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你》 第1页 ================= 书名:我很想你 作者:se7ven 文案 纪岚偷偷给自己买了枚尾戒,戒指的内圈上,刻了一个小小的“佑”字,凹凸的笔画紧贴她手指的温度。 她不想听见他说对不起——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 【 ☆、第 1 章 公司居然真的给他找了个代替品。 不,是复制品。 许哲反覆打量坐在他面前的女孩,悬着的心有些不上不下。 丸子头、宽松卫衣、牛仔裤、帆布鞋。 她从头到脚的风格都和景怡一模一样,甚至微笑时也有浅浅的酒窝,说话时也爱时不时地眨眼睛。 她能代替景怡,只看一眼他就能做出决定。 只是她依然不到火候,眉眼间少了些许灵动,笑容里少了一丝粘着蜜糖的甜润——始终还是比不上景怡。 可他们没有时间了。 新专辑制作进度已经过半、mv的拍摄合同也和美国的团队签过了、所有渠道推广已经提前做了预热…… 再耽搁下去,他们只能放弃u&i的出道计划——这一年来的所有辛苦都会付之东流。 放弃?许哲一想到这个词就心口发堵。 这一年来,他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从构思创意到天南海北的找艺人签约,把他能用得上的人脉和资源都押在了这个乐团上,只等着将他们带入公众视野的这一天。 本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楚佑和景怡两人的合作越来越有默契,还未正式出道就已经攒下了些许人气。安静沉郁的创作才子搭档慡朗活泼的元气少女,所有元素都如他设想得一般完美发酵着:一个主创,一个主唱,两人关系既暧昧又疏离——不仅让歌迷和媒体不乏可以持续探讨的话题,又使得两人有独立发展的空间。 可就在新专辑即将录制完成的前一星期,景怡被检查出了癌症,胃癌。 要是能早些发现就好了,这段时间来他一直懊悔不已——她呕吐、胃疼、常常吃不下东西,只是他们都没当回事。干这行的,既要控制体重又不能按时吃饭,胃都会有点问题,谁也没想到这么严重…… 现在箭在弦上。 他最后的希望,就是眼前这个姑娘了。 “纪岚,你的行李我会找人帮你收拾,接下来这些天你会比较辛苦,今天早点休息。”许哲翻了翻手机的行程备忘,一条一条念给纪岚,“宣传海报要赶紧拍完,这是最着急的,图文赶着发媒体。然后就是录音,专辑里这十首歌你现在都还比较陌生,得立刻学会,主打歌录完之后紧接着就是mv拍摄。我承认,工作量确实不轻。” “时间是紧张了一点,但你也知道,之前景怡已经做完的工作都要推倒重来,且得尽快。” 说着,“叮咚”一声手机提示音响起,他面无表情,手指划过未读消息,来自gg公司:你们乐团的女成员进医院了,还照合同走计划吗? 他立刻回:计划不变。 “还有,这段时间你需要控制一下饮食。” 许哲放下手机,“景怡前段时间暴瘦,但是服装都是依照她的体型定做的……” 顿了顿,他又说,“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这话说完,他觉得自己残酷无情跟个压榨艺人的资本家似得。 始终一言不发的纪岚微微笑,“没事的许哥,我能理解。” 许哲突然发觉细看起来,即便外表是一样的甜美可人,但她眼里像沉着一潭清泉,始终是静的——和景怡天生活泼、伶俐的性格完全相反。 兴许她只是装作很像景怡罢了,但他不在乎。这大概就是流水线艺人的好处,圆的扁的都能捏,千人千面,省了他不少事。 把事情都交代完,许哲从茶几上拿了他的手机和钥匙,“你休息吧,我回公司了,你睡二楼景怡原来的卧室——她的东西,我已经让人都收拾走了。有什么需要的添置,你记得和我说。” “对了,楚佑这段时间在美国陪景怡,暂时不会回来,你们可能要等拍mv的时候才能见面。” 话音刚落,刚揣进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许哲忙接了电话匆匆出门,抬手示意纪岚不用送。 纪岚环顾四周。 这套二层复式小公寓是公司安排给u&i的——两个人住在一起,既方便沟通,也减少成本。 公寓装修得还算温馨,就是窗口的吊兰很久没人打理,枝叶有些蔫黄蔫黄的。可不论是墙壁上挂着的鹿角装饰,还是干干净净的米白色窗帘,都不难看出主人对这间公寓的悉心爱护。 阳台的落地窗採光很好,下午五点的夕阳昏昏黄黄地照在木地板上,从玻璃拉门向外望,能看见四周林立的高楼都被云层里的暮色渡上一层金黄。 不怎么宽敞的客厅只摆了一张米色的布艺沙发,低矮的木头茶几上凌乱地摊着好些翻到一半的旧书。纪岚微弓下腰,从茶几下的隔层上摸出了几张拍立得照片。 直觉告诉纪岚,照片上的人一定是景怡。 笑容里散发出暖暖的阳光,让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 牙齿雪白,两颊有浅浅梨涡,歪头时高高的马尾自然地垂在肩上。 纪岚翻到第二张照片,猜测这应该是楚佑。 照片上的他正捧着本什么书看得津津有味,白t恤被他歪在沙发上的姿势压出了好些皱痕。 他似乎很瘦,锁骨深陷、四肢修长,耳廓被太阳照得红彤彤的。 应该是偷拍的照片吧——他睡到翘起的头发,下巴浅青色的胡茬,微眯着眼的神色都极自然。浓眉毛,单眼皮,眉眼间一股痞里痞气的随性。 纪岚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没来由感觉:这个楚佑,似乎是蛮好相处的人。 但她接下来的行程里,楚佑果真没有出现,而她尚未正式交出作品,便遭遇了来自u&i歌迷的质疑。 许哲让修图师把她和楚佑的单人照合成在一起,然后发了各渠道的媒体做单曲发行的预告。 海报被设计得逼格甚高,她和楚佑两人一人只露了半张脸,她的刘海又挡了自己半张脸,也难怪有网友留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景怡越来越美了,跟整了容似得…… 化妆师见她一直拿着手机翻评论,给她来回画了三层眼影两层眼线,吓得她赶紧把手机放下,以免淡紫的小烟燻被画成黑乎乎的哥特风。 当天晚上,终于有人发出评论断言:海报上这个女的不是景怡。 许哲对此的反应不咸不淡:给纪岚申个微博,认证就写u&i乐团成员,反正迟早是兜不住的事,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后来她才发现,u&i其实没有很多歌迷,不然不会一夜过去,自己的微博下只有一百来条评论,她从头到尾看完也没花什么时间。 第2页 人虽然少,但都死忠,对景怡尤其死忠。 【你是谁?真的是u&i的成员吗?】 