桶里的几支烟抓出来藏在口袋里,拉着祁隐誉若无其事地出去,死不承认,开始装傻。 “你们俩刚刚在屋里干嘛了?”林燕舒闻了闻张子纯的衣服。 祁隐誉套上一件t恤。 林燕舒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 “我、我们出去一趟。”张子纯拉着祁隐誉飞速遁了。 一到楼下,张子纯把口袋里的几根烟扔进了小区垃圾桶,朝祁隐誉撅了撅嘴。 “被女神发现你就死定了。你最好以后乖乖的。” “我抽菸了吗?”祁隐誉开始装傻。“我这么有音乐天赋的人,怎么可能抽菸。” 张子纯:“……” 刚刚是谁一边抽菸一边说自己没有音乐天赋所以无所畏惧的…… “带你去看电影。” 张子纯一听来了精神,帐以后再算。“好呀好呀。施函最近给我推荐了一部。” 事实证明施函的推荐需要再三考虑…… 当张子纯被电影院负责打扫卫生的大妈叫醒的时候,有种今夕不知是何年的懵逼感。 她拍醒同样睡着的祁隐誉,扭头看了看,整个影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最后还是因为睡觉妨碍大妈打扫卫生,才被叫起来的。 张子纯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们为什么要花八十块钱到电影院里睡觉!在家里睡不好吗!”出电影院的时候,张子纯略崩溃。“我要吐槽施函!推荐的什么电影!”她掏出手机,在宿舍群里说了刚刚的悲惨遭遇。 施函回覆:哦,其实我也还没看过,听别人说的……既然你睡着了,那我就不去看了…… 张子纯:…… 祁隐誉侧头闻了闻自己左肩部位的一块水渍,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 张子纯发觉了他的这个动作,瞥了一眼那块形状奇异的水渍,满脸通红,恨不得现在就把施函从屏幕里拉出来,打一顿。 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回去的路上,经过小区的人工湖。 张子纯又问了寒假问过的那个问题。 祁隐誉同样扔了一块石头进去。 正逢盛夏,石头落进去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最后归于平静清澈。 “镜子把石头吃了。没破,没影响。” “我就当你这是在暗示我了。还暗示了我两次。”张子纯看着重新归于平静的湖面。 “嗯?” 她走在前面,踏上桥,顿住脚步,回过头来对桥下的祁隐誉粲然一笑。 “二十岁的张子纯很喜欢你。你二十岁了,还喜欢我吗?” ☆、插pter 48 “嗯。” “‘嗯’是什么意思?” 祁隐誉踏上桥,离得她近了一些。 张子纯一个没站稳,重重地坐在了桥墩上。 “你……等等等等!这是在桥上!” “……” “你要是不小心把我推下去了……” 张子纯背抵着桥墩,心虚地侧头看了看桥下平静无波的湖面。 他抚了抚她额头,轻笑一声,一把把她从桥墩上拉起来。 “走了。” 两人拉着手跨下桥,一切顺理成章。 林燕舒盯着祁隐誉房间紧闭的房门,皱了半晌眉头。 俩人一回来就钻进屋里,还把门闭上了…… 作为被关在门外的老母亲,林燕舒想敲门的手举起来,犹豫了几次,最后放下了。 其实门内的一切还算正常,没有林燕舒脑补的那么香艷。 张子纯在电影院睡了一觉,现在脑袋一挨到床上,又开始犯困。 两人和衣躺在床上,头枕着被子,微闭着眼,聊着天。 “你开心,我就开心。”张子纯伸手去,把手掌盖在祁隐誉头顶。 祁隐誉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算了。这是个死循环。”张子纯放弃,从循环里跳出来。“你说我们以后干嘛呢?” “该干嘛干嘛呗。”他语气淡淡的。 林燕舒在门外听见张子纯尖叫了一声,心里又忍不住想歪了几分,但直接推门冲进去似乎不太合适。 第106页 一个小时后,房门才打开。 张子纯面色绯红地从里面冲出来。 祁隐誉靠在门框上,懒散地向张子纯投去一个调戏的眼神。 面对林燕舒审视的目光,祁隐誉说了句:“我们就是躺着聊了聊天。相安无事,乖得很。” 乖个屁啊……林燕舒在心里骂了一句。 祁隐誉突然恢复了两年前的主动,张子纯一下子不能适应,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林女神还在家里呢…… 她又回味起了刚刚他们之间的一小段对话。 -你去年这个时候是不是住在我家? -嗯。 -我爸妈感情很好。 -嗯。我能看出来。 -辣眼睛的那种好。 -…… -所以我经常想,我以后娶个媳妇儿回家,会是什么场景。 此刻她心虚地在林燕舒面前低着头,回想起刚刚两人说的那些话,脸上的温度只升不降。 “我们感情很好的。”偏偏这时候祁隐誉伸手揽住了她一边儿肩膀。 “辣眼睛的那种好。”他补充道。 风水轮流转。林燕舒嘴角抽了抽,缓缓挤出一句:“我要是张子纯她妈,我先打断你腿。”她目光落在张子纯脖颈间,几片胭脂色的印痕敷在上面。林燕舒对祁隐誉这种虚张声势的做法表达了她的鄙视。 张子纯迎上林燕舒的目光,摸着脖子,结巴着想替他辩解一句,但那句“祁隐誉很乖很清水”怎么也说不出来。 祁隐誉是个美食幻想家。张子纯总能让他联想到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就像她以前把舌头比喻成鱼,把牙齿比喻成礁石。 他把她比作了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张子纯听着那些面条面团的乱七八糟的比喻,脸憋的通红。 听到他把那次他们最亲密的接触比作“滚刀肉”,她差跳起来和他同归于尽了。 他觉得自己的比喻没错,可不是滚刀肉嘛,肉里带着刀子…… 那个时候,滚刀肉来得很突然,一切都是断裂式的,没有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很满意他们之间越来越自然的相处。 他以后才不要吃滚刀肉。他要把她圈养地又白又胖,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最后吃蜜汁腊肉。 先前两人都处于“封锁”的状态中,把亲密的姿态当做化解封锁状态压抑感的方式。好像一切都不够真实。就如同吕若曾经跟张子纯讲的“逢场作戏”。 “封锁”解除后,他们彼此迷失了一阵,而后一双手重新牵在一起。 这才是真的。 张子纯最感谢祁隐誉的,其实是他的两次亲吻。 一次是在路边,她的初吻。 另一次是那天深夜,他凑过来碰了碰她的嘴唇。 一次让她有了羞怯的悸动,一次让她泪流满面。 都无可替代。 她就是跟在他身后,才走出了这一层又一层的封锁。 张德礼有次无意间注意到了女儿脖子上那一串暧昧又诡异的玩意儿,联想到她之前说的“要跟一百个男的怎样”的话,不由自主地一哆嗦。 放在以前,他一定先噼头打她一耳光,但自从妻子住院以后,他看开了一些事情,不再那么偏执极端了,脾气比以前稍微温软了一些。 