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娱:1990》 第1章 走了、死了、结束了 “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要开张,海子的悲剧,不在于他自己有没有钱,而是其它人眼里只有钱!” 1990年4月1号星期天上午九点,恒江市百货大楼旁边的练摊一条街上,23岁的张延正蹲在书摊后面口若悬河。 因为前几天是著名诗人海子卧轨自杀一周年,报纸上连篇累牍的追忆怀念,所以这个话题又重新成了热点。 “这摊子有人没?纸钱怎么卖的?” 正高谈阔论,隔壁摊子就有个老太太嚷嚷起来,张延忙起身应道:“在呢、在呢,大姐您想要什么样的?” 却原来他并非书摊老板,而是隔壁卖冥币的。 那老太太瞪眼道:“你叫谁大姐呢?” 张延假模假样仔细看了对方一眼,然后连忙弯腰:“哎呦,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人有点近视眼,刚才听您中气十足、穿的又利落,就以为……您别介意,这么着,待会儿我给您抹个零。”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明显十分受用。 不过在摊子上翻了翻,挨个问了价格之后,老太太脸上便又晴转多云,嘴里嘟囔道:“怎么连纸钱都涨价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延两手一摊:“没办法,您瞅瞅这两年还有不涨价的东西吗?” 老太太也知道世情如此,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几句,又问:“还有便宜的没?” “这……” 张延犹豫了片刻,看老太太作势要走,这才咬牙道:“您等等!” 说着,他转过身从靠着墙的麻袋里,费力的掏出厚厚一摞黄纸,摊开在老太太面前,小声道:“这些都是印呲了的,我本来是想留着自己上坟用,反正咱们上坟讲的就是个心意,心意到了就行。” 老太太凑近一瞧,见那黄纸边缘有些破损,中间的铜钱窟窿也不甚齐整,当即就信了七分。 然后便做声作色的道:“可不就得你自己用,这破玩意儿你想卖你也卖不出去啊——要不干脆便宜处理给我得了。” “那也不能太便宜,不然我宁愿烧给自家先人……” 双方一番拉扯,最终以折中价完成了交易——临走前,老太太还多薅了两张打包用的旧报纸。 目送这老太太得意洋洋走远了,隔壁书摊老板笑着打趣道:“小张,你这一上午净卖残次品了,剩下的还够自己用不?” 张延把钱揣进兜里,指指了指摊上竖着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厂家直销,零售、批发。 “整个厂子就伺候我一人儿,你说够不够我用的?” 如果可以的话,张延也不想主打残次品,问题是印刷厂工人对印冥币心存抵触,导致残次率总是居高不下。 而从他这里批量拿货的小商贩们,又不肯要这种残次品,逼得他只能自己想辙。 却说张延刚贫了两句,又有人蹲在了冥币摊前,这是位货真价实的大姐,而且穿着也比较讲究。 她翻看了一下摊子上摆着的黄纸、天堂币,发现沾了一手的颜色,嫌弃的抽出帕子揩了揩,顺嘴问:“小伙子,你这里还有没有好一点的?” “这个……” 张延面露迟疑之色,旋即又从麻袋里翻出几叠冥币,依依不舍的放在摊子上:“大姐,这些都是我留着自用的,要不是看你跟我一样都是讲究人,我肯定不会拿出来。” 说着,他用力在那冥币上搓了搓,然后把干净的手展示给对面的大姐,见对方微微点头,又趁热打铁道:“一般人我懒得跟他掰扯,其实咱们清明祭祖讲的就是个心意,要是一味的图便宜,那不成‘上坟烧报纸——糊弄鬼’了吗?” 噗嗤~ 话音刚落,书摊前面就有个年轻姑娘笑出声来,张延斜了她一眼,依稀记得自己先前讲‘海子’的时候她就在了。 不过书摊嘛,看半天一本不买的人多了。所以张延也没太在意。 爽利的和大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等送走了主顾,他便又施施然回到隔壁书摊,准备继续开坛布道。 “你这心意还真是多变。” 这时那年轻姑娘忽然一本正经的质问:“可这么做不是混弄人吗?是你们这行都这样,还是……” “这怎么就糊弄人了?” 张延不乐意的反驳:“我不过是顺着买主说话,难道跟百货大楼里面一样,臭着张脸爱答不理的,才算是不糊弄人?” 那姑娘早就看出张延是个牙尖嘴利的,被抢白了两句也不急不恼,而是重整旗鼓继续质问:“那你知不知道,国家正在整治丧葬业乱象?你卖的这些东西也在整治之列!” 张延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那姑娘一番,然后突然来了句:“你是电视台的记者,还是恒江日报的?” 姑娘一愣,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日报的记者?” “废话,一般人能知道这消息吗?而知道消息的除了记者,也没谁会咸吃萝卜淡操心,跑到我这里问东问西!” 张延说完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摊子,又冲着女记者勾了勾手道:“借一步说话。” 见女记者皱着眉头没动地方,他又补了句:“你是年初刚来实习的冯记者吧?” 冯婷婷大吃一惊,记者身份还能用逻辑推理出来,但对面这不法商贩竟然一口道破她的姓氏,就实在有些魔幻不可思议了。 她心下又是惊骇、又是警惕、又是好奇,但这毕竟是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也不用担心张延会乱来,所以最终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绕到冥币摊后面,尽量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这时张延把头一伸,抢在她避开之前,压着嗓子道:“自己人,我是咱们报社的特约评论员。” “啊?!” 冯婷婷越发傻眼了。 张延紧接着又抛出一个炸弹:“我是第三印刷厂的排版工,至于摊子上这些东西……你懂的。” 说完,见冯婷婷似乎没什么触动,张延忍不住暗暗摇头,果然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里趟。 于是他又补充说明道:“第三印刷厂原来是恒江日报名下的产业,直到88年才单独拆出来,所以厂里大多都是报社的家属子弟。” 事实上张延也是报社的职工子弟,他爹张兴国是恒江日报的美术编辑。 张延85年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又不愿意让父亲提前内退顶岗,便只好去印刷厂做了排版工。 这勉强也算是子承父业,毕竟做排版工也是要有一些美术设计功底的。 冯婷婷听到这里,也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然后她的理性和感性就开始左右互搏。 但年轻气盛的姑娘有几个不感情用事的? 所以她最终还是忍不住质问:“你们这不是知法犯法吗?!” “要不然呢?” 张延理直气壮的摊手道:“打从价格闯关之后,上面派的活儿就越来越少,日报又不愿意给印刷厂里提价,这再不想辙搞点外快,难道你养我们啊?” 冯婷婷被噎住了,价格闯关后类似的乱象层出不穷,各种歪门邪道的都有,靠着印冥币赚外快,已经算是相当人畜无害了。 而她也只是看到上面出台了指导政策,觉得有文章可做,所以才会趁着星期天跑来搞暗访,并没有获得上面背书。 但就这么退缩,冯婷婷又实在不情愿,于是死鸭子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你回报社一扫听不就清楚了?” “那你要是趁机跑了呢?” “什么意思,你难道还想抓我不成?你到底是记者还是公安啊?要不这样,我领你去印刷厂,您老人家受累,给总编他二表姐也送一副银镯子!” 两人正吵吵着,一辆二八大杠突然停在了摊子前,骑车的少女用大长腿支住一边,冲张延唤了声‘哥’,然后就好奇的打量冯婷婷。 冯婷婷这才惊觉自己快要跟张延脸贴脸了,急忙红着脸退开两步。 张延则是没好气的呵斥道:“小芳,你不在家里复习功课,跑这边儿来干嘛?” 来人是张延正在上高二的妹妹张芳。 她见哥哥态度恶劣,不乐意的翘起鼻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可是带着重磅新闻来的!” 说着,又忍不住斜了眼冯婷婷一眼,好奇的探究:“这位姐姐是?” 张延随口敷衍道:“这是报社新来的冯记者,我们俩正讨论文章呢——就前几天我发在日报头版的那篇时评。” “噢、噢~就是那篇《顾城走了、海子死了、诗歌的时代结束了》,对吧?” 张芳夸张的应了,但明显是半信半疑,毕竟刚才两人的姿势和距离,在当前社会已经称得上是相当暧昧了。 于是她一片腿下了车,凑到张延耳边悄声道:“哥,我刚才看到周叔叔和李阿姨在吵架,好像是周姐姐昨天晚上离家出走了。” “什么?!周楠她……” 张延听了面色大变,蹭一下就从摊后蹿到了摊前,骑上车子边蹬边喊:“你帮我看好摊子,有要长期订货的就记个联系方式!” “哥、哥!” 张芳急的追在后面大喊:“我作业都还没写完呢!” 可张延哪里顾得上管这些,早骑着二八大杠不见了踪影。 张芳只好碎碎念着回到摊位前,一脸嫌弃的看向地上的冥币。 虽然她不像有些人那样,觉得哥哥是在赚死人钱,丢了印刷厂工人的脸,但也绝不愿意被熟人看到自己摆摊卖纸钱。 这时冯婷婷忽然凑上来,好奇的探问:“你们刚才说的周楠,是不是周副总编的女儿周楠?你哥跟她什么关系啊?” 她虽然是刚来的,但对副总编的女儿却是闻名已久,据说人长的比电影明星还漂亮,追求者如过江之鲫。 “没什么关系啊,就是一个大院长起来的。”张芳说完,也觉得这话有些站不住脚,于是又补充道:“他就是单相思,彼此清白着呢。” 说完,小姑娘就悄悄观察冯婷婷的反应,但看来看去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变化,只能暗暗摇头,心想哥哥这婚姻大事恐怕还有的愁呢。 第2章 名侦探限时返场 是夜。 报社几年前修的筒子楼里,张延躺在钢丝折叠床上,一会儿太字、一会儿卜字,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布帘子后面传出父亲的呵斥声:“再不消停,信不信老子抽你!” 张延这才停了翻滚,瞪圆了眼睛直愣愣的看向屋顶。 自家老爹和周楠的爸爸是同一年进的报社,他和周楠又是同一年出生的,小时候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周楠还曾在张家断断续续寄住过两年,所以俩人算是标准的青梅竹马。 从小到大,周楠都是报社子弟里最特殊的一个,她漂亮、活泼、有主见,上小学时老师问大家未来想做什么,别人的回答都是中规中矩,唯独她嚷嚷着要当什么电影明星。 要知道那可是70年代! 后来她按照父母的意愿考上了邯郸师专,去年毕业又被分派到恒江中学做英语老师,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曾经的梦想。 谁知道昨天晚上周楠突然留书出走,说是不愿意庸庸碌碌过一生,要去京城追寻自己的明星梦。 这女人可真是…… 出门前也不看看黄历,好歹等过了清明再走啊! “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在身边找。” 正在心里宣扬封建迷信,耳边突然传来妹妹张芳的声音,直吓的张延一个激灵,没好气的骂道:“你是鬼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张芳蹲在钢丝床前,双手托腮嘿笑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看上午那个冯记者就挺不错的。” “滚边去!” 张延下意识想要翻身,把后脑勺对准妹妹,但想想父亲刚才的警告,又生生忍了下来。 张芳噘嘴道:“你冲我发什么火,有能耐你去京城把人找回来啊!” 张延对此嗤之以鼻:“说的轻巧,你以为京城是恒江啊?大海捞针我怎么找?!再说……” 再说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难道对周楠说:你别当明星了,我以后赚死人钱养你? 想到这,张延心里越发憋闷。 张芳看出了哥哥的心思,半真半假的怂恿道:“要不你也争取做个名人,她当电影明星,你就当个名记或者作家也行,到时候不就门当户对了?” “你说的轻巧,我连记者证都没有!至于作家……写小说哪那么容易。” “可你文笔不差啊,还是报社特约评论员呢!” “这不一样……” “你俩到底还睡不睡了?!” 兄妹俩越说越大声,很快又惹来了张父的呵斥:“本来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看周楠走了更好,省得你小子瞎耽误工夫!” 张芳冲哥哥吐了吐舌头,汲着拖鞋缩回了另一块布帘子后面的单人床上。 筒子楼僧多粥少,张家四口人就分了一个十几的平房间,晚上只能用布帘子隔起来。 去年年底,张延之所以不顾别人的冷嘲热讽,主动接下了对外发卖冥币的活儿,就是想靠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一窘况。 当然,他心底深处也不乏买了大房子,或许就可以把周楠娶回家的幻想。 但现在看来这反倒是南辕北辙了。 可给恒江日报写时评根本不赚钱,而且论资排辈儿的情况很严重,哪怕自己写的评论文章更好,很多时候也上不了版面。 至于小说么,张延也不是没尝试过,纯文学的、通俗的、甚至是儿童文学他都曾涉猎过。 但这跟针砭时弊不是一回事,他除了文笔优秀之外,不管是思想深度、阅历经验、还是编故事的能力,都有所欠缺。 唉~ 要是能在这些方面开开窍就好了。 ………… 抱着满心的惆怅和迷茫,直到凌晨一点多张延才终于睡着,然后他就做了个怪梦。 梦中,某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在用一台未来科技感十足的电脑,创作一本名为《红楼名侦探》的同人小说【ps:红楼同人清朝就有了,并不新鲜】。 而张延自己,则仿佛附身到了男人的眼睛里,眼瞧着他时快时慢的,在屏幕上打出一行行文字。 因为能够清醒意识到这是在做梦,所以张延一开始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也只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问题是这场梦的长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陪伴’着作者经历了初稿的反复修改,又通过某种叫邮箱的东西投稿,在某个叫起点的网站上,以每天4000-5000字的速度持续更新。 他眼看着主角孙绍宗,靠着穿越前做刑警队长的知识经验,以及霸王再世般的武力,屡破奇案、屡建奇功,逐渐在红楼世界混的风生水起。 他跟随着作者搜索资料的脚步,畅游在未来的互联网上,目睹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情景,也学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知识。 在此期间,张延也逐渐总结出了一些规律。 首先根据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梦里最初的时间是2017年,也就是27年之后,怪不得会有那么多新奇事物。 其次,他的视角似乎被锁死在电脑屏幕上,最多就只能看到屏幕周围的一些情况。 然后,他在梦中只能看到文字图象,却听不到任何声音——作者每次开始写作前,都会打开一个叫做qq音乐的软件,但张延却只能看着目录上的歌名和歌手遐想万千。 再就是,这个梦其实并非一直延续连贯的,每隔几个小时,或者两章内容写完之后,他‘眼前’就会忽然一黑,然后又迅速恢复光明,同时右下角的时间也会来到第二天。 将这些情况结合起来,张延一度惶恐无比,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阴魂不散,附身在了27年后的某位作者身上。 否则一场梦怎么可能持续这么久?! 但这没道理啊,他明明就只是失眠而已,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张延也尝试过想要改变现状,试图从梦中清醒过来,或者干脆争夺身体的控制权,然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于是只好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小说本身。 毕竟这是他在梦里唯一能打发时间的消遣。 怎么说呢,这作者的文笔马马虎虎,故事启程转折尚算合理,人物塑造勉强也算鲜活,想象力以1990年的标准来评价,则堪称是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换成张延自己,恐怕这辈子想破头也不会想到,罪案题材竟然还能和红楼梦扯上干系,而且大多数案子都能和荣宁二府、和薛家、王家、史家扯上干系。 最让张延佩服的,还是作者总能把种种看似荒诞离奇的剧情串联起来,尽量做到前后呼应自圆其说。 而通过持续不断的旁观、揣摩,张延也逐渐抓住了写长篇小说的诀窍。 可惜的是,这篇小说写的实在太长了,足足有250万字之多,以至于中后期作者黔驴技穷,刑侦探案这条线难以推陈出新,只能更多的偏重于情色擦边描写。 虽然主角孙绍宗和各种女角色的互动,总能看的人兽血沸腾,可这毕竟是瘸了一条腿走路,整体精彩程度远不如前中期。 到了后期,更是因为网站收紧尺度的原因,就连这剩下的一条腿也跛掉了,过往章节内容更是被各种屏蔽、删改。 眼见作者只能匆匆收尾,怀着复杂的情绪写下‘全书完’三个大字,结束了这本断断续续写了好几年的小说。 张延心里头也是怅然若失,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真是可惜了。” 不想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张芳的声音:“哥,你说什么可惜了?赶紧起来,咱爸特意买了你爱吃的炸蛤【he】蟆【mao】!” 随着妹妹的催促声,眼前再次黑白转换,但这一次出现在张延面前的,不再是充满未来科技的电脑屏幕,而是筒子楼灰蒙蒙的屋顶。 第3章 梦、想 张延一骨碌从钢丝床上爬起来,抽风似的活动着手脚,他此前从未想过,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会是这般让人欣喜若狂。 张芳被吓的连退两步,紧张道:“哥,你、你不会是因为失恋,所以发羊癫疯了吧?” “我就没恋过,上哪儿失恋去?” 张延瞪了她一眼,然后环视着周遭熟悉的一切,以前他只觉得这里逼仄简陋,但现在却莫名多了份说不出的亲切怀念感。 那场怪梦断断续续的持续了三年多,虽然他大多是跳着蹦着过的,但归一堆儿加起来算,总时长也超过一年了,所以现在看什么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本来见哥哥还知道跟自己斗嘴,张芳已经松了一口气,可看哥哥这副古怪模样,她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于是张芳螃蟹似的靠着墙挪了几步,忽然夺门而出,冲着正在外面熬粥的张母叫道:“妈、妈,你快来看看啊,我哥他好像是发癔症了!” 外面顿时一阵兵荒马乱,不只是张父、张母着急忙跑回家里查看究竟,连左右邻居都闻风而至。 面对那一张张或关切、或好奇的脸,张延只能无奈的摊手道:“爸、妈,你们别听芳芳胡说八道,我好着呢。” 见他一切如常,张父张母这才放下心来,张母忙回头叮嘱几位邻居:“小孩子闹着玩儿的,你们可别往外瞎传,我们家小延最近正张罗着找对象呢!” 她怕别人会把这件事,和周楠的离家出走联系到一起,传出儿子受了刺激的谣言,所以干脆先发制人抛出了‘找对象’当盾牌。 说完,还不忘反手拧了张芳一把。 张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替儿子把铺盖和钢丝床收好,又在原地支起了折叠桌。 邻居们见没什么好看的,也就各自散去了。 等妻子把饭菜摆好,张父拿油条的时候,顺手把炸蛤蟆往张延面前推了推,板着脸道:“想那么多有屁用,赶紧吃饭!” 时隔三秋重新感受到父亲的刀子嘴豆腐心,张延就觉得鼻头有些发酸,忙拿起炸蛤蟆咬了一口,用含糊不清掩饰住哽咽道:“爸,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再钻牛角尖了。” 这漫长的怪梦,虽然不可能直接打消张延二十多年的执念,但也冲淡了许多离愁别绪。 而且张延现在满脑子都是梦中的情景,也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儿女私情。 此时回想起梦中的一切,除了小说内容他记得清清楚楚,其它接触到的信息,因为时间跨度比较大、信息量又太大的原因,约莫只记住了两三成。 而且这这些信息绝大多数都派不上用场——至少短期内派不上用场。 没办法,他在梦里接触到的,大多是作者搜资料时一闪而过的东西,基本都是些碎片化的讯息。 目前对张延帮助最大的,除了和小说作者同步数年,培养出的长篇写作能力之外,就是作者特意搜集的案件手法、谐音梗、幽默段子、名言金句。 这些东西放在2017年之后,只能算是拾人牙慧,但放在1990年却十分新鲜,若是用好了绝对能给文章增色不少。 再就是那个qq音乐里的歌单,里面有一些人是张延知道的,比如唱《童年》的罗大右、去年2月份发布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的崔建。 但更多的是他没听说过的歌曲和歌手,如果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中一些人,提前投资他们,肯定能收获不菲的回报。 可现在张延也没这个条件,所以还是靠写小说起步更现实一些——更准确的说,是靠改编小说起步。 主要他对自己现在的写作能力还不托底,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参考已有模板,也就是梦中的《红楼名侦探》进行改编二创。 照抄肯定是不行的,原书的整体质量其实相当一般,但这故事核心以及案件手法放在1990年,还是很有冲击力的。 而这本小说的缺点不足之处,他早在梦中就已经烂熟于心。 只要去腐存精,剔除掉大量平庸累赘的地方,再以张延自己的文笔重新雕琢,点缀上那些在后世已经烂大街,放在1990年却堪称惊艳的金句,绝对能让人耳目一新。 而在改编的过程当中,正好也可以验证一下他驾驭长篇小说的能力。 就在张延想着要做半个文抄公的同时,张父和张母也在暗暗观察他的情况。 看到儿子心不在焉屡屡走神,张母就忍不住想要开口宽慰劝说,却被张父给拦下了,示意张母,等回头自己单独和儿子聊聊。 只是没等老子找上儿子,儿子就先找上了老子。 “你要请长假写小说?” 听到儿子的想法,一旁的张母顿时就急了:“纸钱的买卖刚开始赚钱,你现在要是撒手不管,那不全便宜别人了吗?!再说你以前都是下了班抽时间写,这回怎么突然要请长假了?” 她其实也不想让儿子去卖冥币,但却更不愿意看到儿子辛辛苦苦开辟出来的财路,平白便宜了别人。 张父也皱眉看着张延,半晌才道:“你是真想好了,还是……” 张延略一犹豫,还是没把那怪梦讲出来,毕竟这种事太过离奇,说出来反倒让父母跟着担心。 他只是重重点头道:“我想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袋里突然就开了窍,我觉得这次能成。” 顿了顿,他又加重语气道:“肯定能成!” “那好!” 张父当即拍板道:“反正这口独食儿你也吃不了多久,干脆就当时主动发扬一下风格,也算是给厂里留个好印象。” “兴国!” 张母闻言有些着急唤了丈夫一声。 张兴国摆手道:“怕什么,就凭他敢主动揽下卖纸钱的活儿,还能把这买卖给做成,以后就绝对饿不着这小子!” 见父亲如此支持自己,张延感动之余,连忙趁热打铁道:“那我一会儿就去厂里交接,顺便带人摆摆摊实践一下。” 这说话间就已经七点半了。 于是父子两个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流,各自踏上了去往单位的路。 筒子楼与报社和印刷厂之间距离都不算很远,步行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路程,所以那辆二八大杠平常都是母亲在用。 沿途张延遇到好几个报社子弟,其中约莫有一半都是垂头丧气萎靡不振,显然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周楠啊周楠,瞧瞧你造了多少孽! 到了印刷厂门口,张延先去附近的铁皮亭子买了一包好烟,然后才直奔厂长办公室。 进门他就给厂长递了支烟,厂长接在手里,笑呵呵道:“看来你小子最近赚了不少啊,这都抽上硬盒的了。” “托您的福,还可以吧。” 张延故作苦闷的挠头道:“不过这活儿我可能干不了了,您得抓紧时间另请高明。” “怎么个意思?” 厂长闻言顿时皱起眉头,张延最近是赚了不少,但厂里也多了一笔进项,尤其是批发的那些,基本都是厂里拿大头,所以他自然不希望张延撂挑子。 于是忙劝道:“小张啊,大爷得劝你一句,爱情和事业咱总得占一头,那周……” “您说的太对了!” 见他要提周楠,张延忙抢着道:“前两天有人给我介绍对象,结果人家一听说是卖纸钱的,直接就跟媒人撒由那拉说拜拜了! 这把我妈给气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让再卖纸钱了,正好我最近摆摊时听了几个故事,打算整理成一篇小说试试,所以就想着干脆请个长假。” “这……” 听张延抢先把婚姻大事拿出来,厂长一时也没词儿了,无奈道:“可这门生意才刚铺开,你要是撂了挑子……” “这您放心,以前是没见着钱,大家才不愿意沾手,现在我把路趟开了,肯定有心眼活泛的想插一脚。” 张延说着,又扬了扬手里的烟盒:“等我去车间散一波烟,回头就该有人主动找您了,到时候您选俩贴心的,我肯定包教包会。” “你小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厂长再次无奈摇头,心里头却暗赞张延知情识趣,因为就算张延不主动提这事儿,过阵子他也准备塞俩人进去,如今张延主动让利,倒免了自己许多麻烦。 于是他爽快道:“那行吧,你这次准备请多久的假?” “俩月!” 张延竖起两根手指,决然道:“这回咱爷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4章 闭关写作 【ps:新书已签约,希望大家能够投票支持——另外,上架前固定每天中午12点更新。】 五天后。 将一切交接清楚后,张延终于踏踏实实的坐到了书桌前。 这几天里,他抽时间把梦中看到谐音梗、歇后语、名言金句、幽讽段子,以及那些不好归类的杂项讯息,全都记到了纸上。 本来他还想在写小说之前,最后再查缺补漏一遍,免得时间久了忘掉。 可打从坐到书桌前,他脑子里就再容不下别的,满坑满谷都是对《红楼名侦探》的二创计划。 所以也只能略过这一步,直接开始梳理小说大纲。 在张延看来,这本高达250多万字的同人小说,其实完全可以压缩到50万字以内。 首先是量大管饱的‘爱情线’,张延觉得砍掉百分之九十完全不是问题,现在需要斟酌的,反倒是有哪些情节可以保留下来。 最终经过一番梳理,张延决定保留下三条线,即最核心的正妻薛宝钗线、作为偷香窃玉代表的王熙凤线、以及作为辅助的丫鬟线。 当然被砍掉的内容也不能浪费,张延准备将其中的精华部分加强到这三条线里,这样相关剧情也会显得更加立体丰满。 至于刑侦线,书中的案件大多都是化用的经典案例,放在2017年自然没什么新鲜感,但放在1990年就不一样了,几乎全是‘原创’。 只要弥补上原有的瑕疵,大部分内容都可以保留下来。 另外为了弥补原著事业线太散,缺乏主线的问题,张延打算提前埋下草蛇灰线,将其中一部分案件互相串联起来,让暗中拿童男童女给太上皇炼丹的忠顺王,成为最终的反派大boss。 最后就是帮助贾宝玉和林黛玉成长的支线了,因为后世读者普遍讨厌大脸宝,所以这部分在连载时颇受读者诟病。 但张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这条线保留下来。 首先1990年的风气和2017年不同,大多数读者还是希望能在主角身上,看到更多的正面闪光点。 其次这条线有一些场面,让张延割舍不下。 比如犯下重罪的贴身小厮茗烟,在桃花林中求助宝玉无果,愤而想要掐死宝玉拉个垫背的,结果被林黛玉用花锄反杀, 虽然葬花吟成了葬人魂,却也促使两小产生了根本蜕变。 再比如贾宝玉奋发之后,为了弥补家中亏空,在主角的提醒下,去央告焦大帮忙收拾赖家。 焦大毫不犹豫应下,并试图当众袭杀赖大,但因为年迈无力,他虽然刺中了赖大,却入肉不深,只得拼命扑倒赖大,以自己的额头为锤,甩动苍髯皓首,一下一下将匕首钉进赖大心窝。 尤其这后者让张延记忆犹新,所以他最终决定将这条线尽量压缩精简,保留下主干和几个名场面。 另外在主角的人设上。 张延打算捡起被原作者抛弃的抄诗套路,原作者之所以不想这么写,主要是后世抄诗的套路都已经写烂了。 但在1990年,这不是俗套,而是创新! 经过这一番大刀阔斧的重构,再加上众多未来金句增加记忆点和深度,张延坚信这本改头换面的三流网文,能够在1990年的通俗小说界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 因为在梦中早已经吃透了原书,张延只用了半天时间就盘好了大纲,写起内容来也是一泻千里。 他是从4月8号星期六开始写的,到11号星期二中午就已经写出了六万多字,因为删减了一些人物和过于三俗的桥段,剧情已经来到了原书最精彩的‘兴隆街天狗噬心案’。 张延的创作激情丝毫未曾消退,但手腕却有些吃不消,不得不停下来,一边远眺窗外、一边揉搓手腕。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张延回头看去,就见父亲张兴国提着个塑料袋走了进来。 “爸,您怎么回来了?” 平常张兴国都是在单位食堂吃午饭的。 “单位没什么事儿,我干脆提早回来歇一会儿。” 张兴国说着,把装着面条的塑料袋放到书桌上,悄悄瞥了眼儿子的草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道:“中午咱们吃打卤面,青菜鸡蛋卤的。” 张延顿时就明白过来,肯定是自己昨天写小说入迷,中午忘记吃饭的事被父母知道了——母亲那边走不开,所以父亲就特意回来陪自己吃午饭。 “吃什么都行。” 张延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草稿道:“爸,要不晚上您帮忙给斧正一下?” 这几天家里人看到他废寝忘食的样子,都对他新创作的小说很感兴趣,但又不敢主动提出。 毕竟在父母看来,他完全是因为周楠的事受了刺激,才突然要写长篇小说的。 如今听儿子主动说要让自己‘斧正’,张兴国心里十分高兴,嘴上却嫌弃道:“我这一天到晚忙得很,偏你小子还要给我添麻烦——算了,我晚上尽量抽时间吧!” 按照后世的说法,自家老子是标准的口嫌体正直,从不肯直白的表露舐犊之情。 但中午吃面的时候,他那频频瞟向草稿的视线,还是出卖了心中的期盼。 张延将父亲的跃跃欲试收入眼底,却没有让父亲提前阅读的想法,一来中午时间不够,二来他担心前面的内容不够震撼,所以希望先把‘兴隆街’天狗案写完。 于是等送走父亲后,张延重新坐回书桌前,继续笔走龙蛇一泻千里。 这天狗噬心案讲的是:贾政的顶头上司工部某侍郎,把对亡妻的病态思念,转移到了与亡妻有六七分相似的小儿子身上,与其发生了不可言说的关系。 小儿子在经过一番痛苦挣扎,误将这当成是父亲对母亲的思念和依恋,一度选择了妥协甚至是配合。 但时间一久,侍郎逐渐暴露出了暴虐的本质,并且不经意间透露出,妻子的死也和自己的虐待有关。 而他只是将两人视作玩物,甚至将小儿子当成是曾咬伤自己的狗,进行种种羞辱折磨。 小儿子在愤恨之下,遂假借父亲被狗咬到脚趾,下令烹杀阖府犬类一事,炮制出了‘天狗噬心案’,将其开膛破肚剜心生吞。 而作案手法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凶手站在密室的门后大喊,等众人闯进屋内查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混入其中。 因为这个作案手法是借鉴的某部漫画,放在2017年只能算是鹦鹉学舌照本宣科。 所以原作者重点突出的是‘天狗噬心’背后的隐秘,还特意借薛蟠这个双插头之口,点破了关键的所在——我老薛定眼儿一瞧,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是个兔儿爷! 但放在1990年,这个作案方式就成了‘原创’,而且是值得大书特书的经典原创。 相反,案件背后的真相只能收敛着写。 毕竟现在不是从前了,要搁在88年的时候,原文的尺度——哪怕是没删改前的尺度,也压根排不上号。 但去年通俗小说大整顿,相关杂志被停刊了95%以上,以前那种追求猎奇黄暴的风潮也为之一清。 所以现在想要过稿,就必须要把握好尺度才行。 虽然要重构第四案有些麻烦,但毕竟内核是抄的,张延最终还是抢在傍晚之前,搞定了‘天狗噬心案’的剧情。 这时小说的总字数,也来到了78000字。 张延的目标是凑够十万字就去投稿。 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天就能写完,不过重新誊抄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咳~” 张兴国比平时下班更早一些,进门后干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来到书桌附近,眼角余光时不时瞟向小说草稿,却迟迟不肯开口讨要。 张延看的心中暗笑,忙将草稿双手奉上。 第5章 投稿意向 却说张兴国拿到小说草稿后,本来相当兴奋,结果刚看了个开头就忍不住蹙眉。 不说是红楼梦的同人小说吗? 怎么是在开局是在茜香国,主角还是什么灵魂穿越时空的刑警? 好在刚刚经历过80年代中后期‘猎奇文学’的洗礼,张兴国对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他按捺住疑惑继续往下看,发现剧情很快就步入了正轨,主角孙绍宗在回京路上,巧遇了刚刚料理完林如海的后事,正准备带着林黛玉返回荣国府的贾琏。 凭借孙家和荣国府的世交,主角搭了上了荣国府的顺风船,又靠着剽窃纳兰容若的诗词,引发了林黛玉的好奇与关注。 而等到回京之后,更是每一案都会有红楼梦里的重要人物卷入其中——《红楼梦》竟然还真能和罪案题材扯上干系! 至于灵魂穿越时空的设定…… 一开始虽然有些稀里糊涂,但看到主角抄了纳兰词人前显圣,张兴国瞬间就有了代入感。 这前所未见的构架、新鲜精彩的故事、层出不穷的金句,渐渐让他沉浸其中,以至于连妻子孙晓红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孙晓红也没管丈夫,自顾自做好了晚饭,这才招呼道:“孩他爹,过来吃饭了,等吃完再看吧。” “噢、噢~” 张兴国嘴里答应着,却迟迟没有挪动地方,直到妻子再三催促,这才捧着小说挪到餐桌前,食不知味的拿起筷子扒饭。 他已经看到了第三案,原书中这一案比较拉胯,所以张延修改了一下,把后面的案子和这个案子合并成了一桩仇富杀人案。 当看到凶手被指认出来,歇斯底里的喊道‘老子就是要把这些有钱有势的人踩在脚下’,张兴国忍不住暗暗摇头。 近两年贫富分化日趋明显,因为仇富引发的案件着实不少,恒江日报在年初的时候,就曾经跟踪报道过一起谋财灭门案,那场景真叫一个惨绝人寰。 下意识又扒了口饭,张兴国继续往下看,就见主角孙绍宗义正言辞的驳斥道:那你应该去守陵,而不是谋财害命! “噗~咳咳咳!” 张兴国嘴里的饭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孩他爹,你怎么了?” 孙晓红忙绕到后面帮他拍背,张兴国稍稍缓过来之后,急忙把喷到稿纸上的饭粒抹掉,确认没有破坏儿子的草稿,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 于是他冲妻子摆摆手,又埋头继续往下看。 等看完当前所有内容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张兴国放下手里草稿,皱眉看向了儿子,眼中有怀疑、有惊讶、更多的还是担心。 期待了半天的张延,被父亲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别扭的搔了搔头,干巴巴道:“爸,有什么你就直说好了,我能挺得住。” 同时他一颗心也在不断往下沉,生怕父亲会直接否定这本小说。 “呃~” 张兴国这才发现儿子误会了,忙道:“小说写的很精彩,尤其是最后这个天狗案,我近几年也看了不少刑侦小说,但这件案子无论是作案手法还是幕后故事,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作为一名报社编辑——虽然是美术编辑——张兴国平时没少读通俗小说,大致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儿子这本小说题材新颖、节奏明快,每个案件都能找到亮点,行文更是诙谐有趣,总能让人忍俊不禁或者回味无穷。 比如书中头一次提到宝玉的时候,用的是:这孩子十二个时辰占了仨——申子戌【身子虚】。 比如主角从茜香国回到京城,哥哥孙绍祖把他领到祠堂里,说的是:你跪下,哥求你办点事儿。 再比如鸳鸯引路时,因听主角说了沿途见闻,感叹自己此生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能去一睹外面的风景,主角便鼓励道:一定有机会的,你看这‘自由’二字,处处是条条框框,却总有一笔能冲出牢笼。 拜这些所赐,小说的可读性和趣味性大大提升,放在1990年足称得起‘惊艳’二字。 听完父亲的点评,张延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父亲追问:“可你是怎么想出这个天狗案的?” “这个……” 毕竟内核是抄来的,张延心虚之下就没能立刻回答。 结果就听父亲语重心长的劝道:“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感情上一旦受了挫折,就容易走极端,可你和人家周楠从来就没……” “爸!” 张延这才明白,原来父亲看到那扭曲的剧情,就担心自己的心理也跟着扭曲了,于是连忙解释道:“我现在一门心思就想写好小说,别的什么都不想!” “最好是这样。” 张兴国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但看儿子有些抗拒这个话题,便又扯回了小说本身:“你打算投给哪家杂志?” “我准备先试试《通俗小说报》。” “津门的《通俗小说报》?” 张兴国微微蹙眉,去年大整顿后,华北地区的通俗小说杂志就没剩下几家,《通俗小说报》算是其中最有名的,但它们主要以中短篇为主,登载长篇小说的次数屈指可数。 张兴国咂咂嘴,犹豫道:“其实前面这三个案子,投给《今古传奇》应该不成问题。” 要论时下国内通俗小说界逼格最高的杂志,那绝对非《今古传奇》莫属。 80年代中后期,无数杂志为了销量主动拥抱‘猎奇黄暴’,唯有《今古传奇》独树一帜。 他们先后提出了‘以严肃的态度办通俗文学,以通俗的形式反映严肃的社会内容’,以及‘拒绝庸俗、拒绝媚俗、拒绝低俗’等口号。 正因如此,在去年反三俗大整顿之后,《今古传奇》的销量和影响力进一步扩大,真正成为了业界龙头。 【顺带一提,大整顿之后‘猎奇文学’并未消失,而是转变成了地摊文学。 80年代的猎奇文学、90年代的地摊文学、00年代的网文小说,至少在猎奇黄暴方面是一脉相承的。】 “可这第四案才是重头戏。” 张延无奈摊手,如果可以的话,他自然也想投《今古传奇》,问题是这第四案虽然已经进行了删改,但还是不免有猎奇之嫌。 而且后面的爱情线怎么办? 就算砍掉90%的内容,一些地方依旧不符合‘反三俗’的标准。 难道要统统砍掉? 他之所以想要改编这本书,也是想弥补一下梦里草草收场的遗憾,总不能搞的比梦里更遗憾吧? 张兴国虽然觉得不能投《今古传奇》有些遗憾,但也认同了儿子的说法,这第四案确实比前面几个案子都要精彩,如果删掉就太可惜了。 “那就投《通俗小说报》吧,可惜咱们河北的《长城文艺》去年停刊了,不然……” 张兴国说到这里,摩挲了一下桌上的草稿,又对儿子道:“这样,咱们再抄一份,我回头拿到报社问问,看能不能走走门路,免得稀里糊涂被刷掉。” 张延其实觉得没这个必要,但见父亲兴致勃勃的样子,也不好反对,于是父子俩说干就干,将小说分成上下两部分就开始誊抄。 等到10点多,母亲孙晓红劝说无果,也无奈加入了抄写当中——她在农贸市场做会计,论抄写速度比张家爷俩都快。 一家三口齐心协力,直抄到凌晨两点才终于竣工。 转过天一早,张兴国就顶着黑眼圈,怀揣着三种笔迹的抄件,在妻儿的殷切期盼下,健步如飞的赶到了报社。 因为来的太早,编辑部里一个人都没有。 张兴国也不去自己的工位,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副主编周振华的位置上,抱着肩膀气势俨然。 这一等就是半个钟头,期间谁来了张兴国也不理会。 直到神情郁郁的周振华来到编辑部,看到自己的位置被占了,纳闷的问:“老张,你找我有事?” “哼~” 张兴国这才哼了一声,起身让出位置,然后把小说抄件摊开在周振华面前,言简意赅的吐出俩字:“看看。” 说完觉得不够解气,又加重语气道:“好好看看!” 第6章 交口称赞 周振华这阵子为了找回女儿,先后跑了两趟京城,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这往来奔波的劳苦,再加上心情低落,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所以他也没问缘由,直接按照老友的意思拿起桌上的稿纸,喃喃念道:“《红楼名侦探》。” 