【景怡是被你取代了吗?还是你是新成员?】 【景怡的微博怎么被清空了,认证也被註销了,你能代表u&i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不管你是谁,u&i女成员我们只认景怡】 热评第一条,63个贊,只放了一个连结。 纪岚点进去看,是一个画质相当清晰的饭拍:景怡和楚佑的演出。 不是什么大舞台,灯光没节奏得到处乱闪,音响设备也糟糕得令人发指,但景怡一张口,这些都可以被忽略了。她的声音清新又干净,不掺杂质,没有一丁点攻击性,顷刻间就能让人燥郁的心沉静下来。 还有她的笑容,她转头对楚佑弯起眼睛的笑脸,像是缓缓融化在海绵蛋糕上的冰淇淋,甜滋滋软绵绵的,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这是去年冬天的一个音乐节,规模很一般,不是什么正式演出,我当时就是想让他们正儿八经上舞台唱唱歌,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好。这个视频流出之后,一直有歌迷自发地安利周围人来关注u&i,本来我们觉得这是好事……”许哲拿过了纪岚的手机,关上了视频,“这些歌迷只是先入为主,一时不能接受乐团成员换人,等你有了自己的作品,自然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楚佑提前到这周四回来,主打歌《乌云》的编曲稍微改了下,需要重录,但是最迟20号母带必须得出来,你们得辛苦两天。” 纪岚拿回手机揣进口袋里,点了点头,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突然问许哲,“换人的事,楚佑怎么看?” 许哲一时怔住,侧目看向她的面色迟疑。 纪岚托腮,“他和景怡相处了这么久,刚刚的演出我也看到了,他们两的眼神交汇默契非常,他能接受由我代替景怡?” 没想许哲笑了笑,“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近人情,但这是工作,景怡的位置总要有人代替,楚佑是个很成熟的人,他自然能理解。怎么,你怕他对你态度不好?” “也没有。”纪岚喃喃自语,“只是好奇罢了。” 也不完全是好奇。 茶几下偷拍楚佑的照片,景怡在演出上看向楚佑的眼神——她只是有种感觉,她的到来,可能有一些残忍。 ☆、第 2 章 纪岚见到楚佑是在周四的下午。 他直接从机场打车来了录音棚,背着黑色的帆布包,手里还推了个大箱子,满脸的风尘僕僕。 “这是楚佑”——许哲在向她示意之后,便将楚佑赶进了录音室,不给两人认识和寒暄的时间。 因而一整个下午,纪岚都没能跟他说上话。 几个小时候之后,在休息的空档,她从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出来,碰上了正靠在窗口抽菸的楚佑。 见她出现在跟前,他忙把手里刚点的烟摁灭了,见她迟迟没说话,才终于询问,“许哥没让你看着我,不许我抽菸?” 纪岚摇头,“没有。” “估计是他给忙忘了。”楚佑重新点菸,沖她笑了笑,“纪岚是吧?你多大?” “二十二。”她走到窗口,“你呢?” “二十五。” “……嗯,宣传照看起来是这个年纪。” 楚佑往窗台外侧掸了掸菸灰,“真人呢?” 纪岚看他的眼神波澜不兴,“真人显老。” “哈哈哈哈——”楚佑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有点糙。” “我开玩笑的。”她知道他抽菸是想提提神,所以她也想说点什么让他精神精神。不知是不是由于睡眠不足,他现在眼里全是红血丝,看得让人有些担忧。 “不好意思。”他抽着烟沉默了一会,突然说起,“按理我们是搭档,你又刚来,我应该早点回来的。” 纪岚忍不住问,“景怡怎么样?” “不太乐观。”楚佑叼着烟,眯着眼往漆黑的天上望,“虽然半个胃被切掉了,但看情况……还是要化疗。” 纪岚想说点什么安慰他,但又觉得这些没用的客套话他可能早已经听烦了,索性就把双手插在兜里陪他干站着。 楚佑是个很难用单一词彙来形容的男人。 自从一只脚踏进演艺圈,样貌出挑的男人她没少见,清秀斯文的、轮廓硬挺的、眉眼邪魅的……公司会给他们定位,从里到外地把他们包装出高档商品的精美感。于是久而久之,他们举手投足间,都显露出一种刻意与不自然,在台上是这样,生活里也这样——习惯养成了,就很难改得掉。 楚佑不一样,他很真实。 他五官不出众,长途跋涉令他显出倦容,但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依然勾着人往里沉。只是显然他对自己的颜值不大上心,不论是抽菸时眯着眼的小神情,还是习惯性的驼背,无不昭示着这个人没有半点偶像包袱。 纪岚对她这个搭档,第一印象很不错。 没一会,楚佑摸出手机,“走吧,许哥喊我们去吃饭。我晚上约莫要熬个通宵,一会让许哥送你先回去。” 纪岚看了眼时间,都八点了…… 楚佑从下了飞机到现在一口气没歇,看他眼睑下面乌青的,估计这段时间根本没怎么休息。 虽说心里难免有些忧心,但碍于她和楚佑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实在说不上熟识,关心的话她说不出口,索性不做声,只当默认他的安排。 晚饭照旧点的外卖,许哲帮忙把饭盒摆了整整一茶几,招呼着楚佑和两个录音师一块来坐。 楚佑刚坐下就觉着不对,“怎么就四盒饭?” 纪岚从冰箱里拿了一盒水果,倒了半杯酸奶拌一拌,“你们吃你们的,我这自备干粮。” “你管两块苹果叫干粮?”楚佑搁下刚拿起来的筷子,“过来吃我的吧。” 纪岚笑盈盈地摆手,“你们赶紧吃饭,不用管我,我这段时间减肥,一天三顿都这个。” 许哲和楚佑解释,“我们原先都是按景怡的尺寸定做的服装……” 楚佑看了看满脸笑容的纪岚,又看了看许哲,“就是说,她从进了u&i之后,就没正经吃过饭了?” 许哲没说话,只以一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肯定。 良久,楚佑嘆气,“许哥,景怡半个胃都没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有些发哑,不知是由于刚抽过烟,还是下午唱了太久。 昏昏黄黄的灯光下,他低垂的侧脸显得疲惫不已。 许哲不做声,放下了手里的饭盒,摇着头说,“今晚就到这吧,都回去休息。” 纪岚觉得气氛尴尬得有些莫名,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楚佑二话不说便站了起来,拿了他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一手把双肩包背起,拉起了行李箱的拉杆,“辛苦a哥了,我和纪岚先走了。