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之路》 第1页 [现代情感] 《灰姑娘之路》作者:红酒杯里装狗血【完结+番外】 李妙刚开始以为自己要的只是爱,可穿上水晶鞋之后谁会捨得再脱下来? 张子文以为要的只是一时的快乐,可快乐的时光稍纵即逝,他却捨不得放李妙离开了。 避雷:正文be,番外he。 正文完结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妙,张子文 ┃ 配角:黎薇,段存意, ┃ 其它: 第1章 楔子 李妙正在试婚纱,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导购在旁边轻声细语地说:“您太瘦了,腰这边儿还空了一截儿。” 李妙一笑,刚要说话,忽然从镜子里看见一个人,来人说:“不好意思,我来得不巧吧。”他嘴里说着不巧,人却稳稳噹噹地坐下了,李妙一扭头,导购不知什么时候悄悄退出去了。 李妙对来人说:“请你出去。” 他充耳不闻,还点评起她的婚纱,“这件不适合你,再换一件。” 李妙转身提起裙摆朝外走。 来人挡住她的路,离她不过一步之遥,“叫你换一件,没听见吗?” 李妙往后退开:“我未婚夫在外面。” “那正好,我可以和他交流下有关于你的···心得。”心得两个字故意停顿,他笑得暧昧又得意,这个心德不言而喻。 李妙一下笑起来,一反刚才的冷淡,温柔溢满眼底,看他仿佛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她说:“子文,我真庆幸,和我结婚的不是你。” 张子文终于笑不出来了,愤恨和狼狈一点一点的爬上他的脸,他凶狠地盯着她,大概要杀了她才能出气。 李妙这才想起,这是她曾经爱过的人。 第2章 三笑 李妙推门进来的时候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李开源沖她招手:“来,来,妙妙过来坐。”李妙不坐,过去把钥匙递给他就要走。李开源右边坐了个人,年纪轻轻,但显然习惯别人捧着他,他瞥一眼李妙,轻慢又轻佻,李妙不甚自在的扭过头,这人长了一双桃花眼,看人莫名含情,神情却冷冰冰的,天生惹人好奇。 他问李开源:“这是令嫒?” 李开源忙道:“是,她来给我送东西。” 其实送东西是假,实则是来看人。 自从知道张子文要来此地投资建酒店,周香林又急又喜,更愿意不记前仇和李开源暂时言和。 李开源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骂她异想天开,卖女求荣。 周香林有理极了:“我不过是叫你把女儿带去看看,成不成不过是看个缘分,张子文来这种破地方的机会有多少?你再清高不过是白白便宜别人!” 她是个投机主义者,可惜没把李妙养得像她一样精明,不得不时时为女儿操心。 李开源被她说服,他对李妙总是有一丝愧疚,这个女儿他虽一直没怎么管,但也是希望她好的。 李妙对此一无所知,她还奇怪,李开源什么时候把车钥匙掉在她家了? 周香林道:“上回我不是开他的车送外婆去医院检查吗,一直没还他,你给他送去。” 李妙还想问,周香林就不耐烦了,催她赶快送去。 李妙回家匆匆洗了个澡,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就出了门,发梢湿漉漉的把t恤后背都浸湿了一小片。 张子文对她一笑,李妙脸一下子红了。 李开源将李妙按到自己身边坐下,她低着头,拘束非常,连菜都不敢夹,耳边听着她爸和张子文说话。 本镇招商,没想到招来张子文这块肥肉,张家做酒店发的家,这次张子文来也是有意向在此地建酒店,还要加盖一个高尔夫球场。 张子文道:“我昨天去看了那块地,风景的确好,以后大家没事儿都可以去酒店休息休息,再打打球,放松一下。” 桌上众人都笑,纷纷说张总幽默,会开玩笑,然后举着杯子要敬他。 李妙却觉得这人好嚣张,她抬头望过去,张子文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也没人敢让他干了。 张子文微微一转头,发现了李妙的眼神。 他冷淡地瞟了她一眼便扭过头去,和刚刚对她笑得样子,判若两人。 莫名其妙,李妙低下头,胸口发堵,这人原来是装的,他根本就看不起人。 散席之后李妙还在想着这个眼神,她心里窝火,又搞不懂,怎么这人变脸这么快的,她哪里得罪他了吗? 明明刚刚还对她笑的。 她想得出神,没留神就走到人家车前挡了路,喇叭一响,把她吓了一跳。 李妙一看,车里坐得正是张子文,他又变了一副脸色,含笑看着她,等她让路。 李妙赶紧退到一边。 张子文从她身边经过时,还偏过头对她笑了一下。 李妙站在原地,被他弄得晕头转向,心跳如鼓,想到他的脸,一下气愤一下好奇。 他怎么这样儿? 到了家,周香林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李妙答被李开源拉着吃了饭。 周香林装作无意地问:“和谁吃的?” 李妙报人名儿,县委的赵叔叔,土管的钱伯伯,说了一串,最后才报出张子文。 第2页 周香林:“张子文?就家里开酒店那个张子文?” 李妙点点头:“好像是。” 周香林问:“你和他说话了吗?” 李妙莫名:“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他是来谈事情的,他和我爸说了话。” 周香林恨铁不成钢,李妙老实得过分,换别的女孩儿,早上赶着去搭话了,她却连面前铺好了路都不知道往前走一步。 李妙突然道:“我觉得这个张子文不像个好人。” 周香林连忙问:“怎么了?你对他印象不好?” 李妙脑子出现他的脸,一会儿对她笑,一会儿冷冷地瞟她。 她摇摇头:“感觉不好,他好像看不起人。” 周香林一愣:“有钱人或多或少有点儿吧。” 李妙颇为无谓:“反正我又不想他的钱,管他呢。” 周香林看着她,暗暗感慨,李妙的确和她一点儿都不像。 李妙今年大学毕业,她读的是所师范大学,学的英文,回来被李开源安排到了县办小学上班,工资不高,但是待遇好,家长还时不时送她口红和面膜,特地强调是国外代购的。李妙刚开始不收,后来发现人人都收,她不收只是昭告别人,她不合群且生嫩,后来也就收了,收了就全给周香林,自己从来不用。 周香林经常说她不像个年轻女孩儿,嫌她不会化妆,一点都不精緻。 李妙对此很有理,打扮这件事在青春期属于变坏的预兆,她高中时周香林看她如同看犯人,头发不准留太长,衣服也不能太新奇,打耳洞更是街头混混才干得,李妙错过了那一波女孩子之间相互攀比和模仿的热潮之后,打扮的欲望就再也没有了。 周香林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她怪李妙懒。 李妙不肯早起化妆,就为了多睡一会儿懒觉。 周香林说她:“你晚上早点睡不行啊?” 李妙:“我十点半就睡了。” 周香林怒道:“那你怎么还起不来?” 李妙振振有词:“我一天要睡十个小时。” 周香林搞不清,李妙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儿的。 她像李妙这么大时,已经是个成人,什么都懂,什么都不说,李妙却还像个小孩儿,人情世故一概不知,莽钝又天真,周香林因为她总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 李妙对她的担心不以为意,她想不到以后,如果有人和她说起将来,她会忍不住发笑。 因为李开源的关系,偶尔会有人旁敲侧击地来打听李妙的个人情况。 周香林游刃有余,话不说死,但也绝不显得焦急。 李妙这个性格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周香林现在还没想清楚。 张子文不过是个妄想,这周香林也知道。 可就好像买彩票,都知道中大奖的机率有多渺茫,但谁能忍住不去试一试,说不定呢? 张子文这个大奖此刻正困坐在号称县城最豪华的ktv包房里,了无生趣。 周围一圈儿连脸都不熟的人都跃跃欲试地想上来逗他一笑,无奈他脸色太冷,没人敢第一个上,贴着他坐得挨挨挤挤的一个姑娘,刚被他推开了。 一个留着小平头的男的凑过来,说:“张公子,要不要去别处玩儿?” 张子文瞥他一眼,没想起这人是谁,笑得跟他家法斗似的,还有点儿亲切。 张子文搭理了他一声,“去哪儿啊?” 小平头喜不自胜:“我有个熟人开了个会所,按摩洗脚唱歌一条龙,我带您去试试?” 他说一条龙时,笑得特别猥琐,张子文再不肯理他,往旁边儿挪了挪,明显要离这人远点儿。 小平头还眼巴巴地望着他。张子文冷冷道:“没兴趣。” 小平头张着嘴,好像要伸出舌头喘口气。 旁边儿又贴过来一个姑娘,跟蛇刚变人似的软趴趴地贴在张子文身上,身上一股香味儿,不知要引蝴蝶还是要招蜜蜂。 张子文对她一笑,姑娘好像看到曙光,精神振奋,刚想再接再厉,张子文忽然站起来了。 这一屋子本来又跳又唱又扭的都突然停下了,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场面一时荒诞得可笑。 张子文笑起来,说:“我先走一步,放心,单我买了,各位慢慢玩儿。” 他穿过人群,径直打开门出去了。 一个已经喝地醉醺醺的姑娘低低叫道:“··子文···别走··我爱你···” 众人回过神来,哄堂大笑,一个个上去轮流要给那姑娘浇凉水醒酒。 张子文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哄闹,更加厌烦。 他一上车就给家里打电话,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去。 “等你爸爸气消了就好。”张母哄他,“我再劝劝你爸,你乖乖地在那边把事情办好,给你爸看看。” 张子文无奈:“他还要气多久啊?” 张子文是被张父流放到此思过的,要不然这种盖酒店的活儿根本需要他亲自来监工。 张母道:“谁让你非要和人黎薇吵架,把她气得跑来和你爸告状,你爸本来准备找黎家,把你们的婚事办了,你非要这时候惹她。” 第3页 张子文道:“我是他生的还是黎薇是他生的?他怎么光向着她?” 张母匆匆说了一句:“你爸回来了,我先挂了啊。” 张子文随手把手机一扔,一脚踩上油门。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开,才十点多路上就没什么人了,他放下顶棚,风呼呼地吹到他脸上,里头还夹杂着有一点烧烤的油腻味儿。 张子文皱着眉,朝路边看了一眼,居然见着了一个熟人。 李妙正一个人坐在摊位上吃烧烤,圆桌旁边儿摆了几个塑料椅子,旁边就是土坷垃灰飞尘扬的马路,她拿着一串烤土豆片儿,吃得不亦乐乎。 张子文停下车,按了一下喇叭。 街上寂静,这声响吓了李妙一跳,她皱着眉朝这边儿望过来,一下愣住了。 张子文正看着她笑呢。 第3章 星星和裙子 张子文下车,过去坐到了李妙旁边儿。 桌子太矮,他整个人都别扭着,一双腿委屈得没地方搁。 他问李妙:“好吃吗?” 李妙还没回答,他又沖老闆喊:“再来一份和她一样的。” 李妙犹豫要不要现在起身就走。 张子文又说:“晚上你吃这个你不怕胖?” 他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她,李妙瞬间想把自己缩起来。 她手里还拿着串土豆,嘴唇上吃得又油又红,实在狼狈。 李妙闻到从张子文身上传来的一阵木头似的青味,她更瑟缩了。 张子文从她盘子里拿了一串土豆。 “这个辣吗?”他问。 怎么可能不辣,李妙瞄一眼上面的红油和孜然,点点头。 张子文咬了一口,李妙盯着他脸和嘴唇,片刻就红起来。 老闆早在一边看着,端上一瓶儿酸奶。 “五块啊。” 张子文话都说不出来抢过来就喝。 李妙看张子文一口把酸奶倒进嘴里,那种盛气也荡然无存了。 李妙胆子大了,面不改色地把签子上串着的几片土豆一口撸下。 张子文问她:“你们女人嘴里是不是没一句实话?” 李妙忍不住笑,心里又想,啊,这人果然见识过不少女孩儿。 张子文脸红嘴唇还有点儿肿,眼睛发亮,他被辣得显得可怜。 李妙忽然就愧疚了,她提醒他,:“你要是不能吃辣,你得提前跟老闆说,不然这儿默认都是这么辣的。”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又低还有点儿涩,像几天没喝水似的。 张子文根本没注意到,“算了,他已经烤了,你吃吧。” 李妙发现他又开始讨人厌了。 张子文问她这儿有什么好玩儿的。 李妙一愣:“我也不知道。” 她看他一眼,猜他一定觉得自己很无趣。 张子文没什么反应,他一双腿伸到桌子外头,手插着兜儿,无聊又无趣的样子,转头朝车那边儿看了看,又回过头来看她。 李妙被他看得抬不起头,他目光如同有重量一样,压在她身上。 张子文看着她,越笑越明显,突然找到了乐趣。 张子文这二十几年里,因为无聊做过许多无赖事,但从来不会因此愧疚,也没有人怨恨过他,他向来都会妥善赔付因他造成的损失,谁也不会吃亏。 夏夜里的烧烤摊,烟雾缭绕,热得人冒油,鼻端一股干辛的香气,手臂上三两个红肿鼓鼓的蚊子包。 夏天一点儿都不浪漫,但张子文忽然凑近,李妙看到他长长的眼睫,心里一声贊喟,人却跟石头似的僵。 他纯洁的眼睛动人无匹,瞳仁黑的透亮,他问她:“看星星你去不去?” 李妙没有丝毫迟疑地拒绝了他。 她急匆匆付了钱,老闆要给她打包都不要就跑了,称得上仓皇逃窜。 她小区院子里转了一圈,听着知了声,外头汽车经过的喇叭声,抓一缕头发闻闻,又低头使劲儿嗅自己的衣袖和领口。 烧烤味已经散了,可那股木头味儿好像还若有若无,她又闻了闻,发现好像连空气里也飘着有这种味道。 李妙惶惶不安地回头朝来路看,张子文并不在身后。 她茫然地挠了挠手臂上的包,又想到了他前几天在饭桌上,冷冷看她的那一眼。 她一阵颤抖,像是有人在挠她的脚底板。 李妙见过的男人太少,张子文令她恐惧又好奇,她将他拿来和自己的父亲李开源相比,但找不到他俩身上任何一丝共通性。 其实这种问题,她可以去问周香林。 周香林总是将男人看作一种笨拙但好用的生活必须品,和卫生纸差不多。 “男人天生需要女人管着,不管,他就要飞,要惹祸,但管也要讲方法,管过头了,就是你姨妈的下场。” 她洋洋得意,李妙无动于衷。 周香林这么钻研又天赋的下场就是,李妙对男女关系完全没有一点儿心机,好像老天跟她开玩笑,她这样的好师父,继承人却任督闭塞,她空有一身绝学连传承都没得。 儿女的长势家长根本无从预测,也休想矫正。 周香林渐渐认识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免不了想修剪修剪。 李妙被周香林带着去买衣服,她衬衫长裤能过四季,没有什么风格可言,也不偏爱。 第4页 周香林循循善诱:“夏天人家都穿裙子,又凉快又好看,你也买一件吧?” 李妙不回应,夏天时她尽力避免和别人肢体相接,比如汗津津的两条手臂贴近,冰凉赤热的腿在旁边擦擦挤挤,她没有任何洁癖,只是极其抗拒这样的肢体接触。 李妙夏天喜欢穿棉麻,透气还松快,上班时把头发绑成一个高马尾,再捲成一个团,把碎发都夹在一起,脖子上干干净净,在家就用个大夹子一夹,像个懒散又地道的包租婆,周香林都看不下去。 李妙曾经提议要不干脆把头发剪了,皆大欢喜。 周香林坚决不许,担心她留了短发再不肯留长,还有一个理由就是,男人都喜欢长头发的。 商场里李妙伸出一根手指头提着周香林给她挑的裙子。 “怎么样?好看吗?”周香林兴致高昂。 李妙在这些事上从来委婉,她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一般。”她松开手,转身朝下一个货架走。 周香林在后面急急道:“你穿上试试呀。” 李妙头也不回:“不试,脱来脱去,麻烦。” 周香林拿着衣服追上来非要她试,“试了你就喜欢了。” “那我要试了之后还不喜欢呢?”李妙问。 “那就不买!” 李妙为了堵住周香林的嘴,进了试衣间。 换好衣服后出来,周香林拉她到镜子前看,啧啧感嘆:“你看,红色衬得你多白啊,还显得腰细。” 李妙浑身不在,老是控制不住地回头看裙摆,总觉得底下凉凉的。 周香林问她:“怎么样,喜不喜欢?” 李妙当然说不喜欢。 “我脱了啊。”她急着要去换回裤子。 等李妙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周香林正和人说话,那人带着笑,朝她看过来。 周香林回头,神色激动得像中了彩票,勉强镇定下来道:“妙妙,子文帮你把裙子买了。” 子文?李妙顿觉难堪,她仓促地瞥了张子文一眼,怕看清他脸上那种冷淡神色。 张子文却矜持又淡然,一看就是常常为别人买单。 李妙既急又燥,周香林手里已经提了个袋子,她立即询问价钱,周香林急切地朝她使眼色,这样□□裸的问钱,嫌得太小家子气了。 张子文道:“你穿得很好看。” 周香林听了简直要乐出声,她打量女儿,越看越顺眼。 李妙说不出话,她很少被同龄异性当面夸赞,张子文那么坦荡,她想笑一笑,又警告自己不要当真。 她吶吶道:“谢谢。” 这种地方这种情境下碰到张子文,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尴尬的画面,她几乎连跟他对视都难。 张子文穿一件淡蓝色衬衫,清清爽爽,夏天的燥意一点都没影响到他,脸上有一种止也止不住的笑意。 李妙眼珠子左右乱转,慌乱得无法掩饰。 周香林心里暗暗着急,连忙问张子文有没有吃午饭,“要不阿姨请你吃饭吧,谢谢你给妙妙挑的这条裙子。” 李妙困惑地看她,这裙子怎么就变成张子文挑的了? 周香林没功夫搭理她,这边张子文已经欣然点头,要和她们一起吃饭。 周香林立即把李妙拉过来,张子文悉心为她们拉开门,站在李妙身边,又跟她错开半步,显得亲近又得体。 他说自己刚来,对这里不熟悉,让她们选地方用餐。 周香林自然往本镇最高级的地方带,张子文开车带她们前去,路上说,到时候酒店建好,请她们来玩。 “那怎么好意思啊。”周香林笑道,她和李妙坐在后座,张子文从内视镜里看她们,眼睛里有微微的笑意,李妙装作无意地看一眼,又扭头朝着窗外。 到了地方,周香林第一个下来,张子文绕到另一边,给李妙开门。 周香林几乎要昏厥了,看着李妙迟疑着从车里伸出腿,好似慢动作一般。 张子文:“小心。” 李妙紧张得要同手同脚,她从来不知道下个车能搞得这么有仪式感。 三人到了地方,张子文要了个包间,里面摆了个大圆桌,可惜只坐了他们三个,空了一大半。 张子文又请他们点菜,李妙想到昨晚,点得都很清淡。 周香林和张子文说话。 张子文本人其实并并不神秘。 他因为家庭原因一直颇受关注,上至正经媒体下至花边小报都已经将他的个人经历扒得清清楚楚。他今年二十七,大好青年,每一次有点儿风吹草动都是民众趣闻,及至众人最关心的自然是他的个人生活,女明星要是要版面了,跟他吃顿饭是稳赚不赔。 张子文的形象按理说应该是个流氓和色情狂,可金钱将他塑成了一尊幸运神祗,又为他增添了许多魅力,他本人虽不低调,但从来没有被抓住什么实质性惹众怒的丑闻,男人,好看的年轻男人,好看又富有的年轻男人,有丰富的男女关系,在当今只是是一桩惹人羡慕又可以理解的传闻。 李妙喝一口茶,躲在杯子的后面看张子文一眼,想到秀色可餐这个词,她此时忽然起了个荒唐的念头,若是有机会,要将他的照片,贴在这个词成语的旁边。 第5页 张子文眉眼秀气,单看上半张脸简直像个姑娘,嘴唇是健康的粉,上唇薄下唇厚,唇峰分明,却并不显得稜角,下巴上微微有个沟,清秀感至此彻底消退,男性的轮廓显露无疑,长得这么讨人喜欢又让人信赖,少年时就无往不利,他自信又自知,愿意对人笑就笑,从来不肯勉强和亏待自己。 李妙慢慢将杯子里的茶喝完,张子文终于将话题聊到她身上。 他眨眨眼,故意问李妙:“你知道哪儿能看星星吗?” 第4章 坏人 抬头就能看见星星。 李妙想这样回答,可怕说出口像在回应他的调笑。 她给了个正经答案,说了本地一座山名,那里建了个度假村,位置高风景尽收眼底。 张子文:“留仙山,名字还挺好听。” 李妙没有应声,这个名字其实有个典故,不知哪年这座山脚下一个小村庄的村民亲眼目睹山上冒了金光,飘来大朵祥云,大家立即扑通跪了一地,谁带头喊了一声神仙下凡了,然后此山在众口相传的故事里渐渐有了名字,到现在还有人挑着天光不亮的时候上山,浪漫地去寻找仙人。 周香林把这个故事讲给张子文听,张子文当即决定要去,他又问李妙去不去。 “正好给我带带路。”他邀请得这么随意,李妙还是郑重拒绝了,她态度冷淡,明显对他有偏见。 吃完饭张子文送她们回家,这回他没给李妙拉车门,看他们下车,说了一句下次见,就开车走了。 李妙到家就开始发脾气,怪周香林不该让张子文买裙子,更不该邀他一起吃饭。 周香林气定神闲地看她发火,慢悠悠道:“他是自己走进来的,看见我就说是你的朋友,说你穿这条裙子好看,然后就让人家拿了装起来,付了钱。” 李妙恼火:“他说是朋友你就信?再说我说了不喜欢那条裙子,你怎么不跟他说,搞得现在欠他一个人情。” 周香林笑道:“一条裙子而已,算得上什么人情。”她看李妙焦躁不安,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她冷不丁地问:“你和张子文熟吗?” 李妙高声道:“怎么可能熟!” 周香林没再开口,她太知道李妙的性格,不能逼,只能让她自己想明白。 再则,她看得清楚,张子文并不认真。 周香林倒不怕他玩儿,因为李妙根本不会跟他玩儿。 她感慨,要是自己年轻二十岁,遇见这样的男人,怎么也要牢牢抓住。 要是李妙再聪明一点,她也能教她怎么片叶不沾身,双方谁都不吃亏,再去张子文一层皮。 李妙理解不了周香林的想法,事实上她说得很多话,李妙都听不懂,一部分是不想懂,一部分是真的不明白。 此刻她想着张子文,想着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手,她不知不觉记住了他很多细枝末节。 李妙没上钩,张子文也没去留仙山,他本人根本任何一座山没兴趣。 他喜欢人工的美景,自然总是凄风苦雨的,充满变数。 小平头带他去了上回极力推荐的一条龙,有穿超短裙的姑娘半跪着给他按脚。 老土的享受,他昏昏欲睡。 小平头叫刘向平,父母开了本地最大的连锁超市,他听说张子文到了这里,毛遂自荐要尽地主之谊。 张子文倒没有表现得特别难接近,但也的确不容易讨好,他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但明显对这里的消遣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对他的殷勤也稀松平常。 刘向平不死心,他自觉这里也只有他能张子文做个朋友了,其他人都不配,也不懂张子文。 刘向平和张子文说起在国外留学时的趣事,主要关于他交得几个外过女朋友,他问张子文尝没尝过外国妞儿。 张子文说没有,刘向平说的汁水淋漓,他听了没什么反应,蹲在他腿边儿的姑娘露出个笑,抬头看了他一眼,水光粼粼,手指在他脚背上轻轻拂过。 他抽回了脚,厌恶地往后靠了靠。 刘向平立即挥手叫人都下去。 “子文,要不要喝点茶?” “随便。” 刘向平又说起他家里有不少好茶,他的父亲夜是个爱茶之人,下次有机会希望张子文赏脸去他家品茶。 “上次那个李局长来我家,也连连夸我家的茶好。” 张子文:“哪个李局长?” 刘向平终于等到他接茬,忙说:“李开源啊!” 张子文哦一声,“他也去你家喝茶。” “去了好几回,他最爱喝大红袍!”刘向平又说起李开源的趣闻,依然和女人有关。 “李局长你别看他这正儿八经地样子,私底下·····呵呵····,他这个老婆没有上一位那么厉害,根本管不住他。” 张子文想起李妙,她低着头,脸上总有点儿漠然。 他试图理解,又想何必要去理解。 张子文来此地一个星期后,黎薇终于消了气,打电话来慰问。 张子文和她从小就认识,但不熟,只知道有这个人,去年两家家长带着他们彼此见了个面,张子文顺从地追了黎薇一个月,两个人就正式确定关系。 第6页 黎薇比张子文还小一岁,但是人比张子文成熟得多,说话做事已经有点儿像张母的样子,还没结婚就开始管着张子文,张子文烦不胜烦,上回两人狠狠吵了一架,他气头上说要分手,黎薇就把这话告诉了张父,结果张子文就被发配到此,张父原话:“知道错在哪儿了再回来!” 那头黎薇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一贯的冷言冷语。 “叔叔说你最近在忙,忙到连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阴阳怪气的,张子文敷衍了几句就赶紧挂了电话,实在是怕了这个女人。 黎薇书读得多,说话尖酸刻薄,张子文听不下去就爱刺她,两人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起来,谁也看不起谁,就这样的两个人却要步入婚姻。 张子文懒得想以后,反正结婚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不如趁现在还自由,抓住点儿快乐时光。 隔天上班的时候,李妙穿上了张子文买的那条裙子啊,她比平常早起了半个小时,勉强给自己化了个根本看不出来的妆,趁着周香林还没发现就出了门。 她上班都骑自行车,路上一直担心裙摆会绞到车轮里,错觉这衣服像是借来的,或是偷来的,反正不是自己的,一点都不敢弄脏。 到了学校,女同事上来摸她的裙子,问在哪儿买的,多少钱,又夸她这样穿真好看。 高琪在座位上瞟过来,把书本竖起来在桌上一抖,哐哐的响。 有善于察言观色者立刻询问道:“小高你这个耳环哪买的?” 高琪冷冷淡淡的不太领情,“网上买的,便宜得很。” 说话的人讪笑一声,再没有人敢开口。 李妙终于得了清净。 办公室里今年新进的只有李妙和高琪两个人,两个女孩儿家境相同,高琪父亲也是在机关里工作,官职比李开源稍微高一点,按理说俩人应该能聊得来,可高琪却莫名对李妙处处不顺眼,明里暗里的找李妙麻烦,不多时,学校里人人都知道三年级两个年轻女老师关系不好。 不过李妙也没打算在学校交朋友,她跟办公室里的人关系都一般,高琪说她什么,也从来传不进她的耳朵。 李妙大学学的英语,结果现在教的是语文。 她带着学生读书,她念一句,学生跟着念一句,念完一遍,再让他们自己读一遍。 教室里声音整齐,没有多余的动静,李妙穿行其间,都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她刚开始还不习惯板着脸,怎么也是年轻人,抱着要和学生做朋友的念头,结果被气哭几回之后终于开了窍,对他们再无别的奢求,学着那些老教师的样子,从来不在课堂上笑。 正读着书,门口忽然有个人喊了声李老师,李妙回头一看,是年级主任。 她转身出去,教室里顿时嗡嗡乱成马蜂窝。 李妙当听不见,问主任有什么事儿。 主任说过两天有个公开课,要李妙去讲。 “我去?”她刚进学校,资历浅经验少,找她去,纯粹是看李开源面子。 李妙不想占这种便宜,也怕出丑,便说:“好像上次是李老师去的吧,她经验丰富,讲得好,不如让她去吧。” 年级主任道:“这次是给你们新老师一个机会,学校特地选了你和高老师两个人去。” 李妙听了更不想去了。 下课之后她回办公室改作业,高琪进来坐下,忽然问:“主任跟你说了下个月公开课的事吗?” 李妙说:“我还没决定去不去。” 高琪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去?我也要去。” 李妙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下班之后,李妙去车棚把自行车推出来,出了校门刚想骑,身后就响起一阵车喇叭的动静,明显是冲着她按的。 李妙回头一看,张子文坐在车里沖她招手,笑容标緻。 李妙呆了片刻才走过去,她看了眼自己的裙摆,脸上开始发烧。 张子文下车,看她一眼,李妙以为他要说这条裙子,张子文却提都没提,开口说请她吃饭。 李妙已经拒绝了他两次,事不过三,她忐忑不安,这次不去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校门口人来人往,他们站在这儿已经惹了不少目光。 李妙看了看眼自己的自行车,这怎么去啊? 张子文立即说:“放后备厢行不行?” 再昂贵的车后头露出个自行车轮子都变得平易近人了。 李妙更加不安,觉得自己就跟这自行车似的,不伦不类。 张子文却毫不介意,还嫌这后备厢小了。 李妙还是坐在后座,从内视镜里看张子文的眼睛。 张子文态度随意,问李妙当老师有没有意思,又问她教得哪门学科。 他问一句李妙答一句,脑袋空空,有一瞬间的茫然,想不起自己怎么在他车上。 张子文忽然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好人?” 李妙还没听清就本能摇头:“没有,没有····” 她心惊肉跳,以为张子文能读心。 张子文笑道:“我最多是有点儿怪,绝对不坏。” 第5章 爱的面目 张子文要是个坏蛋,他能为所欲为。 第7页 李妙跟他去了一家本地菜馆,这家专做家常菜,土鸡汤十分出名,来人都要先点一盅。 张子文:“什么是土鸡?” 李妙解释道:“就是散养的鸡,不餵饲料,吃草吃虫。” 张子文听得新鲜,点了一道迫不及待要尝尝味道。 汤一上来,张子文先给李妙盛了一碗。 李妙小心地舀了一勺,吹了半天才敢往嘴里送。 她第一次吃这鸡汤时嘴烫起了泡,自此以后,看刚端上来的热汤不冒气,就心生警惕,一定要吹好几下,才敢啜一小口。 张子文没有这种经验,烫的嘶嘶吸气。 李妙这时才想起提醒一句,“小心烫!” 张子文声音含含糊糊:“说早了。” 李妙:“·····你吹两口再喝啊。” 张子文皱着眉,感觉嘴里水泡的位置。 李妙心里有愧,想问问他疼不疼,又觉得是废话 张子文道:“土鸡怨气大,还是吃饲料的老实。” 李妙扑哧一声笑出来。 张子文一本正经提议,下回还是吃烧烤保险,土豆大概难成精。 吃完饭张子文没再邀李妙去看星星,直接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李妙松了一口气,和他道谢,等他走了,把自行车扶到楼道底下锁好才上楼。 一进门周香林就盯着她看,奇道:“你怎么肯穿裙子了?” 李妙:“今天热。” 周香林哪能不知道,“下班干嘛去了,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 李妙如实说了,她和张子文根本没什么,隐瞒就像自作多情。 周香林好似也不当回事,告诉李妙:“张子文请你你就去,就当交个朋友,大大方方就行,别想太多。” ”我什么时候想太多了?“ 周香林看她一眼:“我就随口一说,你嚷嚷什么。” 李妙进了洗手间,想着周香林的话,想到张子文嘶嘶的抽气的样子,心口像放了一只气球,又胀又轻,谁在轻轻点一下就要爆炸了,她捂着心口,不知所措。 李妙早早得上了床,把灯一光,开着空调躲在毯子里里打开了手机,然后输入了张子文的名字。 张子文照片和本人差得不多,大多数是偷怕,偶尔有几张清晰都是和他父亲一起,西装领带,严肃正经,无法和在她面前的那个样子联繫起来。 他明明还挺爱笑的,起码在她面前是笑的时候多。 她仔细的一张张看过,还有八卦论坛上关于他的帖子,里面讨论了半天,不过是说他和哪位女明星疑似有暧昧关系,又断言,那位女明星绝对嫁不进去。 门当户对,由古至今。 李妙从毯子里钻出来,把手机放到桌上,热糟糟的脑袋慢慢凉了下来。 她深深困惑,张子文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张子文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打动女人的心于他而言就像观看一朵花盛开,是极其美妙的享受之一。 在此期间他可以殷勤,可以体贴,还有平时绝对没有的耐心,整个人都变得温驯。 黎薇刚开始就是这么被他打动的。 张子文为此得意。 后头他俩各自看穿彼此的真面目时双双都觉得扫兴。 他们只能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装一世呢? 人生苦短,不尽兴就是犯法。 张子文给李妙打了个电话,响了两声她接了。 “周末有空吗?”张子文问。 “·····有事吗?”李妙声音和其他女孩儿不一样,有点儿沙沙的。 “我想去留仙山看星星。”他小心翼翼地说,等着那头的回应。 李妙静了片刻才开口:“我周末我放假,看完就回来,我晚上要回家。” 张子文笑起来,仿佛已经看见花开。 李妙走到窗户边儿,抬头往天上看,黑蓝的夜空上三两分布着细小斑驳的黯淡光点,她仔细辨认,越看越像一粒灰尘,她不懂张子文的执着从何而来。 周六早上九点多张子文就开车来了,李妙始料未及,她本来准备找个藉口出去,根本没打算和周香林坦白,至于这次不坦白的原因,她还没想明白。 张子文大大方方的来接人,周香林都有点儿受宠若惊,她怀疑地看着李妙,不信她能一夜开窍。 李妙上了车收到了周香林的简讯,嘱咐她早点儿回来。 从她家到留仙山车程九十分钟左右,李妙去过两回,跟张子文介绍,夏天有很多人去哪里避暑。 “夜里温度很低,空调都不用开,还要盖被子。”她说完顿时觉得暧昧,好好的说什么被子。 张子文似没有留意到,只说:“那是个好地方。” 他心情愉悦,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没吃早饭吧。” 李妙接过来,低声说谢谢。 “你好像不敢看我。”他问,颇为兴味语气。 李妙立刻抬头,跟他对视,说没有。 他笑起来,像是看到小孩儿逞强。 李妙招架不住,装作不经意地别过脸又盯着窗外。 第8页 张子文不再逗她,问她周末一般在家做什么。 李妙答不出在家睡觉看电视这样的话,编造出和朋友逛街。 张子文信了,他觉得没有女人不爱逛街。 黎薇能逛一整天,不过有一半儿是为了整他。 李妙就没这种心机,就是那种刚从学校出来,警惕性很强但一眼就看出来挺单纯的小姑娘。 他回忆了一下,不记得自己过去有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姑娘。 张子文想不起来,李妙因此变得更加新鲜动人。 到了度假村,二人先去吃饭,这个时间正是午饭的点,餐厅里不少人。 李妙有点儿晕车,刚刚上山的路几个圈转得她想吐,什么都吃不下,现在就想躺着,张子文看出来,就开了房,让她先去休息,“到时候我打电话叫你。” 李妙是真的难受,此时也顾不上他,说了一声不好意思就回房间睡觉了。 这一觉只睡到天黑。 李妙昨晚没怎么睡,早上起得又早,又坐了快两小时的车,人早就疲了,只是一直强撑而已。 睡得太长醒过来时都不清是晚上还是早上。 李妙慌慌张张地给张子文打电话,问他怎么不打电话叫醒她 张子文委屈道:“打了,你没接。” 李妙一看,果然是有两个未接电话,她睡得太沉,根本没听见。 张子文让她现在出来,他人就在楼下。 李妙匆匆下楼,张子文说找到一个绝佳位置,俩人绕过人群,去了酒店后头一个尚未开发完成的野山坡上。 “这里好黑啊···”李妙犹犹豫豫,树影婆娑,风幽幽的吹,她左看又看,胆颤心惊。 张子文一点儿都没觉得氛围阴森,他走到稍微开阔的地方,指着从疏密的林叶间露出的一角天空,“看,星星。” 李妙抬头,的确是星星,和那晚她看见的不同,是璀璨又仿佛有色彩的光点,扑簌簌的闪烁,像不停眨动的眼睛。 张子文:“好像是和在城市里看到得不一样。” 他过去从未在山上看过星星,也从未陪女孩儿看过星星。 女孩儿们和他在一起可以做很多比看星星更有意思的事。 张子文忽然笑起来,李妙一愣,问他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我们现在挺傻的。”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也如像星星一样扑簌簌的闪动。 李妙提醒自己,是错觉。 张子文装转过头不再看她,李妙的心又被从高处被抛下,一下子开始后悔,也许她不该来。 她反覆游移,觉得星星太亮,映出她的狼狈,她想回家,还没开口,手被人牵起来。 李妙朝张子文看去,他正抬头地望着天上的星星,侧脸专注,嘴边儿有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他的手有一点儿凉,但正好,她的手是热的。 风声里好像有人在嘆气,但李妙忽然一点儿都不害怕了。 今晚万物都如此温柔,游魂到此,也要歇一歇哀怨的心,对着夜色长嘆。 这个点儿了再说回去的话就是无理取闹,天越来越黑,张子文牵着李妙回了酒店,这回上了顶楼,坐在露台餐厅上看星星,视角的确是好,只是人也不少。 他们坐在一起,张子文自然又轻松,凑近李妙低低耳语,鼻息热气熏红了她的耳朵。 李妙只会摇头,她还是觉得奇异,好像做梦。 张子文摇摇她的手:“发什么呆啊?” 李妙看他,觉得梦也不过如此。 她又忍不住自卑,不能直视他的风光。 张子文察觉不到,他看着她一直笑,好像看不尽看不烦。 从来没人这么认真地看过她,用这么美的一双眼睛。 李妙感受到心脏一阵战慄,裂出一条深深的沟壑,张子文掉进去,血液将他漫过,裂缝合上,他永远被埋在里面。 李妙终于安心,对着张子文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想起以前有人对她说过一句话,“你可能会遇见一个人,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了。” 她握他的手时不会感到任何失望和羞耻,他回应她的笑容时,就像漫天的星一下子拉进。 李妙相信,自己终于窥见了爱的面目了。 第6章 自由 第二天早上下山,张子文把李妙送回家,说晚上再来接她去吃饭。 周香林等了一夜,李妙一回来就开始盘问。 先问她怎么没回家。 她神情洞悉几乎明明已经知道答案。 李妙:“晕车,睡了一觉,太晚了就没回家。” 周香林嗯了一声,又问:“待会儿还要出去吗?” 李妙燥起来,“不出去!” 周香林站起来,说:“那你晚上自己做饭吃,我出去了。” 李妙问:“你去哪儿?” “你管我去哪儿。”周香林穿上高跟鞋出了家门。 李妙松一口气,进房间拿了衣服去洗澡。 晚间张子文带她去唱ktv。 刘向平没想到张子文会带个姑娘来,他一时乱了,不知该把几个叫来的女孩子立刻赶走,还是不管,他看张子文牵着那个女孩儿的手,态度亲昵,忙对几个姑娘使眼色,叫她们不要上去。他一边过去和张子文说话,一边暗暗地打量李妙,总觉得她有点儿眼熟。 第9页 李妙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知如何反应,她不认识这人,也不习惯这种场所,浑身都不自在。 另一边沙发上还坐着几个女孩儿,她们毫不遮掩地望着张子文,一点没把李妙当回事。 李妙更畏缩了,悄悄地握紧张子文的手。 张子文看了她一眼,安抚似的揽着她肩膀,又转过头对刘向平说:“你把那几个姑娘送出去行不行。”他脸色不耐,明显现在兴趣在别处,刘向平心领神会,过去和那几个姑娘说了几句,姑娘们不甘不愿地走了。临行前个个都切切地看张子文,恋恋不捨至极。 张子文冷着脸瞟都没瞟一眼。 刘向平心里有了数,待李妙更热情,有意和她聊天,想套一套她的话,他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李妙以为他是张子文的朋友,态度自然不会疏远,一点防范之心都没有。 刘向平听说她是本地人就拐弯抹角的打听她的家庭,李妙正要说,张子文开口了。 “你家原来是查户口的吧。” 刘向平立即住嘴了,嬉笑地换了个话题,问李妙喜欢什么,要不要上点儿水果。 李妙看张子文一眼,他这样又像当时瞟她的那个人了。 现在他却紧紧的牵着她的手。 李妙笑起来,张子文也忍不住笑,笑完问她:“你笑什么?” 李妙问他为什么那天瞪她一眼。 张子文莫名:“我什么时候瞪你了?” “就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好好地,突然冷冷地瞟了我一眼。” “我不记得了。”张子文记得别的,他说,“你当时头发都没干,衣服都打湿了,我心想,这姑娘好邋遢。” 张子文还有些话没说,李开源介绍这是他女儿,还非要李妙坐下一起吃饭时,他心里已经有数了,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有心人。 他打量了李妙一番后兴趣不大,就没理她。 后头为什么又有兴趣了呢? 张子文回想了一下,可能那天实在是太无聊了,看见个还不错又记得的姑娘,就过去撩拨一下,结果李妙反应窘迫,她越窘迫就越有意思。 小镇上半夜在大马路边吃烧烤的姑娘,在夏夜里也是另一种生动的趣味。 李妙还在纠结那个眼神,说道:“我当时还以为你讨厌我。” 张子文失笑,他那时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只记住了她爹,哪有多余的注意力去讨厌她。 他道:“我可能是故意想引起你注意。” 李妙不信,又忍不住为这个答案高兴,谁不希望,第一眼就被爱人认定。 张子文笑起来,快乐的时光已经开始流逝,他急切地要把握分分秒秒。 刘向平做了一晚上电灯泡,脸皮厚得出奇,等张子文把李妙送回家,他又打电话过去,带张子文去放松。 还是上次那家一条龙,刘向平自作聪明换了男技师来,张子文差点起身走了,刘向平这才知道做过头,赶紧又喊了上回那两个姑娘来。 张子文这才肯脱鞋。 刘向平嘿嘿笑道:“我不怕惹嫂子不高兴吗。” 他叫得亲热,张子文扫他一眼,懒洋洋道:“什么嫂子,别瞎叫。” 刘向平一愣,没搞懂。 他对张子文不了解,不知道他追女孩儿时的德性,每个都看着真,不仅姑娘们以为他真,连旁人也看着真。 刘向平呵呵笑了两声,不问了,既然是玩玩儿而已也没什么好问的,他原来听李妙说她是本地人还想着去接触接触,现在就不费那功夫了。 张子文舒服得嘆口气,昨天上山今天下山,几个小时车程把他累得半死,李妙还睡了一觉,他因为认床,愣是一夜睁眼到天明。 黎薇要是知道,肯定骂他活该。 张子文快意无比,他巴不得黎薇知道,气死她最好。 这女人害他流落到这个地方,他小小的报复她一下也总算心里好受一些。 在c市黎薇管他管得很紧,身边儿的一圈朋友也都劝他修身养性。 “黎薇这么好的女人,你得好好对人家,别辜负她。” 张子文忿忿不平,这话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他配不上黎薇似的,她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那个劲儿,比他老子还烦。 除了一张脸,张子文对黎薇哪哪儿都不满意,奈何家里现在还是张父做主,他说要娶谁自己就得娶谁。 外人看张子文总觉得他风光无比,投胎天分过人,人生开启的是easy模式。 可他也有不得不妥协的事,他也要用部分自由来换另一部分自由。 这未免有些令人丧气,连张子文这样人都算不得快活,普通人更没有奔头了。 可张子文自己想得很开,他娶黎薇娶张薇都可以,然后把这个女人当个摆设,给她地位和身份,让她戴着钻石珠宝,挽着他手臂出去炫耀,等继承人出世,他们的人生都将各自精彩,就和他的父母一样。 那时他才算获得完整的自由。 周香林近段对李妙和张子文的事情过问得很少。 她最近也不出去打牌了,连出门都少,偶尔电话一响就躲到房间里去接,像故意避开她一样。 李妙忙着和张子文约会,根本没有察觉到周香林的异常,还暗自庆幸,不必听她的唠叨。 第10页 而且工作上的事情也不少,公开课的任务李妙最后还是接下了,张子文说到时候他也要去听。他们独处时,张子文就喊她李老师,问她:“李老师我最近表现得怎么样?”李妙招架不住,推开他,他又贴上来,头搁在她肩膀上,还要痴缠,“李老师,我乖不乖?” 李妙无奈,摸摸他的脸承认:“乖,你最乖了。” 张子文近来的确是乖。 除了李妙谁都没见,一是懒得见二是没时间,上回他给张父打了电话,汇报了酒店进度,可能态度实在太良好,加上张母在一旁帮儿子说好话,张父终于松了口,虽然没说让张子文回来,可也没说再让他思过之类的话了。 张子文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是传统的中国父亲,不会对儿子妥协,更不可能道歉,自觉做得任何决定都是对的,并且不容反驳,他有社会认可的地位,又做到了大众标准中成功,因此更加权威,每句话都分量十足,能砸穿地板,手腕也很铁血。 他这样的态度就是赦免了张子文的罪,暗示他,可以自己滚回来了。 张子文已经确定了归期,机票都买好了。 关于李妙他也早有打算,等他回去俩人自然而然就冷淡下来,到时他再给她一笔金钱补偿,皆大欢喜。 李妙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觉得张子文越来越黏人,她一边好笑一边把所有空闲时间都给了他。 直至她回家,看都周香林坐在客厅里仓惶的痛哭。 李妙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 周香林说李开源出事了。 李开源几年前已经和周香林办了手续,把房子留给了母女俩,他得到一位年龄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多少的娇妻。 他这次不惜去一层皮也要摆脱周香林,扶正这位娇妻,暗地里众人都说他是老房子着火,以后肯定被这位娇妻拿捏在手。 周香林听说后,冷笑道:“什么老房子着火,我看是狗改不了吃屎。” 还真被她说中了,李开源得了娇妻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娇妻毕竟没有周香林的泼辣和手段,根本管不住他,娇妻年轻,年轻人脾性大,李开源一向是对碗里的都不当回事儿,娇妻暗地里不知道受了他多少磋磨,在外又有更鲜嫩的小姑娘过来寻衅,她端起架势去教训,李开源骂她凭什么。 娇妻没想到耗尽心机搭到了李开源回落到这种境地,被逼得没招,发了狠,自己好不了也不要别人好,一封举报信寄到了纪委,大义灭亲。 周香林边哭边拍手叫好:“你爸千算万算肯定没想到!哈哈哈哈哈!最后还是被老婆举报了!” 她拍完笑完,眼泪还在流,咬牙道了一句“活该!”接着就沉默不语。 李妙问:“他贪了多少?还回去行不行?” 周香林摇摇头,不想多聊,李妙根本不懂这种事。 “你不要管,你也管不了,你爸现在已经被规起来了,谁都见不着。” 她怜悯地看一眼李妙,“可惜你没享到他什么福,怕是还要受他的罪。” 第7章 好心 周香林还是看得清楚。 李妙被主任单独叫到办公室,委婉再委婉地通知她,公开课不要她讲了。 她说学校考虑到她最近带班任务重,经过多方考虑才换了人。 李妙接受了安排,什么都没说。 高琪还是要去。 办公室里现在气氛微妙,原来喜欢凑到她身边说话的几个同事,都默契开始地跟她保持距离,看她眼神既怜悯,又忍不住要开心,恨人有笑人无,从来都不犯法。 高琪现在是办公室唯一的中心,她笑声响亮,对所有人都笑脸以对,显然快乐得不得了。 李妙干脆请了两天假,回家休息,眼不见为净。 周香林不见人影,她嘴里再狠,还是要为李开源奔走。 李妙给张子文打电话,他匆忙接了,说现在不方便,明天再在找她。 张子文自然也知道了李开源的事情,他不能搅进这种浑水,自动减了和李妙的联繫。 刘向平给他办一场送别宴,来了不少人,张子文盛情难却,加上无事可干,于是欣然赴会。 大概是最近气氛不太好,刘向平这回老实了许多,送别宴还就是纯粹吃饭,到场的人也都算正派,席间男人比较多,就一个女的,安排到了张子文旁边儿。 张子文看这姑娘耳朵上坠着个钻石耳环,心里在估计,这得几斤啊? 姑娘看他盯着耳环看就说,这是她爸从哪哪儿给她带回来的,“张先生要是喜欢,我送您一对。” 张子文道:“我又戴不了,要这东西干嘛?” 姑娘一笑,“放在眼前看啊,看腻了为止。” 张子文笑起来,姑娘适时贴近她耳边,报了姓名,又说起她父亲是哪位。 姑娘大方又开朗的样子,热情道:“子文你下次再来,我来招待。” 看看,这才是聪明又知进退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叫张先生,什么时候叫子文,都算得恰恰好。 张子文笑着说好,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但谁能忍心让漂亮姑娘失望呢? 李妙在家困坐了一天,晚上张子文终于打来电话,约她去吃饭。 他抱歉说这次不能来接她,又是有事脱不开身,李妙已经察觉到一些意味,又觉得是自己敏感,她振作精神,自己打车去餐厅赴约。 第11页 李妙先到,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刚拿了菜单过来,对面就坐下个熟人。 高琪打扮得比头顶上的吊灯还耀眼,看见李妙似乎极其惊奇。 李妙还没反应过来,菜单就到了高琪手里,她随意翻了翻,然后问:“你还来这儿?” 李妙平时一贯忍耐,不想回应她,这次却忍不住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高琪一笑:“没说你不能来,只是没想到你还有心思来享受,你爸出来了吗?” 李妙冷冷道:“跟你没关系。” 高琪轻声道:“李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论条件我比更好,可你总是一幅清高的样子,什么都看不上,你凭什么?” 高琪厌恶她的理由太唯心,李妙连辩都无从辩起。 不如这样想,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好有坏,高琪大概就是她的恶缘。 高琪还没奚落够,又故作好奇道:“哦,对了,你爸贪的钱还上了吗?你还有钱来这儿吃饭,用的是赃款吗? 李妙慢慢握紧双手,她从没见识过这种恶意,根本不知道如何反应。 “小姐,麻烦起来一下,这是我的位置。” 李妙抬头,张子文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高琪。 高琪看见他,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扯出一个笑,“子文,好巧啊。” 张子文皱起眉,问道:“我认识你吗?” 高琪连忙举证道:“我们上次一起吃过饭的。”她看一眼李妙,“你还夸我耳环好看。” 张子文抱歉道:“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呢只记得住漂亮姑娘,你嘛····”他上下打量她,眼神冷酷,当她不是活物,高琪瑟缩地避开他的眼神,才发现这男人有意在践踏她的自尊。 他好心建议:“还有,我觉得女孩儿应该矜持一点儿,子文不是给你叫得。” 高琪匆忙离席,水晶吊灯立时放亮。 张子文坐下,问李妙有没有事。 李妙摇头,摇得泪珠子飞下来砸进杯子里。 张子文安慰她:“没事儿,别怕。” 李妙挤出一个笑来。 “我没事儿,我爸····我爸他的确是做了错事,现在这样···也没办法。” 她怔怔地掉泪,忽然说道:“其实我和我爸关系不好,别人是爱屋及乌,他是恨屋及乌。” “说恨可能夸张了,他只是不情愿做我的爸爸,小时候幼儿园有个小姑娘辫子总是绑得乱七八糟,大家都笑话她,但我很羡慕她,因为那是她爸爸给她扎得。”李妙抬手抹了一下眼泪,“我爸从来没给我扎过头发,没给我买过头花儿,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是个男孩儿,说不定我们能更亲近一些。” 张子文默默听着,眼神木然,像在看一场无趣的电影。 李妙的眼泪慢慢干了。 张子文此时终于开口,说得却是告别的消息:“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李妙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张子文迟疑了一下,问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张子文脸色不佳,一路沉默地将李妙送回了家,李妙没有立刻答应他,她说要考虑一下。 事情朝他没有想过的一个方向发展。 和李妙这段时间于他而言说到底只是一段解困的消遣,她现在和别的女孩儿不一样,但后头也不会有多特别,张子文深知将她带回c市之后,自己对她将再没有此时的耐心。 那时她会更伤心,他此时还不愿让她伤心。 张子文烦躁不已,现在只盼着李妙不要答应他的邀约。 李妙回家坐在房里发呆,连周香林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周香林推开门才发现她在家,看她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李妙把张子文的话告诉了她。 周香林最近几天忙着打听李开源的事,她已经看出来,这次李开源大概要栽进去,这事她无能为力,可女儿的人生还长,她不能让李妙活在父亲是贪污犯的阴影下。 她当机立断,叫李妙跟他去。 她疲惫不堪地说:“妙妙,我实话告诉你,你爸爸···这回是不行了,这种小地方什么事都瞒不住,妈妈不想看你在这儿让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指指点点,去c市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李妙忙道:“那你呢?你也跟我一起走吧。” 周香林摸着她的头发,摇摇头:“我不去,你外婆和姨妈都在这儿,还有你爸爸···”她顿了顿,“到时候等这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妈妈在这儿等你,这个地方毕竟是你的家,要留个根在这儿。” 周香林故意说:“你以前不是嫌我老管着你,等你出去了我就管不到你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多好啊。” 周香林一向是个刚强的女人,过去这种刚强曾经深深的伤害过李妙,可此刻她却深深为这种刚强感到心酸。 李妙伸手抱紧了她,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眼泪。 周香林一愣,嗔怪道:“又不是不回来了,肉麻。” 第12页 张子文接到李妙电话时已经有了预感,等到李妙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动身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来,“后天出发,你简单收拾一下就行,机票我来买。” 挂了电话,张子文在屋子里转了半天,终于想通。 李妙跟他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去了知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自己就跑回来了。 至于他家和黎薇那边儿可能根本都来不及知道有这么个人。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黎薇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张子文松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想起李妙那天被泪浸透,茫然无措的双眼,深信自己做了件好事。 第8章 蠢货 下飞机后,张子文把李妙送到了他的一处住所里就匆匆离开了。 张母打来电话,要他赶紧回家露个脸,张父正好在。 张子文到了家,张母拉着他捏脸摸头,上下看了半天,非说他瘦了。 张子文不耐烦,躲开她的手,“没瘦没瘦,我爸呢?” 张母指了指楼上,“你待会儿和你爸好好说,别再惹他生气了,啊?” 张子文上楼敲书房的门。 “进来。” 张父正在里面看书,他看着像五十许人,脸上没什么老态,头发也染得乌黑,但手上星星点点的斑和皱起的皮无法遮掩,他的确是个老人了。 “回来了。”张父放下书。 张子文叫了一声爸就不会动了,张父的眼神像鹰一样,审视了他一番,冷哼一声道:“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子文没有说话,他每次见到张父得到的评价都大同小异,都已经习惯了。 张父因此更坚信,他毫无自尊心。 张父说了这句话就再也不理他,张子文站在原地也不敢走,他盯着地板,耳边听着张父翻书的声音,催眠似的。 室内极静,外头还有鸟叫。 站在屋子中央的张子文突然脚一软,猛地往前一栽。 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张父。 张父把书砸过来,喝道:“滚出去。” 张子文落荒而逃。 楼下张母已经等了半天,看见儿子下来连忙拉住他,看他脸上被砸红了一片,心疼不已:“又惹你爸生气了?” 张子文摸了摸脸,无谓道:“他哪次看见我不生气。” 张母非要拿冰块给他敷,又要他今晚留在家里住一夜。 张子文当然不肯,他今晚活动都安排好了。 他跟张母撒娇耍赖,又保证过两天一定回来,这才终于脱身。 李妙把东西都归整好之后,先给周香林打了个电话。 周香林问她住哪儿,她说住在张子文的家里。 “他家?”周香林一喜。 李妙:“嗯,他自己有房子。” 周香林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她:“张子文对你怎么样?” 李妙不好意思道:“挺好的。” 周香林:“你得把他抓紧!” 李妙笑道:“他又不会跑。” 张子文陷在沙发和温软的肉体间,终于常出了一口气。 女人一双白白嫩嫩的手,指甲涂得鲜红,尖尖儿就在他心口磨来磨去,又痒又麻,还有点儿胆战心惊。 张子文抓起来亲了一口,“怎么,想挖我的心出来看看。” 女人笑道:“有什么好看的,肯定是黑的。” 张子文亲了她一口,“你怎么那么聪明。” 女人倒进他怀里,痴痴地笑。 一边儿的段存意忽然开口:“你回来和黎薇说了吗?” 张子文嫌他扫兴,“有什么好说的。”张子文推开身上的女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想到黎薇那张脸就烦。 段存意看他一眼,道:“你还跟个女人犟起来了,你不老说女人是要哄要让的。” 张子文道:“黎薇那是一般女人吗?她一不爽就能直接到我爸面前告状,我爸还听她的!我要再哄着她以后我还有活路吗!” 段存意笑起来:“也就黎薇能治得住你。” 确切的说,是黎家治住了他。 李妙挂了周香林的电话,打给了张子文,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张子文接了电话,听筒里边儿一片嘈杂,音乐声和人声混杂。 李妙犹豫了一下问倒:“你在哪儿?” 张子文声音绵绵,像喝多了酒一样:“在哪儿?我在哪儿啊?”他不知在问谁,那边传来一阵模糊的笑声。 李妙心中涌起一阵怪异,她有点生气,可又不会对他生气,声音发僵:“你什么时候回来?” 张子文笑了一声居然说:“回来干嘛?” 李妙终瞠目结舌,她把手机拿到眼前看看,怀疑自己打错了电话。 张子文不是这样的。 她将手机放回耳边,还想说些什么,那边传来嘟嘟声,已经挂了电话。 张子文将手机随手一丢,女人又递过来一杯酒,他就着她的手慢慢喝尽,女人故意将手微微一偏,一些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淋漓而下,流到下巴上滴进他的颈窝里,女人眼神迷恋,低头伸出舌头沿着他的下巴缓缓的舔舐。 第13页 张子文靠在沙发上仰着头喘出一口气,神色迷濛,眼角泛起靡红,手摸索着,放在她的头顶上,嘴里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女人的位置渐渐往下滑。 段存意眼看着越来越不像话,过去一把将女人扯开。 张子文还沉浸在身体一阵一阵涌起的热潮中,半睁着眼看着他,不满又迟钝。 段存意皱着眉看着,拿出手机打了给电话。 “是我···他在这儿···你来把他接走吧。” 黎薇来时屋里除了瘫在沙发上的张子文和坐在一边的段存意没有其他人,唯一能证明这里方才的无边艷色的,只有残余一室飘荡混淆的香水味儿。 黎薇皱了皱眉,瞟了张子文一眼,坐到了段存意身边。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道。 “今天。” 黎薇挑眉:“一回来就赶着到这儿?”她又看一眼张子文,赞嘆道:“我都要佩服他了。” 段存意沉默了一会儿,问她:“你们的日子定了吗?” 黎薇从包里翻出包烟,抽出一根点燃:“还没有。” 段存意没再说话。 黎薇坐在这里抽完了一根烟,才喊人进来把张子文扶到她车里去。 段存意站起来要送她,黎薇说:“行了,你接着玩儿。”她一笑,“张子文就是个蠢货,你离他远点儿,小心被他传染。”她忽地伸手摸了摸他脸,转身离开。 李妙没想都到来c市的第一晚会是自己独自一人在陌生的房间里度过。 她又给张子文打了个电话,那头响了几声就传来一句冰凉的“对不起你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她坚持听到尾才挂掉,脑子里有无数的画面,张子文的脸,张子文的眼睛,张子文的手,他们那晚看过的星星。 李妙将这些画面声音整合在一起,得出结论,张子文是爱她的。 也许只是忙,她安慰自己,他刚回来,肯定有很多朋友要见,说不定他回家了。 那他为什么不给你打个电话呢?有个声音在一边提醒她。 他见朋友为什么不带你去呢? 他回家为什么不和你说一声呢? 你跟他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后悔吗? 李妙怔怔地出着神。 到此,她只是察觉出有些事情和她想得不一样。 