看完标题,他又抬头看向张兴国:“这是索隐派的文章?” 所谓索隐派,是指那些揪着红楼梦原著里的一些细枝末节,拼命往大人物原型上臆测的红学流派。 单一个荣国府,他们就恨不能考究出十几个皇帝原型。 “什么索隐派!” 张兴国没好气道:“具体写的什么,你继续往下看不就知道了。” “嗯~” 周振华应了一声,又低头看向手里的稿纸。 见周振华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张兴国倒有些不好啥意思了,讪讪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却又放不下周振华的反应,于是伸长了脖子死死盯着老友的脸。 有人见状,忍不住好奇凑到周振华身后探究,然后张延写了一本长篇小说的消息,就迅速传遍了整个编辑部。 “真写小说了?” 有编辑纳闷道:“不说这小子因为周楠的事受了刺激,卖纸钱的生意又被厂里抢走了,一赌气就请假撂挑子了吗?” “我早说张延不是这性子。” 又有人放马后炮:“这小子从小心气高着呢,要不然敢惦记周楠吗?这回八成是打算卧薪尝胆,拿出点儿真本事给人瞧瞧。” 张延暗恋周楠这么多年,报社里的老同事其实早都心知肚明。 而周振华夫妻看在眼里,却从来没有和张家提起过这事儿,明显是觉得张延配不上自家宝贝闺女。 这也是张兴国昨晚坚决要抄录一份,带到编辑部来‘托关系’的真正原因——他就是想证明一下儿子的才华,证明张延是配得上周楠的。 众人正交头接耳,突然看到周振华从抽屉里翻出了纸笔,飞快的写下一行小字,然后又继续往下翻看小说。 编辑部里的同事都知道,这是周振华看到好词好句时的习惯,毕竟是搞文字工作的,平时多收集一些好词好句,以后写稿子肯定能用得上。 有人就对张兴国打趣道:“你们家小张这回可算是入了周总编的法眼,就是可惜晚了一步。” 张兴国刚要回话,就见周振华又停了下来,再次往纸上抄了一段文字。 然后没过多久,他又抄了第三段。 众人见状都有些莫名其妙,这又不是在摘抄名著——就算是摘抄名著,频率也不该有这么高吧? 于是又有两人好奇的凑到近前,想看看周振华到底在抄什么。 结果刚到跟前,正看到周振华又在纸上抄录下三个大字,然后还特意画了个圈,把这三个字给圈了起来。 “口袋罪?” 凑过来的编辑甲纳闷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周振华这才发现身边多了俩人,不过他也正处在亢奋当中,依旧没问缘由就解释道:“结合上下文,这应该是指那些定义含糊,像个大口袋一样什么都能往里装的罪名。” ‘口袋罪’是九十年代中期,国内法学界提出的说法,放在1990年自然新鲜的很。 “口袋罪……” 四十多岁的编辑甲听完,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旋即狠狠一拍大腿道:“这个词儿用得好,可不就是口袋罪吗!” 早就竖着耳朵的其它人,听到这番对答后都忍不住围拢上来,这些人大多都经历过70年代,又见证了80年代,对这个新词可说是感同身受。 等发现周振华抄录下的其它几条,也无一不是前所未见的金句、新词,众人便彻底按捺不住,急忙讨来前面几页互相传看。 虽然穿越时空的设定,让他们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那新奇的故事构架、层出不穷的金句和俏皮话,还是让众人看的津津有味。 见编辑部里的同事们都被儿子的‘大作’所折服,张兴国亢奋的面红耳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直到发现许多人都试图摘抄‘语录’,他这才猛地醒过神来,忙大声喊道:“诸位、诸位,我儿子过两天就要投稿了,你们可别稀里糊涂把这些东西传出去!” “老张,你就放心吧。” 有人笑着回道:“在座都是老编辑了,这点规矩难道还不懂?” 又有人夸张的嚷道:“张哥,你们家这可是出了位大文豪,回头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也有人感叹:“张延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我看这行文有股王硕那味儿了。” 更有人惋惜:“可惜这本小说写的太过偏重娱乐性了,一味的想要讨好读者,反倒糟践了这些发人深省的句子。” “人家本来写的就是通俗小说!要我说还是年轻人脑子活泛,这又是死而复生来到红楼梦的世界,又是把侦探小说和红楼梦的剧情结合在一起,真亏他能想的出来!” “我觉得主角拿纳兰词技惊四座这段儿,瞧着最有意思——你说咱们要是穿越时空回到古代,是不是也能靠这一手混个名士当当?” “‘十二个时辰占了仨——申子戌(身子虚)’、‘你跪下,我求你办个事儿’,这些描写可真有意思。” “就是人物对话太白了,少了红楼原著的韵味。” “这又不是要给名著狗尾续貂,有些区别也很正常。” 众人边看边议论,固然也有人指出了不足之处,但绝大多数都是对这本小说的赞赏——尤其是金句频出和抄诗装逼这两点,最让众人津津乐道。 有和张、周二人关系好的,忍不住暗叹可惜,如果张延能早一点展现出这样的文采,周家怕是早上赶着撮合他和周楠了! “张哥。” 这时编辑甲好奇的问:“这本小说是要投《今古传奇》吗?” 这话戳中了张兴国的遗憾之处,他无奈摇头道:“《今古传奇》怕是不会收。” “怎么了。” 编辑甲诧异道:“这小说写的挺精彩啊,还有这么多金句、新词,我看比《今古传奇》上大多数文章都要好!” 张兴国两手一摊,凡尔赛道:“就是因为后面的剧情更精彩,所以才上不了《今古传奇》。” ………… 就在编辑部众人热议小说的同时,张家也来了位不速之客。 因为昨天熬了夜,送走父母之后,张延就打算先睡个回笼觉,等下午再继续写小说。 结果睡到上午九点左右,迷迷糊糊间就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张延爬起来拉开门一瞧,来人却是印刷厂里有名的二赖子刘卫东。 因这厮一贯喜欢偷奸耍滑,张延顶瞧不上他,平时也基本不怎么打交道,所以这次看到刘卫东找上门来,就有些莫名其妙。 而刘卫东看到张延头发蓬松两眼通红,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却是立刻叫道:“瞧瞧、瞧瞧,你这都成什么样了?!就不带他们这么欺负人的!” 原来这刘卫东是听说张延被夺了纸钱买卖,一赌气请假撂了挑子,所以特意跑来煽风点火,想怂恿张延在厂里闹起来,自己也好趁机分一杯羹。 张延也是聪明人,听对方惺惺作态的说了几句,很快就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嫌弃道:“你要是想掺和卖纸钱的事儿,就直接去找厂长商量,别来烦我。” 以前都是一个车间的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总要留些情面,可现在张延已经决心靠着笔杆子闯出一片天,对刘卫东自然没半点好脸色。 然而刘卫东听了这话却误会了,只当张延是对厂长心怀怨念,又不敢跟厂长对着干,于是连忙怂恿:“老弟,你不用怕,有哥哥给你撑腰,咱们……” 碰~ 没等他说完,房门就被张延重新关上了。 刘卫东差点被撞到鼻子,愣怔的退了半步,愕然道:“你关门干嘛?” “你走吧,我没空陪你瞎扯淡。” “这怎么是瞎扯淡呢?!” 刘卫东急的直跳脚:“你知不知道,昨天厂长刚交代了要严把质量关,明显是想把这纸钱买卖做大!” “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这买卖是你一个人撑起来的,现在厂里要摘桃子……” “关你屁事!” “你你你……” 见张延油盐不进,刘卫东气的想踹门,但想想对方一米八的身高,再想想自己这二等残废的体格,最终还是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因为是特意请假来拱火的,刘卫东没回厂里,而是直接回了家。 他在家越想越气,觉得张延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哼~ 怪不得人家周楠瞧不上他呢! 对了,张家最近不是要给他找对象吗? 等回头自己就说他连续受到刺激,精神已经不正常了,无缘无故的就骂人,情绪一激动就摔门砸东西。 嘿嘿~ 这骂人是真的、摔门也是真的,看他怎么解释的清! 刘卫东花了一晚上编了套词儿,第二天摩拳擦掌的到了印刷厂,就准备给张延上上强度。 谁知他还没张嘴呢,就先听了个大新闻。 原来张延这次请假在家,是为了写一本长篇小说,昨天日报编辑部的人已经看过了,都说是写的特别新奇精彩。 现在整个报社的人都在夸,说报社子弟里终于要出一位真正的作家了。 第7章 抓周计划 星期六下午。 最后确认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错漏的地方,张延便把誊抄好的小说塞进牛皮纸袋里,反锁了房门准备去邮局投稿。 下楼时他刻意轻手轻脚,唯恐惊动了哪个。 没办法,他新写的小说获得日报编辑部集体推崇的消息,这几天已经传遍了整个筒子楼,谁见了他都要打趣几句。 甚至还有人专程找上门来,就为了看看他是怎么写小说的。 那些半开玩笑的吹捧,往往都是怎么夸张怎么来,直听的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能拿脚指头抠个三室两厅出来。 他现在宁愿绕着别人走,也不想再听那些肉麻的话。 谁知刚从二楼下到一楼,就见母亲孙晓红正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跟几个家庭主妇扯闲篇。 “妈,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张延疑惑的迎上去,结果还不等孙晓红搭话,几个中年妇女便围上来你一句我一句打趣。 这个说:大作家以后成名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婶婶阿姨。 那个提议:要不你干脆把咱们楼里的事情也编成故事,让大家伙儿都变成名人得了。 又有人缠着追问:传闻中为了你要自杀的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啊? 听到最后这个问题,张延就有些绷不住劲儿,当初他为了堵厂长的嘴,随口编了一个因为卖冥币看不上自己的相亲对象,谁知道现在被传的有鼻子有眼。 说什么那姑娘如今后悔的想自杀,哭哭啼啼的非要当作家夫人。 还有人信誓旦旦宣称,周三上午曾看到那姑娘找到筒子楼来,结果被张延拒之门外,隔着门哀求了好半天才走。 这都什么眼神儿? 那天来的明明是二赖子刘卫东! “好了、好了。” 这时孙晓红见状,忙上来帮着解围道:“你们笑话几句得了,可别耽误他去投稿。” “什么笑话,我们巴结未来大作家还来不及呢。” “对啊,往后我们可就等着沾你们家张延的光了。” “去去去,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孙晓红口不应心的谦虚着,这话她自己说说可以,别人要这么说,她可就一百个不乐意了。 把后座买的菜卸下来,将二八大杠交给儿子,孙晓红又叮嘱道:“现在公交车上太乱,要是稿子丢了就麻烦了,你还是骑车去吧——等寄完稿子早点回来,晚上妈给你做好吃的。” 确实,最近公交车上的掏包贼甚是嚣张,日报几乎天天都能收到相关来信。 张延胡乱应了一声,就连忙骑上自行车夺路而逃,结果还没到小区门口呢,就又被人给叫住了。 “李阿姨?” 见来人是周楠的母亲,张延忙跳下车子,希冀的问:“是不是周楠有消息了?” 李阿姨摇了摇头,盯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张延一阵失望,又被她盯的有些不自在,忙道:“有什么事您就直说,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李阿姨咬了咬下嘴唇,吞吞吐吐道:“小延,你、你这回要是真出了名,能不能、能不能想办法帮忙找找周楠?” 到了1990年,作家们虽然已经褪去了‘孤勇者’光环,但在大多数人眼里依旧属于神通广大的存在。 “不用您说,我也肯定会去找的!”张延先是说的斩钉截铁,然后又半开玩笑道:“不过我要是真把她给找回来,您以后可得向着我说话。” 李阿姨没再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用力点头。 张延这才骑着车子扬长而去。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周叔叔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但李阿姨却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周楠。 现在岳父丈母娘算是都搞定了,就差把周楠‘抓捕’到案了。 至于该怎么找…… 京城虽然人海茫茫,可影视圈应该不是很大,毕竟现在一年也拍不了几部电影电视剧。 而自古文娱不分家,等自己写小说出了名,完全可以主动跟影视圈套套近乎,再通过内部人脉去寻找周楠。 周楠既然想当电影明星,总不能连圈子都不接触吧? 就这样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张延脚下蹬的飞快,只用了十几分钟就赶到了邮局。 他不是第一次来投稿了,领完单子三下五除二填好,直接加钱发了个特快专递,大概齐三天后就能到津门。 接下来就只能等消息了。 这段时间也是最让人煎熬的,哪怕张延对改编后的《红楼名侦探》信心十足,回来的路上也不免想东想西。 等到了家里,父亲张兴国也已经提前下了班,正坐在书桌前神思不属的喝茶。 “爸。” 张延把邮局给的回执单放到桌上,故作轻松的打趣道:“您老昨天还跟我说,咱这小说指定没问题呢,怎么今儿就哑火了?” “一边去~” 张兴国一瞪眼,从桌上抓起烟盒,磕出支烟来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然后才道:“你李阿姨刚刚来咱们家了。” 因为女儿讨厌烟味,所以他一到星期六下午就开始临时戒烟,至少肯定不会在家里抽【ps:1990年还是单休制】。 张延微微挑眉:“李阿姨说什么了?” 张兴国恋恋不舍的把烟塞回烟盒,沉声道:“她提议先给你们两个订婚,这样你以后帮着找周楠,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张延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估计李阿姨还是不放心,所以想给他增加点动力,顺带用婚姻束缚住周楠那颗躁动的心。 “那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告诉她,先等把周楠找回来再说。” 张兴国一边说一边仔细盯着儿子,发现儿子非但没恼,反而松了口气的样子,这才放下心来。 旋即又不住纳闷:“你怎么一点都不失望?” “嗐~” 张延笑道:“这人还没找回来呢,咱们就这么先斩后奏,以周楠那性子怎么可能会乖乖认账?眼下商量什么都没用,还是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 张兴国张了张嘴,想说要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张延找人的办法,早就已经跟他说了,按照这个思路,只要周楠没出意外,找到她是早晚的事儿。 可那么漂亮的年轻姑娘,孤零零一个人离家出走,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又或者说遇到了喜欢的人…… 不过张兴国最终也没有把这份担心说出口,他相信以儿子的聪明才智,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之所以一直表现的十分乐观,只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罢了。 ………… 晚上妹妹张芳回到家里,用无穷无尽的好奇,冲淡了父子两个或明或暗的忐忑,一顿饭吃的欢声笑语不断。 孙晓红还特例给爷俩开了酒禁,52°的老白干,张延喝了半斤、张兴国灌了八两。 等吃完饭,张芳在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和哥哥写的小说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反正小说明天再看也来得及。 借着几分酒意,听着电视的动静,张延很快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然后他就再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电脑屏幕。 又来?! 张延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无语,但等他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却发现这次的梦境并未持续多久,仅仅几个小时就结束了。 梦里的中年作者似乎是正在筹备新书,但大纲删删改改、题材换来换去,一直都没能确定自己究竟想要写些什么。 不过这也让张延充分见识到了网络小说的多样性…… 这俗话说有一有二就有三! 此后几天里,张延一直试图找出做梦的规律,可惜最终一无所获。 第8章 立场和立足 津门市、hx区。 “……脚下的地在走、身边那水在流,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王忠旗紧走几步,试图将这破锣嗓子甩在身后,可那难听的歌声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追着他钻进了《通俗小说报》的编辑部。 这是栋民国时期建造的三层小楼,里面‘闷、潮、暗、脏’四旧俱全,原本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小楼紧邻着人民公园,推开窗户处处都是景致。 可自从年初津门举办了‘1990现代音乐会’,六支摇滚乐队依次登台,掀起了摇滚乐的热潮之后,大街小巷全是鬼哭狼嚎,人民公园更是重灾区。 这一天天唱个不休,连王忠旗这样的年轻人都不堪其扰,就更不用说那些上了年纪的老编辑了。 所以王忠旗一进门,就听到几个老前辈正在吐槽: “现在这小年轻真不知是怎么想的,跟着鬼哭狼嚎几句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小姑娘上赶着倒贴那些妖魔鬼怪。” “何止啊,我听说有的晚上直接睡大通铺,灯一关谁也不认谁,男男女女就那么……啧~也真不嫌埋汰!” “是啊,要搁前几年,这都够枪毙了!” “您二位不懂了吧,老话说这叫‘萝卜快了不洗泥’。” 听到这形象又诙谐的说法,王忠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结果那老编辑转头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来了句:“我们这是在反三俗,不是在搞三俗,小王你可别往小本子上记。” 王忠旗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想要解释几句,但几个老同志又已经聊的热火朝天,根本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王忠旗只能闷闷不乐的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是去年刚从文联调过来的,当时主要负责的工作,就是敦促编辑部进行反三俗整顿,如今虽然转成了正式编辑,但编辑部上上下下还是对他‘另眼相看’。 这从王忠旗承担的职责就可见一斑。 他在编辑部专门负责长篇小说的审稿,而众所周知,《通俗小说报》向来以中短篇小说为主。 长篇小说本就不受重视,再加上王忠旗糟糕的处境,导致这大半年经他之手过审的稿子连一个都没有。 “王哥。” 这时负责打杂的的小刘走过来,将一份新投稿放到王忠旗桌上,顺口提醒道:“上午十点有个会,你到时候别忘了参加。” “是要讨论双月刊改单月刊的事吧?我知道了。” 王忠旗嘴上答应着,心里其实烦闷的很。 本来像这种会只有总编、副总编、以及两位老资格的责任编辑可以参加,偏他这个新人每次都会被要求列席参加。 这可不是什么优待,而是把他当成‘监军太监’了。 心烦意乱的拆开投稿,映入眼帘的《红楼名侦探》五个大字,又让王忠旗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红楼?名侦探? 这都哪挨哪啊?! 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王忠旗刚开始一目十行看的很不认真,但没多久他就被书中妙语连珠给吸引了,阅读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等看到后面的案子,竟都和原著人物扯上了干系,坐实了红楼名侦探的噱头,王忠旗忍不住暗暗咋舌。 原来红楼梦同人还能这么写! 当然,最让他回味无穷的,还是抄诗装逼的部分,以及书中处处可见的‘妙语’,比如提到秦钟时用的‘谷道热肠’…… “王忠旗,你怎么回事?!” 这时一声怒斥突然传入耳中,王忠旗茫然的抬起头,就见先前‘反三俗’的那位老编辑,正目光不善的瞪着自己。 看王忠旗搞不清状况,老编辑又没好气道:“这都几点了,你想让大家等你多久?!” 王忠旗这才发现自己看的入迷,忘了上午十点还有个会要开——而以他目前的处境,自然也没人主动提醒。 于是他连忙起身道歉,顺手卷起桌上的纸笔,跟着老编辑匆匆进到了会议室。 在一番自我批评后,王忠旗照例敬陪末座,然后就发现自己刚才手忙脚乱,竟把后面还没看完的小说也给带进来了。 他刚刚已经看到了第四案,而这一案的精彩程度更胜前面,实在让人割舍不下。 再加上双月刊改月刊的问题,他又压根插不上嘴,心里痒痒的实在难受,忍不住就悄悄翻开小说扫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就又陷进去了。 看到主角抽丝剥茧,推导出凶手躲在门后大喊,然后悄无声息融入人群当中的手法,王忠旗恨不能拍案叫绝。 而后看到在薛蟠的‘协助’下,主角以一箱男宠专用成人用品为证据,揭露出了扭曲的真相,又让他瞠目结舌三观尽碎。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明白这篇小说为什么会投给《通俗小说报》,而不是《今古传奇》。 “小王、小王?王忠旗!” 这时总编冯靖元的连声呼唤,再次将王忠旗从沉浸中惊醒,然后他就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糟了! 王忠旗顿时急出了一脑门的白毛汗,先前他就已经来迟了,现在又被抓到在会上开小差,这要是被上纲上线…… “总编!” 急切间,他只能硬着头皮先发制人道:“我这里刚收到一本长篇小说,故事相当精彩、题材新颖、金句频出,我觉得完全可以作为主打内容,给咱们的单月刊开个好头!” 被他先发制人打乱了节奏,总编冯靖元下意识问道:“是什么题材的小说?大致内容是什么?” “呃~” 这一问,王忠旗就有些底气不足,闷声道:“这是一部穿越时空,以悬疑探案为主的红楼梦同人小说。” “你说什么玩意儿?” 冯靖元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 王忠旗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道:“我把稿子给您拿过来,您看看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说着,他就急吼吼的跑出去,把小说的前半部分拿了过来。 众人都有些无语,觉得小年轻就是毛毛躁躁,但碍于王忠旗身份比较特殊,总编冯靖元还是勉为其难的接过稿子看了起来。 结果这一看,就再没能刹住车。 副主编和两位资深老编见状,也纷纷拿过冯靖元看完的稿子翻阅,然后这场商量增刊的会议,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集体审稿。 等所有人看完投稿,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不过谁也顾不上喊饿,都在兴奋的讨论小说的剧情、文笔、以及那些层出不穷的金句。 而穿越抄诗这个点,则是众人最为津津乐道的——都是文化人,你说穿越时空他们没什么感觉,但把穿越时空和抄诗装逼结合起来,他们立刻就心向往之了。 其实以前也有一些纯文学作品,涉及到了穿越时空的题材,但目的不是为了探讨人性,就是去见证什么宏大历史,像这种穿越时空抄诗装逼的套路,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却说众人正讨论的热烈,突然有人来了一句:“书确实是好书,但这第四案的尺度放到现在,是不是有点过线了?” 会议室里的热闹气氛顿时戛然而止。 王忠旗也立刻冷静下来,他先前光顾着先发制人,竟忽略了反三俗的问题。 可现在想往回收也不成了。 食言而肥,自己打自己脸的问题先不说,编辑部之所以会排斥他,就是因为他主导了去年的‘反三俗’大整顿,将编辑部上下得罪了个遍。 现在要是再拿‘反三俗’的理由,否定掉这本众人一致推崇的小说,那以后他在编辑部就更难立足了。 因此思前想后,王忠旗咬牙道:“但凡是经典之作,肯定是要有些棱角的,我觉得像这种金句频出且具有开创性的好作品,完全可以网开一面——毕竟这段内容也是以披露揭发为主,并非刻意宣扬卖弄。” 在立场和立足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先立足。 不过王忠旗也不是傻子,知道开个口子可以,但绝不能落人话柄,否则日后别人都拿他说的话做由头,尺度越搞越大可就麻烦了。 所以他特意在好作品前面,加上了‘金句频出’和‘开创性’两个定语——别说是通俗小说,就连纯文学作品里,恐怕也没多少能同时达到这两个要求。 对于这种看似开了口子,实则根本钻不了空子的做法,大家自然不是很满意,但以王忠旗的尴尬身份,能说出这番话已经算是相当难得了。 所以冯靖元也没揪着不放,而是主动拍板道:“这样吧,小王你先联系一下作者,看能不能把人请到津门来——毕竟是预计要写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咱们必须把控一下后续的剧情和尺度,免得中途措手不及。” 第9章 赴津 两天后的早上,恒江市长途汽车站。 孙晓红恋恋不舍的把行李交给儿子,忍不住又提议道:“要不妈还是陪你一起……” “你怎么没完了!” 张兴国扯了妻子一把,训斥道:“你又没出过远门,去了津门到底是你照顾他,还是他照顾你?” 孙晓红嘴巴一瘪:“那要不你跟去得了。” 张兴国没说话,只是斜眼看向儿子,很明显张延只要点头,他立马就会去补票。 “你们就放心吧。” 这年头坐长途汽车就是一场磨难,张延可不想让父母跟着受罪:“我这都多大了,再说到津门就有人接应,根本不用担心衣食住行。” 随即又半开玩笑的道:“爸,你在家可得把我妈看好了,千万别让她把我卖给那些媒婆。” 因为投稿信上留的是日报的电话,所以《通俗小说报》极力邀约张延去津门的消息,根本就藏不住。 这回登门的可不止三姑六婆了,连媒婆都来了好几拨,个个吹的是天花乱坠,弄的张延不胜其烦。 “一边去。” 张兴国一瞪眼,旋即又叮嘱道:“路上遇到事情千万别强出头,反正你到了地方不愁吃喝,身外之物该舍就舍。” 这年头车匪路霸猖狂的很,要不然夫妻俩也不会如此担心。 “放心,你儿子又不差钱儿~” 张延挥了挥手道:“我走了,您二位就等着我胜利的消息吧。” 说着,就转身上了老旧的长途客车。 孙晓红又隔着窗户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丈夫走了。 张延毕竟是年轻人,目送父母离开后,那一点点离愁别绪立刻转成了对广阔天地的憧憬和希冀。 只是这憧憬也没维持多久,就被陆续填满的车厢碾了个稀碎。 乘客里像他这样,只带着一些换洗衣服和日用品的并不多,或是做买卖的、或是走亲的,大包袱小包袱背了一大堆,甚至还有带着活鸡活鸭的。 到发车的时候,车厢里面已经插脚不下,各种气味更是熏得人头皮发麻。 就这样,沿途还上了好几拨人,连发动机盖子上都坐了一圈人。 等出了城区,路上坑坑洼洼、车上摇摇晃晃,那感觉就像是被闷在蒜罐子里,又让人拿着臼子狠狠地捣弄。 这年头还不流行晕车药,张延只能把风油精点在眉心和鼻子下面,用一种刺激去对抗另一种刺激。 万幸这一路虽然难熬,好歹是没遇到车匪路霸。 足足五个多小时后。 等张延终于踏上津门西站的土地,他只觉头重脚轻,整个胃更是一分为二,上半部分咕噜噜的冒酸水,下半部分咕叽叽的直喊饿。 他定了定神儿,就见不远处有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正举着写有‘张延’的牌子,伸长了脖子往车上张望。 直到张延主动走过去,那人才后知后觉的看向了他,带着三分不敢置信问:“您就是《红楼名侦探》的作者张延?” 张延耸肩道:“如假包换。” “对不住、对不住!” 那人忙将牌子放下,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是《通俗小说报》的编辑王忠旗,看您作品的风格,我本来以为会是年纪大一点,经验比较丰富的作者呢。” “是吗?” 张延心中微凛,装作好奇的追问:“这是从哪方面推断出来的?” “呃,主要是行文技巧方面。” 王忠旗解释道:“年轻作者往往会更自我一些,不太懂得照顾读者的感受,而您的行文虽然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但却一直都有在关注读者的观感,在这方面甚至比很多老作者做的更好。” 原来如此。 网文需要直面读者的褒贬,自然也就更加留心读者的观感和反馈。 张延解除了内心的警惕,随口胡扯道:“我爸爸也是一名编辑,我从小是在报社长大的,可能是平时接触的文章比较多,所以就烂熟于心了吧。” “原来如此。” 王忠旗做恍然状,然后就热情带着张延出了长途车站,上了开往hx区的公交车——这年头杂志社可没有专车,就算有,也不是王忠旗能调用的。 因为紧邻着长途车站,公交车上也是人挤人,根本没有空余的座位,俩人只能扶着杆子站着,好在气味没那么难闻了。 王忠旗为此连连致歉,表示等到了杂志社就好了,他已经提前在附近给张延订了一家旅馆,食宿都由编辑部报销。 张延摇头道:“王编辑不用这么客气,这条件已经比来时路上强多了。” “哈哈~” 王忠旗哈哈一笑:“看您的文章就知道您是个豁达的人,尤其书里论‘自由’的那段话我特别喜欢。” 张延听了,又摇头道:“其实后面还有一句呢,不过我暂时还没写进书里。” “后面还有一句?您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 王忠旗是真的喜欢这段话,因为他在编辑部也是处处受拘束,当然期盼着有一天能挣脱束缚。 “后面是:再看‘牢笼’二字,虽然四面透风,但以牛龙之力,也无法挣脱头顶的枷锁。” “呃~” 这一句把王忠旗整不会了,半晌才无奈道:“没想到上半句写的如此浪漫,下半句却又成了血淋淋的事实。” 然后又吹捧道:“您这文采真是绝了,这样的句子都能信手拈来。” 张延笑笑没说话,他心里其实多少有些发虚,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些金句全是他从梦里抄来的。 但这落在王忠旗眼里,就成了虚怀若谷的高人风范,于是他越发坚定了要交好张延的心思。 编辑的地位,很多时候都取决于作者的地位,如果能跟张延搞好关系,等他的小说火了之后,王忠旗肯定也能跟着水涨船高,说不定还能摆脱现在的尴尬处境。 却说两人在人民公园附近下了车,立刻就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歌声,唱的好像是崔建的歌。 王忠旗有些尴尬的解释道:“都是年初那场摇滚音乐会闹的,现在津门好多人都在跟风,成立一大堆摇滚乐队。” 张延想起梦中的歌单,连忙追问:“这里面有什么比较出名的,或者唱的特别好的吗?” “出名的……” 王忠旗回忆了一下当初的报道,掰着指头道:“要说最出名的,肯定还是当初登台演出的六个乐队,分别是呼吸乐队、唐朝乐队、眼镜蛇乐队、宝贝兄弟乐队、198x乐队、ado乐队。” 听完这几个名字,张延暗暗有些失望,因为这些都不在歌单里。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这些乐队日后没有名气,毕竟那歌单只是某中年作者的个人喜好,拢共也才两百多首,总不可能包罗万象。 张延有些不死心的追问:“还有其它的吗?” “这……” 王忠旗先是面露难色,旋即道:“要不我回头给你打听一下,看还有没有比较出名的。” “别别别!” 张延忙拦着道:“我也就随便问问,专程打听就不必了。” 他虽然拒绝了,但王忠旗却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毕竟看张延刚才再三追问的样子,肯定是对摇滚乐感兴趣。 果然不管文风再怎么老练,终究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第10章 revenge 《通俗小说报》对张延还是很重视的,当天晚上总编辑冯靖元就亲自做东,摆了一桌给他接风洗尘。 第二天又特意让王忠旗带着他,去逛了市中心百货商场和几个著名景点。 直到第三天上午,张延才被请到《通俗小说报》的编辑部,开始商量小说的签约事宜。 首先要聊的,自然是小说的后续剧情。 本来看张延年轻,冯靖元还有些担心他后劲不足,驾驭不了长篇小说,最终落个虎头蛇尾。 但《红楼名侦探的》的改版内容,张延早就已经烂熟于心,面对冯靖元他侃侃而谈,将后续的精彩之处一一列举。 尤其是主角和几个女性角色之间的互动,直听的冯靖元啧啧称奇——这部分本就是某中年作者最擅长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经张延修饰提纯后的浓缩精华。 只聊了一上午,冯靖元就再也不担心后续会烂尾了。 至于尺度方面,张延承诺后续的猎奇元素,绝不会超过第四案的程度,编辑部这边也就松了一口气。 真正的分歧主要是在爱情线上,冯靖元觉得王熙凤线不太稳妥,担心会踩到反三俗的红线。 张延则因为相当一部分剧情,都要浓缩汇聚到这条线上,希望能尽量保留这一部分的内容。 其实这在去年之前,完全就不叫个事儿,如果是寄给《长城文艺》的话,说不定人家还会嫌你写的太素,不够黄暴刺激呢。 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决定先保留前面的暧昧内容,看看具体反馈如何,再决定要不要保留这条线。 其实丫鬟线,编辑部里也有人提出异议,担心被人抓住把柄,说是在宣扬压迫女性的封建糟粕。 不过冯靖元觉得和丫鬟、小妾的互动,也算是红楼同人必不可少的元素,最终力排众议压下了这些意见。 1990年4月26号,张延来到津门的第五天,双方正式在编辑部签约。 按照双方的协议,小说将于6月份作为封面主打文章,登载在《通俗小说报》单月刊的第一期上。 稿酬则暂定为每千字18元。 当时国家有规定,杂志社的稿酬限制在每千字6-20元,张延能以新人作者的身份拿到18元,已经算是顶格待遇了。 按照预定的字数,总稿酬将近1万元,在这个万元户还是稀罕物的年代,已经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而且冯靖元还特意申请,给张延预支了十五万字的稿酬。 等敲定好合同,他主动伸手和张延握了握,笑道:“你现在可是大财主啰,这两天先别急着回去,我让王编辑陪着你再好好逛逛,顺带也帮我们津门提振一下消费经济。” “好嘛~” 张延用蹩脚的津门腔,夸张道:“您介是‘津门挣钱津门花,一分别想带回家’呀!” “哈哈哈~” 冯靖元哈哈大笑:“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顺口溜俏皮话是张口就来,怪不得能写出《红楼名侦探》这样的小说呢。” 一番说笑之后,张延最终还是婉拒了多留几天的邀请。 津门固然比恒江要繁荣许多,但和他在梦中窥见未来情景相比,也就无甚出奇之处了——而且比起游玩闲逛,他更希望能和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于是在离开编辑部之后,张延就准备去长途汽车站,提前买好回恒江的车票,明天一早就打道回府。 结果在小楼门口,他又被王忠旗给拦下了。 “张老师,听说你准备回老家了?” “是啊,该办的事情都办妥了,总不能让家里一直惦记着。” 第一次被称呼‘张老师’的时候,张延只觉得浑身刺挠,但这几天王忠旗坚持如此,他渐渐也就习惯了。 “就不能再留两天了?” 却听王忠旗道:“我刚刚打听到,有摇滚乐队要在红旗电影院搞演唱会,就后天晚上的事儿。” 张延早都已经忘了这茬,没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 当下便有些迟疑的问:“是什么乐队?” 见张延果然感兴趣,王忠旗忙道:“主打的是黑豹乐队,助阵嘉宾有眼镜蛇和宝贝兄弟——后面这俩年初都登台演出过,而且眼镜蛇是女子乐队,里面一个男的都没有。” 他把重点放在了后面两个知名乐队上,对黑豹只是一笑而过,却没发现张延听到黑豹二字眼前就是一亮。 那份未来的歌单上,就收录着一首黑豹乐队的《无地自容》! 等王忠旗介绍完,他连忙装作好奇的追问:“这个黑豹乐队为什么是主打,他们比眼镜蛇名气还大吗?” “那倒不是。” 王忠旗既然是要卖好张延,打听的自然比较仔细:“我听说这仨乐队都在一个经纪人旗下,年初黑豹本来也想登台演出的,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原创歌曲,最后被刷下来了。 他们花大价钱置办的乐器,还被主办方借去给别人用了,这让黑豹乐队觉得受了奇耻大辱,于是憋了仨月攒出两首新歌,想把丢的面子再挣回来。” 原来黑豹已经有经纪人了。 张延先是有些失落,转念一想凭自己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没资格插手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失望的? 而王忠旗见张延沉默不语,还以为他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忙加码道:“我已经托好了关系,到时候咱们可以去后台见识一下,顺便要几张签名。” “这会不会太麻烦王哥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以前是文联的,没少跟着组织文艺演出,这方面人头熟得很。” 张延也确实想去瞧瞧,能被收录进未来歌单的乐队到底是个什么水平——如果能跟对方拉上关系,那就更好了。 毕竟想要兑现歌单里潜藏的好处,他以后少不了要和这个音乐圈打交道,提前结交些人脉是很有必要的。 于是张延决定再留两天,等看完黑豹的演出再走不迟。 而王忠旗也借此机会,成功在编辑部营造出了自己和张延有交情的印象——要不然怎么主编都劝不住,他一开口张延就答应留下了? 此后两天,张延在王忠旗的陪同下,痛快的当了一回散财童子。 他给自己和父亲各买了一支名牌钢笔,还有几瓶带香味的墨水;给母亲买了几件时兴的衣服和女款电子表;给妹妹张芳买的最多,林林总总能有十几件。 到4月28号下午,张延足足收拾出两大包行李,为了路上不引人注意,特意用的旧包袱皮,所以看起来不像是荣归故里,倒像是要去逃难的。 晚上他和王忠旗吃了三屉狗不理,然后就溜溜达达的来到了红旗电影院。 本来听说要在电影院开演唱会,张延还以为是在影厅里面呢,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原来是在广场上搭的舞台。 王忠旗为此特意强调,前台虽然在外面,但后台是设在影院里面,没有关系的人根本进不去。 他们来的就够早了,但舞台附近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看过去,就见舞台上打着条横幅,写的却是个英文单词‘revenge’。 张延和王忠旗找人一扫听,才知道原来是‘雪耻’的意思。 第11章 甜蜜的宣言 虽然张延一直装出对摇滚乐感兴趣的样子,但其实他只听过崔建的盗版磁带,这还是第一次来到演唱会现场。 头一个感觉就是群魔乱舞。 台下虽然是男多女少,但长头发的卷毛却占了一多半,有裹着一身皮料像是在猫冬的,也有穿着七分裤漏出腿毛的。 台上还没开演,下面就有人扛着录音机嗨起来了,那长头发甩来甩去,离老远就一股头油的味道。 张延正暗自嫌弃,王忠旗就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赶紧往西南角看。 却原来西南角聚集着几个年轻姑娘,一水儿的长袖体恤配紧身脚蹬裤,虽然整体姿色一般,但身段勾勒的凹凸有致,再被旁边的妖魔鬼怪一衬托,也算是道靓丽的风景线了。 “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要是我老婆穿成这样出门,我非打断她的腿不可!”王忠旗一边摇头抨击,一边看的比谁都起劲。 张延的想法也比较分裂,秉持着90年代初的朴素价值观观,他觉得这样确实有些过了,可对比在梦中的见闻,他又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舞台上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主持,迈着半生不熟的猫步走到舞台中央,捧起话筒道:“咱们的演唱会原定是8点正式开始,现在……” 她低头看眼腕上的电子表,又继续道:“现在刚过7点半,不过我们的乐队已经等不及要登台了,所以我宣布演出提前开始!” 这么随意的吗? 距离原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呢,这让那些准时赶到的人怎么办? 