我看看,现在八点半,我们十二小时之后见。” 第3页 录音师a哥沖他挥了挥手。 纪岚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许哲没拦他们,大概也是由于楚佑提起了景怡,他心里过意不去,就由他们去了。 从录音棚出来之后楚佑直接打了车回公寓,他大概是太累,一上车就靠在后座椅上打起了瞌睡,纪岚不忍心再吵他,靠着窗户玩手机。 进门之后,两个人都略显拘束。 说是搭档,可毕竟刚认识还没几小时,饶是纪岚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依然内心忐忑。 “你饿了吧?”楚佑刚放下行李就走进厨房,“要不我做点什么吃的吧……” 纪岚感到匪夷所思,“你和景怡住一块的时候,一直都是你做饭?” “很少,主要是她做……”楚佑抬头,见纪岚流露出迟疑的表情,又忙说,“但我手艺还行,保证不难吃。” 他从橱柜里把锅铲、油盐一样一样地拾掇出来摆在案台上,似模似样,“你先歇会,我这应该半小时就能搞定。” 纪岚是不会做饭的人,自觉帮不上什么忙——平心说,让一个奔波了一天一夜的人给她做饭,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其他事都好说,就做饭这一项,她只能给楚佑帮倒忙。 站在客厅里犹豫了一会之后,她决定听楚佑的话:洗澡、休息。 可等她吹干了头发下楼之后,委实被眼前的一桌子菜吓懵了。 酱猪蹄、红烧鸡翅、酸菜鱼、耗油生菜、凉拌西红柿…… “我洗了这么久吗?”她凑近到桌前认真看了看,“这都是你刚刚做的?” 楚佑从厨房里端了碗筷出来,哈哈直笑,“我半小时能做出这些来还当什么歌手……红烧鸡翅是我做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我就去了趟超市,买鸡翅的时候看猪蹄蛮好的,就称了点回来,其他都是喊的外卖。” 纪岚哭笑不得,“这也太……丰盛了吧,你还记得自己是个艺人吗?” “一顿饭而已,吃不成胖子的。”楚佑说着就给她盛了半碗饭,“我在美国这段时间吃够披萨和沙拉了,做梦都在想回来要吃顿好的。你也是,不能许哥让你控制体重,你就什么都不吃吧?饿着怎么录歌,气都提不起来。” 纪岚抽了椅子坐下,拿筷子夹了他亲手做的鸡翅尝了尝,给出好评,“你真的入错行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以后我们要是没红起来,我就租个门面开饭馆,你专门负责收钱。”楚佑话刚说完就觉着不好,忙改口,“……我开个玩笑,我们一定能红起来。” “我知道你是玩笑话,不用这么认真跟我解释。”纪岚笑着撩了撩头发,端起了自己的饭碗。 楚佑在埋头吃饭的间隙,几次抬眼看了看纪岚。 第一眼见她时,他几乎被惊到了——她不论是衣着还是妆容都和景怡一模一样,一如许哲给他的描述,她几乎是景怡的翻版。 但相处也不过几个小时,他就感觉出来了,纪岚和景怡,不是同类型的人。 他甚至能想像她穿着白色蕾丝长裙,站在聚光灯下安安静静唱歌时的画面,景怡从来没给过他这种感觉,景怡更像是跟在他后面活蹦乱跳的疯丫头。 尤其是她此刻夹起刘海,披下头发的样子:修长的颈部、雪白的肌肤、浅红的唇色、翘起的鼻尖——美得不沾烟火气。 他有些忧心,也有些惊喜。 “进u&i这段时间还习惯吗?”楚佑想起自己没做汤,忙起身倒了两杯酸奶,“许哥只是对工作太较真了,不是有意欺负你。” “我从来没觉得他欺负我,做艺人都是这样的。”纪岚想起晚上在录音棚发生的事,感觉无奈,“倒是你,今晚在外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是不是不太好?” 楚佑说,“放心吧,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许哥人真的很好,不会计较这点小事的,况且a哥他们也不是外人了。之前他还特意叮嘱我,说你看见了自己微博下有不少留言都不太友好,让我找机会开导开导你。” “我没往心里去。”纪岚专心致志地啃起了猪蹄,想打消他的顾虑,“这些都是暂时的,等我们正式有了作品……” 她差点就把“景怡就会被歌迷淡忘”这句话说出口了,幸好一秒钟反应过来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后怕得她包了一大口肉,不敢再吱声了。 楚佑望着她,眼中浮起意味不清的笑意,拿自己的杯子随手碰了碰她的杯口,“欢迎你来,新搭档。” 之后的两天,纪岚和楚佑每天要在录音棚里呆上至少十五个小时。 进展很顺利:虽然楚佑休息不足,但声音状态依然无可挑剔,音准与气息相当稳定。纪岚干净清澈的声音同样层次感丰富,情绪饱满。余下的工作,就是混音和母带制作了。 许哲悬了好几个星期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地了——等拍完这支mv,u&i就要正式出道了。 服装、化妆师、拍摄场地早已筹备完成,只等拍摄团队到位,前期的准备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大概是太顺利了。 所以他想都没想到,临门一脚,居然让人摆了一道。 ☆、第 3 章 许哲知道自己在公司的位置很尴尬。 他一毕业就进公司,到今年已经是第八个年头,论资排辈,公司里的人都喊他一声许哥。 可这声哥,里面多少有点挖苦嘲笑的意味。 他手里没有大红大紫的艺人,一个半个都没有,没有不温不火的小艺人,没有一夜爆红的摇钱树——他带了四年的女歌手只发了一张完全谈不上销量的专辑就嫁人生孩子去了,从其他公司旗下硬抢过来的偶像组合莫名其妙起了内斗,各自单飞。 公司里的年轻人正一个个地往上爬,争资源、抢人脉的手段让他大开眼界。 他已经三十四了。 他不指望自己还能有时来运转的可能,如果u&i一年之内发展不起来,他只能平心静气接受自己职业生涯的全面溃败。 入行时他梦想着把手里的艺人都捧成天王巨星,可现在他已经不做梦了——u&i的定位註定没法大红大紫,这点他心里有数。 本来只希望能帮两个年轻人铺条路,让他们离梦想更近一点,没想到这点事他都做不成。 怪他这些年都没给公司赚什么钱,现在老吴一句话要他把大半年的心血拱手让人,他半句怨言都不能有。 “u&i现在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成员临时换人、歌迷大规模抗议……不是我态度不乐观,而是现实摆在这,再砸重金下去,即便我肯,公司高层也会有意见。