张子文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那么好,她忽略那些传闻,回想他们相处的时光,她看不出他有一丝作假,她安慰自己,也许他只是遇到了什么事。 李妙慢慢安定下来,她又想是不是自己把他逼得太紧,他带自己到这里来,也许遭到了许多反对和责难,他现在可能正忙着应付这些。 李妙睁着眼睛想了一夜,看着阳光照得窗帘渐渐变亮时才终于睡去。 她闭上眼,梦里也许能得到张子文的一个解释。 黎薇坐在床边,腰上忽然缠上一双手,她低头一看,讽刺道:“你知道抱得是谁吗?” 张子文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他长长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没有听清她的话,还是根本不想回答。黎薇转身朝他看过去,这男人根本连眼睛都没睁开。 她狠狠挣开他的手。 张子文终于睁开眼,看见她皱起眉,大概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她这儿的。 他环视四周,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黎薇冷冷看着。 张子文问:“我怎么在你家?” 黎薇冷笑:“你自己爬过来的。” 张子文看她一眼,“你不刺我会死?” 黎薇得意道:“我现在死了,你爸能把你打死你信不信。” 张子文从床上下来,冷冷道:“你怎么不嫁给我爸。” 黎薇笑道:“你爸年纪太大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张子文转身要走,黎薇又说:“吃了饭再走,待会儿陪我去看看你爸妈。” 黎薇十几岁就出国读书了,独自在外迫不得已学会了做饭,现在一个人住也要开火,张子文吃过几次她的饭,不得不承认,她手艺不错。 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这招对别的男人怎么样不知道,但对张子文来说是有效的。 张家做饭的永远是阿姨,张母精于保养,憎恨一切油烟,从来不往厨房多走一步,张子文长到现在也没吃过她做的饭。 每次看到黎薇在厨房忙上忙下,对张子文来说都是新奇又温暖的一个画面。 他们将来如果组成了一个家庭,或许可以和他的父母不一样。 黎薇坐下:“吃饭吧。” 她细嚼慢咽,对食物并不热衷,但因为各种离奇的原因坚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吃完后再到健身房疯狂的运动,把吸收热量和脂肪消耗掉。 张子文开口:“我们将来就这样,自己做饭吃,不请阿姨。” 黎薇一愣,笑起来:“将来?” 张子文:“结婚以后,我们可以自己住。”他越说越高兴,“我们可以找个小点的房子,你这个就挺好,不大不小,有孩子也能住得下,我们···” 第14页 黎薇打断他的话:“张子文,你是不是酒还没醒。” 张子文看着她,忽然说:“黎薇,你信不信我们可以过得和别人一样。” 黎薇失笑:“怎么不一样?我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真的爱我?” 张子文刚要说什么,黎薇又道:“就算你说你爱我,我也不信,张子文,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你不相信爱,更不会爱人。” 黎薇断言:“谁被你爱上,就是倒了大霉。” 第9章 笑谈 张子文气沖沖地从黎薇家里出来,他拿出手机想约几个人出来再来一局,屏幕一亮,上面显示几道未接来电,都是李妙打来的。 张子文这才记起他这一次好心。 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过去,刚响了一声那头就接了。 “子文?”李妙声音欣喜。 张子文刚到门口,正准备敲门,门就打开了。 李妙一脸笑意,还有掩饰的不安和委屈。 张子文一笑,先去揽她的肩膀,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 他坦坦荡荡,态度温柔,和过去一模一样。 李妙说睡得好,却没有问他昨晚在哪里安寝。 张子文坐在沙发上,李妙依偎着他,居然涌起一阵泪意。 张子文察觉到,问道:“你怎么了?嗯?” 李妙觉得自己矫情,脆弱得毫无道理,可还是忍不住眼泪。 “我昨天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这不是她哭的原因,可她能说出口的只有这些。 张子文心内嘆气,已渐渐觉得无味,维持最后一点耐性来敷衍她。 “昨晚我回家了,家里事多。” 李妙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张子文笑道:“我不回来去哪儿?” 李妙紧紧地贴伏在他的胸口,像要钻进他心里去,又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宠物,祈求主人最后一点善心。 张子文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今早黎薇说的那番话。 他低头看着李妙,这是个不谙世事,且被他迷惑的女孩子。 张子文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李妙,你爱我吗?” 他语气平静,对答案一丝期待和惊喜都无。 李妙抬起头看着他,几乎没有犹豫道:“我爱你。” 李妙其实是个晚熟的女孩子,她缺少一些技巧,她要是经历过正常的男女关系,此刻或许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把自己揭底。 女孩子大部分有一份天生的矜持,或者可以说一是一种自保,她们会本能地隐藏住自己的心,哪怕这颗心已经不属于自己,可不承认,就能将自己置于更有利的位置,保持新鲜其实没有妙招,只要让男人相信,他还没有得到你。 男人好比猎手,一旦让他们知道手里的猎物已经彻底丧失逃生的意志,他们就会去寻找下一个。 张子文原本就是这样的猎手,可今晚他又起了另一种兴味。 黎薇说他不懂爱,不会爱,他现在倒想看看,说出爱这个词的李妙,难道就是真的懂爱会爱的人吗? 他听过很多女孩儿的表白,每一个都情真意切,可她们的嘴里的爱可估量,还能兑现,不管开始如何,结尾都是一样的,她们到最后也搞不清为什么而对他动心,他用金钱打动人,也用金钱打发人。 李妙说完这句话脸又红了,张子文却没什么反应,他又问她:“你爱我什么?” 李妙结结巴巴,她爱他什么,这要一一说起来,就是肤浅又轻浮的疯话。 她一开始可能爱他的某一部分,可现在他已经完整的融为一个整体,她爱他,就是全部。 李妙摇摇头,说不出话来,又觉得张子文有点儿异常,他过去从来没有追问过这些,而且他的语气并不是想听她说情话的样子,他认真地的质问,质问她,质问她说出爱这个字之后的所有行为和心理。 张子文笑起来,又将她揽进怀里,他没再开口,也不想再问。 他会找到答案,她所谓爱的面目。 第二天李妙起得很早,她想出去买早餐,可又不认识路,想点外卖,又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张子文还没醒,她不想叫醒他,冰箱里也是空的,只有一些啤酒。 李妙原本还想着,等张子文一起来看见桌上放着热腾腾的早餐,会不会觉得她细心又贤惠。 现下却只能干坐在椅子上,看一眼崭新锃亮的厨房,又看一眼卧室,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其实就算冰箱里什么都有,她也没有办法做出一顿早餐来让张子文刮目相看。 她不会做饭,周香林将她的照顾得太好。 读书时她的任务就是学习,其他都不用想,做饭洗衣这种事根本无需她自己操心。 上大学时,学校的宿舍楼老旧,周香林送她报名当天就决定不让她住宿舍,她在学校附近给李妙租了个房子,洗衣机冰箱一应俱全,周香林更时不时亲自来照顾李妙起居,她不来时李妙就吃食堂,大学四年她过得其实和高中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和张子文在一起,李妙自觉人生要开始一个新阶段,她迫切地想要改变,为张子文而改变,只要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激动,她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感受到,爱一个人的快乐和震撼,张子文如果能看见她的心,一定也会像她一样感动。 第15页 李妙正想得入神时,张子文从卧室里出来了,他□□着上身,李妙不能不回忆起他胸膛的热度,她走过去,想和他逗趣,说一声早上好,或者是拥抱一下,就像电影里一样。 张子文却没有回应她的笑脸,他脸色郁郁,早起大概令他心情不好。 李妙收起失望,关心道:“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张子文坐下道:“不了,待会儿要回家一趟。” 刚才接到黎薇电话,让他过去接她,本来昨天说好去看望他父母,结果她一番话将他气走,今天又让他睡不成觉。 张子文心烦不已,李妙还在看着他,眼神小心翼翼,大概也看出他心情不好,却不问原因。 她有一套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老土的感情观点,觉得有些事不必问有些话不必说,爱情应该自有默契,她相信他会把一切都和她分享。 张子文想到此更烦,李妙从小镇的夏夜出来之后,连解语花都不算,她木讷又迟滞,根本没有任何情趣,唯一称得上优点的只有天真。 然而天真和蠢有时只有一线之隔。 张子文留下一句“晚上带你出去吃饭”就匆匆离开。 李妙去书房打开电脑开始投简历。 李妙大学毕业后就直接回了家乡的学校教书,虽然是李开源的安排,可她本人也没有抗拒,她知道自己应付不了复杂的人际关系,而且对大城市也没有什么留恋和嚮往,回家教书对她来说是一个合心意又适合的选择,周香林为此不满意,说她没有上进心。 李妙在求职网站上看了半天,跟她专业相关,又能把教书经历写进简历的工作寥寥无几,多数是各种培训机构,而且人家招得是英语培训老师,她虽然大学学得是英语,可在学校任课教语文,英语水平巅峰时是在大学,长久不用,基本已经荒废。 李妙犹豫再三,还是投了该职位,无他,实在没有别的可投。 她投完简历,又在手机上下载了几个英文学习软体,觉心今天开始要重回巅峰。 张子文到黎薇住处接了她出来,两人一起回家。 张母在看见他俩一起回家,欣慰不已,拉着黎薇的手,说她看起来更苗条了,又夸她今天这一身搭配有品位。 张子文在旁不吭声,张母偏要问:“你说是不是啊子文?薇薇今天真漂亮。” 黎薇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张子文无法,只好点了点头。 他看黎薇,承认她气质佳样貌好,不管做谁的夫人都能配得上。 他心里又稍稍得意起来。 张父从楼上下来,黎薇迎上去叫了一声叔叔,张父笑着点点头,态度和对待亲儿子时完全不一样。 张子文腹诽,还真是比亲儿子还亲呢。 张父看他一眼,眼神不善。 张子文赶紧低眉顺眼地叫了一声爸爸。 张父哼了一声作罢。 黎薇在张父面前给足了张子文面子,一点儿平时的神色都看不出来,含情脉脉之态让张子文都有点飘飘然。 要是黎薇一直这样,他保不齐就真的爱上她了。 黎薇对张父说道:“子文昨天就和我说要来看您,可我昨天正好有点事要忙,才拖到了今天。” 她笑着看一眼张子文,眼神里有一丝揶揄之意。 张父道:“女人有自己的事业是好事,子文,你不要学那些窝囊的男人,结婚后黎薇要工作,你不能阻拦。” 张子文赶紧点头,他看一眼张母,合理怀疑父亲是在口是心非。 待到吃完午饭,两人才离开。 一上车黎薇就原形毕露,对张子无文语气冷淡,要他送她去咖啡店,当他是司机一样使唤。 刚刚感受到的那点柔情还在张子文身上作祟,他意外地忍气吞声,没有和她翻脸,还说起上次让两人不欢而散的话题。 他说黎薇对他都是偏见。 黎薇道:“我对你都是真知灼见。” 张子文问她:“那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黎薇看他一眼,说:“主要区别在智商上。” 段存意接到张子文电话时他气沖沖地问他黎薇是不是大学时受了什么情伤。 “她怎么··怎么这么刻薄!”张子文气得结巴,坚持黎薇是受了男人辜负,心里出现了问题。 段存意和黎薇是大学同学,但他很少在张子文面前提及大学时的事,张子文问起他也只说,那时和黎薇不熟。 段存意安抚他两句,又问他晚上的局还开不开。 “当然开!”张子文道。 他要告诉黎薇,这个世上所谓的爱,不过是一场笑谈。 第10章 下沉 张子文带李妙进来的时候,段存意以为这又是哪个小明星,张子文最爱找这种类型的小姑娘,看着单纯但又能豁得出去,还比那些久经风月的女人多了一点儿青春和真心。 他看一眼李妙,这个女孩儿进门之后那种瑟缩和震惊的样子有一丝动人,演技可以。 今晚的局上来得又是一批新人,张子文身边从来不乏玩伴,男人女人因为各种目的围拢在他身边,娱乐他又将他当做予取予求的寄主,藏在他肚腹之下,吃他的残羹也偷偷地咬他的肉。 张子文对此一无所知,段存意忽然笑起来,黎薇说张子文是个蠢货,还是挺精准的。 第16页 张子文进来后就不管李妙了,他自顾自地坐到沙发上,身旁的位置立即被人霸占,灯光你从他脸上划过,他泰然地让那些女人靠在他胸口,眼睛紧紧盯着李妙。 李妙从进门开始就开始发懵。 张子文把她带来之前只说要带她去个好玩的地方。 他兴致勃勃又故作神秘,她还以为他准备了什么惊喜。 还真是个惊喜。 李妙站在门口,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这屋子里起码二三十人,规模和县城的ktv当然不是一个量级,怪不得当初张子文在那间小包厢里显得那么意兴阑珊,她当时还以为他是个怕吵闹的人,现在想想,他是嫌那里还不够吵。 李妙站在门口没动,她盯着张子文看,时不时有人从她面前经过,没人觉得这里杵着个动都不动的人有什么奇怪,这里被放大只有快乐,其余都不需要细看。 李妙将张子文看得断断续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看清他脸上的笑,她看不清他的动作,但能看清他身上躺倒的人。 李妙还在想,也许这只是一个玩笑,一个先抑后扬的花招。 她应该走过去,然后张子文会推开那些人,将她抱在怀里。 李妙慢慢走过去,每一部都很迟疑,但表情却截然不同,像一个战士。 她站到了张子文面前,喊他:“子文···”她喊了几声,张子文没有反应。 李妙难堪不已,惶然地不知向谁求助。 趴在张子文肩膀的女人呵呵笑起来,她看了李妙一眼,贴近张子文耳语道:“子文,人家叫喊你呢,你答应一声啊。” 李妙听不到她说什么,只看到她嘴唇贴在张子文耳边颤动。 张子文没说话,他伸手猛地拉了李妙一把,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 他对她耳语道:“妙妙,在这儿你要大声一点,不然没人能听见你说什么。” 李妙跌坐在他膝头,她盯着他的脸,还是没有搞清今晚这一切的用意。 张子文还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她,等她的反应和问题。 他一时说不清,是希望看见她哭还是希望她忍耐。 她会问他什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说爱他吗? 张子文对此深深好奇。 他还在畅想,李妙却猛地从他怀内挣扎地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口冲过去。 段存意看见这个姑娘不管不顾地往外沖,只觉得好笑,怎么还有这种戏码?难道入戏太深,真以为是在和张子文谈恋爱不成? 张子文看着姑娘跑了也没什么反应,旁边人给他端了一杯酒,他接过去喝了一口,接着就站起来。 段存意看着张子文走过来,说有事要先走一步,又拍他的肩膀看了一眼周围道:“你好好玩儿,玩得尽兴。” 段存意沖他举了举杯,问道:“急着去哄人?” 张子文笑起来:“你看我哄过谁。” 李妙冲出去发现自己迷了路,走廊上镶着整面的镜子,故意把这里打造得像个迷宫,要人一进来,就迷失来路。 李妙开始恐惧,看都不敢看镜子一眼,怕一看过去,镜子里的人就停在那里不动了。 她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久,一开始还记着路,后头就全凭感觉转弯或者直走,连头也不抬。 又转过一个墙角之后,她撞上一个人。 李妙尖叫出声,抬头一看,更是惊恐万分。 张子文站在她面前,一脸笑容,如同刚刚从那片星空下走出来。 李妙看不出他和当时有哪里不同,因此更恐怖。 她往后退了一步,出乎意料的警惕。 张子文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有一丝好笑:“你在这儿转了多久了?” 李妙不说话,死死地盯着他,却不愤恨,只有满满的困惑。 张子文避开她的眼神,转身道:“我带你出去。” 李妙没有动。 张子文回头看着她,突然有点束手无策,他干脆过去拉住她,强行要把她往外带。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儿?”李妙开口问他。 张子文松开她的手。 李妙又问:“你为什么带我来c市?” 她看不懂张子文,她不知道他只是在认真的玩游戏,她还在惊诧于他的变化,不肯相信刚才所见的才是他的真面目。 张子文此时也在后悔,他后悔自己把结束弄得这么不体面,他怪自己被黎薇气得头脑失常。 他看着李妙有一丝歉意,他可以让她伤心,但不应该令她心死。 李妙终于问道:“你爱我吗子文?” 这就是女人,张子文嗤笑,又安抚她:“当然爱。” 李妙问:“真的吗?” 他只要点点头,李妙就还愿意扑进他怀里痛哭。 张子文却反问她:“那你还爱我吗?” 李妙愣住,没明白他的意思。 张子文走近:“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他满是嘲弄,将她的爱看做一个试验品。 李妙突然就不想哭了,还猛然生出万分勇气,她不能让自己的感情被轻视,她牵起张子文的手,说:“我们回去。” 张子文一愣:“回去?回哪儿去?” 第17页 李妙拉着他走,有一种迫切的积极:“回包厢里。” 她这次走到了他前面,意外地又认识路了。 段存意没想到张子文又把那姑娘带回来了。 这姑娘也变了一个样,刚刚还畏畏缩缩的,现在居然异样的冷静,她坐在沙发上,也不看张子文,也不知道在看哪儿,就像个石头立在屋里,和周围格格不入。 张子文却一反刚才的快活劲儿,他皱着眉,脖子上缠着一双女人的柔软手臂,浑身僵硬,姿态一点都不享受,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李妙,看不清神情。 段存意也跟着看过去,这姑娘坐得端端正正的,后背如同别了一块钢板挺得笔直,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侧脸的线条平整,神色坚定,好像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李妙不知道坐了多久,张子文才把她带走。 他好像很生气,抓着她的手臂劲儿很大,打开车门一把将她掼进车里,李妙全程一声不吭,这让无疑让张子文更生气了。 他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开了一会儿觉得车里憋闷,放下顶棚,风狠狠地抽过来,又是另一种难受。 李妙被风吹得眯起眼睛,她往外头看了一眼,发现了和小镇的不同之处,这里的夜晚太明亮了,她想,要是在这儿,她可能就不会在路边吃烧烤了。 张子文将李妙送到就匆匆走了,他有许多问题,可不想问她,也问不出口。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想起李妙,又想起她说爱自己时的表情。 他的确看不出哪里有些不一样,说爱他的女人真的太多了,他从来没察觉出哪次表白是特别的。但她坐在那里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她要向他证明什么? 张子文想不明白,他又把错归于黎薇,都是她的一番鬼话才把他弄得这么狼狈。 张子文掉转车头,决心去找黎薇算帐,更要向她坦白,也许爱情这玩意儿,可能还是有一星半点的存在感。 想到此,他又感到愉快,被人爱,总是愉快的。 关上门之后,李妙终于敢大哭出来。 她惶惶不安,后悔连绵不断,方才的张子文和过去的张子文轮番在她脑子里上场,她一时满怀希望,一时又很清醒,她疑心是自己太轻易,所以才会让张子文不珍惜。 李妙想个周香林打电话,问她怎么办,张子文的确不会跑,可他会变。 她该怎么说,说她和张子文吵架了,他们这样是吵架吗?她从没和他吵过架,她们的关系还没有深入到可以吵架的地步,李妙想到此心里涌上一阵难堪,她在张子文眼里大概就像一加一的算数题那样简单。 而张子文对她而言,却是世上最难解的谜语。 他一面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密,他有意让她看,一面又好像不忍心,最后匆匆把她带走。 他一边考验她的爱情,又对她的爱情弃如敝履。 他将爱看做一个伪命题。 李妙想到张子文时再也不是纯粹的心安和快乐,而是一阵抽痛,这阵痛过去后,又从痛的地方泛起一阵痒,那种又痛又麻的痒,她恨不得抓破胸膛用指甲狠狠地在心脏上抠挠,她深深地抽一口气,浑身战慄,然后忽又松软下来,像即将融化一样。 张子文在这阵战慄中若隐若现,黑暗中李妙终于敢承认,他并没有因此就从她心底消失。 反而下沉得更深了。 第11章 烂泥 黎薇自己开了个咖啡店,没事就去那里坐着看看书,和老闆聊聊天,她不管店里经营,只负责出钱。 手机在桌上震动,黎薇瞥一眼,张子文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挂断电话,复又低头看起书来。 她刚从段存意那里听说了他今晚做的蠢事,此刻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好话,不如不理。 但独坐毕竟不美,黎薇又拿起手机给段存意打了个电话,问他忙不忙,不忙就来陪她打发一下时间。 段存意:“你知道我肯定会来,何必还要问我忙不忙。” 黎薇道:“我知道,但我还要给你机会拒绝我。” 段存意赶来时就看见玻璃窗边的黎薇,她低着头,一支手托着腮,既全神贯注又散漫不经的样子,和大学时一模一样。要是现在再吹来一阵风,他几乎可以想像她头发扬起的弧度。 黎薇抬起头,看见他就露出一个笑容来。 段存意走进去,坐到她身边,黎薇给他点了一杯茶,道:“知道你不喝咖啡,这可是我动用特权给你弄到的,别让别人看见了。” 段存意:“谢谢。” 黎薇看着他问道:“你生气了?” 段存意一笑:“我为什么生气?” 黎薇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你气张子文,气我,还气自己。” 段存意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黎薇对段存意太了解,否则也不会把他拿捏在手,不远不近的做起朋友。 一般分手过后的男女是做不成朋友的,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就是淡得没有话聊,他们不同。 因为当年他们分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不爱对方了。 段存意看着杯子里缓缓沉下的茶叶,忽然开口问道:“你爱张子文吗?” 黎薇略有些惆怅:“你居然问我这个?你觉得我会爱上他吗?” 第18页 段存意看向她:“可你们就要结婚了。” 黎薇淡淡道:“我不爱他,但我要和他结婚,这并不矛盾。” 段存意不说话了,他看着窗外,神色郁郁。 黎薇看着他的脸,问道:“结婚之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见面吗?” 段存意语气讽刺:“你要和我偷情?” 黎薇脸色一变,静了片刻才道:“对不起,我只是还放不下你。” 段存意道:“黎薇,当初我是个穷学生,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说要分手我也同意了,可你偏偏又说会等我,你这句话这些年我一直记在心里,我靠着它挨到现在,可等我真正有资格和你站在一起的时候,你又要结婚了,你食言了,再说这种话,只是让我更难堪。” 黎薇惨澹一笑,轻声道:“是我的错,对不起。” 段存意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双眼,嘆了一口气。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薇没说话,微垂着头,神情凄凄,她平日里总是从容又优雅的样子,鲜少露出这种脆弱的情态。 段存意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黎薇终于抬起头,看着段存意的眼神,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 张子文坐在车里远远看着俩人握在一起的手,脸上一丝表情都无。 他拿出手机拨出去,眼睛盯着黎薇,她看都没朝桌上的手机看一眼,反而凑近段存意窃窃私语,唇边带笑,和对着他时的神情完全不一样。 女人爱一个人时,是真的隐藏不了。 不爱也是。 李妙正在屋里睡觉,忽然听见客厅传来一阵响动,她一下惊醒,悄声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门口,胆战心惊地等着外面的动静。 外头却突然安静下来,她不敢开门,第一反应还是给张子文打电话。 外面响起张子文的手机铃声。 李妙一愣,打开门一看,客厅里的沙发上依稀好像躺着一个人,她打开灯,的确是张子文。 他脸色通红,显然喝了不少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来。 李妙神色复杂,她走过去,把张子文的鞋脱下来,打开客厅的空调,从卧室里拿出一床薄毯给搭在他身上,又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给他擦脸。 张子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她:“你是谁?” 李妙没理他。 张子文迷瞪着两眼,仔细地看着她,说:“是李妙,对吧?” 李妙想笑,好像他几天前才对自己柔情万千,现在却好像连她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一样。 张子文抓住她的手问道:“李妙,你还爱我吗?” 李妙抽回手,还是不理他。 张子文生气了:“你们女人都是这样···个个都说爱我,等发现我跟你心里想得不一样了,又恨我了。”他又笑起来,“这种爱太扯淡了,你和她们一样,李妙。” 张子文盯着李妙,好像失望又好像庆幸:“你和她们一样。” 他慢慢闭上眼,眉头还皱着,眼皮轻轻颤抖,脸上的红潮已经褪去,变得苍白,显出一丝可怜来。 李妙想着张子文的话,突然觉得难过,一面为张子文,一面为自己。 她想告诉张子文,她和别人不一样,和那些在曾经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儿不一样。 没有女人承认自己普通的,但每个女人几乎都有一种笃定的自信和浪漫的幻想。 她生来就是为了拯救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必须是是英俊的,同时冷漠的,英俊使他骄傲,冷漠是用来掩饰脆弱,在遇见她之前他不懂什么是爱,而她的使命就是让他体会爱人和被爱的快乐,她将使他焕然一新,比过去更好,她将给他的生活带来新的生机,给他一直处于寒冬的心带来春天。 她们可以因为这种使命感做出任何牺牲。 李妙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沙发上的张子文,她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他看上去那么无助,像个孩子一样,被噩梦困扰,有想要的却得不到。 李妙将他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关上灯回了房间。 她有预感,将在今晚迎来一个好梦。 张子文醒来时头疼得要命,第一时间涌进他脑子里的画面,是段存意和黎薇握在一起的手,他嘶声吸气,按着抽抽跳动的太阳穴,又感受到额上一片钝重的痛。 一块毛巾出现在他眼前。 张子文抬起头,看见了李妙,她站在一边,脸色红润,面容恬淡。 张子文忽然觉得她有点儿陌生。 他接过毛巾说了一声谢谢。 李妙没说话,她走到餐桌边坐下,戴上耳机,低头看着手机。 张子文有一丝不自在,他擦了一把脸,站起来假装随意地踱到李妙身边,看她在干嘛。 李妙嘴里喃喃自语,张子文听到几个单词,他看一眼她的手机,上面显示得也是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 他开口问她:“你看这个干嘛?” 李妙戴着耳机没听见。 张子文把耳机扯落,李妙一惊,回头看他。 “跟你说话都听不见,你看英语干嘛?” 李妙接过他手里的耳机,说道:“准备面试。” 第19页 “面试?”张子文一愣,“面什么试?” 李妙答:“我要去上班。” 张子文还真没想到,他看李妙一眼,道:“我不是给了你一张卡。” 李妙:“我放在床头柜里了。” 张子文:“给你用的。” 那张卡就是他原定对李妙的补偿。 李妙这么的平静,张子文按理说应该松一口气,可他却觉得麻烦,他希望李妙像其他人一样对他哭对他歇斯底里,或者对他笑比以前更柔情蜜意。 可李妙却不如此。 她像酝酿着什么计划,不妥协不急切,有条不紊得令人泄气。 张子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肯定是在犯傻,女人只有在犯傻时才有这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李妙的确是在犯傻,或者是在犯贱。 她正在走一条会被所有自诩独立自爱的女人唾弃的路。 她要全心去爱一个不爱她的男人。 看着自己在泥塘里越陷越深有一种别样的快乐,李妙坚信,等到她沉到最底,会在烂泥里发现一个珍宝。 第12章 破茧 张子文几天没有给黎薇打电话,也没有找段存意给自己组局。 他白天不知所踪,晚上有时回到李妙这里来,偶尔清醒,偶尔喝醉。 他每次都是深夜来,就睡在沙发上,从来不进卧室。 李妙猜他绝不是洁身自爱,只是胆小,他要和她划清界限,以免将来为她的疯狂的负责。 他连一点良心上的谴责都不想受。 李妙只做不知,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他在时她并不躲避他,也不黏着他,但在他离开时控制不住的想像他在享受怎样的精彩时光。 李妙给周香林打了电话,问她李开源现在怎么样,周香林不愿细说,只要她照顾好自己。又问她张子文对她好不好。 李妙说好,周香林又将那些话拿出来说了一遍。 “你呀要长点心眼,张子文这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不能对他太好太贴,得吊着他,不能太轻易让他如愿,你得让他想着你!” 以往周香林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妙总是不屑一顾,她听不下去更不懂这些小心思,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安静。 她总以为爱情是自然而然的,但事实证明,爱情好似一段迷宫,需要你摸索,她已走错了一段路,现在渴求一个领路人。 周香林自然成了这个领路人。 她虽然婚姻失败,但当初毕竟成功过。 周香林察觉到女儿的松动,赶紧抓住机会,讲经布道:“女人最要紧的事什么,是姿态呀,不管什么时候,都得保持一份姿态,你心里再生气,都不能在面上露出来,那样会让男人害怕还不耐烦,他一不耐烦就完蛋了,谈恋爱时发些小脾气是乐趣,发大脾气就是神经病啦,流眼泪可以,千万不要边哭边骂,那就是泼妇了!就跟你姨妈一样!” 李妙听到这儿觉得够了,她找个藉口挂了电话,呆坐着想着周香林的那些话,心里涌上一阵悲哀。 黎薇终于察觉一些不对,主动给张子文打了电话,邀晚上他一起去看歌剧。 张子文欣然应约。 黎薇故意道:“到时候听不懂你可以偷偷打个盹儿。” 以往时候张子文肯定要跟她都两句嘴,说绝对不会睡着,少看不起人之类的话,可这次他只笑了一笑,就把电话挂了。 黎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她懒得去细想,张子文这样的人,不值得她去细想。 这边张子文盯着手机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一个让黎薇难堪的法子。 张子文来时李妙正准备出门,张子文又是那句要带她去个地方,李妙想起上回的惊喜,心有戚戚,可看张子文兴致勃勃,还是跟他去了。 幸好,张子文这次带她去得地方挺正常。 他带她去买衣服。 他们被两个导购跟着,全程张子文眼睛朝那件衣服多瞟了一眼,她们就把那件衣服拎出来,李妙好奇她们是怎么确定张子文的眼神落点的,她浑身不自在,又尴尬又忐忑,明明是给她挑衣服,却没人问她的意见。 张子文挑的都是裙子,他只见过两次李妙穿过两回裙子,平时总是一身长裤长袖,他还记得李妙穿着一身红裙推着个自行车的样子,他觉得那样就挺好看,又青春又清纯。 “小姐,请跟我来。”李妙回头看了一眼张子文,跟着导购去了试衣间。 张子文坐在外面等,他很久没陪女人逛街了,上次还是陪黎薇。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杂志,店员给了端来一杯咖啡,他喝一口,苦得要命,差点没吐出来,赶紧拿纸擦嘴。 “先生。”导购的声音响起。 张子文抬头。 李妙侷促地站在那里,她双手下意识地拉扯裙摆,又频频担心肩上两根细细地肩带会滑下来,脸已开始变红,眼睛都不敢看他。 张子文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点评道:“很美。” 他夸人时总是显得很诚恳,笑意徐徐地荡漾在他眼睛里,李妙自在了一些,终于敢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一眼。 的确很好看,她握住右手手腕,细细地看着裙子。 第20页 李妙又试了几件,后面她就坦然多了。 张子文看来看去还是觉得第一件最好看。 但他都买下来了,跟李妙说让她平时穿。 “你平时怎么不穿裙子?” 李妙一僵,没有回答。 幸好张子文只是随口一问。 到了剧院门口,李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张子文给她开车门,凑近她耳边说:“抬头挺胸,你比这里所有人都好看。” 李妙想像他一样从容,反而更紧张,几乎要不会走路。 张子文牵起她的手挎在自己臂弯里,沖她眨眨眼。 黎薇看见张子文携着一个女人出现时,几乎立刻摆出一个笑容。 等他们落座,她还主动和李妙打了个招呼。 张子文哼了一声,不理她。 他态度怪异,李妙无措又抱歉地对黎薇笑了一下,觉得她款款动人又十分大方亲切。 这是个私人剧院,观众都是三三俩俩的围坐在一精緻小巧的圆桌边,低低絮语,喝着茶,等着台上的帷幕拉开。 黎薇和他们说起今天要演的剧目,又盛赞其中一位演员的咏嘆调唱得多么多么动人。 李妙根本听不懂,她望向张子文盼着他能接句话。 张子文却一言不发,他神情严肃,似乎心情不好。 黎薇却根本不介意,她看一眼在张子文忽然道:“子文,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 张子文终于开口:“这位是李小姐。” 黎薇一笑道:“李小姐?好面生啊?是刚回国吗?” 李妙摇摇头,她并没有什么来历,配不上这么简短的介绍,黎薇也许是误会了。 黎薇看她神情,心里有了数。 她收起笑容,视线轻飘飘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就转向舞台。 幕布缓缓拉开,灯光渐暗,人人噤声,期待着一场好戏上演。 李妙终于能在这时松口气,她安心的躲在黑暗之中,不用再害怕自己显得失礼和唐突。 舞台上响起铜管的声音,森严紧迫,让人心里发颤。 李妙感觉胃在紧张地挛缩,她看向张子文,他的轮廓在暗中显得更加突出,她分了神,想用手指沿着他鼻尖到嘴唇的转折划过。 她听不懂台上的义大利歌剧,只能欣赏这种肤浅的来自凡人身上,被爱锻造的艺术。 张子文大概感受到了她的眼神,他靠近她说道:“太无聊了。” 李妙忍住笑问他:“你听得懂吗?” 张子文低声道:“听不懂,你听得懂吗?” 李妙坦白:“我也听不懂,我第一次听这个。” 张子文道:“这里能听得懂的不超过十个你信不信。” 他们兴味盎然,像在课堂上偷偷讲闲话的坏孩子,老师嘴里无可救药不知轻重的蠢蛋,要是现在从哪里飞出来个粉笔头砸过来,他们一定会自觉站起来罚站。 灯终于亮起来,众人齐声鼓掌,演员谢幕。 黎薇神情平静又冷淡,看都不看一眼张子文,起身就走。 张子文看她失态,终于觉得好过一些。 他想上去再刺她两句,便拉着李妙的手,不急不缓地跟在黎薇身后。 李妙有点搞不清状况,她朝前头的黎薇看一眼,又看看张子文,猜测俩人的关系。 三人一直这么不远不近的走到地下停车场,张子文才终于上前。 他得意洋洋询问黎薇今晚歌剧好不好看。 黎薇不动声色道:“我猜你看得一定很开心。” 她说完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张子文一愣,回头看过去。 张母正一脸疑惑看着他们。 张子文放开李妙的手,迎上去问道:“妈,你怎么在这儿?” 李妙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张母,她看上去和周香林超不多年纪,但比周香林更添一分贵气,气质雍容,打量她时不着痕迹,片刻就过。 张母笑起来道:“薇薇请我来的,我坐在楼上,刚刚准备下来找你们。” 她说完走近李妙,脸上还带着笑,李妙刚准备叫一声阿姨,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妈!你干什么?” 张子文也没料到,立即上来拉住张母,又看一眼李妙。 黎薇在一边抱臂观赏,颇有趣味。 李妙被扇得完全没反应过来,耳边听到张母嗔怪地对张子文道:“你这孩子真是,都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在外面瞎玩儿,你又要惹妈妈生气是不是?”她看一眼李妙,像看一团黏在地上的垃圾。 张子文又气又无奈,他连哄带骗的张母弄上车,让她先回家。 张母还要嘱咐他待会儿送黎薇回家。 张子文答应了,她才终于开车走了。 等他回来,李妙还在原地站着,黎薇已经走了。 他将李妙送回家,让李妙坐在沙发上,他去冰箱里拿了冰块,拿毛巾包着,给她敷脸。 他妈下了大力气,李妙脸上指痕清晰,边缘凸起,又红又肿,摸着滚烫,冰块贴上去,李妙却一点儿声音都没出。 张子文心虚:“对不起,”李妙没反应,他又补一句,“我妈她最近更年期,发神经一样。” 李妙低着头还是一声不吭,张子文想看她的表情又不敢。 第21页 他轻轻地按住毛巾,干脆也闭了嘴。 屋里静的好像可以听见冰块融化的声音。 “我跟她们不一样。”李妙说。 张子文一愣。 李妙抬起头,她一边脸通红,一边脸苍白,眼神里涌动着一种热烈的深意。 她看着他说:“我跟她们不一样。” 张子文的右手已经被冰块冻得麻木,开始泛起一阵细密咬噬似的痛。 他茫然地感受着这股痛,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疑心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皮肤下,破茧而出。 第13章 他们 张子文心不在焉,对面黎薇拿勺子敲了敲杯沿,金属磕在瓷器上,叮叮两声响,唤他回魂。 张子文客气道:“有事吗?” 黎薇道:“关心一下你昨晚过得怎么样。”她说着笑起来,不知想起什么。 张子文瞬间冷淡道:“跟你比肯定过得不好。” 黎薇道:“你在别处受了气,就会撒到我身上。” 张子文问她:“你叫了我妈来为什么不和我说。” 黎薇委屈道:“我听说阿姨喜欢看这个才叫她来的。” 张子文看她一眼,想起那晚她在段存意面前的样子。 好像和现在没什么区别。 他冷笑了一下,没说话。 黎薇不动声色地看他,开口问道:“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张子文淡淡道:“没有。” 黎薇不信,张子文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单纯,说难听点就是蠢。 七情上面,毫无城府,想藏什么也藏不住。 黎薇追问:“真的?” 张子文瞟她一眼:“你不盼着我好。” 黎薇笑起来:“我怎么不盼着你好,我还要和你结婚。” 张子文没有说话。 他看着黎薇,终于看出来她此刻有多么的虚情假意。 在看过她面对段存意之后,他发现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对他演戏。 她手里握着一根绳子,觉得近了就放一点,嫌远了又收回一段。 她把他当风筝放,悠悠荡荡,游刃有余。 张子文迟钝到现在才恼羞成怒。 黎薇莫名其妙,看他忽然站起来,话都不说一句就往外走。 “你干嘛去?” 张子文愤愤回头故意道:“哄人去!” 黎薇将手里的小勺儿一扔,终于没有耐性哄他玩儿。 “张子文,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我们俩到底谁过分你心里有数。” 张子文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他走后黎薇立刻收起怒容,叫服务员换一杯咖啡,心情又好起来。 她想起张子文刚才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就有点儿想笑,她有时候觉得他蠢得有点儿可爱,和段存意那种深沉到有点儿闷的性格不一样,她几乎可以从他脸上看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男人对黎薇而言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她喜欢那种她看不透的男人,她专爱那种神秘又崎岖的男人,相信他们的感情就像岩石下流淌着的岩浆,但等到这岩浆蜿蜒在她身边时,她又觉得过分灼人,难免会想要逃离,逃一阵再回来,她还是捨不得。 那种男人适合恋爱。 张子文这样的男人才适合结婚,他不吸引她,她可以纯粹靠理性和女人的柔软手段将他掌控在手。 她要在婚姻中得到一份最大的自由,只有嫁给张子文。 张子文说去哄人倒真不是一句气话。 他想起昨晚李妙的样子心里有点畏怯,她的脸在他走时还是红肿的,他把毛巾一扔就走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接着敷,她看起来那么冷淡,像是刻意不让自己去感受脸上和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胀痛。 张子文胡思乱想着,李妙的眼睛优柔地在他脑子里眨一眨,闭上,再睁开。 他思前想后,去店里买了个包。 前几日他给另一个女人买了这个包,她非常高兴,虽然她在他面前一向都是一张笑脸,可那天晚上她身段异常柔软,又连连说他体贴,大概是真的开心。 一个包而已,张子文不理解它对女人的意义,但盼着这意义对所有女人来说都是见效的,他买了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不想去冒险。 拿了包从店里出来以后,那股畏怯忽然就消失了,张子文对这包更是信心十足,将它小心翼翼地安置到副驾驶座上后,发动车子,已经忍不住笑,觉得李妙待会儿也一定会笑。 李妙醒来照镜子时脸上已经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她按一按,也不痛,但她还是觉得整个身体沉重,站不起来,勉强站起来脚下又轻飘飘的,滞重的只有她的头,她感觉自己如同风筝,被人悠在半空中,不能做主。 她不可避免地记住了张母的眼神,还有她的话,然后在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循环。 如果不是手机突然响了,她能想一天。 李妙接起来,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上回侥幸投的简历有了回应,通知她去面试,人家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她也不知怎么想的,说今天就挺闲的,那边一愣,说那你下午两点能到吧。 李妙挂了电话就去洗头洗澡,又化了个妆,查清路线,决定立刻去坐地铁。 第22页 她出了门,有一瞬间,再也不想回来。 张子文一手将包提在背后,一手敲门,有些紧张的等着里头响起李妙的脚步声,他在犹豫,是等门一开就把包递过去,还是进门后再装作无意的样子把包亮出来,他倾向于第一种,他乐于早些看见李妙反应。 里头寂静无声,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 张子文又敲了敲门。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终于不甘不愿地自己掏出钥匙开了门。 李妙不在。 张子文将包往沙发上一扔,人跟着坐上去,垮着脸,对空气发火。 他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到卧室里,拉开衣柜看,李妙三两件衣服还在,可这三两件衣服,也不算什么,谁会捨不得几件衣服。 张子文又出去坐下,他又想起李妙昨晚的脸。 还有她说“我和她们不一样”时的神情。 他一下把沙发上的包给扫下去了,包带在地上逶迤得拖出来,它一下子失去了魔力,不过就是一只普通的包而已。 张子文顿时意兴阑珊,他回到卧室,倒在床上翻了个身,他本来想睡一觉,可却被枕头上的一根头发丝挠在了眼皮上,像针刺,他用手指缠住这根发丝,定眼瞧了好久。 李妙站在车厢里,看见地铁门上照出她头上翘起的头发,她伸手按住,按了一会儿再放下,再看,终于没翘了。 她发质硬,发量多,周香林说她是一头蠢发。 头发也被分为蠢和聪明的。 李妙第一次听时感觉很惊奇,还有点儿伤心。 她可以忍受说她蠢,却不能接受说她的头发蠢,她害怕被头发连累,又怕是自己拖累了头发。 还有种说法,说头发硬的人性格倔脾气也差,这更没道理,但李妙因此常常自省,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应验了这条规律。 可她其实一直跟这规律无关。 李妙常被说是话太少。 “小时候还挺活泼,越长大越文静了。”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李妙清楚,她不善表达,也避免去表达。 有人喜欢将内里袒露出来给别人看,看了之后还要憋出两句话来证明看得认真,从中得到一点安慰和同情,作为促进癒合的动力。 李妙对此很不信,她不信有人喜欢看这些她自己都不愿意看的东西。 她希望找到一个永远不会让她想袒露疮痍的人,他能吸引住她全部精神,藉此她将把自己烧尽,连同这些疮痍一起,届时她才会焕然一新。 即将到站时,李妙最后看了一眼门上照出的影子,在车门打开后,迅速跟上了人群。 张子文在机场大厅到处张望,广播里已经开始提醒乘客登机,他挤出来,又给李妙打了个电话。 还是嘟嘟了两声就被摁断,张子文骂了句脏话。 他挤在人群里张望,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看一眼这个略显焦急的年轻男人,猜想他寻找的人长得什么模样,怎么会忍心让这样的男人在这儿盲目的苦找,他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 女孩儿们暗暗不平,为什么总是不懂珍惜的人拥有宝藏。 张子文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想着李妙会去哪里? 在遭受了他妈那一巴掌之后,她就这样走了,张子文对此毫不意外却又隐隐不甘。 他就算在这里找到李妙也不过是印证了她在撒谎。 她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张子文一下子失去了兴致,他环视四周,不明白自己在这儿干什么。 他转身走了。 刚想过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勤愣在原地,没明白这男人怎么突然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她看着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李妙面试的结果不太顺利,她口语生疏,磕磕巴巴的说完一段自我介绍,对面面试官已经明显有点心不在焉,李妙掩饰住尴尬,还要微笑。 面试官请她等通知,李妙很肯定自己肯定等不到了。 她站起来道谢,推门出去。 段存意几乎立刻就认出了李妙,她气质和张子文身边的姑娘不一样,有点儿稚气。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诶”了一声。 李妙看过来,眼神警惕。 段存意笑道:“我是子文的朋友。” 李妙不记得这个人,但还是说了声“你好。” 段存意问她来这儿干什么。 李妙说来面试。 “面试?”段存意没想到,李妙神色认真显然不是开玩笑。 他没想到张子文身边的女人会来他这儿面试。 段存意问道:“面试结果怎么样?” 李妙:“还行吧···”她和段存意又不熟,没必要如实相告。 段存意看她走出去后,找到刚刚面试官要到李妙的简历。 他看着简历问道:“李妙,这个怎么样。” 面试官答:“一般,表达能力有点儿问题。” 段存意想起那天她坐在沙发上弄得张子文坐立难安的样子笑起来。 “通知她来上班吧。 第14章 丢掉 李妙刚把钥匙插进去门就开了,张子文站在门口一脸的焦急,看到她之后忽又变成了怒色。 李妙吓住了,不知道他怎么了。 第23页 张子文不发一言,把住门,退到一边,先让她进来。 李妙一进去就看到了客厅地上的包,她一愣,回头看张子文,刚想问他一句怎么了,张子文忽然把门一甩。 砰! 李妙往后退了一步。 张子文站在门口瞪着她,难以忍受的样子。 她一脸莫名和疲倦,显然没有耐心来关怀他的心情。 张子文冷冷问她:“你去哪儿了。” 他语气紧绷,好像在压抑怒火。 李妙愣愣道:“我去面试了啊。”她不懂他在气什么。 张子文:“你去面试?你面什么试?我说了卡给你用!” 李妙坐下,不看他:“我不要。” 张子文冷笑道:“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说不要的吗?李妙,我们诚实一点,没必要这样装来装去。” 李妙抬头看向他,像是不理解他的话。 张子文走近道:“你爸费心巴力的把你带到我面前来,难道真是来吃饭?李妙你心里有数的,何必非要把事情弄这么复杂,你不要卡,我也没有别的给你。” 李妙的脸慢慢由红转白,她迷茫地听着张子文的话,间中明白了什么,好像毛线团上伸出一个根线头,她顺着这根线头一扯,意外地发现了张子文和她这场恋爱的真相是什么。 李妙如释重负,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并不是她爱得太轻易。 张子文站在一边看着她,表情明明是无谓又无趣的。 李妙想起那晚漫天的星,舒捲的云,温柔的风,还有他冰凉的手。 那些东西至少是真的。 比此刻所有的一切都真。 李妙站起来进了卧室。 张子文看着李妙的背影,怒火忽然消失了,或者那并不是怒火,他只是必须要伤害她,以防止她来伤害自己。 张子文怔怔看了一会儿紧闭的卧室门,转身出去,临走前,他站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下次他再打开这扇门时,李妙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段存意接到张子文电话时第一句话总是问他今晚要去哪儿。 他和张子文经人介绍认识,一般人在张子文面前总是两个极端,不是猴急相就是自恃清高,段存意不卑不亢,对他既平常又周到,张子文很快将他当做朋友,段存意一面好笑,一面又有点不以为然。 今天电话那头的张子文却一反常态,居然说想找他出来聊聊。 “就我们俩,聊聊天。”张子文声音好像在笑。 段存意道:“好,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段存意没想到张子文会把他约到黎薇的咖啡店里。 他就坐在上回黎薇坐的位置,也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 段存意落座时还开完玩笑:“你不是不喜欢喝这玩意儿吗?” 张子文说过,最讨厌咖啡,在国外读书几年都没爱上这个,因为苦,他吃不得一点儿苦,哪怕别人说苦过之后就是甜,他尝试再三,都品不出来。 张子文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慌张神色。 段存意一无所觉,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面不改色。 张子文问道:“好喝吗。” 段存意道:“好喝谈不上,但人人都喝。” 张子文笑起来,他垂着眼道:“人人都喝所以你也喝?别人觉得好的,你也觉得好。” 段存意笑道:“我是个俗人。” 张子文抬起眼:“那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段存意半真半假道:“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张子文的确是个好人,段存意从他身上得了一些好处,他不能说他不好。 张子文笑了一声:“是好人没好报吧。” 他语气淡淡眼神却很犀利。 段存意迎着他的眼神面色如常,还能谈笑:“你还要什么好报?”他什么都有了,还要什么好报。 张子文的笑脸一点一点垮下来。 他凶狠地盯着段存意,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恨意。 段存意想起黎薇,他虽然认为黎薇是个好女人,可不相信张子文是因为黎薇才积攒了这般滔天怒火,张子文对黎薇不过是一件好看的衣服,因为非常衬他,所以多一分在意。 段存意笑起来,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害怕张子文发现。 他巴不得张子文发现,如果他还有一点男人的自尊心就该放弃黎薇,她明显不爱他,他们的婚姻对他来说不过是场漫长的侮辱。 张子文:“你笑什么。” 段存意惊讶道:“我笑了吗?”他一派和煦,一点都不把张子文当回事儿。 张子文终于忍不住吐出两个字:“无耻!”他愤恨不已,“你和黎薇都是!” 段存意收起笑容:“子文,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张子文:“一边当我是朋友,一边和我未婚妻搞在一起?” 段存意道:“我和她认识时她还不是你的未婚妻。” 张子文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发笑:“我这回算涨了见识了,段存意你让我刮目相看。” 他上下打量他,像是第一次见。 段存意一点儿都不生气:“你把黎薇当未婚妻了吗?”他冷笑道,“你也让我涨了见识。” 第24页 张子文恼羞成怒:“我当她是什么跟你没关系!我们迟早要结婚的!” 段存意问道:“你爱她吗?” 怎么突然间人人都开口闭口谈起爱来,张子文不耐烦道:“难道你爱她?” 段存意毫不犹豫:“当然。” 张子文一愣,他觉得怪异,段存意怎么如此确定自己爱黎薇。 他确定黎薇爱他吗? 张子文想起黎薇那晚的笑脸,她看起来爱,可她怎么能一边爱着段存意,一边和自己计划婚礼。 张子文糊涂了。 他对爱知之甚少,又莫名抗拒。 段存意看张子文皱着眉出神,自顾自地来质问他,又自顾自地偏离主题。 他根本不在意。 就是这种不在意才令人难堪。 黎薇身上也有这种不在意。 段存意连承认他深深嚮往这种不在意的勇气都没有。 这就是他和张子文的差别。 李妙接到面试通过的电话时正在收拾衣服,她挂掉电话时突发奇想,好像这桩好事是她用张子文换来,她自嘲地一笑,又忍不住想哭。 她打开门,外面已经没人了。 张子文当然不会留在这儿,他留在这儿干嘛呢?哄她?挽留她? 李妙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子里时的种种畅想。 张子文要是知道大概会吓得当时就把她赶走了。 李妙又想笑,她的神经好像出了问题,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时不时的想笑。 李妙想起周香林说过的话,她说女人最紧要的是姿态。 可惜她现在姿态这么好看,也无人欣赏。 李妙坐下放任自己把张子文再从头想一遍。 她还有许多疑问,像所有被抛弃的女人一样,自己把自己打到地狱之后又从鬼火里生出一些希望。 但她尚有一丝理智。 她让自己相信,这是人痛极之后产生的用以麻醉的幻觉。 张子文不爱她,从头到尾他都把她看得很低,鄙薄她的家庭,轻视她的真心,他们的相遇在他看来是一场别有用心。 他对她笑,对她笑···· 他为什么要对她笑? 张子文说是因为要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可事实并非如此。 李妙苦苦地想,又恨自己这样苦苦地想。 她终于想通。 他没有一刻是真的,那么就把这个笑当做是真的吧。 就把这个笑当做一点补偿。 李妙释然,她终于可以把那个夏夜的一切都丢掉了。 第15章 代价 黎薇刚挂了段存意的电话,门铃就响了。 她打开门,张子文站在门口。 黎薇转身:“进来吧,把门关上。” 她优雅得体,张子文一时居然发不出火,可也咽不下去。 他坐下,黎薇站起来去吧檯倒了杯酒递给他。 张子文接过,更觉得滑稽。 黎薇道:“你需要冷静。” 她语气温柔,前所未有,有意安定他的心。 张子文喝了一口酒,他的确疲惫,迷惘,不想开口。 可必须开口。 “段存意告诉你了吧。” 他已经心平气和,一点儿残存的怒气不足以支撑他再去质问。 他现在只要一个结果。 黎薇点点头,冷静道:“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我们那时候在一起,后来分开了。” 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道清了和段存意的一段纠葛。 张子文有点儿接受不了,段存意嘴里的黎薇不该这么冷淡。 她应该和他一样毫不犹豫才对。 张子文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薇看他一眼,有点好笑道:“我们早就没什么了。” 张子文喃喃道:“是吗?”他又在出神。 黎薇没有任何异常:“你不相信我。” 张子文摇头苦笑道:“我差点就相信你了。” 黎薇皱了皱眉,她讨厌张子文这种样子,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她神情一下冷淡下来,道:“张子文,我求你别天天抓住这些旧事不放····”她还没说完,张子文忽然开口:“段存意说他爱你。” 他极其认真地道:“黎薇,他承认爱你,你要是不想嫁给我,我可以成全你们。” 黎薇瞪着他,不知是感动还是震惊。 张子文静静看着她,他还以为她爱段存意,他见过她和段存意在一起时的样子。 黎薇终于忍不住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她简直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张子文,你可真有意思····”她抬头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开心。 张子文像是被她吓到了,他惊慌失措,好像要立刻跳起来离她远一点。 黎薇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狰狞的面目,她轻蔑地看着他,眼神像极了他的父亲。 