张延和王忠旗大眼瞪小眼,都感觉这演出太过儿戏,不过其它观众们反应却很热烈,喝彩声、鼓掌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以至于张延都没听清楚,女主持是怎么介绍黑豹乐队的,就见看到几个长发男一窝蜂的涌到了舞台上。 然后瘦高个的乐队主唱就和女主持抱到了一起,当众来了个法式湿吻。 这下喝彩声、口哨声更是沸反盈天。 张延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不过比起开场带来的震撼,黑豹乐队端出的所谓原唱歌曲,就显得…… 怎么说呢,张延还是更喜欢崔建那种,至少比较高亢清晰,而台上那位主唱,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舌吻时用力过度,声调显得比较低沉暗哑,偏偏配的音乐又很躁,感觉有点分不清主次,或者说是喧宾夺主。 要说是张延不懂得欣赏吧,台下其它观众的反应,似乎也没一开始那么嗨了。 “眼镜蛇、眼镜蛇、眼镜蛇!” 就在前半段演唱结束,进入到纯音乐间奏的时候,西南角突然有人齐声呼喊,正是方才看到的‘紧身脚蹬裤军团’。 看来这并不是张延的错觉,要么是后世的中年作者口味独特,要么就是黑豹乐队的原创音乐还不够成熟——至少这首歌还不成熟。 【ps:历史上黑豹真正推出原创歌曲,是卧薪尝胆一年多,去参加91年深圳之春演唱会的时候。】 而听到下面的呼喊,台上正在摇摆身体的长发主唱明显愣了一下,盯着西南角把嘴凑到话筒旁,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吉他手给拦了下来。 结果等到他再次开始演唱的时候,西南角的姑娘们又开始鼓噪,这次连其它观众也被带动了,纷纷喊起了‘眼镜蛇’。 尤其是那些来晚了的,全都在趁机发泄不满。 于是长发主唱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话筒连同支架推倒在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舞台。 台上台下顿时乱作一团。 台下有喊好的、也有喝倒彩的,台上的鼓手和键盘手也愤而离场,贝斯手想找主持人救场,却发现女主持追着主唱跑了。 到最后还是吉他手走过去扶起了话筒,对着台下鞠躬致歉:“对不起,让大家见笑了,接下来请欣赏……宝贝兄弟乐队的原创歌曲《城里人》!” 他虽然主动道歉了,但还是要观众对着干,台下异口同声的在喊‘眼镜蛇’,他却偏要让‘宝贝兄弟’接棒。 或许这就是摇滚乐所要表达的叛逆精神吧。 虽然后面登场的不是‘眼镜蛇’,但‘宝贝兄弟’也是在音乐节上亮相过的,在津门拥有不少的拥趸,所以后续的演唱倒是没出什么问题。 不过真正引爆全场的,还是穿着牛仔短裙出场的‘眼镜蛇乐队’——和男子乐队都是长发爆炸头正相反,眼镜蛇乐队的姑娘们基本都是短发,唯有主唱萧楠是个例外。 两只乐队就这么轮流演唱了好几首歌,却始终没再见到黑豹登场。 这时王忠旗有些纠结的问:“张老师,咱们还去后台吗?” 看黑豹几个人刚刚下台时的样子,王忠旗都怀疑他们会在后台打起来。 “还是去看看吧,就当是去采风了。”张延还是想去后台见识见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和歌单里的人物接触。 王忠旗见张延执意要去,没办法,只好跟电影院这边的熟人打了招呼,带着他从侧门进入了后台。 结果刚推门进去,迎面就看到眼镜蛇的主唱萧楠扒掉了身上的皮夹克,露出了里面浅蓝色的吊带内衣。 她看到两人跟着工作人员进来,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扭头背过身去,开始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 见张延吃了一惊的样子,王忠旗小声解释道:“很多歌舞团走穴时都这样,前台催得急,后台又没有换衣服的地方,就只能……” 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下来,皱眉道:“不过红旗电影院的后台,应该是有专门的换衣间吧?” 萧楠明显是听到了这话,回头意味深长的斜了王忠旗一眼,然后又没事人一样继续擦身子。 “你们是?” 这时有人主动迎上来,询问两人的身份来历。 王忠旗连忙扯大旗做虎皮道:“我是津门文学杂志社的编辑,这位是我们杂志社的签约作家张延老师,张老师一直对摇滚乐感兴趣,想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所以特意过来采风的。” 《通俗小说报》隶属于津门文学杂志社旗下,冯靖元还是杂志社的副社长,所以这话倒也不算是说谎。 听说是作家来采风,对方的态度立刻好了不少,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欢迎、欢迎,我是乐队的领队郭川林,说实话,摇滚乐现在最缺的就是宣传渠道,如果能……” 砰~ 话说到一半,角落里的换衣间突然被狠狠撞开,只穿着三角裤的黑豹主唱,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来,高举着双手大声宣布:“我tm决定了,等回了京城,我tm要亲手写一首歌,写一首比《一无所有》更牛逼的歌,把他们tmd全都给镇住!” 这一番‘甜蜜’宣言,顿时让更衣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冷场。 然后郭川林就愤怒的咆哮道:“窦维,你tm先给我把裤子穿上!” 窦维? 歌单上有一首《明天更漫长》,好像就是他唱的。 而且张延依稀记得,梦里他曾在一些新闻标题上见过这个名字,不过具体是什么内容已经不记得了。 听到郭川林的吼声,窦维下意识看向了他,两人对视片刻,窦维很快就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走回更衣室。 刚到更衣室门前,就有条白胳膊从里面伸出来,一把将窦维扯了进去——看来他们还是在后台打起来了,只不过是另一种打法。 或许这就是摇滚吧。 第12章 雨、桥、河、伞 郭川林为人十分热情,刚见面聊了没几句,就极力邀约两人一起去吃烧烤。 张延和王忠旗实在推脱不过,最后只能答应下来。 除了他们三个,随行的还有黑豹乐队全体成员,以及那位和窦维仿佛连体婴儿一样的女主持。 路上据郭川林自述,他最早也是黑豹乐队的成员,后来水平不行就主动退位让贤了,转而做些跑腿打杂的工作。 再后来稀里糊涂就有更多乐队找上门,想要让他帮着联系演出什么的。 现在他手底下已经有四支乐队了,不过最有感情的始终还是黑豹。 偏偏黑豹命运多舛,明明是最早成立的,在京城名气也最大的,可年初在津门举办现代音乐会时,其它三支乐队都顺利登台,唯独黑豹因为没有原创歌曲被刷了下来。 借着年初演唱会的东风,登台亮相的乐队全都声名鹊起,而只有乐器上了台的黑豹却成了圈内笑柄。 黑豹的成员自然气不过,这才有了今天的雪耻演唱会。 郭川林说到这里,就忍不住无奈摊手:“其实来之前我就劝过,这俩月他们光顾着赌气了,写出来的东西太情绪化——可这年头愿意抛家舍业搞摇滚的,又有几个人是听劝的? 我只希望等这次回去,他们能真正沉下心来搞出几首好歌,到时候我们再来给津门人民做个总结报告。” 说到这里,他认真看着王忠旗和张延道:“这都是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尤其是刚才的窦维,小伙子今年才21岁,本来已经考上了京城青年音乐团,就是因为喜欢摇滚,才毅然加入了黑豹。 虽然今天他……但我希望咱们杂志社能给年轻人多一点宽容,我相信以他的才华,日后肯定能大放异彩!” 怪不得他会力邀两人一起吃夜宵,路上还主动介绍起了黑豹乐队的事情,原来是担心换衣间里发生的事情会刊登在杂志上。 王忠旗本想说点片汤话糊弄过去,张延却主动解释道:“郭大哥,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其实是写长篇小说的,今儿来采风,也是打算以后有机会写一写这方面的故事。” 他既然是想结交人脉,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 王忠旗在一旁听了,生怕张延被小觑,忙补充道:“张延老师的作品特别精彩,这次来津门签约,是我们副社长亲自张罗的,六月份我们杂志从双月刊改成单月刊,张老师的作品是第一期的封面主推文章,到时候肯定能火!” 郭川林听完愣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我小瞧兄弟你了,愣是把大作家当成了记者——其实我也喜欢看小说,到时候一定买来拜读。” “买什么买。” 明知道对方是在客套,张延还是顺水推舟道:“这一顿饭难道换不来一本杂志?郭大哥你留个地址,到时候我直接样刊给你寄过去——以后要是有什么关于摇滚乐队的问题,我也好跟你请教。” 见张延‘当了真’,郭川林倒也没含糊,直接给张延发了张名片,上面地址电话一应俱全,还写着承办各种文艺演出的广告词儿。 张延也给郭川林发了一张自己的,郭川林接过来扫了一眼,就愣住了。 “批发冥币?!” “嘿嘿~” 张延嘿笑道:“兄弟以前在印刷厂工作,顺便帮厂里搞搞副业。” 郭川林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拍了拍张延的肩膀道:“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其实我们这些人也都是半路出家,不过我相信坚持下去,梦想肯定会有实现的一天!” 互换名片之后,双方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一些,于是郭川林便把缀在后面的黑豹乐队喊过来,挨个给张延介绍了一下。 黑豹乐队的成员都是60后的年轻人,年纪最大的李童也才26岁,退伍军人出身的鼓手赵铭义和张延同岁,至于主唱窦维和刚加入乐队的键盘手栾竖,都是69年出生的,比张延还小了两岁。 所以等到了烧烤店,坐在在一起说说笑笑吃吃喝喝,彼此很快就熟络起来。 唯一例外的就是窦维,本来听了那番‘甜蜜’宣言,张延还以为这是位个性张扬的主儿,结果到了烧烤摊上属他最沉默寡言。 大多时候,窦维都只是和身边的女朋友姜欣交头接耳、卿卿我我,并不理会队友们的闲聊。 见张延对窦维格外关注,郭川林笑道:“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时八棍子打不个屁来,可一旦上了头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什么大话都敢往外秃噜。” “不是大话。” 这时窦维难得反驳一句,但也只说了四个字就没下文了。 倒是一旁的姜欣,举起啤酒信誓旦旦道:“我相信他,他以后肯定能把崔建给干了!” 这姑娘是71年出生的,今年才刚满18周岁,但已经跟了窦维一年多。 看俩人那起腻的劲儿,键盘手栾竖忍不住有些吃味,酸溜溜道:“md,成天看这俩货腻腻歪歪的,赶明我也去找个女朋友!” 鼓手赵铭义闻言直撇嘴:“说的跟你没睡过女人似的,上回在三里屯……” “那不一样!我想要那种除了在床上发浪,还能陪我一起闯的女人!” “那你去追萧楠……” “好了!” 郭川林打断两人,对张延道:“兄弟别见怪啊,这帮孙子除了音乐之外,在其它方面都是俗人一个。” “俗人好啊,这世上俗人越多,我们通俗小说才能卖得越好。” 这一顿夜宵吃到了11点半,本来都准备要散伙了,张延正跟郭川林抢着买单呢,外面忽然就下起了雨。 看着门外的丝丝缕缕,张延刚想来句‘好雨知时节’,忽听后面‘嗷’一嗓子,转过头就见窦维扯着姜欣冲出了饭馆。 旋即雨幕中传来他的歌声:“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这首崔建的《假行僧》,窦维唱起来别有一番滋味,甚至可以说是和崔建各有千秋,和他之前在台上唱‘原创’时简直判若两人。 窦维借着酒劲儿起了个头,乐队其它人也都大呼小叫着冲进了雨中,参差不齐的歌声,很快就从《假行僧》变成了一首英文歌。 “这帮孙子真能给老子找麻烦!” 郭川林骂了一句,把饭钱拍在前台,又冲张延说了句有空常联系,就跟着跑了出去。 而张延只是略一犹豫,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我尼玛……” 王忠旗在后面急的跺脚,最后却只能咬牙陪着。 雨中。 黑豹乐队一首一首的唱着,刚才骂街的郭川林也乐在其中。 张延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也能感受到一股别样的躁动和畅快,或许这就是摇滚吧。 到最后,窦维领着众人上了金汤桥,他一脚踩在铁栏杆杆上,仰着头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就在众人都对他有所期待的时候,窦维忽然一低头‘哇’的吐了出来,吐的自己满鞋都是。 众人见状哄堂大笑,谁知窦维拿袖子擦了擦嘴,转头就盯上了张延:“作家、作家,你别光在后面听现成的,来一首诗,要应景的,要有雨、要有桥、要有河,要有伞——能做到吗?!’ 这话明显带了些挑衅的意味。 窦维其实是个敏感多疑的人,对于张延莫名其妙混进乐队里,身边还带了个专门捧臭脚的,本能的感到不爽和排斥。 再说作家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哪那么容易就碰上个真材实料的? “窦维!” 郭川林皱起眉头,正想站出来打个圆场,就听张延道:“作家和诗人可不是一回事,不是每个作家都会写诗的。” 郭川林忙附和道:“对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 “不过我恰好会一点。” 谁知张延却来了个大喘气,他说着就走到了窦维身边,学着窦维刚才的样子,一只脚踩在栏杆上仰起了头。 他以前确实写过朦胧诗,水平虽然比较一般,但若是加上梦里的见闻,拿来应急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沉吟片刻后,张延便徐徐朗诵道:“每座桥都是温暖的,因为它们让河不再难过; 雨把钢索拧成琴弦时,倒影正缝补水面的伤口; 沥青是新结的痂,承载着,无数伞花盛开又凋零的轨迹 铆钉、铆钉……” 念到半截,张延有些黔驴技穷,于是对窦维摊手道:“半首行不行?” 就见窦维嘴巴张得老大,费力吐出俩字: “卧槽!” 第13章 我梦到了李白 转过天,张延从津门回到恒江时,手上又多了窦维的呼机号。 有了这些意外收获,沿途的折磨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到恒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因为提前给家里打了电话,父亲张兴国特意借了辆三轮,把两大包行李和儿子一起装上了车。 虽然只是几天没见,但路上两父子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张延讲述了自己在津门的见闻,张兴国也聊起了自己年轻时出差的种种。 到了筒子楼门口,孙晓红和张芳早就在翘首以待——看到妹妹,张延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是星期日。 “哥、哥~!” 张芳一蹦三尺高的迎上来,越过张延就扑到了那两大包行李上:“你都买什么了?给我买的礼物在哪呢?!” “死丫头!” 孙晓红没好气的骂道:“就知道惦记礼物,都不知道先关心一下你哥。” “我哪有!” 张芳小嘴一嘟,转过头故作严肃的问:“张延同志,这次去津门出任务顺不顺利,没有辜负党和人民对你的期望吧?” “臭丫头~” 张延咧着嘴狠狠揉了揉妹妹的头顶。 “你才臭呢!” 张芳说着,忽然耸了耸鼻子,然后惊道:“哥,你身上真的有股难闻的味道!” “废话,坐了五个钟头的车,身上能没味儿吗?”张延说着,从车上提起一个大包袱,作势道:“嫌味儿是吧,干脆这礼物也别要了。” “别别别!” 笑闹了一番,一家四口这才回到了家里。 张芳迫不及待的拆开包袱,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单独归拢出来,喜滋滋的一件件翻看。 孙晓红则是一边埋怨儿子不该乱花钱,一边忍不住拿着新衣服往身上比划。 唯独张兴国的态度有些复杂,接过儿子递来的名牌钢笔,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叹道:“真的长大啦。” 短短几个字,既有如释重负的欣慰和自豪,又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然后他站起来道:“走,咱们先去洗澡,等回来再好好喝两杯。” 孙晓红忙拦着道:“还是先吃饭吧,坐了大半天的车,儿子肯定早就饿了!” “不用,我路上啃了俩大麻花。” 街角的公共澡堂,张延从小跟着父亲去过无数次,但这一次给他留下的印象最深。 面对已经真正成长起来的儿子,张兴国有心想要再提点几句,但又觉得没什么要说的,最终又变成忆苦思甜的回忆。 在这唠唠叨叨的讲述中,张延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意识到父亲正在逐渐变老。 ………… 此后的半个月里,张延没有急着去写后面的内容,而是在原本草稿上又重新精修了一遍,把编辑部挑出的瑕疵全都改好,抢在5月20号之前邮给了王忠旗。 六天后的下午。 张延收到了《通俗小说报》改版后的第一期样刊,看着依旧保持80年代画风的封面,张延突然觉得自己去搞设计,应该也能混的风生水起。 不过这个念头一转即逝,很快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兴奋的翻开杂志,第一篇小说赫然就是《红楼名侦探》,而且在正文前面还特意加了编者按,将小说夸的天花乱坠,说是开一派之先河的经典之作。 张延看的脸皮发烫,但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不过现在要高兴还太早,6月1号正式发售后获得反馈,才是对这篇小说的真正大考。 因为张延提前有交代,第一期的样刊总共寄来十本,张扬签好名后给了父亲三本,其中一本不出意外的被转送给了周楠的父亲,另一本则是送给了日报的总编。 张延又送给了印刷厂的厂长一本,分别寄给了郭传林和窦维一本。 剩余的四本他本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到星期天又被张芳‘打劫’走一本,带到学校里炫耀去了。 接下来,张延就又回到了忐忑焦躁的状态当中,心烦意乱的等待着‘审判日’的最终降临。 结果27号这天,张延突然接到了印刷厂传达室的通知,说是有个京城的疯子吵着要让他接电话。 京城、疯子。 这两个元素加在一起,立刻就让张延想到了窦维。 算算时间,窦维应该已经看过样刊了,这时候打过来难道是要抒发一下读后感? 反正也静不下心来写作,张延便找了家有公共电话的小卖部,给窦维的座机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久都没人接,就在张延想要放弃的时候,听筒里突然传来了一句:“我昨晚梦到李白了!” “什么玩意儿?” 张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昨晚梦到李白了!” 窦维在电话那头大声道:“就唐朝那个李白,大诗人李白,写出《将进酒》的那个……” “停停停!” 眼见窦维开始科普李白的生平事迹,张延连忙打断道:“我当然知道李白,可你梦到李白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看了你写的小说,才梦到李白的!呃,有一阵子是杜甫,不过这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个梦它太奇特、太牛逼了,你明白吗?!” 只听声音,张延就能脑补出窦维在电话另一头,激动亢奋手舞足蹈的样子,但他对窦维想表达的意思,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于是他只能无奈道:“你能不能冷静一下从头说起?” 电话那头的窦维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依旧有些颠三倒四,但总算勉强把事情给讲清楚了。 却原来窦维是昨天中午收到样刊后,其它方面他的感触倒是不大,唯独穿越抄诗这一点对他触动挺大。 窦维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如果能穿越到85年之前,抢先写出《一无所有》、《假行僧》、《新长征路上的摇滚》,是不是就可以取代崔建,成为国内的摇滚教父? 但旋即他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强迫自己忘记了这个可耻的想法——不过听他复述这一段就知道,他显然并没有真的放下这个念头。 此后窦维脑袋里还冒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大概是想的太多,晚上他就梦见自己穿越了,而且还和李白讨论起了诗词和摇滚的共通点。 然后李白操起古筝、窦维抱着吉他,两人就在金銮殿里唱跳起来,还有个女人在旁边伴舞,好像是姜欣,又好像是杨贵妃。 正唱的痛快,忽然一群小孩冲上来抢走了窦维的吉他,然后窦维就跟杜甫一起追了上去,杜甫还边追边喊:“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追着追着,窦维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湍急的河流里。 等他好容易挣扎着从水里冒出头,发现自己正飘在天上,而旁边李白光着一只脚,正和提着靴子的高力士激情互殴。 “不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这里,张延忍不住再次打断了窦维。 “我就是觉得这个梦特别牛逼,想写一首歌唱出来。”窦维说着,声音忽然又高亢起来:“不对,我其实在梦里就写出来了,可是醒过来又给忘掉了!” “所以呢?” “你那小说后面还有类似的内容没有,你赶紧讲给我听,我今晚还要再梦到李白、梦到杜甫,然后把梦里写的歌仔仔细细记下来!” 张延:“……” 传达室说的一点没错,这货确实疯疯癫癫的。 第14章 渐入佳境 此后几天,窦维先是缠着张延讲穿越抄诗的故事,后来又开始跟他讨论,穿越时空的人应该怎么和李白杜甫进行交流,古诗词和摇滚乐到底有没有共通点。 不过再怎么找刺激,窦维也没能梦到类似的场景,最后他只能凭借越来越模糊的记忆,尝试着重新去写一首歌。 反倒是张延,5月30号的时候莫名又做了个未来梦,这次梦里的中年作者似乎已经选定了题材,好像是要写一本明朝嘉靖末年的故事,正在频繁搜索相关资料。 这场梦又是持续了几个小时就结束了,看来第一次那漫长的梦境才是特例。 相较于第二次梦境,这次有用的信息更少,虽然1990年要查资料没那么方便,但明朝的相关资料,想找总还是能找到的。 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确认了这场未来梦还会继续下去,这也就意味着,张延还有机会获取更多的未来讯息。 进了六月份之后,窦维的电话逐渐少了,王忠旗的电话逐渐增多。 其实这些天王忠旗的忐忑不安,丝毫不逊于张延,这不仅仅是因为《红楼名侦探》是他当编辑以来,第一本复核过审的长篇小说,更是因为他希望能靠着这本书,摆脱‘监军太监’的窘境。 所以到了六月份,有点风吹草动王忠旗就赶紧跟张延分享,而且一聊就是半天,搞的楼下那家小卖部都有意见了。 所以张延跟父母商量了一下,咬牙自掏腰包给家里装了部座机。 90年代说是固定电话逐渐普及,但头几年的初装费和话费,还真不是普通家庭能负担起的。 恒江市的装机费算是比较低的,但托了关系也要两千三,外带还要给师傅准备一条红塔山。 张延预支的15万字稿费,拢共也才两千七,在津门买礼物+其它消费,就剩下了一千四,还好之前卖冥币也攒了些钱,否则都不够装机费的。 交完装机费,张延心疼了好半天。 他终于明白网文都要写那么长了——那可都是钱啊! 好在装完电话后,收到的都是好消息。 从6月5号开始,《通俗小说报》编辑部陆续收到了华北各地的读者反馈,其中绝大部分讨论的都是《红楼名侦探》。 有对现代刑警去古代破案感兴趣的,有赞赏小说文笔的,也有好奇主角最后会娶哪位金钗的…… 当然反应最为热烈的,还是穿越时空去抄诗这个点。 毕竟第一期只刊载到第二件案子发生,最精彩的内容就是主角和林黛玉、贾琏坐船回京的那一段。 而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抄’’,现代人就算没有熟读唐诗三百首,十几首总还是有的,所以几乎每位读者看到这一幕,都会不由自主的代入其中。 这也是网文初期,历史小说抄诗装逼桥段屡见不鲜的原因——在没看腻之前,这就是普通读者最有代入感的剧情之一。 所以到了6月中旬,《通俗小说报》陆续收到好几篇投稿,内容都是穿越时空去抄诗,唐朝的、宋朝的、明朝的应有尽有。 其中大多数都是流水账,唯有一部穿越初唐的短篇小说写的还不错。 编辑部经过讨论,把这部短篇刊载到了改版后的第二期,也就是7月份的杂志上,就排在《红楼名侦探》的后面。 于是等到7月份,穿越抄诗流的投稿就更多了——而这一来,也算是坐实了编者按里‘开一派之先河’的说法。 而靠着《红楼名侦探》前两期的成功,改版增刊的《通俗小说报》非但销量持续增长,就连口碑也比以往提高了不少——先前既少了猎奇黄暴,又没有新鲜的故事,自然让读者不甚满意。 不过真正的爆发是在8月份。 这一期的杂志刊载‘天狗噬心案’的全部内容,前所未见的精妙作案手法、震碎三观的幕后真相、以及薛蟠见缝插针歪打正着的介入,都引发了读者强烈反响。 而后续薛蟠邀请主角去梨香院做客,薛宝钗准备躲在屏风后旁听的剧情,也让读者们对接下来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整个八月份,《通俗小说报》收到的来信和投稿,均大大超过了以往的记录,销售额更是从上个月的48万册,暴涨到了60万册! 这虽然和湖北的《今古传奇》月均150万册的销量差距甚远,在魔都《故事会》400万册的月销量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但在北方通俗小说杂志界,已经称的上是雄踞一方了——当然,在去年的反三俗大整顿之后,北方其实也没剩下几个通俗小说杂志了。 于是到了8月底的时候,《通俗小说报》的上级部门,津门文学杂志社的总编兼社长张绍敏,又专门派车把张延请到了津门市。 这次主要是为了重新签约,以及增发特刊的事情。 7月份的时候,国家刚刚出台了新规定,将稿酬从每千字6-20元,提高到了10-30元。 所以杂志社这次准备把《红楼名侦探》的稿酬,从千字18提升到最顶格的30元,而且还特事特办来了个溯及过往,把前面的字数也按照30元补齐。 这足见小说的火爆程度,以及杂志社对张延的重视。 至于加印特刊,主要是因为读者的强烈要求,希望增加《红楼名侦探》更新量的,单只是八月份的相关来信就足有上千封。 直接在月刊里添加更新量,几乎是不可能的,本来一期也就刊载三四本小说,《红楼名侦探》字数多了,其它小说怎么办? 不过单独出一期特刊还是可以的。 因为是买断制,又已经提前交了不少存稿,所以这次出特刊其实和张延关系不大,之所以让他参加讨论,不过是进一步表达对他的重视罢了。 加印特刊的事儿,在会上很快达成了统一意见,不过该怎么印却是个麻烦。 有人认为应该把前面十二万字的内容和后续十万字的内容一起登载在特刊上,这样新读者才不会觉得莫名其妙。 但反对者认为要是这么做,定价肯定要涨,对已经看过前四期内容的老读者,就太不公平了。 最终为了维系老读者这个基本盘,编辑部采取了折中的做法,特刊上只登载后续十万字的剧情,但在正文前面加了500字的前情提要。 至于特刊发行的日期,则定在了9月15日——所以前面说的是四期而不是三期。 这两件事尘埃落定后,张延又接到了杂志社社长张绍梅的家宴邀请——也是直到这时,张延才得知对方原来也是恒江人。 等和社长叙完了乡土情。 张延本来就准备打道回府了,结果跟家里一联系,父母都劝他先别急着回来,最好留在津门避一避风头。 这几个月因为杂志热卖,张延在老家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本就闹得家里不得安生,前两天他被杂志社的桑塔纳接走,更是轰动了小半个城区。 毕竟恒江是个穷地方,一般局领导出门也就坐个吉普或者嘎斯69。 更别说这还是直接从津门派来的车。 张延走后,家里的门槛都被踩烂了,连文教局都专门派人来了解情况,乡下的亲戚更是络绎不绝。 “总之你先在外面躲躲吧,你那钢丝床被你二舅妈给占了,我晚上都只能在报社睡办公桌。” “我二舅妈来干嘛的?” “她想让你这位大作家帮着走走门路,给你表妹在城里安排个正式工作。” “不是,表妹初中都没毕业……” “先不说了,又有电话打进来,也不知是哪路牛鬼蛇神。” 挂断电话,回忆着父亲那无奈又烦躁的语气,张延也有些心烦意乱,这出名果然是一柄双刃剑,你享受了成功的好处,就得面对接踵而来的麻烦。 或许应该先攒钱买套房子,搬了新家总能清净一些——他原本卖冥币就是为了换套大房子,如今这也算是不忘初心了。 等张延把自己要暂时留在津门的事情,跟责任编辑王忠旗说了,王忠旗自然是一百个赞成,立刻又向杂志社提交了住宿餐补申请,让张延安心在津门搞创作。 就这样过了几天,到8月31号傍晚,张延忽然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张兴国在电话里说,下午有个京城的商人找上门,说是想找张延商量一下《红楼名侦探》单独出版的事情。 对方自称书商,虽然不是公家人,但手上有这方面的资源,保证能把书卖出去,而且给出的稿酬肯定比国营出版社大方。 先前一直都是国营出版社负责出书,这突然冒出位个体户…… 张兴国觉得不太靠谱,所以就拿自家儿子正在津门为借口,只让对方留了个联系电话。 “书商?” 张延也是头回听说有这么个职业,有心想去编辑部问问,但想到《津门文学》旗下也有出版社,自己跑去问什么个体户书商好像有些不妥。 于是改口道:“那您把联系电话告诉我,我回头让京城的朋友帮忙问问吧。” 所谓京城的朋友自然是指窦维,郭川林虽然当面比较热情,但后续却没怎么联系过,倒是窦维隔三差五就打电话,跟张延讨论把梦写成歌的事。 两人上次联系还是张延来津门之前,当时窦维兴奋的表示,以梦为蓝图的新歌终于写的差不多了,这两天他准备给乐队的人一个惊喜。 这一晃有六七天没联系过了,也不知他那新歌到底怎么样了。 张延先拨通了窦维家里的固话,等了半天没人接听,于是又抠了窦维的呼机,这回倒是很快就有人回了电话。 不过打电话的不是窦维,而是窦维的女朋友姜欣。 “窦维现在左腿骨折住院了,不方便出来打电话。” “啊?!” 张延惊讶道:“他怎么伤的?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嘛?” “叫人给打了呗!” 姜欣气愤道:“唐朝乐队的主唱丁五,非说窦维的新歌《梦回唐朝》偷了他的创意,吵着吵着就动起手来了!” 【ps:窦维公开怒喷丁五,虽然是2006年才发生的事,但我感觉俩人应该早有心结——如果确实没有,那就当是蝴蝶翅膀引发的变化吧。】 第15章 你也…… 听完姜欣的解释,张延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窦维其实是黑豹的第二任主唱,而第一任主唱正是丁五。 当初丁五在黑豹乐队的时候,就曾想过把唐诗和摇滚结合在一起,所以后来他自己组建乐队时,才会起名叫唐朝乐队。 今天上午丁五偶然听说,窦维搞了首新歌叫《梦回唐朝》,就认定是黑豹的老队员们,把自己的想法透露给了窦维,于是便气冲冲找上门质问。 其实黑豹很少讨论丁五,窦维压根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事儿,自然不可能承认抄袭了对方的创意。 两人都不是好脾气的,一来二去就动起手来,然后窦维就被丁五打断了腿,虽然伤的不是很严重,但也要两三个月才能好。 窦维这都已经伤筋动骨了,张延自然不好意思再找他帮忙,于是托姜欣帮着带了句问候,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张延看着手里的书商联系方式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拨了过去。 虽然杂志社主动把稿酬提高到了30元的顶格,可凡事要看对比,张延的小说至少给《通俗小说报》增加了15万册的销量,更不用说接下来还要出特刊。 相较之下,提升后的总稿酬也才一万五。 要搁在年初,这已经是张延不敢想的数了,但架不住人心不足蛇吞象。 反正又不是要直接签合同,先打听一下看对方能开出什么条件,如果和杂志社的开价差不多,那张延肯定会选择杂志社,但要是差的太多…… 总之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电话接通后,张延先自我介绍了一下:“您好,是胡先生吗?我是《红楼名侦探》的作者张延,听说您要找我谈谈小说单独出版的事儿?” 听筒对面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你这个电话挽救了我的良心,也给自己避免了一大笔损失。” 什么玩意儿?! 张延愣了一下,下意识问:“你也玩摇滚?” “什么要滚?” 这回轮到对方犯糊涂了。 一通驴唇不对马嘴之后,两人终于进入了正常交流。 胡书商热情的自我介绍道:“张老师,我以前是《长城文艺》的责任编辑,在杂志社足足干了七年,我有人脉能拿到版号,手里还有几百家大小书店组成的销售网络,印刷厂更是现成的,只要您愿意把版权卖给我,咱这事儿立马就能齐活儿!” 《长城文艺》是80年代河北最大的通俗小说杂志,巅峰时也有四十万册的月均销量,不过去年被反三俗搞停刊了。 如果对方真是《长城文艺》的资深编辑,能掌握这些人脉资源倒也不奇怪,可加上前面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总让张延有种不好的猜想。 略微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问:“冒昧的问一句,如果我没打这个电话,您这些关系人脉准备用在哪方面?”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我会先去盗版王朔的小说,等你的小说写完,再去盗版《红楼名侦探》。” 还真让张延猜中了! 胡书商紧接着又道:“就算没有我,往后盗版书一样会泛滥成灾,毕竟去年的大整顿砸了不少人的饭碗,像我们这样的人总得想法养活老婆孩子。” 说着,他又开始自嘲起来:“我算是这些人里比较矫情的,一时间还有点放不下身段,想在正道上再挣扎挣扎。” 听说盗版界迎来了大批正规军,张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以后出书还能赚到钱吗? 可能杂志受到的影响小一些,但问题是杂志社的稿酬被限定死了,混个温饱不难,但想要发财致富可就难了。 不得不说,胡书商是个会聊天的,虽然有点剑走偏锋,但听完之后,张延确实对这位良心尚存的准盗版书商起了兴趣。 当然现在要谈合作还早的很,总得去看看他说的那些东西是真是假。 于是在沟通之后,张延就决定去京城跟这位胡老板见上一面——反正他已经交了三十多万字的存稿,应付半个多月后的特刊绰绰有余。 这时王忠旗正好申请完补助回来,看到张延正在旅馆前台打电话,便上来笑道:“张老师,财务上听说你和社长是老乡,这补助是一路绿灯就批下来了。” “麻烦你了。” 张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不过这补助我暂时怕是用不上了,因为我明天得去京城一趟,说不准还要在京城待上几天。” “啊?!” 王忠旗有些傻眼:“怎么突然要去京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张延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要去见个体书商,而是祭出了另外一个理由:“黑豹乐队的那个主唱窦维,你还记得吗?我后来一直跟他有联系,还合作写了一首歌,结果他因为这首歌被人打断了腿,我肯定得过去瞧瞧。” 合作写歌这话不是张延说的,是窦维自己说的,这大概也算是文艺青年对文艺青年的一种认可吧。 听说是这么一回事,王忠旗也不好劝说,便道:“那没事儿,等你回来早晚能用上——对了,托《红楼名侦探》的福,咱们《通俗小说报》在京城总算是打开了局面,我听说9月份的订单足足翻了好几倍,明天发售的时候一定盛况空前!” 京城算是华北最难啃的一根骨头,能在京城打开局面,看来9月份的销量还能涨一截。 而越是这样,张延就越是觉得有必要和胡老板见一面。 当然,前提是胡老板没有撒谎。 于是他托王忠旗订了第二天早上的火车票,又去附近买了些探望病人的滋补品——既然都已经决定进京了,肯定是要顺道去探望一下窦维的。 晚上。 张延整理好行李,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不自觉发起呆来。 也不知周楠现在怎么样了。 其实前阵子和窦维聊天时,他也打听过京城影视圈的情况,怎么说呢,虽然没有到摇滚圈这么乱,但也…… 那时候张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周楠真的堕落了,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周楠埋葬在记忆里,全当周楠已经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不过是好是歹,总要先把人找到才能确定。 第16章 进京 在1990年乘坐绿皮火车,也绝对是一场更大的磨难。 好在是短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因为事前没跟窦维联系过,到了首都之后,张延先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杂货店,用公共电话抠了窦维的呼机。 其实胡老板本想来接站的,但张延对他还不托底,所以不想被对方全程掌握节奏,于是便以要先去访友为名婉拒了。 却说联系完寻呼台之后,张延本以为这次又是姜欣回电话,谁知没过多一会儿,窦维就直接打了回来。 张延震惊道:“你病房里竟然有电话?你小子不会是高干子弟吧?!” “什么电话,大哥大见过没?” 窦维跟他在电话里混熟了之后,倒也没那么沉默寡言了,在电话里小声解释道:“栾竖新认识位港姐儿,正好一起来医院看我,我顺手借了人家的大哥大回电话。” “我说呢。” 张延恍然,笑问:“你在哪个医院呢,我一会儿过去看你去。” “看我?你来京城了?!” 窦维说着,一下子嗓门就高了,激动道:“你来的正好,等我把丁五那孙子喊出来,咱们四四六六把话讲清楚。” “哎呀,你别乱动,要走液了!” 窦维的话音刚落,姜欣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两人似乎是拌了几句嘴,然后姜欣就抢过大哥大,报出了医院地址和病床号。 挂断电话结账的时候,张延看到《通俗小说报》的九月新刊,被摆在杂志架上比较显眼的位置,就顺嘴问了句:“老板,这杂志卖的怎么样?” “你问这干嘛?” “我准备在老家弄个小报亭,这回是特意来京城取经的——跟着首都走,肯定错不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老板信以为真,随手翻开杂志,指着《红楼名侦探》的标题道:“这杂志以前也就那样,不过最近有个长篇小说特别新鲜,又是穿越时空、又是破案、又是念诗拍婆子的,上个月都卖断货了,这个月我特意多订了百十本。” 张延故作惊讶:“真的假的?” “咱这是京城,首善之地,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老板说着,又翻了翻,指着结尾处的公告道:“你瞅瞅、你瞅瞅,人家15号都要加印特刊了。” 这时候正好有个小伙子,进门就嚷道:“老板,最新一期的《红楼名侦探》出了没?” “出了、出了。” 老板丢给张延一个‘你看吧’的眼神,然后把杂志递给那小伙子:“以后记好了,这叫《通俗小说报》,要不是我也在看《红楼名侦探》,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管它呢。” 小伙子把钱拍在柜台上,满不在乎的道:“爷们现在就得意这一口,后面那些俗套的我都懒得看!” 说着,又遗憾道:“就是素了点儿。” “知足吧,你以为是88年呢——对了,《红楼名侦探》15号好像要出特刊了,直接发表十万字出来。” “真的?!” 小伙子大喜:“卧槽,我都恨不能直接穿越到15号去!” 等打发走了这位书迷,老板转头就见张延也正溜溜达达往外走。 他连忙喊道:“唉,小伙子,你不买一本带回去当参考啊?” “等回老家的时候再说吧。” 张延头也不回的摆摆手,然后直接叫了辆计程车。 “呸~” 老板在后面狠狠啐了一口:“就弄一破报亭还敢打车,早晚亏死你丫挺的!” 张延并没有听到老板的‘祝福’,所以坐在出租车上心情好的很。 虽然他早就知道杂志卖的不错,小说也广受读者好评,但亲眼见证了首都人民对自己的‘支持’,心头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 就在张延沾沾自喜的同时,年轻演员陈虹也走进了路边的一家书店,愁眉不展的漫步在书架间,试图找一本合眼缘的小说或者杂志。 她今年夏天刚刚从上戏毕业,本以为仗着出演过五六部电影,甚至还有一部是女主角的资历,能够在圈里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在拿到毕业证之后,她就毅然决然的来到了京城——在90年代初,京圈无疑是国内影视资源最集中的地方。 谁知没了学生身份的遮护,某些东西就开始赤裸裸的展露出来,只这两个月她见识到的蝇营狗苟,比先前好几年见识的都多。 