u&i的新歌mv,我会再给你找资源,d□□is导演的团队,我先安排给阿静,你应该没意见吧?” 他能有什么意见? 林静的新生代女团sugars要颜值有颜值,要素质有素质,正式的作品还没发布,已经接下了不少代言和gg。 第4页 现在公司里最有话语权的人找他要资源,他能不给? 一百来个评论也叫大规模抗议?都是藉口。 他在车上坐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楚佑和纪岚解释。 后视镜映出他的脸。 吹到一丝不苟的头发、干干净净的下巴与修饰得当的眉毛,八年来,他从没有一天松懈打理自己的仪容外表——可岁月不饶人,再有两年,眼角的皱纹就藏不住了。 手机拿在手里半个小时,一条信息删删改改,想了想,他还是拨通了楚佑的号码。 接到电话时楚佑刚刚起床刷完牙,走到客厅才发现纪岚已经买好了早餐放在桌上——保温杯里的豆浆还冒着热气,一股香气。 他伸头往阳台望了一眼,今天天气不错,纪岚正坐在外面的藤椅上晒太阳。 挂了许哲的电话之后,他拿了保温杯和一件外套去了阳台。 “已经入秋了,风大,你小心感冒。”楚佑把手里的外套扔给纪岚,自己拉了椅子坐下,“许哥刚来了电话,说之前谈妥的导演不能给我们拍mv了,得再找团队。” “看来我们两可以筹备一下开饭馆的事了。”纪岚披上了楚佑给的外套,把一缕头发撩到耳后,转头看了看楚佑,“……先帝创业未半而被砍预算,显然公司对我们没抱什么信心啊。” 楚佑喝了两口豆浆,翘着腿靠在椅子上,表情放空,“楼下这个卖豆浆的摊子每天早上七点不到就收摊了,你几点起的?” “五点半吧,出门跑了会步,回来的时候顺便买的。”纪岚的视线悠悠地望向对面高耸的楼宇,“你这种通宵打游戏的人,怎么会知道楼下有个早点摊?” “我也有要早起工作的时候啊……”楚佑忍不住笑,“许哥说他一会过来找我们,要和我们商量一下mv的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纪岚摇头,“我觉得吧,真没钱可以不拍的。” 楚佑无奈,“许哥签了几个视频网站gg位,排期都已经定下来了。” 纪岚歪头靠在椅背上,抬头望了望晴空上的云朵,没有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佑问她,“你怎么会想来u&i?” 许哲在电话里和他提过,公司还有个经纪人,人称静姐,手里有个七人女团sugars,个顶个长得漂亮又能唱会跳,精准切入了国内市场空白,眼看钱途不可限量。在纪岚入u&i之前,静姐本来属意让她加入sugars做团长——毕竟这团的姑娘们不是年轻太小就是性格太娇,需要一个综合素质出挑的女将当门面。 而纪岚却自愿选择了u&i,所以有人不高兴了。 “一时兴起。”纪岚与楚佑目光相交,笑着说,“想写歌,想唱歌,就来了。” 楚佑没有移开视线,“除了u&i,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没有啊……”纪岚一时怔住,“这样蛮好的。” 她从楚佑手里拿过已经被喝空的保温杯,起身回了室内,楚佑回头时,正见她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沖洗。 他衔了一支烟在口里,没点着,低头翻了翻手机里十几个demo的文件——这里面,有些是他随手写的旋律,有些是他做到一半的编曲。 就刚刚,他突然担心起了他们红不了这件事。 许哲没有空手来。 纪岚本以为他肯定心情低落需要安慰,所以从楼下超市提了箱啤酒上来准备中午一起吃大餐。 结果一开门,许哲一手抱着一米多的打光板,一手提着一大袋零零碎碎的装饰品,都不知怎么腾出手摁的门铃。 “这都什么……”纪岚有点懵,翻了翻袋子,里面全是可爱的茶杯、小摆件、头饰什么的,“许哥,拍不成mv你也不至于改行做小商品批发吧?” 许哲一进门就把打光板搁在地上,用手比划起客厅到阳台的距离,“谁说拍不成了?我已经联繫过相熟的导演了,今天就拍,下午就拍,大制作拍不成我们拍小成本。” 楚佑和纪岚交换了眼神,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在……这拍?” “是啊,你们两不是天天在youtube上看小众音乐人和网络歌手的视频吗?我想过了,纪岚用钢琴伴奏,你拿吉他弹唱,是有点不伦不类,好歹有自己的风格。现在再去找场地,时间和预算都不允许,就这吧。”许哲站在客厅正中间寻思,“把茶几、沙发都移走就应该摆得下摄影机了,我预备用阳台做背景,下午三点多的光线正好。” 楚佑哑口无言,“这么突然?是不是太随便了?” “网络歌手摆个手机自弹自唱才叫随便,我们是专业团队,这叫接地气。”许哲一股脑把袋子里的小装饰都倒在地上,一个一个捡出来,“我想想,这两个软陶的立体花挂上墙,两个卡通杯子洗干净摆在窗台上……” 纪岚挪了两小步到楚佑背后,小声地在他耳畔问,“许哥认真的?” 楚佑笑出了声,转头看她,“可不是认真的嘛。不过我能理解,他这是脾气上来了,赌着一口气呢。” “行吧,就一mv,怎么拍不是拍啊……”她利落地用腕上的黑色皮筋绑起了头发,拿起软陶的挂饰就往墙上贴。 楚佑也不闲着,跟许哲两个人又是抬茶几又是搬沙发,等把场地腾出来再做个清洁,大半个中午就过去了。这中间许哲跟拍摄团队联繫了两三次,把设备器材和人手调配等一系列问题全部落实到位,纪岚被他的工作效率惊到目瞪口呆。 “许哥大概是觉得过意不去……”趁着许哲去阳台打电话的间隙,纪岚走到了楚佑跟前说,“可我心里有数,是我让你们受了委屈。” 她说得平心静气,“已经安排好的合约怎么会说变就变,问题出在我这。” “是又怎么样?有人不高兴你来u&i,说明我捡到了宝。”楚佑伸了个懒腰,“放心吧,你这么漂亮,还要什么大制作?就是对着镜头傻笑五分钟也有人喜欢看。” 纪岚忍不住笑,“要是这支mv反响不好,就是怪我长得不漂亮喽?” “当然啊——”楚佑一本正经,“要不你看现在电视剧的女演员,演技和人气成反比,说明观众根本不在乎你的才华,只看脸。” 纪岚哑口无言,“你说话这么欠迟早是要被揍的。” 楚佑瞥了眼门口,忙推纪岚,“导演来了。” 这位大导演是许哲的老同学,又一次把纪岚惊着了——许哲居然是摄影系毕业的。 “人生嘛,总是曲折得让你在半生回头时,找不见来时的路。”楚佑从屋里把吉他拿出来时,纪岚正在给她的琴接上音响,说完这句话,他便坐在了椅子上胡乱得扫起了琴弦,“哎你觉得我刚刚那句话写成歌词怎么样?” 第5页 纪岚看了楚佑好几秒。 他被许哲堵在卧室里将近半小时,换了大概有五、六套衣服,从各色t恤到棒球服、针织衫都试了个遍,依然找不着许哲口中的“惊艷感”,最终还是套了件普通t恤就出来了。 