他先安慰自己——没准是她最近缺水嗓子疼,按照她奶奶的那个办法在脖子上掐出来的呢…… 当他试探性地问起她的脖子的时候。她直言不讳。 在张德礼以前的奇葩观念里,张子纯二十五岁之前谈恋爱,都属于早恋范畴…… 现在张子纯面对着说不出话来的亲老爸,一字一顿地说:“我。凭。什。么。要。压。抑。我。的。情。欲!” 她有意把话往狠里说,往暧昧不清的方向说。带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又带点不要命一往直前的宣战意味。 张德礼有点震惊,结合女儿的脖子和她放的话,他脑子里足以脑补出一些不该想的东西,并且以前打死也想不到的东西。她以前很少用这样带刺的语气和强硬的态度正面和他槓,但这次不一样。 张德礼最后像是认输一样地,呼出一口气,好歹不是她说的什么“一百个”,退一步海阔天空吧,反正她也长大了......他缓和了一下心绪,缓缓吐出一句:“帅不帅?” “雾草,老爸你原来是个颜狗!” “不许说脏话!” “……” “带来看看!” 是骡子是马一熘就知道。 张子纯护犊子:“我不!” 这事原本搁置下了,但偏偏祁隐誉就爱擦枪走火地往上撞。最后用一种明目张胆又喜气洋洋的方式,撞到了张德礼枪口上。 张德礼第一次见祁隐誉是在张子纯二十岁生日的那天早上。 张子纯原本打算生日睡到自然醒,却不料祁隐誉一大早在她家小区楼下噼噼啪啪地放了一挂鞭,鞭炮的红纸屑在单元门口流淌成一条红色的小溪。 她原本睡意惺忪,在看清那条红色小溪流和祁隐誉之后,一边连骂“卧槽”,一边披了件外套,抄起扫帚和簸箕就冲下楼。 第107页 “不许说脏话!”张德礼沖她的背影不满地喊了一句。 张子纯腹诽:老爸你关注重点完全错了好吗!你难道忘记在我们小区里放鞭炮被物业发现是要被罚款的吗! 一大清早,正是大爷大妈们遛弯的时候。 张子纯气急败坏地弯腰扫红纸屑,他们路过,纷纷围观。 “我帮你扫吧。” “走开。”张子纯甩开祁隐誉过来抢扫帚的手,还带着起床气。 大爷大妈三三两两地围着看张子纯一把扫帚挥舞地飞快。 “子纯。这是谁呀?” 当然,关注点差不多都在抢扫把的祁隐誉身上。 “不认识。”张子纯随口一答。 大爷大妈们笑而不语。 张子纯过生日心情已丢。 等她把纸屑全部扫起来,倒进小区垃圾桶后,才正视一大早来找事的祁隐誉。 “你他妈来找茬是吧!” “你今天不是过生日嘛,我奉我妈之命,来给你放一挂鞭炮,让你乐呵乐呵。” “乐呵……乐呵你个头啊……”张子纯恨不得把祁隐誉一起扫进簸箕,铲进垃圾箱。 “张子纯。” 听到这个声音,张子纯哆嗦了一下。仰起头来,对着从厕所窗户探出头来暗中观察的男人,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她崩溃地发现,另一边,厨房的窗户,张素华,还有姥姥姥爷,三个人也在探头探脑的。 “张子纯。这是谁啊?” 面对张德礼的发问,张子纯叉着腰,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就是你经常夸的那个‘敬亭山’呗。”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张德礼愣了愣。“你不是说那幅书法是个女孩子写的吗?” “我可没说。”张子纯顶回去。 “小伙子,上来吧。”张德礼这句话是对祁隐誉说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和蔼。 张子纯拉开单元门,把债主大爷请进了楼道。 还真他妈是个债主。至少在她这里是这样。 “你准备跟你爸怎么介绍我?” “还能怎么介绍?就介绍你是我男朋友呗。” 祁隐誉一双凤眼眯了眯,眼里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 “肌肤相亲为‘朋’,志同道合为‘友’。我是你的男朋,还是你的男友?” 说完俯身咬她的唇瓣。 张子纯苦于手里拎着碍事的扫帚和簸箕,不能第一时间用手把他的脑袋弹开。 她嘴被堵着,绯色从脸一直蔓延到耳朵根,最后抬起膝盖来顶了他两下。 妈的,要是一会突然有人从单元门进来或者从楼上下来,她就在小区里出名了…… 终于从祁隐誉的控制下钻出来。她拎着扫帚和簸箕几步跨上了一熘楼梯。 “你快跟上来,我爸今天心情好,我给你正个名,你他妈的给我好好表现!” 祁隐誉笑了笑,也跟着踏上楼梯。 “你是我的男朋,也是我的男友。” 她的声音在楼道里产生了回响,伴着她拾阶而上的脚步声,轻轻叩在他心上。 “你是我的男朋友!” 【全文终】 ☆、番外一 01、 赵冬旭是个视觉动物。 江湖盛传老赵喜欢肤白貌美前凸后翘的……年龄比他大的御姐类型。 祁隐誉:“嘿,老赵,帮我罩个人。但你不许对她动那种心思,你懂。” 赵冬旭很嫌弃地看着祁隐誉。“怂逼!” 又想了想张子纯,他用了三个词儿来概括她:清汤寡水,清汤挂面,清粥小菜。 老子喜欢的是满汉全席!怎么可能看上她?!想太多了吧! 祁隐誉:“吃你的满汉全席去吧!” 满汉全席?还真有。 高三某语文老师,姓林的,人超酷,很对胃口。 毕业以后,祁隐誉打断了赵冬旭对满汉全席的幻想——“你说的那个‘满汉全席’,是我老妈。你说她撑死三十岁,no!她是我妈,她快五十了!” 顷刻间,满汉全席变成了回锅肉,老赵的心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我拿你当兄弟!你居然想当我爸爸!” -“滚!吃你的清汤挂面去吧!” -“我妈说明天请你来我们家吃饭。” -“.……” -“人呢?怎么不说话了?” -“让你妈给我做满汉全席……” 02、 江湖又盛传——赵冬旭属于口嫌体正直,打脸啪啪响的类型。嘴上嚷嚷着要吃满汉全席,最后还不是吃了清汤挂面,比张子纯还要清还要寡的清汤挂面。 起初,张子纯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太敢相信。 what?! 当她国庆节假期坐在赵冬旭和江惠羽两人对面,被当成红娘请吃饭的时候,内心十分地懵逼…… 妈的……怎么有种瞎了眼让一只猪去替自己看守菜园子,最后这只猪顺便拱了自家白菜的感觉呢! 第108页 张大红娘坐在他们俩对面,艰难地吃完了这顿饭。 终于捱到赵冬旭去结帐。 还没来得及和自己的小白菜说几句话,拱了白菜的大猪蹄子结帐回来了。 大猪蹄子·赵: “你们俩笑什么呢?” 小白菜·江:“我在夸你哦,夸你是天使。” 不知怎么变成红娘·张:“……” 大猪蹄子·赵:“我不是天使。” 他半俯下身摸了摸江惠羽的头,眼里带着闪瞎张子纯眼睛的她从来没见过的温和。“我是天使的男朋友。” 张子纯假装玩手机。 出了饭店。 张子纯目瞪口呆——大猪蹄子把她的小白菜像抱小娃娃一样抱起来了。 他们在前面走,张红娘在后面默默地跟,保持着一段距离。 小白菜·江好几次回头看张红娘,怕她一个人走在后面孤零零的,想跟她说说话。 张红娘注意到了小白菜的注视,把手机锁了屏,咳了一声,加快步伐,跟上他们。 “老赵。