而陈虹目前既不愿意妥协、又不甘心放弃,结果就只能捞到一些边边角角的角色,比起以前反倒有所退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短时间内无需为生计而发愁。 可要是一直这样碰壁下去,陈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坚持多久,到时候是会选择放弃,还是会选择妥协。 就在这时,书店一角的对话忽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不是吧,你要看《红楼梦》?你啥时候这么文青了?” “去去去,我找的是《红楼名侦探》,那里面也有红楼里的人物,但故事要有意思多了——《红楼梦》的原著我压根看不进去。” 陈虹两年前曾被电影版《红楼梦》选中,在影片中出演林黛玉的丫鬟紫鹃,当时足足培训了大半年,还听了不少专家讲座。 只可惜电影版过于偏重艺术性,即便投入资金更多、设备更为精良,导演和主演也更有名气,去年上映后依旧落了个曲高和寡的下场。 因为有这段经历,陈虹对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 看不进去《红楼梦》原著的大有人在,可这《红楼名侦探》又是什么,难道是索隐派的文章? 可如果是索隐派的文章,又怎么会有人觉得比《红楼梦》本身更有意思? 好奇之下,等到那两个年轻人离开后,陈虹就走过去拿起一本《通俗小说报》随便翻了翻。 看到其中有‘紫鹃’的名字,她就没头没尾的顺着读了下去。 这段写的是紫鹃正在向林黛玉报喜,说是薛蟠领了孙绍宗去梨香院,还拜会了薛姨妈,可能是相中了孙通判做妹婿。 如此一来,也就没人跟黛玉抢宝玉了。 看完这段儿,陈虹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个顺天府通判孙绍宗是什么人?原著里有这号人物吗? 不过虽然看的满头雾水,紫鹃和林黛玉之间的互动,倒是写的颇为灵动有趣。 于是她又往前翻了翻,想看看这本书到底写的什么,结果翻到首页才发现,这原来是本连载的长篇小说,而且已经出到第四期了。 犹豫了一下,陈虹带着这期杂志走到前台询问:“老板,《通俗小说报》前面的几期还有吗?” “没了,早卖光了。” 那老板漫不经心的抬起头,等看清楚陈虹的眉眼身段,身子骨顿时软了三分,改口道:“新的确实没有,倒是有一套我留着自己看的,你要是不嫌弃卖给你也行。” 如图: “这……” 陈虹平日见惯了这种优待,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真正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买老板看过的旧书。 不过最终好奇心还是战胜了精神洁癖。 于是1990年9月1号这天,陈虹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穿越时空、什么叫红楼同人小说、以及人伦究竟能扭曲到何等地步。 当然她也记住了作者的名字——张延。 第17章 死亡摇滚 北医三院。 因为在走廊里遇到了栾竖和一位瘦高个的姑娘,张延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窦维的病房。 他把补品随手放在一边,冲外面努嘴问:“门口那姑娘就是你说的港姐儿?” 进门就问姑娘,倒不是因为张延见色起意,那姑娘五官还行,打扮也算时尚,但一头短发根本不是张延的菜。 他主要是惊讶,港岛姑娘竟然长的这么高,差不多得有1米75了——1990年,1米75的男生在北方都算是高个了。 如图: “好像是前几年才移民上岛的,以前也是京城土妞。”窦维一条腿吊在半空,搓着手激动道:“你来的正好,丁五那孙子应该快到了,到时候我要让他见识一下,谁才是正版原创的《梦回唐朝》!” “你要在这里唱歌?” 本来张延还怕在线下见面后,窦维又会回到那种自闭的状态,现在倒是放心了,于是毫不遮掩的鄙夷道:“在病房里唱摇滚,你这人还有没有点公德心了?” 窦维忙道:“肯定不是在这里啊,赵明义他们已经去找担架了!” “来了、来了!” 这时候赵铭义和李童抬着担架进了病房,赵铭义先跟张延打了声招呼:“哎呦,作家也来啦。” 然后挑起大拇哥冲身后一指:“我都侦查好了,西北那块最偏僻清净,咱们就在那块唱!” 姜欣讶然道:“那块是不是太平间吗?” “就是太平间才合适!” 赵铭义一拍大腿,激动道:“正好让那孙子见识见识,什么tmd叫死亡摇滚!他要是还敢耍横,老子直接给他塞冰柜里头去!” 窦维、栾竖、赵铭义都是后来加入的,跟丁五没怎么打过交道,所以只拿他当对手、敌人看待。 但李童和丁五是老队友、老相识,心情自然就比较复杂,所以在一旁没怎么开口。 张延忍不住的吐槽道:“等唱完你们再喊一声‘不服的站出来’,我保证棺材里没人敢喘气。” 噗嗤~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笑声,原来是栾竖和阳澄湖港姐儿也跟了进来,正好听到了方才的对话。 港姐儿忍俊不禁的笑着,又对旁边的栾竖道:“你这些朋友还挺有趣的。” 栾竖嘚瑟的甩了甩刘海:“那是,你不看看是谁的朋友。” 然后他又带着三分嘚瑟的给张延介绍道:“作家,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王霏,beyond的同门师妹——王霏,这是张延,最近写了一本特别火的小说。” 其实栾竖和张延一点也不熟,甚至于张延的小说最近卖的很火,也是昨天才听姜欣说的,但这并不妨碍他抬高张延,顺便也抬高自己。 王霏? 这又是一个在歌单里见过的名字,而且还收录了两首,分别是《匆匆那年》和《笑忘书》。 当然beyond也在里面,而且足足有五首之多。 果然提前结交音乐圈人脉是对的! 王霏落落大方的和张延握了握手,笑道:“你好,其实在港岛我闲下来也会看小说,有机会一定要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旋即转向赵铭义和病床上的窦维:“你们真要去太平间唱摇滚啊?” “这还能有假?” 赵铭义说着,看向床上的窦维。 窦维勉力支起身子,咬牙道:“去,当然要去!” 说着就示意众人把自己抬到担架上去。 姜欣站在一旁两眼放光,压根就不带拦着的。 眼见众人围拢上去,张延也跟着搭了把手,中途应该是碰到了窦维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连眼泪都飚出来了。 张延其实觉得这事有些荒唐,可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气氛已经烘托到位了,谁好意思打退堂鼓? 于是李童在前面开路,赵铭义和栾竖抬起了担架,后面跟着王霏和姜欣,张延因为个子高,负责在旁边举着输液瓶,一行人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住院部。 等到了西北角的太平间,贝斯手王文节推着一辆装满乐器的三轮车,正跟看守太平间的老大爷拌嘴呢。 “老王,你跟一看门大爷掰扯什么?” 赵铭义冲王文节喊了一嗓子,然后对身边众人道:“哥几个,凑点钱!” 几人拢共凑了六十多,见张延掏出张一百的,赵铭义干脆把零零碎碎全塞给了他,又将那一百块拍在看门大爷面前:“就这么多了,您要是再多说半句,我们就换地方!” 大爷惊讶的张大了嘴,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于是众人抬担架的抬担架,卸乐器的卸乐器,一窝蜂的涌进了太平间。 进到里面,看着那一格一格的停尸柜,赵铭义吹了声口哨,回头对窦维道:“这场地够牛逼了吧?得会儿你可得好好表现!” 王霏多少有点不适应,在门口犹犹豫豫的。 姜欣则是大咧咧走进来东张西望,恨不能扒开冷柜瞧个稀罕,直到担架被放下来,她才走过去蹲到了窦维身边。 然后…… “咦,这里是不是肿起来了?” “卧槽,走液了!” “护士呢,赶紧喊护士来!” “这tm太平间哪有护士?!” 唰~ 正在兵荒马乱之际,太平间的推拉门被人一把扯开,左脸贴着医用纱布的丁五,带着十来个人哗啦啦涌进来。 看到黑豹的人正围着窦维大呼小叫,丁五鄙夷的撇嘴道:“屮,光听这动静,我tm还以为里面是育红班呢!” 后面唐朝乐队的人都在笑。 李童面上有些挂不住,扫见对面有个熟人,便张口骂道:“王洋,你tm哪边儿的?!” 被骂的那人一缩脖子,讪讪道:“哥,我听说是要茬琴,就、就跟着过来凑个热闹。” “嘶~” 这时窦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却是张延直接把针头给拔了,一边示意姜欣用帕子按住针眼,一边把输液瓶展示给众人道:“这瓶是葡萄糖,回头再输也行。” 走液的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窦维在栾竖的搀扶下,勉力靠着停尸柜坐起来,对丁五咬牙切齿道:“丁五,现在我的证人到了,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证人?” 丁五斜了眼对面唯一没见过的张延,冷笑道:“他怎么证明你没偷我的创意?!” 张延往前一步,不慌不忙的道:“因为他那歌,是看了我的小说写出来的——怎么着,你想说我那小说也是抄了你的创意?” 小说内核还真是抄的,但这不是没人能证明嘛。 “小说?” 丁五一愣,纳闷道:“什么小说?” “《红楼名侦探》,目前正在杂志上连……” “那小说是你写的?” 张延刚说到一半,丁五就换成惊讶的表情。 “你看过?” 张延也有些诧异,虽然杂志确实卖的火,但他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自己的读者。 “算是看过吧。” 丁五含糊的承认了,气势也明显弱了一些,但还是嘴硬道:“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有种你让他把歌唱出来——要是没偷,我立马认栽,给窦维赔礼道歉;要是偷了,我就打断他另一条腿!” 在张延看来这条件完全不对等。 但窦维却不这么想,当即叫道:“行,今儿我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眼见黑豹乐队的人摆开架势,张延就和王霏退到了一旁。 这时那王洋和另外几个看热闹的,也凑到了这边,其中一个主动招呼道:“哥们,你那书什么地方有卖的,回头我也买一本瞧瞧。” 说着,又伸出手自我介绍:“认识一下,张友待,目前在中央广播电台当买办,主持一款叫做《外国歌曲一小时》的节目。” 然后他又介绍身边两个人:“这是张褚,毒刺乐队的队长兼主唱;这是王洋,青铜器乐队的主唱,外号老狼。” 本来张延还没怎么在意,听到‘老狼’这个外号才有些动容——歌单里有他唱的《同桌的你》和《睡在上铺的兄弟》。 今儿是真没白来。 “张延,就一码字的。” 张延半真半假的好奇道:“京城的摇滚乐队可真多,你们平时都在一起玩吗?” 张友待笑道:“摇滚乐说到底是个小圈子,大家一起抱团取暖罢了。” 张褚双手插兜,注意力全在黑豹乐队身上,那旁若无人的样子,倒是跟第一次见到窦维时有点像。 老狼大概是因为刚才被点了名,多少有点小情绪,酸溜溜的嘟囔道:“我们青铜器乐队跟人家没法比,这几位爷登场的时候,观众在前台喊牛逼,我们在后台喊牛逼。” 旋即,他又疑惑的问:“码字是什么意思?” 张延这才发现自己用了网络流行语,忙往回找补道:“我以前在印刷厂当排版工,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铅字铜板码在一起印出来,码字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 “噢~” 老狼恍然的点点头,然后就没下文了,显然也不怎么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 倒是张友待还想跟张延聊几句,结果王霏忽然‘嘘’了一声示意他们安静,因为黑豹乐队已经要开始演唱了。 第18章 你没那个能力 “……唐朝在电吉他里醒来,霓虹泼墨弄脏了冠带……” 和上次在津门听到的不同,这次窦维的歌声要高亢了不少——张延私以为,至少有一半是疼出来的。 而且比起上次晦涩难懂的歌词,这次虽然引入了时空错乱的元素,歌词反倒更加朗朗上口。 哪怕乐队的演奏配合还有些生疏,依旧感受到这首歌旺盛的表达欲和生命力,让人对《梦回唐朝》心向往之。 啪啪啪…… 张延还在回味歌声时,身旁的王霏已经率先鼓起掌来,然后其他人也纷纷喝彩,连刚才还有点小情绪的老狼,也一边鼓掌一边大喊‘牛逼’。 姜欣更是把沾了血的手绢一抛,尖叫着扑进了窦维的怀里。 窦维又疼的龇牙咧嘴,不过更多的还是得意,他咬牙道:“扶我起来!” 赵铭义和栾竖立刻丢开手里的乐器,一左一右上来搀扶起他,而姜欣则是半蹲着托起了他那条伤腿。 窦维两只手搭在分别环住赵铭义和栾竖的脖子,右脚金鸡独立,打着石膏的左腿被姜欣抱在怀里,瘦长的脚底板悬在半空…… 这看上去有点像是日本特摄片里,那些搞笑反派们的合体动作。 不过窦维却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昂着头对丁五道:“怎么样,你服不服?!” 丁五刚才一直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却忽然‘呵呵呵’的笑了起来,笑的众人全都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笑?!” 赵铭义看不惯丁五这副样子,大声喝道:“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不~” 丁五把两只胳膊高高举起:“我服了,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边说,他一边夸张的鞠了个躬。 就在黑豹们喜形于色之际,他忽又挺直腰板道:“先前确实是我误会了,这么媚俗的歌,怎么可能是我丁五的创意?” 窦维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赵铭义则是怒斥:“你说什么?你tm有种再说一遍?!” 丁五没理他,而是回头对身边的队友道:“燥起来,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梦回唐朝》。” 唐朝乐队的人很快就摆开架势,还拿出了一些不常见的乐器。 先是清脆又遥远的驼铃声响起,让人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行走在古商道上的驼队,然后吉他声和鼓点插入,声音比驼铃声略大,却依旧是悠扬婉转。 直到一声好似铜锣的吊镲声,鼓点渐渐盖过了吉他,音调也逐渐高亢。 丁五也开始自己的演唱:“菊花古剑和酒,被咖啡泡入喧嚣的亭院,异族在日坛膜拜古人月亮……” 等进入副歌,丁五的歌声也骤然躁动:“开元盛世令人神往~~~风、吹不散长恨;花、染不透乡愁;雪、映不出山河;月、圆不了古梦……” 唱到一半,歌声、音乐声突兀的戛然而止。 说实话,张延真没觉得这歌有多好听,但那歌声、音乐声在太平间里回荡,确实能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震撼感。 “后面呢?!” 这次是张褚第一个跳出来,激动的追问道:“后面呢、后面呢?” “后面我还没想好呢。” 丁五懒洋洋回了句,然后再次冲着窦维鞠躬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误会你偷了我的创意,你确实没那个能力。” 说完,招呼队友抬着乐器转身就走。 到门口他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道:“对了,医院的缴费单记得留着,回头我给你报销。”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张友待跟张延打了声招呼,也忙领着张褚、老狼追了出去。 “啊!!!” 窦维气的想要追上去,却被赵铭义、栾竖和姜欣死死按住,只能发狂似的吼了一声。 这时王霏突然走过去,直视着窦维的双眼道:“你没必要生气,你写的歌一点都不比他的差,而且我敢说大多数人都会更喜欢你这一版《梦回唐朝》。” 其实张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唐朝乐队的版本确实更有震撼感,但震撼不代表好听——至少张延这样的俗人,更喜欢比较偏向流行乐的窦版回唐。 但面对王霏这话,窦维却咬牙喷了句:“你懂个屁!” 栾竖暗暗掐他一把,窦维这才哼哼唧唧的没再说什么。 而王霏欲言又止,最后也没再说什么。 于是风风火火而来的黑豹乐队,又抬着窦维垂头丧气的回到了病房里。 然后栾竖去送王霏,其它人要把乐器放回去,屋里就只剩下了张延、赵铭义和姜欣。 见重新挂上葡萄糖的窦维,仍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赵铭义忍不住劝道:“我觉得港姐儿说的对,你写的歌肯定更受欢迎。” 窦维偏过脑袋,闷声道:“可他的歌更摇滚、更先锋、更有探索……” “咱们集体创作的歌难道不够摇滚,不够先锋?!”赵铭义也有些上头,指着外面道:“可之前在津门时你也瞧见了,现场观众根本不吃这一套,要让我说,你这首歌才是黑豹需要的摇滚!” 窦维没说话,而是直接用被子把脸蒙上了。 赵铭义叹了口气,也没再劝他,而是对张延道:“作家,中午咱们喊上四哥【郭川林】去搓一顿,也算我们替窦维给你接风洗尘了。” 张延倒也没跟赵铭义客气,刚刚他还出了三十多块钱的场地费呢,这笔钱已经够在馆子里好好搓一顿了。 约好了给姜欣和窦维带饭,赵铭义就领着张延往外走。 这时闷在被子里的窦维突然说了句什么,赵铭义没听清楚,回头问:“你说什么?” 窦维却又没了声音。 张延也没听太清楚,但大致应该是在抱怨,这不是自己想要的摇滚。 想想歌单里那首《明天更漫长》,署名是窦维而不是黑豹,估摸着以后双方大概率是要分道扬镳的。 ………… 中午吃的是东来顺。 做东的自然是郭川林——他上午有事去了通州,否则绝不会错过太平间里的茬琴。 听说张延特地赶过来探望窦维,还帮着出了场地费,郭川林专门敬了他一杯,感慨道:“老弟果然也是性情中人,怪不得能跟窦维在电话里聊的那么投机。” 其实张延主要是在‘投机’。 不过和这些人处久了,倒也确实挺有意思的,比起这年头大多数人死水一潭的生活,他们好像总是咋咋呼呼的,有看不完的热闹、聊不完的话题。 “也不都是为了窦维。” 张延知道郭川林在京城交游广阔、见识也多,有心让他帮着给把把脉,于是就把自己要跟个体书商见面的事儿说了,只是没提胡老板准盗版商的身份。 郭川林听了,沉吟半晌道:“你们作家的事儿我不是很清楚,要不我给你给找个内行的问问吧。” 说着,他又抬手制止了张延的推辞,不容拒绝的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说别的,冲着你专门来看窦维,还有那首《梦回唐朝》,这个么忙我也帮定了。” 张延也不知这是摇滚圈特有的习气,还是京城人都喜欢这样。 他们在决定某一件事的时候,似乎总带着一股‘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要帮你,与你无关’的霸道。 第19章 文坛前辈 吃完中午这顿,因为郭川林说要先跟那位作家朋友联系一下,张延便又跟着栾竖一起回了北医三院。 先前说是来探病的,可其实他都没跟窦维交流几句,就被卷进了‘死亡摇滚’里。 到医院的时候,窦维明显还没能从挫败中走出来,见了张延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觉得我是该把《梦回唐朝》推倒重来,还是另起炉灶……” “我觉得你该好好养病!” 栾竖抢先答道:“再说王霏不是觉得你写的歌更好吗?她可是beyond的同门师妹!” 窦维沉默半晌,又把头蒙上了。 栾竖冲张延和姜欣耸了耸肩,一副‘跟他说不通’的表情。 张延走过去,直接掀开了窦维的被子,不过不是掀开的上半身,而是掀开了下半身盖着的被子。 窦维感觉到有人撩开被子,盯着自己的伤腿打量,忍不住又把头露出来,瞪眼问:“你干嘛?” “不干嘛,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到底是骨折还是得了绝症。”张延与他四目相对:“你是写歌,又不是写遗书,这么着急上火干嘛?那丁五得快三十了吧,等你到他那岁数,要是还写不出自己觉得牛逼的歌……”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下来吊窦维的胃口。 窦维也果然下意识追问道:“写不出来怎么办?” “那就证明你真没这个能力。” “屮~” 窦维气道:“会不会说人话,我怎么可能比不过一个老流氓?你看我以后怎么治他!” “对,就得干他!” 姜欣攥着拳头一脸亢奋。 这姑娘也太能‘干’了。 张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示意她先别急着‘干’,先把排骨汤喂给窦维。 姜欣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她一边给窦维喂饭,一边就好奇的询问栾竖:“那个王霏真是beyond的同门师妹?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啊?” “这还能有假,我那里有她送的专辑,确实和beyond是一个经纪公司的。” 张延对王霏也比较关注,于是跟着追问:“那她怎么不在港岛,跑回京城来了?” 见俩人都对王霏感兴趣,栾竖便简单把她的情况说了一下。 王霏算是‘童星出道’,14岁就出了专辑,不过都是翻唱别人的老歌,而她本人也并不喜欢这样,觉得像是戴着镣铐起舞,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 后来移民到港岛,签了beyond的公司,本以为终于海阔天空了,谁知又被公司包装成港岛小邓丽君,起了个王婧雯的艺名、出了几张跟风追流行的专辑。 结果专辑销量一般,她自己还被港岛媒体批评不够时尚、粤语有问题。 王霏心烦意乱之下,就一个人跑回京城散心,又因为受beyond影响,想见识一下京城的摇滚乐,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栾竖。 栾竖最后摊手道:“所以说你就知足吧,咱们好歹能唱自己想唱的歌。” 窦维没理他,转头问张延:“你晚上怎么安排的?” 张延道:“还能怎么安排,住旅馆呗,明儿我有点事情要忙,晚上在再过来看你。” 窦维听了,从枕头底下翻出串钥匙,抛给张延道:“住什么旅馆,正好我也回不去,你这两天就当替我看家了。” 张延现在也习惯了这伙人的习气,都懒得跟他客气,接过钥匙道:“那行,我就委屈委屈自己吧。” 几人又闲扯了一阵子,张延本来有心打听一下老狼的联系方式,因为这是他遇到的歌单人物里,目前混的最菜的一个。 或许自己设想中的音乐圈伯乐计划,可以着落在他身上。 但想想自己这次也待不了几天,贸然找上门去也没个由头,而且现在也还没有足够的资本去执行这个计划。 所以张延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差不多到两点左右,郭川林开了辆面包车过来接他,直到面包车驶出北医三院的大门,张延才终于知道,这次要拜访的作家是史铁升。 然后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最应该去的人不是自己,而是断了腿伤了心的窦维。 虽然震撼整个文学界的《我与地坛》,要到1991年才会正式发表,但身残志坚的史铁升在80年代中后期就已经很有名了。 比如张延的父亲张兴国,就特别喜欢史铁生的散文和小说。 张延有些纳闷的问:“四哥,你是怎么跟史老师扯上关系的?” 这称呼是中午在东来顺刚改的,毕竟人家主动要求帮忙,张延也不好太生分。 “铁升大哥挺喜欢摇滚的,尤其是去年结婚之后,偶尔还会去现场看演出,虽然去的不多,但他那情况你也知道,谁在台上见了都会觉得好奇,所以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后来有什么好歌我都会录下来,给铁升大哥送过去。” 【ps:史铁升有一篇散文叫《比如摇滚与写作》。】 说到这里,郭川林又道:“其实我这也是第一次带人过去,毕竟搞摇滚的嘴上都没个把门的,我也怕他们去了胡说八道。” 张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忙道:“四哥你放心,对于史老师这样的文坛前辈,我肯定是恭恭敬敬的。” “那就好。” 郭川林又道:“其实铁升大哥挺喜欢跟年轻人交流的,尤其你还是个写小说的——我刚跟他联系的时候,他还说要找你的书看看,最好是看完了再聊。 后来听说你是要打听出版方面的问题,这才爽快的答应今天见面。” 怪不得车上放着6~9月份的《通俗小说报》,本来张延还以为是郭川林终于对自己的小说感兴趣了呢——先前寄过去的第一期,郭川林大概率是没怎么看。 到了地坛附近。 郭川林把车停到路边,卷了那几本《通俗小说报》,带着张扬来到了史铁升的家。 刚到门口,就见有个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杀鱼,郭川林立刻招呼道:“呦~嫂子,今儿伙食不错呀!” “那你晚上就在这吃呗。” 女人笑着站起身来,个子小小的,很明显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张延知道那是因为她的腿天生有残疾。 这个女人就是史铁升的夫人陈曦米,毕业于西北大学数学系的文艺青年。 陈曦米将两人带进屋里,而听到动静的史铁升这时候也‘划’着轮椅,从书房里迎了出来,他微微仰着头打量了一下张延,然后点头笑道:“真好啊。” “铁升大哥。” 郭川林忙介绍道:“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张延。” 说着,又把卷在手里的杂志递了过去:“这杂志里排在最前面的,就是他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 史铁升接过杂志,先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然后招呼道:“去屋里说话吧。” “你们聊。” 陈曦米在后面道:“我那鱼还没收拾好呢。” 张延和郭川林跟在轮椅后面进到了书房,史铁升先招呼两人落座,又把那四本杂志放在了书桌上,这才转头对张延道:“咱们应该差了十几岁,我叫你一声小张可以吗?” “您随便叫。” 张延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道:“我爸特喜欢您的文章,对了史老师,您能给我爸写个签名吗?” “哈哈~” 史铁升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莫名带着股亲和力,他问:“那你自己呢,你对我的文章有什么看法?” “这……” 面对这位身残志坚的文坛前辈,张延本能的不想说谎,可又怕自己说出实话,会触碰到史铁升的痛处。 “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嘛。” 史铁升似是看出了张延的想法,抬手指着外面,半认真半开玩笑的道:“我现在很好,前所未有的好,想来应该不会因为年轻人的几句实话,就顿足捶胸自暴自弃。” “其实也没什么。” 张延这才道:“我第一次读您的文章是在85年,那年春天我因为在杂志上发表了一首朦胧诗,就成天幻想着成为顾城、海子那样的大诗人,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后来投稿全被退了,高考也落了榜,再加上暗恋的姑娘考上了大学,我当时就特别沮丧,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我爸爸就拿您的事迹鼓励我,还给我看了您写的《命若琴弦》、《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和《奶奶的星星》。 可能我这人比较爱钻牛角尖,您的文笔、您的故事、您的事迹越是有感染力,我就越是忍不住去代入您的情况…… 然后我这心里就像是揣了什么东西一样,沉甸甸的直往下坠,坠的可难受可难受了。 后来我又连着做了两天噩梦,虽然因为这些梦我更佩服您了,可打那之后我就没敢再碰您的文章。” 史铁升听完愣怔了片刻,然后摇头失笑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情况,看来你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这样的人在文学道路上,应该也能走的更远。” 说着,他摩挲了一下桌上的杂志:“现在我倒是更期待你的文章了。” 见史铁升如此反应,张延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尴尬的道:“那什么……其实我写这篇小说,主要还是想出名、想赚钱。” “谁又不想出名、不想赚钱呢?” 史铁升笑道:“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以前每次拿到稿酬,我都会高高兴兴的改善伙食……”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个大嗓门:“铁升、铁升,出去踢球啊!” 第20章 出版新规 【新书月末求各种……】 听到门外的大嗓门,史铁升露出无奈又开心的笑容,对张延和郭川林道:“是我一朋友,余桦——小张应该有听说过吧?” 张延忙道:“我看过余桦老师的《十八岁出门远行》!” 《活着》是1992年才发表的,余桦这时候还只是个有些名气的60后新锐作家——余桦是1960年的,史铁升是1951年的。 大概是陈曦米和余桦说了什么,余桦又在外面嚷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等你见完客人,再让曦米推你过去。” “你等等!” 史铁升喊住余桦,又对张延道:“出版的事情,余桦应该比我更清楚,你要是不介意……” 张延当然不会介意,于是史铁升就把余桦喊了进来。 余桦腋下夹着个足球,身上穿着阿根廷的纯蓝10号球衣,下面露出两条白生生的大腿。 这是今年马拉多纳痛失大力神杯时穿的球衣,比赛结束后球王悲情的啜泣,让它成了国内卖的最火的球衣——当然基本都是盗版的。 余桦进门后,史铁升先问:“下午几点开场?” “那得看我几点到场。” 余桦说着,拍了拍腋下的足球:“球在我这儿呢。” 不等史铁升再说什么,他眼尖的看到桌上的《通俗小说报》,就好奇道:“你也看《红楼名侦探》?” 史铁升看了眼张延,笑问:“这么说你也看了?” “学校里有人在看,听说这本小说最近掀起了一股穿越时空去抄诗的风潮,我也就跟着瞅了两眼——抄诗是挺新鲜的,可惜这本小说生不逢时。” 余桦目前正在北师大和鲁迅文学院一起搞的文学创作班读研究生,同班同学有莫岩、刘振云、迟子健、严歌玲等人。 史铁升又看了眼张延,见他一副好奇的模样,便又追问:“这话怎么说?” “这书一看就是去年写的。” 余桦笃定道:“估计是撞上了通俗小说大整顿,所以没办法只能推倒重来,可又舍不得原本故事里的精彩桥段,于是有些地方衔接的比较别扭,而且也能看出很多刺激的地方都被删掉了。 这就像是包子挤掉了馅儿,又撒上芝麻烤成了烧饼,但那股子韭菜鸡蛋味儿还是能尝出来,所以文字经不起细嚼。 再就是……”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头:“不对,这些你应该也能看的出来吧?” 说着,他又狐疑的看向了张延和郭川林。 史铁升哈哈一笑,指着张延道:“这位就是小说的作者张延——小张,他这人说话一向尖酸刻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你果然是在给我挖坑!” 余桦瞪了史铁升一眼,然后冲张延伸手道:“你书里那个天狗噬心案我特别喜欢,我前两天还跟莫岩讨论来着,凶手躲在门后大喊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余老师谬赞了。” 因为被余桦随口戳破了真相,张延有点诚惶诚恐:“您说的一点没错,这本书确实是我推倒重写的,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您能不能也告诉我,我下次好尽量避免。” “这……” 余桦犹豫了一下,见张延确实是认真求教,这才道:“除了推倒重来留下的缝补痕迹,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很多好句子都像是嵌进去的,似乎是为了这个句子才做的前后铺垫,而不是有感而发、顺理成章。” 说完,余桦忙又往回找补道:“不过通俗小说最主要的是故事新颖精彩,这些问题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而且你修改的时候,明显文笔又有长进,这就很好嘛,年轻人不怕有缺点,就怕没进步。” 这一刻,张延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原本觉得自己已经掩饰的很好了,没想到人家只是随便翻翻就看出问题来了。 这就是文坛前辈的实力吗? 而且余桦还只是个60后新锐作家,这要是遇到更牛逼的大佬…… 张延有些浑浑噩噩的坐回郭川林身边,直到史铁升主动聊起出版和个人书商的事儿,他才又重新提起精神来。 “说到出版。” 余桦兴奋道:“咱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我听说上面要取消固定稿酬,允许作家和出版社自行协商,估计过几天政策就该下来了。” “真的?!” 只这一句,张延就觉得不虚此行。 史铁生也点头道:“应该是真的,其实王硕88年就要求出版社支付版税了,当时我记得还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估计当时上面就在考虑开放合同议价权了。” 余桦嘿嘿一笑:“所以我决定以后多写长篇小说,毕竟长篇小说更有议价空间。” 说着,他又冲张延挤眉弄眼道:“等你在圈子里混久了就知道了,什么这个作家那个大师的骨子里都是俗人一个,也就铁升……” 史铁升打断道:“我也是俗人。” 然后他又对张延道:“不管那位胡老板说什么,我都建议你先不要着急,至少等新规落地之后再说。” 这时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史铁升说了声‘不好意思’,拿起听筒还没说话,就听对面有人大喊道:“铁升,你告诉余桦,他自己爱踢不踢,先tm把球送过来再说!” 张延和郭川林见状,连忙起身告辞。 史铁升挽留了两句见劝不住,便伏案写了给张兴国的签名和祝福语,又让余桦推着自己,亲自把两人送到了大门口。 “不好意思啊小张,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也没能好好接待。”临别时,他带着歉意邀请道:“你要是离开之前还有时间,就过来咱们再好好聊聊,那时我应该也已经看过你写的小说了。” 坐着面包车离开的时候,张延从后视镜里看到,余桦大步流星的推着轮椅,史铁升一只手紧紧抓着扶手,一只手把足球死死揽在怀里,笑的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张延开始理解父亲为什么会对史铁生推崇备至了,他的人就和他的文章一样能打动人。 “铁升大哥是我真心佩服的人。” 正在开车的郭川林道:“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再过来跟他聊聊,他其实还挺喜欢和年轻人交流的,尤其你们还是同行。” 这话来时他就说过,但张延还是认真的答应了。 了解到张延晚上要在窦维家过夜,郭川林干脆直接把他送到了窦维家附近。 这是个‘藏’在胡同里的四合院,要不是有郭川林指路,张延还真未必能找的到。 窦维家的门上、窗户上都糊满了报纸,所以屋里显得有些昏暗,张延进去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里面的格局。 这房间是一室一厅的格局,外间放着一套灰蒙蒙的旧沙发、一张红彤彤的实木茶几、以及一台21寸的大彩电, 卧室有近一半,被一张双人大床给占据了,墙上挂满了海报、乐器、以及花花绿绿的女人内衣。 噫~ 这俩人是真不避讳。 张延在卧室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把行李往沙发上一丢,准备在这上面对付一晚——再怎么说沙发也比钢丝床软乎。 见茶几上放着本几乎翻烂了的旧书,张延随手拿起来一瞧,看到书名就绷不住笑了——《怎样鉴别黄色歌曲》。 这是1982年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的书,里面列举了许多港台经典歌曲。 结果在推出之后,很多人都将其当成了流行乐音乐指南,拿着它去照方抓药。 张延上初中时也买过一本,现在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当天晚上,转辗反侧进入梦乡后,张延再次梦到了那位中年作者,他已经开始在构建新书的大纲了。 也是直到这时,张延才发现他要写的不是真正的历史小说,而是嘉靖末年灵气复苏、群魔乱舞,大明朝廷在穿越者主角的引领下,在魔幻与历史交织的世界里,重新建立起新秩序的故事。 这个题材…… 为什么就不能写点现代的呢? 比如穿越到90年代,怎么投机倒把发大财之类的。 第21章 胡头蛇尾 早上用窦维家的座机打了电话,跟胡老板约定好在陶然亭公园门口见面。 这让张延多少有点疑惑,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胡老板应该也能猜到自己这次的来意,按理说应该想方设法展示实力,比如说约在什么大酒店之类的地方。 约在公园门口…… 这感觉像是来见笔友的。 张延吃早餐的时候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陶然亭公园的前身是中国四大名亭之一,就想着干脆早点过去逛逛。 路上他还特意绕路踩了点,准备明天一早去广场看升旗。 结果去了才知道,原来陶然亭公园是收费的。 好在张延也不缺这点小钱儿,在售票口买了票,上面除了陶然亭的图片之外,还有个对联: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 不过张延觉得最有价值的,还是下面那行小字——京城旅游纪念。 如图: 张延正准备去门口检票,就见几个小姑娘追逐打闹着,一窝蜂的冲过了检票口,而守在检票口的工作人员也压根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这门票不会是只宰外地客吧? 大约是看出了张延的想法,检票员一边给门票打孔,一边随口解释道:“那是京城花样游泳队的,她们就在我们公园的游泳馆里训练,当然不用门票。” “噢~” 张延本来也没较真儿,正准备往里走呢,听到这话又停住了脚,回头抖了抖手上的门票:“这票能进游泳馆吗?” “你想的还挺美!” 公园里面也挺美,张延有点后悔自己没带相机,或者带上一套画板也行,那样就可以让父母和妹妹也瞧瞧这里的景色了。 路过游泳馆的时候,张延忍不住探头往里张望——主要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别人穿泳装呢。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看着,还被一个出来倒垃圾的小姑娘给鄙视了。 一直逛到10点多,张延这才溜溜达达出了公园,按照提前约定好的,在西墙下找到了拿着《通俗小说报》的胡老板。 emmm…… 看到胡老板的扮相,他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称呼对方‘老板’了。 这位胡老哥约莫1米7上下,穿着件特别土气的藏蓝色对襟小褂,一脸的苦大仇深的样子,头上还有些斑秃。 虽然知道不该以貌取人,但张延心里还是凉了半截。 这时‘胡老板’发现张延在打量自己,立刻迎上来试探的问了句:“您就是张延老师?” “是我。” 张延收起心中的怀疑,笑盈盈的反问:“要不要查一下身份证?” “不用、不用!” 胡老板连忙摆手:“我就是看您从公园里出来,有点惊讶。” “这不是头回来京城吗,总得见识一下京城的风景——明儿我还打算去广场上看升旗呢。” 要去广场看升旗是真的,但这话也是在暗示胡老板,自己谈合作的想法没那么迫切。 “哈哈,我年轻时第一次来京城,也是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胡老板说着,拿手里的杂志指了指斜对面的马路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对于换地方谈合作,张延早有预料,毕竟总不能在公园门口就这么站着干聊。 两人边往对面走,胡老板边感叹道:“改革开放后,通俗小说看似卖的越来越好,其实除了在三俗上越走越远,别的地方都是学港台,基本就没什么新鲜的东西。 去年反三俗之后,就更是味同嚼蜡了,还不如一些文学小说得劲儿。 但老弟你不一样,你是真正的开一派之先河,穿越到古代拿现代的知识去人前显圣,这tm太有创意、太有代入感了! 尤其是在船上抄诗那段,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自己也能行!” 听他当面说出‘开一派之先河’,张延就感觉脸上热辣辣的,正想谦虚两句,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两辆卡车,后车斗上也不知装了什么,垒的老高又用帆布遮的严严实实,正好和路边的围墙形成了一个视觉死角。 而胡老板就笔直的带着张延,朝着那视觉死角走了过去。 这也太可疑了! “胡老板。” 