她站起来,脚步轻快,好像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她又去倒了一杯酒,这次是给自己。她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才开始说话。 “张子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吗?” 第25页 张子文当然知道,可他现在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知道。 “因为你蠢。”黎薇轻声细语,像在说情话,“你不是一般的蠢。” 她感嘆,似乎有点儿怜悯。 “你怎么成全我?你连自己都成全不了,你以为我们是靠什么过上这种生活?靠爱?”她语气尖锐,“靠不断妥协,靠噁心自己!” 她淡淡一笑:“嫁给你是挺噁心的,但是值得。” 张子文脸色惨澹,黎薇嘆一口气,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对张子文有时很矛盾,既希望他成长起来,又不想他变得和别人一样。 黎薇的家里上头还有两个姐姐,她们嫁的都是差不多的男人,她们看起来都过得很顺心,黎薇的父亲很看得开,他已经承诺将来要把家业给女婿继承,但是给哪位女婿,他又没有明说。 黎父挑中张子文,黎薇顺从他的意思,只想要她该得的那一份。 至于其他的,她也不指望张子文能帮她争帮她抢,只要他别拖她后腿就算好了。 黎薇又做出一副笑脸,她靠近张子文,刚想说点什么,张子文就开口了。 他说:“这婚不结了。” 黎薇一愣:“你说什么?” 张子文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不结婚了。” 黎薇微微一笑:“子文,你在说气话。” 张子文没理她,起身朝门口走去,背影颓废,像被人殴打了一顿。 黎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再这样,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张子文回头,轻声道:“你威胁我?” 黎薇笑道:“不,我是在劝你。” 张子文看着她,像是想把她看清。 黎薇端着笑和他对视,她坦坦荡荡,并不觉得哪里对不起他。 她一点儿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张子文确定即使有朝一日他成了她的丈夫,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前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样的婚姻,现在发现,他不行。 他和黎薇不一样。 张子文转身离开。 黎薇嘆口气,她突然有点儿心烦,张子文的眼神萦绕在她脑子里,她产生怀疑,也许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这桩婚事。 第一天上班李妙起了个大早,她在学校附近租了两居室里的一间房,另外一间房住了两个男生,厕所厨房都是公用的,客厅里靠墙放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个木质的四方桌子,李妙一进房间都锁门,外头一点儿动静她都要屏息。 李妙被安排先从助教做起,跟在有经验的老师身边学习,他们在上头讲课时她就在下面听,顺便帮他们照顾班级。 培训班和正规学校差别很远,活儿很多又琐碎,李妙一天没怎么闲下来,可下班路上一想,好像又没干什么事儿。 她累得很,几乎没时间想起张子文。 段存意看见李妙低头盯着手机站在楼下,一向转到左边走两步,一向转到右边走两步,像在探雷。 他走过去果不其然吓了她一跳。 这次她不像上回那么警惕了,却很慌张,叫他“段总。” 段存意笑道:“走路也要看手机?” 李妙没说话。 她其实是在找路,早上一路坐的来得,根本没记路。 晚上下班她想坐公交回去,开着手机地图找公交站。 段存意问:“你住哪儿?” 李妙一犹豫,说了个模糊的地址。 段存意看着她:“你住那里?” 他心里暗自诧异,不信张子文会让身边的女人住那种地方。 李妙点点头:“那儿比较近,上班方便。” 段存意问故意道:“子文放心你住那儿吗?” 李妙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也没否认也没承认。 段存意提出要送她一程。 他太自然又太亲切,还是老闆,李妙没法儿拒绝。 路上段存意带她认路,又告诉她可以坐哪路公交上班,李妙忙着记,又好奇他怎么知道这些。 段存意道:“我刚来c市时几乎把所有的公交都坐遍了。”他感嘆,“那个时候路上好像还没这么堵。” 李妙坐在一边笑了下,不接话。 她和张子文身边的惯常出现的女人不一样,段存意有点儿好奇,张子文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还有李妙,她又是为什么留在张子文身边呢。 段存意将李妙送到地方,她跟他道谢下车,走进黑暗的楼道里。 他想起刚才提及张子文时李妙的神情,若有所思。 他想起张子文那天来找他时那股怒火,里面是不是也有李妙添的一把柴。 黎薇这回没有约段存意去咖啡馆,她吸取教训,选了家私人会所,更隐蔽。 起码现在,她还需要遮掩一二。 黎薇察觉前段时间她有些过火,张子文毕竟是个男人,再蠢也知道好面子,她可以故意不把他当回事,但也要有个度,让他难耐又不至于彻底死心。 段存意一进来就笑了,说:“更像偷情了。” 黎薇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到座位上坐下:“别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是为了我们俩。” 段存意神情无奈,换了个话题,问她:“张子文上回对你说什么了?” 第26页 黎薇:“他说,不想跟我结婚了。” 段存意没想到张子文有这种骨气。 黎薇笑道:“他还说,要成全你。” 段存意冷笑一声,他不需要任何人成全。 黎薇看他神色,心里颇为自得。 这才是她需要的男人,有野心有能力,还有与之匹配的傲气,令这样的男人着迷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段存意道:“他愿意解除婚约正好,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他握着黎薇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黎薇暗暗嘆气,可惜还是不够聪明。 她道:“你觉得张子文敢跟他老子说这件事吗?” 段存意微微一笑,道:“男人一般很难忍受这种侮辱。” 黎薇嗤笑:“就算他敢说,他老子也不会同意,张家现在根本轮不到他做主。” 段存意听出她的意思,放开她的手,语气冷下来:“你还要和他结婚?” 黎薇道:“存意····” 段存意看着非常失望,他是真的想和她结婚。 黎薇心软了一瞬,她主动靠上他僵硬的肩膀,道:“存意,我也想和你结婚,可我和张子文一样,身不由己,我的婚姻不仅仅是一桩婚姻,你应该明白。” 段存意:“那我们就要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 黎薇抬起头,看着他道:“当然不会,等我得到想要的,自然会离开张子文。”她吻了一下他的脸,“到时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你愿意等我吗?” 段存意看着她,在这极其温存的时刻却感觉到一股悲凉。 他不该再相信黎薇的承诺,她不值得相信。 “我等你。”段存意将她揽入怀中。 但他需要一个结局,哪怕不是个好结局。 第16章 可怜 张子文跌跌撞撞地进了屋,打开灯,包还躺在地上,他一脚踢开,朝卧室走去,窗帘被风吹得飘来荡去,他过去拉上,又把卧室的灯打开。 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张子文在屋里转了一遍。 衣柜里少了几件衣裳,除此之外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李妙在这儿住了个把月,时间不短,张子文觉得奇怪,她怎么能丁点儿痕迹都不留,走得干脆利落。 张子文笑起来,他想坐到床上没撑住一下滑到地上,刚想爬起来可一动就要吐,他呕了几声,胃里翻腾着一股闷燥。 一醉解千愁都是假的,他是越喝越清醒。 他第一次审视起自己的生活。 没有任何异常,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怪李妙。 都怪李妙。 她克他,遇见她之后他就开始不顺,开始胡思乱想,想一些无聊的事儿。 要是以前,黎薇和段存意这事儿,他就算知道了也当不知道。 他不喜欢黎薇,他本来就没有对他们的婚姻抱有什么期望。 黎薇再好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件漂亮衣裳,可再漂亮谁一辈子只穿一件衣裳。 他不会说那种蠢话,不和她结婚,他的确是要倒霉。 他禁不住要可怜自己。 他还可怜黎薇,连段存意他都一起可怜。 盲人原本不知道什么是暗,一朝见了点朦胧的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先知道害怕了。 张子文爬到床上,视野里所有东西都跟在水里飘着似的,一层一层的晃起来。 他满意了,醉意来得迟总比不来好。 有人要清醒,有人就要混沌,不是人人都想把什么都看清,那是自寻烦恼。 张子文闭上眼,脸上带着点笑,睡得安稳香甜。 c市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夏天,阳光热烈,风里有股树木的烘发的青气。 李妙从公交上一下来就赶紧打开伞,她还是长袖长裤,走两步就开始出汗,衣服黏哒哒的贴在后背上,她想念四季分明的地方,天天关注着家乡的天气,想像着此时被雨打湿的老街,和树叶飘落的萧索景象。 周香林上次打电话来说,已经穿上了外套,羡慕她现在还能穿夏装,又问她和张子文怎么样。 李妙还是说好,说起张子文时尽量平常,她装得很像,周香林听了高兴,觉得女儿终于开窍了。 李妙没有反驳,她是开了窍,起码知道,真心不是人人都想要。 张子文要什么呢? 李妙想不出来,他什么都有,又什么都要。 她恨不起来他。 李妙到办公室时接到一个通知,今晚要聚餐。 她还没转正,不敢不合群,上了快一个月的班,或多或少了解了些人际关系的重要。 同事们都挺客气,问李妙有没有什么忌口,想去哪儿吃。 李妙不习惯发表意见,就说都好,没什么不吃的。 大家一合计定了吃火锅。 本地牛肉非常出名,放清汤里略略一烫,待到嫩肉微微捲起,此时沾一点酱油,放进嘴里,能吃出一股鲜甜味儿。 下班后到了地方,李妙一看,有点儿不想进去,这地方张子文带她来过。 她已经想不起这儿到底好不好吃,却还能记得张子文当时说的话。 真是可怕。 前头的同事回头看她一眼,李妙还在门口踌躇。 第27页 谈次恋爱,多了很多禁忌,说起来显得可悲。 要证明一切都已经过去,就该把旧路重走一遍,李妙硬着头皮进去了。 落座后李妙松口气,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她怕的是人,并不是景。 同事们热热闹闹地点菜,李妙坐在一边儿倒很自在。 店里飘着一股撩动胃口的香气,由火锅里翻滚的食材和碟碟碗碗的酱料融合而来,引得人口水泛滥,点菜都点不及。 李妙也忍不住去看点菜的主力,盼着他们快点做决定。 段存意来时大家都没注意,他走到近前,问了一声“点好了吗?”大家这才看见他,立刻喊段总,还有要站起来让位置的,个个都不自在起来。 员工聚餐老闆只要出钱就好,来了反而惹人嫌。 段存意也许是新近做老闆的,对此不太了解。 但气氛不对他还是能感受到,他及时找补,说吃完饭带他们去唱歌。 这么大方又知趣的老闆,有一二缺点也可以忍受,众人想开,席上又热闹起来。 李妙却更拘束,她看见段存意不免就想起张子文。 而且她本来就打算吃个饭就走,现在听说还要去唱歌,简直要丧气,饭也吃不进了,满脑子想着待会儿要用个什么理由好不去。 一顿火锅吃了快两小时,李妙偷偷看一眼手机,已经近十点,明天还要上班,她等着谁提醒一句,这气氛松弛热烈得令人错觉得像周末前一晚。 段存意结帐回来:“走吧,都知道地方吧?” 李妙犹犹豫豫,想说不去又找不到时机,大家兴高采烈往门口走去,她落在后面慢慢蹭。 她打定主意,等人都走完,她就以找不到地方为由不去。 同事们大都有车,偶有几个没车的,和那个关系不错就去坐哪个的车,大家都自行分配,李妙刚来,和谁都一般,没人记得捎她一程。 李妙这招本来要见效的。 段存意开着车不知从哪儿绕出来,停在她前面。 “上来吧,他们都走了。” 李妙急忙道:“段总,我家住得远,待会儿回来太晚了···” 段存意道:“没事儿,待会儿我送你。”他实在是位好老闆。 李妙胆气用完,她毕竟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不能不给他面子。 她拉开车门,坐到后排。 段存意开口就是张子文:“子文最近忙吗?” 李妙说不知道,她有点儿奇怪,段存意自称是张子文的朋友,怎么连他们已经分开这件事都不知道。 或者是张子文没跟他说? 他为什么不说?是不想说还是不值得一说? 李妙制止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到了。”段存意停下车,回头看李妙,发现她直愣愣地看着外头。 他笑道:“你应该来过吧,子文好像带你来过对不对?” 李妙脸色苍白:“你怎么知道?” 段存意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里。” 李妙有一丝狼狈,当时她并不太清醒,一力向张子文证明她的与众不同,对其他的一概没在意,现在想想她当时那副样子落在别人眼里,一定和疯子无异。 可她又想,或许段存意已经见惯张子文身边出现几个像她这样的女人,他看她一定又痴又傻,觉得好笑吧。 这下连段存意刚刚提及张子文的用心都变得险恶起来。 李妙这下是真的待不下去。 段存意下了车朝门口走去,李妙一咬牙:“段总!” 段存意回头。 李妙:“我···我突然不舒服···” 段存意关切道:“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不舒服?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李妙连忙拒绝,她在撒谎上面没天分,段存意弄得她又慌又愧:“没事儿···您进去吧,我回家休息就行。” 段存意看她脸色通红询问道:“你是不是发烧?” 李妙只想他赶快走。 段存意却坚持要送她。 两人正相持不下,旁边忽然传来个声音。 “真巧啊。” 李妙回头,看见张子文,还有一个贴在他身上的女人。 张子文噙着笑看着他们。 李妙看他一眼立即别过脸,她不敢将他看得太仔细,她害怕看清他和原来一样的神情,他一点都没有变,她离开后,他更顺心如意。 段存意看见他一点儿都不惊讶:“子文,好巧。” 张子文:“今天没去看黎薇?”他意有所指,看一眼李妙。 李妙却不看他。 她人好像瘦了一些,精神也还好,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她拿侧脸对着他。 她什么时候认识了段存意? 张子文甩脱手臂上巴着的女人,朝他们走过来好像还要说点什么。 段存意没什么反应,李妙却往后退了一步,当他是洪水猛兽。 张子文停下脚步,他看了二人片刻,笑起来,转个头径直进去了。 “子文!等等我啊!”刚刚被他晾在原地的女人赶紧追上去,穿这么细的高跟都能跑起来。 第28页 段存意问李妙:“你们吵架了?” 李妙摇摇头:“没,我们分手了。”她笑起来,“分手这个词太正式了,其实就是他觉得没意思了。” 段存意没想到李妙会在这么说。 李妙问他:“你跟他是朋友,你觉得他和我算谈过恋爱吗?” 她眼里有黯淡的希望,已彻底失去了信心,要他这个陌生人来定生死。 段存意却不肯给她个痛快。 他说:“我对他其实不太了解。”他一顿,“你为什么不去问他。” 为什么不去问他? 这是男人才会说的话。 女人清楚,一段感情结束后,所有于之相关的问题,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爱没爱过我,他对我是不是真心的。 在这些问题诞生的一刻,她们就知道了答案。 她问自己,问任何人都可以,只要不是那个人亲口说出来,她就能一直问下去,这只是一个仪式,问一次就好像撒一把土到这段关系上,直至彻底将它掩埋,她的哀悼才算结束。 李妙离开,段存意走进大门,转过一个弯,就看见张子文站在拐角处,像是特地在等他。 段存意停下脚步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第17章 警告 张子文倚着墙,笑容讽刺,道:“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怜香惜玉呢?”” 段存意:“我们了解太少” 张子文脸色难看,终究忍不住:“我警告你!别去招惹她!” 段存意:“她?你说李妙?” 张子文冷冷地盯着他。 段存意哭笑不得,怎么张子文把他说得像个採花大盗,他又没有任何怪癖,专挑张子文的女人下手。 段存意道:“你想多了,李妙在我那儿上班而已。” 张子文没说话,显然对他有极大偏见。 段存意半真半假道:“李妙心里只有你,她看不上我。” 张子文神情厌恶,瞪他一眼,直接走了。 城市的夜晚几乎和白天没有分别,不过比白天更多一分旖旎,霓虹灯将夜空比下去,人群比星星更密集,深陷其间的人不需要做决定,只需跟着人群走,他们总会走到一个带给自己快乐的地方。 李妙慢慢走着,她不认得路也懒得查,就顺着街边儿走,跟着人潮朝最明亮最热闹的地方涌去。 她无暇去思考正确的方向,脑子里此刻都是刚刚匆匆一瞥之下的张子文。 她刻意只看了他一眼,现在又后悔,为什么只看了他一眼。 张子文并不会因为她多看一眼少看一眼就在她心里消失或再次下沉,他现在还深深地嵌在最底层的罅隙中,平时融进黑暗里,在她想起时又异常清晰。 他是那种需要时间和运气才能抛下的经历。 李妙不愿将他称为伤口,那样不过连她自己一起否定了。 张子文是一段经历,淋漓尽致,并且再难重遇的经历。 她抬头看着夜空,这里的星星黯然失色,因为有太多耀眼的东西近在眼前。 张子文看着李妙忽然停下,站在裹挟流动的人群里,化作一棵树,朝着天空生长,她嚮往的和他们不一样。 她终有一天会将他完全抛下。 那边李妙好似终于回过神,她掏出手机开始寻找正确方向,打算回家。 原来她完全走反了,李妙转过身,跟着导航朝另一个反向的走去。 她在人群里逆行,小心避让,专心看路,生怕踩了别人的脚,也避免碰到别人的裸露在外的臂膀。 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好像有人在奔跑。 李妙回头看一眼,只看到远处被冲散又合拢的人群。 一尾游鱼逆着水流向目的地奋力靠近。 李妙已经走上天桥,底下是川流不息的马路。 她加快脚步,没能真正的踩上地面总是令她感到不安。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吹到她面上,她脚步一顿,贪恋这温柔又清凉的夜风一秒。 一个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肩。 李妙回过头,看见了气喘吁吁的张子文,他额发散乱,脸上有细密的汗,眼里的光像夏夜的月光,是动人的蒙昧。 张子文抓着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却迟迟不开口。 李妙轻轻挣开他的手。 张子文脸色微微一变,他也开始清醒。 李妙看着他的脸色慢慢冷淡下去,他重又以那种不耐和烦躁的神情面对她。 夜风一停又是满身的热意。 张子文终于开口:“你别和段存意走得太近。” 他好像极不愿和她说话,可又强迫自己说,语气僵硬,不知在生谁的气。 李妙露出个笑来:“我和他说了,我们分开了,你可以放心。” 张子文不知道她怎么理解的,更加不耐:“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妙轻声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张子文道:“我怕你被他骗!” 李妙道:“他跟你不一样。”她垂下眼,“他不会骗人。” 张子文被气得口不择言:“他不会骗人?!错了!他不是不会,他是不屑骗你!你以为段存意真对你有兴趣?他就是想气我而已!” 第29页 这话莫名其妙。 李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儿任他侮辱,她嘲讽道:“骗就骗了,反正我不是第一次被人骗。” 她强装冷漠,不想在张子文面前示弱。 张子文一下子没了底气,气焰全无,看她一眼又转过头看着底下的马路。 李妙趁机放肆地盯着他的脸,她为自己感到可悲,可却捨不得收回视线。 她看得入迷,根本不在乎他是否察觉。 但在张子文回头的瞬间,李妙命令自己离开,一点都要不留恋。 她要留给他一个背影,自认已经算是一点报复和狠心。 张子文没有追上来。 他站在天桥上,看着她走到街上,一下被人群淹没,迅速失去踪迹。 张子文笑起来,李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丢到人堆里找不到。 这么普通一个女人,他干嘛跑到这儿来说这么一番废话? 张子文将此刻的愤怒归结于一片好心被辜负,不去深想,并且下定决心再不做吕洞宾。 李妙和他没关系了。 张子文从天桥的另一头下去汇入人群,李妙此时和他相隔一条马路,她朝前走,他朝后去,他们迟早将渐行渐远,再无交汇。 黎薇已有快两个星期没见到张子文,也没接到他只言片语,她颇有耐心,知道他们迟早要见面。 张母打来电话,问黎薇最近忙不忙,不忙就来家里一切吃顿饭。 黎薇打电话给张子文邀他同去:“你也该多关心一下叔叔阿姨。” 张子文很冷淡:“你爱去就去。” 黎薇惊奇:“是你父母还是我父母。” 张子文直接挂了电话。 黎薇无所谓,她只身前去,一句话不提张子文。 张母也一句话不问,只频频看张父脸色。 张父只问黎薇工作,关心她父亲身体怎么样,黎薇一一作答,然后自自然然替张子文请假。 “他最近工作忙。” 张母赶紧道:“是啊是啊,上次看子文都瘦了。”她说给张父听得,因为知道他一向对儿子严厉又挑剔,总是要在他面前替儿子斡旋。 张父不发一言,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信还是不信。 黎薇淡淡一笑,大方又温婉。 她心里清楚张子文还在生气,可她实在不想再跟他耗下去,更没心思去哄他,唯有藉助张父的手去整治他,逼他就范听话,她万望他赶快清醒,不要再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疯话,她等不及赶快开始这段婚姻,早点开始,早点结束,黎薇纳闷,怎么张子文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没人想跟他白头到老,大家赶快上场,演完谢幕,多好。 段存意近段时间也鲜少见到黎薇,他知道她在为婚事焦心,他不想去问,只装作不知道。 他用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自动自发的在公司加班。 他嘲笑自己,果然是个穷人命,别人心烦想到去泡吧喝酒抱女人,他就只想得到上班。 他加到头昏眼花从办公室出来,居然发现还有人在。 李妙终于熬过实习期,开始正式带班,她对自己的英语水平有点儿底细,一个人在办公室备课试讲,最近总是最后一个走。 段存意站在外面敲了敲门,轻轻两声响,吓了李妙一跳,回头看他的眼神实是惊恐。 段存意没想到这深夜里自己有这么吓人,颇为歉意道:“你还不下班?” 李妙站起来:“正准备走····” 段存意:“那走吧。” 李妙答应一声,背起包,犹豫要不要替老闆关灯关门表现一下,段存意眼神一瞟,她又立即放弃了这个想法,率先走了出去。 李妙站在公司门口,又疑惑要不要等老闆一起坐电梯下去。 段存意片刻就出来了,看见她还在好像有点儿意外,李妙立时后悔,原来她可以先走的。 段存意去按电梯,李妙站在一边。 她又想起张子文,还有他那天奇奇怪怪的一番话。 段存意骗她? 张子文到底从哪儿看出来段存意要骗她? 李妙看着段存意,连他撒谎的样子都想不出来。 张子文和他太不一样了。 他长了一张漂亮会哄人的脸,一笑就让人着迷,冷下来就能轻易让别人伤心,他会说很多甜蜜的谎言,虽然明知假的,但能令人心甘情愿地受骗。 段存意看着李妙也想起张子文。 他有出色直觉,李妙和张子文的关系和他原来见过的那些女人不一样。 张子文上回对他说得那些话也增添了他的信心。 段存意从心底不愿意让黎薇嫁给张子文,他知道这是非理智的想法,可黎薇对这桩婚姻的期待还是令他不安。 他想去破坏,这念头时不时冒出来,看爱人嫁作他人,没有男人能忍受。 也许李妙能帮他一把。 电梯门开了,李妙走出来时松了一口气,她刚要道别,段存意突然开口道:“张子文上次警告我,不要骗你。”他带着点促狭的笑意,好像知道点儿什么一样。 李妙没想到张子文也在段存意面前说了这种话。 他一点儿都没顾忌到她。 李妙愤怒又尴尬:“他有毛病!” 第30页 段存意道:“他对你很关心。” 李妙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 段存意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李妙摇头:“没有误会。”只有一场游戏。 段存意没再开口,李妙明显不想多谈,张子文不知做了什么让她这么防备,她说起他是格外冷静,已经在尽力淡化他。 段存意心里鄙薄李妙,却又忍不住好奇。 张子文身边的女人在段存意看来不是蠢,就是贪。李妙要不是个万里挑一的傻子,要不就是个满街都是的骗子。 他冷冷看着李妙,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判断。 张子文对她真的特别吗? 她哪里不一样? 第18章 失望 张母在黎薇走后给张子文打了个电话,问他为什么不陪黎薇回来。 张子文道:“她又不是不认识路。” 张母道:“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的!你和微微吵架了?” 张子文冷笑:“我和她有什么好吵的。” 张母不放心,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子:“薇薇那么好,你得好好珍惜,别再在外面瞎玩了,你不会还和上次那个女的····” “好了好了,别说了。“张子文突然不耐,”我跟黎薇好得很,行了吧,下次我肯定陪她一起回来。” 张母又提醒他近段时间张父心情不好,让他不要去触他霉头。 张母哄他:“你最近乖一点,好好上班。” 张子文不当回事儿:“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不过张子文第二天还是乖乖去了公司,今天高层开例会,张父会出席,他不敢不来。 张子文在公司露面的时候少,去一回还挺招待见,他不管事儿,但也不惹事儿,还算个省心的二世祖。和张子文聊天都不说正事儿,他不乐意听,就说最近哪好玩儿哪儿好吃,哪儿有新鲜热闹看就行。 张父进来时,张子文听得正欢,张父后跟着个年轻后生,比张子文还小一点的样子。 张子文看着这男人总觉得有点儿眼熟。 张父坐下,瞥了一眼张子文,张子文赶紧摆出幅认真聆听的样子。 张父道:“开始吧。” 这种会对张子文来说就是催眠,他听着听着就两眼发直,又怕张父看见,痛苦得很。 他还就坐在张父旁边,只有靠掐自己大腿才能保持清醒。 今天这会开完估计他大腿要发青。 几个部门领导总算汇报完,张子文轻轻嘶气,揉着腿,刚要松懈,张父忽然咳了一声。 他立刻又正襟危坐。 张父说:“今天还有件事要说。”他一指身后的年轻人,“以后酒店那边的事就交给温子期来做。” 众人立即看向张子文,酒店那一块一直是张家的重头,张子文作为默认的继承人一直在那里挂着职,虽然是虚职但总也说明些张父的态度,现在这个空降的温子期是什么人?一来就要分张子文的活儿? “子期你刚来,不懂的多去问问,那边几位都是经验丰富的。”张父难得和颜悦色,明显对温子期不一般。 子期?张子文这才注意到,张父也让这个年轻男人坐在他旁边,正好和自己遥遥相对。 对面的温子期对他微微点头。 张子文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男人感觉眼熟。 他和张父很像,不仅仅是神情。 会议结束后张子文第一次主动去了张父的办公室。 温子期令他充满疑惑和不安,逼得他不得不来找张父问个清楚。 张父好像料到他会来。 他说:“子期是来帮忙的,你要是干得好,他就可以走了。” 张子文却在纠结别的,他想知道温子期是谁。 张父态度冷淡,只说这不关他的事。 张子文壮着胆子问他:“是哪个亲戚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他不敢看张父的脸色。 张父盯着他,怀疑这个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这么愚蠢,实在不像是他的种。 张子文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令人不断失望的过程,他从来没有达到张父的要求,张父越是严厉,他越是颓唐,在张父看来,这个儿子软弱,没有大志,没有野心,他太满足于现在的一切,这不是张父期望中的继承人。 张子文感受到张父的目光,他畏惧这种目光。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令张父满意,可他也不知道要怎样令张父满意,在张父面前好像他做什么都不够。 张父这时忽然开口:“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 张子文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令张父憎恶的天真。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一出生就拥有这些的?”张父声音有股隐藏不住地得意和狠厉,“不去争不去抢,只等着站在树下摘果子,这样的人最后的下场就是饿死。” 张子文打了个哆嗦。 张父道:“我不会让我的儿子做个只会摘果子的人,这样的人也不配做我儿子。” 张子文看着张父地脸,也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他的儿子。 父亲怎么会用这么冷漠和轻视的语气来谈论儿子? 第31页 张子文喃喃道:“爸····” 张父翻开面前的文件冷声道:“出去。” 他已经下定某种决心。 张子文恍恍惚惚地被赶出去。 温子期正站在门外,和张子文相反,他显得深沉,又充满魄力。 他是张父期待的儿子吗? 温子期的出现引起了不少猜测和注意,张父有意无意地让他取代了张子文的位置,在几次对外露面的时候,让他站在了身边。 段存意不是第一个捕捉到这些信号的人。 他立刻去询问黎薇到底是什么情况。 “张子文怎么了?那个温子期是什么人?”他显得有些急切,这令黎薇有点儿失望。 段存意渐渐变得像个普通男人一样。 她懒懒答道:“怎么回事儿,就是这么回事儿呗。”她料到张父会收拾张子文,但没料到他会下这么狠手。 “张子文现在肯定傻了。”她嘲笑。 段存意对此不关心,他只想知道黎薇和张子文的婚事是否会因为这件事发生一些他喜闻乐见的变故。 黎薇对此也不肯定。 她说:“张父确实没有再和我爸提起结婚的事儿。”她一顿,“但是他也没有说取消婚约。” 段存意道:“也许他等着你去说。” 黎薇摇头:“不会,那对张父来说无异于羞辱,他怎么可能给我这么个机会。” 段存意沉默不语。 黎薇看出他的失望,她并不生气,她知道段存意对自己的感情。 她随口安慰他:“但这事说不准,如果温子期真的能干,估计我爸很快就会改变主意。” 张子文不再是张家唯一的继承人时,他的价值就消失了。 黎薇肯定那时候他们的婚事就会作废。 但即使作废,她也不会嫁给段存意。 她温柔地抚着段存意的脸,享受着他一片真心,看着希望渐渐从他眼里漫出来,心中一片爱怜。 好像也不过如此。 黎薇更怀念段存意为了她而挣扎的时候,那时候的他更令她着迷。 黎薇的话让段存意心情大好,他放弃了加班,有心思去享受一二。 他并非有意去寻张子文,但他有意选择了张子文常去的地方,然后不出意料的偶遇了他。 段存意不是那种喜欢落井下石的人,但他现在想找人分享一下心中喜悦,张子文是他第一个想到的人。 他俩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知己。 张子文身边还是很热闹,段存意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参与这种热闹,刚进去时还有点不适应。 有相识的人见到他过来寒暄,问最近怎么没见到他,在忙些什么。 段存意笑着敷衍两句,这人忽然就像得到暗示似的,快速地瞟了一眼张子文,然后凑过来兴奋地和他分享“秘密。” “张子文要倒霉了!” 段存意看着他,表现惊讶。 那人更加开心:“张子文他爸又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比他强多了!”他语气鄙夷,好像自己也比张子文强很多一样。 段存意道:“是吗?我还第一次听说。” 那人道:“八九不离十了,我也是听我爸说的,他叫我去和那个姓温地多接触接触。”他说到这嘿嘿一笑,“还姓温!谁不知道啊!” 张子文一开始是真不知道。 他即使在张父说了那番话之后还是更愿意相信,温子期只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亲戚。 他第一时间回家去问张母,迎接他的是张母的眼泪和埋怨。 张母道:“都叫你听话听话!你要是听话你爸就不会把他带回来了!” 她向来是个慈母,很少如此发脾气。 张母眼神怨愤,数落张子文这些年来多么多么让她操心,她为他付出多少,结果现在落得这么个下场。 她哭道:“你怎么能这么让妈妈失望!” 张子文木然地任她扑倒在怀里痛哭,终于开口问道:“还要我怎么听话?” 张母抬头看着他。 张子文笑起来:“我和你们喜欢的人结婚,我读你们选好的大学,我从小到大都在听话,你们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可你们总是不满意,你们要的不是儿子,是一条狗。”他皱起眉,脸上却还在笑,“你为什么不去怪爸爸?他背叛了你,他才是犯错的人。” 张子文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妈,你和爸是真的爱我吗?是把我当做你们的儿子,当做一个人来爱吗?” 张母张着嘴看着他,好像被他吓到了一样。 张子文看着张母的表情慢慢笑得停不下来。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总是不信。 他边笑边说:“看,我们谁也别对谁失望。” 第19章 夜路 段存意终于从那人的喋喋不休中脱身,他走到张子文身边坐下,张子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好像长久没见阳光,又被水泡的褪色一样,脸色灰暗,死气沉沉,除了往嘴里倒酒,其他的事儿都不会干。 段存意看着张子文这幅样子,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快意。 第32页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张子文时情景,他那时候对张子文的讨厌更多是来自黎薇,而不是张子文本人,张子文在他看来只是一个幸运的傻瓜,什么都有,又对拥有的一切不珍惜,所以令人不舒服。 段存意截过张子文手上的酒,张子文转过头,这才看到他。 “是你····你也是来看笑话的吧····”张子文往沙发上一倒,半低着头道,“笑吧,笑完把酒给我。” 段存意把酒往桌上一放:“你可怜到我都不忍心笑了。” 张子文没什么反应。 段存意嘆道:“你这样的人配不上黎薇。” 张子文道:“黎薇,对,我配不上她,你现在可以去娶她了。” 他毫不在乎。 段存意心念一动:“真不知道李妙爱上你什么。” 张子文偏过头,好像李妙的名字冒犯了他。 段存意接着道:“她是个傻子,你也是。” 他说完就离开,张子文慢腾腾地坐起来,拿过桌上的酒全部倒进嘴里,冰凉的液体流进他的身体,才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热的。 李妙的生活步入正轨,她慢慢适应了这座城市的天气,也很少再想起到这座城市的原因。 她的生活规律,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很少出去玩,和同事之间关系不远不近,她没有抱着交朋友的心情,所以在别人眼里也淡得像一道影子。 李妙会隔一段时间就给周香林打电话,问问家里情况。 李开源已经判下来,一辈子生活在小县城的人都被他的贪心吓到,对他受到的惩罚都没什么可惜,还嫌不够报应。 周香林告诉李妙,短时间内她最好还是不要回来。 “再等等,等你爸这阵儿过去。” 李妙担心周香林在家的日子会不好过。 周香林让她别担心:“我手头上还有点钱,再加上工资····” 李妙:“工资?你上班了?” 周香林一时说漏了嘴,干脆承认:“我在超市找了个收银的事儿干,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 李妙不知道,李开源被抓后所有资产都被清算,贪污得来的赃款都要退还,母女俩住得那套房子也被收走了,那是别人送给李开源的贿赂。 周香林已经搬到了周家老宅住。 李妙知道周香林的性格,她最不爱在别人面前叫苦,什么事儿都自己扛。 她几乎没正经上过什么班,李妙记忆里,周香林总是穿着双高跟鞋,身上香香的,她去学校接李妙的时候,显得和其他妈妈都不一样,这一度让李妙很尴尬。 李妙想不出来,周香林穿着超市工作服的样子。 周香林像往常一样,问她最近怎么样,和张子文相处得好不好。 李妙一一作答,母女俩都是报喜不报忧。 周香林要挂电话时,李妙突然说:“以后我每个月给你打钱。” 周香林不肯:“你在外面花钱的地方多,女孩子要多保养自己,买买衣服和化妆品。” 李妙骗她:“我每个月工资都花不出去,张子文还给钱我用,够得很。” 培训学校的工资和家里学校比当然算高,但在c市也只是一般,李妙一个人吃住,每个月也是一笔不少的花销。 周香林被她说服,李妙松口气,挂了电话立即在手机上给周香林转了一笔钱。 数额是她工资的一大半。 以前李妙从来没为钱操过心,现在她陡然有了压力,终于意识到钱是个好东西。 这边老师的工资和带班的数量挂钩,李妙现在只带了两个初等班,她去和负责人说想申请再带一个中级班,负责人说可以,但要考试,看她的水平能否胜任中级班的教学要求。 李妙又开始加班,她的住处没有电脑,只能用办公室的。 她拿出当年高考的劲头,背词彙,看中级班的课件和别的老师的教学视频。 幸好这段时间段存意不在,她不必再担心跟老闆一起下班,她把资料列印出来,准备带回家看,然后关灯锁门,坐电梯下楼。 这栋大楼在一个居民区里,从大楼出来,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到街上。 居民区这个点儿路上人很少,也没路灯,两边儿是花坛,夜里黑乎乎的,时不时冒出点响,李妙每次走都有点儿害怕。 她抱紧怀里的资料,目视前方。 路边突然传来一点儿动静,李妙吓得叫都不敢叫,转头去看,模模糊糊只看见一个黑影坐在花坛边儿。 她心咚咚乱跳,想起好多恐怖电影桥段,那个黑影忽然站起来,朝她走过来了。 李妙腿发软,想跑跑不动。 黑影说话了,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李妙···” 李妙一顿,这声音很熟悉,黑影慢慢走到她面前。 街面上的光远远地照过来,映得张子文身上半明半暗,不远处的的人声车声好像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他们好像身处在黑暗中,渐渐看清彼此的脸。 张子文看上去不太清醒,李妙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摇摇摆摆地又向她走了两步,然后摔在了地上,就倒在她脚边儿。 第33页 李妙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伸了一半硬生生停住,她往后退了一步。 张子文根本懒得再爬起来,他就坐在地上,也不觉得狼狈,一只手撑着地,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他心血来潮似的问她:“你以前····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李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子文立刻自问自答:“肯定是假的吧!哈哈,我就知道是假的。” 既然认定是假的,为什么还来问,李妙想不明白。 张子文语气凶狠,“你们这些人一直都在骗我!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李妙嘆口气,说:“我爱过你。”她没必要欺骗自己。 张子文的愤怒一下不见,仰头望着她的眼神虔诚又卑微。 可惜李妙看不到。 李妙说:“我的确爱过你,但是当时你不相信。”她停顿了一下,“我现在已经不爱你了。” 她没有问张子文为什么跑来问这种问题,她不想再去对他好奇,就当他是发酒疯,无聊了,她已经为他的一时兴起付出了代价。 张子文坐下地上,看着李妙越走越远。 这也许就是他这辈子唯一得到的一点儿爱了。 他捨不得让这点儿爱就这么消失。 公司里的几个高管和温子期合作愉快,虽然无意选边站,可张子文一回来,好像他们就自动划到温子期那边了。 张子文对此好像不在意,开会时没人再敢跟他聊天,他独自坐着,沉默不语,众人这才发现,他不笑时还是有几分像张父的。 张子文其实比温子期更像张父。 张父像没看见张子文,他接连几个星期没来公司露面,要是往常早就要挨骂,现在张父却根本不关心。 因为他有了替代品,张子文冷冷地瞟了一眼温子期。 温子期察觉到他的目光,对他笑了笑。张子文也回了个笑容,然后看向张父。他希望看到得是这种情景吗?温子期和他相安无事,好像一对亲兄弟一样。 他想看的当然不是这个。 张父把温子期从暗处带到台前让他抢尽风头,并不是让张子文和他上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他想看到他们撕咬拼杀。 张父希望自己的儿子长成一匹狼。 过去张子文并非没有看出张父过分的严厉和冷酷,他愿意将此理解为因为他总是无法令张父满意而招致的怒火和失望,他自认理亏,没有恨过张父。 可现在张子文看清了,张父原来希望他去恨,比起得到一个软弱儿子的崇拜和尊敬,张父更愿意得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儿子的憎恨。 那就恨吧,张子文放弃顽抗,浑身轻松。 李妙再看见张子文出现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时有点儿惊讶,张子文也没有做什么,只是跟在她身后。 他这次没有喝酒,走得很稳,离她两三步远,好像她投在地上的一抹影子。 李妙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可他陪她走到亮处之后就离开了,直接调头朝和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好像就是来陪她走一段路而已。 他故意让她好奇,李妙庆幸自己识破了他的诡计,无论张子文出于何种原因做这件事,她都打定主意不去问。 张子文接连来了好几晚。 李妙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每次她十一二点下班时,一走上那条路,他都在。 他有时隐在花坛后的树木中,有时就站在路边,看着她走近,等她经过然后落下两三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像失去了方向。 李妙停下来,转身面对着他。 她站在亮处,看他还在黑暗的路上踽踽独行。 “你别来了,明天我就开始准时下班了。”李妙出于一种好心提醒张子文,她本来可以不说的,看他明晚来扑个空,她刚才想像了一下这个画面,发现自己并不会因此开心,她就放弃了。 张子文看着她问:“你几点下班。”他还要来? 李妙认定张子文是闲得发慌又找不到事儿做了。李妙忍耐道:“你真的不用来了。” 张子文异常执着:“你几点下班?”李妙终于忍不住了,颇为苦恼地问张子文到底想干什么。 张子文不说话,他站在那儿,李妙渐渐发现了一些不同,他疲惫不堪,神色郁结,失去了往日游刃有余的姿态。 李妙敏感地看出了张子文的变化,而张子文却更坚信,李妙还是和以前一样,她不会变,他也不会让她变。 李妙没有回答张子文的问题,直接走了。 张子文打电话去问段存意。 段存意听到他问“李妙几点下班”时都有点儿懵。 他约张子文出来谈谈。 张子文反应冷淡:“谈什么。” 段存意想了想:“你来,我就告诉你李妙几点下班。” 他说完都有点儿想笑,自己居然要用到这么个理由来见在张子文。 张子文出现时看起来比前段时间好了很多,段存意直挂感受就是,他没以前那么讨人厌了。 段存意对这种变化感觉复杂,他默默打量张子文,不知道他本人对这种变化有没有察觉。 张子文坐在对面,以往话题总是由他开启,现在他好像学会了等待。 第34页 段存意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他一下不能直奔主题,只好寒暄,问张子文最近怎么样。 张子文一笑:“还好。” 段存意发现他笑起来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他笑就是笑,现在变味儿了。 他心中感嘆,温子期看来真的挺能干,张父也是真狠得下心,磨鍊人的手段高超。 张子文眼神沉沉,像猜到他心中所想。 段存意一笑,说起李妙:“你怎么又想起她来?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张子文道:“你跟黎薇不也是分手了吗?”他语气平常,无心讽刺,“分手不代表什么。” 段存意听到他主动提起黎薇,有意打听他们的婚事进展,可看张子文现在的样子,他居然觉得难以问出口。 张子文忽然笑起来:“你是真喜欢黎薇啊。”听到黎薇脸色就变了, 段存意被他笑得有点恼火,总疑心他话里藏着恶意。 张子文却不在意,他道:“名花动人,我能理解。” 段存意问:“你什么意思?” 张子文摇头:“没什么意思,我祝你如愿,做个惜花人”他语气真挚,诚心祝福,全然不介意段存意觊觎的女人此刻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段存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想去问张子文,打算过后再去找黎薇。 张子文这番调侃让人不舒服,段存意也没心情再和他周旋,把他想知道的说了,就等着他走人。 可眼看张子文要走,段存意又忍不住要出气,故意道:“需要我帮你照顾照顾李妙吗?” 张子文变了脸色,他盯着段存意:“我记得我上次警告过你,别去招惹她。” 段存意:“好像是,我不太记得了。” 张子文道:“你最好记住。”他说完转身离开。 第20章 过敏 张子文身上有种段存意憎恨的熟悉, 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黎薇的父亲,黎父没有羞辱他, 但他当时就明白了,黎薇和他是多么不可能。 段存意想想觉得可笑,张子文过去一直和他的家庭以及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其实这些将他视为异类的, 还是成功的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只要一个机会, 这些痕迹就迅速的在他身上蔓延开来,让他面目全非。 “像一种过敏。”段存意这么对黎薇形容。黎薇被他说得大为好奇, 她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张子文, 按照以往惯例猜他在哪儿醉生梦死。黎薇道:“张子文有个好爹。”她赞赏张父的手段, 遗憾为什么张子文不能像他父亲多一点, 哪怕学到了张父一半的手腕, 她现在就轻松了。 段存意又说起张子文后头那些话, 他问黎薇,张子文是什么意思? 黎薇取笑他:“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张子文的话了?” 段存意牵起她的手道:“因为他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双眼灿灿地看着她,不言而喻。 黎薇心里为难, 脸上带着笑:“我现在在你身边难道还不够吗?” 段存意把她拉进怀里, 缠绵地令人心折:“不够。” 黎薇几乎想嘆口气, 她伏在段存意的肩头, 愈加索然无味。 段存意走后,黎薇给张子文打电话, 邀他出来见面。 段存意嘴里的张子文太新鲜了,黎薇等不及要去看看,她并不相信张子文会有多大变化,男人对同性总是诸多偏袒和同情,跟女人恰恰相反。 张子文道:“有什么事。”他态度冷淡,显然不愿意见她,黎薇胸有成竹,料定一定会来。 因为她有令他不得不来的理由,她说:“温子期找过我。” 温子期和黎薇想像中的不一样,既不尖锐也不深沉,反而很温和,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跟他身份相关的隐晦,他甚至比张子文看起来更像个继承人的样子,身上有她常见的那种良好教养下的从容,黎薇猜,或许是因为他比张子文更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温子期轻描淡写地对黎薇说,请她取消和张子文的婚约。 黎薇料到他来是为拉拢自己,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黎薇问他:“你凭什么这么求我?”她语气轻视,且毫不遮掩。 温子期道:“凭我比张子文更适合你。” 黎薇失笑:“你意思是,让我和你结婚?” 她开始怀疑张父是否真的已经放弃张子文?温子期居然敢到他面前来说这种话。 温子期道:“你要嫁得只是张家的继承人。”他比张子文聪明。 但黎薇并不想嫁给一个聪明心机的丈夫,何况他的出生。 “你这么有信心你会取代张子文。”她提醒他,“别忘了,他比你更名正言顺。” 温子期笑起来,黎薇得承认,他是个好看的男人,五官也许闭不上张子文,但他另有一份温柔的气质,很打动人,要不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们应该会聊得来。 温子期说什么都话都让人不觉得被冒犯:“要是只考虑名正言顺,我现在就不会出现这里。黎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也了解张子文,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黎薇笑道:“你那么肯定你就是正确的选择?要是那样你该姓张。” 第35页 温子期涵养极好:“姓张姓温都一样,我不介意,相信黎小姐也不是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人。” 黎薇忍不住为他感到可惜,可惜他不姓张。 温子期请她好好考虑他的建议,他会等她的答覆。 电话那头的张子文没有如黎薇想像的那样乱了阵脚,听说温子期来找过她,不过是一笑。 这声笑传到黎薇耳朵里居然令她的心猛烈的跳了一下。 张子文说:“原来还是温子期。”他对这个名字已经感觉厌烦。 对于温子期,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但说来奇怪,虽然张子文从别人那里听了很多关于温子期的事,但他们俩之间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交谈过,偶尔在公司遇见,也只是点个头笑一笑,就像普通同事一样。 上上下下都知道温子期在挖他的墙角,都想以张子文这种性格肯定会当众闹一场,可张子文却偏偏不闹,他现在按时来公司上班,参加大小会议,跟以前比简直转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有心和温子期争一争的,也是,不争才不正常,傻子都知道钱是好的。 这边温子期几乎明目张胆地在谋求取代张子文的位置,得到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但对于张子文本人却不关心,这样的行事作风很像是张父的真传。 张子文已经很久没有单纯和张父见过面,除了在公司,张父也不再像以前似的三天两头的召他回家,就像忘了还有一个儿子。 张子文也渐渐发现身边人态度的变化,原来他呼朋引伴,无往不利,现在却处处有点儿磕绊,那种轻慢很细微,但掩藏不住,他受到过优待,自然更敏感。 张子文没有去和张父对峙,他放任自己恨他之后就再也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张父越是威逼,他越是要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张父也许是在等着他低头,也许还有别的打算,但张子文给他做了这么多年儿子,也算看清了一点,即使他现在去抱着张父的大腿认错痛哭,张父只会更加憎恶他,绝不会心软。 他从来不对任何人心软。 黎薇听出张子文话里的不在意,忍不住道:“段存意还说你变了,我看你是一点儿长进没有。” 她语气颇为严厉,像对他抱了多大希望似的。 张子文好笑道:“我妈都不敢指望我有长进,你凭什么?” 黎薇被他这番话说得动气,冷冷道:“你再这样,我就真要考虑温子期的建议了。” 张子文:“你尽管考虑,认真考虑。”他挂了电话,一点儿不把她的威胁当回事。 黎薇被他气得发笑,连连摇头,她自找的,张子文怎么可能会变,他只是理所当然的放弃了,他终于找到了个理由,不用面临张父的重压,他早就对他们的婚姻没有兴趣了。 黎薇心底有一丝难堪和愤怒,她居然被张子文放弃了?她又忍不住好奇,他是从哪一步开始看清的,他连段存意的一半都不如,怎么现在却比段存意有趣多了。 李妙按时下班的第一天,走出大楼时天还没黑透,这个时间段人还很多,从大楼里涌出来,那条路上一改深夜的凄清,变得拥挤吵闹,李妙不着痕迹地朝张子文总是出现的位置望了一眼,他不在。 李妙走到街上,公交车剧烈地喘着气从她身边奔过,人群一下子激动起来,不少人开始跟在车后头跑,对吹到脸上的尾气感到幸运和安全。 李妙是不跑的那类人,她就算跟着跑也挤不上车,她对自己太了解,人家往前挤她就习惯往后退,对于要争要抢才能得到的都不热衷,也不抱希望,她会自动放弃。 她落在后头,看着公交车在前头缓缓停下,人群立刻就被打开的车门吸引,结成了一个形状松散但质量实密的球,恨不得一气儿滚进车厢里。 李妙站在外围,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心有戚戚。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往里走走,一辆车从后头开过来,停在公交站前,李妙看了一眼,觉得眼熟,再看一眼,认出了这是张子文的车,车牌号特别顺嘴好记。 他在那儿一停,然后这边李妙的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是串未备註的号码,李妙早就手机把通讯录里的张子文删了,可脑子里的没那么容易删,她顽强地记着他的号码,想装作不知情都不行。 李妙接起来,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表现得再气愤一点。 “餵”她冷冰冰,像在接骚扰电话一样。 张子文问:“你在哪儿?” 李妙又往后头躲了躲,看见车里张子文东张西望。 她答:“我在家。” 张子文不信,他肯定道:“你刚下班。” 这情形实在可笑,张子文纠缠或者冷落对李妙来说都是令她难受的事,她急不可耐地要摆脱。 李妙不得不撒谎:“我真的在家!我今天请假了!” 张子文说:“我打电话问段存意。” 李妙脱口而出:“你无赖!” 张子文沉默着。 公交车按起了喇叭,声音震得耳朵发麻,张子文的车还停在原地不动,司机破口大骂,喇叭声几乎要连成个曲子。 李妙匆匆从后头跑上来,拉开车门钻进去。 “快走!” 第36页 张子文第一次见她发火,怒气勃勃的样子别样的生动,他笑着看她一眼,发动了车子。 车上李妙压抑着怒气,双手环抱胸前,脸对着窗外。 张子文不在意,他还在笑,像有多么开心的事一样。 车停在李妙住处附近时,她终于开口,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张子文说:“不干什么,送你回家。” 李妙无奈至极:“你没义务送我回家,我们现在没关系了,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别人。” 她对他已经丧失信任,这是他自找的。 李妙说完推开门下车,张子文没有阻拦,李妙站在外头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隔着车玻璃,他脸色黯淡,眼神沉郁,牢牢地盯着她,李妙打个抖,像冬天一粒雪落在后颈上,她快步离开,居然不敢细想刚才张子文的神情。 第21章 谁欠谁 段存意看见温子期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接着朝这边走过来,他端着酒迎上去, 温子期停下来,含笑看着他。 张子文现在几乎从社交场上半退出,段存意不得不换一个人结交,他对温子期有莫名好感,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 事实证明, 温子期的确和他聊得来。 温子期说:“我听说过你,你和子文是朋友, 年纪轻轻,自己创业, 本市杰出青年。” 段存意笑道:“温总谬赞了。” 温子期问他:“子文最近怎么样?” 段存意将这句话视为一种考验:“我也很久没有见他了。”他表明了态度。 温子期听了淡淡一笑, 换了个话题。 某种程度上他比张子文更好打交道, 他和张子文不同, 不像当初张子文那样傻, 想着交什么真心朋友。段存意和他就是正正经经谈生意, 段存意最近正打算把培训学校开到其他城市,想得到温子期的投资,他直言不讳, 谈前景也讲利润, 温子期默默听着, 偶尔才开口问一两个问题。 段存意说完之后, 温子期问:“你为什么会找到我?你应该认识不少可以给你帮助的人。” 段存意半真半假道:“可能,因为我也不喜欢张子文吧。” 温子期问:“你们不是朋友吗?” 段存意笑起来:“张子文没有朋友, 我只是他的玩伴之一。” 温子期道:“那他不是很可怜。” 段存意淡淡道:“他得到了更多。” 段存意将温子期作为一个可选项结交起来,虽然目前情况不明朗,但段存意期对他满怀信心,张子文不是他的对手。 温子期爱好和张子文完全不同,尽管他们年纪差不多,他不泡吧不爱喝酒不爱抱女人,喜欢喝茶,谈事情也爱叫人去茶楼坐。段存意陪着他喝起了茶,他现在知道了本市最好的茶楼是哪一家,也粗略懂了一些茶道,温子期对茶道颇有研究,他说是张总教得。 在外仍他称呼张父为张总,尽管大家心知肚明。 温子期道:“张总说茶道能修身养性,叫我多学学。” 段存意道:“张总对你寄予厚望。” 温子期一笑,说起别的:“我前几天听说,你和黎薇是大学同学?” 段存意看他一眼,答道:“是,温总认识黎薇?” 温子文道:“他是张子文的未婚妻,我怎么能不认识。” 段存意不动声色道:“张子文还能和她结婚吗?” 温子期微微一笑:“不好说,也许他们感情不错,爱情能战胜一切。” 段存意忍不住嘲讽道:“也许吧,但以我对张子文的了解,他对黎薇并没有什么感情。” 温子期好奇道:“是吗?” 段存意端起茶杯,好像随口一说,掩饰刚才的失态:“只是我的片面之词。” 温子期调侃道:“看来张子文的私人生活很精彩。” 段存意没接话。 温子期随意问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段存意想了想:“漂亮的。” 温子期:“黎薇也很漂亮。” 段存意想起李妙,她和黎薇比,只能算是清秀,但她却能打动张子文。 