听说你前几年说我是清汤寡水,清汤挂面,清粥小菜?” 赵冬旭装傻。 “辣鸡。最后还不是拱了我家小江江。和我一个类型的。” 张红娘此言一出,大猪蹄子·赵予以反驳。“胡说!我媳妇儿和你才不是一个类型的!我媳妇儿是满汉全席!” 张红娘一口老血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唉唉唉,能不能好好走路,能不能把我小江江放下!” “我媳妇儿出门在外脚不沾地。”大猪蹄子·赵反驳了红娘·张。 江惠羽膝盖曾经冻伤过。 后来她认识了赵冬旭。 大猪蹄子·赵立了这条规矩——我媳妇儿出门在外,脚不沾地。 但在有点摸不清头脑的红娘·张眼里,这就是冷冷的狗粮拍打在她脸上,赵冬旭全身上下都在向她叫嚣宣战。 难道现在感谢红娘的方式都是请红娘吃狗粮吗? “谢谢你。” 张子纯事后回想起那天江惠羽跟她分别的时候说的那句“谢谢”,傻笑了两声,抓了抓后颈——这件事,也挺好的。 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江江。 03、 张子纯讲了那天被当成红娘请吃饭的经历,开始在宿舍群里爆吹自己的红娘体质。 张子纯:请认准张子纯,我是红娘体质没错!未来婚介所大佬! 陈澄朝她翻了个白眼。 陈澄:你看看咱们宿舍的脱单情况,好意思这么说嘛?! 脸疼的张子纯默默遁了。 04、 江惠羽经常跟赵冬旭说:你是我用三包感冒灵颗粒换来的。 赵冬旭一脸懵逼。 这个梗,张子纯就能听懂。 05、 高一。某次换座以后,赵冬旭和祁隐誉成了最后一排的钉子户。 很快他就注意到,他同桌老把目光凝在一个叫张子纯的小姑娘身上。 -“她吃泡椒凤爪都是去教室外面吃,好有素质啊!” -“我今天跟着她,发现她又捡了好几条蚯蚓,好善良啊!” -“你有没有发现,从后门进出这么多人,只有她随手关门,可能怕咱俩天冷冻着吧。好暖心啊!” 赵冬旭:“……” 赵冬旭发现,祁隐誉眼里的张子纯,就是个小神仙。 “去表白啊。”赵冬旭嘴里叼着铅笔,端详着刚刚铺的画稿。 祁隐誉不吱声了,偷偷把某漫画期刊最新一期塞进“小神仙”的书包,并且饶有兴致地摸着她书包上的小兔子和小房子图案。 -“我觉得她的书包也越来越好看,越来越顺眼了。” 赵冬旭瞥了一眼那个丑上天际的书包,翻了个白眼。 “你个怂逼!” 赵冬旭一气之下把qq暱称改成了“祁隐誉今天表白了吗”。 06、 赵冬旭接到了祁隐誉託管任务的时候,一开始是拒绝的。 但老赵江湖人称“老好人”,最后黑着脸接受了。 妈的,感觉自己像个开託儿所的。 直到他在人群里看见祁隐誉,于是拉着张子纯的手腕,去和他打招呼。 期间他的手一直箍在张子纯手腕上。 祁隐誉脸上想把他千刀万剐的表情,莫名让他觉得很解气。 07、 高三。 某周末。 赵冬旭吃饭的时候向祁隐誉汇报了张子纯的动向。 “我那天看她坐在湖边,鞋脱在一边。妈的,我以为她要跳湖,吓死老子了!搞了半天不是跳湖,最后我把校服外套借她擦了擦脚,把她拽上来了。回头还怕她心情不好,特意领着她去画画。妈的老子怎么这么闲!” 祁隐誉飞快地捕捉到了重点:“校服外套?!” 赵冬旭一向很讨厌穿校服,通常只有去学校画室画画,怕弄脏衣服,才会套一件外套充当围裙的作用。借一件自己讨厌的衣服,给一个女生擦脚,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卧槽!”祁隐誉一边“卧槽卧槽”,一边隔着桌子探过身来扒赵冬旭的衣服。 第109页 “是不是这一件?!” “……” “我要和你换!反正我们都是xxxl号的!”祁隐誉边说边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 “……” 赵冬旭放下筷子,默默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 “你洗了吗?” “什么洗了吗?”赵冬旭有点懵。 “就是……”祁隐誉的脸上浮现出了蜜汁红晕。“她擦完脚以后……你这件外套洗了吗?” 赵冬旭一口饭不上不下地噎在嘴里。 妈的。 “这不是废话吗!你两个星期不洗衣服啊!” 祁隐誉面露失望神色,低头继续吃饭。 喂喂,你脸上的失望表情是什么意思…… 一年后。 “什么?!你跟祁隐誉换了校服?!” “嗯,他听说我洗了,还很失望呢。”赵冬旭懒洋洋地说。 张子纯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他这种行为听起来好变态哦。” 赵冬旭突然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张子纯的肩膀。“他很喜欢你。” 08、 林燕舒有个缺点——衣品不好。 张子纯也一样,衣品令人捉急。 赵冬旭作为“美术顾问”被祁隐誉生拉硬拽去婚纱照拍摄现场,此刻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张子纯选了一件薄荷绿的蓬蓬裙,高兴地在镜子前扭来扭去。 祁隐誉:“你能不能用专业人士的眼光评价一下,她现在就像个大绿萝蔔。” 赵冬旭:“这句话你有本事当着她的面说。” 祁隐誉:“怂。” 赵冬旭“切”了一声。“你妈好像也喜欢这件绿绿的。” 祁隐誉:“所以她俩现在二比一。”他看了看在镜子前扭得很开心的“大绿萝蔔”,又看了看在一边非常欣赏“大绿萝蔔”的林燕舒,觉得自己很无力。 赵冬旭从椅子上站起来,甩了一句“交给我”,直接走到林燕舒面前。 “林老师。” 林燕舒把目光从张子纯身上收回来。“嗯?” “我高中的时候,觉得您非常漂亮。所以,您要相信我的审美。” 赵冬旭随手一指,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祁隐誉中意的那件。“我觉得那件比这件绿的更好看。” 林燕舒被夸得很开心,于是拍板。“子纯子纯。我突然觉得那件比这件好看,你要不穿穿试试吧。” 张子纯朝赵冬旭投去了一个怨念的小眼神。 09、 祁隐誉:“张元。我才是你正版姐夫,韩文昭和张艺兴都是假的!” 张元:“没问题,只要你保证我姐手里的捧花是我的,我就承认。” 祁隐誉:“这个还有黑幕吗……” 张元:“韩文昭是我大姐夫,张艺兴是我二姐夫,你是我三姐夫。” 祁隐誉:“好好好,捧花是你的。” 韩文昭:“你说谁是假的?当初不是你挖了老子墙角!你信不信等会我抢婚哦!” 张元:“伴娘抢婚,抢走了新娘。鼓掌!” 祁隐誉抚了抚胸口,急需赵冬旭来救场。 但赵冬旭此刻作为新郎的好朋友正忙着帮他处理婚礼大厅门口的张艺兴摆牌。把它挪到别的地方去…… 江惠羽看上了摆牌,婚礼结束后搬回家了。并且三天后买了个张艺兴的抱枕,一个月后加入了张艺兴的粉丝后援群,嘴上经常挂一句:张艺兴是我老公。 赵冬旭在记仇的小本本上记了祁隐誉一笔。 10、 赵冬旭平淡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自从那天有个暱称为“祁连山的小小雪人”的微信用户申请加他为好友,并且他同意了以后…… 隔三差五地。 