离着还有十几步远,张延就停住了脚步,试探着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胡老板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笑了笑没说话,而是冲着车上挥了挥手。 两辆车的司机立刻推门下了车。 就在张延心中的警惕空前高涨之际,只听胡老板吩咐道:“把帆布揭开。” 两个卡车司机听到命令就开始解缆绳,等到拆的差不多了,胡老板亲自爬到挡板上,扯着帆布狠狠一掀。 唰~ 帆布褪去之后,立刻显出了一座书山! 张延吃惊的凑过去,围着卡车转了半圈,咋舌道:“这怕是得有上万本书吧?” 胡老板拍了拍那书山,带着几分自得道:“这一车是两万多册,加上后面的拢共小五万册——下个月地坛书市要搞活动,这两车书都是我提前备的货。” 说着,他从车帮上跳下来,邀请道:“怎么样张老弟,跟我去书市上逛逛呗,回头等卸完了货,我再给你摆一桌接风洗尘。” 大约是觉得自己这一手震住了张延,他还悄悄改了称呼。 要说这种直接展示实力的做法,确实比去什么高档餐厅更能打消张延的疑虑。 不过…… “胡老板,你不是说自己还没下海吗?” 张延可不相信车上都是正版图书。 “哈哈,我要说自己是盗版商,老弟你还会跟我谈合作吗?”胡老板爽朗的大笑着,顺势拉开车门道:“反正这来都来了,咱们上车聊聊呗,我保证你这次不虚此行!” 张延点点头,作势要绕去副驾驶的位置,就在胡老板得意洋洋之际,却忽然加快脚步,直接跑向了马路对面。 直到张延跑到公园入口,胡老板才总算是反应过来,急的从副驾驶的车窗探出头来大喊:“哎、哎,张老师你这是干嘛?咱们价钱好商量啊!” 可张延理也没理,对检票员来了句道:“我落了东西在里面。” 然后就直接冲进了公园。 检票员犹豫了一下,想想这人确实是刚从里面出来的,也就没再理会。 张延进了公园之后,回头看看胡老板没有追上来,这才放缓了脚步。 准盗版商和盗版商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甭管胡老板是赚够了想上岸从良,还是打算左手盗版右手正版又当又立,他都不可能把大好前程押注到这种人身上。 更何况等政策开放后,国营杂志社也可以议价,就算不如胡老板给的多,也比在盗版商手里落下把柄强。 前门进、后门出。 到了附近公交车站,张延正想凑到站牌底下确认一下线路,就听旁边有个小姑娘嫌弃的质问道:“怎么又是你,你不会是在跟踪我们吧?” 张延这才发现,先前在游泳馆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也正跟同伴一起在站台等车。 现在的女孩真是自我感觉良好,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模样——倒是她那同伴挺漂亮的。 张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没事人似的问起了路:“请问去京城电影厂应该怎么倒车?” 那小姑娘明显没想到面对自己的质问,张延非但没有逃走,反倒主动向自己问路,一时张着嘴忘了说话。 她的同伴见状,忙指点道:“你坐50路公交到四路通站,然后转18路专线,就能到北影厂了。” “谢谢。” 张延礼貌的点了点头,然后便退到角落里站定。 这时那小姑娘也反应过来,摇晃着同伴的胳膊抱怨道:“陶荭,你到底是哪一边儿的啊?” “人家就问个路。” “哎呀,你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那里打闹,张延就忍不住想起了妹妹张芳,这有家不能回是真让人无语。 第22章 大脑袋 傍晚,张延再次来到了北医三院。 不过他没急着进去,而是先用外面的公用电话联系了家里——胡老板的事情总得跟爸妈交代一声。 张兴国本来就觉得这事不靠谱,听了经过之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埋怨了几句张延不该一个人去京城冒险,然后就问起了周楠有没有消息。 “我下午去北影厂转了转,附近做买卖的都说没见过她。”张延不太想聊这个,于是岔开话题问:“今儿是星期天吧,芳芳呢?这次她有什么想要的没?” “你别总乱花钱!” 张兴国劝了一句,又道:“非要买,你就给她买几本习题册、参考书——这都已经高三了,还跟同学跑去看电影,就跟你当初一样没心没肺!” “您这么说我可不爱听了。” 张延佯装不高兴道:“早知道我就不请史铁升老师给你签名了。” “什么?!你见到史铁升了?!” 张兴国听到这话顿时激动起来。 紧接着对面就有人问:“姐夫,怎么了?谁打的电话?” “没什么,又是找张延的。” 张兴国忙应付了一句,然后压低嗓音道:“你二舅妈回来了,先不聊了——你可千万把史老师签名收好了,实在不行就先给我邮回来。” 挂断电话,张延就忍不住长吁短叹,这明明是在自己家,却被二舅妈逼的好像在做贼一样。 可没办法,只要你还顾及亲情、顾及名声,这种事情就很难处理——倘若闹起来,那些气人有笑人无的主儿,可不会管你是不是有什么冤屈,就只会造谣张家现在发达了,眼高于顶瞧不起穷亲戚。 张延自己倒是无所谓,可父母肯定接受不了。 而且这种近亲之间,也很难通过搬家避开…… 除非是搬出恒江。 可父母的工作怎么办?而且妹妹现在可是高三! 看来必须得想个别的办法,先把挑头的二舅妈给震住才行,不然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日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张延一边盘算着该怎么破局,一边拎着东西到了楼上病房。 窦维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听姜欣说,郭川林今天来医院劝了大半天,希望能给窦版《梦回唐朝》改个名字,以后就当做是黑豹乐队的第一首原创主打歌。 窦维一开始坚决不同意,后来虽然被迫妥协了,但还是咬牙不肯改掉《梦回唐朝》的歌名。 最后郭川林也只好由着他。 这时窦维冷笑道:“你们不是说我这一版也很好吗?那还改什么名儿?!” 这货感觉有点自暴自弃那味儿。 张延把他家里的钥匙掏出来,递过去道:“你既然没什么大碍,我明天下午就回津门了,今儿就算提前道个别。” “不用。” 窦维把钥匙又推了回去,不容置疑道:“你走的时候,把钥匙放门口的花盆底下就成。” 顿了顿,又挤出俩字:“谢了。” 张延笑问:“你是谢我帮你想歌词,还是谢我这次专程来探病?” “都有,行了吧。” 窦维傲娇的哼了一声:“你要是还不满意,这首歌也可以算是你独立作词!” ………… 又在窦维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张延先是去广场上看了升旗,然后又在菜市场买了西红柿、胡萝卜、还有四斤牛肉。 他提着东西赶到史铁升家的时候,夫妻俩正在门口晒太阳聊天。 “小张来啦。” 史铁升笑着招了招手,等看到张延手里提着东西,又忍不住皱眉:“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了东西?” 张延举起塑料袋道:“您那天不是说拿了稿费,就应该改善伙食吗?所以我就上您这儿来打牙祭了。” 陈曦米见状,就要把牛肉和菜接过去。 张延往回缩了缩手:“陈大姐,您甭管,今儿我给你们露一手——你给我准备个大一点的砂锅就行。” “有有有。” 陈曦米忙带着张延去了厨房。 史铁升也‘划’着轮椅跟了上去,笑道:“看来我今天有口福了——对了,你那小说我已经看了,故事很有趣、文风也很有趣,要我说不像王硕,倒是和王晓波有点像。” “王晓波?” “王晓波是北大的老师,去年出了本小说集叫《唐人秘传故事》,也是行文幽默金句频出——不过他搞的是先锋文学那一套,采取了大量倒叙、插叙的写法,阅读起来有一定的门槛。” 聊起文学来,史铁升有说不完的话,从张延的文风聊到了王晓波,又从穿越时空聊到了先锋文学的探索…… 聊纯文学的东西,张延多少有点力有未逮,不过在‘想象力’方面多少能弥补一些。 陈曦米在一旁打下手,时不时也会发表一些自己的见解看法。 三人正聊的天马行空,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铁升老师在家吗?” 史铁升忙停住话头迎了出去,不多会儿就领了三个人进来,打头的是个大脑袋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一对儿年轻的俊男靓女。 因为看到陈曦米在厨房里忙活,那大脑袋停下来打了声招呼,又有些好奇的看向张延:“这位是?” “这是张延。” 史铁升介绍道:“小张写了一本相当有趣的长篇小说,目前正在杂志上连载,其中一些故事很有画面感,我觉得完全可以改编成剧本。” 剧本? 张延心中一动,他早就有意想要接触影视圈,难道说这机会主动找上门来了? 大脑袋闻言又看了张延一眼,询问道:“你的小说是在什么杂志上连载的?” “呃~” 张延有些不自信的道:“是津门的《通俗小说报》。” 《通俗小说报》虽然最近卖的挺火,但在通俗杂志里都只能算二流,就更别说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纯文学杂志去比了。 “噢,通俗小说呀。” 大脑袋立刻表现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铁升老师,咱们还是先聊聊电影选角的事情吧。” 史铁升还想帮张延找补两句,但大脑袋已经推着轮椅走进了书房里。 陈曦米连忙宽慰道:“小张,你别往心里去……” “陈大姐,我没事的。” 张延心里暗骂大脑袋不识货,明明自己小说里的案件,很多都化用了未来的影视经典,这再‘化’回去不就是剧本了吗? 陈曦米见他这么说,就先沏了一壶茶送去书房,然后小声解释道:“去年王硕牵头,搞了个什么海马影视工作室,铁升也被拉了进去,准备把自己的作品改编成影视剧,后来这位陈导演就相中了《命若琴弦》。” “《命若琴弦》要拍成电影了?”张延惊喜道:“那我爸肯定开心坏了!” 不过旋即,他又有些迟疑:“刚才那俩不会就是小瞎子石头和兰秀吧,这好像不太符合书里的形象吧?” 《命若琴弦》的故事背景是在乡下,而屋里那俩年轻人,一个是标准的奶油小生,另一个也是靓丽时尚。 “可能陈导有自己的考量吧。” 陈曦米微微摇头:“说到电影咱们毕竟是外行,这位陈导在圈里小有名气,而且还是陈怀恺导演的儿子,称得上是家学渊源。” 嘁~ 原来是个导二代,怪不得这么嘚瑟。 本来张延还想着离京前,多跟史铁升交流一下呢,这下子全被大脑袋给耽误了。 第23章 反客为主 几天后,恒江市。 张兴国和孙晓红都去上班了,家里就只有张延的二舅妈一个人。 她照例先用笤帚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尤其是外面的走廊和灶台,二舅妈清理的特别仔细。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准备去菜市场买菜,中午那顿随便垫补一下就行,但每天晚上她都会给大姑姐和姐夫炒两个好菜。 这就是二舅妈的精明之处,她知道一味胡搅蛮缠只会把事情弄糟,所以每天都抢着帮张家干活。 尤其是那些能在左邻右舍面前露脸的活儿,她干的最是起劲儿,甚至买菜钱都是自掏腰包——孙晓红几次想补给她,她都死活不要。 正因如此,哪怕她已经在张家赖了一个多星期,张兴国和孙晓红也张不开嘴赶人。 其实二舅妈倒不是非要把女儿弄到城里当干部,退而求其次能多捞些好处也行——至少得把自己花出去的菜钱,赚个几十、上百倍回来。 反正张延现在是大作家了,手里头有的是钱。 总之先熬着吧,看谁先熬不住! 却说二舅妈正准备出门呢,忽听楼下响起了鸣笛声,她好奇的探头往下扫了一眼,就见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大门口,从里面下来俩人,其中一个正是张延。 二舅妈顿时眼前一亮,忙又重新拿起了笤帚,把刚扫了一遍的屋子,又从头扫了一遍。 “王记者,这就是我家了。” 听到张延的声音,二舅妈忙提着笤帚迎到门口,激动道:“张延,你可算是回来了!我……” 结果还不等她说出第二句话,一个黑洞洞的玩意儿就怼到了她眼前。 二舅妈吓的往后退了两步,这才发现那是一架摄像机。 扛着摄像机的人笑道:“您就是张延老师的母亲吧?您别怕,我是津门电视台的记……” “王记者!” 这时张延急忙闪身拦在了摄像机与二舅妈之间,一边悄悄把镜头盖拧了下来,一边装模作样的解释道:“您误会了,这是我二舅妈。” 这连镜头盖都忘了摘的王记者,自然是王忠旗假扮的,至于他肩头这台摄像机,则是托关系借来的空壳子,里面的零件早都拆光了。 “您二舅妈也住这儿?” 王忠旗故作惊诧的打量着屋里,目光最终落在了双人床上。 二舅妈束手束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是张延解释道:“我舅妈是临时过来借住几天……呃,十几天。” “这么说你父母都不在家?” “我刚才给他们打了电话,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张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讨好的对王忠旗道:“王记者,您先坐一会儿,我去楼下给您买两盒烟。” “不用、不用。” 王忠旗嘴里说着不用,却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书桌前。 张延叮嘱二舅妈给客人倒水,然后又急匆匆的下了楼。 等他一走,王忠旗立刻又把摄像机对准二舅妈脸,问道:“您是张作家的二舅妈对吧,能不能配合我做个简单的采访?” “我?” 二舅妈惊讶的指了指自己,然后连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这有什么行不行的。” 王忠旗不依不饶道:“这可是组织上安排的任务,是要在电视台播出的,您怎么能不配合呢?” “我、这……” 二舅妈更慌了,手足无措的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您随便说,比如可以说说这次是来干什么的,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不定我还能帮着您解决呢。” 二舅妈虽然有些小聪明,可毕竟没怎么见过世面,被摄像机镜头指着,再加上王忠旗连哄带吓的,最终还是稀里糊涂的把来意说了。 王忠旗听完两眼放光,激动的追问:“凭你们这关系,找工作这点小事张作家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看到他这样子,二舅妈本能的有些不安,可她要说外甥不会帮忙,那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于是含糊点头:“那肯定的,张延小时候跟他二舅最亲了……” “咦?” 这时拿着一条高档香烟的张延,踩着点走了进来,看到二舅妈正在接受采访,他惊讶道:“舅妈,你怎么……” “张老师。” 王忠旗站起身来,板着脸质问道:“去年反不正之风的大整顿可是进去不少人,没想到张老师你还敢顶风作案,这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什么意思?” 张延看看王忠旗,再看看二舅妈,那表情要多茫然就有多茫然。 二舅妈这时候也慌了,急道:“我、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啊?!” “没说什么?” 王忠旗冷笑:“你们想托关系走后门,把农村户口小学文凭的亲戚塞进机关国企里,这难道还不是顶风作案?” 说着,他又得意的拍了拍摄像机:“刚才的对话,我可都录下来了。” 张延听了这话,立刻抢上前作势去夺摄像机。 “干嘛?!” 王忠旗往后一缩,厉声道:“我可是津门电视台的人,你们难道还敢抢我的东西不成?!” “误会、都是误会。” 张延连忙否认,又顺势把烟塞了过去:“您抽烟、您抽烟。” “少来这套!” 王忠旗一把将烟推开,护着摄像机就往外走,嘴里道:“我得尽快把这条新闻发回台里。” “别啊,王记者、王记者!” 张延狠狠的瞪了二舅妈一眼,然后也紧跟着追了出去。 二舅妈这时候整个人都傻了。 不多时张兴国和孙晓红也粉末登场。 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张兴国立刻翻出早就准备好的报纸,拍在二舅妈面前:“你瞅瞅、你瞅瞅,去年严打不正之风,全国有几百家杂志社倒闭,好多人都被牵连进去了,现在你这……要是我儿子有个好歹……我……” 他一边说一边拍桌子,二舅妈是一拍一激灵,说‘整顿’她还觉得问题不大,可要说到‘严打’,前几年各种夸张传闻她可是听的太多了。 等孙晓红提到她的尊容嘴脸,可能会在津门电视台上曝光,二舅妈更是吓的嚎啕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张延打来电话,说是已经暂时稳住了王记者,不过对方狮子大开口,想要狠狠敲一笔封口费。 他的稿费只拿到了一半,大部分还用来装电话了,现在只能全家凑一凑、再找老家亲戚借一借,等后面的稿费发下来再还。 挂断电话,张兴国和孙晓丽的目光就落在了二舅妈身上。 二舅妈已经欲哭无泪了,她没想到自己便宜没沾着,反而还要拿一笔钱出来,可祸是她闯的,她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后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回去跟当家的商量一下。” “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孙晓红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嘴上还念叨着:“大哥家应该也有些积蓄……” 张兴国也道:“我也回老家问问吧,唉~家里亲戚还指着沾光呢,谁知道……唉!” 此后两天,夫妻俩带着反三俗大整顿的报道,走遍了各处亲戚,零零碎碎借了两千多,后来断断续续还到年底才还清。 打那之后,再也没人跑去张家打秋风了,二舅妈则成了众矢之的,还被二舅好一顿收拾…… 第24章 年轻人越辩越名 唬走了二舅妈之后,张延终于又睡回了自己的钢丝床,虽然又硬又窄又矮,但莫名就是比外面的床睡着踏实。 可惜没在家待了几天,他就又被迫逃到了津门。 没办法,二舅妈‘闯祸’的消息,只能吓住想来打秋风的亲戚,却拦不住想要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甚至有些人就是听说张延倒了霉,这才专门跑来看热闹的。 这一天到晚不得安生,根本就没办法码字。 而且刚演了这一出大戏,短时间也不好再提买房的事——至少短期内不能在恒江买房了。 没奈何,他也只能再次逃奔津门。 这回到了津门之后,张延就开始塌下心来码字,准备先把《红楼名侦探》写完再说别的。 而在此期间,特刊不出意料的大获成功,不过这次引发最大热议的,既不是主角用未来知识人前显圣,也不是主角与宝钗之间的互动,更不是手法新鲜案件,而是张延重新塑造的贾雨村。 原书中贾雨村只是个辅助角色,戏份并不是很多,也并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 但张延把中年作者收集的一些反派金句,全都化用在了贾雨村的头上,并集中在‘永定河决堤案’中爆发出来: ‘官字怎么写,上下两个口,先要喂饱了上面一个口,才能再去喂下面一个口!’ ‘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还救什么民?’ ‘这一斤口粮啊,可以换三斤麸糠!这就等于原本能救活一个人的粮食,现在可以救活三个人了。’ ‘老百姓哪懂什么大是大非,只要所杀之人比他们地位高、身价大,他们就高兴——今天皇上杀了河道总督,满城百姓欢呼,明天杀你孙通判,满城百姓照样欢呼!’ ‘我也苦过,我也曾经以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老话说的对,吃什么补什么,吃苦成不了人上人,你得吃人!’ ‘这里有两根金条……’ 十几段名言金句堆砌在一起,再加上张延比原作者更为优秀的文笔,一个经典的贪官形象跃然纸上。 90年代初,正是厚黑学死灰复燃的开端,所以特刊发出之后,有不少人都对书中贾雨村的推崇备至,将他的经典语录奉为圭臬。 眼见称赞贾雨村‘通透’、‘聪明’、‘活明白了’的来信如雪片一般,编辑部顿时就慌了神,生怕再把反三俗大棒给招来。 于是连忙在杂志、报纸上发文章自辩,表示这不是在推崇贪官恶人,而是在刻画贪官恶人们满口歪理,实则恶贯满盈的形象。 而这件事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10月份的《通俗小说报》销量达到了84万册,较之9月份的的71万册,又暴增了13万册。 要知道5月份《通俗小说报》的销量,还只有40万册出头,这等同于张延凭一己之力让杂志的销量翻了一倍还多。 杂志社上下自然都是漫卷诗书喜欲狂。 而在十月份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让《通俗小说报》的编辑们得意不已,那就是《今古传奇》也刊载了一篇穿越小说。 以前都是《通俗小说报》跟风《今古传奇》,这还是头一次反过来! 这下编者按里‘开一派之先河’的评价算是彻底坐实了,总编冯靖元干脆下令,从11月开始,直接把这六个字印到封面上去。 可俗话说人红是非多,到十一月初,麻烦终于还是找上了门。 有一位著名红学家公开登报,痛斥这本小说充满了蝇营狗苟和血腥暴力,甚至还公然为贾雨村张目,既亵渎歪曲了经典名著,又对民众起到了不良引导。 这位红学家在业界颇有些号召力,在他发表抨击文章之后,陆续又有一些红学家站出来指责《红楼名侦探》歪曲经典。 而在这些红学家的影响下,杂志社收到的抗议信立刻呈几何数量级暴增,其中很多都是没看过书就直接开喷的红迷。 于是《通俗小说报》编辑部再度如临大敌,还专门为此召开了一场对策会议。 正在给小说进行收尾的张延也被请了去。 不过没等对策会议召开,社长张绍梅又派人把张延给接走了。 张延本以为张绍梅找自己,也是为了应对红学家们的抨击,谁知张绍梅压根没提这茬,而是以津门作协书记处常务书记的名义,邀请张延加入津门作协。 这年头能加入省级作协,是一件相当光荣有面子的事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饼,张延有些懵圈的问:“可我是河北人,怎么能加入津门作协呢?” “我难道不是河北人?咱们津门作协的会长、副会长也都是河北人。”张绍梅微微一笑,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杂志社可以把你的工作关系从恒江第三印刷厂调过来,这样你以后也可以安心在津门搞创作。”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津门作协目前更需要新鲜血液,也更愿意为年轻人遮风挡雨。” 懂了,只要自己加入津门作协,津门作协就愿意调动人脉资源,帮自己平息现在愈演愈烈的舆论压力。 不过张延可不会觉得,自己值得津门作协如此求贤若渴。 说到底,还是津门文学杂志社想拴住他这颗摇钱树。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80年代很多作家成名后,都会被调到杂志社或者文教单位工作挂个名,工资奖金样样不缺,还不用负责具体工作。 而且这还是从五线小城,调到津门这样的大城市。 这种待遇,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 更不用说,张绍梅还愿意动用在津门作协的影响力,帮张延遮风挡雨。 相对应的代价,则是小说后续出版的收益,会有一定程度的缩水,以后张延再出新书,肯定也要优先选在津门文学旗下的杂志。 不过津门文学要是盘剥的厉害,他也完全可以选择辞职下海。 所以总体看来是利大于弊。 虽然这么想,但张延也没有急于做出的决定,而是表示这是件大事,自己需要先好好考虑一下。 等离开张绍梅处。 他就给史铁升老师打了个电话——自从9月初结识了史铁升老师,张延一直都有跟他通信,偶尔也会用电话联系。 通过交流,对于这位虚怀若谷的文坛前辈,张延是越来越佩服,如今有了烦恼,自然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听完前因后果,史铁升便笑道:“加入作协是好事,不管是津门作协,还是河北作协,都是中国的作协。 不过我觉得没必要这么着急,你可以试着先回应一下红学家们的批评,俗话说真理越辩越明,年轻人当然也可以越辩越名——我是说名气的名。” 听了史铁升的点拨,张延心下豁然开朗。 如果现在加入津门作协、加入津门文学杂志社,那就是托庇于张绍梅的保护之下,欠了对方的人情。 而众所周知,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但要是张延自己抗下这一波伤害,然后再加入津门文学,那就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再说年轻人不闹出点动静来,又怎么能快速成名呢? 至于反三俗红线的问题…… 史铁升老师既然给出了建议,这事儿应该风险不大。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就是在报纸上吵架嘛,咱爷们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听张延斗志满满,史铁升又在电话里提醒道:“年轻人要有冲劲儿,但做事绝不能冲动,对方毕竟是文坛前辈,就算是要驳斥,也要讲究方式方法。” 张延仔细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自己的目的是消解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 否则事情若是闹大了,真把反三俗大棒给招来,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可扛不住。 转过天。 他正琢磨该怎么回应呢,就接到了从京城打来的电话,对方自称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想针对最近的争议话题采访一下他。 不用说,这肯定是史铁升老师的人脉。 但这位记者紧接着的一句话,就把张延给干懵了: “咱们顺便也可以聊聊太平间里的死亡摇滚,我听说张老师你也是当事人之一?现在这事儿在京城可是传的沸沸扬扬。” 第25章 想不想写个本子 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摇滚音乐在那个时代的影响力。 甚至于就算置身其中,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 比如在张延看来,太平间里那场所谓的茬琴,不过就是两帮人互相怄气的一场闹剧罢了,事后想想,他甚至还觉得打搅死者有点不道德。 可让张延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在京城越传越邪乎,等到十月底窦维复出,一曲《梦回唐朝》技惊四座后,更是被炒作成了摇滚圈的天王山之战。 当然占了最大好处的还是唐朝乐队,现在很多人都对他们没完成的那一版《梦回唐朝》充满好奇。 中国青年报的王牌记者郑铭就是其中之一,要不是好奇两版《梦回唐朝》背后的故事,即便有史铁升出面,他也未必会接下这趟活儿。 在和张延联系上之后,郑铭先把已经发表的小说内容反复读了几遍,这才赶到津门进行采访。 见面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小说里面有些桥段,其实挺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的,可惜咱们国内有点名气的导演,拍电影基本都是为了拿奖,尤其是去国外拿奖,很少有人会对商业片感兴趣。” 张延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不是说要采访最近的争议,顺便聊聊摇滚圈的事儿吗,怎么一上来就跑题到影视圈了? 郑铭见状,自失的一笑道:“对不起啊张老师,我是学摄影出身,以前还在电影制片厂干过一段时间,所以对这方面的事情比较在意。” “您千万别叫老师,叫我小张就行。” 张延忙给对方戴高帽:“原来您是摄影系科班出身的,怪不得能连续三年获得‘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的殊荣。” 这两天他也没闲着,多少还是打听到了郑铭的一些情况。 “这算不得什么。” 郑铭却有些落寞的摇了摇头,然后问:“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采访?” “现在就可以,咱们可以去《通俗小说报》的会议室,也可以去我住的宾馆。” “那就去你住的宾馆吧。” ………… 虽然是要回应红学界的攻讦,但郑铭这次来采访的主要目的,还是发掘张延创作《红楼名侦探》的心路历程。 张延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于是就编了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先讲自己87年怎么怎么追剧、怎么怎么痴迷,后来看到电视剧的悲惨结局,又是如何的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自己能去到《红楼梦》的世界里,改变这一切就好了。” “所以就有了这本书?” “当然不是。” 张延煞有介事的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想的,是代入到贾宝玉的视角,因为这样是最容易改变剧情的——可后来一琢磨,这和高鹗的续作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少了那个原本的贾宝玉,还算是红楼梦的故事吗?” 说到这里,张延又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再说我也没那个本事,能写出契合原著氛围的大观园,所以干脆避重就轻选择从外部破局。” “那你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刑警做主角?红楼梦和刑侦探案,在一般人看来应该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才对。” “这个么,其实我刚开始,也想写个文化人穿越到红楼世界,去走当时的科举正途,可是……” 张延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如您所见,我今年才23岁,构思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更年轻了,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知识,去写好古代科举仕途的故事。 后来我看到一本悬疑小说,里面有个非常厉害的刑警队长,于是就有了这本书的主角孙绍宗,同时也保留了抄诗的桥段……” 采访从上午10点左右开始,直到下午三点才宣告结束——期间也聊了‘死亡摇滚’事件的前因后果,不过这事容易引起争议,而且属于是郑铭的个人爱好,所以暂时并不会见报。 郑铭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天下午四点多就乘坐火车返回了京城。 两天后,一篇名为《我与红楼:穿越时空的追梦赤子心》,就发表在了1990年11月18日的中国青年报第二版头条。 文章刊发出来后,反响相当热烈。 张延在报道中描述的创作心路,以及他自承年轻识浅,只能剑走偏锋的坦诚和谦逊,再搭配上一张朝气蓬勃的照片,引发了无数年轻人的共鸣。 年轻人喜欢做梦、喜欢幻想有什么错? 平时报纸杂志上不都在鼓励年轻人,应该将梦想付诸于实践吗,现在有人照着做了,还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怎么就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了? 人家既不违反公序良俗,又不违反道德法律,凭什么要受你们这些老顽固的打压?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维护老祖宗留下来的经典名著’,那早些年破4j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跳出来反对呢? 很多读者也站出来现身说法,表示张延写的小说只是新奇有趣而已,还远不到离经叛道的程度,反倒是很多所谓红学家研究出来的东西,那才真叫一个荒腔走板。 还有一些自认是红学家,却被主流排斥在外的红学界小学生,也趁机跳出来叽叽歪歪,控诉主流红学家试图垄断释经权,是寄生在新时代的反动学f,是压在红迷头上的3z大山。 于是抨击红学家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声音,也就逐渐增多起来,许多地方报纸纷纷刊载了辣评文章——比如恒江日报。 中国青年报是团zy旗下的官方大报,再叠加上这些社会舆论,那位带头发起冲锋的著名红学家,很快就有些扛不住了。 不过他这人死鸭子嘴硬,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在打压张延, 最后只登报回应称:自己保留对《红楼名侦探》亵渎经典的看法,但愿意给年轻一些宽容,并期待张延日后能迷途知返,为红学事业添砖加瓦。 虽然这番回应依旧是居高临下指指点点,但部分红学家对张延的攻讦,总算也告一段落了。 当然,能这么快息事宁人,也是因为前两年电视剧、电影相继上映时,红学家内部吵的不可开交,差点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整个圈子也四分五裂,根本就团结不起来。 要是放在87年电视剧播出之前,估计张延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 而经此一役,张延也不敢再矫情,连夜删除了后面主角与凤辣子的互动,免得又被人上纲上线。 本来完稿是61万字,删完还剩下57万字。 11月27号,《通俗小说报》的月销量历史性的突破了100万册,正式成为了北方通俗小说杂志中无可争议的霸主,触角甚至延伸到了江浙一带。 靠着这一骄人战绩,以及先前报纸上的争论,年仅23岁的新锐畅销作家张延,也逐渐在圈内有了一定的名气。 与此同时,因为在报道上特意披露出了,《红楼名侦探》即将正式完稿的消息,张延陆续收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吉林的时代文艺出版社的出版邀约。 前者和《中国青年报》是一家,后者则与湖南人民出版社齐名,有着丰富的当代通俗小说出版经验。 面对这两家出版业巨头的邀约,张延自然十分心动,只是津门文学杂志社一直没什么反应,让他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说津门文学在出版界影响力,比这两家要弱上一些——津门出版界的真正巨头是文艺百花出版社——但也不能坐视自己旗下的畅销作家被挖走,却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吧? 直到11月30号这天。 社长孙绍梅终于再次召见了张延,但一开口,聊的却不是出版问题,而是…… “听说郑铭认为你写的小说,很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张延没敢托大,老实回答道:“郑老师说的是:小说里有些桥段很有画面感,比较适合改编成影视剧本。” “这样啊。” 孙绍梅点头道:“既然郑铭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差不了的,毕竟他可是张翼谋的同班同学。” 啊?! 怪不得自己夸郑铭荣获‘全国十佳新闻摄影记者’时,他反倒有些失落的样子。 【ps:后来郑铭辞拍了部记录电影叫《往事歌谣》。】 “最近播出的《渴望》你看了吗?” 张绍梅的话总是有些跳跃,张延还在感慨郑铭的事情,他又一杆子支到了电视剧上。 “当然看了。” 《渴望》是11月3号在京城台首播的,然后影响力迅速扩散到了周边省市,无数人看的如痴如醉,听说播放期间连治安都有所好转。 张延其实没那么爱看这种剧,但架不住母亲特别喜欢,总在电话里跟他聊起剧情,为了能跟母亲接轨,他只能被迫成为这部剧的忠实观众。 孙绍梅又继续道:“那是京城电视艺术中心的作品,听说很快就要上央视了,而咱们津门电视台也有个电视剧制作中心,成立的时间不比京城晚。 这次《渴望》热播,刺激到了上面的相关领导——比不过央视情有可原,但要是被京城远远抛在后面…… 所以津门电视台决定制作两到三部精品剧,预计再过不久就要开始征集剧本了。” 说到这里,张绍梅停下来,直视着张延问:“怎么样,你想不想写个本子试试?” 第26章 人情世故 果然在最后关头,津门文学还是出手了。 估计是听说张延平时对影视圈比较感兴趣,所以张绍梅才祭出这一招——当然,就算对影视圈不感兴趣的,也没几个作者能拒绝将作品影视化的诱惑。 虽然张绍梅只是说让张延去试一试,并没有打包票说一定能选上。 但作为津门文学杂志社的掌舵人、作协书记处常务书记,张绍梅在津门文化口拥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 只要张延的剧本不拉跨,在他的力挺之下不说是保送,起码也是个种子选手。 而这次张绍梅也没藏着掖着,在抛出‘电视剧编剧’的诱饵之后,他直接开出了条件:张延的工作关系调到津门文学,《红楼名侦探》由津门文学出版社进行出版,稿酬可以选择一次性买断或者拿3.5%的版税。 而听到最后的版税比例,张延就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从9月7日,国家放开版税合同限制后,市面上作家能拿到的版税基本在2%到5%之间,只有极少数著名畅销书作家能达到6%——比如王硕。 3.5%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和时代文艺出版社开出的条件差不多,比中国青年出版社要高一点。 虽然时代文艺出版社那边,大概率还能再往上谈一谈,但考虑到附加条件,张延还是更倾向于津门文学这边。 于是便道:“这毕竟是大事,我想先回家跟父母商量一下。” 张绍梅闻言就笑了起来,上次张延可没说要回家跟父母商量。 “应该的。” 他笑着起身道:“你抓紧时间把加入津门作协的申请书交给我,想要推荐剧本,还是以作协的名义更合适。” 张延含糊的应了,然后就被张绍梅的秘书送出了办公室。 那秘书一直把张延送到楼梯口,回来后却是几次欲言又止。 正在阅读文件的张绍梅,头也不抬的道:“有什么想说的就讲出来,不要憋着。” “社长。” 秘书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您对张延是不是太优待了,虽然他写的小说确实挺畅销,但那毕竟是通俗文学,我担心社里会有人……” “会有人怎么样?” 见秘书吞吞吐吐不敢往下说,张绍梅直接揭晓了答案:“说我搞乡党那一套,说我徇私舞弊?” 通俗文学在圈内一向不受重视,即便张延的小说大获成功,很多人依旧觉得他上不了台面。 所以事情一旦传出去,肯定会有人拿拉帮结派、徇私舞弊说事儿。 “您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 秘书满脸的不解,乡党之间互帮互助是人之常情,但也要看值不值得,这又是推荐加入作协、又是给出相对较高的分成、还要搭人情把张延的剧本推荐给电视台。 这怎么看都有些过头了。 要不是对张绍梅的家庭情况比较了解,秘书都要怀疑双方是不是有亲属关系了。 张绍梅放下手里的文件,反问道:“1984年出台的自负盈亏政策,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秘书疑惑道:“但后来不是不了了之了吗?” 张绍梅摇头道:“现在国家财政负担越来越大,迟早还是要走到这一步的——我这个社长要做的,就是提前做好应对冲击的准备。 而且我看重张延,也不只是因为他能给杂志社创收,这个小伙子虽然年轻,但眼光却很长远、很独到,培养好了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所以我才希望能为杂志社留住他,就算最后留不住,至少也能留下一段香火情。” ………… 如果张延能听到张绍梅这番话,估计会感到相当惊讶,因为他总共也没和张绍梅见过几面,也就是那次家宴聊的比较多、比较杂。 回到旅馆后,张延就开始跟家里联系,这个点筒子楼里肯定没人,所以他把电话直接打到了恒江日报编辑部。 “什么?!你要被调到津门文学杂志社了?!好好好,我们晚上等你回来!” 听着电话那头夸张的大嗓门,张延忍不住有些好笑,难怪父母能凑成一家呢,在喜欢晒娃这件事上,真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本来不用这么急着回家的,但今天是星期六,张延想着也有阵子没见过妹妹了,所以就买了中午一点的车票。 再次品尝了五个多小时的闷罐摇摇乐,张延忽然萌生了考驾照的想法,虽然现在他还买不起车,但提前学一学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已经入冬了,到恒江汽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张延借着公共汽车的灯光,找到父母身边,这才发现妹妹张芳也来了。 “哥、哥!” 张芳激动的凑到哥哥身边,扯着张延的袖子问:“你的小说打算出版多少册啊?!” “还不清楚。” 张延见她有些失望,就大致估摸了个数:“我觉得应该不会少于五万册。” “哇~” 张芳先是一声惊呼,然后压低嗓音问:“定价、定价是多少?” 