段存意笑道:“也许他还有别的偏好,我也不清楚。” 温子期开玩笑道:“我没有偏好,黎薇足以打动我。” 段存意捏紧手里的杯子,笑得更深:“是吗?” 温子期看着他:“谁不喜欢漂亮姑娘呢?” 段存意感觉温子期话里有话,他不由紧张起来,他不想让温子期因为任何原因接近黎薇。 李妙下班时间又变了,她接了个中级班,比原来要多上一个小时的课。 她一出大楼心里就咯噔咯噔跳,觉得自己像贼,躲躲藏藏,走一步停一步。 她犹犹豫豫往那条路上走,一路张望。 张子文没让她失望,他站在路边儿,一抬头就看见了她这幅可疑样子。 他忍不住笑。 李妙看都不看他一眼,快步走过他身边。 张子文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隐隐约约。 李妙感觉后背又刺又挠,一会儿痒一会儿疼,她恼羞成怒,想回头骂人,又做不出来这种事。 第37页 她越走越快,最后心一横,拔腿就跑。 李妙没跑两步,就被张子文赶上来一把扯住,他笑得不行:“你跑什么啊?” 李妙不理她,使劲儿甩手想把他甩开。 张子文由着她在那儿甩,他反正就是不放。 李妙终于急了:“你是不是有毛病啊?”她没和人吵过架,好不容易说了句狠话自己先抖起来,脸通红。 张子文没说话,就盯着她看,也不笑了。 李妙想起上回他坐在车里看自己的那眼神,忽然有点儿害怕。 她声音小了点儿:“你别拉着我。” 张子文慢慢放开手。 李妙赶紧走,走了两步,听见后头张子文说了句“对不起。”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有点儿吃惊,没想到张子文会说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难道说没关系?那太傻了,而且,她也没那么大方。 张子文不知所措,李妙她看上去挺平静,不像刚才那么气沖沖的样子,她在想什么? 李妙终于开口:“你对不起我什么?”她是真的疑惑。张子文不敢回答。 李妙道:“你当时说我有意接近你,居心不良,这个,你的确要说对不起,但其他的”,她看了他一眼,“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他们谈恋爱时是你情我愿,张子文并没有强迫她,至于她爱上他完全是她自己的错。 其实在和张子文在一起之前,李妙就有了觉悟,她猜会遇到很多艰难和阻力,不过当时她以为那些阻力会来自他的家庭来自外界,可后来发现最大的阻力,是他根本不爱她。 他们分开以后李妙时不时做梦,她梦到张子文时总是那晚他在山上的星空下,那晚太好,她为此决定不去恨他,也不要再苛责自己。 李妙又道:“而且我也要谢谢你,在我爸出事的时候,带我来这里,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我们谁都不欠谁了。”她算得很清,恩怨分明,且愿意吃一点亏,只求问心无愧。 有些人即使在再黑暗的也从未迷失方向,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光。 张子文害怕黑暗,所以嚮往这束光。 段存意问身旁的温子期:“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温子期摇摇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前面的两人。段存意邀请温子期来他公司看看时,并未完全料到会有此情此景,可现在看温子期的神情,他又不自觉松口气。有意或无意不用再去深究,段存意的确希望将温子期的注意力从黎薇身上引开,现在这样,实是老天帮忙。段存意又朝张子文看去,并不太愧疚,只在猜测温子期下一步会怎么做? 温子期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才发现自己原来用错了力,黎薇根本无足紧要,她对张子文来说什么都不是,她影响不了张子文。 他看着李妙,这个女孩儿没有黎薇动人,他也怀疑张子文对她是否认真?可他总要试一试。 张父将他丢进笼子里,就是希望他扑腾,就像动物园里养老虎,怕把老虎关傻了关成了家禽,餵食时就投进一只活鸡,让这闹腾的活食去激起老虎的野性,不要将扑杀的本能给忘了。 温子期一笑,可既然张父让他进来了这笼子里,现在他和张子文谁是老虎,谁是活食,就不一定如他所愿了。 李妙说完这些话有些尴尬,在那里犹豫要不要走,她不敢看张子文,他又是那种令她觉得危险的眼神,且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好像她刚刚把他羞辱了一番。 李妙为此感到不解,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令他误会。 她既不纠缠也不怨愤,他不该如释重负吗? 她正想着,张子文忽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李妙一惊:“你···你干什么?” 张子文一言不发拖着她往前走。 李妙挣不脱,想喊又觉得不至于,她不觉得张子文会伤害她。 她就这么一犹豫,张子文已经把她拖到了车旁边,他打开车门,让她进去。 李妙当然不肯进去,怒道:“张子文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子文不回答,表情执拗,像着了魔。 李妙终于开始害怕,她又踢又打,可张子文像石头似的,根本不觉得痛。 她被塞进副驾上,张子文还弯腰进来给她绑安全带。 李妙气得双手乱挥,忽然听见“啪”一声脆响。 李妙一下僵了,缩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张子文半垂着脸,看不清表情。 她本能想道歉,话到嘴边又觉得他是自找,顿时理直气壮起来,可还是不敢动。 张子文帮她系好安全带,看她一眼,退出去,刚把车门一关,李妙就把门又打开了,她一只脚刚跨出去,就又被站在外头的张子文按回座位上,她再无顾忌,决心要用她所知最恶毒的词彙来骂他,可还没开口,张子文就钻进来吻住了她。 以前他们也亲吻过,可这个吻和那时完全不一样,张子文褪去伪装的温柔,露出穷凶极恶的面目,在吻她和伤害她之间反反覆覆,李妙被他抵在座位上,他一只手就能将她双手牢牢卡住,另一只手按在她脖子上,不要她后退,她愤怒地睁着眼,看见张子文闭着眼紧紧皱着眉,他分明也很痛苦,却愈发凶狠。 直到感觉唇上漫开一阵滚烫的苦咸味张子文才停下来。 第38页 他一松开李妙的手,就又挨了一巴掌,他被狠狠推开,看见李妙连脸上泪都来不及擦就跑下了车。 张子文看着李妙的背影想,这回她终于不能再说,他们谁也不欠谁了吧。 第22章 朋友 虽然和张子文的婚事变得扑朔迷离, 但黎薇还是照样去张家,和张母吃吃点心, 聊聊最近哪个牌子出了新款,温子期的出现,并没有影响张母的消遣。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张母应该也早已看开,有钱的男人拥有一些特权, 默认他们可以不遵守社会道德和规序,妻子们因为各种实际原因忍气吞声, 情人们也颇有职业修养,大家各在一个房子里, 避免见面, 默契地分享一个男人。 张父做得有点出格, 但没人去批判, 还觉得情有可原。 黎薇近来也忍不住担心, 要是黎父忽然拉个儿子出来, 她要怎么办?不过她大姐二姐都不好惹,应该不用她出手就能解决了,这时候还是庆幸有兄弟姐妹。像张子文这种独生子, 出了点事儿, 连个支招儿的人都没有, 还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 也是悽惨,不过也不能怪谁, 张子文实在不足以给人信心。 连张母都看着没什么斗志,她的兴趣还是花钱上,黎薇怀疑,要是温子期愿意认她作亲妈,答应每个月让她买个尽兴,她可以当即放弃张子文。 黎薇从张家出来后给张子文打电话,她同情心忽然泛滥,想看看这只被遗弃的小狗是不是过得凄风苦雨,可张子文接电话的语气冷淡,一下耗尽了她的同情。 黎薇无奈:“你现在怎么这么愤世嫉俗,我是关心你。” 张子文笑也笑得恨人:“我感谢你的关心。” 黎薇被堵得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忍耐道:“我今天去看了你妈。” 张子文道:“谢谢你。” 黎薇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她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好久没见了。”“最近忙,以后再说吧。”张子文挂了电话,他如今成了先挂电话的人,他们位置一下颠倒了。 黎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会在张子文这里感到挫折,她放下手机,神色恍恍,想起了过去。 她忽然怀念起以前的张子文来。 这天气和人一样,说变就变,李妙坐在办公室里朝外头看,雨不是落下来的,是泼下来的,打雷闪电齐来,天一下子暗了,进来的人随手把灯按亮,愈发像晚上了。 李妙手里拿着笔,备课本上一个字没写,她盯着空白的纸张发呆,脑子闪回的都是幽蓝的树影,张子文在其中时隐时现,他闭着眼紧紧皱着眉,鼻樑顶在她的脸上,嘴唇滚烫,痛苦地承受和施与,她手猛地一用力,笔尖在本子上拉出一条槓,这页只能撕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同事探头看了一眼,低声通告:“段总来了!” 大家把头一低,办公室里立刻静下来,外面的雷雨声让人惊心。 段存意带着温子期进来,颇为得意道:“这是我们这边的老师,都是专业院校毕业的,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段存意好像老农,给别人看地里种的白菜,众人都不太自在,李妙忍不住抬头,不巧正对上那位温总的眼神,他主动对她一笑,李妙慌忙又把头一低。 等段存意一走,办公室里又叽叽喳喳,有消息灵通的立刻开始爆料。 “段总好像要开分校,听说已经在b市找好地方,准备招人了。” 另外一个好奇别的:“段总身边那个人是谁啊?” “不认识,肯定是出钱的呗,你看段总对他多客气。” 外头的雨渐渐停了,太阳好得令人怀疑刚才一场天昏地暗是不是幻觉,幸好空气里灰尘和着雨水的味道还在,证明刚才那一场暴雨的确来过。 将要下班时众人接到通知,今晚聚餐,段总买单,地点在本市一家以海鲜闻名的酒店里,比上次火锅高出几个档次。 大家欢呼雀跃,开玩笑道:“早知道晚上有还海鲜吃,中午就不吃饭了。” 等到了地方,段存意打来电话让他们直接来花厅。 花厅里摆了两张有些夸张的圆桌,铺着红色的丝绒桌布,桌面上又搁了一层厚玻璃,灯光下闪闪发亮。上首位置上坐着温子期,段存意在他左手边儿,人一到,段存意介绍:“这位是温总。”温子期笑道:“大家别拘束,想吃什么尽管点,让你们段总出出血。”上位者主动以示亲近,大家纷纷捧场,气氛表面上终于放松起来。 人多,两个桌子都用上了。 段存意那桌坐的都是身上有点儿职位的人,另外一桌就是普通老师,李妙本来已经坐下了,结果段存意把她喊过去,让她到他那桌去。 几个同事眼神古怪,李妙有些难堪,她过去坐下,一下胃口全无。 李妙不解,也是见鬼了,怎么每次聚餐她都吃不安生?段存意让她坐过来是什么意思?她看看这桌上的人,就她还有一个会计是女的,总不是叫她们来陪着这群人喝酒吧?她心生警惕,想起许多听说过的职场潜规则,她又看一眼温子期,觉得他面目可疑。她暗想,要是待会儿段存意让她喝酒,她就说自己过敏。 幸好,李妙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桌上有酒也有饮料,想喝什么都自便,并未强让她们作陪。席间他们聊天,李妙也听了一耳朵,这位温总果然是来投资的,今天这聚餐,也是为他聚的。李妙吃了几只龙虾,两对蟹螯已经半饱,她不能离席,只能拿着勺子舀碗里的鱼汤的喝,做出一副还在吃的样子。 第39页 温子期忽然道:“李老师?” 李妙一开始听他喊李老师还没反应过来他在喊自己,直到看见全桌人都盯着自己,她才明白过来,忙应了一声,她看着温子期,不知道他喊自己干什么。 温子期还没说话,旁边会计就开口了:“李妙,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李妙不明所以,“红吗?”她伸手挠了一下脸,突然觉得有点痒。 李妙活了二十多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对海鲜过敏。 “不是啊,我以前也吃过海鲜啊,什么事儿都没有?” 医生大概已经习惯患者的各种愚蠢问题,表情麻木道:“人的体质是会变的,以前不过敏不说明什么,现在过敏了你就要小心,过敏不是小事,以后不能吃海鲜了。” 李妙难以接受,为什么不是酒精过敏,好的不灵坏的灵她没意见,可怎么只灵一半儿啊? 李妙买了药,在诊所坐着拿水吞了,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照照,脸还是红得跟烧鹅似的,还有几块凸起的像蚊子包,又比蚊子包大得多的红疤,她想挠又怕挠破皮,忍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敢出去,风吹到脸上都痒。 段存意打来电话,问她怎么样,李妙说没事儿,医生已经开了药。段存意又问她在哪家医院,李妙说不在医院:“我就近找了个诊所。”他说要过来接她:“你一个人待会儿回去太晚了,不安全。” 李妙再三拒绝,她已经和张子文没关系了,受不起段存意这种关照。“段总,真不用···” 段存意严肃道:“你别多想,你是我的员工,你要是出事我也要负责任。” 他端出领导派头,李妙就拒绝不了了,说了句谢谢,只能在这儿等着。 结果等来了温子期。 “你们段总喝了酒,不敢开车。”他解释了一句,“走吧。” 李妙跟他真是一点儿都不熟:“温总,要不我自己打车回去吧···太麻烦你了。”她不敢坐温子期的车,这是她老闆的老闆啊!温子期笑了笑:“我来都来了。” 中国人有三句真理,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到最后一句李妙赶紧在心里呸了一声,她今天真不敢再乱想了。 李妙上了车,说了地址,温子期问:“你一个人住?”李妙点点头答了句“是的。”温子期没再开口,车里隔音又太好,静得人尴尬李妙连手机不敢掏出来玩,怕温子期觉得自己不尊重,她又坐在副驾驶上,挪一下脚都要想半天,浑身不自在。 不知这么憋了多久,李妙一喜,指着外头小区门口,“到了!停在门口就可以了温总。” 张子文看见李妙从车上下来,脸上带着笑还有点红,她没朝这边看,直接进了小区。 等她一走,张子文立即把车往一横,恰好挡在了那辆车面前。 张子文从车上下来,朝那辆车走过去,刚走了两步,就看见温子期从车里出来。 张子文停下,笑道:“我说这车有点儿眼熟呢,还真是温总。” 温子期一笑:“真巧。” 张子文朝李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温总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语气随意 ,眼神却步步紧逼。 温子期笑道:“送个朋友。” “朋友?”张子文像被这个词激怒了,他朝前走了两步,几乎咬牙切齿,“你和谁是朋友?” 温子期看着他,对他的怒火根本不在意,语气平常:“你认识的,李妙。” 温子期看着张子文怒火腾腾的眼睛,心里长舒一口气,他总算找到了张子文在意的东西。 张父应该很快就能看到他期待的场面,温子期有一丝兴奋,这笼子里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第23章 摧毁 张父对自己的儿子其实并不了解, 他认为张子文是因为太过顺利所以没有斗志,所以他把温子期推到台前, 人为地来给张子文制造一些障碍,他以为藉此能使张子文增添一些危机感,张父坚信,心怀恐惧的人才能成功,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战战兢兢地活着, 一些于人无益的情绪需要戒除。 可张子文并没有如他所想。 温子期的出现带给他的不是危机感,而是一种彻底的醒悟,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张父的不同之处,他认识到自己永远没办法让张父满意, 他心里其实认同了张父的判决, 并不打算再去反抗。 张子文对温子期以往暗里明里的挑衅感动厌恶, 他也或多或少噁心了温子期几回, 可张父既然已表明属意温子期, 他愿意往后退一步, 他以为这会让温子期偃旗息鼓,也会令张父满意。可事实证明,他的退让招来的只是更加肆意的侮辱。 张子文厌倦了这种争斗, 他决定要去找张父说清楚。 张父在家时总是待在书房里, 他不跟家人交流, 偶尔把儿子叫进去也是为了训斥, 他的精神世界里只有他一人,有时候张子文会怀疑, 张父是否还正常,一个人常年累月地这样沉浸在以自己为王的国度里,会产生怎样的妄想? 张子文敲门进去时,看见张父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本书,但他觉得张父并没有真的看进去,张父不会相信任何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东西。 第40页 张父眼神瞟过,看他像看一只飞到眼前的苍蝇。 张子文过去面对这种眼神时既害怕又伤心,现在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了。 张父没有说话,他向来对儿子严格执行着视若无睹的态度,在任何时候都要占据绝对的上风。 张子文先开口喊了一声爸。 张父像没听见,他翻过一页书, 张子文感觉到自己的嘴唇在颤抖,尽管他现在已经对张父再不抱奢望,可张父的威严仍然在他身上有效。 张子文只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冷漠,他不能让张父看出来他还可以被他伤害。 他说:“爸,我想和你谈谈。” 张父放下书,抬头看着他,态度是毫不意外的嘲讽:“你想谈什么?”他颇为享受此刻。 张子文看着他,艰难道:“我会如你所愿···”张父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我不会再和温子期争···我知道你觉得他能干,比我好,我愿意····” “你是来跟我撒娇的。”张父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张子文不敢回答。 张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原来你是这么个孬种,别人打你,你就只会回家哭着找爸爸找妈妈?”他语气平静,但这种平静底下蕴藏着的东西往往更加恐怖。 张父盯着儿子的眼睛,告诉他:“我早该知道,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子文耳边听见绵延不绝的轰隆响声,像有什么正在倒塌,他的眼神越过张父,不知看向哪里。 要建造一座新房子,必须把原来的一切都摧毁掉,这是常识,张父怡然地想。 李妙今天下班时张子文没来,她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终于开始厌烦,他就是这种人,想到什么就去做,完全以兴趣主宰生活,任性得令人讨厌。 李妙庆幸自己没被他这次短暂的认真迷惑,她走到那条路上,又想起了许多,她又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抓住机会,应该再扇他一巴掌。 温子期出现时她正低着头念叨着“神经病”,火气直冒,他挡在路上,她绕了一下没绕开,抬头瞪过来,表情当然不会很好。 温子期问她:“你怎么很不高兴看见我一样。” 李妙忙道:“没有,真没有,刚刚在想事情。” 温子期:“想什么呢?”他态度亲近,李妙有点儿不自在,随口敷衍道:“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她快速道,”温总你是来找段总的吧,我就先走了。” 温子期一笑:“我不找段总,我来找你。” 李妙看着他,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受宠若惊。 她问:“找我?找我干嘛?” 她的问题令人难堪,或许她是故意令人难堪。 温子期觉得颇为有趣,他看出她眼里的冷漠,她对他的殷勤一开始就是极其反感的,根本隐藏不住。 李妙这时候想的是,她还是应该感谢张子文,毕竟她从他身上还是学了一点好东西。 现在,面对温子期这种条件男人的示好,她第一反应是警惕。 这些人都很危险,他们的想法跟正常人不一样,消遣也不一样。 温子期好像很无奈:“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接吗?还是你特别讨厌我?” 李妙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她不讨厌他,但也不代表什么。 温子期道:“我就是来看看你过敏好没好。” 李妙于是想起那晚他送自己回家的事,她不能太翻脸不认人,只得勉强应道:“好了···谢谢温总。” 温子期问:“你待会儿有空吗?” 李妙有空,但她不准备说实话:“今晚没空···我妈今天来了!” 温子期看出她在撒谎,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儿这么防备,用这种理由来拒绝,生怕他看不出来她有多烦他。 温子期感慨,张子文的品味实在是怪异,放着黎薇这样的漂亮女人不娶,看上这种,他打量一下李妙,这种又楞又呆的清粥小菜,实在是有点儿让人难以理解。 李妙和他道别后立即跑了,像怕他会追上来。 温子期失笑,他怀疑张子文或许已经和李妙说了什么,不然她这种反应实在是,有点儿让他受挫,他又往周围看看,猜测张子文今天为什么没出现? 第二天到公司,温子期也没见到张子文,这不太寻常,近段时间他按时上班,一直和自己打擂台,怎么今天突然不见人影? 温子期看向张父,张父却心情不错,对张子文的缺席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 张子文做了什么吗?温子期回想这段时间张子文的所谓“反击”,没明白张父的好心情从而来。温子期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想,父亲为儿子感到开心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温子期的母亲在他幼年时从来没有和他谈论过关于张父的事,他在小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唯一会出现在家里客厅的男人,就是他的父亲,因为张父从来不会像他见过的父亲那样,把他抱起来,放到脖子上坐着,逗他玩,更不会带他出去,他看见自己时表情总是很复杂。 第41页 因为他是一个意外,这是他听母亲无意间说得。 意外,代表不被期待,不受欢迎,张父给他取名叫子期,好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妥协和嘲讽。 张父对他一直不太在意,直到他长大,在学校得了很多奖状,考到年级前几名,他才终于开口询问他的生活。 温子期很聪明,从那时起就模模糊糊地知道,要得到张父的注意,他必须很优秀,比所有人都优秀。至少要比他所知道的张父的另一个儿子优秀。 张父夸他时总是说:“你比子文强多了。”他毫不避忌地提起张子文,提起他的另一个家,母亲接受了,所以温子期也不得不接受了,尽管他心里知道这些有多怪异。 温子期从来没想过,要去认识张子文,他对他好奇,只是好奇而已,为什么他什么都不如自己,却能轻松得到了张父的注意。 温子期对此有一点嫉妒,虽然他不承认,但他心里清楚。 这次张父让他露面,也是为了张子文,即使明知道张子文不是最好的选择,张父却还是坚持要选他,温子期想,也许是因为他还不够优秀,他宁愿这么想。 第24章 夜空 黎薇笑着, 听段存意谈起他畅想的未来,关于他的事业, 关于他和她的婚姻,他沉浸在虚幻又美丽的蜃景里,无比相信它们会成真。 黎薇一直认为过于乐观并不是件好事,但段存意看着确实很快乐,她也不想去做那个泼冷水的人。 段存意说起温子期, 认为他将给他们带来转机。 他宽慰黎薇道:“温子期会取代张子文,你不用再担心了。” 黎薇笑问:“你对他就这么有信心?”她并不被段存意的乐观影响, 她始终怀疑,张父会让那一个姓温的人来继承张家的家业。 段存意道:“他比张子文强得多。”他对温子期的观感不错, 在黎薇面前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他说起他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我觉得我和他有点像。” 黎薇失笑, 觉得古怪, 还有点轻视, 和温子期像? 她问他:“哪里像?” 段存意一无所觉,沉思片刻道:“我们相信的东西是一样的。” 黎薇不着痕迹的从他的怀抱里脱身,往后靠了靠, 问:“你们相信什么?” 段存意看了她一会儿, 摇了摇头笑道:“说这些没意思, 你不会理解。” 黎薇也并不想理解, 她已经看透了段存意内里,她温柔地笑着, 掩去面上的无谓。 段存意突然问起温子期有没有来找过她。 黎薇自然说没有,她状似疑惑道:“他找我有什么用” 段存意皱着眉道:“他和张子文斗法,在我面前提起你,话里有话。” 黎薇好像根本不在意,段存意提醒她:“你不要被他扯进去,要是他来找你,就和我说。” 黎薇开玩笑似地问:“告诉你,你要怎么办?” 段存意笑道:“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和他实话实说,请他不要夺人之美。” 黎薇微微一楞,接着靠上他的肩膀,喃喃道:“存意,真是不敢想,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段存意满怀信心:“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他根本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张子文几天没来,李妙以为他彻底失去耐心,已经放松警惕,从公交车上下来时根本没看到路边停着的车,结果走了两步被人从后面赶上来拉住,吓得差点喊救命,这小区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人,他这么冷不丁的冒出来一把扯住她的手,她还以为遇上了抢劫的。 张子文松开她,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小区门口孤零零立着盏路灯,这种昏黄的光线照的人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李妙看着张子文,他看起来惶惶不安,好像被什么事物追赶着,慌不择路,又无处可去,只能到她这里来。 他不说话,李妙也不想问,她心里觉得怪异,只想赶快离开。 她转身就走,张子文在背后喊她,李妙不理,闷头往前沖,张子文干脆闭嘴了,李妙听见身后响起她熟悉的脚步声,他和以往一样又跟在她身后。 李妙停下来,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子文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只是觉得必须要见她一面。 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在他尚未下定决心之前。 李妙神色恼火,她并不知道张子文此刻在挣扎着什么。 李妙加快脚步,只想赶快摆脱他。 张子文看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什么都没想,他渐渐平静下来。 一直走到李妙住着的楼栋门口,李妙已经快要走进去,张子文才终于开口说话。 他说:“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李妙回头看着他冷冷道:“我们早就结束了,没人叫你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这样也很好,张子文想,他抬起头,发现头顶的夜空如水一般流淌,他看见漫天的星星随着夜色荡漾的频率而波动,月亮也像倒映在水里,朦胧闪动,似有若无的风从他眼前经过,带起他眼中的一切像蒙上了一层雾。 这才是他记忆里的第一次星空。 第42页 李妙进了房间,把门一锁,她急着趁洗手间没人的时候去洗澡,可打开柜子翻了半天,也不知道到底要找什么?她手里握着毛巾坐在床上发呆,脑子里一直响着张子文刚刚那句话。 他再也不来了? 什么意思?他特地来告诉她一声他不来了,是要她挽留他?求他?还是威胁她? 他以为她还在乎他吗? 李妙恨自己此刻还在想张子文的话,更恨张子文直到现在仍还在掌握着他们之间的主动权。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对他而言不过一段风景,看过觉得不错就又回来看看,看腻了想走又毫不留恋。 李妙越想越气,推开门冲到阳台上,她发誓要是张子文还在,她一定要大吼一声混蛋。 张子文还站在刚才的地方,仰起头看着夜空。 李妙望着张子文,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如此沉迷,他一动不动,像被摄去心神。 她抬起头,月亮躲在云后,星辰黯淡无光,夜风带着凌凌的寒意,一丝温柔都没有。 她见过更美的夜空,以至于从此以后,再也不曾为哪颗星星心动过。 李妙低头一看,张子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黎薇打开门,让张子文进来,明明高兴,又忍不住要刺他两句:“不是说和我没话讲吗?”她还记着上几回约他不成的仇,张子文没理她,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开口道:“我们结婚吧。” 黎薇一愣,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这求婚未免太过敷衍了吧?”她语气已经得意起来,认为张子文又落入她的手掌。 她走过去坐到张子文身边,看着他关心道:“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她伸出手想摸一摸他的脸,张子文眼神转过来,冷淡至极,黎薇一顿,慢慢放下手,她仿佛遗憾道:“你现在可不比以前,和你结婚,似乎没有多划算。”张子文问道:“你要什么。” 黎薇看着他反问道:“你还有什么?大家都知道,温子期比你更得你父亲的心,嫁给他似乎比嫁给你好得多。”张子文没有说话,他早就料到了黎薇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幸好他已经备好筹码,力求打动她的心。 黎薇看见张子文笑起来,凑近她耳边,她终于看清他眼底隐隐燃烧着压抑的疯狂。 张子文问她:“张家的股份,你要不要?” 张子文和黎薇的婚事来得猝不及防,张子文时隔多日,带着黎薇回了趟张家,和张父张母提起,他和黎薇已经确定要在今年完婚。 张子文道:“我已经和黎叔叔见过了,他也同意了,我和黎薇不准备大操大办,就请两家亲戚和各自朋友,热闹一下就行。” 张母喜不自胜,已经开始计划婚礼当天要穿什么衣服,问他们订没订好酒店,婚纱准备选哪一款,又想起手上有几套首饰,一定要带黎薇去试试。 张母和黎薇离开后,张父才开口,他对张子文说:“你做得很对。”他难得夸他一句,但语气里明明更多得是对自己的得意。 张子文微微一笑,心里一片冰冷,要得到张父的夸奖原来这么容易。 好像事情就是这样,往往是你不再想要的时候,它就来了。 张父起身去二楼,走到楼梯上又回身又叮嘱他:“婚礼别太仓促,别把事情办砸了。” 张子文仰头望着他答道:”好的,爸,你放心吧。” 他仿佛已经将张父说过的那些话忘得一干二净,乖顺得像一个从未叛逆过的孩子。 张父看了他一眼,转身上了楼。 张子文慢慢收起脸上的笑容,他坐在客厅里,盯着张父刚刚坐过的位置,想着,他要用多久才能坐在那里。 张子文的婚礼在一个月后举行了,两家都很低调,受邀参加的人不多,温子期也受到张父邀请,让他务必到场。 温子期到时顶着周围各色目光,上前去给两位新人贺喜。张子文大方至极,好像他是个老朋友一般,和他握手,又谢谢他来,请他一定不要拘束,黎薇站在他身边,保持着一副完美的笑脸,对丈夫全然崇拜。 真是一对璧人。 温子期看着张子文,他神采奕奕,英俊风发,挽着佳人前途一片光明,谁能相信,不久之前他还失魂落魄地在一个破小区门口,为了个女人差点和他当街打架。 世事难料,温子期忍不住发笑。 他无所事事,在席上四顾,一错眼居然看到个熟人。 段存意正站在角落里,盯着台上一对新人,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反而肃穆得过分,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倒像是来参加葬礼。 温子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坐?” 段存意要笑不笑的样子:“不坐了,我就来看看。” 温子期跟着往台上看一眼,道:“不是你的东西,最好早点放弃。” 段存意一惊。 温子期笑道:“我就是这么劝自己的,很多东西不是靠努力就能得到的,未免最后难堪,不如一开始就不去想。” 段存意没有说话,最后看了一眼台上,转身离开。 第25章 喜剧 在一脚踏进婚姻之后, 张子文和黎薇都感觉对方各有改变。 第43页 张子文的结婚的目标明确,黎薇却渐渐糊涂了。 新婚夜, 他们在某个海岛酒店里度过,黎薇穿了件半透半掩的睡裙,在灯下像烟雾拧拢的人形,美的不落实,她款款走近张子文, 像女王走向她的裙下臣。张子文一双眼睛太清醒,这样旖旎的情景下, 一个男人还能这样清醒,是会令女人难堪的。 黎薇就忍不住难堪起来, 但她不会表现出来, 她扬着一种懒散又诱人的笑脸, 矜持坐到床上, 也没有坐实, 微微搭着床沿, 身段扭着又很好看。 张子文看着她,终于笑起来,新婚之夜新郎猴急一点只是显得没见识, 不笑就是犯了大罪。 黎薇舒一口气, 善解人意地先开口抱怨道:“今天真是累死了, 一天下来都没吃口东西, 水都不敢多喝,婚纱太贴身, 一寸多余的都没有,一点肉都能显出来。”她一下变得家常起来,露出从前从未显现过的平易近人和烟火气,她在丈夫面前,跌下了神坛。 婚姻有一种卑鄙的作用,能让多美丽多不可侵犯的女人都变得俗气。 张子文的身份从未婚夫变成丈夫后,黎薇忽然就觉得这个人和自己密不可分了。 她亟待让他明白这件事。 张子文有力地抓住她的手,令她心神激荡,比初吻的感觉更来得强烈。 黎薇身体发软,不可控制没有办法似的倒进了张子文的怀里,抑压地喘出一口气。 张子文这时候却开口问她:“你跟段存意是怎么说的。” 段存意的脸顺势浮现出来,扫兴得很。 黎薇却不得不回答:“还说什么,我都要结婚了,还能怎么说?你还记得那些事呢?” 张子文声音带笑,好像真的相信了似得:“我还记得他说爱你。” 黎薇却记得是别的。 她记得段存意和她说张子文变了,那个时候她还不信,现在却信了。 她想,他为什么早点变,早点变得像现在成熟,懂事,跟现在的他一比,过去的张子文就像个令人心烦又只会吵闹的小孩子,他的苦恼都是儿童似的自寻烦恼,他把自己困住了,现在不过终于顺着正常的轨迹开始成长,把这些年来落下的都给补上,他註定会长成这样,他流着的血里就有这样的先例。 黎薇认为,张子文是终于变好了,这是愉快的正向的改变。 她无暇再去浪费这短暂又宝贵的夜晚,她闭上眼,期待着海浪的席捲。 张子文却在她闭上眼的一刻,瞬间变了脸色,他冷漠平静的审视眼前的动人美色,既不动心,也不厌恶,和看一座石头雕像没有两样,或许雕像更好一点,起码安静,并始终如一,不似眼前这张脸如此善变。 他怀疑黎薇是条鱼类,或许与鱼类类似,记忆只有三个月,她意乱情迷得如此明显,将曾经对他说的话全部忘光,态度也变得太快,这样急速的转变,不会令人欣喜,反倒令人疑心,她是不是有什么精神疾病,她越是这样,张子文就越是冷静,看戏似的心态,又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她那副样子,那时的她还比现在有趣一些。 这对比像某出喜剧里特意强调的情节,先奚落观众又令他们发笑。 张子文也被逗得想笑,他也的确笑了,只不过黎薇没看到。 她太入戏了,气氛被她带动起来之后,他频频分心出戏,显得不敬业,不合时宜。 他要好好演下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去吻她。 接着,张子文低下头,切切实实地吻上了他妻子的嘴唇。 黎薇期待的海浪终于将她捲起,一浪接过一浪,直至将她抛至浪尖的高峰里,再坠落进无边的潮涌里,她已经放弃呼吸,只想再下沉,再下沉,沉到最深处,得到一种颤慄的平静和眩晕。 段存意也在被浪卷席,他苦于奔逃,却又逃不出去,他又将自己抛到工作里,希望在里面找到一丝意义。 黎薇的婚事就像一股巨浪将他打倒了。 本来以为已经避开的灾难再发生时,造成的破坏往往是先前的两倍,因为人们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准备充分。 黎薇的婚姻对段存意来说就是这样一场预告良久又突如其来的灾难。 他最先以为避无可避不得不接受了,后来却突然看到曙光,把侥幸当做希望,最后巨浪扑来时完全难以相信,里面也有黎薇助力,她事先并没有对他再提出警告。 真正该提醒他的时候,她偏偏一句话不说。 在婚礼前一天,才匆匆打来一个电话,哀哀哭泣,请求他的理解和原谅。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错事,可还是要去做,她知道在伤害他,可还是要去伤。 段存意却不能责怪她。 这场婚姻从未确认说要消失,是他自己太过乐观了。 他活该,他自己选择的,要等一个结局。 张子文的婚姻带来显而易见的好处,张父对他的态度没有变,但是温子期却收敛了很多。 度完蜜月之后,张子文回到公司,张父把他叫进办公室,把温子期手上的业务分给了他一小半,张父的事业好像一份蛋糕,谁表现好,他就分一块给谁,反之,谁要是让他不满意了,就什么都没有,还得在一边看着别人吃。 张父并不偏心,可是极其谨慎,他不会大手大脚的切蛋糕,那样只会让人不知道珍惜。 第44页 张子文满怀感激得接受了他发放的奖励,张父很满意,但又觉得不能让儿子□□心,他告诉张子文,一旦他做得不好,就必须把手里的一切都交还出来。 张父说的是:“不要得意忘形。” 好像张子文是刚刚由只猴子变成了人。 张子文对他现在顺从就好像个牲畜,这令张父宽慰之余,又忍不住鄙视。 听话的儿子和一只小狗有什么两样,只能逗人开心而已。 张父的考验并未停止,张子文还未磨成他想要的形状。 温子琪对张父的心事总是有种天然的了解,他几乎从小就在琢磨领会张父的意思,张父说出口以及没有说出口的话,他一个眼神一声嘆气,对温子期而言都需要层层解开。温子期已经料到了张子文的婚姻会令张父满意,他自发将探出去的手又往回收了点,即是表明了态度。 张子文一下子来到了和温子期一样的位置,本来已经好像看到胜负的战局,又变得诡谲起来,众人又开始踌躇。 张子文的形象也由于这场婚姻开始转变,一个男人结了婚之后,会博得许多好感和称赞,好像婚姻对男人而言是一种多伟大的牺牲似的,男性明明是婚姻里得益最多的人,无论这人以前是怎样的,好像一走进婚姻,他就可以信任了,只要他不将内里的真实想法当众说出来,无论做什么都能得到一片理解。 温子期都有点羡慕了,他干脆也去结个婚算了,可去哪里找黎薇这样条件的妻子呢? 张子文婚姻的另一桩好处,就是黎家了。 黎家在本市盘桓几代,根深叶茂,产业虽然做得没有张家那么大,却比张家稳固得多,积淀深厚,且有立命之本,各方交道,张家在他面前论起来,只算是新贵。 且现在黎家这代只有三个女儿,张子文娶到黎薇,无疑是一桩划算至极的买卖。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令人完全没有退路的局面,温子期也干脆不去想退不退的事了,迎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接着在笼子跳,意图惹出最大回应,对手越动作破绽才越多,他才能得到机会,伺机反击。 温子期找段存意出来,他直觉将会在段存意身上有所收穫。 段存意再现身时看不出来有多悲苦,婚礼上那种眼神却已经凝在他眼里,面上再淡然,都是显得勉强。 段存意也在观察着温子期,他后来想起温子期在婚礼上对他说得那番话,隐隐猜到,也许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段存意现在只想确认温子期是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现在回想起温子期在他面前的提起黎薇时的神色,都变得叵测起来。 段存意先开口谈起了那场婚礼,因为他先慌张了。 温子期道:“你那天心情不好,走得太早了,后面还有好多热闹没看到。” 段存意:“什么热闹。”他在忍耐怒意与难堪。 温子期笑道:“请了个很有名歌手来表演,新郎和新娘还跳了支舞。” 段存意笑起来:“那还真是挺热闹。” 温子期道:“可惜你不在”,他语气一转又道,“黎薇和张子文感情明明很好,并不像你说得那样。” 段存意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温子期故意令他难堪,他再不忍耐。 “温总何必再装,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段存意怒火一起,温子期就不再咄咄逼人了,反而劝慰道:“黎薇的确很好,嫁给张子文,也是迫不得已。” 段存意仍旧不为所动。 温子期道:“许多男人一路打拼到其实一开始都是为了女人,我佩服这样的男人,也欣赏这样的男人。”段存意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说,这样的男人一般会有个什么结局。” 温子期看着他,笑道:“当然是有人得到了,有人没得到,结局,只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第26章 再遇 黎薇婚后的心情本来一直不错, 直到段存意打电话来,约她见面。 她现在实在是没有兴致去应付他。 黎薇以为段存意应该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她这里变得这么低微。想到此,黎薇忍不住觉得他可怜,但对自己又增添了许多信心,她觉得她也能让张子文变得和段存意一样, 光是想想张子文脸上露出段存意看她时的神情,她就忍不住要笑起来。 真好啊, 她以前怎么会那么厌烦婚姻呢? 黎薇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丈夫,如同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等不及要去游乐。 她连打发段存意都不肯用心:“最近太忙了, 实在太忙了。” 那头段存意问:“那什么时候可以见面。” 真是又可怜又可嫌。 黎薇敷衍道:“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挂了电话, 一丝留恋和愧疚都没有。 段存意回忆黎薇刚刚的话, 也听不出她对新婚生活的一丝愤懑和不满。 他放下手机, 站在玻璃窗边, 从高楼上望下去,底下的人群有序的像蚂蚁一样的奔走着,人人都觉得自己身负重担, 活得艰苦又无辜, 但其实都不知道将要走到哪里去, 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即使声称自己知道的人,也不过是自欺, 来路上已经挤满了,错了也要走下去,回不了头了。 第45页 黎薇给张子文打电话:“我爸叫我们今晚回家吃饭。”张子文问:“要带礼物去吧?你爸喜欢什么”黎薇假做生气道:“连我爸喜欢什么你都不知道?”张子文:“好了,我的错,你现在说,我去买。”黎薇笑起来。 黎家今晚很热闹,三个女儿都回来了,且都带着丈夫,不过张子文和黎薇这对小夫妻才是今晚的主角,众人都调侃他们。 黎薇被二姐黎萱打趣:“你现在这脸,就是书里说得,银盘!”她乐不可支,黎薇佯怒道:“爸爸,你听听,有她这么损的吗?”黎父只管笑,从来不去断女儿们的官司。大姐黎丹向来稳重些:“你们俩,只要见面就要闹,都是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黎萱最不爱黎丹老端着个大姐的架子,等她一说完,立刻就挽着黎薇的手,道:“我们哪儿闹了,我和薇薇关系好得很!薇薇,你说是不是?”黎薇从小就夹在两个姐姐之间,早就学会怎么应付了,她挽着黎萱的手,又去拉黎丹,道:“你们俩才真是,明明感情好得很,我一来就吵,是不想看见我吧?”她们这边闹得欢畅,张子文和黎家的另外的两个女婿凑在一起,聊生意经,两个姐夫都比他年纪大,张子文笑着听他们侃侃而谈,大姐夫说话直,二姐夫就弯弯绕绕,还真是和各自的妻子的配上了。 “人都喜欢找和自己不一样的,要是两个人太像,日子没办法过得。”回家路上黎薇说起来头头是道,张子文就问她:“那我们是像还是不像?”黎薇侧头看他:“你嘛···”她故意拖长声调,张子文:“我怎么了?”黎薇憋不住笑起来:“我们像,也不像。”张子文问:“哪里像?哪里又不像“黎薇狡黠道:“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要翘尾巴的。”张子文笑起来,颇有些拿她没办法的样子,黎薇得意又快乐。 黎薇和张子文结婚后,二人还是住在原来黎薇的那套房子里,“你当时不是说,我这房子不大不小,我们两人住正好。”张子文被她感动似的,柔声道:“你还记得。”黎薇拉着他坐到沙发上,自己走到吧檯边儿去倒酒,酒还没喝到嘴里,她就像醉了一样,回过头来嗔他一眼:“我什么不记得。”张子文只继续柔柔地笑,他的温柔里总是带着一些勉强,眼神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的轻佻,像看透了什么,对某些女人来说这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黎薇端着酒过来,递给他,张子文接过,忽然道:“这情景好像似曾相识。”他随口一说,黎薇一愣,定定地看着他,他眼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令她更加想要去探索,或者留下点什么。 黎薇笑起来:“是吗,我怎么不记得。” 她不记得的事何止这一件? 张子文仰起头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眼里尽是冷嘲。 李妙的生活在张子文彻底消失后,再次平静下来,他就像个点着的引线,掐灭了之后,潜伏着的不稳定因素,就全都失去了暴露的机会。 好事,李妙收拾着书桌,今天又是每月例行聚餐的时候,同事招呼李妙待会儿下班后坐他的车一起过去,好事,李妙又想,在心里重重把这两个字刻下去,张子文一消失,好事就不断,前几天她涨了工资,每个月寄给周香林的钱又多了,可周香林以为这些钱是张子文给的,她当他们还在“谈恋爱”呢,李妙轻声笑了一下,像被什么惹怒了似得。 同事看她一眼问道:“李老师怎么了?”李妙忙抬头,笑道:“没什么,想起个笑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又去了上次那家牛肉店,“这回段总应该不会来吧?”有人在李妙旁边问道,李妙一惊,看见有众人眼光都围过来,她骇笑道:“我怎么知道?”眼光一下都移开,刚才那种窥探就像被谁操纵了,大家又说起别的话题,没人再去看李妙,当她不存在似的。 李妙一下别扭起来,她也不能一个一个去跟他们解释,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再说解释了又有什么用,人向来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李妙只能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幸好这顿牛肉她总算吃出点味道,也不算白来, 后续还有活动,李妙自觉已经尽兴,也累了,找了个理由不去,跟同事道了别就开着手机地图,去找附近的公交站,结果刚看见公交站就接到同事电话,问她还在不在附近,能不能折返到店里去开个□□,刚刚付帐付得急,一下忘了,没□□这钱就报不了,同事在电话里说:“你要已经走了就算了,我自己开车回来。”她这样一说,李妙怎么好不答应,她让她放心,挂了电话自己又掉头往店里走,眼睁睁的看着要坐的那路公交从眼前呼啸而过,彻底死了心。 火锅店是越夜人越多,刚刚来时还有空桌,现在居然门口都坐满了人,等着叫号。 李妙一进门服务员就说:“美女不好意思,请先出去拿号···”李妙连忙道:“不是,我来开□□的。”服务员一听问都不问,手一指:“那麻烦您去收银台那边。” 李妙过去把刚刚同事发来的付款信息截图给收银员看,又和她解释了半天,结果人家坚持说,要本人来开。 第46页 这又不是办身份证!李妙还待要说两句,后头忽然传来个女人小声抱怨:“吃个火锅还要开□□,胡搅蛮缠。”还笑了一声。 李妙脸胀得通红,转过头待要和这女人理论一番,看见她身边的人,却一下愣住了。 张子文看着她却一点都不吃惊,瞟了她一眼就漠然转开,像不认识她一样。 还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狗啊,李妙难得恶毒了一回,看着他身边的女人,连开口都觉得不值,冷着脸又把头转过去了。 她想,她就堵在这儿,就让他们不舒服一回,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处处都顺利,也得让他尝一尝被人为难的滋味。 李妙咳了一声,又和收银员说了起来。 收营员也急了,可就是不同意给开□□,李妙提出个建议,“要不,我让我同事和你说吧,你看看有没有印象。”收营员懵了,这结帐的人那么多,她哪儿记得啊?李妙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后头那个女人又开口了,其实她一直也没停过,嘀嘀咕咕个没完,声音也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日子是过得多不顺,在这儿来逞威风。” 李妙这回终于没忍住,转过身,先对这女人一笑接着道:“这位小姐,我看你日子一定过得很顺”她眼神在张子文脸上停了一瞬,他也看着她,“你吃火锅不仅不开□□,还不用付钱。”女人急急问道:“你什么意思?谁不付钱?”李妙不理她,又转回去对着收银员。 她们在这儿进出的地方僵着,已经惹了不少注意,领班闻讯赶紧过来劝解,李妙坚持要开□□,领班正要开口,张子文忽然说:“把□□给她开了,我跟你们老闆说。”领班认识张子文,他一开口,领班也没什么顾虑,立刻让收银员把□□开了。 李妙拿了□□就走。 女人不满道:“什么人吶,连句谢谢都不说,一点素质都没有,子文,你就不该理她。” 张子文没有说话,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李妙将□□攥在手里,走了一会儿,手心忽然传来一阵痛,她连忙松开手,手掌上已经被她指甲尖钉出了两个月牙一样弯弯的印子,这么好看,却让人痛。好像就是这样,上瘾的东西,往往有毒,有益的食物,一般味道不佳,这世上表里如一的人罕有,就连表里如一的事物也少见。都知道,外面一层是给人看的,里面那些就是自己都不愿意看的。 体谅谁,都不如体谅自己,耽误谁,也是在耽误自己。 李妙看着手心里这两弯印子,不肯眨眼睛,眼睛底下蓄了一点水汽,也许是汗吧。 第27章 躲避 李妙把□□塞进包里, 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身后冲上来一个人伸手拉住了她。 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凭着那双手的力道和温度,在转身之前就李妙就知道了是谁。 她转过来,脸上还带着一点笑意,同时手上却毫不犹豫,狠狠把他甩开了。 这回, 她轻易就能甩开他。 张子文看着她,脸色却比她更冷, 他追出来,来给她脸色看, 也许是来为他的新女友出气。 李妙这一瞬间对他的憎恨一下清晰起来, 过去那些潇洒的宽容和优越感, 混在一切化为一种滋味难言的毒液, 汪在她嘴里,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泡了个淋漓, 字字寒光,化作利箭,不仅贯穿他, 还要接着腐烂。 她回忆着, 脑海里所有旧日的片段都昏暗错乱, 阴森恐怖。 她拿出一幅最不屑的口吻来:“你要不要脸?你说话是不是没有一句算过数?” 这种程度, 还不能伤害他。 “你把别人当什么?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尽在等着你挑选?你招惹了一个又一个,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说实话, 除开钱,你根本一无可取,当时你问我爱不爱你,我骗你了,其实我从来···!” 李妙说得正快意,张子文忽然抱住了她。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个拥抱,他就跟一面墙一样堵过来,用他的身体挤着她,根本不管她还能不能呼吸,他把她抵死,不让她动,手捆住她,李妙感觉像掉进了口井里,井上又被人盖了石头,他的怀里没有一点光线和生机。 他们正处在一个街角的暗处里,路灯离得并不太远,城市绿化做得太好,边上的树投下的阴影,将他们兜头笼住,路过的人只看见男人背上不断的扑腾两只手,像在岸上挣扎的鱼。 李妙想喊,可发不出声音,眼前漆黑一片,张子文把她的脸按在胸口上,她不舒服,忍不住分神,想现在这姿势一定很不好看,接着气愤又害怕,她狠狠去推他,又暗暗地去掐,逮哪儿掐哪儿,手段下作又泼辣,她等着张子文叫痛,他却连气都喘地越来越轻。 他们像两块正负极的磁铁,无计可施地依附在一起。 李妙开始后悔,后悔刚刚说的那些话,她惹他干嘛,直接甩开他走就好了,她为什么头脑发热,管他是死是活,管他是什么人,何必再把自己拿出来给他消遣一遍。 恨意如潮水褪去,激烈的情绪维持片刻就会令人疲惫,过后更感觉心灰意冷,自暴自弃。 李妙嘲笑自己,平时说的多好啊,其实心底想的也是,要把自己遭受的一切,原封不动,再加十倍,百倍的,还给那个人。 第47页 原谅?她太自大了。 李妙颓败地松开了揪在张子文衣襟上手,听天由命。 她安静下来之后,张子文终于开口,他人明明他近在咫尺,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雾一样散布在她耳边。 他说:“躲不过去了。” 没头没尾的这么一句话轰隆隆落下来,瞬间蒸发,了无痕迹,就像本市的暴雨。 张子文猛地松开了手,脱力一般,身不由己,但他脸色镇定,往后退了一步,半抬着眼看她,无谓她怎么看自己。 他们都知道,此刻对方在想什么。 要是没遇见这个人该多好啊。 张子文转身走了,他在路灯下穿梭,背影一下暖一下暗,他从来不是那种恋恋回头的人。 “你要向前看。”黎薇坐在对面,劝他,表情真挚,又稍带悲惨,不知是在惨他,还是在惨自己。段存意问道:“怎么向前看?”像你一样吗,他忍不住想。 歌词里已有预见“不聚不散,只等你给另一对手擒获。”被擒获之后她才悠悠地来一句,你要往前看。 段存意看她为难,又难堪,想愤恨,大概觉得是在被他无理纠缠,他倒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能视而不见。 段存意忽然好奇,黎薇在张子文面前时什么的样子。 黎薇看他一眼,看出他的无法沟通,轻声说了句抱歉,拿起包就要起身离开。 “你们好吗?”段存意问她。 黎薇又放下包,她对这个问题很有谈兴,但她尚有一丝顾虑,不好在他面前提及,只能把想说的咽下去,理解又怜惜道:“存意,我结婚了,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的确不值得,但是跟她结没结婚没关系。 段存意明白,她当初说得那些话,那些对张子文鄙薄已经烟消云散,还有她当时美好又阴暗的计划,给他的希望,都一同随着她进了坟墓里。 他只是还不相信,黎薇会真的想和张子文共渡一生。 “你过得很开心。”段存意像在谴责什么。 黎薇脸上的笑就像当初和他在一起时一样:“别说这种话,存意,你知道,我是想你好的。” 段存意忽然记起,黎薇从来没说过爱他,她也从来不问“你爱我吗”这种问题。 她有一套自己的规则和胜负标准。 段存意想问她,自己是半途淘汰还是从未入局。 黎薇看向他的眼神里时不时留露出不耐,她的新生活已经开始了,他要是真爱她,此时就应该变成半张废纸,再化蝶,方可称得上一个完美的旧情人。 可段存意不肯,他还要拖她后腿。 几乎算得上是不欢而散,黎薇走时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最后一点歉意也耗完了,她完成了任务。 段存意看她从门里出去,彻底看不见背影,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温子期,请他出来见面。 温子期说在公司,一时片刻可能出不来,他走在队伍的中段,从人群露出的缝隙中看过去,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张父还有他身旁张子文的背影。 那个位置他也待了好长时间。 他声音平静地告诉段存意:“忙完我再来找你。” 他挂了电话,感觉到盘桓在身上的目光立刻躲开,不想被他看见。 在外界看来,他现在应该飢不择食,不管是谁,都要试着拉拢一把了。 众人因此更不敢露出一丝态度,怕被他抓住。 温子期觉得好笑,他明白讨好再多人也没用,只有张父才是决定结果的关键人物,张父在,其他人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可张父现在眼里显然没有他。 “张子文这婚结得好啊。”温子期再一次感嘆,段存意没什么反应,他不知道在这儿坐了多久,坐得眼神都木了,面前的茶一点热气都没了。 温子期猜他过了一个不太顺心的下午。 段存意忽然问他:“你说,他俩会离婚吗?” 温子期道:“凡是结婚,就可能离婚。” 段存意遗憾道:“也有过一辈子的。” 温子期乐观一点:“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已经很高了。” 段存意看着有些不正常:“我们可以帮他们一把,” 温子期看着他。 段存意道:“张子文离婚了,对于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温子期:“对你也是。” 段存意终于笑起来:“是,对我来说也是。” 刚刚那瞬间,他想得绝不是温子期嘴里的好处。 “要让一对爱侣分离可不是件容易事。” “爱侣?”段存意冷笑,“他们要是爱侣的话,这世界上每一对都是梁祝。” 段存意断言:“张子文和黎薇结婚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讨他爸的欢心”,他抬眼看了一眼温子期,暗暗埋怨他,“他被你刺激了。”温子期笑起来。 女人会被感情俘虏,因为她们的想法太复杂,男女在智力上没有优劣之分,但在心理上,女人进化完全,男人却仍然秉承着浅薄的本能行动。本能令他们做一些愚蠢危险的事,但并不难理解,但女人做出的事,有时候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理解,比如说嫁给一个她看不起的人,之后表现的好像爱上他了一样。 第48页 段存意一直以为黎薇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她也没有什么特别。她从高处落下来,终于和他站在一个位置。 段存意愉快起来:“她迟早会醒悟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最后,她就会因为索然无趣,而重新回到他身边,就像以前一样。 李妙睁开眼,枕着的手臂已经开始发麻,像被雷噼下来的一截焦木,她不敢动,等着这阵麻过去。 外头正午的阳光像一块块碎玻璃,看一眼就觉得利,走进去身上割得痛。 