祁小连:赵叔叔赵叔叔!我又闯祸了,我妈要吃了我,我能不能先去你家躲躲?(星星眼jpg.) 赵冬旭:……来吧。 妈的,这小妞大概是天生克自己吧……捅了什么娄子,都要“赵叔叔”负责擦屁股。 祁小连气喘吁吁地跑到赵冬旭家门口。赵冬旭闪身让她进来。 她顺了几口气,抬起头来用软软的声音对赵冬旭说:“赵叔叔,你最好了。” 赵冬旭绷了绷脸。内心:声音软也没用,我免疫。 祁小连:“对了,赵叔叔,为什么我妈妈一直说你是大猪蹄子?还拱了她的白菜?” 赵冬旭脸僵了僵,把她从地上提熘起来。 祁小连:“江!阿!姨!” 江惠羽闻声赶来。 祁小连开始踢蹬自己的小短腿。“赵叔叔凶我!”她作势要哭,然后一头扎进江惠羽怀里,使劲拱了拱。 赵冬旭的眼皮跳了跳。 “江阿姨,我要赵叔叔教我画画。” “好。” “江阿姨,我要赵叔叔带我出去玩。” “好。” “江阿姨,我要赵叔叔戴我的小兔耳朵照相。” 第110页 “好。” “……” “……” 明明是个被自己老妈满世界追杀的逃犯,却在他家里生生成了大佬。 照完兔子耳朵相的赵冬旭生无可恋,最终拨通了祁隐誉的电话。 “你他么的!你女儿!克我!” 祁小连玩够了小兔耳朵,蹲在床边上,看赵小羽睡觉。 “赵叔叔,小猪蹄子睡觉的时候好可爱啊~你可以把他送给我吗?”又是软软糯糯的女童音。 赵冬旭和祁隐誉的通话还没结束。 祁隐誉听到电话那头一字一顿怨念十足的一句:说、了、多、少、遍,不!许!叫!我!儿!子!小!猪!蹄!子! 终于等到祁隐誉上门接人。 江惠羽:“小连,下次再来玩哦。” 祁小连回头向她拼命抛飞吻。 赵冬旭:“欢迎下次别再光临了……” 把瘟神送走以后,赵冬旭舒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祁小连扯了扯祁隐誉的袖子。 “爸爸爸爸,一会我妈妈要是问起来,你能不能稍微掩护我一下呀。” 祁隐誉想了想,最后嘴角浮现出一抹奸笑。“你把你赵叔叔那几张小兔耳朵的照片给爸爸,爸爸就考虑掩护你。” “好!” ☆、番外二(1) 01、 中午。 下课铃响过去已经四十分钟了,林燕舒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双腿紧紧拢在一起,浑身发抖。 她看了看教室正前方挂的时钟——这个时间她早就应该到家了,现在却被一种奇怪的东西牵绊住了。 她试着挪了挪屁股,凳子上一滩血迹。最后她又把屁股挪回去,挡住血迹,僵直地坐在那里不敢动弹。 又过了二十分钟,林致恒找到她。 “你怎么还没走?妈都已经做好饭了!” 林燕舒不说话,低着头,脸憋得通红。半晌才挤出一句:“哥,我肚子疼……” 林致恒见她还是坐着不动,屁股像是黏在凳子上了一般,有点不耐烦地过来拉她的胳膊。 林燕舒试图反抗,但力气远没有林致恒大,最后被拉起来,凳子上的血迹赫然在目。 林致恒愣了愣,又看了看脸涨得通红的妹妹,他跑去教室外面,从院子里抓了一把土,撒在了凳子上,盖住了那摊血迹。 林燕舒站在一边,全程沉默无言。 最后林致恒飞快地把上衣脱下来,系在了妹妹腰间。 “哥背你。” 林致恒背着林燕舒回家的时候,菜已经凉透了。 那个年代,普通居民家里还没有微波炉这样的东西,加热饭菜是个大工程。 贺媛面色冰冷,目光扫过光着膀子的儿子和面色苍白紧咬嘴唇的女儿。 “当自己是公主,吃个饭还要你哥去‘请’!”贺媛语气凝冰,把菜重新倒进锅里,回锅又热了一遍。 当天下午林燕舒没去上学,蹲在阳台上,洗自己的裤子和林致恒的上衣。 她第一次知道女性每个月会有几天“小日子”。 那天以后,她终于对林致恒的态度稍微好了一些。从他不嫌弃她裤子上的血腥味,背上她往家走的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哥哥是个好哥哥,错不在他,错在贺媛。 她很少叫贺媛“妈妈”。 贺媛有一儿一女,但她和丈夫不一样,她对儿子表现出非常明显的偏爱。林燕舒经常觉得,自己就是哥哥的衍生物,不是那么重要,就像买一赠一的商品,买的那个比较重要,赠的那个就无所谓了。 林致恒比林燕舒大一岁半,林燕舒能察觉到的事,他自然也能察觉到。 他察觉到了母亲的偏爱,也察觉到了妹妹看他的目光冰冷又夹杂着炽热的羡慕。 林致恒觉得自己处在中间,有点尴尬。 他挺宝贝自己的妹妹,什么东西,有他的份,肯定会分林燕舒一半。 林燕舒冷漠应对:“不用你的施捨!不需要!” 这个家里,母女关系是僵的,兄妹关系也是僵的。 直到林燕舒十三岁的这一年,她第一次来例假。下午林致恒放学回来,林燕舒洗完了裤子,蹲在院子里捏泥巴。 “送你。”林燕舒把一个捏得很丑的小人举到林致恒面前。 对于妹妹突然温和的态度,林致恒热泪盈眶,如获至宝地接过那个小泥人。 温馨的画面没超过三秒钟。 “妹,这小泥人咋有股怪味儿呢?” 林燕舒低头捏着新的小泥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哦,这土太硬了,我撒了泡尿才把它从地上抠出来。” 林致恒:“……” 02、 贺媛和丈夫原先都是部队上的文艺兵。 离开部队以后,她成了个专门照顾孩子的家庭妇女。 这个落差她很久才转圜过来。 起初生了儿子,亲戚朋友左邻右舍都上门恭喜,送这送那的,嘘寒问暖的塞了一屋子。 林燕舒的到来在她预料之外,赶在计划生育政策正式施行之前,急吼吼地来报导。 生过一胎以后,第二胎超乎寻常地顺利,加上生了女儿,没什么人上门恭喜问候,贺媛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就多了个女儿。 第111页 林燕舒就像个“白得来的孩子”。 贺媛偏爱林致恒,这是他千辛万苦费了老半天劲才生下来的孩子,当然很宝贝。 林燕舒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好像就是个赠品。 林家最贵的东西,大概就是那架老旧的钢琴了。在八十年代,这绝对算是奢侈品。 林致恒学钢琴的时候,林燕舒在一边看。她觉得很新奇,伸手去摸钢琴键。贺媛打她的手背,她摸一次,她打一次。 林致恒不让妈妈打妹妹,甚至还让出钢琴前面的位置,让林燕舒坐上去弹一会。 林燕舒看着钢琴,缩了缩脖子。好像一个坐在角落里乞讨的乞丐,突然有人慷慨地施捨,让她不能适应,不能自然地接受这样庞大的施捨。 她跑掉了。 对于妹妹自始至终把他推拒到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林致恒觉得很挫败。 “我也要学钢琴。”林燕舒终于向贺媛表达了她的愿望。 贺媛正在厨房里切菜,菜刀“哐哐哐”地落在案板上,她像所有被柴米油盐牵绊住的家庭主妇一样,身上日渐显出对于一切的厌倦与慵堕。 “我也想学钢琴!”林燕舒以为贺媛没听见,这次几乎是喊出来的。 贺媛手里的菜刀停顿了一下。“你学了有什么用?” 林燕舒已经像刺猬一样,免疫了这种级别的讽刺。 “我要学!” 贺媛继续切菜,懒得与她纠缠,随意说了一句:“那你去学二胡吧。” 