张延又大概说了个数字:“应该在35元左右吧,毕竟字数比较多。” “那就是……” 张芳低头板着指头算了一阵子,震惊道:“那你岂不是能拿六万多?!” “是61250。” 会计出身的孙晓红早算清楚了,从儿子手上抢过一部分行李,激动道:“走走走,咱们回家说、回家再说!” 听到有这么多钱,她自然开心的很,但她更高兴的还是儿子有了出息。 张兴国也默默分担了一些行李,路上由着娘俩、兄妹叽叽呱呱,直到进了家门,才问:“是先去洗澡,还是先吃饭?” 张延从带回来的礼物当中拣出两瓶酒一条烟,又对父母道:“我先去李厂长家一趟,回来咱们爷俩再去洗澡——既然是要调动工作,印刷厂这边总要先打声招呼。” “是该去一趟,我陪你一起去吧。” 张兴国点点头,虽然印刷厂那边不太可能卡张延的工作调动,但人情世故还是要走一走的。 “不用,就楼上楼下几步路。” 当年盖筒子楼的时候,印刷厂还属于报社的三产,李厂长自然也有资格分房,而且还是一室一厅的‘高配’。 孙晓红有些心疼张延手上的烟酒:“你去说一声就得了,怎么还带这么好的东西?” “您就甭管了,我心里有数。” 张延摆摆手出了家门,顺着楼梯爬到顶楼。 李厂长家刚吃完饭,李厂长的老婆正收拾桌子呢,见是张延来了,立刻热情的迎上来:“哎呦,咱们大作家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张延笑道:“这不是找我大爷有点事么——您瞅,还没洗澡就过来了。” “找我有事?” 李厂长也披着件军大衣从里间迎了出来,见张延手里提着好烟好酒,不由纳闷道:“你现在神通广大,还能有求到我的地方?” “瞧您这话说的。” 张延笑道:“咱们印刷厂上上下下,不都得指着您排忧解难?” “哈哈,你小子啊。” 李厂长哈哈大笑着把张延迎进了客厅,等落座后就直接道:“说吧,到底什么事儿,能办的大爷一定帮你办了。” “头一件事,是津门文学杂志社想把我的工作关系调过去……” “哎呦喂!” 一听这话,李厂长的老婆先不淡定了,拍着大腿道:“小张你这回可是真出息了,京津沪那是一般人能去的吗?!” 90年的时候,津门的gdp已经掉到了全国第四,被广东的羊城给超过去了,但民间普遍还是会将‘京津沪’放在一起说。 李厂长也是感慨不已,虽然在印刷厂的工人当中,张延一直都是个出头,但他也万万没想到张延能出息到这个地步。 因为注意到张延说的‘头一件事’,于是李厂长又追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这样的。” 张延有些无奈的道:“我二舅妈那事儿,您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这大城市的人真是奸猾!当然你二舅妈也是糊涂,什么都敢往外说。” “唉~” 张延叹了口气,摇头道:“我本来也不想再提的,可我妈因为这事儿和娘家亲戚起了隔阂,一提起老家就长吁短叹的。 所以我就想着,趁着这次空出来一个位置,能不能让我大舅家的表弟,去咱们厂做个临时工?” 张延这么做,一来确实是为了母亲。 孙晓红心肠子软,总觉得当初为了赶走二弟妹,还反客为主找亲戚们借钱,做的实在有些过了。 这回张延主动帮大舅家的表弟找工作,主要就是为了化解母亲的心结。 二来嘛,也是为了拉一派打一派,告诉那些不省心的亲戚,跑来张家撒泼耍赖只会适得其反,反倒是安分守己的人会获得关照。 “你小子啊。” 李厂长心领神会的啧啧两声,爽快道:“要是别人来,就算说破嘴我也不答应,但既然是你开了口,那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第27章 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张延回到家把事情一说,孙晓红眼圈顿时就红了。 张兴国就见不得老婆掉金豆子,嫌弃的递上毛巾道:“你看、你看,这是好事嘛,你有什么好哭的?” 孙晓红背过身去,抹着眼泪抽噎道:“我儿子知道心疼我了,我高兴还不行吗?!” “行行行,那你哭你的,我和儿子先去洗个澡。”说话间,张兴国就扯着儿子夺门而出。 孙晓红忙追出去叮嘱道:“当家的,你记得带一瓶啤酒过来?” “谁喝那玩意儿……” “我喝!” 去澡堂的路上,张延才把自己要给津门电视台写剧本的事情说了。 张兴国先是替儿子高兴,继而却又开始欲言又止。 张延知道他要说什么,抢先道:“爸,我其实早看开了,周楠这么久都不跟家里联系,八成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我现在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周楠虽然是个有执拗的,但绝对不是那种一点亲情都不顾的冷血动物,可这一走大半年,却连个只言片语都没传回来,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张延虽然还没有彻底放弃,但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唉~” 张兴国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膀道:“演员里面漂亮姑娘多的是,要是这回能遇到合适的,你也别死心眼儿一根筋。” 张延含糊道:“到时候再说吧。” “既然要去那边工作,你也别在恒江买房了,直接在津门买一套,等谈对象的时候……” “那你跟我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们想你了就去津门看你,你想我们了就回来看看。” 一路絮絮叨叨。 等爷俩洗完澡回到家,孙晓红又多烧了两个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子。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直到张延问起妹妹的学习成绩,气氛才陡转直下。 “别提了。” 孙晓红叹气道:“跟你当初一样,心思就从来不放在学习上,这不,前几天还有人给她写情书呢!” 张芳啃着卤鸡爪,含糊不清的道:“我不是已经交给老师了吗?本姑娘可是有理想、有抱负的有志青年,才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人生呢。” 张兴国见她这态度,也忍不住跟着数落起来:“亏你也好意思说什么理想,就考那几分还想当记者——你也不看看哪个新闻系能要你这样的?!” “哎呀~” 张芳放下鸡爪,愤愤道:“我下学期还能提分呢,而且我们老师说了,明年高校要扩招,考到450分就有专科上了。” 张延追问:“那你现在能考多少?” 张芳虚着眼讪讪道:“呃,差不多400分吧。” 得~ 这还真是一脉相承,张延那时候就是考了400出头,主要是英语和数学太拉跨,基本就没及格过。 张延并不看好妹妹以后能提分,她就是个静不心下来的毛丫头,再说就算是勉强能够着专科线,估计也上不了什么好专业。 如果是在出去闯荡之前,他估计也只能和父母一样干着急。 但现在嘛…… 张延盯着妹妹仔细端详了一阵,忽然命令道:“你站起来。” “干嘛呀,正吃饭呢。” 张芳还以为哥哥是要批评自己,噘着嘴不情不愿的站起来,鼓着腮帮子像个藏了榛子的松鼠。 “你正经点!” 张延没好气的指着洗漱架道:“去把手上嘴上的油洗干净了,再给我回来站好。” 虽然张芳平时跟哥哥嬉闹惯了,但见哥哥一脸严肃的样子,也不敢再犟嘴,乖乖去兑了点儿温水开始洗手洗脸。 孙晓红关心则乱的问:“怎么了,你妹妹身上是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是。” 张延道:“其实我觉得芳芳这形象还是挺不错的,长得讨喜,嘴皮子也利索,或许可以试试艺考。” “艺考?” 这年头很多人压根就没听说过艺考,张兴国算是知道一点的,当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咱们日报出一个周楠就够了,还是让你妹妹消停些吧!” “艺考又不是只能考表演专业。” 张延解释道:“我听说播音主持专业也是走艺考招生的,而且文化分要求的比较低,好像3、400分就能上个不错的大学。” “咳、咳~”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两声轻咳。 父子俩回头看去,就见张芳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后,双手一正一反的平放在小腹上,八根手指头勾在一起,甜甜的道:“听众朋友们、听众朋友们,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 三天后,张延再次回到津门,正式向张绍梅提交了加入作协的申请,而他的工作调动,也在第一时间被提上了日程。 趁着一切手续都在走流程,张延转头就登上了去京城的火车。 妹妹的前程耽搁不得,而且这次进京,也可以当面感谢一下史铁升老师和郑铭老师。 要不是他们帮忙,红学家这一关肯定没那么好过,就算能过,也不会再有给电视台写剧本的好差事了。 到了京城西客站。 张延一眼就看到了来接站的窦维,因为这货正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对着川流不息的旅客吹笛子。 张延从裤兜里翻出张零钱,走过去正要往窦维脚底下扔,忽然发现那里已经有好几枚钢镚和毛票了,不由哈哈笑道:“你这不够专业啊,要是带个墨镜来肯定挣的更多。” 窦维似乎直到这时,才发现有人给自己施舍了零钱。 他看也不看的站起身来,招呼道:“走吧,上次没能亲自给你接风洗尘,这次我特意订了老莫,带你去长长见识。” “呦,你这是发财了?怪不得看不起这些零钱。”张延一边打趣,一边弯腰把那零零碎碎的毛票捡起来:“就算你不要,也可以捐给希望工程嘛,怎么能浪费呢。” 窦维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用一种特别空虚寂寞的语气道:“咱们这一版《梦回唐朝》特别受欢迎,差不多场场爆满。” 明明是件大好事,却让他说出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伤春悲秋感。 张延无语吐槽道:“你是不是骨头缝又痒痒了?我跟你说,你这样早晚还得让人打断腿!” 顿了顿,他又问:“姜欣呢?” “她上午有课,一会儿直接去老莫跟咱们汇合。” 两人边走边聊,到了外面等公交车的时候,窦维才想起要问张延这次的来意。 “我妹妹这不是高三了吗?学习成绩一般,我就琢磨着是不是能走艺考这条路,你认识的人里,有没有对艺考比较熟悉,最好是播音主持专业的。” “播音主持专业?” 窦维皱眉道:“你要说学音乐的倒是好找,央音的学生经常组团来听我唱歌,可播音主持专业……对了,你还记得张友待吗?” “对呀!” 张延激动的拍了下窦维的肩膀,那个张友待不就是中央广播电台主持人吗? 他满怀希冀的问:“你跟他很熟吗?” “没怎么打过交道。” 窦维果断摇头。 张延大失所望:“那你说个吉……” “不过四哥【郭川林】应该跟他挺熟的,以前四哥总从他那儿淘打口带——张友待在圈里外号磁带大王。” 得~ 到最后还是得着落在郭川林身上。 张延鄙夷的看着窦维道:“你说没了郭四哥你还能干点啥,给你表现的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ps:八十年代国内几乎没有正规渠道,可以接触到国外的流行音乐。 不过一些国外的唱片公司,会把长期滞销的磁带唱片,进行简单破坏销毁后,当成垃圾卖到中国。 然后这些洋垃圾当中保存比较完好的,就会分销给各地的音乐爱好者。 因为这些磁带上,都有销毁时留下的缺口,所以就被称为打口带。】 第28章 再赴京城 中午在莫斯科餐厅凑齐之后,张延和窦维、姜欣就自然而然的聊起了东欧问题。 10月份东西德正式统一,11月份保加利亚变天,到了这个月,眼见波兰又开始局势动荡,任谁也会觉得苏联的日子不好过。 不过像张延这样,十分笃定苏联很快就会土崩瓦解的人,在当时还是少数派。 其实张延也曾想过,要不要趁着苏联解体做点什么,可他只知道苏联后来解体了,并不知道苏联具体是什么时候解体的。 再说他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反正近来自己发展的也还不错,也没必要舍近求远去冒这个风险。 聊完国际大事,张延主动把话题扯回了身边:“对了,我听说太平间那事儿,现在已经变成京城的都市传说了?” “反正不是我说的。” 窦维一边跟蘑菇烤虹鳟鱼较劲儿,一边不屑道:“估计是张友待、张褚、王洋那些人传出去的。” “肯定是他们说的!” 姜欣的嗓音有点发尖,或者说有点发虚:“我听说老狼最近歌都不唱了,净在学校吹牛逼了!” 窦维有些纳闷的反问:“那不是因为高小松留在了南边,青铜器乐队暂时凑不齐人吗?” “呃~” 姜欣正无言以对,就听张延好奇道:“这个高小松又是谁?” 他没在歌单里见过这个名字,但在百度热搜榜上扫见过,似乎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 姜欣如蒙大赦,忙把青铜器乐队的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青铜器乐队最早的创始人就是高晓松和老狼,今年暑假的时候,青铜器接了个大活儿——去海南岛的歌舞厅驻唱。 其他人都觉得不靠谱,就只有高小松坚持要去,后来老狼也被他给带偏了,结果俩人去了海南一分钱没挣着,回来路费也只够一个人的。 没办法,最后只能让老狼先回京城凑路费。 结果等老狼凑够了钱,高小松却不肯回来了,说是在厦门遇到了爱情。 听完这段轶事,张延倒是一点也不奇怪,这些搞摇滚乐队的人,头脑一热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吃完饭。 窦维去结账,姜欣去上厕所。 张延正仔细观察大厅里的装潢,琢磨以后要是写到类似的场景该怎么描述,就见包间里呼呼啦啦走出一群人来,当中有个被搀扶着的男人正嚎啕大哭。 张延被哭声吸引,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呢?” 这时窦维折了回来,顺势往那边扫了两眼,诧异道:“咦,打头的那个好像是王硕。” 原来这就王硕! 张延盯着打头的圆脸男人又看了两眼,然后好奇道:“哭的那个又是谁?” 窦维冲他翻了个白眼:“这我上哪知道去,估计也是你们写小说的吧。” 张延虽然对王硕等人很感兴趣,但也没有主动硬凑上去的理由,于是等到姜欣上完厕所回来,仨人便离开了大名鼎鼎的莫斯科餐厅。 因为下午张延已经规划好了,要去史铁升老师家拜访,而姜欣也要回学校上课,所以出了餐厅三人就各奔东西。 张延先找了家宾馆住下,把带的行李存放好,然后才去了地坛附近。 他赶到史铁升家的时候,史铁升、陈曦米夫妇正在客厅里下围棋。 见他又是拎着东西来的,陈曦米起身打趣道:“张延,你又来打牙祭了?” “哈哈,这回不是,这回我是奉旨送礼。” 张延把两个罐头瓶展示给陈曦米:“我妈听说您喜欢吃辣的,就让我捎了两罐西红柿辣椒酱——这是我妈在农贸市场上班时,特地跟人家学的祖传秘方。” 说着,又有些无奈的拿出一本书:“这是我爸搜罗的气功秘籍,他非让我一起带过来——我说这玩意儿没用,他还骂了我几句。” “这个礼物我喜欢。” 陈曦米接过那两罐子辣椒酱,又捂嘴笑道:“其实铁升以前也搜罗了不少气功秘籍,足足装了一大箱子呢。” 史铁升倒也不觉得尴尬,爽朗道:“但凡有一线希望,谁又不想试试呢?不过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我找到了比气功更好的养生秘籍。” 说着,就看向陈曦米。 陈曦米有些害羞,捧着两罐子辣椒酱钻进了厨房里。 “哈哈哈~” 史铁升哈哈大笑,然后指着棋盘问:“来一盘?” “那就来一盘。” 坐到史铁升对面,张延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又道:“亏了您指点,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听说张延已经加入了津门文学,还有机会参与津门电视台的创作计划,史铁升很是为他感到高兴。 不过他也给张延打了个预防针:“因为被王硕拉进了海马影视,我也算是接触到了一些这方面的东西。 写作是一个人的事,但写剧本就不一样了,你必须做好妥协的准备,只有各方面都协调好了,剧本才会是一个好剧本。 否则你就算把文字雕琢出花来,展现在观众面前的也只会是一团乱麻。” 张延郑重表示受教之后,想起中午在老莫看到的场景,便简单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那应该是马卫都吧。” 史铁升唏嘘道:“他以前也是做编辑的,最近赚了钱辞职下海,开了一家歌舞厅,结果没几个月就倒闭了,听说亏了好几十万呢。” 张延暗暗咋舌,这可是1990年的几十万,果然说到捞钱的本事,还得看咱首都人民。 嗯~ 仅限于北方。 两人从两点半下到了五点,张延的战绩是两胜一负。 因为惦记着妹妹的事,所以张延婉拒了陈曦米的挽留,问清楚郑铭老师的喜好后,就赶在天黑之前离开了史铁升老师的家。 到外面他先找了个公共电话联系窦维,准备问问晚上到底怎么安排的。 窦维接到寻呼台的信息,很快就回了电话:“你丫真该买台bb机了,不然我想找你都找不着!” “我正攒钱准备买房呢,哪有闲钱买那玩意儿。”张延纳闷道:“怎么了,张友待的事情不是说晚上聊吗?” “四哥已经跟张友待说好了,我给你个呼机号,你直接联系张友待就行。” “我直接找他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先联系一下试试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延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找杂货店老板借了纸笔,记下了张友待的呼机号,然后就跟张友待取得了联系。 张友待在电话里相当热情,表示自己虽然不是艺考出来的——他是中戏文学戏剧专业的。 但中央广播电台别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播音主持专业出身的人,如果张延有需要的话,他可以找相熟的朋友出来一起聊聊。 张延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忙表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自己晚上做东,请张友待和他那位朋友吃饭。 第29章 春晚钉子户 电话里约好的是六点半见面,不过张延也没别的事儿可忙,所以提前半个小时就赶到了中央广播电台。 在大门口等了约莫十来分钟,曾经在太平间里见过一面的张友待,就领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哎呦~” 看到张延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张友待忙紧赶几步上前招呼道:“张老师来的挺早啊,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播音室的姚柯,首都广播学院的优秀毕业生。” 首都广播学院就是日后的中传。 “姚柯~” 张延刚要跟对方寒暄几句,就有个穿警服的漂亮姑娘跑了过来,亲昵的挨到了姚柯身边。 看到这姑娘,姚柯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他忙给张延和张友待介绍:“这是我女朋友周滔,也是今年刚从首都广播学院毕业的应届生。” 如图: 说着,姚柯就有些为难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安顿女朋友。 张延忙道:“那咱们就一起呗,应届毕业生肯定对最近的政策更了解,而且女孩子吃的也少,里外里一算,这顿饭我可是赚大了!” 姚柯暗暗松了口气,张友待也笑道:“大作家就是会说话——对了,我还没介绍完呢,这位是张延张大作家,他在杂志上……” “咦?” 还没等张友待介绍完,周滔就惊讶道:“你就是《红楼名侦探》的作者?我们市局好多人都在看这本小说,还有人复现了其中的手法呢!” 对于这一点张延倒是不奇怪,他真正奇怪的是,周滔明明是广播学院的应届生,怎么毕业后却当了警察? 难道广播学院还有刑侦专业? 于是等路上聊开了,张延就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还不是留京指标闹的!” 这正戳中了周滔的烦心事:“今年的竞争太激烈了,我们专业的留京指标根本不够分的,我找来找去,就只有京城公安局肯收留我。” 现在的周滔,远没有后来央视台柱子、春晚钉子户,那种温婉大气的台风,说到烦恼处气的直跺脚,和时下的年轻姑娘没有任何区别。 90年代初的大学生虽然包分派,但想留在京城可没那么容易。 很多情侣都因为指标问题劳燕分飞,姚柯和周滔能一起留在京城,其实已经算是相当幸运了。 而周滔紧接着又气愤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个老领导的儿子相中了我,那人纠缠了我好久,直到最近我跟姚柯准备结婚,他才终于放弃。” 周滔人长得漂亮、气质也好,说话爽利不矫情,会被人相中倒也并不奇怪。 不过张延听完就有些担心,别到时自家妹妹毕了业,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吧? 但转念又一想,张芳目前的问题是能不能上大学,至于毕业后怎么样,到时候再烦心也不迟。 脑子里想这些的同时,张延冲着两人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啊,等二位成婚的时候,可千万要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来凑个热闹、沾沾喜庆。” 周滔和姚柯相视一笑,看着就默契十足。 等到了附近某家饭馆,张延不顾三人的劝阻,硬是点了满满一桌子菜——因为晚上张友待和姚柯还要主持广播,所以就没要酒。 四人边吃边聊,很快就聊到了艺考的话题。 姚柯大了周滔三届,对现在的艺考流程确实没有后者了解,所以主导话题的就成了周滔。 根据周滔的说法,首都广播学院一般是三月份开始校招,前些年对声音方面的要求更高一些,这两年则更偏重气质、长相、台风、还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张延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正在从电台朝着电视台转向。 校招的考题每年都会有变化,但朗诵环节是雷打不动的,对速记的能力也有相当程度的要求。 听周滔举了几个例子,张延心里就有些忐忑,自家妹妹虽然外在条件还行,嘴皮子也利落,可毕竟没有经历过专业培训,在这方面肯定比较吃亏。 见张延有些担心,周滔想了想道:“最好是能把你妹妹带到京城来,请我们学校的老师帮着掂量掂量,如果底子好、差的也不多,突击培训几个月应该能过。” 顿了顿,她又补了句:“我们学校的老师私底下就有在做考生培训的,不过这方面花销肯定不低,你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钱这方面张延倒是不在乎,反正等明年小说出版,保底他也能赚个五、六万。 但想要突击培训,就得让张芳常驻京城,这就有些难办了——父母在恒江都有正式工作,他也刚刚调到津门,总不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自己跑来京城吧? 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所以后续的聊天方向,就转向了更为轻松的闲聊。 这同桌三个人各有各的特点。 张友待为人亲切随和,但在事业上有自己的坚持,目前正试图打造一个自己想要的音乐栏目,哪怕为此离开中央广播电台,去地方台也在所不惜。 比起主持这个职业,他更喜欢的是音乐。 姚柯性子有些温吞,事业上也是随遇而安的态度,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工作相当满意,只想着按部就班的慢慢发展。 周滔则是最不甘于现状的一个,目前正在想尽办法调到广播台或者电视台,聊起主持这一行来,也是三人当中最有想法的。 吃完饭,张延本来只打算和姚柯交换联系方式——毕竟当着姚柯的面,总不好去要人家未婚妻的号码。 结果周滔不但主动留了号码,还表示如果需要,她可以免费帮张延的妹妹做一些基础培训。 感谢了周滔的好意之后,张延等不及回旅馆,就用附近的公用电话跟父母取得了联系。 等听完具体情况,张兴国和孙晓红简单商量了一下,很快就拍板决定,趁着儿子还在京城,明天就带女儿进京‘验货’。 “要是以前,我跟你妈或许还要犹豫犹豫,但现在你出息了,我们攒的棺材本可有可无,正好拿来给你妹妹搏一个前程。” 本来张延还打算自掏腰包呢,听了老爹这话也就没言语,毕竟父母也是要面子的。 张兴国绝对是个行动派,趁着高三还在上晚自习,连夜杀到学校给女儿请了假。 第二天上午八点多,一家三口就坐上了进京的火车——因为是慢车,所以大约4小时后才能抵京。 张延收到消息后急忙联系了姚柯,不过接电话的却是周滔。 听说张延的妹妹下午就能来京城,周滔爽快的答应会提前联系相熟的老师,不过考虑到舟车劳顿,建议明天上午再安排‘试镜’。 张延也是这么想的,他还准备先带妹妹去剪一下头发,买几件京城时兴的衣服。 另外,他总感觉周滔有点过于热情,但又想不出对方有什么图谋——人家这都快要结婚了,总不能是相中自己了吧? ………… 另一边。 眼见未婚妻挂断了电话,正在往脚上套袜子的姚柯,忍不住打趣道:“就一朋友托朋友的事儿,我都没急呢,你怎么这么上心?不会是看上人家大作家,要移情别恋了吧。” “去你的!” 周滔抓起枕巾丢在姚柯怀里,旋即却又笑道:“不过我是真看上他了——看上他的小说了,他那小说确实新奇的很,最近还掀起了一股穿越时空的热潮呢。 你们播音部明年不是要新开一个广播剧栏目吗?咱们要是趁着这个机会跟张延搞好关系,拿到他的授权,再把这部小说录成广播剧……” “这能行吗?” 姚柯本能的打起了退堂鼓:“广播剧一般都是经久不衰的老作品,他那小说好像还没连载完吧?这要是咱们费半天劲录好了,却被栏目组打回来,那不是白忙活了?” “那你怎么不想想如果上了节目,对咱们两个有什么好处?!连一点风险都不敢冒,难道你想一辈子就当个助理播音员啊?!” 周滔说着就赌气背过身去,愤愤道:“你要是怕麻烦,我找别人录去,等录完就在我们市局的广播台放,正好我们局里好多人都喜欢这本小说!” “别别别,我录、我录还不行吗。” 面对未婚妻的情绪输出,姚柯只能举手投降:“那我先跟留校任教的同学联系,让他们帮着好好安排。” 第30章 醍醐灌顶 趁着家人还没到,张延按照原计划先去拜访了郑铭老师。 郑铭老师的家就在京城电影学院附近,张延这次过来,除了感谢对方在红学家事件时给予的帮助,也想就拒绝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事,当面解释几句。 在电影学院附近下了车,张延正想找个人问问路,就有个帅小伙主动跑了过来,自来熟的招呼:“您是张延老师吧?您还记得我吗?” 张延仔细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那天大脑袋带去史铁升家的男演员,不过比起当初的奶油小生形象,小伙子明显黑瘦了不少。 “为了演好《边走边唱》,我前阵子下乡体验生活去了。”那小伙子说着,主动伸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黄垒,是北电大一的学生。” “噢~幸会。” 张延跟他握了握手,好奇道:“《边走边唱》是《命若琴弦》改编成电影后的名字?” “对啊,我们陈导给起的,说是通俗易懂。” 嘁~ 这时候怎么就不嫌弃通俗了? 而且《边走边唱》和《命若琴弦》比起来,明显low了好几个档次! 张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又随口问了句:“你们陈导具体叫什么名字?” “那是陈恺歌导演,84年陈导拍的电影就在国外拿过奖了,当时张翼谋导演还是他的摄像师呢。” 陈恺歌? 这名字貌似在梦中出现过,看来大脑袋还能火好些年呢。 这时黄垒又道:“那天之后,我特地去看了您的小说,您写的确实有意思,跟现在的小说都不是一个路数,怪不得能卖的那么火。” 张延这才明白,黄垒为什么会主动上来攀谈,他连道两句‘过奖’,顺手把写着郑铭家地址的纸条递过去,问:“黄同学,这个地址你认识吗?” 黄垒低头扫了一眼,笑道:“我们一老师就住这儿,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带您过去吧。”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十八岁的黄小厨已经很能侃了,基本什么话茬的都能接得住,当然接得住不代表接得好,有些地方多少有点不懂装懂。 等把张延送到郑铭家楼底下,黄垒二话没说就闪人了,半点没有要互换联系方式的意思。 这倒让张延有些诧异,他本来以为对方这么热情,应该是想结交自己这位小有名气的畅销作家的呢。 看来是自己想复杂了。 比起他这样早早进入社会的人,大学生还是相对比较单纯的。 到了郑铭家。 在经过一番寒暄之后,张延才把自己要调到津门文学,所以只能婉拒青年出版社的事说了。 郑铭对此并不在意,他更感兴趣的是,张延要给津门电视台写剧本这事。 “铁升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了。” 郑铭正色道:“他那一套站在作家和编剧的角度,倒也不能说有错,但你想拿到这个机会,光靠妥协可不行。” 张延也忙坐正了身子,恳切道:“郑老师,那您能不能站在导演的角度,再给指点指点迷津?” “我哪里懂什么导演的角度。” 郑铭摆摆手,又继续道:“说白了,妥协是进了剧组之后的事儿,而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进组的门票。 我对津门电视台不是很熟悉,对京城电视台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同时开两部剧就是极限了,而像《渴望》这样的精品长剧,只一部戏就让他们捉襟见肘。” 听到这里,张延已经醒过味儿来了。 以京城电视台的实力尚且如此,那津门电视台说要同时开两到三部精品剧,十有八九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要么是数量上吹了牛,要么是质量上吹了牛。 张延比较倾向后者,毕竟‘精品剧’是个相对比较模糊的概念,而两到三部则是实打实的硬性指标。 所以应该是同时开拍两部小制作的几率更大。 “聪明!” 郑铭听了张延的分析,赞了一声后,又道:“但你要知道,电视台也是有编剧部的,他们大概率会占据其中一个名额,所以你能争取的,就只有剩下的一个或者两个名额了。” 啧~ 要是两个还好说,要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张延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脱颖而出,毕竟有关系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所以你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把剧本写的小而精,也就是在尽量为剧组节约成本的前提下,争取把剧本写的足够精彩。” 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能在剧本里肯定一下津门的成绩、夸一夸津门的人民。” 最后这一条真是‘醍醐灌顶’! 津门电视台这次急着要拍电视剧,就是因为上面觉得不能被京城落下太远,那如果在剧中吹捧一下津门的成就、展望一下津门的未来,肯定是上面喜闻乐见的。 想到这里,张延冲着郑铭一挑大拇哥:“您不愧是北电出来的,这句句都是真知灼见!” 郑铭却摇头道:“我也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要是去执导电影,肯定拉不下这个脸来。” 此后两人又聊了许多和电影、剧本、小说有关的话题,一直到十点半,张延才主动告辞离开。 往公交车站走的时候,张延就一直在琢磨该怎么写这个剧本。 他原本想的是,仿照《红楼名侦探》写一个在古代探案的故事,反正中年作者收集了好多经典作案手法,足够他挑拣着用了。 到时候再选个名人当主角,比如包黑子、宋慈、狄仁杰什么的,就齐活了。 但现在考虑到成本的问题,考虑到投领导所好的问题,古装剧就不合适了,否则单只是布景这一条就够难的。 那就只能改成现代刑侦剧了。 背景就设在经开区,那里是津门经济的动力引擎。 主角人设方面,男一号基本锁定是刑警了。 至于女一号…… 张延脑袋里忽然浮现起了周滔身穿警服的模样。 对啊! 他激动的一拍大腿,女一号就以周滔为原型,写一个为了留津指标,不得不暂时进入公安局工作的的表演系女大学生。 这样女一号也可以顺理成章,找个年轻漂亮时尚的演员本色出演。 不过表演系女大学生和刑警队好像不是很搭,必须得给她安排个‘特长’,让她靠着这个特长,阴差阳错进入到刑警队。 emmm~ 加一个微表情分析怎么样? 比如她总能敏锐的察觉到,对方是不是在刻意撒谎、演戏——这也和她的专业能匹配上。 再就是录音、摄影方面的技能,可以专门挑选一些和这方面有关的手法,凸显女主角的重要性。 第一个案子,就写女一号本来是要分派到后勤的,却阴差阳错被男主角拉到案发现场,然后凭借专业知识,恰巧察觉到了嫌犯的破绽。 男主角因此迅速打开了局面,解决了这桩凶杀案,并因此把女一号拉进了刑警队,而女主角却只想找机会调去话剧团。 这一来,后续的冲突反转不就有了吗?! 张延正越想越激动,忽然听到耳边传来黄垒的声音:“张老师,你没事吧?” “嗯?” 张延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站台前,周围还有许多人在冲着自己指指点点。 想想自己刚刚又是拍大腿,又是抓耳挠腮的,估计是被人当成神经病了。 张延老脸一红,尴尬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黄垒冲旁边一指,道:“这两位大二的学姐上午看到咱们说话了,知道你是我朋友,所以看到你在这里……就让人把我喊了来。” 张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两位美女。 他讪讪的解释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到一个好点子,一下子有些忘乎所以了。” “噢~” 黄垒恍然大悟,然后对着四周喊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朋友是写小说的,刚才想剧情想的入了迷,就忘了是在外面。” 众人听说是写小说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等围观的人散了,张延特地去感谢了那两位女学生,也顺便记住了两人的名字:俞菲鸿和汪茜。 如图: 第31章 剧本出炉 有周滔和姚柯帮衬,去中传试镜的过程十分顺利。 中传的老师表示张芳的基础虽然差了些,但外貌条件不错,在台上也落落大方并不怯场。 如果再抓紧时间好好培训一下,通过校招艺考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这让张家上下都很开心,回旅馆商量了一下,孙晓红便决定请个长假,和女儿一起留在京城备战明年三月份的艺考。 结果又是周滔主动帮忙,在中传附近找了个合适的出租屋。 孙晓红为此对周滔赞不绝口,要不是知道人家已经有主了,肯定会怂恿儿子去追求周滔。 但张延心里却越发犯嘀咕。 这肯定是有所图图谋,可周滔不张嘴,他也不好贸然追问,否则倒像是在怀疑人家居心叵测一样。 搞定住处之后,张延本想带着家人去逛逛京城的名胜古迹,但张兴国和孙晓红都说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等到张芳顺利考进首都广播学院,再游遍京城也不迟。 张芳倒是想去逛逛,还想去看看黑豹的演出,听听哥哥和那个什么窦维一起写的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没等父母发话,张延就先把她镇压了。 不过张延自己倒是去听了一次现场演出,顺便感谢郭川林帮忙联系了张友待。 临行前,张延把窦维的呼机号给了母亲,交代说这号码留着应急用,平时尽量不要联系窦维——摇滚圈太乱了,可不能让他们带坏芳芳。 12月7号。 张延和父亲分别坐上了开往津门和恒江的火车。 等回到津门,正好他先前托王忠旗找的房子也找到了——既然要调到杂志社来,总不好再继续住在旅馆里吃补贴。 这是套位于四楼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家具电气一应俱全,装潢在这年头也算是上档次的,唯一的缺点就是租金贵了点。 按照王忠旗的说法,这是某领导给儿子儿媳准备的婚房,结果儿子瞒着家里办妥了留学手续,抛下未婚妻和家人去了大洋彼岸。 后来领导大病一场,这座房子闲置了半年多,直到最近才放出风声要往外租。 张延看过之后觉得挺满意,虽然租金贵了点,但东西都是新的,家人来了也有地方住,而且客厅里还装了一部电话,虽然暂时停机了,但只要交上话费就能开通。 房东对张延也挺满意,年轻、干净、会说话、还是个畅销作家,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当天晚上张延就带着行李住进了新家。 这天夜里,张延没有梦到某中年作者,而是梦到自己正在洞房花烛。 一开始女方是周楠,上了床之后却突然变成了周滔,张延吓的想要夺门而逃,却被周滔一把扯进了被窝里。 那歌怎么唱来着? 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淘尽了世间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第二天一早,张延就把被子、床单、内裤全都挂到了阳台上。 这梦到周楠也就罢了,怎么后来还变成周滔了呢? 难道自己骨子里已经这么饥渴难耐了? 唉~ 最后再试试吧,要是还找不到周楠,自己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清理完死伤过亿的惨烈战场,张延坐到了书桌前,在稿纸上端端正正的写道:女主角姓周名楠,河北恒江人士。 ………… 此后半个多月,张延除了去杂志社履了个新、去作协报了个到之外,基本都在出租屋里闭关写作。 废寝忘食之下,成果也是相当显著。 到12月24号,总共五个案子十二集的剧本就宣告完成了。 在剧中,他刻意将津门——尤其是经开区,塑造成了现代化的文明大都市,案发地点不是选在地标建筑、豪华别墅、就是风景区,作案手法也尽量添加一些现代科技的成分。 当然借‘外人’之口吹捧津门,也是必不可少的戏码。 比如第一个案件。 在分管副局长的安排下,主角奉命开车去学校帮女主搬家,本来是要送去经开分局的单身宿舍,结果中途接到警情通报,凯越饭店出现劫持事件。 被劫持者和歹徒都是外国人,上级要求刑警队迅速出警。 因为就在附近,男主角第一时间带着女主角赶到了现场,但却被日本人商人前田伯光和一名翻译给拦在了客房门外。 原来客房里面的男性劫匪和被劫持的人质,全都是这位前田社长的属下,两人因为感情问题起了冲突,男下属冲动之下用餐刀劫持了女下属。 日本商人认为东大警察的出现只会激化矛盾,所以坚决不允许男主采取任何手段,并试图隔着门劝说劫匪放下武器。 此时屋内的劫匪也开始怒吼,反复用日语强调不许任何人闯进来。 翻译则傲慢的警告男主角,不要擅自引发国际纠纷。 就在僵持之际,表演系出身的女主,发觉屋里怒吼声一直都在循环重复,而且语气和声调都没有任何变化,于是判定这是用录音机循环播放的效果。 另外前田社长的一系列表现,也让她觉得像是提前排练好之后的表演。 所以她怀疑这是一出恶作剧。 而在得到女主角的提醒后,男主立刻询问除了前田社长外,在场有没有其它人见过劫持的场面。 在确认只有前田自称目击了全过程,其它人包括翻译在内,全都是听前田转述的,男主当即果断破门而入,救下了被伪装成劫匪,实则昏迷不醒,差点被未婚妻捅死的山景二郎。 而那喊声果然是用一台随身听播放出来的。 事后查明,山景二郎的未婚妻与社长有染,因为山景二郎有所察觉,两人便决心设下陷阱,试图伪造成山景二郎劫持未婚妻,然后意外被反杀的情况。 为了避免被警方怀疑,他们甚至特地选在了东大动手。 谁知男主角赶来的速度超出想象,让山景二郎的未婚妻乱了方寸,迟迟不敢下手。 然后男主角又在女主角的提醒下,果断采取了行动,这才救下了山景二郎。 事后山景二郎伤心之余,决定留在津门,以自己手上的专利发明为核心,建立一家高新科技企业。 同时他还并对经开区的营商环境大加褒扬,认为有这样开明的政策、这样尽职的警察、这样勤劳的人民,津门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这一案以日本人的傲慢起始,以日本人的吹捧告终,也算是把民族情绪给用到家了——在抗日剧泛滥之前,这一招还是相当好用的。 写完之后,张延自己都觉得最后那段吹捧有点肉麻,但想想毕竟是被救了性命,鬼子又一向喜欢夸大其词,说几句肉麻的话也不算过分。 第二案是发生在某剧组,凶手用摄影机伪造了不在场证明——女主角负责操作摄像机,顺带为男主角的推理捧哏。 而这一案中凶手和死者之间的爱恨纠葛,也让女主对于要不要进入娱乐圈产生了迟疑。 第三案是游泳健将溺毙案,这一案倒是没用什么高科技,只是为了让女主趁机秀一秀身材,顺带满足某人的遗憾。 第四案、第五案是互相关联的两个案子,第四案的重要证据被保存在电脑里,顺带牵出了第五案。 而这两个案子也是男女主互相产生好感的契机。 利用随身听、摄像机、电脑作案,在后世司空见惯,甚至已经落伍了,但放在1991年还是比较新颖的,在内地的普通观众看来,完全可以冠上高科技犯罪的名头。 