纪岚觉着好笑,“你刚说什么我没注意,不过我估摸许哥可能对你的姿色已然失去信心。” 楚佑把夹在牛仔裤口袋的变调夹取下来,夹在了吉他第二品,拨了几根线之后,忍不住抬头问,“我真的长得让他这么拿不出手?” 纪岚强忍着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从他消瘦的侧脸,到喉结,最后停在他深凹的锁骨。 “哎……”她对他的探寻的目光,一时语塞,只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嘆息。 其实不差。 但一想到得到这样的评价他能嘚瑟上天,纪岚就没把这话说出口。 ☆、第 4 章 mv后期完成之后纪岚一直不敢看。 她从监视器里看过拍摄片段,双眼无神、下巴显胖,唱歌时的表情做作浮夸……总之一点都不美。 楚佑无言以对,“姑奶奶,你能不能给我们普通人留条活路,您都要美成天仙了还对自己不满意?” “最近长肉了。”纪岚认真地抱怨,“都怪你,最近老吃垃圾食品!” “行吧,怪我……今晚开始酸奶沙拉,我一会去超市买水果。”楚佑正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突然收到了许哲的信息:mv正式发布了。 他忙坐起来,点了视频网站的app,“纪岚,过来看——我们的mv出来了。” 纪岚赶紧凑过去挨着楚佑坐下,等页面刷新出来时,她瞥了眼视频信息,“下午就发了啊……” 由于美国团队的大制作没拍成,mv的发布时间硬是被提早了一个月,许哲对此看得很开——真要按原定计划拍,女装的尺寸确实是个大问题。 纪岚听完这话一脸生无可恋。 他说:这回d□□is导演很不高兴,人把脚本都写完了,却接到了内容变更的通知,大导演一气之下非但拒接了sugars的mv,还找了律师向公司索要赔偿金——眼下林静既要应付官司,又要安抚公司高层。 于是他悠悠感慨:也不知道她非要闹这一出是图的什么。 “估计是许哥看评论的风向还行,才放心通知的我们。”他把手机拿到两个人中间之后,点了播放的小三角。 画面是充满阳光的色调。 阳台上的两只藤椅摆着橘色的抱枕,洁白的墙壁上挂了三五朵色彩不同的陶塑花,窗台上两个海绵宝宝的马克杯耳朵碰耳朵摆在一起。 楚佑抱着吉他站在落地窗前,站姿随意。纪岚在他右侧摆了钢琴,微弓着腰,耳侧的长发束在后脑勺,互相对望了数秒之后,纪岚弹起了第一小节的和弦。然而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停了手,再次对上彼此的视线。 楚佑瞥了她一眼,“弹错了吧?是g,不是f。” 纪岚点头如捣蒜,咬了咬唇,沖他眨了眨眼睛,轻声细语地说,“再来一次吧?” 楚佑左脚打着节拍,右手扫出节奏,回应她的笑容温润如春风——紧接着,琴声再次响起。钢琴和吉他自然不搭,伴奏里加入了许多合称器的音轨,索性听众不较真。 前奏结束进主歌时,纪岚嘟囔了一声,“干嘛把这个ng的片段剪进去……” “很可爱啊,评论好多人说你是傻白甜的漂亮小姐姐。”楚佑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喏,自己看看视频,是不是都要美得不像话了,还嚷嚷着说自己胖,有天理没有?” “这是后期修的。”话是这么说,但这句话夸得纪岚很是受用,让她不由托着下巴侧目看了看楚佑。 她这才发现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颗痣,褐色的,就在颧骨下面一点的位置。视频的画面投射在他的双眸里,会闪烁出细碎的光点,显得他的瞳仁格外亮、格外清澈。而这双眼睛,在他保持微微笑的表情时,又会不由自主地眯起一点。 他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一双眼依旧盯着手机。 纪岚有些出神,觉得他衣服上的烟糙味正窜入她的呼吸,瀰漫进了她的整个肺部。 视频的进度已经走到最末。 琴声停止,楚佑也唱完了最后一句尾音,从背后投入屋里的阳光将他额前的头发照的毛茸茸的,他转头望向纪岚,“收工了吧,晚上吃什么?” 纪岚未答话,mv在两人对视的静止画面的中走到了最后一秒。 视频播完时,两人都莫名陷入了沉默。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下来,纪岚从楚佑的脸色看见了复杂的情绪,所以不言语地陪他坐着。 手机已经息屏,但他依然保持着抬手紧握的姿势,看看窗外正昏暗下来的日暮,又看看沙发对面空无一物的墙壁。 纪岚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每一次深而沉呼吸声。 “晚上吃什么?”楚佑问了一声,声音语调与mv里一模一样,随即他笑说,“忘了,刚刚才说吃沙拉。” 他站起来,把手机揣进了口袋,“出门吃吧,就当庆祝。” “好。”纪岚回过神,“你等我换件衣服。” 十月末的晚风已凉,纪岚出门时套了件抓绒的卫衣,还是觉得冷飕飕,不自觉向楚佑靠得更近。 “冷吗?前面转个弯就到。”楚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哼着歌大步向前奏,纪岚抬头看他的侧脸,发觉他终于藏不住笑容,一整张脸都写着“我很高兴”四个字。 她匪夷所思,“你在傻乐什么?” 楚佑反驳,“谁傻乐了!” “笑得跟傻逼似得……”纪岚顿了顿,“不会是在高兴mv发布的事吧?你反射弧很长啊,一个情绪酝酿这么久。” 楚佑摆出了一张傲娇脸,默默地在路口右转,没走一会,就领着纪岚进了一间门口狭窄的店面。 “酒吧?”纪岚环视四周暗淡的灯光和零星的顾客,拉着楚佑问,“不是要吃饭吗,怎么来酒吧了?” “这里沙拉好吃。”楚佑似乎常来,驾轻就熟地找了个视野宽阔又环境安静的角落坐下,“况且说了要庆祝一下,不应该象徵性喝点酒吗?” “你这个象徵性是个什么概念?”纪岚翻着菜单,不过五秒钟就做了决定,“凯撒沙拉,干邑。” “干邑?”楚佑有点懵,“我的象徵性就是……两瓶啤酒的意思。” 纪岚将双手搭在桌上,“你请吗?” 楚佑点头,“我请啊……” 她微笑,“干邑。” 刚过七点,酒吧人很少,纪岚打量了一番四面的装修,问楚佑,“你常来吗?” “偶尔吧,景怡不喝酒,我一个人来怪没意思的。”服务员将两盘沙拉和一支轩诗尼送上桌之后,楚佑用眼神向纪岚示意,“这酒吧的歌手还行。” 第6页 纪岚转头,见刚进门还空着的小舞台上已经站了人。 拿着吉他的歌手微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寸头极短。他坐下之后将面前的话筒压低了一些,对着酒吧里稀稀拉拉的客人说,“时间还早,咱先不着急high啊,来首慢歌抒发抒发感情。” 