当时的林燕舒十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了价格的观念。 “不学。” 贺媛已经相当不耐烦了。“那就去学琵琶!” “不学!我就要学钢琴!跟我哥哥一样!”林燕舒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死死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物质还相当匮乏,钱也比今天值钱。那个年代,一把二胡七块钱,琵琶一百块,一架钢琴则能称得上奢侈品。 林燕舒就要学钢琴,她十岁的小脑袋里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林致恒的价格能值上一架钢琴,凭什么她的价格就只能值上一把七块钱的二胡! 林致恒后来考上了省城的音乐学院,贺媛高兴地对各路亲戚朋友,左邻右舍爆吹自己儿子。在大家羡慕的目光中,十六岁的林燕舒发出一声嗤笑,满满的不屑。 这个年纪的林燕舒风华初成,也很懂得如何抵抗来自母亲的忽视与冷漠。 她说:“要考就考到北京去。” 贺媛的好心情被她这么一搅,有点变味儿,当即出言讽刺:“你考!你考呀!你考上我就供你上!” 林燕舒还真考上了。 她原本带着一种报复心理,想看母亲惊愕的神色,或是为昂贵学费发愁的犹豫神情。 但贺媛没有。 她像两年前一样,到处爆吹,赚了满满一大票羡慕嫉妒恨。 林燕舒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贺媛夸赞。反倒是她,一时间不能适应。 十八岁的林燕舒,以一种张扬恣肆毫不掩饰的美丽,宣告她和过去的告别。周围人羡慕的目光黏在贺媛身上,贺媛笑得很得意。 林燕舒沉默地坐在一边,两条大长腿交叠在一起,看着大家目光中心的贺媛。 也许妈妈只是习惯了以前在舞台上的那种感觉,所有人都看着她——那一瞬间,林燕舒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 “燕舒,去切菜。”家里来客人了,贺媛催着林燕舒去厨房切菜。 “凭什么!让我哥去!”林燕舒当着客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贺媛被噎了一下,随后在客人面前又挂上笑。 林致恒默默地去厨房切菜。 03、 林燕舒和贺媛母女俩相安无事了几年。 终于在林燕舒宣布决定读研以后,贺媛又爆炸了。 林燕舒用了大学四年茫然的时光作为代价,明白了当初自己一心要压林致恒一头,好在贺媛面前出口恶气的行为,有多么幼稚,又有点可悲。 她想了半天,想得头疼,最后决定继续读书,学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 在贺媛的规划里,林燕舒应该大学毕了业以后,找份工作,在北京找个对象结婚,在那里扎个根。谁知道她要考研,考回了家乡省份的省城。“学费自己交!”贺媛甩下这一句,似乎觉得出了口恶气。 还是时代问题,那个年代高中学历就已经算不错了,大学生更不得了,很少有人会读研。不像现在,家长天天赶鸭子上架地催着自家孩子考研。 林致恒又开始倒贴。他看着关系再次陷入僵局的妈妈和妹妹,舔了舔嘴唇,像小时候那样讨好似的,贴到林燕舒跟前。“我……我帮你交。” 林燕舒一向特立独行,一切都有自己的安排。 一年后她跟林致恒说:“我找着相好的了,比我矮一级,我们学校大四的,他快毕业了,我想结个婚,你闲的没事跟妈说一声。” 林致恒觉得这个任务异常艰巨。 “结个屁婚!她娘的还没毕业,想上天啊!”贺媛把无辜的负责报信儿的林致恒当撒气筒,出了一通气,林致恒都有种错觉——好像想要结婚的是他一样。 第112页 直到有天有个叫莫玉暖的和贺媛差不多年岁的女人,拉着自己的丈夫杀气腾腾地找上林家门。 莫玉暖满脸写着:原来是你们家放出来的狐狸精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 贺媛脸色也不善,面对外人,理应偏向自己女儿。这女人是来探自己家底来了。 贺媛冷着脸自报家门。 林致恒向林燕舒汇报那天的情况,大概就是两位妈杀气腾腾地聚在一起,但局面在贺媛挺胸抬头自报家门以后,莫玉暖冲着她的军人身份突然变得客气,贺媛脸上挂不住,也说了几句软和话。 “这事儿成了。”林致恒汇报。 “我要去见见他。”他又加上一句。 “谁?” “我妹夫。”林致恒说得莫名心酸,给自己加了一场见到妹夫以后眼泪汪汪地拉着他的手交代一定要好好对他妹妹的戏。 “不给见。”林燕舒直截了当地拒绝。 林致恒:“……” 04、 林燕舒自认为自己属于丁克族。祁珩跟她结婚以后或多或少受了她这种思想的影响,也不觉得孩子是必要的。 “我们关系很好,不需要用孩子做纽带。”林燕舒嘴炮技能满格,把周围催她生孩子的全都怼回去。加上莫玉暖说的“我有四个儿子,不指望你俩传宗接代,你们随意”,林燕舒更有底气了。 贺媛这些年也渐渐懒得安排她了。林燕舒研究生毕业以后,甩下一句“我才不想搞研究写论文”,放弃了留在高校,去中学教学去了。 林燕舒有时候提起来小的时候,似乎还是有些隐隐刺痛,在某些事情上不能原谅贺媛。 “妈,你自己就是个女的,你凭什么重男轻女?” “妈,咱们家是有一百亩地要有人种才行,还是有一百家公司需要继承,你这么重男轻女?” 林燕舒在这方面很看不起贺媛,明明是个在部队里待过的,接受过先进思想教育的女性,却在某些时候,表现得像个愚昧又可悲的田间妇。 面对林燕舒的连连发问,日渐显出老态的贺媛很沉默,皱纹的褶子里,尽是美人迟暮的悲凉之感。她已经没有力气和林燕舒去争辩什么,计较什么了。 林燕舒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丁克下去,直到不小心怀孕。 她理所当然地准备去打掉,贺媛突然说:留下吧。 林燕舒本以为自己可以用一种轻蔑又不屑的态度应对她,连那句“我受够你安排我的人生了”都已经蹦到舌尖上了。 最后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两个小时。最后的最后,把打胎药扔进了垃圾箱。 那两个小时她想了很多,最后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倒不是听了贺媛的话。 她忽然想有个女儿,那将会是她小时候的镜像,她会给她一个母亲所有的关心和爱护,她在贺媛那里没得到的,她要加倍补偿给她的女儿。 生产的那天她有点紧张,原本说好了顺产,结果医生临时通知她胎位不太正,建议剖腹。而后她一脸懵逼地被推上了剖腹产的手术台,等着打麻药。 “医生,我肚子有点疼。”她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如实说了自己的感受。 正在准备麻醉的医生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你你你你……你别乱动了,孩子出来一个头了。” 