漫长的冬天会令人丧失生的意志和热力,而无限拖延的夏季则是反着来,人们半推半就地抖擞精神,将自己东揪一块西揪一块,点燃,再接着烧,迟早要把自己烧尽。 李妙已经觉得力不从心,她开始考虑,是不是要换个城市,离开这场看不到头的夏季。 她想起上次同事说起学校正计划在其他城市开分校,已经开始招老师,李妙已经打听过,说是这边的老师想过去,也可以申请。 也许她应该试一试。 “躲不过去了···”这句话像在暗示,一个冥冥之中无可抗拒的意志将他们繫结在一起。 李妙并不相信这件事,如果真有什么冥冥之中,人类这种以它之名吐露的软弱的藉口,应该会令它发笑。 第28章 埋伏 李妙递交了调职申请后就一直等结果, 她听一个同事说递了申请之后会有人来和他们谈话,确定调职后的工资和待遇, 李妙听说递申请的人并不多,像她办公室里大部分人都在本市买了房,少数人家就在本市,人家已经安定下来了没必要再折腾。 李妙从来没想过要在c市买房,c市的房价属于普通人一听就两眼一黑的那种, 年轻人光靠自己这点工资根本就付不起首付,买个房基本是穷两家之力, 李妙觉得这个压力太大了,她没有这个雄心, 况且她也没想过要在c市久居, 她对这个地方没有感情, 还有一些不好的回忆。她认为自己更适合小镇那种生活, 大家都习惯了不急不缓, 出门认识每一条路, 每天都见到一样的人,且并不感到厌倦,没有什么太崭新和高耸到需要仰头的建筑, 四季分明, 李妙已经做了决定, 她迟早会回去。要是周香林知道肯定会骂她没出息, 李妙想。 递交申请后一个星期,李妙没等到人事的消息, 却等来了姨妈周香梅的电话。 她说:“你妈病了,你赶快回来看看。” 张子文答应来赴约时段存意有点儿意料之外,他以为张子文会躲着他,尽力避免见他,就像他的新婚妻子一样。 可张子文显然和段存意想的不一样,他不仅来了,还表现得毫无愧意。 虽然段存意并不期待他的愧疚。 “最近怎么样?”张子文这么问他,好像他不知道一样。 段存意没有回答,他说起别的:“我还记得你当时祝福我抱得美人归,结果两个月之后,你就结婚了。”他说着笑起来,他被自己逗笑了。张子文也道:“是啊,谁能想到呢。”像在替他遗憾。 段存意语气平静:“你和黎薇好吗。” 张子文看着他像在感慨,段存意以为他要说点什么,可他却说:“你可以去问黎薇。” 段存意看着他:“你不介意。” 张子文:“介意什么?”他晃着杯子里的酒,像是不解。 这话太奇怪了,但从张子文嘴里说出来又显得很正常。 段存意问他:“你一点都不在乎她。” 他说了句蠢话,张子文的眼神也告诉了他这一点,但他嘴上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在乎。” 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段存意想,应该邀请黎薇一起来,让她看看自己丈夫此刻的精彩表演。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段存意感嘆道。 以前的他只是单纯的讨人厌,现在却牵起一种熟悉的憎恶。 张子文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谁能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段存意听不出来张子文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他突然觉得心惊。 黎薇是被他骗了,段存意松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 并不是什么移情别恋,也不是他哪里比不上张子文,只是她被骗了。 段存意脸色稍稍恢复些,他又有精神和张子文周旋,也想起了自己来见张子文的目的。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张子文忽然开口道:“听说温总给你的新学校投了不少,恭喜你。” 段存意放下杯子,像是随口一说:“李妙申请了去b市。” 张子文没有反应,还带着点疑惑。 段存意道:“你结婚的事对她打击很大。” 张子文终于开口:“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张子文想起那天李妙看见他时的表情,她要是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根本不会在那儿纠结那张发票,她会扭头就走,越走越远。 段存意问:“你怎么知道?”他忍不住猜测,也许他们还在见面。 张子文却问他:“你批准了吗?” “什么?” “李妙的申请。” 段存意试探道:“你想我批准吗?”只要张子文说不准,他就多了一分胜算。 第49页 张子文嘲讽道:“你要我来替你管公司?”他忽然生起气来,语气尖锐,刚才的风度一下子都消失了。 段存意终于安下心来。 黎薇约了几个朋友一起聚聚,当时婚礼办得急,好友中有几位在国外来不及协调时间,这回正好趁着回国,一定要黎薇带着张子文来见见。 “看看谁有这么大能耐,能把我们薇薇拿下。” 黎薇被他们闹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了,她给张子文打电话,让他晚上早点回来,张子文欣然同意。 黎薇调侃道:“这关不太好过,你要做好准备。”张子文便问要做什么准备。 “打扮的帅一点就行。”黎薇说完就忍不住笑起来。 黎薇在大学最后一年跑到国外学了几年设计,认识了几个同系的中国学生都是差不多的调调,喜欢穿拖拖拉拉的衣服,最讨厌曲线毕露,视为低俗,戴繁复的首饰,说话时都带着点不让别人舒服的劲头,他们谈论起现在的流行都觉得不屑,问黎薇的婚纱找的哪位设计师订做,顺势就说起该设计师的坏话,埋怨他被金钱挟持,风格大变,没有风骨。 张子听全程带着一种新奇的微笑,来掩饰他的毫不在意,他时不时地让服务生给他们再拿一瓶酒,自己却一口都没喝。 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他身上来。 “我们一直以为黎薇会找个看起来特别···”说话的人好像卡住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找出词儿来,“特别性冷淡的那种男人。”她爆料,“她眼光一向如此,历任男友都是这种,像思考者雕塑,苦大仇深的。” 黎薇叫起来,半真半假地地生气,又观察着张子文的脸色。 众人大笑,非要刚刚那人接着说,张子文像什么雕像。 张子文的心已经飞离了此地,心不在焉地笑,顺应他们的想法去追问,附和地好奇。 刚刚发表了那一通高见的人已经彻底醉了,再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一个劲儿的称赞,这里的酒好,比国外的好。 “那淡得跟水似得,喝得没味儿。” 张子文就又叫人上了一瓶酒来,他顺势和黎薇说自己有点事儿,要先走一步。 黎薇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嫌他们太闹腾。 张子文安抚她:“怎么可能,我是忽然想到有个文件还没弄完,爸爸明天要看。” 黎薇:“那你晚上还回来吗?” 张子文道:“说不好,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她让他抱了自己一下,不然不让他走。 众人目睹这对新婚夫妇的拥抱 ,立刻欢呼起来,黎薇脸都被他们闹红了,张子文和他们打了招呼,又连连抱歉,这才离开。 女同学感嘆黎薇总算迷途知返:“最后还是选了个一笑能化春风的。” 路灯下聚集了大团大团的飞虫,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了个垃圾桶,一股带着臭味的热气飘出来,路过的人都要闭气,捂着口鼻快速地跑过去。 张子文就盯着这些跑过去的人看,看里面有没有他等待的那一个。 他给李妙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他不知道她是故意不接还是没看到,她要躲开他的话,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如若有心,这个城市这么大,人这么多,他们很难有机会遇上。 只要他不去找,她再也不能出现在他眼前。 可他又忍不住要怀疑,这个念头其实是在自欺欺人,因为想起上次那次完全没有期待过偶遇。 这个城市这么大,人这么多,他们还是会遇上,是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四处都埋伏着一点机会,只要他们踩上一点,就会有张巨网收起,将他们困在一处。 张子文盯着那一个个跑过的人影,总觉得刚刚过去的那个就是她,又想像她此刻还在这条路上的某处,正正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近。 第29章 坏人 周香林的病说起来很模糊, 大概是累得,又或者是气得, 李开源进去前后,她四处奔走,积了很多劳累和辛酸,后来李妙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又要去上班,外头还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这么憋,就活生生把自己憋倒了, 早上从床上起来, 眼前一黑半天爬不起来, 周母看她半天不下楼上来一看, 才发现她倒在床上动不了, 吓得要命赶紧打电话把周香梅叫。 周香林就住了院, 一通检查下来,没查出什么,只叫她休息, 静养, 什么都别想。 周香林养不了, 躺了两天就急着要去上班:“请不了假的, 再请要被辞的。” 周香梅劝不了,背着她一个电话打给了李妙。 李妙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医院, 大半夜的周香林看见女儿突然出现,还以为在做梦。 周香梅看她眼神瞪过来也不怕,反正人已经回来了,她还能把自己吃了不成。 周香梅让李妙坐下:“我去打点开水来。” 李妙要去,周香梅不让:“你陪你妈就行,别的不用你管!” 周香梅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母女二人。 李妙先把床边挂着的帘子一拉,坐下,看了周香林一眼,眼泪就涌出来了,她赶紧把头一低,怕周香林看见。 周香林就装没看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坐什么回来的,她问一句,李妙答一句,渐渐把泪止住了。 第50页 “医生怎么说?”李妙问。 周香林颇为不情愿的样子:“医生就让我静养,让我在这儿躺着。” 李妙不敢仔细看她,怕看清她比以前显得老了,她穿着病服的样子让李妙觉得陌生,还有点恐惧,她注意到周香林的捲发随便抓成一团,低低的悬在脑后,摇摇欲坠。 “我叫你姨妈不要告诉你,她非要说。”周香林埋怨道。李妙帮她掖了一下被子。 周香林催她走:“这么晚了你赶紧走,去外婆家睡,家里没收拾。” 李妙没做声,她已经从姨妈那里知道,家里的房子被收走了。 “我今晚在这儿陪床。”李妙低声道。 周香林瞪她一眼:“有什么好陪的!我又不是动不了起不来了,你在这儿和我挤着我更睡不好了。” 周香梅提着开水瓶回来,给保温杯倒满了,也让李妙走:“我在这儿陪你妈就行,你回去陪你外婆,她一个人在家害怕。” 李妙还要坚持,周香林和周香梅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她说得插不上嘴,周香梅拉着李妙出去:“这又没怎么样,你别把你妈当个玻璃做的。”她把李妙带回了周家,给她做了点吃得,和周母说了一声,就又走了。 李妙吃完洗了个澡就上了楼,她还是住原来住过的那间房,房间里头都原模原样,就床换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的。 李妙躺上去,还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盯着顶上的天花板,感觉它在一寸一寸往自己脸上压过来,她想躲开,却发现自己动不了,耳边好像有人在轻轻呼气,她奋力一挣,手不自觉紧紧握成拳,再去看,天花板还在原处,她从床上起来,跑到门边打开了屋里的大灯,床上的杯子被她踢成了一团,中间鼓着,两头憋下去,她钻出来的地方像个大张的嘴,里头乌漆嘛黑的。 李妙走过去猛地提起被子抖了抖,把一点热气全都抖掉了,抖得冷风阵阵,她才又钻进去。 她没有关灯,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觉得房里多出了点什么,她当年出院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家,再没来这间房子里住过,她知道自己在害怕,可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个房间里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李妙在窗户透出点蒙蒙亮时才终于睡着,睡了大概一两个小时就又醒了,洗漱完了就又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一看,周香林正在喝粥,李妙把手上的早餐一放,问:“姨妈呢?” 周香林道:“买了粥就出去了,我叫她跟我一起吃粥她不肯,说早上吃不了这清汤寡水的。”李妙道:“我带了油条和豆皮,你能吃吗?”周香林摇头:“吃不了,医生说要吃清淡的。”周香林嘆口气,“你看你姨妈什么都不忌口,油的辣的都吃,一点毛病都没有,我还知道养生什么的···人就是看运的,运气好怎么都好,运气不好就是喝凉水都塞牙缝,白天走路都能撞鬼。”周香林沉默了片刻,又道:“你爸一出事,我就知道,这好运到头了。” 李妙:“他跟你早就没关系了,再说他是犯了法,迟早要出事,跟运气没关系。” 周香林没说话,慢慢地舀粥吃。 李妙:“你别再想他了,把身体养好再说,医生说了,你这病就是累出来的,没休息好,我听医生说你失眠?” 周香林像有些不好意思似得:“什么失眠啊,就是觉少了,人老了都这样。” 李妙问:“多久了,吃了药吗?” 周香林含含糊糊地,也说不清楚,只坚持说不是病。 李妙没再开口,想着待会儿去找医生问问,失眠要怎么治。 周香林吃完了一碗粥,忽然问:“子文来了吗?” 李妙把碗拿走,扔到垃圾筒里:“他忙得很,来不了。” 周香林撇撇嘴,有点不高兴,忍不住道:“忙成这样,丈母娘病了都不来看。” “什么丈母娘啊!”李妙急了。 周香林理直气壮:“你们都谈快谈了一年了,难道是谈着好玩儿的!” 李妙站起来,走到床头柜边把袋子里的豆皮拿出来,背对着她道:“好多谈了十几年的都分手了,一年算什么。”周香林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李妙不想在这时候再刺激她,只好道:“没吵架,你别乱想。”周香林看她神色,也不像有什么,她放了心,又开始老生常谈,让李妙好好抓住张子文,不要任性:“恋爱谈久了容易出事,谈个一年半载结婚最好。”李妙嗯嗯应着,也没觉得多难受,张子文这名字对她失去魔力了,听多了,有时候突然觉得像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 李妙第二天晚上坚持留在了医院陪床,她把摺叠床放在床边,和周香林聊着聊着就睡着了,比在家安心,只是睡得不舒服,周香林一夜都有动静,不停翻身,李妙猜她没怎么睡。 周香林想出院,让李妙找医生去问问。 李妙去了,医生说出院可以,但是要保证静养,还要坚持吃药。 开了药回来,李妙告诉周香林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但是不能回去上班。” 周香林不乐意了:“上班和这有什么关系。” 第51页 李妙态度坚决:“你要上班那就在医院接着住吧。” 周香林服了软,毕竟医院住得要钱,而现在不比以前了。 李妙出去打水了,周香林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不太想回忆以前,可又总忍不住想,她环视这间病房,好像别人都不觉得惨,她想哭一场,可李妙回来了,她不能当她的面哭。 她正想得出神,柜子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是李妙的手机,显示是串号码,没有备註,周香林伸手拿过来接了。 “餵?” 李妙回来时周香林指了指手机:“手机别乱放,这病房里人来人往的,被拿走了都不知道。” 李妙应了一声,把手机塞进荷包里,问她:“喝水吗?”周香林摇摇头:“你请了几天假?”李妙答:“一个星期,我刚刚去问了,后天就可以给你办出院。”周香林:“票买了吗?” 李妙:“还没。”周香林道:“先别买,子文刚刚打电话来说他明天过来,正好到时候你们一起回去。” 李妙看着她:“他说他要来?” 周香林道:“他刚刚打电话来了。” 李妙打开手机通话记录,气道:“你干嘛接我电话?!” 周香林:“你手机就放这儿,再说,接一下怎么了,我是你妈。” 李妙不知道张子文在电话里是怎么说得,周香林好像一点都没发现。 “你跟他说什么了?”她问周香林。 周香林:“没说什么,他就说听说我病了,要来看我。”她看了眼李妙,心里料定她是和张子文吵架了,张子文在电话里说李妙是偷偷跑回来,什么都没和他说,他是打电话去学校才知道,李妙因为她病了,请假回来了。 张子文电话听起来挺恳切,叫她阿姨,说他前段时间比较忙一直没空来看她,让她原谅。 年轻人偶尔吵吵架很正常,只要有个人愿意低头服软就可以,显然,张子文是低头服软的那个人。 周香林觉得李妙已经长大了,她的个人生活已经不再需要自己来操心了,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就装不知道。 李妙从病房里出来,犹豫要不要给张子文打个电话,可又觉得他是随口说说,不一定会来的,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倒显得自作多情了,她又想起自己对周香林撒的那些谎,不知道周香林说了什么,说了多少,张子文肯定听出来了,他不知道会怎么想,一定觉得她又可笑,又虚荣。 李妙破罐子破摔,管他怎么想呢,他们已经没关系了!她不应该再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 干脆就让张子文把她想成一个坏人,那样对他们来说或许都是一件好事。 第30章 对视 李妙第二天醒得很早, 周香林催着她去把脸洗了,又让她回家洗个头:“邋遢死了, 待会儿子文来了看见。”李妙:“他看见怎么了?我又不是见不得人。”周香林还要说两句,李妙直接出去了:“我去买早餐。” 等她们吃完早餐,到了中午,周香梅来给她们送饭,又吃完午饭, 张子文也没再打电话来,李妙松了口气, 猜张子文应该不会来。 周香林显得闷闷不乐,李妙只好安慰她:“他忙得很, 估计是临时又有事。”周香林没说话, 人老了有时候就和个小孩儿一样, 受不得一点期望落空, 年轻时反而能抗住一点。 李妙说起别的, 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公司里有个同事, 他家也在z市。” 周香林问:“男的女的?” 李妙赶紧道:“男的,姓陈。”看周香林感兴趣,李妙把平时听到的一点八卦都搜刮出来, 说得口干舌燥, 周香林渐渐被她引住, 听得认真起来, 李妙却分了神,她对自己嘴里说的这些事都不感兴趣。 这时她听见从门口往她们床位走来的脚步声, 因为周香林嫌病房里人多,平时总是拉着帘子,李妙也看不见,她就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帘子后头出现了两双脚,一双是她姨妈周香梅的,一双是··· 帘子唰的一下被人拉开了,张子文正站在她身后,低头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神色严厉,又显出一点轻松。 “哎呀,子文来了!”周香林喜起来,脸上放光。 李妙站起来,看着张子文走过去,和周香林寒暄起来,她又外站了站,只觉得怪异。 张子文问周香林有没有好一点,医生怎么说,他提议让周香林到大医院做个检查,更稳妥些。 周香梅在一旁点头附和,偷偷打量着张子文,暗自觉得李妙是有点高攀这个人了,周香林在她面前炫耀了几回,话里话外就是找了个了不起的女婿,周香梅又看了一眼他后头站着的李妙,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俩人不是一路的,周香梅突然担心起来。 周香林突然道:“妙妙,妙妙,你先带子文去吃饭,他连午饭都没吃!”她又对张子文道:“唉,麻烦你了,其实没什么,叫你跑这么远来。” 张子文当然表示不麻烦,又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和李妙一起来。 李妙在一边听着,脸色怪异,还要陪他演戏,她又想到,其实他也在陪她演戏。 周香林催促着李妙带张子文去吃饭,又听说张子文晚上打算住酒店,就说不好。 第52页 “家里有房间啊,妙妙你带子文回家住。” 李妙不得不开口了:“他住不惯的。”她一下就把锅甩给了张子文。 张子文卑鄙得很:“我哪儿都能住。” 周香林瞪李妙一眼:“你就是懒,铺个床有多难。” 李妙没说话。 周香梅说:“待会儿我回去铺,没事儿,妙妙先带子文去吃饭吧!” 李妙没办法,只好先出去了,张子文跟在她身后,事情越来越怪。 他们走出医院,李妙转身看着他:“你不用来的。” 张子文却说:“这儿真冷。”李妙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外套。 这里和c市不一样,小镇此时已经进入冬天了。 李妙对他的温饱不关心,语气冷淡:“你家酒店不用我带你去吧。” 张子文道:“你妈说让我去你家睡。” 李妙被他的无耻惊呆,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她已经领悟,对付这种无赖只能视而不见。李妙转身进了医院,张子文没再跟进来,也许是真的太冷了。 李妙没敢进病房,怕周香林盘问,她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发呆。 张子文打了个车去了酒店,他没和谁打招呼,就跟普通客人一样交钱开房。 结果可能企业文化宣传做得太好,前台的员工认出他来了,然后报告给了经理 ,张子文前脚进房间,经理后脚就来敲门,问好,现场给他汇报工作,以为他到这儿来视察,张子文笑道:“这里原来还是个荒地呢,现在大变样了。”他态度轻松,说笑起来,经理松了一口气,又奉承了一堆才离开。 门一关张子文就笑不出来了,他开了空调,把窗户都关上,屋内的温度慢慢升起来,他这才觉得好一点了。在c市住惯了,一点冷都受不住。他还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夏天,热得人恨不得脱层皮,那个滋味儿就已经很不好受了,没想到冬天更难捱,这里冷不是纯粹的冷,而是那种骨头芯子里冒寒气的阴冷,裹再多都没用,总觉得衣服缝儿里在进冷风。 李妙也跟一阵冷风似钻进来,冻得他抖抖索索地,浑身酸疼,像犯了风湿,只要一想起她来,张子文就忍不住一阵哆嗦。 太冷了,怎么这么冷?他又将温度调高了一点。 他在小区门口等了多久?等到路灯也熄了,虫子也不飞了,然后从街拐角来了个清洁工,穿着一身发萤光的橙色制服,张子文看他利落地把垃圾桶抬起来,口朝下底朝上,对准垃圾车后头的铁皮做的仓里栽进去,哗啦一阵响后,像翻跟头似的又把垃圾桶给翻过来,滚回原地放着,他又慢悠悠地开着车走了。 李妙一晚上没回来。 张子文回了李妙当时住过的那套房子,她走了之后这地方就空了,他也很少过来住,并不是有意的。 他先去洗了个澡,在车里坐了一晚上,又离那个垃圾桶那么近,总怀疑身上有股味道,他知道这是心理作用,可就是忍不住要这么想。 洗完澡出来,睡意还是没来,他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半夜总有两个频道为了应景或者纯粹是见不得人家有个好眠,鬼鬼祟祟地放恐怖片。里头的主角也是半夜被惊醒,听见床底下有动静,好像有人在敲床板,敲一下停几秒,就是诱他去看。主角已经知道不对头,可又觉得,不可能,怎么会,心存侥幸,趴在床上,慢慢把个头探下去。 如愿和床底下一双眼睛对视。 恐怖片里的人以观众的角度看都是在作死,不开门不就好了,不去看不就没事了。可他们必须去打开那扇门,必须去和那双眼睛对视,不然一切就都不复存在,随后遭受惊惧和折磨,正是意义所在。 电影放到一半,张子文给段存意打了个电话,之后,他又给黎薇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去出差,大概两三天,事情比较急,来不及回家和她道别,黎薇在电话那头切切嘱咐着什么,张子文没有听见,他看着电视里放大的那双眼睛想,现实生活里或许也存在着这样一双眼睛,不过有人会知道避开,有人却必须去看。 李妙在医院大厅坐了快一个小时才回去,周香林一看见她就问:“饭吃完了?子文呢?”李妙道:“他有事,先走了。”周香林:“那待会儿还来吗?”李妙有点受不了:“你非让他来干什么?”周香林:“什么叫我非要他来!”医生说她要保持一个稳定的情绪,李妙不敢惹她生气,讨好道:“我又没说什么。”周香林瞪着她,李妙无奈道:“他是真有事儿,我待会儿给他打个电话好吧,你先休息,好不好?”周香林没理,背对着她,面朝墙躺下了。 李妙坐在椅子上,犹豫着要不要给张子文发个简讯问问,想了半天也没发出去,她朝床上一看,周香林倒是真的睡着了,李妙想,幸好这简讯没发出去,她轻手轻脚地把被子掖紧,身后传来屋里其他病人的呵欠声,说话声,周香林皱着眉,显然睡得不安生,李妙把帘子往里拉拢一点,希翼能挡住点动静。 脚底下总有一阵风在转,李妙出去一看,不知道谁把病房的门给打开了,她走过去刚要关上,旁边床上的人立即嚷起来:“别关,我透透气,这屋里的味儿闻着头疼。” 第53页 李妙讪讪地住了手,又回到床边坐下,她轻轻地跺了跺脚,想明天要再加一条裤子。 张子文醒过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摸出手机一看,时间是晚上七点,还很早。他连着一夜没睡觉,生物钟错乱,总觉得处在深夜,他给李妙打了个电话,这回她接了,张子文说他一会儿过来,问她要吃什么,李妙说谢谢,不用,客气无比。张子文不在意,他下去餐厅,点了几样,打包好,带到了医院。 李妙看见他时没什么反应,周香林却很高兴,张子文不知道李妙为什么没说,不过他庆幸她没说。 周香林道:“待会儿你和妙妙一起回家,她姨妈已经她舅舅那间房收拾好了,你晚上就睡那儿” 李妙不说话,张子文开口道:“会不会打扰到舅舅。” 周香林道:“她舅舅不在家。”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妙妙就是懒,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在家从来没动过,小时候人家有什么她也要,不懂事得很。”这话还有些其他意味,周香林要让张子文知道,她的女儿也是没吃过苦,万事不愁地长大的,吃也吃过,见也见过,不是那种一个手机,一个包都能打动的,并不是图他什么,只是叫他不能轻慢。 李妙不懂她话里的那写弯弯绕绕,听了只觉得心烦,她又怪起张子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让人难堪,周香林对他越亲热,她就越难堪。 周香林说了很多李妙小时候的事,张子文边听边时不时朝她看,演技逼真,像真的感兴趣似得,他每看她一眼,李妙肚里的火就升一寸,离喉咙眼越来越近,她脸正正地对着床头,一眼都不往他那边瞟。 周香梅回来时,李妙立即站起来,终于受完一趟刑得以解脱,她第一次主动提出先回家。 周香林说:“好好好,路上小心点,回去早点休息。” 李妙扭头就走,张子文和两位长辈道别,才跟上她。 周香梅看着俩人的背影问:“妙妙怎么像不高兴啊?” 周香林不在意道:“闹别扭呢,让他们去,年轻人越吵感情越好。” 街上路人稀少,李妙走在前面,张子文落后两三步,他独自面对她时大部分时都是胆怯的,可有时候却又很强硬,李妙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应该让他走,她想,现在就让他走。 李妙转身面对着他,平心静气,不带任何情绪,诚恳地建议:“你最好回去。” 张子文问:“回哪儿去。” 他们在进行一场无意义的对话,李妙预感。 “回c市,我会和我妈说清楚,你没必要。”她说着说着觉得恍惚,好像这个场景已经在哪个时空发生过了,她看着张子文,有一瞬间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他不会离开的,他们都已经看过这个故事。 第31章 荒岛 李妙不再跟他说话, 她一路往家走,走到门口, 回头一看,张子文还在。 他说:“这不是你家。” 李妙没想到他还记得:“这是我外婆家,我家房子收回去了。” 张子文哦了一声,没说话。 李妙说:“你回酒店住吧。”张子文说:“你怕我。”一股湿寒的风从他的身后吹到前面来,李妙睁不开眼, 看他的脸像有重影儿。她摇摇头说:“不是,我怕尴尬。”她嘆口气, 从夏到冬,她身体里本来蓬勃滋长的愤怒已经慢慢被冻住了, 她在冰层里缓缓游动, 透过厚厚的冰墙朝上看, 总也看不真切, 总是力不从心。张子文想说些什么, 可看李妙脸色疲惫, 她也累了。 张子文转身走了,李妙发现,他从来没和自己道过别, 连再见都不曾说过一句。 张子文回了酒店, 一进去大堂就被人挡住了, 来人热情又熟稔, “子文,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张子文看和他, 想不起这人是谁,但是他还是笑道:“临时回来的,不想惊动你。”来人更高兴了,觉得自己是被他记在心里了,他说是朋友就别说这种说,走,今晚就在这酒店吃了,他还约了几个朋友,“都是你见过的,听说你来了,都说要聚聚。” 聚就聚,聚一会儿说不定就想起这人叫什么名字了。 张子文跟着这人进了酒店的小包房,里头装修得像个ktv,也的确有ktv的功能,地方大不能够浪费,边上还摆了个大圆桌,角落里又不伦不类的弄了个吧檯,墙上砌了八宝格放酒。张子文都不知道自己家酒店有这种地方,他进去一看就笑了。 人家还以为他是喜欢这儿,赶紧夸起来,“这设计得好,面面俱到,边唱边吃,尽兴啊。”张子文还是笑,他坐到桌子边儿,听这人扯淡,总算抓出点头来。 “刘向平,你爸还好吧。”张子文问。 刘向平乐道:“好,好的很,比我还好呢。”刚换了个女朋友,比他还小一岁。 也是巧了,刘向平昨天来这儿吃饭,听前台的小姑娘无意间说了一句,“太子爷来了,长得,哎呀。”他连忙问清了,确定是张子文回来了,今天就跑到这儿来找他了,结果等到现在人才回来。“我下午就在这儿等起了。” 下午他从医院回来就在房间里睡觉,估计是错开了。 第54页 张子文道:“劳烦你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刘向平道:“那不是显得没诚意嘛。” 其实是怕一打过去,他来一句你哪位,多没意思,后头再舔着脸贴上去也有点不是味儿,张子文是干得出这种事儿的,他一看就是那种不给人面子的性格,不过这回见面,刘向平觉得他像比上回变了一点,好相处了,也不垮着个脸了,看着温和了点,不像上回,见谁都拿眼角瞟,活生生把人当虫子看。刘向平感嘆,总算有点人样儿了。 人陆陆续续地到了,看见张子文都亲热得不得了,像多少年没见的老朋友似得,有人还要上来给个拥抱,张子文连忙挡住了:“握手就行。”十几个人,大部分上回送别宴都见过,有共同回忆,都能说两句话,座位也是按着上回那么排的。 张子文边上坐的个女孩儿他一见就想起来,他跟她打招呼:“高小姐,好久不见。”高琪有几分侷促,可看张子文全然忘怀的样子,又觉得还有希望,她露出个精心的笑,道:“子文,好久不见。”张子文道:“是好久了。”高琪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上次说了什么。” 张子文问:“我说了什么?” 高琪道:“你说下回来,一定要让我来招待。”她好像被他骗了什么一样,委屈起来。 张子文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走?明天有没有时间?”她终于开口了。 张子文为难道:“明天大概没时间。” 这回不能再错失机会,高琪已经听说李妙跟他走了,但他这回来没带李妙,她自认自己没有哪点儿比不上李妙。 高琪信心十足。 张子文端起杯子,他今晚不准备喝酒,点了一壶茶,他刚要喝,腿上忽然搁上一只手,手的主人凑近他耳边:“李妙就是个骗子,我比她更好。”张子文转过头看着她,像在鼓励她说下去,高琪舔了舔嘴唇,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爱怜,他也被骗了。她盯着他,近似呢喃:“你见过李妙的手吗,你肯定见过。”她笑得暧昧,“她右手手腕上有个疤,你知道怎么弄得。”张子文静静的,不知道是在听还是在走神,“那是李妙自己割得!”高琪咬牙道,好像是割的是她的手一样,“她想自杀呢,高三的时候,她和班里的数学老师搞在了一起,真不要脸!那个老师都结婚了,老婆当时怀孕,她就去勾引人家,人家不要她,她就去寻死了!”高琪语气忽然又软了,“我第一次知道时都吓死了,谁能想到她是这样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把自己拉到和张子文一边,他们都是可怜的被骗的无辜者。 高琪的手缓慢又轻柔地摩挲着他,好像在抚慰什么,张子文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他端着杯子,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手一抖,一杯茶悉数泼到了她脸上。 高琪叫起来,脸上挂着几片茶叶,脸上淅淅沥沥得往下淌褐色茶汤,脸上的妆尙且完好,睫毛一点都没塌,张子文忍不住笑起来,他边笑边道歉:“对不起,太烫了,没拿住。” 高琪错愕盯着他,脸上烫灼的痛一点一点抖起来,她失去了理智:“你是故意的?!我说得都是真的!李···” 张子文打断她的话:“高小姐,我建议你赶快去医院看看”,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你的脸已经发红了,大概是烫到了。”高琪赶紧掏出手机检查,她伸手摸上自己的脸,立刻就感受到一股紧绷的痛,手下的皮肤像纸似得,用点力就能戳破,她又痛又难堪,心神大乱,她看了张子文一眼,再也没心思废话,急忙走了。 席上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吵闹起来。 刘向平让人又上了一壶茶,又嘱咐不要那么烫的,“那么烫,怎么喝进嘴!” 服务员心想:那你不会晾一会儿再喝啊,毛病。 李妙又是快到天亮时才眯了会儿,差点没起来,今天温度又降了一点,她和周母打个招呼就走了,外头光线和屋里一样阴沉,她缩着手推开铁门,一出去才看见看到围墙底下站着的人。 张子文繫着个毛线围巾,套了个黑色长羽绒服,里面是件高领毛衣,脚上穿着一双靴子,手插在口袋里,一双眼睛冻得晶晶闪。 李妙觉得有点夸张,想问有这么冷吗,可看看他的样子,没问出口。 他被冻得显得有些可怜。 他们没说话,一起朝医院走去。 这条路上住得人都差不多认识,看见李妙都要招呼一句,“妙妙吃早餐没?”“妙妙是不是去看你妈啊?”小镇上,有点什么事都瞒不住,李妙带着笑一一答应了。 也有人问:“妙妙这是谁啊?”拿眼看着张子文。 李妙道:“朋友,朋友。” 人家就夸:“啊呀,好,好,妙妙也是大姑娘了。” 张子文也是笑。 不长一段路走得李妙精疲力竭。 到了医院,周香林问他们昨晚休息得好不好,张子文住得习不习惯。 李妙藉口去打水,赶紧躲了出去,打完水,她也不敢回去,就又坐在上回那个地方耗时间,这回她不知道要坐多久。医院不分什么淡季旺季,一年到头都是人,等床位,等医生,等一点聊胜于无的希望,李妙很不喜欢医院这地方,但是这份不喜欢是纯主观的,她讳疾忌医,打算过,以后老了病了,绝对不进医院,一定要在自己家床上咽气。 第55页 旁边的位置坐下一个人,李妙扭头一看,是张子文,他脸色灰白的,嘴唇因为干燥的天气像起皱的纸,眼下有一圈青色,因为白更显眼,眉毛凌乱,微微陷进去的眼眶子底下,黑漆漆地眼珠子凝在她面上。 李妙被他看得心慌,刚想问他干什么,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右手。 他手势很轻,并没有怎么用力,像随意地一看,李妙忘了挣扎。 他低着头看着她的手,眼神落在那道疤上,眼睫轻轻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妙自己是尽量避免看到拿到疤的,她从来不会仔细去看那个地方,有几年她还用创可贴遮起来,后来醒悟到这样更显眼,她就放弃了,后来发现,其实没人关心这道疤,她慢慢也就视而不见了。 张子文手心是热得,手指尖却是凉的,她手背贴着他的手心,手腕上搁着他的指尖。 一半冷一半热,她被这感觉弄得错乱,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勉力装作平常。 他的手指还在那道疤上,触感并不明显,疤痕已不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它脱离她的皮肤,成了一个遥远的荒岛,很久以来她都无法感受到这荒岛上有任何活着的东西。 可现在她能感受到他的触摸,就像寒冬里的一阵风,从他的指尖渗进了她的血管了,那条曾经被她割开的血管,那股风流遍她的身体,她心惊胆战,连头发丝都发起痒来。 张子文却一无所知,他专注于那道疤,好像听到了它的诞生时的哭声。 第32章 后悔 一个人得下多大决心, 才能把自己的手腕给划开,张子文无从想像。他想问她当时有多痛, 可又不敢。 盯久了,那道疤好像颤动了一下,他眨眨眼,能看到血色的细线顺着她的手腕流出来。 这是他不了解的李妙,在遇到他之前, 她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高琪说得是真的吗?她也爱过别人吗? 在哪个时候,他意识到李妙和他是不一样的呢 也许是在那条漆黑的小路上, 她带着一点困惑承认爱他的时候,也许是在那条嵌满镜子的走廊上, 她拉着他回去, 背影孤勇, 也许是在那个房间里, 她肿着脸, 狼狈又委屈, 却仍然那么坚定。 她是不一样的,张子文后来发现,她的确是不一样, 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世上的人对他来说, 从来都能很简单的分出来, 这样的做一堆, 那样的再做一堆,他们对他来讲没有什么特别, 他知道他们也是这么对自己的,他确定自己也在那些看不见的分类里,他的父母把他放在“废物”那堆里,他的妻子将他放在“傻瓜”那一堆,他视为朋友的人将他放在“可利用”那堆,他都知道。 可李妙将他放在哪里呢? 张子文不知道,他想知道,他希望答案如她曾经说过的那样,他希望自己还在那里。 周香林换了个病房,单人间,窗户外边儿有鸟叫。 “多少钱啊?”周香梅偷偷问。 周香林摇头,低声道:“没说,子文给办得。” 周香梅道:“现在清净了。”她有点儿酸,周香林命好,以前享老公的福,老公倒了,还能享女婿的福。 李妙进来时还没搞清楚状况:“怎么换地方了?” 周香梅说:“子文弄得,怕你妈休息不好。” “妈!”李妙叫道。 周香林:“你小点声!”她瞪了一眼。 李妙有苦说不出,她没法儿跟周香林生气,在她妈看来张子文做得都是分内的事。 果然,周香林道:“子文给我换个病房怎么了,又不是我非要换的,再说了,你们这个关系,他做这些也是应该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妙扭头出去了。 李妙跑到楼下等张子文,她只能和张子文谈,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会很难收场,趁现在,他应该已经得到了一点乐趣,结束这个场面。 张子文的身影终于出现,不等他走过来,李妙就迎了上去,把他截在半路上。 张子文被她拉到一边儿,还以为有什么事儿,连声问她怎么了。 李妙张口就是让他不要再来。 “你没必要做这些,换病房的钱是多少,我还给你。” 张子文没说话。 李妙说:“你不要再来了,你走不走我不管,但是请你别再来医院了,别出现在我眼前了,也许你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可是对我来说完全不是,我妈现在身体还不好,等她出院了我会把事情和她解释清楚,你···” “我不走。”他打断她的话,比任孩子还任性,却不敢看她。 李妙忍不住笑起来,她忽然觉得无趣,姿态松懈,妥协而又疲惫。 她开口道:“张子文,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还没完全忘了你,和你分开之后,我过得不好,我说原谅你,谢谢你,说什么假装大度祝福的话,都是假的,事实上,我就希望你倒霉,希望你后悔,希望你离开我之后再没有好日子过,你不用再来这么试探我,我承认了,你赢了,我输了,你高兴了吗?” 她再不想去探究确认他的真心,宁愿相信这又是一次无聊的游戏,也许她先前的反应让他觉得挫败,怀疑自己的胜利,那她就坦诚一点,他以不入流的手段,毫无新意的招数,欠奉的诚意,轻轻松松地赢得了她的心,在一开始就赢了。 第56页 现在,他可以享受胜利了,毫无留恋地走了。 张子文却还不肯走,他样子惨澹,好像他才是输家。 他输了什么?到了这步他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得到? 那些话说完李妙几乎立刻就后悔了,她转身就走。 张子文在她身后开口:“我后悔了,你走之后,我就开始倒霉,越来越后悔,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不是在试探你,我也没赢,我输了,一开始就输了,你高兴了吗。” 李妙回过头,表情惊惧,好像他是来索命的厉鬼。 张子文走近一步,她就忍不住一抖。 “你高兴吗?”他轻声问她,眼神犹如一道锁链缠上她的身体,拽着她下沉。 李妙说不出话来。 张子文静静地等待着,她曾经努力的追求过他的真心,却没有得到一分,现在他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可以像他曾经一样不屑一顾,轻视对待,肆意践踏,只要她接下这颗心,怎么样都可以。 黎薇再次见到段存意时纯属偶然,她去咖啡厅想找朋友聊聊天,结果段存意就在店里坐着,他根本不喝咖啡,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再明显不过了。 黎薇怪自己疏忽了,又觉得烦,难道以后还要处处躲着他不成。 对付男人的纠缠要更小心,因为一个男人能做出这种不体面的事,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理智和羞耻,光靠讲理是行不通的。 段存意对她的冷淡不耐视而不见,如常和她打招呼,又邀她一起坐下:“老朋友,叙个旧总可以吧。”黎薇听出沖天怨气,根本不理他,随口说了理由搪塞就要走,段存意道:“你知道张子文去哪儿了吗。”黎薇笑起来:“去哪儿,出差了啊。”她已经察觉出段存意的话里有话,故意吊她胃口,但还是忍不住要应他,好像要为自己正名,张子文现在就代表了她一半的名声,他被人揣测,她也脸上无光。 段存意笑道:“出差?他这么说的?” 黎薇回身坐下:“存意,你向来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看啊,现在说他光明磊落了,段存意面上的嘲讽之意想遮都遮不住。 他故意道:“他既然说是出差了,那我再说什么,你也不会信。” 黎薇道:“我信不信是我的事。”她是个精明又警惕的女人,深恨秘密这个词。 段存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黎薇道:“我记得你是不喝这个的。” 段存意不以为然:“最近喝上了,勉强喝一点也不是什么难事,任何事都是,人只要肯勉强自己,都能做得成。”他提醒她,却又不肯说明。 黎薇一笑,大概觉得他只是挑拨。 段存意笑起来:“张子文在z市。” 黎薇谨慎地看着他,不接话。 “他在找一个人。” 黎薇终于开口:“找谁?” 段存意看着她:“他是你的丈夫,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黎薇不会去问,她绝不会做那种天天抱着手机给老公打电话,追问他在哪儿的女人,而且段存意的话她也有理由怀疑,他不想她过得好。 可她也不能自欺欺人,那些盲目相信丈夫的女人,不过是另一种可怜。 黎薇提着礼物去了张家,张母待她总是极亲热,在她面前说起张子文时从来都是数落,可再怎么的那都是她生的,张子文真做了什么,张母绝对是帮着遮掩的。 不过这回黎薇是想多了,张母一看见她就问:“子文怎么没来?”黎薇说他有事。 张母拉着她悄悄道:“你们吵架了?”黎薇没否认,只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张母劝她两句,不外乎是让她体谅,不要和张子文生气,又夸她贤惠,骂张子文不懂珍惜,最后终于说道正题:“你爸爸昨天还问我子文在干什么,好几天没去公司了,我说他在陪你,到时候你爸爸问起来你可不要说漏嘴了,你也劝劝子文,让他明天去公司。” “他去找一个人”段存意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黎薇回过神,张母正殷殷地望着她,让她给张子文打掩护。 黎薇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妈。” 第33章 恩赐 周香林出院后李妙又在家住了一天就提出要走, 周香林对此没意见,只说走之前让她带张子文回来吃顿饭, 她道:“人家出了这么多力,总要感谢一下。”李妙:“你刚好,别折腾了,医生叫你好好休息。”周香林:“做顿饭又不会怎么样,又不是纸糊的。”她盯着李妙, 让她给张子文打电话,李妙没办法, 打了,把话和张子文说了, 张子文答应了要来。 周香林立时准备起来, 一通忙活, 又把周香梅叫来帮忙, 周母听说是李妙的男朋友要来也高兴得不行, 说道:“什么时候看见妙妙结婚, 我就可以放心了。”周香梅开玩笑道:“那快得很,是不是妙妙?”周香林春风得意,李妙只能笑, 赶紧从厨房躲出来。 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厨房里头的说话声传出来, 她听得清清楚楚, 一面听一面想起张子文说得那些话。 他说他后悔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说谎也动人,要想骗她轻而易举。他后悔什么呢?李妙心口一阵激跳, 脑袋发晕,中暑一样,她忍不住反反覆覆地想起这句话,和他说话时的神情,他的眼神,他后悔什么呢?那个答案真的和她有关吗?张子文这样的人真的会为了谁回头吗?她总是怀疑,她因此也怀疑自己,也许她已经放下了张子文,只是有点不甘心,要是她真的还对他余情未了,怎么能忍得住不立即重返他的怀抱。 第57页 破镜重圆之前,先要好好回想这个镜子为什么会破,破得有多厉害,再确定值不值得圆回来。 李妙不想在陷入那种一念而起的冲动里,她在张子文身上吃过了教训,李妙后来想起,其实在见到张子文第一面起她就已经有了判断,可这并没有改变什么,后头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步一步走得,他就像专为她量身定做的诱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动摇她,她因此对他生出了一种反射性的,加倍苛刻的挑剔。 敲门声响起,李妙过去打开门,张子文右手提着个礼盒,左手拿着一束花站在门口,他颇为侷促,看到她笑了一下。 还不如不笑。 李妙侧身让他进来:“不用换鞋。”厨房里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了,周香林先过来,说:“哎呀,子文来了,吃了早饭没?啊,还带东西来干嘛啊,真是的,花给我的?”周香梅从来没接待过上门带花的客人,新奇又兴奋,拿着花急着找个地方插上,“要枯了,得放在水里,我去找个瓶子,我记得楼上好像有个花瓶!”她急忙上了楼,周母眼睛不太好,就站在后头安静仔细地看着他。李妙带着张子文去沙发上坐下,周香林喊着让她给子文倒杯水,就又进了厨房,周母也跟着进去了。 外头就只剩下他们俩了。 李妙站起来,问:“要喝水吗?”张子文说不用,让她坐下,李妙只好坐下,好像又有风从哪里钻进来,她起了鸡皮疙瘩,打了个冷颤。 张子文却好像不觉得冷,他连围巾都没取,脖子和下巴都藏得好好得,风找不到入口。 李妙越坐越冷,她又站起来,想去楼上找件衣服穿。 “你去哪儿?”她一动张子文就跟着起来了,跟在她身后,像个怯生的小孩子,只认识她一个人。 李妙:“我去加件衣服,坐着冷,你不冷吗?” 张子文说不冷,还是跟在她身后。 李妙无奈:“我一会儿就下来。” 张子文正要说什么,忽然停住了,李妙回头一看,周香梅从楼上下来了,抱着个大花瓶。 “我就记得家里有个花瓶,你外婆还老说这东西没用又占地方,你看,今天不就用上了。”周香梅乐道。 李妙问这要放哪儿啊周香梅左看右看,也拿不定主要,张子文说就放厨房吧,可以吸吸油烟。 李妙瞪他一眼,觉得他是在取笑人。 周香梅却深以为然,抱着花瓶去了厨房:“也给你外婆看看,这大冬天的还有花看,多好。” 周香梅一走李妙就上了楼,也不管张子文是不是跟在后头。她进了房间把门一关,听着外头的动静,楼梯上好像有脚步声,慢慢朝她这里靠近,李妙赶紧把门锁上,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李妙立即怒了,她忍住这口气,离开门口,打开柜子,在里面恶狠狠地翻了半天,翻得衣架子撞在一起哗啦啦的响,气还没消,找到一件高领毛衣,李妙穿上,对着镜子把毛衣领都翻起来,就像个围巾似得兜住了半张脸,这才觉得安全一点,她只露出一双眼睛,一鼓作气地打开了门。 门外并没有人。 李妙愣住了,愤怒突然变得可笑,刚刚那些脚步声和轻笑原来只是她的臆想,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泛黄的地板,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寒风呼啸而起,她的毛衣领只是自欺欺人。 “还冷吗?”张子文的声音忽然响起,李妙猛然抬起头,看见他从门边走出来。 张子文看了她一眼,忍着笑,接着把围巾给解下来了。 李妙没动,任由他把自己的毛衣领子翻下来,把围巾一圈圈地绕在自己的脖子上,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和味道,层层将她裹住,好像她就躲在他的颈窝里,一点缝隙都不留给冷风。 李妙是个意志不坚的人,她太普通,趋热避寒是本能,她难以抵抗温暖,寒冷让人变得软弱,都是冬天的错。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脸想,都是冬天的错。 离开了这里,她就会好了,回到那个炎热的地方,她就不会再沉溺于这点暖意了。 现在,让她放纵一下吧。 周家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周香林心情大好,话多得不得了,有点像当年李开源还在的时候,全是张子文给了她底气。李妙只当没看见,默默地吃,张子文还能应付得过来,实在慌了,就看她,眼神可怜,向她求救,她看过来,他就满足了,像得了支持,又能接着应对,反正在她面前他总是愿意显得可怜,因为知道她会心软,李妙不知道他从哪儿得到这种经验,她从前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心软的人,谁都说她冷淡,只有他偏偏看出来她的内里柔软。李妙想不起来他们当时在一起时她是什么样儿的了,她也想不起当时的张子文是什么样子,好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了,他们和当时的两个人全无关系,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吃完饭,周香林随口道:“子文你也跟她一起去z市坐飞机吧?”李妙佯装无事,心里发慌,她根本没和张子文说自己今天就要走的事,张子文看她一眼:“是,我和妙妙一起走。”李妙不敢看他,她莫名负疚。周香林忙着上楼去给她拿行李,周母和周香梅则去厨房,让她带一点家里做的吃食。 席上只剩他们二人,李妙刚要起来,桌子底下张子文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她不敢大动,低声叱道:“放开!” 第58页 张子文不说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这个人刚刚还在她面前装可怜,这样的脸怎么会显得可怜,明明是雪捏得。 他手劲儿大,握住她的手收紧,像慢慢地绞死一只鸟。 李妙终于觉得害怕,他却突然松了力。 李妙看过去,他也正转过脸来看着她。 “别偷偷地走。”他说,脸色严厉,语气却像在求她。 李妙没有回答,她知道,他还有一个乞求没说。 是人都会犯错,只要改过来日子就还能过下去,黎薇想,她当然难过,可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错,张子文是这样的男人,她一早对这件事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发生得这么早,她尚处于一腔柔情时候,他就能抽身去找新的快乐,这多少有点伤害她的自尊。 怪谁呢,黎薇怪不了谁,只想到天意弄人四个字。 他们的感情没有同步发生,张子文爱她时,她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到她将他看到眼里时,他已经变得像所有男人一样,学会了不珍惜,知道再好的女人一旦成为了妻子就不需要再精心对待。黎薇想到此面露讽刺,走到厨房把杯子里的酒倒进了水槽。 但她不是那种会让丈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女人,维繫婚姻的方法多得很。 张子文不给她面子,她也可以奉陪,他们都不怕难堪,反正本来就没有什么美好记忆,再划两道口子说不定还更痛快。 杯子扔进垃圾桶里发出一阵碎裂的动静。 黎薇走到沙发坐下,给张子文打了电话。 响了两声,张子文就接起来了,“怎么了?”他语气依然柔和。 黎薇忽然委屈起来,她被他惯出了一点软弱,真是可悲。 她忍住,像往常一样,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她以为他还要拖几天,结果得到回覆说,他现在人已经在机场了,快要登机。 黎薇道:“你一个人回来吗” 张子文笑起来:“不然呢,你还想我带个人回来?” 黎薇心里冷笑,越是心虚越要装作坦然你,男人都是一样。 她问他在哪个机场,说要过去接他。 张子文说了名字,又道不用麻烦她。 黎薇故意道:“不让我来,看来是真有人。” 张子文:“那你来,必须来,见不到你我就不走。” 黎薇终于被逗得笑起来,答应了一定亲自去接他,让他乖乖不要乱跑等着她。 张子文挂了电话,走出来看到李妙,她坐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他已经把她拖到了悬崖边,还要再推她一把,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坠落。普世眼中的爱,应该是光明的坦荡的,没有一丝隐晦,有无限的力量用以渡人,是恩赐,用来奖赏这世上的好人。可另有一些难言之隐,在暗处滋生壮大,有蓬勃的慾念作伥,一点一点遮蔽了天光,造出一片瘴气迷漫,暗伏危机的深幽,困住一无所知的人,把她当做恩赐,奖赏给自己。 这世上好人能有多少,但恩赐却是人人都想要的。 第34章 欲坠 黎薇到了机场, 她故意没给张子文打电话,一个人先急急地在四处转着, 看能不能碰到他,或者他们,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看到点什么,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好,她怕自己成了个怨妇, 突然恨起张子文来。 “薇薇。”张子文先看见了她,对她遥遥招手, 笑着走近前来拥抱她,黎薇在他怀里还要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张子文答:“刚刚到。”他牵起她的手, “走吧。”黎薇笑一笑, 想回头看一看, 又忍住了, 她看着二人相牵的手, 松了一口气。 无论怎么样, 他始终要牵她的手,和她一起回家的。 二人上了车,黎薇说起张母的嘱咐, 半真半假地问道:“你这齣差怎么还要瞒着爸爸?是真出差还是背着我出去做坏事了?” 张子文正在开车, 闻言转头看她一眼, 一下就笑了:“原来你今天是来捉姦的?” 黎薇:“我才懒得捉呢, 你又不是什么宝贝!”语气里到底带出了一点怨和气。 张子文静了一会儿道:“我爸现在就把温子期看在眼里,我都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他儿子了。” 黎薇:“别说这种话。” “公司里也不比以往了, 做什么事都被人看着,温子期什么都要和我比着来,什么都想高我一头,我爸也乐见其成,他觉得那样好,我这次去了上回监工的酒店看看,也是怕温子期到时候知道了,又要插手。” 黎薇看他脸色郁郁,突然愧疚起来,段存意三言两语就把她挑拨了,说起来还是她自己心不定。 “子文····” 张子文对她一笑:“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你在那种时候还愿意和我结婚,我很感谢你。” 黎薇被他说得更内疚起来:“好好地说这些干什么。” 张子文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没有回答。 黎薇想抱住他,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无论当时他们结婚是为了什么,但现在,她是真的想和他好好生活。 她看着张子文的侧脸,有满腔的话要对他说,甚至想跟他坦白,自己从昨天起那些胡思乱想,那些不光彩的念头和算计,她想让他看看,自己为了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猜他知道了后会说她是个傻瓜,原来有时候人是心甘情愿的做个傻瓜的。 第59页 红灯过去,张子文却还没有发动车子,黎薇:“子文?”他好像在发呆,她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前头是俩的士。 后面的车子按了一声喇叭,张子文回过神来,发动了车子。 他们从那辆的士旁边开过去,黎薇向那车子瞟了一眼,只看见后座好像坐了个人,又去看张子文,他一点异样都没有,眼角都没朝旁边动一下。 黎薇道:“累了吧,待会儿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公司吧。” 张子文说:“不用,我回家洗个澡就去公司,总得去和爸爸说一声。” 黎薇心疼起来,以前她还觉得张父不错,现在却觉得他过于狠心了,对待儿子也太不讲情面了,幸好张子文不像他。 李妙坐在车里,车窗玻璃都被烤得发热,车里开了空调,一股闷香,熏得人头痛,司机在前边抱怨:“这些人现在开得都是些什么车,仗着车子大就别老子,妈的,搞烦了老子就不躲,反正我这车不值钱,看谁心疼!”李妙没接话,刚刚过红灯时一辆suv从后头过来超了的士,司机气得骂到现在。 司机又说:“这鬼天还不知道要热到什么时候,怕是非要热死两个人才停。” 李妙看看外头,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太阳过分热烈,像要把万物都照得显形。明明刚刚才从一个冬天里逃出来,还说冬天让她犯错,可现在看见阳光却觉得厌烦不安,又想起了冬天的好。 