如果拿这个剧本,去和87年的《便衣警察》比较,扎实程度肯定是要差一些的,也没有《便衣警察》那种生活气息。 但张延胜在节奏更快、案情更新颖、情绪调动更直接、女主角的刻画的也更为出彩。 最重要的是,五个案子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对津门市近年来取得的成绩,以及‘优秀的营商环境’进行了宣传,就算偶尔挑毛病,那也是小骂大帮忙。 而且所有的凶手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只负责出演温馨善良的角色。 反正能想到的,张延都想到了。 到了月末。 他把誊抄好的剧本交到了张绍梅手上,张社长看完之后,忍不住连道两声‘滑头’,然后让人复印了两份,以作协的名义分别投给了电视台和经开区府办。 【ps:80年代中后期,佳能就开始在津门生产复印机了。】 第32章 《天津卫》 本来按照津门电视台的意思,是想等到春节假期之后再敲定剧本。 可架不住各方太过热情,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有二十多部剧本和小说,被以各种渠道送进了电视台。 里面的精品倒是不多,但有来头有背景的却是越来越多,这要是等到年后,还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呢。 于是在1991年1月5号上午,剧本评选会被迫提前召开。 会议由副台长马原主持,各部门的负责人济济一堂,大家多少都有点兴奋,毕竟津门电视台整个80年代,拢共就拍了两部儿童剧——分别是《精豆子外传》和《精豆子外传续集》。 现在一下子要搞两三部精品剧,哪怕是完全不相干的部门,也对这件事津津乐道。 “阎主任,你先来谈谈吧。” 随着马原主动点将,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制作中心主任阎晓铭身上。 阎晓铭冲马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才看着手里的发言稿道:“经过我们制作中心全体同仁的探讨,经过和编导部多次的沟通,我们最终从来稿当中选出了三部候选作品。 第一部作品,是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讲师,闫建刚老师撰写的《擎天柱》,这部作品主要讲述了:独臂的县ws记周天被派往贫穷的革命老区古城县,受命于危难之际,冲破重重阻隔,最终领导古城县完成改革的故事。 《擎天柱》暂定为8集,但有几个大场面需要布景。 第二部作品,是咱们编导部共同编撰的《风雨丽人》,主要是深入刻画了建国初期到中期,两代人的爱恨纠葛。 《风雨丽人》暂定为25集,也有少数需要布景的地方。 至于这第三部作品……” 说到第三部作品,阎晓铭莫名有些卡壳,不过大家也都并不奇怪,因为在场众人都已经看过这部名为《天津卫》的剧本了。 这也是如今在电视台内部,讨论热度最高的一部作品。 新颖的人设、与时俱进的案情、节奏明快的故事,对这些大家都是交口称赞,唯独变着法吹捧津门营商环境这一点,让人有点啼笑皆非。 经开区到底什么鸟样,电视台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另外就是,在电视剧普遍都在关注民间疾苦的大环境下,这部剧的视角却一直浮在天上,多少有点不合群。 这时马原屈指敲了下桌面,催促道:“接着往下说。” 阎晓铭忙调整情绪,继续道:“第三部作品是由作协推荐,新锐作家张延撰写的《天津卫》,这是一部由五个案件组成的刑侦剧,节奏明快、故事新颖。 剧中所涉及的场景,全都是咱们市的地标建筑或者著名景点,所以不需要重新搭景,但需要提前做好协调工作。”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补了句:“但这个剧本也有一些问题,比如缺少生活描写,在一些事情上又过于夸大其词。” 说完,他对马副台长点点头,表示自己的发言已经结束了。 “嗯~” 马原放下手里的搪瓷杯,淡淡的来了一句:“艺术创作嘛,肯定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我们总要给文艺工作者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 然后他又环视众人,问道:“大家对这三部作品进入候选,有没有什么异议?” 各科室主任交头接耳了一番,最终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 本来争议就集中在张延的《天津卫》上,现在马原直接跳出来拉偏架,谁还好敢贸然挑刺儿? 马原等了一会儿,又问:“那如果从这三个剧本里挑出一个来,那大家觉得是哪个剧本最为合适?”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顿时哗然。 编导部主任高春丽更是下意识站起身来,然后又缓缓的坐了回去。 阎晓铭惊讶道:“不是说要拍两到三部精品吗,怎么……” “又没说要一下子拍完。” 马原摆手道:“咱们可以先拍一部没有争议的,然后等大家商量好了再拍另外一部,或者两部都拍也行。”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高春丽身上,本来大家都默认,不管是两部还是三部,编导部的《风雨丽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但现在就只选一部…… 在众人的注视下,高春丽略一犹豫,咬着牙就要开口。 “对了。” 这时马原忽然一拍脑门,翻着讲话稿道:“差点忘了传达市政府的最新指示,上级领导希望咱们电视台能起到窗口效应,要不遗余力的宣传津门市的招商政策、招商环境,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说完,他好像才发现高春丽要开口似的,点名问:“高主任,你是有什么要说的嘛?” “我、这……” 高春丽整个人都麻了,本来她还想奋力一搏的,毕竟大家都是同事,要是发起现场投票的话,编导部肯定能占据优势。 可现在市政府就差指名道姓,让电视台拍《天津卫》了,这还有什么好争的? 怪不得马原会态度鲜明的拉偏架呢! 面对马副台长的目光,高春丽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没顶住压力,讪讪道:“我想推荐《天津卫》,这部剧故事新颖、案件奇特,不拍出来实在是可惜了。” 说完,高春丽忽然想起前两天,自己还跟同事一起笑话张延没有文人风骨,就会拍上面马屁——她这脸上便热辣辣的,像是挨了几个大耳帖子。 连编导部自己都放弃了,其它人就更不会出头了。 于是优先拍摄《天津卫》的提案,就获得了所有中层干部的一致赞同。 会后。 高春丽第一个垂头丧气的离开会议室,其它人也鱼贯而出。 制作中心主任阎晓铭也想离开,却被马原给叫住了。 “走吧,去我办公室聊聊。” 马原带着阎晓铭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就忍不住感叹道:“作协里面有能人啊,你说咱们电视台的编导部,怎么就领会不到上级的意图呢?” 阎晓铭有些纳闷:“这事儿怎么捅到市政府去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捅的。” 马原摇头道:“但我知道肯定是捅到了市领导的痒处、捅到了市领导的心窝——你以为上面急着要拍精品剧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怕咱们电视台跟不上形势? 说白了,还不是因为gdp被羊城反超,跟深圳也只差了一点点,所以现在只要听到‘落后’俩字,上面就着急上火、就争先恐后。 就现在这种情况,换成你是市领导,你是愿意拍故事新颖、传播力强,又尽心尽力给津门做宣传的电视剧,还是去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玩意儿?!” 阎晓铭沉默以对。 其实他最喜欢的是《擎天柱》,《天津卫》的剧情虽然更新颖有趣,但立意没那么根红苗正,作者也明显是个投机客。 而从阎晓铭后来履历就可以看出,他这人更喜欢拍正剧和纪录片,是电视圈‘树新风、扬正气’的急先锋。 但投机客之所以被称为投机客,正是因为他们总能把握住上面的心思。 所以哪怕阎晓铭更喜欢《擎天柱》,也不得不承认《天津卫》才是目前阶段,津门最需要的电视剧。 这时马原又道:“根据消息,京城电视艺术中心正在筹备一部都市剧,志在展现京城新时代的风貌——所以上面希望《天津卫》能抓紧拍摄,争取比京城那边更早上映。” 顿了顿,他又继续指示:“当然,质量上也一定要保证——怎么样,你们制作中心有没有把握完成任务?” 阎晓铭是军人出身,听到这话下意识立正敬礼道:“制作中心保证完成任务!” “对你,我是放心的。” 马原抬手示意他不要这么正式,又道:“但制作中心毕竟好几年没有产出了,以前拍的也是儿童剧,所以最好还是找一些专业人士进行指导。 对了,那个张延的意见也很重要,这人是个有脑子会钻营的,你多听听他的意见,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ps:根据有限的资料显示,《擎天柱》和《风雨丽人》应该都是91年到92年拍摄,92年正式播出的,其中《擎天柱》还拿了奖。】 第33章 得罪了方丈 剧本提前获批的消息传到杂志社的时候,张延人正在京城呢。 他这次来京城不是为了私事,而是杂志社外派出公差——当然,张延也顺便探望了母亲和妹妹。 起因是月初的时候,有读者来信表示,自己前几天逛京城地坛书市,偶然看到了《红楼名侦探》的盗版,而且卖的还挺火。 因为信里语焉不详,杂志社上上下下如临大敌,都以为出现了存稿泄露事件,于是特意安排张延、王忠旗、以及出版社的段主任,一起赶赴京城调查取证。 好在是虚惊一场,盗版的内容只追到了12月份,并不涉及存稿泄露的问题。 但张延和段主任商量了一下,决定趁机要求《通俗小说报》增加刊载量,尽早完结,并把原定的连载结束后发书,改成临近结束时发书,比如提前两个月。 出于利益考量,杂志社肯定希望能按部就班的连载,尽量延长热度,毕竟他们也不能确定张延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写,写出来能不能继续爆火。 而张延既然已经调到了津门文学,也只能服从杂志社的大局。 正常来说,出版社作为杂志社的下级单位,同样只能服从上级的意志。 但现在盗版先行,出版社的利益受到了损失,他们自然就有理由反对了——《通俗小说报》编辑部的福利待遇,在这半年里肉眼可见的提升,谁看了不觉得眼馋? 因为有百花文艺出版社这个庞然大物在,津门文学旗下的出版社平时只能吃点残羹剩饭,这好容易逮着机会,当然不甘心被盗版抢在前头。 按照段主任自己的话说就是:“我们出版社明年就指着您的书创收了,这要是让盗版给搅了,别说跟上上下下交代,我连我老婆那关都过不了!” 这是张延求之不得的好事,所以自然是举双手支持。 双方一拍即合,正准备带盗版回津门公车上书呢,就突然得了消息,说是张延的剧本提前过审了。 张延大喜,特意在返回津门前摆了一桌庆功宴,顺带感谢周滔对母亲妹妹的关照。 也就是在这次庆功宴上,周滔终于道出了想要把小说改编成广播剧的心思。 听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张延是既松了一口气,又暗戳戳的有些失落。 他和周滔沟通了一下,确认一切顺利的话,广播剧应该会在三四月份播出,而这也正是他和段主任协商好的出书时间。 这相当于是在打广告了。 再加上可以还周滔的人情,简直就是一举三得,张延压根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场就签了广播剧的授权协议。 转过天,一行人就坐火车回到了津门。 又因为电视台那边催的急,张延也只能‘万分遗憾’的,将硬刚副社长冯靖元的大好机会,让给了段主任独享。 ………… 电视台。 之前马原说‘信得过自己’时,阎晓铭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结果没两天预感就变成了现实。 台里以充实队伍为名,给他派来了两个临时副手,一个是办公室的副主任魏立本,一个是广告部的副经理陈志朋。 魏立本不用多说,那就是领导一条狗。 陈志朋则是市场化的急先锋,哪怕在普遍偏右的广告部,他都是出了名的走z派。 虽然阎晓铭也是支持改革开放的,但对陈志朋那一套还是有些接受不来——电视台要是一切朝钱看,那社会风气还能好得了吗? 两个人副手,再加上计划财务处的张大姐,堪称是全方位立体化的监管。 这哪里是相信自己的样子? 却说阎晓铭正在办公室里生闷气,就有人过来通报,说是《天津卫》的编剧张延到了,目前正在会客室里候着。 得~ 这又来一个投机的,制作中心也算是‘众正盈朝’了。 阎晓铭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朝着外面走了几步,忽然想起现在筹备组不是自己的一言堂了,于是又对来人吩咐道:“去把魏主任和陈经理也喊来。” 于是一正两副,三个人凑齐之后,这才去了电视台的会客室。 虽然早就听说,张延是位年轻作家,但看到真人之后阎晓铭还是忍不住有些唏嘘——这么年轻有为,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 而陈志朋看到张延正津津有味的,翻看着电视台的广告招商宣传册,却是眼前一亮。 不等阎晓铭这个当家做主的开口,他就抢上前询问道:“张老师,你对我们的招商宣传册有什么看法、意见吗?” 张延刚放下手里的宣传册,听到这话不由诧异的反问:“您是?” “我是广告部的副经理陈志朋,这份广告招商宣传册,就是我领着人弄出来的。” “噢~” 张延虽然不知道广告部的副经理跑来干嘛,但也知道陈志朋在电视台,肯定是有一些影响的。 见他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张延略一沉吟,便道:“单以招商宣传而论,算是还不错,但在主观能动性上差了一些的。” 见张延挑刺儿,陈志朋非但不恼,反而直接坐到了张延对面,热切的追问道:“您请说。” 阎晓铭和魏立本对视了一眼,也只能无奈的在两侧落座。 张延见他们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冲两人点点头,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剧本,翻了几页指着上面道:“您看啊,像这里——女主角点破里面的吼声,是用录音机反复播放的,看到这句话您有什么想法没?” 陈志朋盯着看了一会,皱眉道:“很符合女主的人设,表演系的大学生,应该对这些接触比较多。” 张延有些无语。 不过他也能理解,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只有少数人才能打破这种桎梏,做出突破性的创举。 如果不是在未来梦中见识了太多新鲜东西,张延自己也未必能有超脱时代的眼光。 “您看啊。” 于是他干脆挑明了道:“如果咱们这段话改一改,比如女主十分笃定的表示:这是咱们津门生产的xxx随身听,音乐通透、人声清晰,经久耐用,一般人根本听不出来,也就我们这些经常接触的才能听出些许差别。” 陈志朋猛的站起身来,激动的一把扯住了张延的手,狠命的摇晃着道:“张老师,大才啊!” 国内第一个有植入广告电视剧,是1991年9月22号播出的《编辑部的故事》,眼下这部剧也正在筹备当中,要到四月份之后才会开拍。 张延提前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陈志朋来说不啻于石破天惊。 他拉着张延的手恨恨恨晃了几晃,又激动道:“张老师,您把词儿写下来,我这就去问一下生产随身听的合资厂,看他们要不要在咱们电视剧里做广告。” 顿了顿,又恶狠狠加了句:“如果他们不愿意投钱,我就去找他们的对头!” “您瞧。” 张延笑着抽回自己的手:“主观能动性这不就来了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 陈志朋用力点头道:“广告不局限于广告,可以放在任何形式当中,只要咱们脑筋活泛主动想辙,完全可以更灵活的展开业务。” “这么快就能举一反三,陈经理果然不愧是广告部的精英。” “不不不,还是张老师您启发的好。” “那也要……” “咳~” 眼见俩人开始互相吹捧,阎晓铭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泼冷水:“这是不是应该先报给台领导审批?咱们拍的是电视剧,要是塞进去一堆广告……” 说着,他忍不住大摇其头。 陈志朋毫不犹豫的针锋相对:“阎主任,你这就是死脑筋了,这也是为台里创收,减轻你们制作中心的财政负担,而且也推广了咱们津门生产的商品,堪称一举数得,有什么不可以的?” 阎晓铭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魏立本。 魏立本揉着下巴想了想,不出意料的表态道:“陈经理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应该先征求一下领导的意见。” 而一旁的张延听到陈志朋和阎晓铭针锋相对,心底就暗叫不妙,这怎么一来就把方丈给得罪了呢? 第34章 病急投对医 其实马原之所以要叮嘱阎晓铭,要多听听张延的意见,主要是担心阎晓铭和导演串通一气乱改剧本。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在电影圈可以说是屡见不鲜。 至于‘什么意外收获’云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可让马原没想到的是,竟然真有意外收获,而且还来的这么快。 他挠了挠头顶的地中海,再次感慨道:“作协里面有能人啊,可惜他现在是津门文学的台柱子,而且是刚刚调过去的,不然把人挖到咱们电视台就好了。” 说到这里,马原忽然突发奇想:“对了,你们说能不能让这位小张作家,也给咱们的三产企业也出出主意?” “这……” 阎晓铭欲言又止。 陈志朋则是一如既往的快人快语:“马台长,您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咱们那几个三产企业纯粹就是产品力不行,去年又不是没打过广告,结果呢?全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陈志朋在电视台是出了名的年轻有才,这两年在广告业务上也是一枝独秀,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个复职,就是因为嘴上没有把门的。 但这话虽然不中听,却说的是大实话。 电视台的三产企业确实不争气,或者说不只是电视台三产,全国的三产企业就没几个好的。 三产企业最初是国营单位为了解决职工子弟就业问题,开办的附属企业,普遍人员臃肿、技术含量低下。 随着这两年乡镇企业遍地开花,它们论质量比不过国营大厂,论价格又拼不过乡镇企业,经营很快就陷入了困境当中。 这是从根儿上出了问题,即便电视台想了很多办法,三产的窟窿还是越来越大,偏偏涉及到各方利益,又不能一关了事。 “先试一试嘛。” 马原虽然也觉得不怎么靠谱,但做领导的金口玉言,怎么能因为下属几句话就改弦易张呢? 所以他坚持道:“你们先跟小张同志讨论一下,如果他真的能想出好主意,有什么不违反原则的要求,咱们都可以答应。” 顿了顿,又道:“在电视剧里打广告这件事,我原则上是赞同的,但不能太多、太明显,否则让人挑出毛病来也是个麻烦——这样吧,我回头向台长汇报一下,研究看看这个尺度怎么把握。” 这也算是给了广告部一个甜枣。 于是阎晓铭和陈志朋,再次回到了会客室。 张延正跟魏立本天南海北的瞎侃,见这两个正主终于回来了,他忙起身问:“阎主任,敢问咱们制作中心,对拍摄流程有什么具体规划没有?” 其实他更想问选角的事情,但总不能一上来就喧宾夺主。 “这个么。” 阎晓铭随口打了个官腔道:“咱们这部电视剧很受上面重视,所以具体拍摄流程需要仔细研讨后才能定下来——到时候我们肯定也会和张老师你进行沟通的。” 说着,斜眼看向陈志朋。 他对马原拍脑门做出的决定并不感冒,所以就希望陈志朋出面转述。 但陈志朋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阎晓铭不由暗暗后悔,刚才真该带魏立本一起去的——可带走了魏立本,谁来招待张延呢? 最后,他也只能将马原的想法,跟张延简单的说了一遍。 然后又提前找补道:“我们马副台长也就是随口一提,就算想不出办法来也没关系。” 张延暗暗盘算了一下,觉得这倒是个扩大自己话语权——就算最后没能帮上忙,也可以预先为‘寻人启事’做个铺垫。 于是他爽快道:“这还真巧了,我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该怎么张嘴呢。” 还真有要求? 阎晓铭微微蹙眉,正想询问张延想要什么,就听张延又道:“能不能先给我简单介绍一下,咱们电视台三产企业的情况?” 阎晓铭就没急着开口,而是转向了魏立本。 作为办公室副主任,魏立本对三产企业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当即就给张延简单介绍了一番。 到底是直辖市的大单位,津门电视台单只是三产企业就有四家,规模比较大的也有两家。 张延简单在纸上记录了一下,听到其中还有一家方便面厂,不由诧异道:“方便面厂也亏损了?” 在他印象中,方便面算是紧俏商品,至少恒江本地的方便面厂就活的相当滋润。 “津门这边竞争比较激烈。” 魏立本叹气道:“本地就有好几家,再加上京城的、河北的,甚至就连东北的方便面厂都想来掺一脚,市面上的方便面品牌,林林总快有小二十家了。 偏偏咱们光明面粉厂买的是二手老机器,口味上稍微差了那么一点,价格上也……你知道的,毕竟是三产企业嘛。” 是啊,毕竟是三产嘛,倒也并不足奇。 张延接受了这个解释,然后又对魏立本道:“魏主任,您能帮我找几袋光明面粉厂的方便面吗?” “有有有。” 魏立本忙道:“咱们电视台食堂就有,屯了一百多箱呢。” 陈志朋在一旁小声吐槽:“卖不出去的玩意儿,可不就只能推给咱们了,年底估计又得一人一箱当奖金发。” 要是白给的也就罢了,问题是他辛辛苦苦拉广告费赚来的钱,有一多半都填了这几个三产大窟窿。 “那咱们就去食堂瞧瞧。” 张延如此提议,其它人自然也不会反对,于是一行人就转到了电视台食堂里。 “呦,魏主任,您怎么这时候来了?!是不是要安排……” 在这里,办公室副主任魏立本的面子,显然比阎晓铭这个正牌子主任更大,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嘛。 “今儿是有正事!” 魏立本打断了大厨的话,板着脸道:“方便面呢,拿几袋出来。” “就光明面粉厂生产的那些?” “对。” 大厨有些莫名其妙,一般人对方便面感兴趣也就罢了,但这几位中层领导又不是没吃过见过的主儿,怎么突然就想起这一口来了? 不过他还是很快取来了几袋方便面,张延拆开后发现里面就只有一个粉包,再随手一掰,面还有点发潮。 发潮是这年头方便面的通病,虽然不影响食用,但味道肯定要打个折扣。 张延感觉未来应该是有办法避免的,但这不是他现在要关注的。 他自顾自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厨师们还以为是来检查卫生的呢,鸡飞狗跳的紧着清理。 主管食堂的领导,也很快闻讯赶了过来,对魏立本就一通埋怨:“老魏,你这下来检查也不通知一声,你叫我……” “不是来检查的。” 魏立本简单解释了一下,这才散去了紧张的气氛。 有厨师不屑道:“就光明面粉厂生产的这玩意儿,要我说狗都不惜的吃——压根没救,还是早点破产算了。” “你说得轻巧。” 魏立本恼道:“厂里一百多口子人你给安排啊?!” 这时张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从调料架上拿起个塑料袋。 魏立本凑过去一瞧,原来是津门本地产的蒜蓉辣酱。 张延用剪刀剪开扣子闻了闻,不是特别满意,于是又对魏立本道:“能不能炸些肉末酱,里面放一点这种辣酱,再放点普通大酱,但不要放太多。” 魏立本见他似乎真有主意,连忙吩咐厨师们动手油炸了些肉沫。 张延又亲自动手泡了两袋方便面,一份就是原汁原味,一份在里面放了刚炸好肉末酱。 领导面前,厨师们自然要显一显手艺,那肉酱炸的香气四溢,肉沫在方便面上堆起座‘小山’,闻着看着就觉得有倍儿食欲。 但阎晓铭质却忍不住疑道:“这么弄当然好吃,可这肉钱都比方便面贵了,再说这也不方便啊!” “那就尝试用便宜的方法调出类似的味道!”张延大声道:“然后仿照粉末包再弄一个肉酱包,用重油重香去遮盖面的缺点,提升口味和香味!” 后世的方便面张延当然没吃过,但却在梦中见过方便面的广告,刨去那些大鱼大肉的虚假宣传,现在的方便面和未来的方便面,有着一个相当明显的区别。 那就是调表包的多样性。 这年头通常只有粉包,最多再给个蔬菜包,却没见过后世那种酱料包。 而听了张延的说法,阎晓铭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个厨师激动的一拍大腿:“对啊,这不就是咱们常用的法子吗,那些死鱼烂肉就得用重油重料……呜呜~” 大厨一把捂住他的嘴,回头对魏立本讪笑道:“您放心,领导吃的都小灶,肯定没……呸,我是说压根就这回事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魏立本现在根本顾不上这些,他也已经回过味来了,激动的扯着张延道:“张作家,果然大才啊!走走走,咱们赶紧给马副台长汇报去!” 【ps:90年代初,方便面就已经进入战国时代了,全国各地到处是方便面厂,稍微大一点的地级市都有自己的方便面品牌。 等到92年某师傅红烧牛肉面横空出世,带着肉酱包进入内地大杀特杀,这些厂子就开始成片成片的倒闭。】 第35章 寻人启事 竟然真有主意?! 看着眼前冒着香喷喷热气的泡面,马原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变的兴奋起来。 三产问题是台里目前最头疼的问题,这回要真能把光明面粉厂给盘活了,那自己的功劳可就大了! 这么想着,马原对张延是越看越顺眼,连夸了几句之后,又问:“小张老师,你这次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违反原则,我们电视台一定尽力满足。” “我能先问一下吗。” 张延一听这话,先试探的问:“咱们这部剧的演员,打算从哪里找?” “先从咱们市的话剧团开始挑选,没有合适的可能就要去京城了,毕竟这方面的人才……” 说到半截,马原就醒过味儿来了,笑吟吟的看着张延道:“怎么,小张老师有自己中意的人选?” “没有、没有!” 张延连忙摆手:“我只是想,在咱们剧组挑演员的时候,能不能捎带着……” “明白、明白。” 马原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泡面,心里想的是再耽误下去,这面可就没热乎气了,到时候震撼感肯定要大大下降。 于是他直接诶打断张延的话,快刀斩乱麻的道:“你这个本子很新颖,担心别人把握不到精髓也是正常的——这样吧,几个重要角色由阎主任和你、还有导演一起挑选,如果你们达不成统一意见,再交由台领导拍板决定。” 说着,端起那碗泡面就往外走,边走边道:“立本,你替我招待好小张老师,我先去向台长汇报一下方便面的事!” 眼瞅着马原快步消失在门外,张延多少有点恍惚。 他原本的目的,只是想让剧组帮着在京城影视圈搞个‘寻人启事’,谁知稀里糊涂就拿到了选角权。 这可真是…… ………… 在市政府的关怀下,在经开区的配合下,在台领导的支持下,《天津卫》剧组的大致构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搭建完成。 其中一半是电视台的人马,另一半则是从津门电影制片厂借来的精兵强将。 阎晓铭担任制片人,张延是编剧,魏立本和陈志朋担任制片主任,导演则由津影厂的中生代翘楚,已经拍摄过两部电视剧、执导过一部电影的马会武出任。 说来也巧,马会武导演是中戏78级美术设计系毕业的,和郑铭是同学,又和张延是半个同行。 所以俩人一见面就有不少共同语言。 阎晓铭本来还有些担心,马会武和张延之间,会因为选角权的问题起冲突,见两人相谈甚欢,他先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点怒其不争。 你马导演也是电影厂的老人儿了,以前还是拍革命剧起家的,怎么就轻而易举跟小年轻‘同流合污’了呢? 大框架搭好之后,就该演员登台唱戏了。 按照上面的意思,剧组先在津门各大艺术团、戏剧团筛了一遍。 配角倒是定下好几个,但男女主角的人选压根就不用张延出面,阎晓铭和马会武就直接就给否决了。 不过艺术剧院的领导,倒是给推荐了一个男主角——最近这两年凭借《末代皇帝》、《围城》而声名鹊起的陈道铭。 陈道铭也是津门土生土长的,70年代就在津门人民艺术剧院当演员,后来又考上中戏,分配到了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 阎晓铭和马会武都觉得这个人选合适,而张延目前只关注女主角的选拔,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于是剧组便通过艺术剧院,辗转联系上了陈道铭。 陈道铭听说老家电视台也想拍一部精品电视剧,当即就表态支持,不过还是希望能先看一下剧本,再确定合作的事。 剧组几个重要人员一碰头,决定干脆趁机把女主角也一起定下来,于是阎晓铭、马会武、张延、魏立本、再加上三名工作人员,一行七人便风风火火赶奔京城。 火车上。 趁着几个主脑都在,张延从包里掏出一大摞宣传页,分别散给众人过目。 一开始看上面详细列举了女主角的身份背景,众人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越往后看就越是不对劲儿了。 这宣传页上竟然公开表示,这个人物是按照编剧离家出走的青梅竹马塑造的,如果能提供确切的消息,必有重谢。 宣传页的背面甚至还贴着张周楠的照片。 盯着那照片,阎晓铭皱眉道:“小张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一发小去年四月离家出走,说是要去京城当演员,结果到现在音讯全无。” 张延说着,抖了抖手里名为宣传页的寻人启事道:“我想借这个机会发动圈内人帮忙找一找,如果还是找不到,我也就彻底死心了。” 听完他这番话,几人面面相觑。 然后魏立本率先质疑道:“这怕是不合规矩吧?张老师,这可是市领导关注的重点项目,你这么做……要不咱们先跟台领导汇报一下?” 马会武又翻看了一下照片,啧声道:“这姑娘的长相,倒确实挺上镜的。” “张延!” 阎晓铭则是死死盯着张延的眼睛质问:“要是找到了,你准备怎么办?!” 这话闻的多少有些含糊,但张延立刻就领悟了其中的意思,果断道:“您放心,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让她加入《天津卫》剧组!” 阎晓铭又直勾勾盯着张延的眼睛半晌,然后才表态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可以接受。” 马会武也点头附和:“年轻人有情有义是好事。” 说着,又伸手拍了拍张延的胳膊,赞叹道:“为了找到青梅竹马,不惜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你小子也算是个情种了。” 张延摇头道:“怎么说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这也是最后再努力一回,要是还找不到,也就只能放弃了。” 见他说的实在,阎晓铭倒是对他改观不少,觉得这小伙子虽然爱耍小聪明,但骨子里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见制片人和导演相继表态支持,魏立本脸色有些难看,支吾道:“这……阎主任、马导,这、这是不是……” “魏主任。” 张延转向他,诚恳的道:“这件事你可以向上面打报告,但我希望你不要阻止我,事后我会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你、我……” 魏立本心说你小子又不是电视台的,到时候还不是要老子这个监工来背锅? 可看张延一副破釜沉舟的架势,他也知道单凭自己肯定拦不住,最后无奈道:“那你回头想个词儿遮一遮,就说是给咱们的电视剧做宣传。” 见魏立本也妥协了,张延再无顾忌。 等到了京城安顿好,他就把联系电话挨个写在‘宣传页’上,然后交给了窦维提前找来的歌迷。 这些人里有剧团的、有歌舞团的、有央音的、有中戏的、有北电的…… 借着剧组公开征集女主角的东风,这消息只用了短短两天时间,就在京城演员圈传遍了,甚至还出了圈。 ………… 中戏。 几个姑娘拦住一个小眼睛男生,打头的女孩扬了扬手里的宣传页问:“管唬,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被表演戏的姑娘们围住,管唬多少有点局促,强装镇定道:“黑豹乐队的主唱窦维听过没?这个张延就是跟他一起写出《梦回唐朝》的作家。” 【ps:管唬毕业后,自筹资金拍摄的处女作《头发乱了》,讲的就是一个和摇滚乐队有关的故事。】 自从写出《梦回唐朝》之后,黑豹在京城的名气越来越大,几个姑娘自然也是听说过的。 于是放走了根本不想走的管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其中一个猜测道:“你们说这个重谢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推荐当主角吧?” “不可能!” 另一个人否定道:“上面不是说了吗,这是津门电视台的重点项目,怎么可能让他一个编剧说了算。” “哎呀,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很浪漫吗?!”这时打头的姑娘双手抱肩,一副春情萌动的样子感叹道:“为了找回青梅竹马特意写了个剧本,还说服了电视台投资拍摄——要是有人能这么对我,我姜珊肯定对他死心塌地!” 这时一个高个女孩幽幽道:“然而他的青梅竹马还是离家出走了,可见痴情是留不住爱情的。” 姜珊被泼了一盆冷水,恼羞的看向高个女孩:“徐凡,你最近怎么回事,总是伤春悲秋的,不会是拍《大太监李莲英》拍的走火入魔了吧?” ………… 北电。 “菲鸿,这上面是那个张延吗?” “应该是吧,他不就是津门的作家吗?”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的男人……” “怎么,你有想法?” “你才有想法呢!我就是想去碰碰运气,毕竟是我们津门的剧组,谁不想在老家风光风光?” ………… 出租屋里。 陈虹将宣传页和几本《通俗小说报》放在一起,双手托腮凝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边走边唱》剧组。 许情展示着手里的宣传页:“黄垒,这个张延是不是……” “应该就是在史铁升老师家见过的那位。” ………… 花样游泳队。 “陶荭,你听说了没,那个剧组要来咱们游泳队选演员了!” “哪个剧组?” “当然是发寻人启事的那个!” 第36章 花样游泳队 某宾馆套房内。 张延收拾齐整从里间出来,见母亲正守在电话旁边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便宽慰道:“妈,用不着这么紧张,要是有人打电话来,你按照我说的做就行。” 这个套间是张延为了联系方便,特地自掏腰包租下来的,图的就是外间有台固定电话。 自从宣传页发出去之后,这两天陆续有几十个电话打进来,但要么就是骗子,要么就是些乱七八糟的人,至今还没有一条有用的消息。 因为剧组今天要去花样游泳队,挑选第三案相关的角色,所以张延特意把母亲和妹妹喊了来,留守在电话机前。 “yessir!” 这时张芳从沙发上跳起来,气势昂扬的敬了个军礼:“再有主动示爱的电话,我一定帮你问清楚身高、体重和三维!” 大概是被张延的痴情人设感动了,这两天时不时就有人毛遂自荐,想要取代周楠。 当然也有可能是冲着剧组来的,想要从他这里弯道超车。 “死丫头~” 张延习惯性的在妹妹头上揉了一把,没好气道:“这来京城一个多月,你别的没学会,净学贫嘴了是吧?” 跟母亲妹妹道了别,张延匆匆去了楼下和众人汇合。 这次去花样游泳队不是他提议的,而是马会武的意思,毕竟他只想看泳装,并不在乎是谁的泳装。 当然,辣眼睛的那种肯定不行。 阎晓铭没有什么异议,毕竟陈道铭正在闭关读剧本,女主角的事情也需要等宣传页再飞一阵子,趁着这个空档,先把重要配角凑齐也是好的。 魏立本则是如临大敌,连夜召集众人开了个碰头会,强调了一下组织纪律,生怕有人色迷心窍。 本以为是要去陶然亭公园。 结果上了车才知道,游泳队从9月底就转到了木樨园体校,毕竟陶然亭那边是露天体育馆,冬天没办法进行正常训练。 到了木樨园体校的游泳馆,花样游泳队的领队和总教练一早就在大门口等着了,这让剧组上下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阎晓铭跟总教练握手之后,就一个劲儿的跟对方保证,如果真的选中了游泳队的队员,肯定会在协商好之后进行集中拍摄,尽量不影响游泳队的训练和比赛。 “也不用那么麻烦。” 总教练却反过来道:“要是选上了,就让她们在你们剧组多锻炼锻炼,最好是能学点真本事。” “啊?!” 这话大大出乎阎晓铭的意料,以至于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领队见状,主动解释道:“去年很多运动项目都开始裁人,说是要为市场化改革做准备,我们花样游泳队平时受到的关注少、挑费又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唉,能给姑娘们提前找个出路也是好事。” 怪不得呢。 既然花泳队是这么个态度,双方自然是一拍即合。 等熙熙攘攘的进到游泳馆,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询问之下,才知道里面长期恒定28度。 难怪说挑费大,这年头别说中央空调了,好些人连电扇都舍不得开。 张延正犹豫要不要脱掉外套,忽听游泳池旁传来一声哨子,然后哗的一声,游泳池中央就冒出二十四条大腿。 那些大腿或开或合、或曲或张,组成了一个张延叫不出名目,但看着就赏心悦目的图案。 “哎呦喂~” 魏立本惊呼出声,下意识捂住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却顺着指缝瞪的溜圆。 不过也没人顾得上他,注意力全都在水里呢。 大腿舞持续了十几秒后,姑娘们终于倒转过来,麻利的在水中搭起两座人塔。 然后两个身姿最为小巧的姑娘,忽然从人群中间冒出来,借着众人的助力跃起老高,如同两条美人鱼一样,在水面上交错而过。 紧接着又是一段快节奏的大腿舞…… 整个表演差不多持续了三分钟,随着教练在岸边用力挥动旗子,姑娘纷纷靠岸,有的顺着梯子往上爬,更多的则是两手一撑,拧着身姿直接坐到了岸边。 张延的目光很快落在其中一个女孩身上,这不仅是因为她发育的最好,身段婀娜有致,更是因为这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叫陶荭来着。 当时张延就觉得这小姑娘挺漂亮的,如今换上泳装更是出水芙蓉一般,不敢说鹤立鸡群,但也称得上是独占鳌头了。 总教练见姑娘们在岸边叽叽喳喳,时不时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就走过去拍手道:“姑娘们,赶紧去洗个澡,然后换上衣服出来、出来……马导,这叫什么来着?” “试镜。” “对对对,出来试镜!” 眼见女孩们三五成群往休息室走,张延也不好再多看,收回目光,好奇的询问道:“从游泳池出来,还需要洗澡吗?” “当然需要。” 总教练撇嘴道:“这游泳池里的水也金贵着呢,连着用上好些天也是常有的事——我们刚过来的时候,池底都有青苔了。” 说白了,还是钱闹的。 “果然是你!”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张延回头看去,就见当初误会自己是跟踪狂的小姑娘,正叉着腰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 “喂~” 小姑娘见张延转身,立刻追问道:“你们剧组的编剧是哪个?” “你找编剧干嘛?” “也没什么,我就想看看这么痴情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往张延身后踅摸,然后越看越皱眉:“怎么都是老头子?” 其实队伍里以三十出头的居多。 不过这对于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来说,也确实属于上一代人的范畴了。 张延伸出两根手指,对准她的眼睛,等到吸引了小姑娘的视线后,又反过来指指自己:“喏,你现在看到了。” “是你?!” 小姑娘先是惊讶的张大嘴,然后又盯着张延猛看了两眼,最后一溜烟儿的跑了。 “小张。” 马会武见状,好奇道:“你认识刚才那小姑娘?” “谈不上认识。” 张延道:“我9月份去逛陶然亭公园的时候,偶然和这姑娘见过一面——剧本里第三案的灵感,其实就是打这来的。” “那你不早说。” 马会武瞪了张延一眼,但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转而拉着张延和阎晓铭,商量该怎么试镜。 “这人数有点多。” 阎晓铭建议道:“要不先分组吧,让小张老师分别写三段台词,让她们彼此搭戏,再把表现好的挑出来单独面试。” 马会武表示赞同,于是张延就趴在跳水台上,临时写了几段儿台词。 “陶荭,回来,别打扰人家张作家!” 正写着呢,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呼喊,张延抬头看去,原来是那叫陶荭的姑娘,不知什么原因独自找了过来。 