林燕舒:“???” 虽然是头胎,但生得很顺利。 事后林燕舒说——我就疼了一会,叫了两声,然后就完了。呵呵,再也不相信医生的话了,去他妈的胎位不正。 林燕舒跟祁隐誉的缘分不能说不深,但在医生告诉她是个儿子的时候,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她预定的轨道,而且越偏越远。 她近乎冷漠地“嗯”了一声,就像一个落榜生那般失落。 祁隐誉出生在城里,那几年“重女轻男”之风大盛。大家似乎都在被“天价彩礼”折磨过以后,意识到了生女儿的好处。 不仅如此,还流行起了孩子跟妈姓。或者因为爸爸的姓太生僻不好取名,或者是家里好几个孩子,老大跟爸姓,老么跟妈姓。 祁隐誉赶了一波潮流,取了个名叫“林锦书”。 这名一直用到四岁,直到幼儿园小朋友质疑他爸爸妈妈离婚,他用离家出走对抗,才改名叫祁隐誉。 祁隐誉之于林燕舒,就好比林燕舒之于贺媛——白捡的孩子。 林燕舒对于生产过程的记忆就只剩下一群医生对着她一个,看着她生孩子的尴尬。 一想起这种尴尬,她就把帐算在祁隐誉头上。 贺媛对她的冷漠,其实林致恒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不少。但那不一样,林燕舒感觉自己和贺媛之间,始终隔着一层。 是有隔膜的。 她对祁隐誉热情不起来,明明是自己的孩子。 就像贺媛对她热情不起来,也是自己的孩子。 祁隐誉很乖,她也不怎么操心。 她把毛笔塞进年仅七岁的祁隐誉手里,用贺媛般安排的口吻说:“从今天起,你开始学书法。” 祁隐誉一开始写的字实在很丑,林燕舒用直尺打他的手背,一直把他打到哭。 第113页 听着他“哇”得一声哭出来,林燕舒作为母亲,丝毫没有母性的爱怜,反而心底生出一种近乎变态的快意。就像她小时候无数次摸钢琴琴键,贺媛打她的手背一样。 这种快意又让她遍体生寒,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在贺媛的漠视和打骂中,体会到了自己身为女孩的悲哀。 祁隐誉面对林燕舒近乎变态的严苛要求,只是觉得不解。 林燕舒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答案。“谁让你,不是个女孩。” 谁让你是个女孩。 谁让你不是个女孩。 ...... 这是两代人的悲哀。在林燕舒的自我怜悯和近乎复仇的偏执中,连接在了一起。 如果祁隐誉是个女孩,他说不定会受到林燕舒毫无原则的宠爱。 但他的性别没有满足林燕舒的预期,所以贺媛对于林燕舒的那一切,在祁隐誉身上又重新播放一遍。 ☆、番外二(2) 05、 林致恒结婚比林燕舒晚,但效率高,结婚三年,先后生了两个女儿。 林燕舒有点嫉妒。林致恒在她眼里是个妥妥的人生赢家,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做了爸爸以后。 他有的一切,都是她原本想要得到的。 她经常会问一句话:哥,有两个女儿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问了无数遍。 就像小时候一直没问出口的——妈妈对你好,是什么感觉啊? 林致恒是国内某乐团的指挥,妻子是自由职业者,夫妻两人不用担心超生会丢了工作,生第二个女儿的时候,祁隐誉正因为想改名的事闹离家出走。林燕舒觉得无比心烦。 她和丈夫一个当老师一个在事业单位,哪敢生! 她把祁隐誉揪回来当即打了一顿。 “离家出走!死在外面算了!”死了我再生一个。 祁珩有点看不下去,拉住林燕舒。 林燕舒正在气头上,和他吵了几句。 “去他妈的!去他妈的纽带!我和我老公从来不吵架,他妈的第一次吵架是因为孩子!去他妈的婚姻的纽带!” 林燕舒后来消停了几年。祁隐誉知道自己老妈脾气不好,很乖巧地不去招惹她。 祁隐誉渐渐长大,长到了开始脱离她控制的年龄。就像她当年也一天天长大,长大到了脱离贺媛控制的年龄。 她是个语文老师,但祁隐誉语文烂成渣。不知道是不是对于妈妈的排斥,反正祁隐誉的语文成绩烂得没眼看。 他中考语文考了个d,最后发挥了一下钢琴特长,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进了育英中学。 林燕舒被他的d气了个半死。 但祁隐誉脱离她控制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有天睡前,祁珩躺在床上跟她说了一件事。 “嘿,他最近好像一直在关注一个女孩子唉。” “靠,他发春啊。”林燕舒没太当回事。 过了一会林燕舒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睡意全无。“靠,为什么你知道?我就不知道?!” 祁珩结巴了半天,最后决定装傻。 林燕舒意识到了被祁隐誉“差别对待”了,心里不太平衡。 祁隐誉理所当然地被讽刺了——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不学语文吗?语文考了个d吧,把自己混成个没啥前途的艺术生。我睁眼瞅着,看你拿什么资本去跟人家表白。 祁隐誉似乎习惯了林燕舒说话带刺,一言不发地甩上书包出门上学了。 当天晚上祁隐誉练琴练得比以往时间久,林燕舒夫妇被钢琴声吵得无法入睡。 第二天就被邻居指责扰民。 林燕舒顶着两个黑眼圈,打了个哈欠:“他爸,我后悔说了那些话了。” 两年后,祁隐誉拿到了专业证书。是林燕舒当年用来抗衡贺媛,考的那个学校。只差高考考文化科了。 现在的祁隐誉,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她。 林燕舒扫了一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还有几个月高考,好好想想怎么拯救你的语文吧。” 高考前一天晚上,祁珩拿着祁隐誉的校服外套和一个小姑娘的照片,乞求地看了林燕舒一眼。 “卖萌没用。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不太会缝,你来……” 那是林燕舒第一次知道张子纯长得什么样——貌似两年前她见过她,当时她和韩文昭被乔瑾叫去做苦力。 祁隐誉找祁珩帮忙而不找她,明明她比较擅长针线活。这次她又被差别对待了,但她看在祁隐誉明天高考的份上,决定大度一次。她很熟练地把照片缝在校服外套里面。 “缝得可结实了,省得明天考着试掉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夹带小抄。”林燕舒把外套扔给祁隐誉。 祁隐誉愣住,看了看在一旁继续装傻的祁珩。 “明天好好考。”林燕舒扔下这句话,就去睡觉了。 当天晚上她失眠了。祁珩也失眠了。 “你不会是紧张吧?”祁珩问了一句。 “放屁,他考试我紧张个鸟!”林燕舒当即反驳。 