终于到了住处,李妙付了钱,下车,从后备箱里拖出行李箱,在太阳底下走了一段,差点觉得自己要被晒化了,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先把空凋打开,赶紧去洗澡,把汗湿的衣服换下来,穿一件大t恤,坐到床上,把空调风调下来对着后背吹,吹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外头的热一下子恍如隔世。 床上忽然震了一下,李妙伸手一摸,把手机从层叠的衣服堆里摸出来。 “到家了吗?”张子文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她放下手机,拿毛巾擦头发,擦了半天拿起手机,回了信息,“到了。” 回完接着擦头发,边擦边想起下飞机时张子文叫她先走,他要直接去公司。她当时就直接走了,说得好像她在等着他来送一样,现在又发简讯来问,有毛病。 李妙从床上下来,想找吹风机,她蹲着把柜子底下的屉子拉开看,翻了两个屉子还没找到,有点不耐烦,她怀疑张子文是不是会错了意,以为自己答应了他什么,她拉开最底下的屉子,终于看到了吹风机,上面都是灰,插线缠成一团,不知道还能不能用,她忽然后悔回了他的信息,她把线理顺,插座插上,按下开关,吹风机猛地吐出一口热风,李妙终于松口气。 吹风机的动静很大,搁在脑袋边什么都听不清,她总算得了片刻清净。 张子文到了公司先去张父那里报到,张父看见他就冷笑,问他去了哪儿:“你妈说你和又去度蜜月了,怎么,结婚还没结够?”张子文道:“我去z市那边的酒店看了看。”他没打算瞒着张父,再说瞒也瞒不住,他不说到时候也会有别人来说。张父盯着他道:“我记得那边当时是你负责的,怎么突然想到回去看看。”张子文:“想看看做得怎么样。”张父哼了一声,道:“怕是当时没当回事儿,现在想起来想去补救吧,去看看自己埋得篓子捅出来没有。”张子文笑道:“爸,你就不能把我往好处想想。”张父怒道:“你做了什么好事能让我把你往好处想。”张子文没说话。张父道:“你别以为我现在把你又提上来,你就万事无忧了,我还在一天,你就得给时时记着,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要不是我儿子你就什么都不是,别看不清自己,你现在还不够格,再和以前一样吊儿郎当的,你就再也别想进公司了。”他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就开始喘粗气,扶着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个药瓶儿,倒了几粒进嘴里,张子文忙走过去,给他把杯子递过去,张父却一把拂开,杯子哐当掉到地上,他瞪着张子文,叫他滚。 张子文蹲下去把杯子捡起来,转身走了。 张子文回了一趟家,张母看见他先问他有没有去见过张父。 她说:“你不去上班也不和你爸说一声,他几天没看见你,担心得要命。” 张子文想起刚刚张父的样子,并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恼怒。 张父大概觉得已经把他驯服了,儿子不应该这么自作主张,敢不请示他就做出任何行动。 张子文问道:“你们最近怎么样,身体都还好吗?” 张母嗔道:“还以为你娶了媳妇就忘了娘,结了婚之后你自己说回来了几次,总算想起来你来问问我们了。” 张子文知道怎么讨张母欢心,几句话就把她哄得高兴起来。 张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张子文耐心听着,总算听出一点眉目。 张父的确是身体不太好了。 “医生说他太操劳了,叫他休息,他说人家放屁,我觉得说得没错呀,他一个人管这么多事能不操劳吗,你爸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喜欢抓在自己手里,迟早把自己累垮。” 张子文道:“你没劝劝爸爸。” 第60页 张母:“我劝了呀,我叫他把事情给你做,我一片好心,他还不高兴,不领情。”她放低声音,“你爸啊,现在是看好你的,你不要急,那个姓温的争不过你的,你好好做事,你爸爸看得到的。” 张子文却心不在焉,他总算领悟到了今天张父那股怒气从何而来。 他终于发现自己也要老了。 温子期也发现了张父最近的不对劲,他好像很不安,变得易怒,情绪也更外露,听说张子文从他办公室出来被泼了一身水,被训得狗血淋头,脸都黑了。 段存意道:“那看来张子文去找李妙付出的代价还真不小。” 温子期不以为然:“不过是被骂一顿,算什么代价。”他也被最近张父表现影响了,显得焦急起来,“张总现对张子文是一边打压,一边又要用他,该给得事一样不落。”段存意问:“你现在没事做?”温子期:“当然有。”但做得事还是和他刚进来时候一样的事,张父把他搁在这个位置看来是不准备挪窝了。 这让他觉得不安,张子文虽然走得慢,可毕竟是一步一步在走,他再这么呆下去,将来最好的下场不过就是给张子文打个下手,说不定连下手都没得打,张父什么时候想把他撸下去也是一句话的事。 温子期看清了张父的打算,他根本没打算真让他威胁到张子文,他也不想看见他太能干。 温子期想起张父当时和他说得话,他说:“子期,你也是我的儿子。”他以为这句话代表了什么,或者是承诺了什么。 张子文和他是一样的,他们俩都是张父的孩子,他为什么不能张子文争,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和张子文争。 他要向张父证明,自己才是与他更肖象的儿子。 第35章 害你 张父默默打量着站在面前的温子期, 若有所思,他自知对这个儿子亏欠良多。 人人都知道温子期应该姓张,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可能姓张,张父看得很清楚,温子期不甘心,张父对此并不意外,也不生气, 他把温子期推到了这个位置,给了他这么大的希望, 不管他过去多么听话,现在也会不甘心, 要是到现在他还和过去一样事事顺他的意, 他都要怀疑温子期还是不是他的儿子了。 张父欣赏他的不甘心, 可这种不甘心于温子期无益, 他的位置一早就註定了。 张父心内嘆口气, 面上却很和煦, 开口问他:“子期,你有多久没回家看你妈了?” 温子期看着他,笑道:“最近一直忙, 打算果断时间再回去。” 张父难得露出些慈祥的神情, 这使他看起来更像一个父亲, 他道:“你妈妈打电话来跟我说, 很想你,她一个人住在那边没人陪, 你要多关心她,没事给她打打电话,而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要考虑一下个人问题,有合适的带回去给你妈妈看看,她着急着呢。” 温子期耳朵里轰隆隆的,炸雷似的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只能尽力地笑。 张父神色略显疲倦,他这段时间已经渐渐觉得力不从心,早上起床时胸口总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压得他起不来动不了,喘口气都费劲儿。 他平静地看着温子期道:“子期,我知道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从小到大你什么都做得很好,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可很多事情不是只要做好就够的”,他一顿,像下了什么决心似得,“你要什么,只要你提出来,我能办到的一定满足你,你说吧。” 温子期道:“我要姓张。”这句话好像是自己从嘴里飘出来。 张父目光沉沉:“子期,姓温你会活得更轻松,你是我的儿子,你知道这点就够了,姓什么不重要。” 温子期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他嗤笑道:“一边说我是你儿子,一边却连一个身份都不肯给我,哦,我知道了,你不让我姓张,因为你已经已经有一个姓张的儿子了,他是你一心培养的接班人,只有他配姓张是不是?你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就连把我推到台前也是为了他,你生怕他不够好,可事实就是,张子文根本不配!他跟你一点都不像,他做不到你要求那些!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爸?” 张父颓然道:“子期···”他说不出话来,此时说什么话温子期都听不下去。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温子期又笑起来,笑得完美无缺,他像以前一样恭敬,微微垂下头说:“张总,我先走了。”接着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张子文没想到温子期会来找他,他们在公司里总是形同陌路,哪怕人人都知道他们在争,檯面上却一点交集都没有。 温子期进来坐下,张子文让秘书给他上了一杯茶,温子期道:“没想到张总连我喜欢喝茶都知道。”张子文一笑:“爸爸也喜欢喝茶。”他看一眼温子期面前的茶杯,眼里满是嘲讽,温子期端起杯子没有说话,他们各自都觉得对方得到自己长久以来缺失的那部分。 温子期放下杯子,道:“张总刚刚还和说,让我考虑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 张子文淡然道:“他向来关心你。” 温子期没有否认,接着道:“他问我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第61页 张子文道:“温总这样的青年才俊,个人生活应该丰富得很,爸爸白操心了。” 温子期一笑:“青年才俊?和张总你比我什么都不算。” 张子文没说话,温子期喜欢自贬他也不介意听。 温子期看他的神情道:“不过,我的确是有心仪的对象,只是人家不一定心仪我。” 张子文开玩笑道:“那张总要努力了,追女人也不是件简单事,有时候比做生意还难。”他说道这儿一顿,不知道想起什么来,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恼,不过倏忽即逝。 温子期道:“听说张总你和夫人感情很好,真让人羡慕。” 张子文只一笑。 温子期起身告辞,他跑来这儿拉拉杂杂说了一通居然是来找自己谈心的,张子文有点意外,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看温子期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感觉更异样。 温子期伸手和他握了一下,转身就出去了。 张子文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李妙从车上下来,他也是望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车上坐得那个人就是温子期。 张子文想起刚才聊天时温子期的眼神,满怀挑衅。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张子文立即给段存意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见面。 段存意一看见他就说:“你这样子现在倒少见了,有点儿怀念。” 张子文没心情应付他,问道:“温子期是不是知道李妙和我的关系。”段存意笑道:“李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结婚了吗?”他看着张子文的脸色,简直要畅快得笑出声来。 张子文冷笑道:“段存意,我以为你是聪明人,没想到你原来这么蠢。” 段存意:“你什么意思?” 张子文:“你把李妙给我留住,我就把黎薇还给你。” 段存意冷笑一声:“还给我,你怎么还给我,你要和她离婚?” 张子文:“也不是不可能。”他显然早有准备。 段存意嘆为观止,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耻?” 张子文知道段存意放不下黎薇,把这个饵一抛出去,他就抵抗不住。 张子文不知道段存意在黎薇身上看到了什么自己没有看到的东西,他眼里的黎薇是不是会发光,或者是金子塑的,诱得他捨不得放手。 张子文笑道:“我是真心想看黎薇和你白头偕老,我依然祝福你们。” 段存意讽刺道:“你的祝福我受不起,不如说点实际的,你真打算和黎薇离婚你现在和她离婚你爸能放过你,他一句话你现在的一切就全都没了,你捨得?为了李妙你要放弃一切?” 张子文笑起来:“你问题太多了,我先回答一个,我没想过要放弃什么,不如这么说,我什么都想要。” 段存意:“那你离婚就是一句空话。” 张子文道:“离婚这件事会发生,但它要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发生”,他面上流露出一丝厌恶,想起这桩婚姻总是令他不快,“黎薇是你的,只要你愿意,我不介意为你们制造机会。” 段存意冷冷道:“我不需要你为我制造什么机会。” 张子文:“哦,我差点忘了,你们是旧情人。”段存意看着他,忽然觉得陌生。 这个人和他记忆里的张子文再也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 温子期也许赢不了,没人能赢一个疯子。 这样的疯子也会爱上谁吗?段存意怀疑。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想过李妙吗?你能瞒她多久。” 张子文脸色一下冷淡下来。 段存意当没看见,接着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现在这么做只是在害她。” 张子文喝了一口酒,没有回答,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他不得不等,他要等身后那双手彻底失去力气,等头顶悬着的刀落下,等能桎梏他的一切都消失,李妙没有义务和他一起等,也不会愿意和他一起等,可如果没有她,他一个人实在难以支撑。 “我身边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去害的。”张子文喝醉了似得,用手指着段存意,“你,你们,都和我一样,都不值得。” 他喃喃道:“非害她不可,没办法,到时候,拿这条命赔她就是了。” 李妙收假回来上班第二天就等到了通知,她的调职申请通过了,人事找她谈话,告诉她这个周末就要过去入职,今天已经周三了。 “公司在那边有宿舍,你们可以在那儿住,然后如果不住宿舍的话,公司没给月会发一份住房补贴,看你自己。”人事问她还有什么问题,李妙犹豫了一下说:“没有了。” 她回到办公室坐在座位上发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家里行李还没收拾,还要和房东说一声退房,她在这儿住得没满一年,不知道押金能不能退,到了那边又要找房子,换个地方什么都要重头来,说走就走的潇洒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是个潇洒不起来的人,还没开始走已经开始发愁。 就这么走吗?把这里的一切都抛开之后真的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吗?这些发生的事,遇见过的人,会乖乖的留在旧地再也不来打扰她吗?李妙不知道。 第62页 人事汇报完,段存意让他出去,接着给张子文打了个电话。 “批了,李妙周末就要走。”他言简意赅,张子文说了一声“谢谢。” 段存意冷道:“不用,我并不是想帮你。”张子文轻笑道:“那也谢谢。” 他们两人都会得偿所愿吗?段存意挂了电话,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会不会带来一个他期望的结果,但他别无选择。他要把黎薇拉出来,为此不惜将另一个女人推下去,要怪只怪张子文,或者怪李妙自己倒霉。 第36章 烛火 李妙下班回家把行李箱又给拉出来, 打算先整理一部分,虽然她东西不多, 但是杂,大部分都是天天要用的,收拾来收拾去最后只装了几件穿不上的衣服进去,白出了一身汗,她一下班就急着回来, 饭都没吃,现在也热得没胃口, 找了衣服就去洗澡。 隔壁房的两个男生现在对李妙来说基本不存在,俩人太安静了, 而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他们都尽量避免出现在李妙面前, 三个人早上洗漱晚上洗澡从来没有撞到一起过, 偶尔在客厅碰见也都是头也不抬就走, 招呼也不打, 非常舒适。 不知道到了b市还能不能碰到这样的室友。 李妙洗完澡出来,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门,还是关着的。 她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房间, 一进去就看见张子文正坐在她床上, 她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 张子文:“我敲门进来的。” 他这幅理所当然的口气令她更气:“谁开得门?” 张子文道:“一个男生”, 他责怪道, “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和男生合租?” 李妙怒道:“跟你又没关系,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张子文看了她一眼, 好像忍下了什么,他举起手,手里拿着她的手机晃了晃,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李妙快步过去把手机抢来,摁亮一看,还真有六通未接电话,估计那时候她在洗澡没听见。 张子文正盯着她。脸色像一个家长,他哪儿来的权利和底气来去质问她。 李妙叛逆起来,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冷冷道:“我和你没话说。” 张子文脸色也冷淡起来,他把这间房打量一遍,又看了看摊在地上的箱子,终于又开口:“你去b市有地方住吗?” 李妙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b市?”张子文没回答,李妙瞬间想起来,段存意是她老闆,张子文和她老闆关系好像还不错,她当初能进这家学校,也许都有一半他的功劳。 想起这件事令她感觉更难受,一切折腾都好像是白费力气。她生活里还是有诸多他的影子。 李妙感到茫然,脱口而出对他道:“你能不能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她说出这句话时其实并不肯定自己是否了解其中的意思。 但听起来她是在叫他滚。 显然张子文被气到了,他站起来,看着她,这么小的空间里多出来一个人立时显得逼仄,他让她觉得压迫,李妙往门边退了一步,空气又闷起来,她记得自己明明开了空调。 张子文两步就过来了,李妙逼着自己和他对视,决不能让他得逞,冬天已经过去了,她没理由再软弱。 张子文拉着她走到床边,李妙刚要尖叫,张子文接着把她按着坐下,又把她头上毛巾扯下来。李妙现在就盯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狠狠地瞪他。 这场景有点熟悉,张子文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湿着头发,发梢还在滴水,后背衣服都被打湿了,小镇姑娘,一点儿都不打扮,土土的,看着呆呆的,一双眼睛却生气勃勃,看他一眼,脸忽然就红了。 李妙仰头问道:“你干嘛?” 张子文:“头发包着怎么干?” 李妙懒得跟他废话,伸手去扯毛巾,张子文抓住,不给她,又把桌子上吹风机插上,打开。 屋里一下变得很吵,李妙看他嘴在动,却听不见他的声音,这让她更恼火了。 李妙被张子文按着吹头发,他完全是心血来潮,一看就没给人催过头发,拿着吹风机直直就往她头上杵,另一只手把她头发拂得一团乱,不知道轻重,当她是个铁头,一阵乱搓。 李妙推他几把,推不动,焦躁地大吼:“吹风机拿远点,烫!” 她一点形象都顾不上了,恨不得扑上去踹咬他几口,那个女孩儿都忍不了别人乱搞她的头发。 张子文关了吹风机,一脸无辜地问:“你说什么?” 李妙:“我叫你轻点!头发都被你扯断了!” 张子文:“你头是豆腐做得啊···” 李妙怒道:“不要你吹!”她又开始挣动。 张子文不理:“坐好,别乱动!”他又把吹风机打开。 这次他又过于小心翼翼了,轻轻地拨弄着她的头发,一脸专注,皱着眉低着头,像在解什么难题似得一点点地解着缠在一起的头发。 李妙头发多又厚,自然干要等太久,全靠吹手举久了又累,她平常都草草吹一下就行了,最外面一层干了就不管了,张子文却里里外外都要给吹干,吹了一半,张子文把吹风机换了个手,李妙猜到他是手酸了,幸灾乐祸,这下坐着不动了,要把他累死。 第63页 张子文一句话都不说,屋子里只有吹风机在嗡嗡地响,空调风扫过背后,外头时不时传来一阵车声,夏夜带着倦意,传进李妙的耳朵里,催人昏睡。 李妙恍惚起来,眼皮渐渐沉重,支撑不起。 张子文关了吹风机:\"好了,再梳一下。\"他站起来去拿梳子,盘头发还盘上了瘾。 李妙没动静,张子文低头去看她,一看就笑了,她半垂着着眼,几乎快完全闭上了。 他轻声道:“别睡着了。” 李妙强撑着睁开眼,张子文正给在给她梳头。 她迷迷糊糊得,好像听见张子文在说话。 “····住得地方我给你找好了,你一个人要是住得怕,就把你妈也接来一起住,···我来看你···”他声音为什么这么催眠? 李妙困得直点头,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身边好像有个人在动她的头发,脸上还有点痒,她极力想睁开眼看看,挠一挠,却偏偏动不了。 醒过来时,李妙以为自己做了个梦,可这个梦不合常理,又如此逼真,她摸一摸自己的头发,感觉这个夏季越来越难熬了。 三天后李妙去了b市,张子文并没有来送她。 黎薇那天在家为他洗手作羹,非常之隆重,为了庆祝他们结婚一百天。一盏三根的那种烛台,她在桌上摆了两盏,张子文都不知道屋子里居然藏着这种东西,像从哪个百年古尸棺材里偷出来的,他盯着蜡烛上燃烧的火苗目不转睛,屋里一丝风没有,映在他眼珠子里的火苗却在摇摆。 黎薇端着菜出来,他望向她,现出一种温柔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来,好像被她打动了一样。 “不准偷吃啊。”黎薇放下菜警告他。 这句话要反着听,张子文随即表现得只要她一转身就要做坏事的样子,黎薇立刻笑起来,又得意又满足,对着他摇摇手指,挑着眉故作严肃。 张子文一脸无赖,享受她的严厉,像个故意做坏事惹她注意的孩子。 女人一旦把一个男人和孩子联繫在一起就再也没有办法对他狠心了。 男人令她们警惕,但男孩儿总是让她们爱怜,同时生出一种优越,觉得自己比他成熟,可以用感情操纵他。 一桌子菜摆齐,张子文问道:“你是不是上过什么新娘学校?” 黎薇道:“是啊,你娶到我真是赚到了,要好好珍惜。” 张子文道:“我运气真好。”黎薇:“好了,吃饭,不准剩下。”张子文拿起筷子,黎薇看着他忽然笑起来,张子文看她:“怎么了?”黎薇摇摇头:“想起你当时说以后我们结婚让我天天给你做饭吃,现在算不算梦想成真?”她一派天真,这段回忆不知道在她脑子里被美化成什么样子。 张子文笑道:“是啊,梦想成真。” 黎薇望着他,烛光照得他似梦似幻,脸色冷清,却更令人摇摆。 她忽然生气,他要是愿意,他们不会浪费那么久。 “子文。”她柔柔唤他。 “嗯?” “我们生个孩子吧。” 张子文一顿,黎薇正热切地望着他。 他放下筷子,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不知道,我等这句话等了多久。” 黎薇紧紧地抱住了他,手臂像树藤一样缠在他脖子上,令他窒息。 张子文越过她的肩膀,看着桌上的烛光,他看到这烛台倒下来,蜡烛滚到他身边,火苗从他的脚底舔上来,他在燃烧。 “走到这步就不能再回头了。”温子期道,他面前还是放着一杯茶。 段存意端起杯子,温子期看了一眼,问道:“你喝得什么?” 段存意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水。”他其实并不爱喝酒,也不爱喝茶。 温子期又问他:“李妙去哪儿了。” 段存意:“b市。” 温子期:“张子文让你调的。”他不是在问,也没有指责,他第一次看起来不耐烦,“让我猜猜,他又用黎薇把你打动了。” 段存意没说话。 温子期嘲笑他:“你是个傻子,张子文根本是在骗你,他给你许了什么承诺,把黎薇还给你?他会和黎薇离婚?你觉得他做得到吗?” 段存意:“我不在乎他做不做得到。”他看了一眼温子期,他知道温子期不会懂。 “她被张子文骗了,她自己发现不了,旁边的人大喊大叫,让她往回退,她都听不见,她觉得自己在走一条大道,要救她只有让她自己清醒,你,我,都没有办法让她清醒,只有张子文可以,他会伤害她,让她死心。” 温子期追问:“你会把李妙和张子文的关心告诉黎薇?” 段存意没有回答。 他不打算告诉她,他要让她自己亲自去看,他要让她哭着后悔,最后他要张开怀抱,再次拥紧她。 第37章 树静 黎薇让手机在包里响, 理都不理。 她正在和二姐黎宣吃饭,黎宣发现她一下都没动桌子上的红酒, 问她:“怎么了,这酒不好?”黎宣:“不是。”她不愿意多说,黎宣也没有问。 第64页 黎宣结婚几年也还没打算要孩子,她老公家境不好,娶了她之后忙着奋斗, 没人给她压力,黎宣日子看起来过得很逍遥。黎薇有时候搞不懂, 黎宣怎么会找了她老公这么个人,仅仅就是为了婚后不受束缚?在黎薇看来拿婚姻做代价应该换得更多, 黎宣显然做了个亏本买卖。 那边黎宣问她:“你老公干嘛去了?怎么不陪你?” 黎薇道:“他要上班。” 黎宣:“上班, 哼。”她语气嘲讽, 像是替她不满。 黎薇有点诧异:“怎么了?” 黎宣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在她面前欲言又止。 黎薇失笑:“怎么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啊。” 黎宣道:“那天我听你姐夫说, 他去吃饭碰到了张子文,看见他,带着个女人。”她看着黎薇, 像在期待着什么一样。 黎薇一点反应都没有:“哦, 姐夫在哪儿碰见他的。” 黎宣楞了一瞬, 黎薇看着她, 这个二姐就是这样,知道点什么, 就要吐出来,全来不及细想,一点都不怕丢脸,最见不得人好。 就算真有什么,黎薇在她面前也不会露出来。 黎宣笑起来,像是刚才只是说了个笑话:“你姐夫这个人就是嘴多,说看见子文和一个姑娘吃饭,看着倒不是太亲密”,她不知道替谁解释起来,“你也知道,他们这些男人在外面总是有些逢场作戏的应酬,没办法,你姐夫也是一样,不过都知道分寸,你可千万别为了这个和他吵架。” 黎薇没说话,拿起餐巾把嘴擦了擦,其实她什么都没吃。 她站起来对黎宣一笑,道:“我先走了,晚上子文要回来吃饭。” 黎宣脸上的笑几乎快挂不住,勉强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别让他等。” 黎薇转身走了一步,却又停下,回过头,像突然想起来似的,问她:“姐夫今晚回家吗?” 黎宣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黎薇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就是她们三个姐妹的关系,都深知对方的痛处,前一秒坐在一起笑,下一秒就像疯狗似的咬在一起,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黎薇上了车从包里翻出手机,未接电话有几通,都是来自段存意,她看也不看,直接给张子文拨了过去,问他今晚几点回来。 张子文说了时间,又问她在做什么。 黎薇道:“和我二姐吃了个饭,她说我二姐夫和她说看见你带着个女人在外面招摇过市。” 张子文:“吃醋了?”他语气轻松。 黎薇哼了一声:“想得美。” 张子文:“那天谈事情,来的那几位带的伴儿一看就不是老婆,我也没办法,随便找了个女的过去了,你姐夫带来的女人最年轻,一问,说是大学还没毕业。” 黎薇毫不吃惊,冷笑道:“我姐就是这种人,自己不顺心了就想找别人出气。” 张子文观点却不同:“我看你姐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黎薇对这话很满意,问他:“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张子文:“说了很多,不过都是废话,听完就忘了。” 黎薇:“不知道他回去怎么和我姐说得,把她惹毛了,居然来找我麻烦。” 黎宣想起丈夫喝得醉醺醺,脸通红,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儿和香水味,倒在沙发上理智气壮地说:“你以为你们黎家有多了不起!你们家没一个有用的···连个男人都留不住···张子文怎么了?他了不起了?他更不把黎家放在眼里···我凭什么···凭什么···” 黎宣扇了他一巴掌,把家里的餐具砸了一套,又把衣柜里男人的衣服都翻出来拿剪子绞碎了,还不解气,又想起黎薇来,她才刚结婚多久啊,比自己更不如!这才立时把黎薇约出来吃饭。 黎薇没让她如愿,一是她对黎宣的话本来就不太信,二是经过上回段存意之后,她有了警惕,她意识到有很多人其实并不希望她和张子文过得好,盼着他俩决裂,潜伏在暗处,等着机会给他们下套。 但有些阻碍会令人更坚定,情路太顺反而会更加患得患失。 再说,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次换温子期玩起失踪,他已经两天没在公司露面。 张父根本不提,开会时就像看不见手边空了个位置,一切如常,张子文有些不安。 他给段存意打电话,问他知不知道温子期去了哪儿。 段存意:“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张子文:“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你们是好朋友。” 段存意:“还真不是,他去哪儿我不知道。” 张子文心底已经有答案,他焦躁起来,想寻个机会去找李妙,可黎薇最近却非常黏人,张父也盯着他,他不能出错。 昨天他们回了张家一趟,张母在桌上委婉的说起了关于孩子的事,张父全程未发一言,张母说得多了,他看起来还不高兴,说:“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做主,你不要插手。”但张子文知道,没有张父的意思,张母是不敢在饭桌上谈起这个话题的,他计划了一切,还要装开明。 第65页 黎薇表明了态度,没明说,只道:“我和子文商量好了,顺其自然。” 张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 生孩子对他来说也和谈生意一样,今天签字,明天动工,一切都有个确定的顺序。 他最烦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老天。 张子文看出来了,但他这次没有开口,在这件事他不能去讨张父欢心,他知道,一旦给了一个承诺,张父就会逼他以最快速度的兑现。 事实上,他也不准备让黎薇如愿。 他不可能和黎薇生孩子的,一想到那个孩子会长着他的眼睛,黎薇的嘴,他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他想像不出,世上根本不会存在这种生物。 黎薇要做梦,他不介意让她做久一点,她现在像个被爱情击昏头脑的傻女人,但他了解她,她一旦察觉一点,一旦感到厌倦,就会恢复本性。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伪装多久。 张子文现在是真的希望黎薇能和段存意重拾旧好,应付黎薇令他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说要生个孩子时他差点立刻让她闭嘴。 他承认自己依然搞不懂女人。 大部分女人。 隔了一天张父又把张子文叫回家,让他一个人回来。 张子文猜得没错,他对黎薇有些不满。 “顺其自然是什么意思?”张父问他,拍着桌子大动肝火。 他真的老了,张子文想,只有老年人才会这么迫切地看见家里新生命的出现。 张父看出张子文对孩子这件事也不太热心,怒道:“一个男人要当家做主,承担责任,别什么事都让你老婆替你开口,你现在就说明白,到底是黎薇不愿意生,还是你不愿意生!” 张子文没有回答。 张父却当他默认了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你没救了!” 张子文脸色平淡,张父的怒火已经吓不到他。 张父指着他:“我给了你最好的一切,你一出生就比别人站得高,结果呢?!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活得像个什么?废物!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他痛心疾首,是真的困惑。 张子文被那句废物挑动了神经,他也疑惑,张父对他的恶毒到底有没有上限。 他又想起不知所踪的温子期,他也承认,比起自己,温子期更像是张父的儿子。 张子文笑起来,看着他终于开口:“是,爸,我不是你儿子,你还逼着我生孩子干嘛,你还有一个儿子啊,比我有用,我这样的废物,生的孩子肯定也是个废物,到时候你又要失望了,与其这样,不如一早就不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他话音刚落,张父立刻一巴掌扇过来。 张子文感觉脸皮像烧着了,他还在笑,张父看着他,却在颤抖。 “爸,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你一点都不像,你这辈子就守着你赚下来的这点东西活着,你把它看得如珠似宝,什么都比不上,可是我啊”,他说到这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他一边笑一边说,“我就想把这些东西都毁了,你捨不得的,放不下的,迟早得毁在我手里。” 张父听着他的话,重重地喘着气,一只手扶着桌子,站不稳似得,张子文冷眼看着,没有上前,张父的反应却越来越奇怪。 他唇色发紫,张着嘴急促的喘着气,歪歪扭扭的往桌子后走过去,张子文渐渐觉得不对,他犹豫了一瞬,张父突然摔倒在地,张子文冲过去扶起他,张父眼睛却死死地瞪着桌子。 张子文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那里放着一瓶药。 他赶紧把瓶子拿过来,扭开瓶盖,倒了两粒在手里,张父转而死死地盯着他。 手心里的两粒药是白色,跟雪一样的颜色,张子文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他看着药片,又看了眼表情狰狞的张父。 他想到了小镇的冬天,不知道那里此时是不是在下雪,他又想到了此刻外头的夏季,伤人的阳光,看不见星星的夜空。 他低头看看张父,他正在迅速的萎缩,眼神依然凶狠,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枯瘦,却还有一点力气,也就只有这么一点。 张父的眼神渐渐涣散,手也滑落下去。 张子文瞬间忘记了他刚才的神情,他把张父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他身边,第一次仔细看他,张父眼睛还没有完全闭上,露出一点眼白,看上去有点可笑。 张子文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把药片放回瓶子里,又把瓶子装进了口袋里。 他推门出去,没有回头,已经想不起这屋里还有谁在。 第38章 软弱 学校安排的宿舍比李妙想得好多了, 她住的地方是一个一室两厅的小公寓,家具俱全, 什么都有,李妙有点吃惊,带她来的女人把钥匙给她,李妙问她其他老师啊住哪儿,女人告诉她, 他们住在其他地方,也有人自己租房, 李妙察觉到她一直在偷偷打量她。 李妙把她送走,就在房间里归置行李, 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她正在把衣服放进柜子里, 电话忽然响了, 她接起来, 是一起来的另外一位老师, 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李妙说不用,问他住在哪儿,他说了个地方, 离学校很近, 自己租的, 他来之前就先在网上找好了房子, 然后拜託这边的同事给他去看了,同事说不错他就租了, 又说起其他老师住进了学校分配的宿舍,没想到大学毕业了还要睡上下铺,都打算过两天就去找房子搬出去了。 第66页 李妙问:“上下铺? 同事答:“是啊,没有厨房,就一个卫生间,就跟大学宿舍一样。”他说完又问李妙住在哪儿?听说她不在宿舍。 李妙犹豫了一下,说自己在外头租了个房子。 明显,她这个宿舍有问题,这可能根本不是宿舍。 李妙想起那个夜晚张子文说得话,她给他打了个电话,但是没人接。 李妙坐在地上,看着摊开的箱子,她应该搬出去,但是搬到哪儿去呢? 她从c市搬到这里,好像也是白忙一场。 张父进了医院,一直昏迷,医生通知他们就是醒了,很可能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正常,说话行动都会受影响。 她巴着张子文问:“子文,你说怎么办啊?你爸爸怎么就···怎么就···” 她在外面逛街逛到一半接到电话说张父进了医院,直接倒了这儿,她一来就哭得不行,全然没有主意,她这辈子没操过什么心,张父在时她就靠张父,张父现在倒了她只有靠儿子了。 她想起来又是一阵泪。 张子文安抚住她,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哭,先跟着黎薇回家,回去休息。 张母很顺从,也没要求留在医院,黎薇扶着她走了。 黎薇却担心自己的丈夫,走之前说:“我把妈送到了家再来陪你。” 张子文却拒绝了:“不用,你在家陪她就行。” 他态度冷淡,黎薇感觉到一丝异样,但也只当他因为张父的事太难受了才会这样。 黎薇和张母走后,张子文进去病房看张父,他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张子文没有走近,看了一眼就出去了。 张父病倒的消息对外瞒住了,但公司内部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现在,他要站到前头了。 温子期回来时听说张父住院的消息已经迟了,他要求去看看张父。 张子文却问他:“你去干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羞辱温子期,局面变了,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放松。 他像所有刚刚得到权力的暴君一样,首先要手刃仇人,痛快一下。 温子期很平静,他不是没有想到,他只说:“我也是他儿子。” 张子文:“是吗?那你怎么姓温?”他笑得无比畅快。 温子期没有流露出一点愤怒,他只是请求可以去看张父一眼。 张子文坐在桌子后面,他看着温子期,终于说了一些实话。 他说:“你见不到他,我不会让你见他,他一定很想见到你,见到你他说不定就好了。” 温子期听出他话里对张父的恨意,他笑了起来:“你居然恨他?你凭什么恨他?”他不可置信似的,“他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吗?他心里只有你才是他的儿子,他希望你变得更好,他属意的继承人一直都是你,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我,他原本给我安排的人生就是读书,到国外,带着我妈一起,他把我们藏起来,怕我有一天会出来和你抢,又是因为你,他变了主意,我的人生也因此改变。他处处为你考虑,最后却得到你的恨。”温子期指责他全然不了解张父的苦心。 张子文笑起来:“你根本不了解他,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儿子,家庭,都不是他在乎的。”他站起来,走到温子期面前,表情阴沉,“他在乎的只有这个公司,他觉得我配不上他的公司,别把他说得那么伟大,也许他对你展现了一点父亲的关怀,但对我来说,他并不是一个父亲。”他曾经也像温子期那样想,觉得张父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张父不需要儿子的爱,爱对他来说毫无价值,恨才更有力量。 在温子期和张子文面前,张父是两种模样,温子期理解不了张子文对张父的恨,他也不想去理解,他只请求张子文能让他去看看张父,他近乎哀求。 张子文坐回椅子上,淡淡道:“爸爸知道你这样肯定会很感动的,我会替你转告,现在,温先生,请你出去。” 黎薇最近都见不到张子文的人,他晚上不回家,她主动给他打电话,他也是说了三两句就挂了,“忙,待会儿再聊”,这个待会儿往往就是一天。 黎薇知道他并没有留在公司通宵,但她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住在哪儿,这令她感到焦虑,她试图理解他,给他找了很多理由,但直觉告诉她,张子文的反应不正常。 这个时候,他应该寻求她的慰藉,她应该是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但他却好像终于找到了理由摆脱她一样,她几乎可以听到他吐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所以等段存意再打来电话时,她就接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接,更不该答应和他见面,她也不想见他,但她没有办法,她急切地需要一个人聊聊。 思来想去,也只有段存意是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起码,他不会嘲笑她。 黎薇点了酒,又抽起了烟,她最近本来已经戒了这两样,现在又捡起来了。 “你还好吗?”段存意问道,但他的态度并不关心,他知道她不好。 黎薇没有回答,只问他有什么事:“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她开玩笑似的说,不露出一点好奇,她一开始的确是不好奇的。 第67页 但段存意知道她现在开始好奇了。 段存意笑笑:“你都没接。” 黎薇随口道:“最近忙。”她说完愣了一下,这理由多么熟悉。 段存意道:“听说张子文他爸病了,他最近一定很忙。” 黎薇:“是,忙得很。” 段存意直直盯着她:“你最近见到他了吗?” 黎薇突然对段存意这种明知故问不耐烦,她听出来他因为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正在得意,她把这种不耐烦表现了出来。 段存意终于不再卖关子,告诉她有人在b市看到了张子文。 黎薇比自己想像的冷静,她甚至不太吃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谁看见了?你吗?” 段存意:“你不相信。” 黎薇没说话,只是笑,又喝了一口酒。 段存意给她发了一个地址:“你丈夫正在这儿,你可以去看看。” 黎薇看了一眼手机,那些字迫不及待地跳到她眼前,越跳越近。 李妙上午只有两节课,她请了一下午的假,出去找房子。 她在网上约了几家,距离学校都不太近,她坐着公交车一个个去看,耗到天黑才全部看完,结果没有一家满意的,不是太贵就是太远,她从最后一个房子出来,怎么也找不到公交站,只得叫了个车回家,累得半死,在车上睡着,到了地方被司机叫醒,匆匆忙忙下车,差点把手机忘在了车上,还是司机看见了提醒她。 李妙很久没走过这么多路了,穿得还是一双平底皮鞋,现在只想躺倒在上再也不起来。 电梯门打开,李妙边走边在包里翻钥匙,一抬头,就看见门口坐着一个人。 张子文靠着她的门坐在地上,穿得很正式,一身西装,好像刚从哪个会议里出来,他缩成一团,头埋在膝上,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 走廊上感应灯亮起来,张子文抬起头看见了她。 李妙脚步只停了一瞬,接着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直接过去开门。 张子文就在她脚边,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轻轻道:“我爸病了,他昏过去,也许醒不过来了。”李妙动作一顿,低头看着他。 张子文却没有看他,他低着头,肩膀在颤抖,好像在害怕。 李妙犹豫了一下,蹲了下来,她没想安慰他,却看见他脸上的泪。 他像个做了坏事不知所措的小孩儿一样哭着,毫不遮掩地流眼泪。 李妙下意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子文转过头来看着她,好像希望她告诉他一个弥补的方法。李妙也没有方法,她的父亲也没有告诉她方法。 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什么都没说。 张子文靠近她,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哭了起来,他再也没办法压抑,浑身颤抖地呜咽着,手扣在她后背上,越来越用力,眼泪流进了她的脖子里,滚烫的,头发扫在她脸上,痒痒的。 他的痛好像透过这些传递到了她身上。 感应灯又灭了。 李妙终于伸出手,缓缓地摸着他的头,像抚慰一个孩子。 第39章 如愿 李妙坐在桌子前, 开着小檯灯,正在改学生的作业, 屋子里很静谧,她偶尔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张子文还在睡,脸对着她这边,毯子盖了一半, 床也空了一半,他自己给自己划定了一块领地, 蜷缩在里面,他睡相向来如此, 以前李妙半夜醒来时, 会觉得身旁好似没有人。 李妙转回来, 接着改作业, 学生极富创造力, 能把人气笑, 她拿笔在一个匪夷所思的答案后面写了大大的问号?这边的学生刚见面就发现这个李老师是最好“欺负”的,说话慢声细气,好像不会发怒, 最可怕不过就是声音冷淡一点, 因此都不怎么怕她。 李妙对这班鬼灵精的孩子没有办法, 决定以后要板起面孔, 再不在课堂上随便笑了。 她正改完一本再翻下一本,腰间忽然揽上一双手, 她本能地挣了一下,肩膀上忽然又一重,张子文贴上来,睡得热烫的脸贴着她厮磨,呼吸喷在她脸上,像一条需要她爱抚的宠物。 她从未养过宠物,感觉新奇,也不知道该怎么满足他。 张子文在她脸旁蹭着,什么话都不说,皮肤都被他磨得发燥。 李妙脸上起了鸡皮疙瘩,忍不住尴尬,咳了一声道:“你醒了。” 张子文“嗯”了一声答应她,却没离开。 向来只听说过起床气,这种怪癖该怎么应付,李妙全无头绪,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手,还是坚持道:“你先放开。”张子文没有动,问她:“我怎么睡着了?”他随意得很,好像已经不记得先前有多狼狈了。李妙答:“···哭累了吧。” 张子愣了一下,继而苦笑起来:“我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他顿了一下,“一看见你,就觉得再不用忍了。” 好像哪里突然剧烈短暂地震了一下,裂开一条深深的缝隙,里头有个模糊的人影,是她埋下去的。 张子文抬头看着她,轻声问:“你会觉得我没用吗?” 李妙盯着本子上那个问号:“你不用管我怎么想。” 张子文没说话,气氛忽然一冷,李妙不去看他,她看到腰上紧扣的那双手,好像松开了一瞬,却立时又扣紧,比刚才更紧。 第68页 张子文的声音又响起来:“除了你之外,其他人怎么想我都不管。 他还要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妙,说了声“等我一下”,就出去了,还不忘帮她把卧室门关上。 李妙松口气,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刚才张子文趴在她肩膀上,她不敢动,现在浑身发僵。 她还没习惯这种亲密,她甚至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伤害他,她想像中的报复还未完成,但张子文已经彻底放弃反抗,他都不觉得疼,他好像还希望更疼一点,李妙反而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张子文好像在告诉她,我是你的,不是“你是我的。”而是“我是你的。” 他在寻求一点庇护和安全,李妙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从未在她面前如此顺从,失去自己。 他把自己袒露出来,让她随意划损,她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情去对待他,李妙知道她应该抓住机会。但在这关头,张子文除了她之外一无所依,他们紧系在一起,她划一刀,也许也会割裂自己存寸许。 这令她无法痛快下手,只是这理由。 李妙在心里嘆口气,耳边仿佛还留着他的呓语,他肌肤的热度,他把自己抛弃了,却因此将她困住了。 黎薇看着段存意发来的地址,眼皮又跳了一下,左眼皮,她松了口气,得到一点信心,拿起手机给张子文打电话,那边响了好几声才接,黎薇问他好不好,吃没吃过饭,问来问去终于问到他此刻人在哪里。 张子文如往常一样答:“在公司,忙···”他声音沙哑,比以前倒更有说服力了。 黎薇犹豫了片刻,打断他接下来的话:“你今晚回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张子文问:“电话里不能讲吗?” 黎薇坚持要当面和他谈,追问:“你回不来吗?”她等待着,他只要说一句回不来,她就有了理由去。 “回得来。”张子文声音平淡。 黎薇一颗心落下来,说实话,她也并不想去,她没有这种经验,那对她来说也是羞辱。 “好”,黎薇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张子文深夜才到家,黎薇以为会见到一个风尘僕僕,满面倦容的丈夫,但张子文看起来却并非如此,他依然维持着一份肃穆,满面倦容,但比当时在医院时好了很多,他不再阴沉,但对她照样是冷冰冰的。 几乎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黎薇就又忍不住怀疑起来。 她并不盼着自己的丈夫凄悽惨惨,但男人在这种时候露出一点弱势她也觉得很正常,一点都不显露反而才是有鬼,他不对她倾诉,不向她寻求纾解,她只能想到他是另有温柔乡疗愈。 黎薇暗暗打量张子文,接过他的外套转头凑到衣领上轻轻地嗅。 黎薇自己都觉得可悲 张子文坐下,问她有什么事要说。黎薇不动声色问他:“爸爸情况还好吗?”张子文答:“还是老样子。”他说着站起来,从沙发上坐到椅子上。 黎薇忍不住想他不过就是不想和她那么挨近。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她冥思苦想,张父一出事,张子文就态度大变。她不自觉地盯着他,千思万绪,她迟迟不能理清。“妈还好吗?”她一一地问,家长里短说遍,维繫着这场谈话,张子文答得却越来越应付。 张子文将黎薇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不太在意,他看着她,想到当初婚前他们立的那份协议。张父的遗嘱最近也已经出来了,里头居然还有温子期一份,虽然不多,但是也令人心烦。 现在情况就是,这块蛋糕最大的部分本来应该在张子文手里,可当初为了和黎薇结婚,他承诺划出一块给她,现在和黎薇离婚,她就要拿走那一块,如果温子期发了疯,把他那一块也给了黎薇,对张子文来说情况就不妙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黎薇已经起疑,可现在和黎薇离婚需要付出的代价不小,他不敢去赌,温子期被他整到这个地步,破釜沉舟也不是不可能,到时他就会很难受,和黎薇分道扬镳的时机还未到。 张子文想到此不得不又打起精神和黎薇周旋,她再猜忌下去,说不定就要做什么蠢事。 他坐回沙发上,黎薇犹疑地看着他。 张子文软语温存地又和她道歉,又问起她最近怎么样,假装关心她的生活和心情,说着和以往差不多的话。 黎薇却忽然想起段存意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张父病倒后,张子文不许温子期去看张父,听说温子期都到了医院,被张子文派人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温子期跪下来求他,他都不肯。”段存意说。 黎薇并不同情温子期,但这件事还是令她不舒服,张子文做的事,和他以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对温子期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她一直以为他是默默忍让的那个。 黎薇看着面前张子文故作的柔情只觉得诡异。 她无法把面前的张子文和段存意嘴里的张子文联繫在一起。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那你觉得他对你是真的吗?”段存意问。薇没有说话,她脸色很差,前几日在段存意前做出的那副幸福假相一次性反噬回来,惨到令人想大喊一声痛快。段存意就有这种冲动,但他知道黎薇再经不起一点戏弄。他善意的建议:“你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问温子期。” 第69页 黎薇语气厌恶:“温子期难道就是个只说真话的好人吗?” 她刻薄起来的样子也不好看,但段存意看得很仔细,他想自己以前或许把黎薇摆得太高。 她也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段存意笑道:“你们女人不是有直觉吗,你可以凭着直觉去判断。” 黎薇冷冷地看着他:“你说这种蠢话的样子和张子文一模一样。” 段存意摇摇头:“张子文才不蠢。”他看着她,“蠢得是你。” 黎薇立时一杯酒泼过来。 段存意没有生气,酒水从他脸上淌下来,他心平气和道:“你这么大反应,不过更证明我说对了。” 黎薇没想到有一天连段存意都能来羞辱她。她惊慌失措,害怕再没有人爱她。 段存意擦净脸上的酒,站起来要走,黎薇忽然拉住他的手,他看着她迅速的漫出眼泪。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他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段存意嘆口气,他伸手帮她揩去脸上的泪,淡淡道:“你哭什么,都是你自己选的,到现在,你都没有后悔,你只是害怕。” 黎薇哀切地问他:“你连害怕的机会都不给我吗?”好像都是他的错。 段存意手停留在她脸上,反问她:“你要我给你这个机会?” 黎薇仰头看着他,从未有过的惨澹。 段存意看得明白,她只是想要报复张子文,但他也清楚,自己永远无法拒绝她,也许他等得就是这一刻,她的确痛哭流涕了,他张开怀抱如愿迎到了她。 第40章 困局 黎薇一睁开眼就开始后悔, 她从床上下来,段存意被她的动静弄醒, 看见黎薇背对着他在穿衣服,他已经有种预感。 黎薇根本不想看他,穿好衣服就说:“我先走了。”像怕他开口。 幸好,段存意一句话没说,任由她逃出他家。 黎薇坐在车上, 想起昨晚的发生的事,她心里的不安消除了一点, 段存意依然是她认识的那个段存意,紧接着她就厌烦起他来, 他故弄玄虚, 有意来勾引她犯错, 阴险又可怜, 再来就要怪张子文, 他善变无常, 没有给她足够安全感,不然段存意根本没有机会。这件事她是受害者,张子文就算知道也不能指责她, 他负有一半责任, 再说, 他们不过半斤八两, 他不定已经在外头风流多久了。在最初的害怕和愧疚过去之后,黎薇突然痛快起来, 这样的事本该早就发生的,在她和张子文结婚之初,她就抱着这样的计划,和张子文做夫妻,去段存意那里谈情,后面,段存意渐渐无味,纠缠起来,张子文又花言巧语来哄她入局,婚姻起初的神圣光环让她昏了头,这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黎薇越想越镇定,她现在甚至有点希望张子文知道这件事,她好奇他的反应。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要是能够再伤害张子文一回,也算有一点价值。 黎薇想到此终于发动车子,准备回家。 温子期又去了医院,张父的病房门口守着几个人,警惕地盯着他,防止他靠近。 张子文做到这地步,温子期也觉得不解,他的恨不知道到底是对着他,还是对着张父。 温子期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看着张父病房的门,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张子文和张母一起来时,一眼就看见了温子期。 张母面色厌恶,像看见什么脏东西,她不明白儿子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不把温子期立即赶走,眼不见心不烦,现在让他来,又不让他进去有什么意思,张母一看见温子期就难免想起他母亲,这让她对躺在里面的张父也越来越没有耐心。 张母拉着儿子恳求:“子文,把他赶走,别让他再来这儿了,我一看见他就头疼。” 张子文拍拍张母的手,道:“妈,你先进去,我来处理。” 张母还想说点什么,可看他脸色又把话憋回去,她瞪了温子期一眼,进了病房。 温子期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又在自己眼前合上,病床上的张父一闪而过。 就隔了一扇门。 张子文走到他面前,带着一点笑,对他道:“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孝顺,一定很感动。” 温子期神情木然,仰头看着他,张子文摇着头,好像在为张父可惜。 温子期问:“你到底要什么。” 张子文:“你有什么。”他看了眼病房,又转过头来看着温子期,“这样吧,你放弃你手里的股份,离开公司,我就给个机会,让你去看看他。” 温子期忽然笑起来:“爸爸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子一定很欣慰。” 张子文脸色冷淡。 温子期感嘆:“以前我总认为我才是更像爸爸的孩子,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选你,现在看来,爸爸的眼光还是比我准。”他盯着张子文,在他身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他轻声道:“没有儿子能摆脱父亲的框架独立长成,你再恨他也没用,你现在的样子和他几乎一模一样。” 张子文冷冷看他一眼,没有理他,转身进了病房。 温子期看着张子文的背影,不得不承认,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张父告诉过他,姓温他会活得更开心。 第70页 那就姓温吧,最后一次满足他的期望。 黎薇到家之后接到了段存意的电话,她本来不想接,可又不得不接。 他像过去一样,对她表达关心,黎薇却总能听出话里的威胁意味,她渐渐恼羞成怒,先开口质问他,到底要干什么。 段存意道:“我不过关心你一下。” 黎薇:“···我结婚了,昨晚我酒喝多了。” 段存意毫不意外,黎薇就是这样,一旦确定他还属于她,她就不想要他了。 她的游戏他总算摸到一点规则。 段存意平心静气,像在开导她:“薇薇,你不必这么急着躲我,你知道,你总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黎薇觉得他在羞辱自己:“我有丈夫!我为什么需要你!” 段存意终于说出了那句话:“他不爱你,一点儿都没有。” 黎薇怒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凭什么这么说!” 