说着,他拨起了琴弦,低声哼唱起了前奏——声音沙哑,像一坛在土里埋了十来年的酒,醇厚粗狂,烈性十足。 纪岚感慨,“这把嗓子,老天爷赏饭吃……” 楚佑却摇头,“很多人不喜欢。他想做歌手,一直没机会,许哥说,他的风格受众太少。” 纪岚无言,不由多看了舞台两眼。 “许哥认识我时,我就在一间比这还小的酒吧唱歌,从晚上八点一直唱到凌晨两点。其实不用唱这么久,但我住的地方没有暖气空调,还经常断水断电,有时候夜里冻得实在睡不着,不如在店里多唱会。”楚佑回忆,“偶尔店里生意不好提早关门,我就在隔壁的麦当劳坐几个小时,有时候弹琴给值夜班的店员听,有时候趴着睡会……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才能有今天。” 过往很悲戚,但楚佑一脸洋洋得意又满面春风的模样实在勾不起纪岚半点同情,只是她确实没料到他曾经过得这么艰难,一时接不上话。 沉默了一阵之后,她问,“你进公司也才一年多,这也就是……前两年的事?” “是啊,不可思议吧。”楚佑挠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纪岚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叉子,“来玩个游戏吧,你能保持30秒不笑吗?” “……你这是在嘲讽我吗?30秒太简单了。”楚佑不满,下巴枕在手臂上趴在桌上望着她,也不过十秒不到,突然又把脸埋入双臂间低低地笑出声来。 纪岚懵住,简直哭笑不得——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米八的个头,怎么高兴起来跟个小孩似得,傻不傻…… 她不知自己是撞了什么邪,突然伸出手去摸了摸楚佑的脑袋——嗯,发质细软,不扎手。 可他抬起头来时,她却慌了神,目光从他被灯光染得昏黄的视线中抽离,然后不慌不忙地收回手、端起杯子,故意避过脸去,假装看向酒吧里其他的顾客,闷声喝了一口酒。 酒精滚入咽喉的温度微凉,纪岚的脸颊却在发烫。 楚佑调侃她,“你脸好红。” 她反问,“你喝酒不脸红?” “没你这么红……”他歪头仔细打量她,“耳根都是红的。” 纪岚不太想理他,又灌了自己一口酒。 她不是两口酒就能喝醉的人,但此刻却已经有了脑袋发空的感觉,周围的欢声笑语、浅唱低吟都在一点点虚化。 “你这么不能喝酒,以后出门要当心点,尤其是跟陌生人……”楚佑正说着话,忽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忙拿起来接起。 “餵——怎么起这么早,还是昨天又一晚上没睡?”他的问候轻声细语,说话时看了看舞台的方式,仿佛是有些嫌吵。 纪岚无事可做,托着下巴玩起了手机。 微博没什么新闻,许哲也没给他们发任何信息,整个世界安静得一如往常,她的手指在一堆娱乐新闻标题上乱划,上上下下,再上上下下,刷新再刷新。时不时地,也瞥一眼楚佑,瞥他微笑时眼角的纹路,瞥他习惯性摆弄桌上小东西时的五指。 许久,大概是怕她受冷落,楚佑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给她看来电的号码,“是景怡。” ☆、第 5 章 纪岚在内心白了他一眼,她早就猜到是景怡了……接起电话这才几分钟,嘘寒问暖了八百遍了。 “她说看到我们的mv了,说恭喜我们。”楚佑盖上了手机底部的话筒,问纪岚,“景怡想和你说两句,ok吗?” 纪岚犹豫了一下,点头。 “我公放。”楚佑把手机放在桌上,点了免提,“景怡,正好纪岚也在,你有话直接和她说。” “……”沉默了一小会,听筒里传来景怡的小声地问候,“纪岚你好,我是景怡……突然找你打招呼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纪岚伸头靠近手机,“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又不是外人。楚佑回来的时候说你刚做完手术,现在好点了吗?” “嗯,蛮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安心工作最重要。住院之后我一直担心,会不会拖累了楚佑不能依照计划发专辑……”景怡说,“幸好你来了。” 纪岚与楚佑对看了一眼,不由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等你的病情稳定了,还要再回来的。” “u&i是你和楚佑的,不会再变了。”景怡的语气越发得轻,显得小心翼翼,纪岚将楚佑脸上惋惜又落寞的表情尽收眼底,她无法想像此刻景怡会是什么心情,又生怕景怡的心态过于敏感,将她的安慰误会成怜悯。 景怡又说,“我关注了你的微博,也看到了下面的评论,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 楚佑笑,“景怡,你真的想多了,等你有机会见到纪岚你就懂了——她啊,心很大的,不会记挂这点小事的。” 纪岚狠狠瞪了他一眼,但还是顺着他的话对景怡说,“嗯,放心,我没什么。” “好。”景怡笑了,是真心的笑,纪岚没听出一点干哑的情绪。 “……先这样吧,一会我就要去输液了。”临挂电话,她还不忘叮嘱,“楚佑,照顾好纪岚,工作太辛苦了,她一个女孩子总有吃不消的时候。也照顾好自己,少抽点菸。” “好。”楚佑应承得不假思索。 挂断电话后,纪岚过了好久都没说话,楚佑打破了沉默,“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心疼景怡……她还这么年轻。” “是啊,她这么年轻,性格也好,也有才华。”楚佑一手摩挲着酒杯,沉沉地嘆气。 纪岚询问,“她这个胃癌,不会真的要命吧?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在美国,设备又先进,即便不能痊癒,应该有希望控制住病情拖个十几、二十年吧?” “嗯,医生说有希望,她年轻,也许能扛得住。”楚佑直视她的目光,认认真真地说,“所以纪岚,一定不要仗着年轻就折腾自己,一日三餐,一顿都不能少,听见没有?” 纪岚联想起景怡和她年纪相似却遭遇不幸,不禁点头如捣蒜,不敢反驳。 “所以啊,吃这点沙拉怎么能饱。”楚佑把菜单摊在她面前,“点个主食吧。” 标准的“不是我想吃,是想照顾你的胃”的表情。 其实一碟沙拉的量不少,而且许哥已经三令五申要他们控制一下饮食。 第7页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想,由着他吧。 “菠萝披萨?” “可以。” 