夫妻俩并排躺着,半晌无话。 “我看了那个小姑娘的照片。”林燕舒喃喃开口。“我觉得我们原本应该有个女儿。” 第114页 祁珩沉默良久,翻了个身,安抚地拍拍妻子。“睡吧。” 祁隐誉高考结束后的夏天,林燕舒旅游回来,亲眼目击了相当有冲击力的一幕——她儿子,在沙发上,正压着一个小姑娘……啃…… 林燕舒第一反应是随手抄起玻璃架子上的装饰花瓶,给祁隐誉来一下子。 但下一秒似乎觉得,唔,那小姑娘看起来一脸享受…… 她最后抑制住了抄起花瓶的心。 祁隐誉放开小姑娘,爬起来若无其事地叫了她一声“妈”。 躺在沙发上的小姑娘面色通红,林燕舒看清了那张脸,和照片上的一样。 她反应很快,随即找了个理由遁了。 祁隐誉那声若无其事的“妈”里,似乎包含着一种无形的宣战。就像她当年对贺媛夸下海口,并且得偿所愿以后,若无其事地叫了一声“妈”。 06、 林燕舒作为母亲,可能不怎么合格。 但作为一个老师,她很有学生缘。 她教的两个班,语文成绩永远是级部里的第一第二,甩第三名一大截。 有人问她怎么教的,有没有什么秘诀。 林燕舒不耐烦地说:“高中语文能有什么秘诀,死记硬背呗。” 没人信。 但事实确实如此。 经常听说有语文老师把体育课和音乐课占成语文课的,没听说过有语文老师把语文课上成音乐课和体育课的。 林燕舒是后者。 作为林燕舒的学生幸福感爆棚,别的班嫉妒不来。 林燕舒有时候走进教室,会说一句:“那个什么,你们林燕舒老师今天生病请假了。我叫舒燕林,是个教音乐的。好了,把你们的语文课本收起来,我们上音乐。” 全班欢呼。 王主任经过他们班门口,听到里面呕哑嘲哳的音乐声,皱了皱眉头。 林燕舒大言不惭地探出头来说:“呦,王主任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我正在给学生听摇滚版的《蜀道难》,您也进来听听?” 王主任再问,林燕舒就一口咬定这是她课程教学里的一部分。 最后王主任悻悻作罢。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林燕舒对窗一望,当即拍下课本:“学个屁,走着,林老师带你们去打雪仗。咱们去上体育课。” 主任懵逼:“唉唉唉,这个班这节上什么课?怎么没人了?咱们级部没有上午第一节上体育的吧。” 林燕舒再次大言不惭:“主任,我这是日常教学啊,我们没有在打雪仗啊,我是领着同学们出来赏雪的,回去要写记叙文的。” 同学们一听,发出嘆息惨叫。 主任听到嘆息声和惨叫声,似乎很满意,折回去了。 主任一走,林燕舒马上说:“写个屁!刚刚忽悠人的,你们继续。” 全班再次欢呼。 大多数时候林燕舒没有这么放肆,怎么可能天天把语文上成音乐和体育。 更多的时候,她是个魔鬼。学应试语文没有好办法,就是下功夫,死记硬背。 但他们班的学生吃她这一套。因为林老师时不时会发体育课和音乐课福利,剩下的不发福利的日子,他们要好好背书。 林燕舒有时能在自习课上逮住玩游戏或者看闲书的同学。 被逮的同学战战兢兢进了她办公室。 但林燕舒不批他们也不请家长,只是和他们聊天,聊的还是他们玩的游戏,或者看的闲书。 被聊过之后的同学,一般不好意思再犯,自习课安安静静地做题,似乎总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林燕舒的“不骂之恩”。 林燕舒就是这样被学生带进坑里的,还不止一次。《腐腐更健康》是,农药也是。 也有几个学生被请过家长,但挨批的是家长。 “孩子已经很棒棒了!你还想怎么样!嗯?!” 这是她常跟家长说的一句话。 她在祁隐誉身上缺失的热情似乎在学生身上弥补回来了。她很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乐此不疲。 她就是一个病态和活力的共存体。 她没正式和张子纯打交道之前,脑子里对于她的认识仅仅停留在“祁隐誉的发春对象”,并且偶尔想起张子纯的时候,只是捎带着一种对于祁隐誉的不耐烦。 当她真正把张子纯和那天默默帮她和乔瑾搬书的小女孩对上号,真正第一次和她面对面打交道,她才把两者剥离开。张子纯在她脑海里正式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祁隐誉的发春对象”。 张子纯讲到自己的爸爸,顺带说了一句自己的妈妈。 张子纯看张素华,让林燕舒想起了自己当年看自己的爸爸。 和张子纯形容张素华的形容词一样——懦弱。 贺媛对她的冷漠,对她的强制安排,对于她的打和骂,其实他都看在眼里。林燕舒不止一次地向他投去乞求的目光,但他始终沉默。他没有像贺媛一样偏爱哪个孩子,但他在强势的妻子面前,一直表现得非常......软弱。 林燕舒在祁隐誉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张子纯身上也是。 她更加怜悯张子纯,并非爱屋及乌,而是同病相怜。 第115页 张子纯很依赖她,这让她有种成就感,好像是一种作为母亲的骄傲,又好像不是。 她会耐心地听她讲心里的死疙瘩,会耐心地劝慰安抚加引导。 她带她去见乔瑾和宋明清。张子纯忽然记仇地问了乔瑾一句:为什么当年我和祁隐誉一起迟到,你让他进去,让我罚站? 乔瑾被记了一笔,尴尬地笑笑:他上专业科经常不在学校,时间不固定。迟到不迟到根本没法衡量。你不是艺术生,攀这个伴做啥? 张子纯撅了噘嘴。 林燕舒在一边看着,她越发觉得自己本该有个女儿,差不多就像张子纯这样的。她发觉这个女孩,激起了她很少展现给祁隐誉的母性。 张子纯时不时地吐槽自己老爸,但林燕舒很少提起贺媛。 唯一提起的那一次,只是一句“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张子纯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色。 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好多年了。” 汹涌的泪意被强压下去。 07、 贺媛当年走得很突然,让他们有点措手不及。 七十整,在这个年代远不算长寿。 之后的两三年时间,林致恒才从悲痛中渐渐走出来。 林燕舒似乎很平静。 这些年,她总不自觉地回想起贺媛以前的样子。最后停留在贺媛对着邻居爆吹自己女儿,脸上春风得意的那个场景。 贺媛是上过舞台的人,走下舞台成为养育儿女的家庭主妇,似乎让她不能平静接受。 她似乎习惯了受人仰视,万众瞩目。 她会在邻居向她投来羡慕眼光的时候,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会在未来亲家听说她以前是军人表达敬意的时候,下意识地挺直腰杆。 贺媛非常在意别人的目光。 林燕舒觉得贺媛活得并不轻松。 她有时候很羡慕自己的婆婆莫玉暖。莫玉暖是那种不会为自己身上贴着什么标籤而感到骄傲或者落寞的人。 她婆婆会跟她说,我觉得“林”这个姓写起来好看,念起来好听,跟个潮流,让孩子跟你姓吧。 