段存意:“证据就在你手里。” 黎薇冷笑:“你根本就没盼着我好!你说张子文不爱我,难道你就爱我?” 段存意沉默了一瞬,才道:“我是为你好。” 黎薇却已经挂了电话。 温子期非常迅速的同意了张子文的要求,签署了文件,放弃继承股权,张子文为了表示没有明抢,打发了他一笔钱,说“足够他和阿姨在国外的生活。”同时追加了要求,让温子期带着温母离开,理由是为了张母。 温子期全无反抗,他现在只求看一眼张父,在亲眼看到之前,他始终无法相信张父这样强硬的人会毫无预兆的倒下。 病房里,温子期请求让他单独和张父待一会儿,张子文体贴道:“想说点贴心话?你就当我不存在。”他坐到了病房里的沙发上,随手从柜子上抽出了一本书看起来,好像在公园散心,轻松惬意。 温子期朝病床前走近了点,张父的胸膛微微起伏,床边的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屏幕上线条起伏数据变化,这些现在成了张父活着的证明。张父的身体看起来就像一片正在迅速枯萎的树叶,干涸缺水,经脉浮起,他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 “爸爸今年多大年纪了?他有这么老吗?”温子期疑惑道,没人回答他。他伸出手,小心地搭在了张父的手背上,感觉手下的皮肤触感怪异,几乎不像皮肤,脆脆的,薄薄的。 张父双眼紧闭,戴着呼吸机,神情并不平和,好像一醒就要骂人。 温子期觉得躺在床上的张父很陌生,他时不时想起张父过去在他面前的样子,他才发现自己对张父印象最深的画面是他在看自己在学校得到的奖状,那个画面里,他就是个普通的父亲,为儿子的优秀感到骄傲,却又要掩饰。 在这一刻,温子期终于释然了,他一直嚮往的,其实早就得到了。 段存意听说温子期要离开并不吃惊,他已经没有胜算,再留在这里,不过被张子文痛打落水狗。他一直认为温子期和他在某些方面有一点相像,对他的败北总有点可惜。 段存意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温子期显得很随意:“准备去了不那么热的地方,在这座城市住了那么多年,早就过烦了夏天。” 段存意听不出他语气里有任何不甘,只能道:“那挺好,以后还回来吗?” 温子期:“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段存意:“张总说不定会醒。” 温子期淡淡道:“他有自己的家庭。” 段存意嘆口气:“张子文真是运气好,运气好有时候就够了。” 温子期不置可否,问起他的近况:“你最近怎么样。” 段存意道:“和以前一样。” 温子期喝了一口茶,忽然道:“别把自己困死了。” 段存意看着他:“什么意思。” 温子期笑起来:“没什么意思,有感而发。” 两人又沉默了下来,段存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真的就这么放弃?让张子文得到一切,你也是一样张总的儿子。” 温子期道:“从来没有得到,也谈不上放弃,我和张子文争一开始就只是为了向他证明···现在他也看不见,我何必呢?”温子期说着对段存意一笑,接着道:“这些本来就是他留给张子文的,不属于我,抢不来,抢来也没意思。” 段存意听不进去,只觉得温子期失去了以往的斗志,或许他弄错了,温子期和他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段存意笑道:“你这么想得开当然好,只是看着张子文这样的人再一次成了赢家,总觉得,有点不公,看来这世上真没什么老天有眼。” 学校为了扩充生源,分配了几个课上的老师搞搞宣传,其实就是发传单,学校尚有一点底线,没让他们站在街上追着人发,而是到附近小区支个摊,有人经过,就拉着人家介绍,不愿意听的,再给人家塞传单。 幸好现在天气不热,这要是大太阳底下这么站一天,绝对要把人晒晕。 李妙和另一个姓陈的男老师分到了一个摊位,陈老师比她有经验,又能说一些,从旁边商铺里接了两张椅子出来,又给她带了一瓶水,李妙连声道谢,一会儿又去给陈老师买了一瓶水。 第71页 陈老师说:“别这么客气,都是老乡。” 李妙知道他家是z市,论起来离得是不远,但说是老乡还是有点勉强。 陈老师问她怎么申请到这边来,李妙说受不了c市的天气。 陈老师表示贊同:“是,那边太热,基本一年到头都是夏天,还是家乡好啊,有机会还是要回去。”李妙只能跟着点头。 两人坐了一天一个人都没招到,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陈老师说“走吧,没戏了。”李妙跟着和他一起把摊子收了,陈老师放到商铺,跟人家说明天再来取。 李妙挺佩服他,陈老师问她是回去吃饭还是在外面吃,李妙想了想还是说要回家,她佩服归佩服,和陈老师毕竟不熟,和不熟的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对她来说不好受。 陈老师好像也每当回事儿,还把她送到楼下,又说他家楼下有家早餐店,他明天带早餐来。 李妙只能点头,问他多少钱,陈老师转身就走了,声音飘回来:“明天再说见!” 李妙有点没明白,刚打算上楼,一道光忽然射过来,李妙立即伸手挡在眼前,模模糊糊地看见左边离她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车,也不知道停了多久,她刚刚跟人说话都没注意到。 车灯终于熄了,李妙放下手 ,看见车门打开,里头走下来个人,从暗处渐渐走出来,走到她近前。 张子文脸色郁郁,看她时带着一点审视意味。 李妙莫名其妙,加之刚刚被车灯刺得有点生气,也没有好气,瞪他一眼就要走。 张子文拉住她,又不知不觉服软:“我饿了。”他把她拉近一点,“想吃你做得饭。” 李妙不看他:“我不会做饭。” 张子文笑起来,摇了摇她的手:“那我做饭你吃。” 李妙忍不住转过头看他,奇道:“你会做饭?” 张子文得意起来,拉着她往楼里走:“我会得多了。” 张子文走在前头,李妙被他拉着磨磨蹭蹭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身影一同没入了黑暗里。 第41章 自私 厨房里很安静, 张子文还把门给拉上了 ,不让人看, 李妙探头看了下,只看见他的背影,她来这儿之后,还没开过火,家里一点食材都没有, 她不知道张子文要做什么,但他架势摆得这么隆重, 还是让她忍不住期待起来。 李妙坐在外头等了半天,厨房的门终于打开了。张子文捧着一碗泡面, 小心翼翼的放到她面前了。 虽然是用瓷碗装着的, 可一看就是泡面, 闻起来也是泡面的味道。 李妙看他一眼, 语气平静:“是泡面啊。”她想起来厨房柜子里搁着一包泡面, 她上次买回来的结果忘了吃, 不知道张子文怎么看见了,拿出来煮了。 张子文还在邀功:“你看,我还在放了个鸡蛋进去!”李妙顺着去看, 是鸡蛋, 搅的稀碎, 都糊在了汤里, 应该熟透了。李妙点点头:“嗯,不错。”张子文得了她的表扬很高兴, 话也多了起来,把煮面的过程又给她说了一遍,还讲起他当时在外面读书时的事。李妙接过他递过来的勺子:“你读书时也是自己做饭?”张子文:“国外的厨房有一点菸就报警,做不了,我一般都出去吃。”他盯着李妙喝了一口汤,连忙问:“味道怎么样?好喝吗?”泡面汤,都是调料,味道怎么也不会太差。李妙:“还行。”张子文:“我尝一口。”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李妙,李妙立刻把勺子递给他。张子文不接,接着盯她。李妙无奈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送到他嘴边。张子文喝了一口,眼睛发亮:“好喝!”李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张子文像个傻子。张子文也笑起来,问她:“你笑什么。”李妙连连摇头,又舀了一口汤餵给他,看他喝了之后,憋不住又是一阵笑。 这碗泡面最后还是张子文吃完的,他是真饿了,自己做的吃起来还觉得格外香。 李妙听出来了,张子文是根本没有进过厨房的人,这碗面的成功给了他很大自信,现在非常膨胀,等他抢着要去洗碗的时候,李妙坚持拒绝了,怕他怕自己的仅有的一个碗摔了。 李妙进了厨房,张子文也跟在她身后,她开橱柜他也要跟着看一眼,她站在水池前面洗锅,他也非要站在旁边看。 “待会儿我们去超市多在买几个碗,还有锅,这锅不好用,要买个不粘锅,再买个洗碗机,洗洁精很伤手的。”他想起一出是一出,跟胡说八道一样。 李妙道:“我一个人住买这么多东西根本用不上。” 张子文一下子就安静了,半天不说话,李妙回头看他一眼,他靠在料理台上,刚刚的兴奋劲儿忽然都没有了。她刚要问他怎么了,张子文忽然挤过来,从背后把她抱住了。 李妙手里还沾着泡沫,把他挤着贴在水池上,冰冰凉的,上面还有水,她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张子文贴在她背上,一动不动。 他一句话都不说,李妙扭着脸问:“你怎么了?”他也不回答。 李妙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睫毛眨动,下半张脸都藏在她肩膀下,呼吸细密,蒸腾而起。 “等过一段时间···我把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就来陪你。”他贴着她的肩膀说道,声音含糊。 第72页 李妙楞一会儿,扭开水龙头,借着水声遮挡开口:“没关系···”她有点迷惘,盯着水流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 她尚有很多顾虑,从前和现在在脑子里交叉,她以为自己能从中看破点什么,她把自己想得太坚定,她也试过拒绝,可张子文来势汹汹,让她不知如何应对,过往从他身上习来的一点狠心,都不够用了。 张子文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她抱得更紧。 段存意料得没错,黎薇没过多久又联繫了他,张子文再一次失去了踪迹,他这回更明目张胆,懒得找理由,干脆就连电话都不接。 黎薇冷笑:“我以为他会聪明一点,骗人之前至少做做准备,男人是不是都这么蠢?” 段存意没有答话,他并不愿意和她谈论张子文,更不想了解他们的婚姻生活,但是黎薇找他的理由总逃不开这些,他必须和她谈论这些。 段存意语气冷淡:“我给了你地址,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他在哪儿了吗。”他意兴阑珊,也搞不懂黎薇在逃避什么。黎薇却没有回答。 段存意看她一眼:“我可以陪你一起去。”黎薇笑起来,隐含怨恨:“和你去?让你看我倒霉,让你看我自作自受。” 段存意端起杯子,黎薇却像找发现了他的破绽,说上了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现在是在遭报应,觉得我活该。”她狠狠得盯着他,“你想什么我太清楚了,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男人,自以为是,自我感动,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觉谁都不如你。”她前所未有的尖锐,毫不留情的嘲笑他,她了解段存意,因此能一刀扎透他。 段存意的脸色果然变了,他想装得泰然一点,但忽然怀疑黎薇也许只是借着酒说了一些真话,也许这就是她离开的原因。 黎薇看着段存意站起来,这次她没有再去留他,她讨厌段存意,但知道他并没有错,她只是需要发泄,而他刚好在这里。 黎薇拿出手机,找到段存意发给她的那道地址,她其实并不需要看,她已经记住了,她久久地盯着这个地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妙不知道张子文要在这儿留多久,他上几回来得都很匆忙,都是当天来当天走,但他今天好像却绝口不提要走的事,也没有要走的打算,她听见他手机响了几声,但他连看都不看。 “你晚上一般干什么?”张子文兴致勃勃地问。李妙道:“看电视啊···”她这才想起客厅里有个电视,赶紧打开了,坐到沙发上佯装专心,张子文也跟着坐下,一脸认真地盯着电视,李妙稍稍地松口气。 李妙也不知道看什么,就随便找了一个综艺节目放,里头的人笑得越大声,她却越忐忑。 张子文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似得,坐在一边,不错眼地盯着电视,表情却很严肃,好像在看新闻。 屋子里时不时爆出一阵大笑,两人却都不出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妙偷偷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她坐得背都僵了,想开口问一问张子文什么时候走,又问不出口,她明天还要上班,现在这个点对她来说已经很晚了,她一般晚上都十点多就上床睡觉了。 李妙轻轻的动了一下,张子文忽然开口:“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他说着站起来,李妙愣了一下,赶紧跟着站起来。张子文急急忙忙地走到门边,李妙跟在后头,张子文在门口停了一下,李妙也跟着停下,她以为他会回头说点什么,但他并没有如她所想,张子文打开门,走了。 门又关上了,李妙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电视里的笑声忽然响起来吓了她一跳,外头一片寂静,张子文真的走了。 李妙回到客厅把电视关了,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澡还没洗,到卧室里找了衣服去洗澡,洗完澡差不多十二点了,她关了客厅灯准备进卧室睡觉,却总是心神不宁,她站在卧室门边朝大门口看过去,黑漆漆一片,好像有什么怪物藏在里头,引诱着她过去一探究竟。 卧室的灯光流过她的后背,便落在地上,李妙慢慢地走到门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拧动门把手,门开了一条缝,走廊上的光循着裂缝一点点钻进来,李妙看见张子文靠着墙坐着,手里还拿着一根烟,他看过来,并不错愕,他眼里有她害怕的一切,他却再也没有什么要对她说。 走廊上的灯又熄灭了,李妙看见张子文手里那点红色的火星落在地上,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沉重又轻飘,身上的烟味围绕过来。 他好像在黑暗里依然能够看到她,手抚上她的脸,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另有更柔软的替代迎上,一样的凉,苦闷地在她面上游移,雷声轰隆,让人胆颤,不如干脆就让这场雨落下来,好过这样惴惴不安地等待。 “我们进去。”张子文稍稍退开一点,声音抑压怒气,李妙不明白他在生谁的气,是气她,还是气自己。 他拉着李妙进了屋子里,“哐当”哐当一声甩上门。 李妙后背贴在门上,还没来及觉得凉,就被身前的温度熏得热起来,张子文又贴上来,一点空隙都要填满。 第73页 李妙挣了一下,张子文忽然停下来,他捧着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暴雨初初降下,尚还蒙着一层温柔的面纱。 李妙喘出一口气问他:“你为什么不走。”张子文的手指擦着她的嘴唇,轻轻地按了一下,这才答道:“我无处可去。” 李妙不知道为什么,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在这一刻,他确是无处可去。 张子文始终皱着眉,眼神在她脸上转过,好像迫切要确认什么,他忍不住想像她的眼里或许也有他的投影,但他不敢去确认,欺骗一个人时,总是尽量避免和她对视,因为眼睛会透漏秘密和心虚,更怕自己不够坚定,在这关头忽然不忍心。 他拒绝在此刻去替她考虑,自私到底的人才能得到快乐。 有些话他不能告诉她,但他唇边有千言无语,送给她品尝。 第42章 相聚 一开门, 迎接张子文的先是一声冷笑。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黎薇靠在沙发上对他道,扫他一眼, 片刻就攒满了怒气,却要忍着。张子文外套脱下,不理她的挑衅,当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往厨房里走, 打开冰箱拿水,他态度轻松, 心情不错,对她的脾气很包容, 喝了口水之后, 就对她笑脸相迎。关怀道:“昨晚睡得好吗?”黎薇立时联想到他的昨晚, 猜他一定睡得很好, 春风满面, 不知道是谁的功劳。黎薇咬牙道:“肯定没你逍遥。”张子文只一笑, 没有反驳。 黎薇看他拉过把椅子摆在沙发对面,他坐下,姿态分明是要和她对峙, 她心猛地蹿起来, 人也不自觉在坐直, 盯着张子文, 猜测他要说的话,却又隐隐已经知道了大概。 张子文开口前, 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要把身体里积淤的发散出来,眼神冰冷,看她时像在看一个死物,花瓶,水杯,他也将她归于此类。 黎薇再也受不了,沖他叫起来:“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哪里让他如此不屑,他们还未过新婚。 张子文感慨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装得那么像?” 黎薇被他倒打一耙,又惊又气,装?她装什么了?他俩之间要说装得像的人,绝对不是自己! 张子文看着她,像欣赏猎奇,啧啧惊嘆:“段存意要是看你这幅样子一定会非常怜惜,他爱你啊,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待黎薇回答,他又道:“对了,我和你说了的,就在这间屋子里”,黎薇悚然一惊,张子文“好心”帮她回忆,“你不记得了?你当时和段存意真心相爱,对我有诸多不满,但是运气不好,偏偏要和我结婚,那时候你是怎么说得?哦,想起来了,你说嫁给我让你觉得噁心,但你比我聪明,你可以忍受住这种噁心,你还是嫁给了我。”黎薇颤抖起来,她并非全都忘记了,但她觉得自己最好忘记,以为张子文也和她一样想,她声音干涩,叫了一声“子文”,好像要过来拉他的手,楚楚可怜。 张子文摆摆手,笑道:“别误会,我不是怪你,你并没有说错,我知道真话一般都不太好听。” 黎薇为自己辩解:“现在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你变了,我也变了,纠结过去没有意义。” 张子文:“现在和当时是不一样,但是你变没变我不清楚,我是一点都没变,你以为对你柔情蜜意的那个人是我吗?你忘了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我们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爱侣,结婚之后你大变样,说实话,让我很尴尬,我本来只是配合你演一演戏,没想到你入戏这么深。”他斟字酌句,好像怕伤害她的自尊心,“我们离婚吧,你现在需要休息,从这齣戏里走出来,我感谢你当时的慷慨和善心,也祝你以后幸福。” 张子文说完就静静地看着黎薇,看她从表情痛苦变成木然,最后居然笑起来,她问:“你要和我离婚?离婚的话你要让出多少股份给我你还记得吗?”张子文淡淡道:“我记得,我会兑现承诺。”黎薇笑不出来了,她看出张子文是铁了心要离婚,不惜代价,不计后果,要把她甩开。 黎薇不甘道:“你恨我是不是?你恨我以前和段存意在一起,恨我没把你放在眼里?你现在就是在报复我!” 张子文戳破她的幻想:“你想多了,我不恨你,我感谢你。”没有她和段存意,还有温子期的锤鍊,他肯定不会成长的如此之快。黎薇被他的感谢压得奄奄一息,陷在沙发里,像陷入了泥沼中。 张子文站起来道:“明天我就把离婚协议寄过来,你记得签字。”他说完穿上外套,离开了他新房,并且再也不会回来。 李妙下班回家,张子文已经走了,屋里没人,她打开灯,先去了卧室,床上的毯子还摊开着,枕头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被单一边高一边低,好像被人横着拉扯了一通,李妙先把毯子叠好,又把床单牵好,抚平,枕头也摆好,她站在床边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来看去,总算发现哪里不对,她只有一个枕头,另一个,是昨天张子文从隔壁房间拿过来的,他说颈椎不好,睡不了高枕头,要和她换,最后···谁也没用上枕头,他一脚全给踢到了地上去,还是她早上看见捡起来的。 李妙拿着枕头又给放到隔壁房间去,接着出来,到客厅把电视打开,接着昨天的节目继续放,她不想看,只想听到这屋子里除了她以外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她又走到厨房边,没进去,站在门边看了看,里头还是过去一样崭新,一次烟火气留不下什么痕迹。李妙把厨房门一关,坐到沙发上,无所事事,盯着电视看,永远跟不上大笑的时机。 第74页 张子文上午走时给她发了条信息,说他上了马上要上飞机,“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他们就这么有了下次。 李妙后知后觉,她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张子文好像在痴缠她,却又来去匆匆,这总会让女人不安,因为她们还是能感受到一段距离横亘在彼此之间,在昨晚之前也许她可以视而不见,告诉自己不在乎,但经过昨晚,这件感觉就变得不可忍受了,几乎等同某种不详结局的预兆。 李妙依然在怀疑和张子文会否有结果这件事,他好像在她身上找到了什么他没有东西,因此不放手,又越凑越近,他就像呆在一片水底,氧气所剩无几,便把她也拉下来,分享她的氧气。李妙察觉到,他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冷酷的神情,和在她面前惶惶不安样子判若两人,一片森然。 李妙不知道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除了他这个人她对他其他的一切都知之甚少,他在她面前的样子,不一定就是真的他。 桌上的手机响起来,李妙回过神,拿起来一看,是周香林打来的,她接起来,刚喊了一声“妈”,那头周香林哭泣的声音就响起来:“妙妙,你回来看看外婆吧。” 周父去世后周母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老来伴儿老来伴儿,没了伴儿,剩下的那个就像孤雁似的,眼看着寒冬逼近,却飞不起来,也懒得飞了。 周母变得比以前迟缓了很多,以前还能去厨房做饭,张罗一桌菜出来,现在却坐一会儿就犯困,火盆一熏,眼睛就闭上了,话也说得少,周香林有时周香梅吵架她也就在一边听着,嘆口气,却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劝两句。周母比周父只小一岁,之前他们俩中间她是身体比较差的那个,没想到确实周父先走。 天一冷周母就开始下不了床,不敢给她用电热毯,被子里塞了暖水袋,可手脚还是冰凉。 她就一天天睡睡醒醒,死活不愿意去医院,怕,只好把医生找来看,看来看去,就一句,年纪太大了,都是老毛病。周母有时候说看见周父,又念叨起来李妙和陶菲,问“菲菲在哪儿上班”,“妙妙什么时候放学啊?”已经有点不记事,周香林这才让李妙回来一趟。 李妙到家之后去看周母,周母拉着她说话,一时清醒,记得她已经上班,一时又糊涂,问她学校放几天假,怎么有空回来?李妙哭了起来,周母又问:“看见你菲菲姐了吗,妙妙?”周香梅走过去道:“菲菲就回来了,妈,你别着急。” 周香林把李妙拉到一边,给纸巾她擦脸,李妙问她:“菲菲姐也回来了?”周香林看着周母:“听说是要回来了,外婆想见她,你姨妈就叫她回来了。”周香林说到这儿就闭了嘴,李妙也没敢再问,她是一个人回,还是和舅舅一起回来。 陶菲第二天就回来,一个人,李妙好几年没见过她了,再见面却一点都不觉得生怯,甚至觉得比以前更亲密了一些,她带着陶菲去了周母的房间,周香林和周香梅刚巧都出去了,陶菲过去,喊了一声“外婆”,周母睁开眼看见她,看了好半天,说:“菲菲也长好大了。”陶菲点点头,说自己回来了,周母道:“好,你去把衣柜打开,最下面一层,我给你做了双棉靴,你到时候走记得带上。”她说完又累了,强撑着,好像在等什么,一会儿又睡着了。陶菲过去打开柜子,果然在底下看见一双棉靴,不知道做了多久,她拿出来比了一下,比她的脚大得多。 晚上陶菲和李妙睡在一起,两人躺在床上聊天,一点睡意都没有。 陶菲问李妙在哪儿上班,李妙说了,陶菲笑道:“这么远?你男朋友也跟你一起吗?”李妙:“他···他在c市。”陶菲:“异地恋啊,异地恋不好,太累人。”李妙忽然问道:“菲菲姐,你后悔吗?”陶菲问道:“怎么了,和男朋友吵架了?”李妙:“没有,我只是怕将来会后悔。”陶菲翻个身,面朝着她,想了想道:“其实要说一刻都不后悔是不可能,不管你怎么选,都会后悔,后悔也不代表你之前的选择全都错了。”她开起玩笑,“心情不好,吵架了,我就后悔一下。”李妙被她说得笑起来。 门口忽然传来周香林的声音:“睡了吗?早点睡,别闹太晚。” 陶菲对李妙眨眨眼,忍着笑道:“你妈还是和以前一眼。” 李妙轻轻“嘘”了一声,指了指门口。 陶菲会意,把被子一拉,两人躲到被子里接着聊,陶菲先睡着,李妙好像听见手机响,她实在困得不行,等着它响完,终于闭上眼睡着了。 第43章 星光 黎薇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任何动静,像没有人在。她拿出手机又确认了一遍, 的确是这个地址没错,黎薇正要再敲门试试,听见电梯那边传来动静,好像有人上来了,她来不及细想, 下意识地往楼道里躲。 张子文从电梯黎出来,走到黎薇刚刚站得地方, 敲响了同一扇门,也是没人应, 但他不像黎薇一样干站着, 直接掏出钥匙自己把门打开了, 黎薇躲在暗处, 紧紧盯着他, 她真想立刻冲进去, 但理智提醒她不能那么做,她来这儿的目的不是为了和张子文对峙,她要找的不是张子文, 而是住在这门后面的女人, 黎薇耐心等待着。张子文进去片刻后就出来了, 黎薇等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声音, 才从楼道里走出来。她走到张子文刚刚进去的那扇门前,奇怪自己竟然比方才要镇定得多, 她想不起自己刚才为什么会害怕,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丝期待。她又敲了敲门,忍不住想像门背后是什么样子,好奇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会打开这扇门,她不知道来张子文每次站在门口会想些什么,会不会想起她来?黎薇猜他一定没有。 第75页 张子文这边忙着离婚的事宜,却还要被李妙牵着心,先是发信息李妙没回,他又给她打电话结果也没人不接,他抽了时间飞到b市,结果李妙根本不在家。张子文不得不去问段存意,段存意笑他:“李妙在我这里就是个普通老师,她就算请假也不会向我汇报。”不过还是打电话去问了,告诉张子文,李妙的确是请假了,“说是回家了。”张子文表达谢意,也告知了段存意,他和黎薇打算离婚的事,段存意道:“我该恭喜你。”张子文道:“谢谢。”段存意忍不住笑起来,这段对话太荒唐,明明离婚他却还要道喜。 挂了张子文电话,段存意又打给了黎薇,他们上次不欢而散,中间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联繫,他忘不了黎薇上次说得话,与其说是生她的气,不如说是不敢面对她。但黎薇这次来见他时和上回很不一样了,态度又回到从前,之前的事就像没发生过,对他不热切却也不再刻薄,一扫上回的失意情状,又有了神气,也不谈张子文了,这对段存意来说是件好事,他察觉到她斗志昂扬,看来是为结婚做好了准备。段存意放下心,猜测也许离婚对她来说也是一桩喜事,她也并非那么在乎张子文。 周母好像在看见两个外孙女儿之后,渐渐好了些,精神虽然还是不如往常,但清醒得时候明显多了,陶菲这时提出要走。 陶菲在家住了两天就和周香梅吵了两天,她俩相处不来,说了两句话就要吵架,陶菲向李妙总结经验:“我和我妈就适合离得远点,见不到面还会想想,一见面就都不得安生。”幸好她一早料到这种情况,回家也没带什么行李,说走就要走。周香梅还在生气,最后只有李妙送她去车站。陶菲在家两天也看出来李妙藏着心事,她早听周香梅说起过李妙找了个“不得了”的男朋友,再加上李妙那晚问她的那个问题,陶菲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但因为不了解前因后果也不好怎么劝,李妙是个很敏感的人,陶菲也怕自己无意的一些话会让她多想,再有好多事,并不是能够靠旁人劝就劝回来的,要发生的事,怎么都会发生。 两人到了车站,陶菲和李妙道别,又把手机号码告诉了她,让她有什么事给她打电话,“或者来找我玩。”李妙正要说点什么,就看见个人从后头过来,站到了陶菲身边,李妙看着来人,结结巴巴地叫了声“舅舅”,叫完又觉得不对,看向陶菲,陶菲脸色也尴尬起来,李妙更是不安,心里怪自己说错了话。周良倒是很自然:“李妙也长大了。”他并未拒绝舅舅这个称呼,李妙觉得周良还是跟以前一样,是个不太亲近的长辈,她向来对他有点害怕,不懂陶菲怎么能不怕他。陶菲怕她不自在,也没再多说什么,就和周良一起离开了,看二人背影渐远,李妙也从车站出来,一个人往家走去。路上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是张子文打来的,李妙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接。 到了家,李妙先去找姨妈周香梅,告诉她陶菲上了车,她知道周香梅心里肯定不好受,就是嘴上硬。李妙没提周良也来了的事,但她觉得其实周香梅也知道,大家都知道,他们就像周家一段众人皆知,但从不谈起的秘密。 陶菲一走周香梅好像又有了精神,又能说说笑笑,照顾周母,和周香林拌嘴吵架。周母看着好转过来,李妙也准备走了,她和周香林说了,周香林没意见也不留她,李妙知道她有点介意张子文这次没来,已经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李妙每次都敷衍过去,不行就转移话题,她现在有点儿听不得张子文三个字,一听就心烦。 晚上吃饭,周香梅听说李妙明天就走,也是无意问了一句“子文明天来接你吗?”她是想起上次才会这么一问。李妙说不来,她自己去z市坐飞机。周香梅:“他怎么不来?”李妙低头吃饭,答了一个字“忙。”周香林在一边接了一句:“忙成这样。”阴阳怪气的,李妙立刻放下碗,说吃饱了,跑上了楼。周香林和周香梅抱怨:“你看看,我就说了一句,她就不耐烦。”周香梅道:“你就是爱说,我都听烦了。”周香林静了一会儿才道:“我还不是为了她。”张子文来了,总能说明点什么,再说上次来了,这次不来,不让人更心悬。 周香林对周香米吐起苦水,她们正说着话,外头大门口忽然传来动静,周香梅站起来:“好像是有人在敲门。” 李妙在房间里听见周香梅在楼下一叠声喊她名字,“妙妙,妙妙,快下来!”李妙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下去,到了楼下一眼件看见了坐在站在客厅里的张子文,以及旁边满脸笑的周香林和周香梅。 张子文朝李妙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和周香林说话,李妙站着没动,周香梅道:“妙妙过来坐,站着干什么?”李妙走过去,坐到了周香林身边。听见张子文说他从c市过来的,忙到下午才有空,买了机票立刻过来了,又客气地问现在方不方便去看看周母,周香林忙道:“现在别去,她睡着了。”她听说张子文还没吃饭,就进了厨房,要给他做吃的,又喊周香梅去楼上铺床,张子文今晚肯定是在这儿睡了,周香梅也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李妙和张子文两个人。 李妙以为张子文肯定要问她为什么不接他电话,她已经想好怎么回答了,可张子文什么都没问,也不看她,倒像是在生气,他盯着电视,一眼都不看她,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居然就是为了和她生气,李妙都给他气笑了。他摆起脸色,李妙也不想理他,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两人就这么冷战起来。一会儿周香林喊张子文去吃饭,李妙就直接起身去了楼上,周香林喊住她,让她陪着张子文,李妙还没来得及拒绝,张子文就说:“没事儿,让她忙去。”他语气平淡,笑着看着李妙,李妙蹬蹬跑上了楼。 第76页 第二天,两人在家吃完午饭就出发了,张子文开车,李妙坐在后排,低头看手机,两人从昨晚到现在一句话没说。开到中途,李妙抬头一看,发现不对,忍了半天看张子文还没察觉,终于开口:“这路不是去z市的吧?你是不是开错了?”张子文答:“今天不去z市,我买的明天的机票。”李妙:“我只请了三天假!明天要上班!”张子文:“我给你请了假。”李妙气得不想理他。 车开到了留仙山上的度假村,李妙有点儿意外。二人下了车,张子文先去订了房间,李妙又紧张起来,张子文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给了她一把钥匙,“你可以先去休息。”李妙其实并不累,但张子文这么一说,她干脆走了。到了房间,李妙又睡不着,想起张子文,想起他们上一次到这里来时的情景,就像一个已经看到故事结尾的人又一路跋涉到了开头,她又有了一次从头选择的机会。李妙不明白,张子文带她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妙最近有意逃避张子文,在见不到他时,她能权衡利弊,想到诸多不能和他在一切的原因,提醒自己要警惕,可一见到他,任何准备都前功尽弃,她放任自己犯错,还总找出来由来开脱,她不敢靠近他,怕自己会受不住引诱再一次踏进陷阱,她总是有很多坏预感,怕他将是伤她最深的那一位。 李妙躲在屋里,盼着张子文再也不要出现。 可张子文不会让她如愿。 天黑时,他上来敲门,叫她下去吃饭,李妙不情不愿地打开门,明显不想看见他,张子文也是面色冷淡,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餐厅,沉默地吃完一顿饭,张子文在对面坐着却一句话都不说,这种态度实在太折磨,李妙随便吃了点就说饱了,站起来就要走。张子文跟着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就往外走,还是一言不发,李妙也犟起来,任他拉着走,也不问他要去哪儿。 张子文带着她走到了当时他们看星星的那个山坡上,还是一样的黑,因为是冬天,树叶都掉完了,稀拉拉的几棵树,显得空旷了不少,头顶的天空仿佛更高了,星星疏密错落,离他们更加遥远,越是认真去看,越看不清。 张子文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望着天上,问她:“是不是没有上次的好看?”李妙“嗯”了一声,张子文看过来:“等到了夏天我们再回来看好不好?”李妙没有回答,她也仰起头,专注得看着夜空,但她并不知在意那些星星。 张子文笑了一下,自顾自道:“我后来也看过一回星星,在c市,那晚的星星也很好看,不像是挂在天上,感觉是在水里飘着的,越暗的地方星星越亮,一闪一闪的,我当时真想叫你一起下来看。我听说迷路的人会靠着星星的位置,来辨别方向,因为它们从古到今都守在同一个地方,有人拿星星来比喻人,说天上一颗星星,代表地上一个人,但我觉得,人根本比不上星星,连我们现在看到的都只是过去的星光。”他回过头看李妙:“但我从来不喜欢看星星,我不嚮往它们。”因为他已经捕捉到了一颗星星留在身边。 李妙回过头看着他,张子文对她笑起来,所有的星光像是汇聚到了他身上,他也像星星一样在发光,或者只是在她眼里发光。李妙忽然想,她看过两次星星,两次都是和同一个人,这也许也是一种预兆,星星亘古不变,等不到星光熄灭,他们一生就会流过了。 李妙居然觉得那样也很好。 身旁的张子文轻轻地牵起她的手,拉她到近前来,指给她看天上的星座,过去的星光依然很美,他们有幸看到,也许不应该再也什么奢望,哪怕星星终将坠落,但她会永远记住这刻。 第44章 红色 “一个人假装爱你时, 你分辨得出来吗?”黎薇问段存意,她一点儿酒也没喝, 语气却像醉了似得。段存意道:“当然能。”黎薇:“是吗?你怎么分辨的?眼神?语气?还是表情?”她这样问着,心里却很不屑,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段存意给了一个她一个更无趣的答案:“都不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假装爱我。”黎薇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她说起段存意最不愿意听到的话题,她说到张子文:“他在我面前装, 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多长时间了?”段存意猜测黎薇问这些的目的, 但她听起来只是好奇, 而且他并没有义务为张子文守住秘密, 但他还是保持谨慎:“这些事我也不清楚, 但张子文应该很在乎她。”段存意鬼使神差地加上了后面一句。黎薇笑了一声, 脸上有一点孩童似的不甘心:“张子文这样的人, 你信他会爱上谁吗?”她自问自答,“谁被他爱上,谁就倒了大霉。”她说这些话时, 忘记了自己也曾期待过他的爱, 他刚开始好像爱过她, 但那是种稀薄的爱, 不能当真,在阳光下暴晒一天就会烟消云散。现在的张子文令她相信, 他把爱当成一桩笑话,谁要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东西来,他肯定会笑出声。 段存意说:“那是他们的事,和你没关系了。”黎薇回过神来,笑道:“是,和我没关系了,我祝他们越来越倒霉。”段存意举起杯子,和她碰了一下。 一个人假装爱你,不需要你去分辨,因为他装不了多久,他自认受了太多罪,违背了自己的心,受了天大的冤屈,会亲口告诉你,然后加倍侮辱你。 第77页 黎薇看着张子文递过来的离婚协议,不接,将手里的酒悉数泼过去,白纸瞬间被染成了鲜艷的红色,像谁吐了口血上去,她望着张子文笑。张子文放下作废的文件,平心静气道:“你喜欢泼可以泼个够,我那边多得是。”他话里终究有些不耐烦,“你今天非让我过来,就是要当我的面泼杯酒?黎薇,别浪费时间,你该知道,离婚对你我都好。” 黎薇抓住他的话柄立即反发起攻击,挑衅他:“好在哪里?”张子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看着她笑起来:“难道你现在非我不可?”黎薇忽然后悔自己刚刚把酒泼到离婚协议上,她应该留着往他脸上泼。张子文语气像在替她着想:“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现在自由近在眼前了,你不要为了一点儿自尊和我赌气。” 一点儿自尊,他用这句话来概括她付出的一切,现在她仅剩的也就这点自尊了。 黎薇已经下定决心,坚决不会让张子文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在不在乎你的人面前落泪,只是自取其辱。她听完他的话没有生气,反而想起了她握着的秘密,她又能冷静下来,对着张子文微笑:“你该知道,你越是急切,对我来说就越有趣。”张子文看出来,今天这趟是白跑了,事实上他并不介意黎薇这么拖着,他急于结束这场婚姻的理由只是因为李妙,但现在他也有些侥幸,也许他能瞒李妙一辈子,而且黎薇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女人真是有千百种样子。张子文坦诚道:“那我也说实话,其实你现在这样,也让我得到了点乐趣。”其他男人这么袒露虚荣心一定会惹人厌恶,但张子文却显得天真,尽管是一种无耻的天真。 她就是被这种天真给骗了,黎薇错就错在,因为知道张子文过去对她抱有希望,她就一直相信,自己可以打动他。可事实上,张子文已经不会相信什么希望了。她不知道,他曾经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是失望。 陈老师的早餐,终于让李妙觉得有点儿负担,但她不知道怎么拒绝,陈老师做的太自然,也没有提出什么要求,李妙给他钱,他也收了。同事里开始有人把他们凑对儿开玩笑,这种玩笑你还不能认真否认,容易得罪人,陈老师佯装严肃地大声呵斥几回,不过激起大家更多热情,李妙干脆就闭嘴。招生的摊子还在摆,李妙试图让暗示一下陈老师,她并非单身,但他们聊得话题都不适宜自然地提起这些,陈老师太有分寸,这让人更为难。下班时,陈老师还要送李妙,这次李妙坚持拒绝了,她顺势找到理由,说自己有约会了,陈老师也没问他和谁约,听她这么说就走了,李妙忽然怀疑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 快到家时,张子文打来电话,问她下班没有吃没吃饭之类的琐碎,李妙忽然嘆气:“不该调到b市来,现在还要谈异地恋。”张子文在那头笑:“后悔了?你当时申请调过去是不是就是为了躲我。”李妙当然不会承认:“我只是受不了c市的热。”张子文:“你想回来吗。”李妙也想过这个问题,她知道她要说声想,张子文就会让她回去,但是她刚来就走,总会有些不好,到时候回去还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李妙说:“起码得把这个学期做完。” 张子文没有反对,他说自己过两天有空,到时候过来看她。李妙:“我那天上班,你几点到?我要不给把钥匙你吧,免得你每次都站在门口等。”张子文说好,李妙又说:“以后家里少了东西,就是你偷得。”张子文:“你那里有什么值钱的。”李妙:“你不知道?”张子文立刻领悟:“知道,你,我后天就来偷你了。”张子文忍不住笑,李妙却半天没出声。他问:“怎么了?”李妙的声音响起来,她困惑地说:“我的门,变成红色的了。” 有人在往李妙门口泼了许多红油漆,把她的大门,还有两边墙上都淅淅沥沥的淋了透,还用刷子洋洋洒洒地刷了很多大且醒目的脏话,用词精简,主要针对她的人格和个人私生活,指责她破坏别人的家庭。泼油漆的人手法老练,油漆顺着门缝流进了屋里,她进门时觉得自己像闯入了一个凶杀现场,好像有人刚在这里杀了个人。 她打开门时,隔壁的门也开了,一个女人探头出来瞅了她一眼,又瞅了墙一眼,又瞅了她一眼,就哐地又把门关上了。 李妙被她的眼神瞅出了一肚子火和委屈,她这是有嘴也说不清,她也不知道泼油漆有没有泼错人的先例,但她现在真的是除了倒霉没别的解释,她都不知道该去找谁理论,还有这门被弄成这样,不知道擦不擦得掉,擦不掉的话,会不会让她赔,她还担心起这小区的治安来,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睡得安心。她想七想八,越想越烦,干脆不想了,去洗手间接了一盆水,往里倒了洗衣粉,扯了条抹布出去擦门,门看上去还有得救。 张子文来时就看见李妙扎着头发,脸有点红,既像是被气得又像是热得,蹲在门边使劲儿擦,边擦边咬牙切齿,看见他,忽然就哭了起来。 张子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想笑,他走过去接下她手里的抹布,李妙站起来,把他带着到沙发坐下:“我这是倒了奇霉了。”张子文没听懂:“奇霉?”李妙瞪他:“奇怪的大霉!”她说完也觉得好笑,哭不出来了,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想哭,但刚刚一看见张子文,眼泪就自己流出来了。 第78页 张子文好像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看都不朝门口看一眼:“明天搬家。”李妙愣愣地问:“搬家?搬哪儿去啊?”张子文:“我给你找。”李妙被他的态度影响得也镇定下来,觉得自己刚刚又哭又气的表现有点丢人。张子文又道:“今晚去住酒店吧。”李妙本来就有点怕,想了想就同意了,张子文又问她要不要收拾几件衣服带去,李妙就进了房间。 张子文等她进去,就去了门口,他看着那些字,脸色冷峻。 李妙在屋里忽然喊道:“子文。”张子文走进房间,李妙问要不要给他也带一件睡衣过去,张子文笑起来,走过去看:“你给我买了睡衣?”是件灰格子的毛绒睡衣,颜色老气,样子又有点过于可爱,但李妙一看就觉得适合他:“好看吗?”张子文点点头:“好看,带去吧。”李妙折起来装进袋子里。 等李妙收拾好,二人就出了门,李妙跑去按电梯,张子文锁门,他们这边有点动静,隔壁的门又开了,还是刚刚那个女人,看见张子文明显很好奇,按捺不住,开口问他:“你认识这家的女的?”张子文眼神瞟过去,女人立刻脸色讪讪,不敢再看,把门又给关上了。他锁好门,走到电梯里牵起李妙的手,电梯门关上,上面倒映出他们的脸,上头好像有一点红色若隐若现,李妙浑然不觉,她看不到这些,她一无所知。 张子文盯着门上的倒影,他并不介意弄脏自己。 第45章 不甘 黎父过生日, 黎家几个女儿都携家带口的来了,黎薇一个人露面, 黎父说:“子文最近在忙吧,他爸爸病了,现在什么事儿都要靠他了,薇薇你要多体谅他。”他给张子文的缺席定了调,黎丹和黎宣都闭了嘴, 黎薇松了一口气。 黎薇抱着她大姐黎丹的女儿逗她玩儿,黎宣看着就说:“薇薇这么喜欢孩子, 赶紧自己去生一个。”黎薇听了这话脸色就不太好,黎丹喊阿姨来把孩子抱走, 黎宣根本不看人脸色, 接着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 现在生一个正好, 以后恢复的也快”, 她冷笑一声, “你不早点生,说不准什么时候不定他就从外面抱一个回来。”黎薇根本不搭理她,黎丹脸上浮着一点笑也不说话, 黎宣眼神愤恨, 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丈夫。 这顿饭吃的很热闹, 席上说得都是开心事, 黎父抱了会儿唯一的外孙女,又夸了几句黎丹夫妇俩, 黎薇看见大姐黎丹频频看向大姐夫,大姐夫却一眼都没看她。 黎薇以前总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姐姐要这么死撑着,明明大家心里都清楚她们过得怎么样,身边的男人不过如此,为什么非要死死的把他攥在手里?现在,她好像能体会到一点她们的心情,和爱无关,有时候只是因为一点不甘。她们被一种困惑扰乱,明明自己这么好,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看不到?他到底要什么? 黎薇推开家门时,先看到地上倒着的一只陌生的高跟鞋,隔了几步,倒着另外一只,鞋尖指着卧室的方向,黎薇走到卧室门口,房门大敞着,床上躺着她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从她这里只看得到女人的背影,头发散落在背上,黑的黑得发亮,白的白得起腻,头发在背上一摇一晃,张子文靠在床上,扶着女人的头,他看到黎薇出现一点都不慌张,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仰起脖子,神色更加兴奋。 黎薇终于尖叫起来。 床上的女人扯过被单遮住自己,看起来并不害怕,张子文从从床上下来,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领带,递给黎薇,问道:“介不介意帮我系一下?”黎薇脸色发白,好像身在噩梦中,张子文面目如常,但黎薇看出来,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专来伤害她。 张子文看黎薇半天不理他,也不介意,自己把领带系好,然后径直走了出去,黎薇呆呆地跟在他身后,他在前面挡住一片光亮,阴影从他脚底攀上来,跃到她身上。他们走到客厅,张子文坐到沙发上,看上去惬意又自然,早把卧室里的女人抛之脑后。黎薇却还记得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他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他还把这种女人带到他们的家里来!他根本是有意在羞辱她! 张子文开口:“怎么样,你要不要现在进去泼油漆?” “你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要和我离婚?!”黎薇根本没想过否认,她回忆刚刚那个女人的样子,越想越觉得可笑,她就是在和这种女人争,她怎么会输给这种女人,她说:“张子文,你就给我找了这么个对手,我真怀疑你的品位!” 张子文站起来:“原来你这么有斗志,是我的错。”黎薇往后退了一步,张子文走近,他伸手摸上她的脸,神色温柔,对她说:“不过在我看来,你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黎薇这样的女人太有自信,要想伤害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摧毁她的自尊心。 “当知道你不在乎她的时候,她才会在乎你。”张子文这么和段存意说,段存意反应冷淡:“你来和我说这些,你不觉得不太合适吗?”张子文笑着看他:“我不过给你个建议,你不是爱她吗?难道你不希望她也爱你。”段存意握着杯子,张子文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在提醒他,黎薇的心不在他身上,他得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东西,最讽刺的是,他并不想要。 第79页 段存意脸色愈发难堪,张子文欣赏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黎薇知道了李妙的住处。”段存意没有反应,他看了一眼段存意,淡淡道:“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段存意嘲讽道:“那是你以为而已。”张子文放下酒杯,嘆了口气:“我总以为我们还是朋友,存意。”段存意盯着他:“那也是你以为而已。”他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现在的张子文。张子文没有一丝恼怒,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站起来,拍了拍段存意的肩膀,走了出去。 黎薇来时,段存意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她过去截下他手里的杯子,段存意看到她就说:“张子文已经走了,你来晚了。”他夺回杯子,又倒了一杯酒,抬起眼看她,问道:“你根本不会和张子文离婚是不是?”黎薇没有回答,她坐在他对面,却仿佛离他很遥远,他一直把她当做一个目的地,哪怕路途艰险,他总以为自己只要努力,只要坚持,最终都能到达,可事实上,她并不愿意做他的目的地,他在一厢情愿地朝她奔跑,沿途跋山涉水,白费力气,他最后能到达只有下一个荒无人烟。 段存意握着她的手追问道:“我哪里做得不好,薇薇,我哪里不如他,你告诉我,我可以改。”黎薇这次居然说不出口,她想起大学时第一次见到段存意,他沉默寡言,但总是对她笑。 段存意放开她的手,笑起来:“其实我做什么都没用是不是?”他越笑越厉害,“你以前说会等我,也是骗我的吧,你从来没想过要和我过一生。”他看着黎薇,她也许有一点愧疚,不敢看他的眼睛。 段存意:“我把你说得笑话也当真了。”他彻底醉了,趴在桌上看着她,嘴里呢喃不休,眼终于睡了过去,黎薇伸出手好像要摸一摸他的头发,可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李妙最近一直住在酒店,张子文隔三差五地来。李妙知道他也忙,过意不去,让他不用这么跑,她可以去c市看他,张子文躺在她腿上,闭着眼,拉着她的手揉着太阳穴,闻言道:“我来监督你,免得你又跟陈老师出去约会。”李妙无奈道:“要我跟你说几次,那次就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张子文“哼”一声不理她了,李妙又好气又好笑,上次同事聚餐,酒酣耳热大家就开始起闹,供着陈老师表白,李妙赶紧找理由跑了,陈老师就非要送她,路上快到了,陈老师不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怎么的,忽然就拉她的手,说什么很喜欢她,话没说完,张子文就冒出来了,看见她和陈老师“手牵手。” “他喝多了硬拉住的!”李妙给张子文解释,“我刚要甩开你就出来了。”张子文一过来就把她拉开了,气势汹汹,把陈老师个文弱书生吓得够呛,李妙给俩人介绍了一下,陈老师脸就由红转白,酒估计也醒了,匆匆就走了。 后面在学校里陈老师就再也没和她讲话,李妙挺不好意思,其实陈老师是个好人,张子文出现得太巧,这么一搞,陈老师肯定会觉得难堪,李妙也能理解。 她想起那天问张子文:“你从哪儿出来的啊?我怎么没看到?”张子文睁开眼瞟她:“不告诉你。”李妙哭笑不得,张子文说:“我下次再去那儿躲着。”李妙推了他脑袋一把:“有毛病你!”  张子文立刻翻身起来,捉住她的手,挠她的痒痒,李妙又笑又叫,扭着躲他,两个人在沙发上闹起来,李妙最后被他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认输!”她眼泪都出来了,笑得肚子发酸。张子文喘着气,没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李妙刚要问怎么了,张子文就低下头吻住了她,李妙从唇上感觉到他激越的心跳,她忍不住悄悄睁开眼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吻她时总是皱着眉。 黎薇渐渐明白了张子文要做什么,她听到了很多传闻,他携着各色女人出现,光明正大地把她的脸放在地上踩,黎宣致电来问候她,黎薇根本不接,张母也打电话,请她来一趟,黎薇却不得不去。 张母当她的面大骂张子文,说一定会替她出气,接着话锋一转,又劝她忍耐,眼不见心不烦。张母说:“你是什么身份,那些女人又是什么身份,她们连话都不配和你说得,你可千万别去搭理她们!”黎薇知道,张母这是怕她去和张子文闹,到时候闹得不好看。张母又说:“子文他爸爸以前也是这样,我理解,男人嘛,在外面难免要应酬一下,他心里是有轻重的,总是要回到你身边来的。”多么自欺欺人,黎薇听得忍不住恨上张母,更恨张子文,恨他让她变成一个令人同情的女人。 黎薇躲在家里,好像能听到嘲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46章 奢求 张子文成功的把婚姻变成了一件令黎薇难以忍受的事, 他再没有提过离婚的事,黎薇有时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还在坚守。张子文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摆脱了这桩婚姻对他的束缚, 只有她自己还被困在里面,也只有她还在痛苦,她每晚都在想像此刻张子文和哪个女人睡在一起,她控制不住地想像这些事,那些画面折磨得她夜不能寐。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张子文更不会回家,新婚的甜蜜像是过去了半个世纪, 但张子文的消息总是能传进她的耳朵里,这个城市并没有多大, 他们所处的圈子更小, 当事人想装聋作哑都不可能。更难堪的是, 甚至黎薇有一回去买包, 碰见了张子文的某一位女伴, 她们背着同一款包, 但不同的是,那个女人的包是张子文送的,她看见黎薇就匆匆避开了, 像遵循着某种规矩, 这种小心令黎薇更加难受, 她当时恨不得不管不顾地上去把那个女人推在地上, 用脚踢她,坐在她身上狠狠地扇她巴掌, 像个泼妇那样发泄。她的婚姻已经变成了大众的一场笑话,她何妨让他们笑个彻底。 第80页 但她还是没有那么做,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那个女人离开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个优雅的贵妇人,在那里精挑细选一款皮包。 办公室里的气氛突然变了,以前下课大家都会聊聊天,现在却很没人说话,大家陡然沉默了,知情的人彼此对个眼神,有什么话也都是在私下说,人心浮躁,像有什么灾难在临近,李妙当然感觉得到,但她在办公室向来没什么存在感,没人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想去问,照常上班,要是真有什么,总会知道的。 没过多久,上午的课刚上完,所有人忽然接到通知,从明天开始放假。办公室顿时炸了锅,纷纷询问来通知的人,要放多久,那人也不知道,只说要上班的时候会在群里通知他们,有些人脸色惶惶,好像走出了这个办公室就不会再回来。 李妙当晚忍不住给张子文打了个电话,他和段存意是朋友,总应该有点内幕消息。 她说:“学校通知我们放假,又没说放多久,搞得人心里没底。” 张子文说:“既然放了你就安心休息,不然出去玩儿?” 李妙兴致不高:“你又没时间,我一个人去哪儿玩。” 张子文安抚她:“再过一段时间我就有空了。” 李妙怕他觉得自己非要他陪,忙说:“你去忙你的,我正好回家看看。” 张子文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去待多久,我可能没办法去看你。” 她说:“一个星期左右吧。”李妙知道他不愿意自己回去,张子文就像个小孩儿,喜欢谁就要和谁形影不离。李妙怕他不答应,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和段总联繫过吗,学校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张子文却让她不要多想:“真有什么你也没办法,你什么时候走?”李妙说了时间,张子文说到时候过来送她上飞机。 挂了电话,张子文回到席上,身旁的男人立即殷勤地替他拉开椅子,张子文坐下道谢,男人道:“张总您这么忙,还记着我们,真是···”他“真是”了半天,也憋不出个词来,眨眨眼脸上的肉都跟着晃,张子文笑了一下,没有理他。 男人察言观色立即换了个话题:“听说段存意关了b市的点,估计是难熬了。”张子文道:“刘校长,你要抓住机会。”刘校长并不是真的校长,他在c市开培训学校多年,本来风生水起,段存意忽然冒出来,一下抢了他风头,更可恶是抢了他生意。刘校长点点头,端起酒敬他:“是是是,多亏您。”张子文不置可否,刘校长站起来,压低了杯子轻轻地跟他碰了一下,想起段存意,心里一时痛快极了,可再看看面前冷着脸的张子文,又心有戚戚,听说这位张总原来和段存意还是朋友,段存意原来还借着他的关系走通了不少路,可现在也是说翻脸就翻脸,整起“朋友”来一点都不手软,刘校长心里笑段存意傻,张子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他做什么朋友。 李妙想着张子文的话,心里总是有点没底,犹豫再三还是给陈老师打了个电话,她在学校里也就跟他熟一点了。陈老师很大气也不记仇,接了电话问她有什么事,李妙问他知不知道这假要放到什么时候,陈老师说:“不好说,毕竟现在出了事,而且我们这边刚开,本来也没有什么学生。”李妙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听这陈老师的话好像学校要关门了一样,她问:“出了什么事?”陈老师:“你不知道?学校上新闻了。” 视频里一个老师坐在学生身边,应该是在讲题,一会儿老师忽然动手推了一下学生的头,然后三十分钟视频里这个老师就一直在推这个学生,下手看着不轻,看得人生气,从视频里来看,老师态度表情都很差,学生基本没怎么反抗。李妙仔细看了下,被推的孩子年纪不大,看样子最多在上小学,应该是初级班的学生。李妙也教过初级班,但这个视频里的老师和学生她都没见过,她又上网搜了一下,学校的名字早就被爆出来了,下面评论已经是铺天盖地的谩骂,有人质疑这种培训机构的经营资格,怀疑老师是否符合教育要求,还有要人肉老师,还有人揣测,学校后面肯定还有靠山,不然怎么办得起来。 