这之后的第三天,楚佑还在跟纪岚计划着,趁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做,可以出门旅个游,没想突然就有工作上门了。 由于u&i的mv在一间视频网站的点击量两天内跃升至了全站排名第二,所以该网站旗下直播产品部过来找他们做直播,宣传费用全部由网站包揽,他们两只要按时出现在直播间随便干点什么就行了,时间安排在了下周六下午的两点至四点。 没有精心装饰的直播间,没有话题设置,随便得不像话。 楚佑的内心很抗拒,“两个小时是不是有点长,要是冷场了多尴尬?” 许哲说,“没话说你就唱歌,唱满两小时,这总没问题了吧。” 纪岚表示认同,“相当于躺着赚钱。” “记得,不要对网友太热情或是态度过于殷勤,你们是歌手,不是网红,该高冷的时候高冷一点,不要让人觉得很廉价。”许哲丢了一个自拍杆给他们,“尽情发挥,就当玩,我下周要出趟差一趟,周六估计回不来,你们记得表现好一点。” 送走许哲之后,纪岚还以为楚佑会一直紧张到直播当天。 但事实是她还是高估了楚佑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他的焦虑只持续到了当天晚饭之后,“我想过了,假使我们跟网友没话说,唱歌也没意思,我就直播打游戏好了。不吹牛的说,我这个操作水准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网瘾少年。”纪岚默默地吐槽着,研究起这个直播软体有没有美颜滤镜,“可以列入方案备选。” 直播当天上午十点,造型师上门,十二点,纪岚在未登录状态上直播间看了一眼。 “8931人?”她震惊了,“这里面有8000人是托吧……” 正给楚佑做发型的造型师梦梦摆手,“肯定都是真的,上回何悦做直播最多的时候有五万多人在线观看,她还只是个没什么作品的十八线小演员,跟你们完全不能比,还有两个小时,肯定还要来很多人的。” 纪岚痛心疾首,“……平心说我觉得我们还处于十八线以下。” 楚佑望了她一眼,“二十八线吧。” 一点五十,在线人数超过了四万。 楚佑匪夷所思,“大周末的,这些人都没事干吗?” “这些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麻烦一会态度客气一点。而且人网站昨天在首页挂了好大一张banner做预告,这年头正经歌手做直播还是稀罕事,估计网友是想看看我们和网红有什么区别吧。”纪岚一本正经,“你准备好了吗,我登帐号了?” 楚佑抓了抓头发,纪岚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不知所措,差点没笑出声来——大写的怂。 进入直播间之后,纪岚挥了挥手,“能看见我吗?” 得到一排“可以”的回覆之后,她把楚佑拽到了镜头前,“大家下午好,我们是u&i,我是纪岚。” “咳——”楚佑干咳了一声,看了看纪岚,又看了看手机,“我是楚佑。” 纪岚扫了一眼弹幕,“噗嗤”一声笑出来,对楚佑说,“网友问你是不是紧张。” “我不紧张啊,但是我只看过人家直播,没自己做过,还有点懵……”楚佑摸了摸下巴,觉着自己说不下去了,向纪岚投入一个“help”的目光。 纪岚浏览着弹幕上的问题,找了个感兴趣的给予回答,“这里的背景跟你们的mv一样,是不是工作室?这里不是工作室,是我们住的小公寓,这是客厅……” 瞬间,弹幕就炸了—— 她忙解释,“我跟楚佑是住在一块,但是没有任何特殊关系啊!完全没有!” 楚佑好奇地凑近手机,随口念了条弹幕,“不过就是同居关系而已?” 纪岚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忙摊手,“网友说的!我重述一下而已……” 她无言以对,一脸“我长眼睛了,看得见弹幕”的无奈表情。 显然楚佑没有把纪岚沉默当成一回事,他突然进入状态,来了兴致,“当红组合网络直播发狗粮,娱乐圈基本的原则和底线呢,有没有经纪人管管?本来是有的,但是他今天出差,他如果没有来电话叮嘱我们少说点废话,就表示要么他正在一个没有4g的深山里,要么现在这个程度他还能容忍。” “哎纪岚……”楚佑指了指手机,“好多人夸你漂亮,羡慕我跟□□。” 纪岚深觉再过一会,许哥可能真的要来电话了。 楚佑大概是感觉到了背后森寒的目光,忙转移了话题。 “刚刚是不是有人想看我们两的琴?”楚佑把靠在沙发上的吉他拿了过来,“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把普通民谣,弹了有五年了,用着顺手,捨不得换。” 纪岚把手机拿过来,向直播间的观众示意自己的琴,“普通电钢琴,搬进来之后才买的,新鲜感还在,但楚佑用得比我多。” 话音刚落,飘过了好几个弹幕:放在琴键上的纸上面写的什么,貌似看到abcde? “哦,这个纸……是楚佑昨天还是前天编的和弦,上面的字母是音名。”纪岚弯腰,随便在敲了几个琴键,“这是c,就是do,d就是re,e就是mi,以此类推,顺序是cdefab。” “比如这样……”她随手弹了一小段旋律,”这段 si do si,在钢琴上的音名就是abcba。” 纪岚看对乐理感兴趣的人不少,于是又随手弹了一段旋律,本来只当玩,没有任何规则可言,但报以围观态度的楚佑却变了表情。 当她把第三段旋律弹出来时,他突然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了纸笔。 纪岚满脸疑问,“你在干嘛?” 他咬着铅笔走过来,“让我一下。” 纪岚忙站起来,等楚佑一落座,她只伸头看了一眼他纸上的内容就懂了——记的都是刚刚她弹的旋律。 楚佑没沖镜头做任何解释,一手拿着谱子一手弹奏,三段旋律一气呵成,连贯非常,让纪岚也不禁诧异。 她立刻来了灵感,“四三拍,循环一个小节。” 楚佑照做,且在小节末尾又添了两段即兴的演奏,正当他的小指要摁在最后的白键上时,纪岚抢他一步摁下了黑键,“升fa。” 直播间的很多观众一时摸不着头脑,一直在问:他们在干嘛? 弹幕刷得几乎看不见画面,但从楚佑指尖传来的旋律却一段比一段长。 耐心等待了半个小时之后,摸清情况的观众终于炸锅了:……我天,直播写曲! ☆、第 6 章 副歌没用多久便被两个人写出来了,这之后楚佑陷入了思考:主歌和前奏怎么进? 第8页 相比他的踌躇,纪岚似乎已经有了想法,她埋头写了一大串谱子给楚佑,“试试?” 楚佑瞥了一眼,大概感觉问题不大,于是去卧室里搬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midi键盘,编起了纪岚给他的前奏和半段主歌——六个小节,从中央f开始进入钢琴段落,绵密的八分音符两两齣现,层层推进,和弦在am、em中重复两小节之后过渡到c-b-f,最后回到c。 