贺媛做不出这样跟潮流的事,她骨子里既有封建式的正统,又有部队里带出来的“大义”,结合在一起,成了贺媛这个人。 贺媛走后,林燕舒说,自己很少想起她。 但她记得贺媛说过的一句话: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寻常两个孩子打架,家长会教育自己的孩子,说些什么要道歉之类的话。但贺媛不一样。 贺媛当年一巴掌扇在那个扯林燕舒头发的女孩的脸上,冷冰冰地说了一句:跟我女儿道歉。 她领着林燕舒回家的时候,说了那样一句话。 在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个很没原则溺爱孩子的母亲。但贺媛不是。 她们母女间有温情的时刻太少了。 那句话林燕舒一直记着,记了三十多年,并且会一直记下去。 当她得知祁隐誉的电话一个月没打通的时候,脑子里有点懵。 她养祁隐誉的模式,跟贺媛当时养她的模式很像——以冷漠放养为主,以间歇性强制干预为辅。 她一向很放心,也懒得去过问一些事。 从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开始心神不宁。直到因为突发高烧到40°导致休克,而被送进医院。 她躺在医院里,体温恢复正常又升上去,升上去又落回正常数值,反覆了好几天。 她迷迷糊糊地做了很多梦,都是些以前的事。 她梦见自己和丈夫在沙发上亲热被突然回家的祁隐誉撞见的那一次。 当时她很不爽,穿上衣服直接对祁隐誉来了一句:你体验过坐过山车快要到顶峰,最后又强制原路退回来的感觉吗! 祁隐誉当时十七岁,男女之间的事情不是不懂。 但这不是年龄的问题。 林燕舒说出这句话,就表明他们的关系不是一种正常的母子关系。 正常的母亲哪会对儿子说这种话。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非正常的母子,似乎从祁隐誉一出生就註定了,又似乎在林燕舒幼时面对贺媛的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贺媛是个非正常的母亲。林燕舒也一样。 所以当张子纯说出那句“你如果是我妈妈就好了”,林燕舒嗤笑了一声。嗤笑声里满满的都是对于自己的嘲讽。 这样的妈妈,你敢要吗? 林燕舒还梦见,自己让祁隐誉给她涂脚指甲油,祁隐誉业务不熟练,涂出界了一部分,她当即一脚踢过去。 她似乎在一次又一次类似的事情中,获得了一种病态的近乎疯狂的快感。 既折磨祁隐誉,又折磨自己。 祁隐誉像她小时候。 但祁隐誉也像林致恒。 林致恒是把贺媛和林燕舒黏合在一起的黏合剂。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对待后,仍然把她当个宝贝,笑嘻嘻地贴上来,什么东西都有她的一份。 祁隐誉没有林致恒那种笑嘻嘻带动全场气氛的活跃性子,但他的沉默中包含了一种宽容与忍让。每当这个时候,林燕舒会想起不厌其烦一退再退的林致恒。 好像她和祁隐誉的母子关系,从来都是相反的。她是孩子,他才是母亲。 可他现在在哪里?吃饭了吗?为什么……电话打不通…… 第116页 林燕舒睡醒以后,把脸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 那是她的孩子,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几年,血脉相连的孩子。 是她一生下来,就没得到过几天关怀的孩子。 她一瞬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想起了贺媛。想起了她打在那个欺负她的女孩子脸上的那一巴掌。 可贺媛走得太急了,七十岁,最后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她一会想起贺媛,一会想起祁隐誉,身上忽冷忽热。 她不承认自己是因为担心祁隐誉才进了医院,但是……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她哪能独活…… 当祁隐誉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是惯性一样,恢复了之前的样子。而后她愣住了,最后母子俩之间,除了他的道歉,她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没什么说的。她什么也不敢说...... 林致恒对于祁隐誉平安回来,林燕舒出院这个结局很满意。 “你妈这是心病,想你想出来的。”林致恒拍着祁隐誉的肩膀说。 “滚吧。”林燕舒吐出两个字。 日子继续过,该咋地咋地。 某天张子纯突然问起。“如果我不跟你说,你是不是一个夏天都不会知道祁隐誉电话打不通?” 林燕舒愣了愣。好像确实如此。她和祁珩,很少和祁隐誉打电话。恢复了两人世界超开心,哪里还记着祁隐誉。 “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了,省得你进医院。”张子纯托着腮,假装乖巧。 林燕舒听出了她话里满满的讽刺,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祁隐誉正在宿舍群里遭受“总攻三人组”的连番指责。面对指责,他一一接受。 没人真正清楚他和林燕舒的畸形母子关系,以及,他们母子之间的相处模式。祁隐誉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在边缘位置,打声招呼,而后消失。林燕舒也不联繫。如果没有当初齐千谨借五线谱这件事,可能大家会相安无事一直到祁隐誉回来,然后才会发现,哇,你去了一个没水没电的地方,太惨了吧。也就不会有中间这么一大通折腾。但折腾半天,林燕舒最后似乎觉得,自己应该逐渐做出些许改变。 他们的母子关系,至亲至疏,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层。 张子纯说,这叫“柏林围墙”,她和她老爸之间,也有这么一堵墙。 嗯,有墙,那就拆掉! “你以后要多关心他。”张子纯托着腮继续乖巧。 林燕舒不做声,但心里默认。 “祁隐誉以前说起你的时候,都是很骄傲的。” 林燕舒侧过头来。“嗯?是吗?举个例子。” 张子纯摸了摸鼻子,最后还真扔出几个例子来。她难得地摸着良心为祁隐誉说了几句好话。 她们刚从乔瑾家出来,正在回家的路上。绿灯亮了,林燕舒换了个档。 “我经常跟祁隐誉说,长大了要好好孝敬姥姥,是姥姥把你留下来的……”林燕舒的尾音有点颤抖。 “我很想我妈妈。”她突然说。 “没有一天不想。” “非常非常想……” 夕阳隐去了最后一点光彩,没入了马路边林立的高楼后面。就像那些逝去的亲人和无法弥补的亲情,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