李妙看完只有一个念头,她也许又要找工作了。 电话又响了,段存意接起来,那头声音焦急:“底下保安说又有记者想上来採访,段总怎么办啊?” “就说上面没人,不要让他们上来。”段存意挂了电话,他走到窗前朝楼下看了一眼,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来,外头安静得很,平时他还能听见一点学生的读书声,现在学生走得七七八八,还有不少家长打来电话要退课,另外一些趁机来闹事的,突然“想起来”孩子受了老师虐待,要上来讨个说法,叫嚷着要去曝光更多黑幕,学校只有把大门一关,谁都不接待。 段存意拿起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张子文姗姗来迟,一见他就先道歉,请他不要介意:“刘校长约了我吃饭,不好不去。”段存意看着张子文,愤怒又疲惫,张子文根本没有要遮掩的意思,他巴不得自己来质问他,说不定还很得意,也许就是等着他来低声下气地哀求。 段存意感动一种深深的无力:“你有心了,那么早之前的视频你也找出来了。”张子文笑一笑没有回答。段存意看着他:“那个老师早就被开除了,该赔的当年也赔偿了,你翻不出什么风浪的。”张子文点点头:“那就好。”他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在意。段存意握紧手里的杯子,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最可怕的敌人是那种看不出他目的的敌人。 第81页 张子文看他一眼:“你不知道?”段存意真的不知道,张子文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一些事”,他靠近桌边,态度真挚,像是要和他谈谈心,“你好像以为你奋斗这么多年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其实并不是,只是你以为而已,你得到的一切和你本人付出的并没有多少联繫,你的成功也只是偶然,你越向上爬,就会跌得越快,我能轻轻松松把你辛苦建立的一切全都推到,你註定奢望你得不到的东西,你永远在妄想。” 段存意忽然听见很多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黎薇说“你想什么我太清楚了,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男人”,温子期:“不是你的东西,最好早点放弃。”还有各式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眼神,在他脑中一一闪过,他见识了各种恶意,和这些恶意周旋,一边鄙视憎恨他们,一边又想成为他们,最后发现,结局其实早就註定了,张子文说得没错,他一直苦苦追寻他得不到的东西,或许正是因为得不到,他才忍不住要去追求。 黎薇看到张子文进门时,立即又起了斗志,她激动又急迫地发起攻击,张子文却并不搭理她,倒了一杯酒,坐下,她的奚落成了他下酒的佐料。黎薇一点点地委顿下去,她安静下来,屋子里也安静下来,像根本没有人在,这种寂静能把人逼疯,黎薇不能忍受,她又开口,故意道:“今天没带协议来吗?”张子文看过来,摇摇头,吞下嘴里的酒才回答:“没有,我捨不得这些酒。”黎薇嘲讽道:“捨不得酒?我看你是捨不得你的钱。”张子文道:“谁不喜欢钱。”他说着走近,柔声道,“我也捨不得你,我被你感动了。”黎薇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狼狈的躲开他,张子文哈哈大笑起来。 张子文回来好像就是为了喝一杯酒,喝完就走了,黎薇瘫倒在沙发上,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第47章 碎骨 李妙回来时家里只有周香梅在, 周母还没下床,她留在家里照顾, 周香林还在超市上班。上回在医院李妙就劝过周香林把超市的工作辞了,可她不听。李妙现在每个月基本都打钱回家,完全够周香林在家开销的了,她不懂周香林为什么非要去超市上班,钱不多不说, 李妙最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李妙让周香梅不要给周香林打电话,自己跑去超市, 看看周香林究竟是为什么非要留在那儿。 周香林在超市负责收银,早上九点到晚上十点, 中午有三十分钟轮班吃个饭休息一下, 基本就是站一天, 不像里面的人还能躲在货架子后头靠一会儿, 摄像头就挂在收银台头上, 收银台里面位置又小, 人就跟卡在里面一样,这么卡几个小时,身体就就僵了, 弯下腿都难, 周香林第一天站完, 回家往床上一躺根本站不起来, 两个小腿都肿了,浑身都是酸的, 当时觉得难熬,现在站了这么久也习惯了,她现在知道站一会儿就要换只脚,也学着其他人一样,没顾客来时就手扶着收银台撑一会儿,动动脖子扭扭腰,权当锻鍊了。 李妙来时周香林那边正忙,结帐的人多,一个接一个的,连抬个头都没空,李妙连躲都不用躲,就站在后面看着,周香林穿一件黄色的工作服,头发绑在后头扎得紧紧的,一点儿也不捲了,她拿着扫码器一件件商品扫过,动作利落,李妙看了一圈,发现这些收银员里周香林年纪是最大的,李妙忍不住心酸,她擦擦眼睛,从架子上拿了一包巧克力,走过去排队。 “八块。”周香林抬起头时,李妙立即笑起来,像恶作剧得逞。 “你怎么回来了”周香林边问她边示意她往前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李妙连忙说:“你先忙,我在外头等你下班。”周香林手上不停:“我十点才下班!你先回去吧,回去再说。”她转过头,“一百二十八,要袋子吗?”她收着钱,又忍不住回头看李妙走没走,李妙看自己在这儿她总分神只好走了,走了几步,又回来把巧克力地给她,叮嘱她:“你要是头晕就吃一点儿。”周香林接过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李妙这才离开。隔壁的收银员看见了,问道:“周姐这是你女儿?”周香林笑道:“是啊。”那人又说:“长得这么漂亮呀,谈男朋友吗?”这个女人惯常爱跟人说媒,周香林忙道:“谈了,她和男朋友都在c市。”女人道:“c市好啊,买房子了吗?”这人问得露骨,周香林不想理她,装作没听见,给人找钱,那人终于闭了嘴。 晚上十点终于下了班,周香林出来,先去门口找自行车,一眼看见站在外头的李妙,她吓了一跳,问她在这儿等了多久,埋怨道:“不是叫你回家吗?”李妙笑道:“我去旁边奶茶店坐了一会儿,看你快下班了就过来了。”李妙帮她把车子赶出来,又让她坐到后面:“我带你,没事儿。”周香林磨磨蹭蹭地不肯上来,李妙催了半天,她才跳上来,车子歪了一下,她立即吓得叫,李妙被她吓了一跳:“你别动!越动越晃。”周香林在后头一直说她不会骑车,又说车胎待会儿压坏了:“这车带不了人的。”李妙不做声,踩得的确有点吃力,周香林又在后头叫她慢点,看路,李妙也急了:“看着呢!”红灯一亮,李妙惯例停下了,周香林骂她:“你停什么啊,你又不是开汽车的!”李妙左右一看,还真是没有骑自行车的停,她又连忙蹬着走了。等俩人到了家李妙累得只喘,周香林又说她不锻鍊:“放假就天天在家躺着!”说完又去给她拿了一杯酸奶,李妙喝了一口,周香林又从包里把巧克力拿出来,就是李妙下午给她买的那块儿,周香林笑她:“超市上班哪儿能吃东西啊,你一给我我就装起来了,不然人家还以为我偷的。”李妙接过来放到桌上,问道:“我每个月寄回来的钱够用吗?”周香林道:“够得很,我还帮你存了一部分!”李妙说:“寄给你就是给你用的,不用给我存,我又用不到。”周香林:“傻子,怎么用不到,你将来结婚不要钱?张子文家里条件好,跟他比肯定比不上,但是该我们家出的,我也一分不会少。” 第82页 李妙听完没说话,忽然往周香林肩膀上一靠,周香林推了她一下:“重死了,快起来。”李妙不肯,周香林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这么大了,还撒娇。” 周香林总觉得李妙什么都不懂,其实李妙都懂,虽然周香林有许多想法她不认同,她们可能是世界上最不像的一对母女,但她知道周香林是真的在为她操心,操心到连自己的人生都顾不上了,一心把她托举起来,脱离这片困境。 张子文总觉得电话那头李妙的声音有些奇怪,他问:“你哭了吗?”她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李妙否认:“我躲在被子里呢。”她吸了下鼻子。 张子文问:“冷吗?”李妙:“冷啊,今天零度,一到家我就穿袄子了。”张子文:“要不明天回来吧。”李妙笑起来,不上当:“喂,我今天才回来。”张子文道:“我这里天天出太阳。”李妙不接茬儿,问他忙不忙,张子文道:“忙啊,忙得差点把你忘了。”李妙道:“是吗,那我挂电话了啊。”张子文淡淡道:“你挂了我明天就过来。”李妙:“你自己说把我忘了!”张子文好像嘆了口气:“我今天是真忙,一忙完就打算去找你,忘了你人已经回了家。”李妙被他话里的失落弄得愧疚起来,她轻声问:“那你后来干嘛了?”张子文:“你说呢,给你打电话呀。”他在笑话她,问这种蠢问题。 被子里忽然变得闷热起来,李妙感觉心脏上好像有个小虫子在爬,边爬还叮她,它爬过的地方发痒,叮过的地方又痛,又痒又痛得感觉却让她觉得舒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 张子文听到那头李妙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没了动静,这才挂了电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窗户外头看了一眼,天上星星稀少,月亮也被云遮住了,明天应该有雨。 张子文现在都住在李妙原来住过的那套寓所里,这里没有别的人来过,他在这儿起码能睡一会儿。 有一回他睡在李妙那儿,晚上做了噩梦,又梦见了张父,在床上睁着眼,死死地瞪着他,他吓得乱挣,又醒不过来,李妙拍着他的背,喊他的名字,把他叫醒了,她说他这是被魇住了,她抚他的背,跟他脸对着脸,睡意从她的呼吸里飘过来,一下就被他虏获了,那晚他睡了个好觉。 这个房子里好像还留着一点李妙的气味在,他在这儿就能安心一点,乱七八糟的梦也能少做一点。 张子文刚要去洗澡,桌上的手机忽然又响起来,他接起来,那头的人慌慌张张地道:“段存意跳楼了!” 段存意在晚上两点左右,从他的办公室楼上跳下来了,十五楼,当场死亡,还把守夜的保安吓得够呛,后头逢人就说:“幸好我当时感觉不对没出去,不然肯定砸到我身上,那我不被他砸死了!”事情很快见了报,网上也有了消息,因为是深夜没什么人倒没有什么照片视频流出来,只不过他的身份很快被人扒出来,不少人说是“报应”“心虚”,他这么一死,倒把罪名坐实了。 段存意在c市没有亲戚,父母从老家赶过来,去认了尸,就抱着小盒又回去了,连葬礼都没办一场,段存意手生意上还欠了不少钱,他也没有多少资产,全部填上还不够,给他投资的人也不是什么大头,这下也都不知道怎么办,黎薇出面,帮他还了一些,学校老师的工资,也是她给补上的。 张子文接到她电话时,她人已经平静了不少,约他出来见一面,“你回来一趟,我们谈谈。” 黎薇穿一身黑,刚从段存意老家赶回来,她憔悴了不少,但看着也平和了些,她把烟按灭,心不在焉地看着张子文,终于开口,却说起段存意葬礼。她说:“人来了不少,他还是个名人呢,他给他村里捐了不少钱,修了路,还建个了学校。”张子文道:“他是个好人。”黎薇看看他,点点头:“是个好人,但是没好报,为这点事死了,死了还要被人骂活该。”她又疑惑起来,“你说他为什么要去跳楼?生意没了可以再做,钱赔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是没了啊,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黎薇又点了一根烟,张子文看见她的手在颤抖 “他被我刺激了,他知道我骗了他,他往下跳那会儿在想什么?十五楼啊,他怎么敢往下跳?”黎薇翻来覆去地问,张子文却并不能给她答案。 黎薇说完了定定地看了张子文半天,他面无表情,像戴着一张面具,眼神无波无澜。 黎薇抖了起来,忽然道:“我们离婚吧,你把协议拿来,我签字。” 她没有再看张子文,眼神跃过他,看到了过去。 她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得到了很多爱,再也没有什么好不甘的,拼尽自己去打动一块顽石,粉身碎骨也不惜,这样的人并没有多少。 第48章 破局 李妙是在群里知道段存意的消息, 有人发了一条新闻连结,后头几个鲜红的惊嘆号, 李妙点开看了,此后群里就再也没有人说话。李妙看完第一个感觉是不信,她立即给张子文打电话,但张子文那边却一直没人接,她又给陈老师打, 陈老师告诉她是真的:“我去看过了,那边学校现在都封了。”李妙:“那段总···”陈老师:“段总死了。”李妙半晌没回过神来, 电话那头陈老师他告诉李妙他打算回z市发展,问李妙有什么打算, 李妙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挂了电话后, 她想起段存意的样子, 还是有点震惊, 另有一丝难过,只是淡淡地压在心里。 第83页 一会儿张子文回了电话过来,李妙接起又跟他说起段存意, 张子文平淡至极, 说起他来并没有什么波动, 李妙有些不舒服, 但哪里不舒服她又说不清楚,张子文也说了“可惜, 他怎么想不开”之类的话,李妙又觉得自己太苛刻,张子文要是真当着她的面痛哭一场她也不会好受的。 说完段存意,张子文就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李妙说过两天,她丧气得很,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一大堆感慨。张子文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你早点过来,正好陪陪我,我这边忙完,带你出去散心。”李妙哪儿需要什么散心,段存意和她其实并不熟悉,她只是有些突然罢了,张子文却真的说起假期计划,好像明天就能成行一样,李妙被他说得动了心,又有了些精神。 黎薇看了眼张子文的背影,手机那头的人不知道是谁让他轻声细语,又哄又骗,把她晾在一边,幸好这段时间她也修炼了些定力,不至于再心慌手颤,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盯着摊开的文件上自己刚刚写下的签名,现在只要张子文签字,他们就将正式脱离苦海。 张子文挂了手机回来,面上带着一点歉意的笑:“不好意思。”他坐下来拿起笔,张字写了一半却忽然停住,抬起眼看着黎薇:“那些股份你打算怎么办?”黎薇道:“卖掉。”张子文放下笔,问:“卖给谁。”黎薇没有说话,盯着他搁下的笔,张子文道:“段存意还欠了不少钱,我知道你想帮他还,这样吧,你把股份卖给我,我帮他还债,还能还他个清白。”黎薇愣了一下:“清白?你什么意思?”黎薇看到过那个视频,段存意工作时细緻过分,像个控制狂,每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件事发生他不可能不知道,知道了他就不会放任,他会谨慎小心,处理得当,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幽水里脸若隐若现,黎薇感觉要跟那张脸上的双眼对视。 张子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不疾不徐道:“你好好考虑一下。”他态度又变,好像又不急着和她离婚了,盯着她,引诱她往下潜行,面容英俊得至于鬼魅,眼底是一片湿寒的水域。黎薇呼吸急促起来,张子文写下的“弓”字,旁边还留着一点空白。 “我同意!签字吧。”黎薇高声道,像要故意惊醒什么,她一刻也不想跟张子文多纠缠,看他一眼都胆战心惊。 张子文旋开笔盖有点意外,吐出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他像是失望。黎薇拿过文件细细查看,边看边说:“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能做到。”张子文嘆道:“段存意知道你这样,一定很感动。”黎薇看他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起段存意时不会害怕吗?”张子文一笑,看着她不解道:“害怕?害怕什么?”他不怕黎薇知道,段存意对他而言只是意外,他自己选择跳下去,并不是谁推下去的。 黎薇说:“张子文,你会有报应的。”张子文脸色不变,黎薇一字一句,像在给他下咒:“我知道你现在春风得意,你觉得自己不可战胜,你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间,但我相信,不久之后你会痛哭流涕,你给别人带去的痛苦,都将返还到你自己身上。”张子文不以为意,笑道:“那个人是你吗?”黎薇淡淡道:“我庆幸自己不是。”她背起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李妙在厨房看周香梅做菜,周香梅叫她出去,说里头都是油烟,李妙说要给她帮手,周香梅就把锅铲给她,结果她没两下就把菜给翻出锅了,周香梅赶紧抢救,又说:“做饭一点儿都不难,等你结婚自然就会了,不会还好些,要不以后就都是你做。”李妙不好意思起来:“我是做给自己吃,外卖都吃腻了。”周香梅又不是傻子,看李妙这样子就知道她说的是假话,她打趣了几句,李妙被她说得待不下去,自己从厨房出去了。 张子文其实从来没问过她会不会做饭,他说自己从来没看过母亲下厨房:“她怕油烟,不想做黄脸婆,我看家里阿姨天天下厨房,是被熏得脸色发黄。”李妙说他瞎扯,又问他:“那我以后做饭变成了个黄脸婆怎么办?”张子文抱着她躺在沙发上,听她这么说哈哈大笑起来,只把李妙笑得真生起气来,他又凑过来,捧着她的脸盯着不错眼,把李妙盯得都怕丑起来,不敢看他,信心全无,怕他脱口一句黑眼圈好重,张子文看了半天,终于一本正经道:“我看出你和厨房无缘,这辈子都做不了黄脸婆。”李妙又不满意,说他是在嘲笑自己不会做饭,张子文被她捶了一顿告饶,改口,说她一看就是新一代厨神。 李妙想得正发笑,周香林回来了,李妙喊了她一声,过去给她拿拖鞋,周香林接过拖鞋,没换,往地上一放,穿着皮鞋就走进来了,坐到沙发上,李妙看她神色怪异,问她怎么了,周香林愣愣地看着李妙,好像想笑似的:“今天来了个叫高琪的小姑娘和我说,张子文结婚了。” 李妙也愣住了:“高琪和你说的?”周香林点点头:“她还说和你是朋友。”李妙看周香林好像信了,连忙和她解释起来:“高琪跟我关系不好,她说得话我一点都不信。”周香林好像松了一口气:“我看也是,那姑娘一看就没安好心,皮笑肉不笑的,她怎么认识子文”李妙搪塞道:“以前认识的吧,我也不太清楚。”她想起张子文为了自己曾经对高琪颇不客气,又觉得是高琪怀恨在心,故意来挑拨而已。李妙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儿,就把以前和高琪的嫌隙都告诉了周香林,周香林听了之后总算放下了心,又气得大骂高琪不是个东西:“她这就是嫉妒!不要脸居然还造谣!她住哪儿妙妙?你看我不去把她嘴打烂!”李妙安抚了半天,她才顺了气。 第84页 晚上张子文打来电话,李妙犹豫再三没有把高琪的事告诉他,既然不是真的就没有必要去说,说了总像在怀疑什么。挂了电话,李妙正准备睡觉,一闭上眼忽然看到了一扇红色的门,还有墙上鲜红的字,她猛地睁开眼,心口开始狂跳起来。 高琪见到李妙时一点都不惊讶,她知道李妙会来找她,自从知道了这件丑闻之后,她就一直等着李妙回来,她要当面戳破李妙的面具。她最讨厌李妙在人前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想要,结果暗地里巴结上张子文,甘愿却给他当小三,不要脸至极!张子文为了这种女人三番五次的拒绝她,让她下不来台,这些她都要讨回来。 高琪先端起一个笑来,打量了李妙几眼:“张子文对你这么小气啊,首饰都不给你买几件,还是你这个二奶做得不称职,一点好处都捞不到。”高琪比之以往更恶毒,李妙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恨自己。高琪见李妙不说话又道:“我昨天和你妈妈一聊,她吓了一跳,你保密工作做得倒好,有经验,在外面是不是也要藏头藏尾,怕被黎薇看见?” 李妙愣了一下,她居然立刻记起了“黎薇”的那张脸,顺着这张脸,李妙想起当晚发生的一切,张子文突如其来的邀请,她当时以为是他回心转意,还有张母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张子文的心虚气短,黎薇在一旁抱臂冷笑。 李妙感觉自己手里抓了一把线,却不知道哪个是头。 高琪还在喋喋不休:“做小三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你是怎么骗到张子文的,说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爱,不是为了钱?”李妙没法回答,她和张子文在一起的理由好像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高琪好奇道:“你是不是还在等着张子文和黎薇离婚,做小三的好像都有这个目标。你要是成功了,一定要写书出版,教授一下挖墙脚技巧,造福社会。”她被自己逗笑起来,笑够了又道:“我一直以为张子文和你玩玩而已呢,他在这里时身边可不止你一个女的,那些人都跟苍蝇似围着他嗡嗡转,你当时也是被你爸带去见了他吧?没想到,他还真看上你了,李妙,你厉害,你深藏不露,做个小三全家出动。” 一直沉默的李妙终于有了反应,她拿起桌上的水,噼头盖脸朝高琪泼过去。 高琪尖叫了一声,扬手就要扇她。 李妙冷眼看她,似乎料定了她不敢打下来。 高琪手就真的慢了,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张子文,还有上回他泼在自己脸上的那被热茶,她死死地瞪着李妙,恨她嚣张,李妙却趾高气昂,看都不看她一眼,起身就走,高琪还对着她的背影骂个不休。 李妙转身后立刻变了脸色,嘴唇抖起来,脸色惨澹,再无刚才的嚣张气焰,只剩下可怜。 高琪要是看到这一幕也许会怀疑,自己那一巴掌也许真的扇到了李妙脸上。 第49章 盲人 李妙下了飞机, c市还是和她离开前一样,艷阳高照, 这个总是处在夏季的城市令她觉得疲倦,她想逃离它,却没有成功。李妙给张子文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到了,张子文让她等会:“我叫人过来接你。” 车子来了之后直接把李妙带到了她刚到c市时住的地方, 说是张总吩咐的。 屋子里什么都没变,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 好像她从没离开一样。 张子文当初为什么会把她到这里来呢?为什么会在她被高琪的羞辱的时候又替她出头?为什么每次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握住了他的手的时候,他又会再次甩开她, 他是有意如此吗?李妙找不到线索。 敲门声响起, 李妙走过去打开门, 张子文站在外头, 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李妙说:“你没带钥匙吗?”张子文说:“带了。” 他拉着李妙进了门, 李妙看了一眼二人相牵的手,掩饰住自己,不在他面前露出疑心。张子文问她怎么突然来了, 李妙道:“你不是一直要我回来吗?”张子文现在每句话对她而言都别有深意, 她悄悄观察他的神情, 忍不住试探他。 张子文笑起来:“你不是不肯吗, 说要在家多待几天,我本来打算等我这边忙完再叫你回来, 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你现在回来,我也没时间。”李妙盯着他,他一点儿也不像在说假话,她根本看不出来他在骗他,也许他真的没有骗她。李妙有一些动摇,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当面问张子文,但她却莫名不敢问他,或者不想问他,他一定会否认,但他否认她就可以完全相信吗?李妙知道自己做不到,这次她一定要自己走到水里去看,要么彻底淹死,要么绝处逢生。 张子文站起来先去洗澡,说待会儿带她出去吃饭,他把手机放在桌上,脱了外套进了洗手间。李妙等他进去之后,立刻拿起了他的手机,她知道密码,以前她还开玩笑说过,哪天趁他不注意,要检查他的手机,张子文当时说欢迎她随时检查:“就怕你要失望。”他从不在她面前隐藏,好像他没有秘密。 李妙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黎薇的号码,记下来后她就放下了手机,想了想,却又再次拿起来,她打开了相册,她也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些什么,要是里面有张子文和黎薇的亲密合照,她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了。 相册里只有一张照片。 第85页 拍的是她睡着的时候,张子文拍照技术水平和大部分男人一样可怕,镜头快怼到脸上,角度也很离奇,李妙自己都不忍看,他竟然还存下来了,他从来没给她看过,她要是看到肯定给他删了。 李妙轻轻放下手机,坐回沙发上,想起张子文,她想念的张子文和此刻的张子文明明是一个人,却引起她两种不同的情绪,他就在这里,但她总觉得自己即将失去他。 张子文身边的女人从来没有找过黎薇,她们都非常有“职业道德”,不会像电视剧里那些女人一样,打来电话,哭哭啼啼,说自己“不小心”怀孕,不想破坏别人的家庭,和他真心相爱,请她成全,黎薇有段时间都盼着这样的电话来一个,让她找到理由大闹一番,结果直到离婚,这个愿望也没有实现。 没想到离婚后,这个电话才姗姗而来,不过电话里头的女人说得台词并非她所想,她只是说想找黎薇“谈一谈。”黎薇正好无聊,就答应了见面。 黎薇在见到李妙时,只是觉得她有些眼熟,直觉她和张子文以前那些女人不同,她看上去不太“职业”,看她时眼神明明胆怯,却却敢来和她见面。 黎薇看她一眼:“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李妙点点头:“见过一次,在歌剧···”她停下来,没有接着说下去。 黎薇想起来:“啊,对!”她打量李妙,忽然有了一个猜测,她道:“你和张子文在一起很久了吧。” 李妙没有说话,她神色惶惶,躲避她的眼神。 黎薇说:“你不用怕,我和张子文已经离婚了。” “你们结婚了···”李妙像是完全不知情,并不是假装。 黎薇说:“是,结了,又离了,刚离不久。”她有意加上后面这句,果然看见李妙神情更加悽惨。 黎薇更加肯定,试探道:“你家门口的油漆是我找人泼的,但我不会道歉,那时候我有充足理由那么做。” 李妙没有回答她,她人还在这里,神却飞走了。 黎薇笑起来,看着李妙,心道,原来是她,原来就是她。 这是送到她面前的机会,她终于能让张子文难受一回了。 她告诉李妙:“我原先不知道你和他还在一起,算起来他对你算长情得了,张子文身边的女人太多,他虽然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情人,我没有三头六臂,又不是活菩萨,事事都能忍,最后只能分开,男人变得太快,一旦得到了就不再当回事,我和他也有过好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劝你,要是想和他长久,就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让他知道你找过我。” 黎薇“好心”传授经验,底气十足,因为她多经历了一部分的张子文。 李妙却只觉得她的话像刺一样,扎进她的耳朵里,扎进她的肉里,她痛得不行,却不敢大声喊出来。 黎薇说完就站起来,对李妙微微一笑,接着一巴掌打过来。 “啪”一声清脆的响,像杯子摔在地上的声音,周围的人眼神转过来,只看见两个女人,一个站一个坐,地上却并没有见到什么碎片。 这次却不太痛,或者另有更痛的地方使李妙迟钝了。 她只觉得耳朵里像进了水一样的泛起潮声,她仿佛沉入了水里,黎薇带着一点歉意声音从水面上传下来:“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了。” 李妙没有作声,事实上她连再看黎薇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黎薇款款离开,李妙想起她因为张子文挨过另一个巴掌,张母那一巴掌她当时还有些怨恨,现在想想,也许那也是她该挨的。 李妙笑了笑,眼泪流过滚烫的脸,凉得像冰。 张子文敲门时,没有听到他熟悉的脚步声,他又敲了敲,里头寂静得像没有人,他有些失望,拿出钥匙自己开了门。 屋里头是有人的,李妙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她背对着他,像看入了迷。 张子文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这么好看,门都不给我开?”李妙没看他,盯着电视道:“演得真好。” “谁?他?”张子文看向屏幕,上头的男人正抱着怀里的女人,一脸柔情。 李妙扭头看着她,笑起来:“我说你。” 张子文看着她笑起来:“你说什么” 李妙说:“我说你演得真好。”她看着他的眼睛,赞嘆:“你连眼睛都会骗人。”张子文还是笑:“你再开玩笑我要生气了。”他握紧了她的手。李妙笑道:“我没开玩笑,我说你演得好,你又把我骗过了,骗了不止一次,你看我对你毫无抵抗,一次又一次上当是什么感受,是不是非常得意,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她声音抖起来,“张子文,你把我当什么,你和别人结婚,然后又回头来找我,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她知道了,这种情景张子文并非全无准备,他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哄她,她总是会对她心软,她天生就会对他心软,他知道她爱他,在所有人都抛弃他,连他自己都想抛弃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愿意承认,她爱他。 她是专属于他的一颗星,光芒微黯,却在最黑暗的时候刚好照亮他。 第86页 张子文比自己想像得要不安,他没办法欺哄她,只能剖析自己,他说:“妙妙,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从未对她说过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羞于在她面前表现情意,却总是向她索取誓言。 李妙却像听到个笑话:“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人你就让我当小三,最重要的人你就让我被人泼油漆,被人骂婊&子?我真搞不懂你”,她摇摇头,困惑又伤心,“我搞不懂你,每次都是这样,我把心掏出来,你就故意把它摔了。” 张子文阴沉起来,看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强硬,居然说:“就算我结婚了又怎么样,我们照样可以在一起,而且我现在已经离婚了。”他表情烦恼又无奈,却还要耐着性子安抚她,好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他们的想法天差地别,她所纠结的在他看来都是小事,根本不值得讨论,他自认已经付出了百分百的爱,他也许没有骗她,她的确是他最重要的人。 李妙的愤恨和委屈突然全部消失了,她只觉得累,像处在一天之中的黄昏时分,卸下所有累赘,准备迎接一场漫长的睡眠,轻松得要飘起来,又疲惫得要坠下去。 她发现自己做了一场无用功,点燃自己,照亮了一个盲人,她怜悯张子文,也为自己可怜。张子文希望得到爱,他没有错,其实他们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寻自己没有的东西。 只是张子文找到了,她没有而已。 李妙平静得看着他,说道:“子文,我们分开吧。” 电视里的恋人正在热吻。 张子文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他柔声细语,分外小心,仿佛李妙是个无法沟通,不能惊动的疯子。 李妙没有理他,她坐着一动不动,张子文转身准备离开。 李妙却在这时突然开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和我在一起时,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吗?” 张子文给了她这么一个答案:“你和她们不一样。” 李妙:“她们?”她笑起来,“我觉得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张子文没有解释,也许他认为李妙现在还是不够冷静,他愿意给她时间恢复正常。 张子文走了出去,轻轻地带上了门。 李妙盯着电视,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张子文根本不能理解李妙的失望从何而来。 他已经铺好了一条道路,在身边给她留下了一个位置,现在,她却止步不前,不肯过来。李妙介意他的婚姻,可他的婚姻已经结束了,而且那场婚姻对他根本没有意义,她还介意他身边出现过的其他女人,可他根本连那些人的样子都没记住。 李妙依然对他怜悯,但他受不了她的眼神和表情,他连解释都不敢,只能逃开。 他开着车在外面到处乱转,看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到最后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他才又回家,李妙就在这里,在他们的家里,想到这儿,他忽然就消了气。 他又有信心去打动她。 张子文推门进去,屋里一片漆黑,他没有去开灯,先过去推开了卧室的门,李妙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她一个人睡觉时总是开着一盏小夜灯,因为怕黑。张子文坐在地上,凝视着昏暗灯光下她的脸,有许多畅想,他知道他们以后会有许许多多的夜晚。 “对不起。”张子文轻声说,当李妙不再看着他时,他才有勇气说出这句话,他轻轻地拂过她的闭上的双眼,看她眼皮颤动,却仍然不肯睁开,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戒指,他拉起她的手,把戒指戴了上去,低头亲了下她的手,看着戒指出神,他喜欢它在她手指上的样子,好像她真的被他买的这个小玩意儿锁住了,但还是缺了什么。 张子文捧起她的手,从地上起来,单膝跪在了床边,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他但愿不要像个傻瓜。 可惜今晚的月亮没有受到邀请,但星星尽数出席,光芒闪动,风摇动树叶,为他们鼓掌,灯光愿意为他们做个见证,一切都准备妥当。 张子文郑重其事,表情严肃,他是重要角色。 “李妙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张子文先生吗?” 新娘没有回答,她是个睡美人,也许还在做什么美梦。 新郎一点都不介意,靠近她,吻了吻她的脸颊。 “张子文先生,你愿意娶李妙小姐吗?” 新郎还清醒着,立即答道:“愿意。” 灯光闪动了一下,大概是在催促新郎赶紧去吻新娘,这次他是被允许的。 新郎忐忑又羞涩,他的吻一定很温柔。 仪式完成,戒指已经在新娘手上,他们再也不被允许分开,张子文终于安下心来,他跟着他的新娘一起,坠入了梦里。 第50章 结局 张子文从梦里醒来时, 床上放着他昨晚亲手替她戴上的戒指,他摸着她躺过地方, 床单冰凉,她像第一次离开这个房子时一样,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他应该留在梦里,不该醒过来的。 李妙从此消失。 第一天, 张子文打她的电话,那头提示是,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请稍后再拨。 第二天, 张子文打她的电话, 提示是, 你拨打的号码已暂停服务。 第87页 第三天, 张子文直接去了李妙的家。 他没见到李妙, 周香林依然像过去一样招待了他。 周香林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李妙,她说李妙已经离开了家。 张子文说:“她总要回来。” 周香林说:“张先生,我这么跟你说吧, 李妙不会再见你, 我也不会允许她再见你。” 李妙回来后, 周香林逼问过她, 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张子文结婚的事,李妙哭得几乎晕过去, 精神很差,她回家好像就是为了找个地方流眼泪,她告诉周香林,她对张子文的婚姻真的毫不知情,他将她完全骗过去了。 周香林眼神复杂地看着张子文,觉得天意弄人,李妙是她的女儿,但她从来不认为李妙和自己有相似之处,她以为她们的人生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可阴差阳错,面前的年轻男人将她的女儿带到了她的轨迹上,李妙步了她的后尘。 周香林嘆口气,张子文记得以前见到她时,她总是挺直了背,李妙说过她是个很骄傲的人,她总是说:“我妈和我不一样,她比我强得多。” 现在她却被什么东西压弯了背,以前的神奇全都消失了,她说道:“张先生,我本来一直觉得你是妙妙的良配,她和你在一切会过得好,会有一个和我不一样的人生。”她抬起眼看了一眼张子文,“可是,最后却是你害了她,其实,害她的不是你,是我害了她。”周香林的眼泪滚出来,她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张子文,她手在颤抖,哀求他:“张先生,我求你,你不要再来找妙妙了,你这样的条件什么的人找不到呢。” 张子文没有回答,慢慢挣脱她的手,站起来,离开了周家。 张子文找遍了李妙待过的两个城市,他托关系,报纸上电视上登寻人启事,明处暗处都在打听,c市并不大,就连黎薇都听说了他在找人的事,张子文问她见没见过李妙,又疑心是她告诉了李妙自己结婚的事,黎薇笑他疯魔:“是你的小情人来找我,你这是报应,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张子文听到她声音响起,这次每个字都像烙进他脑子里,她说:“你给别人带去的痛苦,都将返还到你自己身上。” 张子文去了b市李妙住过的地方。 油漆还没有清理,大门和墙壁还是红色的,他站在门口看了半天,进屋提了一桶水出来对着墙壁泼上去,水哗啦啦流下来,那些字还在,它们顽固的附在这面墙上,顺着这道墙也附到了李妙心里,也许只要将它们清理干净,李妙也不会再记得。 早上女人推开自家大门一眼就看见隔壁门口站着的男人,她记得这个男人,以前有个经常来找原来住在隔壁的一个年轻姑娘,后来那姑娘门口被人泼了油漆后,这两人就再也没出现过了,她猜两人是有不正当关系。 女人悄悄打量着这个男人,看见他手里拿着抹布,脚边放着一桶水,水已经变成了红色,上面漂着墙上扣下来的渣,还有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油漆,男人全神贯注地擦着墙上的字,擦不掉的,他就用手去扣,他指头上红红的,不知道是油漆还是别的。 女人原来的念头忽然有点动摇。 男人忽然转过头看到了她,她尴尬不已,还记得上回男人那副凶神恶煞的嘴脸,刚要把门关上,男人忽然开口,问她有没有见过隔壁这个姑娘回来过。 女人连忙摇头,回答没有。 男人请她帮忙留意一下,如果隔壁有人回来了,给他打个电话,他客气地请女人等一等,进屋找了张纸写了自己的电话给她,又给她钱,女人不好意思的收了,她看男人这回态度好了很多,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和那个姑娘是···”她没敢问得太直白。 男人看了已经擦了一半的墙壁,没有回答。 女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禁怀疑,这么多油漆,他真的能擦干净吗? 李妙消失了一年,张子文仍然在找她,但找她这件事变得不在那么紧急,只是变成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总要找的,也许找得到,也许找不到,但这些对他来说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有时会去周家等一等,只是躲在暗处看一看,不惊动周家人,但是他一次也没见过李妙。 张子文现在有时间,就会去各个城市转转,他并没有认真地找,只是随便捡一条路走上去,陌生的道路总是令他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在每个红灯时停下,坐在车里盯着前面人行道上过马路的行人仔仔细细地看,如果按照电影的发展,他最终会在难以预料,近乎奇蹟的瞬间,再次见到李妙。 走在路上,他也会突然听到一种电流似的声音,这时候他就会停下,环顾四周,怀疑刚刚经过的某个人,或即将经过的某个人,正是她。 他看见从他的脚印里叉出无数的支路,每一条路上都可能有一个李妙在等着他,他也许只有走遍所有的路,才会碰到她。 张子文这次因为生意去了z市,他对这里并没有抱什么希望,这是离李妙家乡最近的城市,他早就找过,李妙决心躲他,应该会选一个他猜不到的地方。 张子文到了先去开会,开完会,聊完正事,那边又安排了晚上的节目,张子你本来不想去,可对方极力邀请,又说张总不去是不是看不起我云云,这样的莽夫最烦人却也最好哄,张子文只得答应赴约。 第88页 对方老一套,又是吃饭唱歌,张子文烦不胜烦,吃饭还要每个人发一个姑娘作陪,纤纤玉手替身边男士剥虾,倒酒,几个人轮流上来敬酒,张子文喝了几杯,就按住了姑娘的手,不让她再倒,姑娘却会错了意,两眼飞花,不住看他。 张子文藉口尿急,出来躲一躲,站在走廊上抽菸。 他想起当年还跟张父说过,要让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结果现在··· 张子文自嘲的一笑,这世上什么话都不能说得太早,张父已经在三个月前去世,现在坐在书房里的人换成了他,像当年张父一样,他越来越明白,当时张父坐在那里时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的人生还剩下什么呢,只有这么点东西了,再不抓住还能怎么办? 张子文正抽着烟,席上的姑娘忽然出来了:“他们让我出来找你。”她还有些生嫩,在这种场合待得不够久,张子文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扔了烟朝包厢走去,他喝了不少酒,走得不稳,扶着墙壁,姑娘犹豫再三,才上来搀着他。 张子文低头看她一眼,刚准备叫她松开,前面一个包厢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个人。 他一下子又跌进了梦里。 李妙头发变长了,她穿着一条裙子,脸色红润,好像在笑,门里伸出一只手拉着她,她说了句什么,那手就放开了,她轻轻关上门,朝前面走过来,然后就看到了他,她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 张子文倒宁愿她不要笑,她怎么能笑,她应该保持着离开时对他的憎恨,那才是他曾经牵过那双手的唯一证明。 李妙走过来,笑道:“好久不见。” 张子文却在想,她真的出现时,他却什么都没感觉到,是谁在戏弄他 李妙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姑娘,礼貌地笑了笑,接着就要走过他们身边。 张子文立刻伸手拉住了她,在他的手碰到她的瞬间,所有空白的时间都瞬间填满了。 李妙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她居然不明白。 张子文艰涩得开口:“我找了你好久。” 李妙却问:“找我?找我干什么?” 张子文哪里难受似得,声音越来越涩:“妙妙···” 他正要说些什么,刚刚关上的门又开了,走出来了一个年轻男人。 李妙立刻喊他:“意平!”她挣开了张子文的手,过去牵起了这个叫“意平”的男人。 张子文看着他们相牵的手。 李妙跟他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夫,陈意平。” 她又告诉陈意平,“这位是张子文,以前在c市的朋友。” 陈意平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 张子文记得这个陈意平,他就是原来那个陈老师,陈意平应该也记得他,他避开了他的眼神,又把李妙往后拉了拉。 张子文立即笑道:“陈老师是吧,我们见过。” 陈意平说:“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这种蹩脚的男人,她就找了这种男人,还要和他结婚? 张子文怒不可遏,看着李妙,恨她带着这个男人到自己面前来。 李妙和他道别,正要跟着陈意平离开,张子文却拦住他们寒暄起来,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李妙本来不想说,陈意平却直接告诉了他:“到时候张总要是有空,也来喝一杯喜酒吧。”李妙没有说话,张子文看了她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到。” 李妙看着他,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 李妙回了包厢,周香林和陈家父母聊得不错,她在旁边附和的笑。 吃完饭,李妙跟陈意平下去结帐,结果前台说,张总已经帮他们付过了。 陈意平表情就不太好,李妙让他不要当回事儿:“就当中了奖。” “什么奖,有两个钱了不起!”他发起火来。 李妙有点烦,她知道他还是介意张子文,便没有再说,问前台张子文现在走没走,前台说没走,在一楼喝茶。 李妙怕自己不去,张子文还要为难陈意平,便说:“我去还,你还他不会收。” 陈意平扭头就走了。 他们即将结婚,已经提前开始学习忍耐。 李妙走进餐厅,找到了张子文,提出要把钱还给他。 张子文只是请她坐下。 “我坐下干什么,我不是来喝茶的。”李妙说。 张子文道:“我们聊聊。”他一点都没有被她的轻松打动,她每次一笑,他就更添一分怒火。 李妙像是没察觉到,她坐下来,又一次说要还钱,还说谢谢他。 张子文问她知不知道自己在找她。李妙还是和刚才一样,一脸惊讶。 张子文说:“李妙,我们这不是重逢。” 李妙没有说话。 “你一直在z市吗?”张子问她。 李妙当时走得时候好比逃难,只想避开他,却还是在这里遇见,也许是因为,他们始终欠一场正式的道别。 “不是,”李妙开口,“我这次回z市,是为了结婚。”她一面对张子文就觉得疲惫,“我和陈意平谈了半年恋爱,定在这个月十五号结婚,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第89页 张子文看了一眼她的手,上面的确戴着一枚戒指。 “摘下来”,张子文眼神落在她的手上:“你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 李妙下意识地挡住手上的戒指。 张子文伸出手像是要替她摘,李妙立即站了起来。 她提醒他:“我们结束了,早就结束了。”张子文像听不到:“摘下来。” 李妙害怕起来,张子文的眼神让人发寒,她匆匆离开,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追着她。 张子文彻夜未眠,却还是梦到了她。 她穿着白色婚纱,将戒指抛给他,然后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从他身边走过,他试图拉她,却根本连她的裙角都碰不到。 第二天,他的梦成真了一部分,他见到了穿着婚纱的李妙,同样也碰不到她的裙角。 张子文看出来她的丈夫正因为他的出现而不安,他暗示她,他会去她的丈夫面前侮辱她。 李妙一下笑起来,一反刚才的冷淡,温柔溢满眼底,看他仿佛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儿。 她说:“子文,我真庆幸和我结婚的不是你。” 张子文突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到底为什么要苦苦寻找,他找的不是眼前的这个幸福的新娘,他找的是那个只照亮他的李妙,她没有眼前这个女人那么美丽,也不像她一样对他那么绝情,她总是对他心软,他天生能打动她。 李妙看着张子文变了脸色,刚才的恶意都消失了,他惊慌失措,像以往在她面前一样,她总是会因此对他心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出里面的戒指递给她,好像她失忆了一样,不断说起过去的事,像在唤回什么,反覆问她还记不记得。李妙说:“我记得。”她没有看一眼他小心捧着的戒指,经过他身边,裙摆从他的鞋面上扫过。 这就是她对他说得最后一句话。 婚礼那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充足,婚纱比天上的云还要白,李妙被人小心翼翼地牵着裙摆,从台阶上走下来,新郎伸出手牵住了她。 张子文没有去参加她的婚礼,他将车停在酒店附近,坐在车里远远地望着她。 他发动车子,听见引擎轰隆隆地响起来,像雷声在云里面翻滚,他正在驶向那对新人。 张子文想起来,离z市不远有座留仙山,那里有最美的星星,他就是在那里找到他的星星。他看过三次星星,每次都是和同一个人,也许是他当时忘了许愿,所以才会弄丢了自己的星星。 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动了新娘的头纱,她离他越来越近。 他又找到了自己的星星,他再也不会弄丢她了,如果星星终将坠落,他也愿意陪着她一起坠落。 他的星星,就在前方。 李妙正和身旁的人说话,突然听见一阵惊呼,紧着就看到一辆车从后头开上来擦过他们的婚车,撞开了护栏,直接飞到了马路上,几辆车躲避不及接连撞了上去,把它撞了个底朝天,车子在地上滑了一段才停下来,玻璃飞溅,车身就像被人拍了一巴掌的蛋糕,失去了轮廓。 车流被阻断,马路上越来越吵,被堵住的车子不耐烦的响起尖锐的喇叭声,有人在喊救命,有人破口大骂,翻倒的车辆边围上了几个人,他们探头看一眼,又迅速退后了几步。 周香林催促着李妙上车:“别看!不吉利,快上车,十点半要到,不能误了时间!”李妙上了车,司机说刚刚好险:“那车差一点就撞到我们了!我看这人怕是没得救了!”伴娘立刻道:“啊呀,别说这种话,吓到新娘了!”陈意平低头看着手机,一句话都没说,司机笑着点头:“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伴娘被他逗得笑起来,李妙也笑了笑。 那辆车翻到了旁边车道,婚车从它身边经过,李妙心口狂跳,总有点不安,她下意识地想去看看那辆车,伴娘却挡在车窗前:“别看,不吉利。”她也被周香林吩咐过。 两辆车交错而过。 路面闪闪发亮,像星星落了一地。 第51章 番外一 “都是小张弄得, 你看。”隔壁的大姐指着门口的墙壁让她看,上面雪白一片, 一点红色都没了,“还有这门,也是他弄得,一个人蹲那儿擦了半宿。”大姐又问:“小张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李妙答道:“他有事,来不了。” 谢过了大姐, 李妙打开门进了屋。 久无人住的房子会露出一股旧态,她离开了许久, 这屋里却什么都没变,所有东西都在原地待着, 好像她不过就走了一天。 隔壁的大姐告诉她, 张子文时不时过来这儿, 一个人, 呆几天就走。 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有那么多地方可去。 她知道他去过一次周家, 就一次, 之后再也没露过面,她想他早就把她忘了,他或许会向下一位女友讲起自己, 说“你们女人是不是都这么奇怪。” 张子文应该这样才对, 而不是来这里, 好像他真的在等她一样。 他也不该坐在那辆车上, 警察查看了监控,按照车子当时的驶向, 本来应该要撞上婚车,却在最后一刻转了方向,车胎在地上磨了很深一个印子,车速太快,方向盘又打得急,撞翻护栏飞到了马路上,造成几辆车追尾,其他几个人都伤得不重,张子文却躺在病床上,不知道是否醒得过来。 第90页 他活该,陈意平说,李妙当时没有出声。 厨房里头多了很多东西,各种厨具碗筷都置齐了,洗碗机也买回来了,李妙打开橱柜,看到里头还放着一袋子泡面,李妙想起自己吃得那碗泡面,她走到卧室,看见桌上放着她还没改完的学生作业,翻了一半的忘了合上的书,统统都还保持着原样。 仿佛有人在这里喊了一声“停”,时间便真的停下了,再也不往前走,她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保存着,蜷缩在此,和他一同等待。 张子文相信她会回来。 李妙坐到桌前,拿起书翻了翻,一张纸从里头飘下来,她捡起来,看到上面写了一段话。 “妙妙,我今晚梦到了你,今晚的这个梦很好,我本来想等你回来的时候亲口告诉你,但怕到时候我已经把这个梦忘了,所以先写下来。我梦到我们又去留仙山上看星星了,星星非常美,我许了一个愿,如果这个愿望实现了,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再去看星星,到时候我要再许一个愿。” 她想像着深夜张子文从梦里醒来,他打开檯灯,坐在桌前,写下了这些话,然后把纸夹进了她的书里,也许是想以后拿给她看,之后,他就在桌子前坐着,看着屋里一点点亮起来。 他许了什么愿呢? 他一直是个坏人,为所欲为,做了错事,又让她心软。 现在他故意带着秘密睡过去,要让她好奇一辈子。 她不能让他得逞。 李妙上了飞机,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和张子文去了留仙山,他们真的看到了流星,张子文在她旁边虔诚许愿,她告诉他,他的愿望肯定实现不了,张子文却说,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然后他张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颗星星。 李妙醒时,飞机已经到了c市,她先打电话给陈意平,告诉他自己要去看去医院。 陈意平问她是不是要去看张子文,李妙说是,陈意平说:“你根本就没忘了他,那天在酒店见到他,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他。”李妙想否认拿,她试图和陈意平解释,陈意平却直接挂了电话,李妙没有再打过去,他们彼此都已经忍耐了很久,陈意平一直对张子文耿耿于怀,在他们交往时,就一直刻意回避,但张子文一出现,他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了。 李妙推开门,看到了病床上的躺着的张子文,他的脸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半边脸上都是纱布,上面渗着血,,一条透明的管子伸进他嘴里,管壁上还沾着一些血沫子,他闭着眼,就像死了一样。 李妙发现自己在发抖,她走近几步,才看到他胸口在起伏。 他不该躺在这里,他们只是一场错误的交汇,短暂扰乱过对方之后,就要各自回到正轨,她选择嫁给意平,他则应该继续自己的人生,活得肆意快活,她更宁愿那样。他在开着车撞过来的时候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在最后那一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他如果撞上来,那才更像李妙了解的他,那个完全自私自我,无法爱人的张子文。 她宁愿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爱地活着。 李妙靠近他的耳朵,轻声道:“我知道你听得到,你知道我在这儿对不对,子文,你不能一直睡着,我看到了你留给我的纸条,我等着你告诉你的愿望,你说了,等我会回来,你就会亲口告诉我。” 张子文没有回答她,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答她。 一滴泪忽然落在了张子文脸上,接着滑进他的脖子里,他眼皮颤了颤。 病床边李妙直起身,转身朝门口走去。 背后的病床上,张子文的眼睛还是紧闭,手指却轻轻地动了动。 正要推门出去的李妙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过去。 第52章 番外二 陶菲起床时, 李妙已经在那儿化妆了,陶菲看她坐那儿眼睛都快闭上了, 估计五点多就起来准备了。李妙看见她,就跟化妆师说:“待会儿给我表姐也化一下吧。”化妆师笑着说好,陶菲连忙推辞:“我不化,把你化好就行。”李妙非要她也化,等化妆师一把她化完, 立刻起来被陶菲按到椅子上坐下,化妆师又来给陶菲化, 李妙坐在一边看,自己化的时候感觉遭罪, 看别人化又挺有意思的。 陶菲问他们什么时候来, 李妙说:“子文刚刚打电话说他已经出发了, 估计待会儿就到。”陶菲道:“他估计是一夜没睡着, 你们昨天没见面吧?”李妙笑起来:“没见, 我妈说结婚前一天不能见, 他昨天来送点东西想上楼看看,我妈都不让。”陶菲想笑又不敢,化妆师正给她涂口红, 她看着镜子里的李妙接着道:“小张看起来挺冷淡, 没想到是这种性格。”李妙语气颇为无奈:“他烦人得很, 一天几个电话, 上次跟同事聚餐喝点酒让他逮到,说了我几天, 我真是……他有时候真是比我妈管得还宽。”李妙是真的苦恼,陶菲安慰道:“你们俩中间一直异地,听你妈说他两头跑了好几年,可能有点儿没有安全感吧。”李妙又说了些什么,陶菲心不在焉地听着,盯着李妙耳朵上的耳坠看,李妙一动,耳坠就跟着晃,陶菲想起昨晚周香梅跟她嘀咕,说周香林其实根本不想让李妙嫁给张子文。 “你姨妈多硬气的一个人啊,张子文以前那事儿她一点没忘,他俩这事儿定下来之前你姨妈一次都没让张子文进过门,妙妙在家上班,张子文就每个星期从c市过来看她,还得躲着你姨妈,跟做贼似的。”周香梅说着笑起来。陶菲问:“那后来怎么又同意了?”周香梅:“没办法啊,妙妙和那个陈老师也被他戳散了,再来他确实对妙妙好,妙妙不嫁给他,估计这辈子也嫁不成别人。” 第91页 陶菲迟疑道:“这张子文听着不像好人,妙妙嫁给他···” 周香梅嘆口气:“前世冤孽,没办法”,她又叮嘱陶菲,“你明天在妙妙面前可别乱说。” “好了。”化妆师说,李妙望着镜子,在一旁捧场道:“好看。”陶菲回过神,回过头对她笑道:“今天谁也没有你美。”李妙今天的确很美,身上的婚纱像云朵裁成的,嘴唇像吻过一朵玫瑰花,脸色娇艷,从未有过的动人,陶菲还记得李妙当年躺在医院里,苍白失色,还未开放就即将枯萎的模样,现在,她熠熠闪烁,看起来在发光。 陶菲忽然想,也许张子文并不像她们所想的那样,也许对于李妙来说,他就是那个对的人。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譁,陶菲跑到阳台上,看到大门口已经聚了一堆人,正在拦着张子文闹,张子文满面笑容得应付着,时不时抬头朝二楼望过来。 李妙问:“是不是他们来了?”她紧张起来。 陶菲扶她坐在床上,又替她理好裙子,然后把房门一关,听着外头的笑闹声越来越近。 李妙不知所措的望着那扇门,心越跳越厉害,直到听见敲门声响起来。 张子文的声音随即响起来:“妙妙,我来接你了。” 陶菲一脸促狭的笑,回过头看向她,李妙羞涩地低下头,却又忍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