见张延抬头看向自己,小姑娘明显有些局促,纠结咬着下唇犹豫了片刻,然后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鼓起勇气靠近了几步,结结巴巴的问:“张老师,那、那寻人启事上写的,是、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张延摊手道:“单相思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我总不会平白把糗事抖出来吧?” “不不不!” 陶荭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我觉得这特别浪漫,特别、特别……” 第二个特别卡了壳,她脸色一红,忽然举起小拳头挥了挥:“加油!” 然后转头就跑。 啧~ 现在的年轻女孩好像还挺吃这一套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张延是个畅销作家,长得也算高大英俊,如果换个又穷又丑又矮的,那就不叫浪漫,而是死缠烂打了。 第37章 缘分 这花泳队的姑娘们进行泳装表演的时候,倒是显得落落大方,反而是穿戴整齐之后,就有些羞答答的。 当然,某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除外。 等等! 这一点好像能用在剧本里。 张延原本设定在第三案里,女主角是因为案情进展不顺利,心烦意乱之下一个人到游泳馆游泳,结果正巧被男主角撞见。 但结合花泳队成员们的表现,他觉得可以把女主角的行为更加合理化。 比如改成女主角发现,花泳队成员们在面对陌生人时,都会显得十分局促紧张,所以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她们在游泳池里,就会显得格外放松且自信。 于是女主角便主动换上泳装,以学习花样游泳之名,接近花泳队的姑娘们,最终套出了重要线索。 这样更能体现出女主角细腻的观察力,以及别具一格的查案方式——当然,最重要的是,把她穿泳装的剧情合理化。 趁着还有些时间,张延把三段剧本台词交出去后,又趴在跳水台上奋笔疾书。 “张老师,要开始试镜了!” 直到魏立本过来喊他,张延这才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膝盖,走到临时搭好的评委席旁,把刚修改的段落交给闫晓明、马会武过目。 两人凑在一起看完后,马会武率先竖起大拇哥:“行啊小张,你这一改顺畅多了,还为后面男主角对女主角彻底改观做了铺垫。” 阎晓铭抬头看看前面的花泳队队员,恍然道:“小张老师,你是从她们刚才的反应,联想到这段剧情的吧?” 见张延点头,他又叹道:“你这脑瓜子确实灵光,要是都用在正路上就好了。” “我也没走歪门邪道啊。” 张延摊手:“最多也就是算抄了近道、走了捷径。” “年轻人想上进是好事。” 马会武则笑道:“不说这个,咱们先试镜。” 接下来,游泳队每四个人一组,开始集体亮相‘表演’。 这个表演之所以要加引号,主要是因为她们的念台词的时候,不像是在对戏,而更像是在读课本。 能比较流利说出台词的,都已经算是个中翘楚了。 为了凑够剧本里说的表演队,马会武勉强挑了四个,其中就有陶荭。 马会武最看好的也是她。 考虑到几个姑娘都是零基础,而且还要参加训练和比赛,拍摄时间相对紧张。 所以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给她们在京城请个表演老师,等培训的差不多了再拉到津门拍戏。 这差事被马会武主动揽下了,他准备去中戏找老同学帮忙。 和游泳队沟通好,婉拒了中午一起吃饭的邀约,剧组众人就离开了游泳馆。 陶荭一直目送他们消失在门外,刚想收回目光,就听身边有人酸溜溜道:“还看呐,小心魂儿都跟着人家跑了。” “你胡说什么呢!” 陶荭有些脸红的打岔道:“我是在琢磨演技老师的事儿,你们说会不会请个电影明星过来教咱们?” “有可能,我听说王智文就是中戏的老师!” “我更喜欢姜纹。” “姜纹是演电影的,咱们要拍的是电视剧。” “那我也喜欢姜纹!” 见成功岔开了话题,陶荭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看向了张延刚才用过的跳台。 年轻姑娘总会对‘缘分’两个字,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不是曾经在9月初遇到了过张延,或许陶荭还不会多想。 但突然发现大家口口相传的‘痴情作家’,原来是自己曾经遇到过的人,而且接下来还会朝夕相处一段时间。 陶荭就总觉得心里有种异样感,看张延的一举一动都觉得与众不同。 刚才张延趴在跳水台上改稿的样子,姿势多少有点狼狈,但她却只看出了‘专注认真’和‘文思泉涌’。 ………… 回到租住的宾馆附近,因为已经过了中午12点,阎晓铭提议去附近吃了饭再回去歇息。 但张延惦记母亲妹妹,所以独自一人先回了宾馆。 进门见妹妹张芳正在阳台上吊嗓子,张延便故意打趣道:“怎么听着有气无力的,不会是你的肚子在叫吧?” “就是肚子在叫,快饿死我了!” 张芳立刻扑上来缠住张延道:“哥,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和咱妈快饿死了——哼哼,必须罚你请我们吃大餐!” “小芳!” 孙晓红见状责备道:“你哥是去办正事了,再说刚才不是你非要等哥哥回来吗?” 说着,她就把一页纸递给了儿子:“电话倒是打进来不少,正经有用的不多,我拢共就记下两个。” 张延接过来一瞧,头一条是央音学生打来的,说宣传页已经发完了,询问还有没有,如果有的话他们可以继续帮忙。 上回来时,窦维吹嘘说自己有一堆央音的歌迷,张延还半信半疑,毕竟在他印象中,央音出来的即便够不上国家队,起码也是省队这一级别的。 结果这回亲眼所见,窦维还真不是在吹牛,那天找人发宣传页的时候,央音来的人最多。 多余的宣传页是没有了,不过张延琢磨着,不能让这些小兄弟白帮忙,离京前怎么也得摆两桌意思意思。 另外一个电话是陈道铭打来的,他表示自己已经看完了剧本,觉得剧情人设都很有新意,打算晚上再跟剧组见一面,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提前敲定好档期和片酬。 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只是依旧和周楠无关。 孙晓红等儿子看完,就忍不住劝道:“你能做都做了,要是再找不到……往后你就看开些。” “妈,其实我早就看开了。” 张延不是第一次解释了,可父母总是不相信。 中午吃完饭,张延把母亲和妹妹送到公交车站,然后找到剧组众人,把陈道铭晚上要来旅馆谈合同的事情说了。 阎晓铭和马会武十分高兴。 魏立本则是趁机询问,张延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三天后吧,让传单再飞一会儿。” 说完,见魏立本脸色有些不好看,又拉着他道:“根据这几天的反馈,到时候来试镜的女演员肯定少不了,我觉得咱们应该提前准备准备,最好是能录下来。” “录下来?” “对啊。” 张延循循善诱道:“你想啊,京城的女演员对咱们津门的电视剧趋之若鹜,这个消息难道不应该报道出来吗?” “对啊!” 魏立本听完也是眼前一亮,《天津卫》剧组就是津门不甘心落后京城的产物,现在京城女演员反过来对《天津卫》剧组趋之若鹜,不正是上面想要看到的景象吗? 张延又趁热打铁道:“到时候我和马导、阎主任都是评委,追踪报道的事儿就只能仰赖您魏主任了。” “这、这……说到底都是集体的功劳嘛。”魏立本兴奋的直嘬牙花子,一拍大腿道:“那这三天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最好能调一台摄像机过来。” 目送他兴奋的跑出去打电话,阎晓铭无奈摇头道:“你悠着点吧,这老魏都快让你忽悠瘸了。” “这怎么能叫忽悠呢?明明是双赢的好事嘛。” 第38章 小张,你怎么看 和陈道铭的协商相当顺利,毕竟这年头演员的片酬也就那么回事儿,而陈道铭为了在家乡留个好名声,也不可能坐地起价。 解决完男主角的问题,接下来剧组又陆续找到了几位绿叶配角。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一早,魏立本就忙里忙外的开始布置,尤其是看到距离报名试镜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大厅里就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了,他更是兴奋的忘乎所以。 来吧、来吧,来的越多越好,让我老魏也搞个大新闻! 在大厅里看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上楼催促:“阎主任、马导,下面已经聚了不少人,要不咱们提前……” “嘘~” 阎晓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斜对面张延的房间,刚想说些什么,正好张延就推门走了出来。 “魏主任。” 张延笑吟吟的道:“要是提前开始,你上哪儿拍人山人海去,要不是为了咱们剧组的名声,我都恨不能再推迟一下。” 魏立本一拍脑门,懊恼道:“对对对,我这都高兴糊涂了。” “咳~” 马会武干咳一声,拿眼神示意他不要胡说八道。 “阎主任、马导。” 张延看到他的小动作,笑着伸展开双臂道:“放心吧,我现在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 阎晓铭和马会武哪里肯信,对视了一眼,讪讪道:“你能想得开就好。” 但其实张延并没有说谎。 这六天下来没有一条有用的讯息,张延本来也以为自己会相当失望,但真实情况却是,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心头卸去了一座大山,解脱了一道枷锁。 这或许是因为他早就做好放弃的准备了,又或许他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周楠。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心情确实很放松。 但这落在阎晓铭和马会武眼里,就显得相当不对劲儿了。 趁时间还没到,俩人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也不知是决定了什么,反正再回来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上午八点。 闻讯前来试镜的女演员,以及想来碰碰运气普通人,已经超过了三位数,宾馆大厅安排不下,一些姑娘只能抱着肩膀站在二楼走廊里等。 有个来做生意的胖子,早上起的晚了些,推门出来看到这个情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乖乖,我以为南方就够……没想到京城更开放、阵仗更大!”他探头看看这个,再眯着眼瞅瞅那个,再次啧啧赞叹:“不愧是首都,这质量真是绝了!” 又过了几分钟。 正在三楼做最后准备的张延,就听说二楼有人耍流氓,好在魏立本处理的及时,已经让宾馆保安扭送派出所了。 “小张,这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正好阎晓铭过来询问,张延便建议道:“楼下那事儿虽然跟咱们没关系,但为了安抚一下姑娘们的情绪,您看是不是该把受到骚扰的女孩们,挪在最前面?” “有道理!” 阎晓铭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跟门口的工作人员交代一番,两人就都坐到了桌子后面。 这是临时腾出来的房间,空间不是很大,靠墙摆着三张椅子一张书桌,对面则是孤零零的一张方凳。 张延感觉不像是试镜,倒更像是在审讯犯人,但出门在外条件有限,也只能将就一下了。 这时马会武也走了进来,对张延和阎晓铭道:“陈道铭在隔壁看剧本呢,需要他过来搭戏的时候,喊一声就行。” 等马会武也落座后,第一个姑娘很快就被放了进来。 她进门时脚步轻快、满脸惊喜,可看到屋里三堂会审的格局,就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说话都磕磕巴巴的,更不用说念台词了。 这姑娘并不是科班出身,以前也只在某个电影剧组跑过龙套,演过一个没台词的丫鬟。 阎晓铭看罢她的表现暗暗摇头,然后看向一旁的张延:“小张,你怎么看?” 张延看看方凳上局促不安的姑娘,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怕是不太符合咱们的要求。” 第一个就这么被否了。 结果第二个姑娘比第一个更局促紧张,甚至说话都语无伦次,以至于马会武问了好几遍,都没问清她的履历。 于是马会武也转向张延:“小张,你怎么看?” 张延:“……” 很明显,两位老前辈这是担心他为情所伤,打定主意这次选女主角以他为主——反正马原也给了张延这个权利。 不过你们倒是遇到表现好的,再来问我啊,这来一个让我否一个,不纯粹得罪人吗? 张延暗暗在心底吐槽,但两人毕竟是好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白脸。 第三个是直接否决的,因为长的太一般了,如果说前两个平均85分以上,那这个最多也就68分。 第四个、第五个…… 或许是这屋里煞气太重的缘故,一直到第六个,才终于有个说话利索的。 “我是中戏89级的陶紅……” 又一个陶紅? 这个陶紅的表现就比较出彩了,而且也有过出演电影电视剧的经验,其中她出演的《封神榜》目前刚刚下映不久,差不多算是《渴望》之外,90年最火的电视剧了。 听她一提,张延也想起了她在封神榜里的扮相——在纣王梦中披着轻纱出场的女娲娘娘。 不过张延最终还是否定了她,因为这姑娘一笑起来,眼睛眉毛就弯的像个狐狸,与他笔下的女主角差距太大。 第一个被张延相中的,是排在十九号的姜珊,这姑娘哪哪儿表现的都特别好,甚至跟陈道铭对上也不落下风。 唯一的瑕疵是,这姑娘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导致双颊过度到下巴的曲线弧度有点陡峭,抿着嘴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通常只要再过一两年,这种情况就会自然而然的缓解,但问题是剧组肯定等不了那么久。 所以姜珊虽然通过了初试,但在张延心里的排名并不高。 面试结束后,姜珊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盯着张延问:“张老师,你找到了吗?” 张延愣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于是坦然摇头道:“我放弃了。” 姜珊闻言眼前一亮,下意识还想说些什么,不过看看旁边的阎晓铭、马会武,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最后她只是冲张延嫣然一笑,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姑娘有点意思。” 姜珊离开后,马会武带着些许玩味的看向张延。 “还是接着往下看吧。” 张延不置可否的回了一句。 陈道铭见状,扬了扬手里的剧本道:“那我回隔壁分析人物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后来的霸气,反倒有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 楼下大厅。 陈虹正捧着一本《通俗小说报》犹豫不决,既想趁机展露张延书迷的身份,又担心这样会显得太过刻意。 “徐凡、徐凡~” 这时姜珊三蹿两跳的冲下楼,拉着不远处的徐凡笑道:“果然没找到,嘿嘿,我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徐凡拢了拢头发,淡淡的问:“你表现的怎么样?” “还行吧!” 姜珊神神秘秘的凑到徐凡身边,小声道:“我跟你说,这个张延肯定有背景,我打听过了,先前被刷下来的人都是他给否的,刚刚让我留下来也是他做的主!” 说着,她又做西子捧心状:“有背景、有才华、长得帅、还这么痴情,简直就是……喂,你干嘛?!” 说到半截,姜珊突然脸色一沉看向身后。 却是陈虹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上来,面对姜珊的怒目相向,她淡然的回了句:“麻烦借过一下,我想去卫生间。” 姜珊又跟她对峙了半晌,这才冷哼一声让开去路。 等陈虹离开后,姜珊又跟徐凡吐槽:“嘁,厕所就厕所呗,还卫~生~间!瞧那德行,当谁不知道她刚才是在偷听一样!” 然后她又挽住徐凡的胳膊,嬉笑道:“你也要好好表现,要是我选上了自然最好,要是你选上了,我就指着你给我牵线搭桥了。” “这也太草率了,你又不了解他……” “所以才要想办法接近啊!” 看姜珊这副花痴样,徐凡也只能无奈摇头。 第39章 各执己见 与此同时。 三楼试镜室,汪茜不甘心的站起身来,失态的质问:“为什么?我的表演哪里不合格了?”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电视剧,被刷下来她还不至于这么激动,但这是老家的剧组,而且她还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 “小汪,你先别激动。” 张延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反问道:“你老家是津门的吧?” “当然!” 汪茜憋着一股火,再次质问道:“难道咱们津门的剧组,还要歧视津门的演员不成?!” “当然不是。” 这个锅张延可不敢背,他连忙解释道:“男主角就是咱们津门人,但女主是外地人,而且剧情也……” 不等他说完,汪茜就抢白道:“那还不是你为了找人,特意塑造……” “咳~” 阎晓铭急忙打断了汪茜,呵斥道:“按照剧情,女主角是奔着留津指标,才临时进的经开区公安局——你闺女打小就生在津门长在海河沿儿,留不留津跟你有个嘛关系?” 马会武也在一旁帮腔道:“你的长相气质其实挺适合演女刑警的,可我们这部剧要的就是反差,越是有符合刑警的气质,反倒越不合适了。” 【ps:汪茜最经典的角色就是重案六组的季洁。】 汪茜听完彻底无语了,这怎么自己的优势全成了劣势呢? 毕竟以前也算是帮过自己的忙,张延亲自把她送出了门:“小汪,你别往心里去,下回要是有合适的机会……” 没等他把话说完,汪茜回头瞪了他一眼,蹬蹬蹬的跑下了楼。 见人家不领情,张延只能无奈的耸了耸肩,转身回到了试镜室里。 就这么磕磕绊绊一天下来,到晚上7点多,总算是把来试镜的女孩刷了个遍。 闯入复试的一共5个人。 分别是中戏87级的姜珊,附1991年‘瑕疵’剧照: 北电89级的俞菲鸿,附90年剧照图: 中戏87级的徐凡,不知哪一年的图: 上戏86级的陈虹,如图: 另外还有一位非科班出身的女孩,长相气质都很出色,看谈吐应该不是一般家庭出身。 这其中给张延印象最好的是陈虹,她的履历最丰富、长的最漂亮,气质也符合女主角的人设,而且还是自己的书迷。 刚开始张延也怀疑她是装出来的,但随口问了几个问题,陈虹都对答如流,显然不是临时抱佛脚的程度。 再然后就是徐凡和那位非科班女孩,两人的长相气质也都可以胜任女主角。 至于俞菲鸿和姜珊则各有各的不足,姜珊的问题出在婴儿肥上,俞菲鸿的问题出在气质上——年轻的惊鸿仙子显得有点太乖巧了。 但除了这两点之外,她们其它方面表现还是很优秀的,所以张延和马会武、阎晓铭商量后,还是决定再给她们一次机会。 最终定下这五个人选后,张延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对白台词给了她们,让她们明天下午两点再来宾馆参加复试。 等送走了五个女孩。 众人捧着盒饭围坐在桌前,这才给出了各自的看法。 出乎张延预料的是,马会武最喜欢的是姜珊,因为他觉得这姑娘的演技很有爆发力;而阎晓铭最喜欢的是俞菲鸿,理由是这姑娘看着就乖巧懂事,肯定不会给剧组添麻烦。 得~ 这跟张延的想法正好相反。 他可不指望等到复试的时候,这两位依旧对自己言听计从,于是据理力争,将自己不看好这两位的原因说了出来。 马会武倒是很快就被说服了,毕竟皮相是很难用演技来弥补的。 但阎晓铭还是坚持己见,认为气质可以通过演技来弥补,再说导演不就是负责调教演员的吗? 并且他还针锋相对的指出,陈虹长的太过明艳了,而初期女主角因为没能分配到剧团,大多时候都带着股郁郁寡欢的劲儿。 这时陈道铭忽然来了句:“要说郁郁寡欢,徐凡明显最合适。” 确实。 徐凡看起来就有种淡淡的愁绪,但却不显得苦涩,反而会给人一种正在冷静思考的感觉。 但陈虹…… 见三人各执一词,马会武主动和稀泥道:“等明天下午看情况再说吧,没准复试之后就高低立判了呢。” ………… 另一边。 陈虹回到出租屋里,看着手上刚刚领到的台词剧本,怔怔的发了好一会儿呆。 虽然成功闯进了复试,但她却没有感到丝毫惊喜,回想起自己拿出杂志请张延在上面签名的那一幕,甚至还有些委屈。 陈虹倒并没有看不起《天津卫》的意思,事实上,因为一直在追读张延的小说,她对张延文笔和故事还是很有信心的,否则也不会主动跑去试镜。 她只是不理解,自己明明都已经出演过电影女主角了,为什么会沦落到只能去小荧幕找机会? 又过了好一会儿,陈虹才收拾起心情,打开了自己的台词剧本。 里面的内容不多,总共也就不到四百字,但依旧体现出了张延的写作风格——文字幽默风趣,时不时还会蹦出一两段金句。 比如这一句:你以为保持善良很容易?不,善良最难了,拔掉牙齿的善良是软弱,露出牙齿的善良是恶意! 结合上下文理解,男女主角似乎是在争论,某个看起来很淳朴的天才少年,到底有没有作案的嫌疑,同时又像是在陈述各自的人生态度。 十几句台词长短夹杂、快慢结合,恰如其分的展现出了男女主角的立场和性格。 陈虹本来就对张延的文笔有信心,现在仔细品味着台词,越发觉得这部戏大概率能火。 于是她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尽力争取这个机会。 这大半年接连不断地碰壁,除了因为她还没下定决心妥协之外,也是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名气和代表作。 如果能靠这部电视剧打开局面,她相信凭借自己的美貌和才华,肯定能重新杀回大荧幕! 而对于能不能拿下这个角色,陈虹自觉还是很有优势的,一是那个有背景的编剧张延,对她的印象明显很不错;二是她主演的那部电影,恰巧就是部警匪片。 回忆着当初拍摄电影时的经验教训,陈虹开始对着镜子反复诵读台词,等把所有台词记熟之后,又开始不断调整语气声调,试图更好的展现出台词的力量感。 不过她并没有熬夜的想法,到晚上十点就躺下睡觉了。 毕竟她目前最大的本钱就是过人的容貌,要是因为熬夜搞的形容憔悴,那不是舍本逐末吗? 第40章 难以招架的热情 转过天下午。 陈虹提前二十分钟赶到了剧组下榻的宾馆,却发现姜珊和徐凡早就到了。 见徐凡依旧是那副寡淡的样子,陈虹暗暗撇嘴,悄悄给对方贴了个‘装模作样’的标签。 自己这种演过电影女主角的人,都还要兢兢业业的备考呢,她一个在校生有什么好高傲的? 陈虹特意找了个角落,远远的坐下,但还是没有逃过姜珊的白眼。 陈虹也不理会,直接用剧本挡住了姜珊的视线。 姜珊见状,也把自己那份剧本掏了出来,用肩膀拱了拱徐凡,小声道:“你那份呢,拿出来给我瞧瞧。” 徐凡瞥了她一眼:“你又搞什么鬼?” 姜珊理直气壮的道:“我这份台词写的挺有意思,我想看看他是不是故意优待我。” 徐凡闻言,默默把自己的剧本拿出来递给她,然后就开始盯着窗外放空。 过了一会儿,姜珊又把剧本还给了他。 徐凡收回目光,转头询问:“看出什么来了?” “好像差不多。” 姜珊先是有些失望,但旋即又跟打了鸡血一样,攥着拳头道:“不过这也证明了他确实有才华,要不然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台词呢!” 这人没救了。 徐凡无奈摇头,不过有一点姜珊没说错,这个张编剧确实挺有才的。 嗯~ 还是个受了情伤的痴情人。 又过了约莫七八分钟,俞菲鸿也到了,她看看远远隔开的两组人,也自觉的找了个偏僻位置,与前辈们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 很快到了下午两点。 工作人员从楼上下来,正要招呼几人上楼试镜,忽然发现好像少了一个,忙拿出名册点了名。 最终确认是那位非科班出身的姑娘没来。 消息传到楼上,张延向阎晓铭请示道:“阎主任,咱们要不要试着打电话联系一下?” “不用了。” 阎晓铭果断摇头:“机会是不等人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马会武也在旁边摊手道:“这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咱们又不是非她莫属——而且像这种情况,大概率是被父母拦下了。”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张延也就没再言语。 接下来四名演员依次试镜,这次陈道铭全程陪同,直接拿出了话剧舞台小二十年的功底。 在他的强势压迫下,最先败下阵来的就是俞菲鸿,这位未来的惊鸿仙子,此时明显差了些韧劲儿。 其余三人表现的倒是大差不差。 不过马会武在要求姜珊,尝试做出安静沉思的表情后,发现张延诟病的地方确实存在,所以也只能遗憾的淘汰了她。 剩下的就是陈虹和徐凡了。 评委们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两人临时交换台词剧本,再进行第三轮试镜。 这一轮,两人的表现都有所下滑。 但陈虹展现出的问题要更突出一些,在没有提前准备的情况下,她明显绷着一股劲儿,表情不能说是僵硬,但起伏变化确实不怎么明显。 而徐凡的表演虽然也有些散乱,却展现出了足够的灵气。 到这一步,女主角花落谁家也就毋庸置疑了。 张延虽然有些遗憾,但选女主角毕竟不是选女朋友,能把戏演好才是最重要的。 “把人都叫进来吧。” 马会武这回当仁不让的站出来唱了白脸,直接当众宣布了最终试镜结果。 没能进入第三轮的姜珊、俞菲鸿,对结果早有预料,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默默接受了。 陈虹则是俏脸一白,转头盯着徐凡看了两眼,见徐凡依旧是那副寡淡的样子,心里不服不忿的情绪就越发强烈。 自己到底哪一点比这个装模作样的女人差了?! “张老师。”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我想知道,我到底输在了哪里?” 说着,就攥起粉拳楚楚可怜的盯着张延。 这不是老马宣布的吗,干嘛冲着我来? 张延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含糊的打着官腔:“这个吗,你表现的其实也相当亮眼,但我们综合考评之后,还是觉得徐凡更合适一些。”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抱歉,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吧。” 陈虹没说话,又盯着张延看了一会儿,然后默默转身离开了试镜室。 出了门她眼圈就红了。 她可是演过电影女主角的人,如今被迫从大荧幕转战小荧幕,已经是做了几番思想斗争之后的妥协。 谁知道…… 陈虹咬紧牙关回过头,隔着门看向了徐凡所在的位置,直到俞菲鸿也推门出来,这才悻悻的转身离开。 ………… 陈虹走了、俞菲鸿走了,但是姜珊却留了下来。 趁着阎、马二人和徐凡谈合同、谈档期,姜珊主动坐到了张延身边,缠着他问东问西的。 “原来北医三院的‘死亡摇滚’是这么来的啊——太有意思了,以后要是再有这样好玩儿的事,你也带上我呗。” “我和徐凡是好姐妹,肯定要去津门探班的,到时候人生地不熟的,我可全指着你了——张老师,你不会不管我吧?” “嘻嘻,你家里电话号码是多少,到时我提前联系你。” “那封寻人启事……” 说实话,张延长这么大,还是头回遇到这么热情主动的姑娘,搞的他像是被猛灌了一瓶老酒,脑袋里晕晕乎乎的。 到后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只记得姜珊那双明眸善睐的大眼睛,似乎是越凑越近,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筐进去一样。 直到徐凡敲定好片酬、档期,过来招呼姜珊一起回学校。 姜珊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大方的冲着张延伸手道:“大作家,那咱们就说好了,到时候不见不散。” 呃~ 说好什么了? 张延稀里糊涂握住她绵软的小手,刚想要轻轻摇晃两下,就感觉姜珊在他掌心上轻轻挠了挠。 张延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条件反射的缩回了手。 “咯咯咯~” 姜珊见他这纯情的反应,顿时笑的花枝乱颤。 最后还是徐凡看不过眼,硬生生把她给拖走了。 啧~ 这娱乐圈的姑娘真是胆大啊! 张延意犹未尽的搓了搓手心,忽然就有些后悔不该指出姜珊的问题,否则姜珊要是成了女主角,以后自己在剧组的日子肯定妙不可言。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姜珊既然主动说要去津门探班,还指定他全程接待,那这事儿…… “小张老师。” 正一股子邪火上下乱冲,阎晓铭就走过来问:“现在男女主角和几个重要配角都定好了,我们准备明天一早就回津门,你看你……” “这么急?” 张延想了想,觉得接下来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打算待在京城陪母亲妹妹两天,顺带请窦维的那些歌迷们搓一顿。 于是便道:“那我就不跟着大部队了,等过两天我自己回去——要是有什么急事,你们再打电话联系我。” 阎晓铭闻言叹了口气,拍拍张延的肩膀道:“年轻人重情重义是好事,但你也已经尽力了,该放手就放手吧。” 什么玩意儿就放手? 张延愣了一下,才明白阎晓铭应该是误以为,自己还想留在京城等电话。 他张嘴想要解释两句,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姜珊那张热情的脸。 或许…… 留下这个误会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41章 突如其来的冲动 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生活中唯一的光源,才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片亮色,想着方才一夏的那种忧桑,那种一如既往对于自己的排斥,其实就好像先前一样。 回到别墅,曹若寒心乱如麻,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向非常排斥男人的她竟然会跟王诚做出苟且之事,现在回想起來,她就觉得当时的自己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或者说出于本能。 斯科尔兹内认为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因为他知道希特勒也是奥地利人,对一战以后意大利夺去奥地利领土南提罗尔一定有与他相同的感慨。希特勒好象马上醒悟了似的,两眼盯着这个维也纳出生的大个子年轻人。 在吴昊打量着三人的时候,为首的一身青色长衫的老者已是走到了跟前。 不过大战刚刚过去后不久,在朦胧的星空中,猛的一看,却是有着自四面八方如蝗虫般疾掠而来的人影,铺天盖地,人影重重,光影交汇间,犹如一张巨型的大网勾勒出了五彩缤纷,似才宁静下来的气氛,又是被打破而去。 在礼查饭店时就忍不住了,此时不顾月儿挣扎抵抗,将她的檀口樱唇按定吃了个够。 一阵紊乱的水域空间之中,吴昊身形还没来得及稳住,呼呼,漆黑的瞳孔向着前边巨大冲击波全然爆破的地方看去,这一看,饶是以吴昊的心性,都是忍不住的冷吸了一口气,。 “失了人心。等同于失了天下。纵然得到。也是枉然”。水涟月意味深长的说道。瑶光和忘忧不住的点头。还是主子深明大义。 玉灯儿倒愣住了,不晓得向来和气的吴妈怎的就斥她起来,到底不敢再吱声,走出去寻猫去了。 “裘乡长,有人敢下套儿,就有人敢接招。吧敢拿老师的工资说事,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王子君递给裘加成一支烟,冷冷的说道。 王子君坐在办公桌前,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灿烂如花,一会儿阴暗如古井。此时的办公室是肃静的,王子君每天都要在紧张的气氛中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迎接突起的挑战与阴谋。 乱战之中最为显眼的自然就是云袖和董星河二人。董星河手中的长枪就仿佛他的名字一样,每次转动竟然都带着一丝丝的星光,星光并不算连贯,可是每一次星光飞出都绝对会有东海的强者被重伤甚至击杀。 除此之外,她们的支援人物兼教练,上白泽慧音老师,也以智慧出众而闻名。应该会起到很大的作用。毕竟这场战斗并不单纯是比拼腕力,计谋也很重要。 王子君神情激昂地说着,直把在场的张民强,刘根福感染得血脉贲张,豪情万丈了。 叶泽涛看向陈巧秀时,只见那陈巧秀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一种情意的样子,吓得他忙把目光移开。 “子君哪,中午别走了,尝尝我做的林氏酱香鱼,嘿嘿,我可告诉你,我做鱼可是一绝,我这个馋猫丫头为了吃我做的鱼,跟我闹了好几周了!”林泽南得意的说道。 而资深爱好者,也可以根据核心规则,自己设定官方之外的人物。 进入1982年以来,香港的经济形势、政治形势,看起来都是非常恶劣。尤其是伦敦、燕京之间的谈判越发密集,政治消息越发使得人心惶惶。 林江伦和卓长伟打起来了?王子君心里吃了一惊。林江伦是乡里一个包村干部,王子君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但是卓长伟可是王子君任命的财政所长,在很多人眼里,那就是他王子君的嫡系。 但问题是云秀的处境已不是有没有人疼爱,而是再待在郑氏手下,怕要被泄愤报复、性命堪忧了。 “娘娘到底是天家的人了,不同于过去。”迎春的做法让老太太恨受用,但该行的礼还是要行,不然若是她的没有规矩打到了别人的耳中,成为其他人攻伐娘娘的把柄,她怕是玩死也难辞其咎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吗?”方正浩显然被儿子的一席话激怒了,突然起身对方维南吼道。 她知道去求淑妃娘娘,因为元春事情,娘娘必定是会帮她一把的,但想不到此事让淑妃娘娘如此破费,为了不显的突兀,娘娘给阖府众人都赏下不菲的礼物。 对老纨绔贾赦来说,若只是普通弟弟他行大礼,他会眼都不眨的受了。 何越抬头,看向吴华,他现在心里也很矛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吴华。 “艹,这就是荒兽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就是不知战力如何!”一个散修直接开口道。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但迎春因为刻意了解过,倒是听懂了卫嬷嬷的意思。 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必定会潜龙升天,而她呢,一辈子就只是一个现在看起来表面光鲜的人民教师而已。 “在巴津城中,安曼是不是让他喝下了什么?”李景珑朝阿史那琼说。 透明人影张大嘴想要吼叫,但他的身体却是由水所化成的,根本就没有声带这样的东西,他想要反抗,但大鲨鱼的攻击一刻不停,让他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即便是孙烨都觉得南宫老爷子有些客气起来,而这个时候,孙烨本人开始注视起眼前的南宫老爷子。 怪不得龙太看到木佐藤裸露出的大腿,自己丝毫没有觉得卑贱反而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激发起自己内心的一种共鸣。 大锅似乎被魔法影响了,每30分钟就会有一口锅把里面的魔药倒出。 “皇后故意帮忙隐瞒真相,我怎么可能与她为伍呢?”这个皇后,还真是不简单呢,什么地方都能插一脚。 下面的人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奖励关素娥的原因不知道,但是都一样开心的鼓掌。 第42章 进击的陈虹 “他刚才使用的是圣剑决吧,除了蛮荒域那个家族之外,还没有什么人会这套剑决。”紫袍男人微微一笑,道。 公羊溟推开门,走了进去,莫轩也跟着走了进去,公羊溟来到桌子旁,坐了下来,而莫轩则站在一旁。 当大家来到训练馆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一支球队在训练了,似乎是一支职业队伍,他们的球衣背后印着北京天正。 巨大的冲击之下,没有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任何抵御的时间,便被身后冲来的树枝刺如身体之中,鲜血滴落之下,渗入进苍古魂阎树的枝条之中。 “好,我就去,”程延仲回头看了曹如嫣一眼:如嫣真的不介怀我这般在意若瑶吗? 按理说,他这么精明的人,应该不会犯这种错误才对,毕竟,这样的错误太低级了。 “什么,好几百个?”花雨顿时吓的花容失色,天哪,碰上流氓了,强了几百个,那她还有必要挣扎了吗? “这神秘人,看样子是绝对不会告诉我那个幕后之人的,暂时我逼问不出结果,先带回去收押,慢慢拷问。”思量片刻,他只好将他先带回给老首长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没什么,你是云龙的侄子,那也是我的侄子,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倒是我还得感谢你,免费招待我去美国旅行,哈哈。”聂成双爽朗地笑了笑。 可吉尔伽美什现在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只能压下心头的不满,故作镇定的看着众龙。 陆非凡说出我愿意的时候,全场都慢速鼓掌起来,而当神父问道安朝夕的时候,她不知道是有些走神还是低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才抬起头来,慢吞吞地说了我愿意三个字。 可以看出来,这个波旁家族的家长,已经人过中年的克莱蒙公爵,在操作上完全不输给任何一个年轻人。 蓝色冰晶不断扩散,那些五阶能力者纷纷被冻结,一道黑光闪过,地狱黑炎在中央爆炸,大片冰雕被炸成碎片,整层楼房都被炸出一个巨大窟窿。 “原来是北望学院的学生,这是我们跟月倾城和君墨涵的私事,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否则,惹到不该惹的人,你们将后悔莫及!”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声道。 是以,许多人都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有些人压根就不信,认为是东方世家传出来的幌子。 那巨大的全景窗外,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白发中年男人,正在礼貌的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那足以抵挡王级魔动力武装主炮轰击的窗户的外壁。 这一次,温雅没有再说话反驳慕容倩,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优雅的笑容,美眸望向了高台之上的左使大人。 季若愚想,自己也是欠陆倾凡一个道歉的,的的确确,是欠着的。 他其实都知道,自从柳绫月死后,府中又经历了那样的动荡,她的半生其实都是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般的风雨,一下子的打击,让她刹那间就老去了。 “可是,这雷音树的顶端怎么会是一块平台,难道它和别的树不同吗?”若离依然踮起脚尖抱着泽言的脖颈,瞥眼望着脚下的一块光滑的平台。 毕竟有身份的人不会做这些,没有身份的人觉得没有前途,也不来做。 精致的马车不紧不慢地在清晨的大街上前行,楚芸怜看着窗外已经有了不少的摊位,摆着新鲜的蔬果,一个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突然觉得他们很幸运,可以很安定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苏易点点头,目光看向了另外两人,另外的两人,相比这两人,就算是标准的大家族走出的子弟了。 一抹光亮出现,这是黑暗中的第一束光,这是无尽黑暗中的希望。 走出草地后,若离看着四周岑峦叠翠的山峰,郁郁葱葱的树林,远处仙雾缭绕,偶尔有几只仙鹤从林子里飞出,带着鹤鸣声翩然而去。 吴焉然看着罗杰,而罗杰也是一脸淡然地反视着她,并没有因为她是灵洲五大宗门少门主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整个通道都笼罩上了一层的薄雾,这里仿佛染成了传说中的地狱。 “三十多个吧,记不清了。”菲德把那天在山寨上击杀的山贼和杜罗镇上杀的奥古那帝国骑兵算上了,但是他把山贼头子从这份记忆中的人数名单上剔去了。 “你说她,怀孕了?”唐杰民那表情非常震惊,大家也挺震惊,看起来,唐杰民是真的不知道姚娜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