结构非常简单,但也非常流畅,从楚佑的表情看来,他相当满意。 纪岚伸了个懒腰,“你再想想后面怎么接。” 楚佑指了指她随手搁在支架上的手机,“我们是不是还有工作没做完?” 纪岚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做着直播,瞬间感觉这下要完。 孰料此刻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不减反增,居然达到八万人,她尴尬地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不好意思啊各位,刚刚跟楚佑玩high了,耽误了大家时间……” 围观群众们表示:不耽误不耽误,我们喜欢看! “你们继续,不用理我们。” “我第一次看人直播写歌,你们能多写两段吗?” “你们好棒!出专辑我一定会买的!” “微博有人说这里有歌手在直播作曲,我没来晚吧?” 纪岚有一丝迷茫…… 然而楚佑只伸头过来扫了一眼弹幕,就心安理得地把她拉走了,“这段怎么样?” 他把刚刚完成的音轨放给她听,这段相当长,纪岚很是诧异——这才一转头的功夫,他居然写出了14个小节。 低音铺垫情绪,推高音,再放缓。 她细细想了想,“这段可以用大提琴衔接,然后进鼓。” “是蛮好,话说你觉得下张专辑我们还请得起弦乐吗?”楚佑调侃,“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没给公司赚过钱。” “不管,请不起你就去酒吧唱歌,一个小时50块,唱半年肯定请得起了。”话音刚落,直播间里突然刷起了成堆的火箭,吓得纪岚赶紧沖手机摆手,“不是不是,我说着玩的,你们不要浪费钱!” 楚佑拉了她一下,“随便写两句词吧,我想唱唱看。” “你跟我说说,随便写两句是怎么写?”纪岚拿着纸笔坐下,默默地咬起了手指。 她不知从何写起,于是几次写写停停,瞥一眼楚佑,再低下头去。 一旦进入认真的工作状态,他脸上就再也没有嘻嘻哈哈的表情了,像换了个人似得。 纪岚第一次发现他想东西时总爱默不言语地干坐着,既不捣鼓滑鼠,也不摆弄键盘,等有了头绪之后才愿意上手试,所以通常一气呵成。 一会愁眉深锁,一会眼角带笑——做音乐大概就是这点好,轻易就能投入进一件事里,所有烦恼都能抛诸脑后。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几个句子。 『云朵在黄昏时忧郁 红了脸偷偷思念你 被占据所有的思绪 想跨越天地的距离 藏在心口的诗句 都落成了霏霏细雨』 再抬头时,纪岚发觉楚佑也正盯着她,一手支在桌上,歪着头揪起了头发。 她嘆气,“你就是把自己的头发揪秃了,该没灵感也还是没灵感。” 直播的弹幕上刷了一排:哈哈哈哈哈 楚佑无言,站起来瞅了眼她写的几句词,一脸懵,于是他拿到手机前给观众们过目。 纪岚一把夺过了歌词,“干嘛,是不是想说我为了押韵什么都写得出来?” “没有啊……”楚佑无辜地摊手,“很好啊。” 顿了顿,他又说,“已经四点了。” 纪岚反应过来,直播时间到了,“感觉我们尽顾着忙自己的事了……” “要不临走前唱首歌吧?”楚佑说,“就唱这首,反正我曲子已经写得七七八八了,唱一小段没问题的。” 纪岚觉得他这个提议还行,于是点了头。 前奏是舒缓的钢琴,从低音慢慢过渡到高音,六个小节之后,进主歌。 纪岚对自己的词格熟一点,所以先唱了前两句,楚佑找准了节奏,接唱得非常默契。 『世界枯燥得没一点乐趣 只有你是我盛大的奇蹟』 在副歌最后一句歌词即将唱完时,伴奏中出现了低沉的大提琴,缓慢地、优雅地铺陈情绪,纪岚看了楚佑一眼,有些诧异——他什么时候编好了大提琴的音轨? 而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地时,鼓声立刻接入,整个节奏被推向高潮的同时,小提琴出现了。 这都不到半小时…… 整个编曲的完成度已经非常高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纪岚看向楚佑,眼神相当复杂——她本以为自己棋逢对手。 四点半时,直播结束。 纪岚长舒了一口气,楚佑还有点意犹未尽,“再给我两个小时,兴许我能把这首歌做出来。” 她看一下帐号后台,心惊,“我想问下……直播两个小时大约赚了八千块是什么水平?” “三十八线网红。” 纪岚无言以对。 楚佑这头刚瘫在沙发上,许哲的电话就来了,也不知怎么了,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你们这回可以了!什么资源都没有,赚到这么高的曝光量,我现在已经在联繫渠道帮你们做推广了,你们赶紧联繫小木把这首歌做出来,趁热打铁!我这里信号不行,回头再跟你们联繫。记着,赶紧出歌,需要任何资源只管张口,现在你们是话题人物,不管伸手要什么,公司都一定会支持的。” 见楚佑挂下电话之后一脸莫名,纪岚小声地问楚佑,“许哥说什么?” “说我们这回逮着机会了,能火。”他抓了抓头发,“但我怎么不知道……” 没过一会,他又说,“我好像知道了。” “景怡给我发了信息,说我们上了微博热搜。”他打开微博看了一眼,话题标籤是#新锐歌手直播作曲# 纪岚下意识觉得刚刚整场直播,景怡一定都在观看。 美国现在什么时间?是凌晨吧…… 这姑娘简直乱来,都已经病成这样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 楚佑好奇地看纪岚,“发表点意见啊?” 她表示很不满意,“新锐歌手这个形容词好土。” 说话间,她的视线又落到他拿手机的右手——他真的一门心思在翻微博,没有再回复景怡的信息 楚佑说,“应该是许哥操作的吧,毕竟转发量最高的一条微博是……刚刚发的。” “许哥真行,人都不在,gg还能做的这么精良。” 微博的主要内容是一支视频。 从他们刚进入直播间时的互侃,到编出第一段旋律,再到配出第一组和弦——这支十几分钟的视频,剪去了他们埋头干活时枯燥沉闷的片段,浓缩了他们每一次进度突破,又以似模似样的半成品歌曲演唱做结尾,无需任何言语赘述,俨然是风格独树一帜的纪录片。 第9页 “哎呀……”楚佑笑着说,“评论看得我脸都红了。” 可不是嘛,全是吹捧他们的,用词之浮夸看起来就相当水军。 【这就是传说中的音乐人吗……创作什么的,上手就来,跟玩似的。】 【这才是真正的歌手吧,拿作曲作词现成的歌来唱,还谈什么热爱音乐?】 【两小时做出来的歌质量这么高?】 【会乐器、会编曲的人真心酷!】 【他们要是不红,娱乐圈就没救了,有才华的人不该被埋没,无条件支持他们,出专辑一定买。】 纪岚一脸嫌弃,“这些评论都是假的吧,毕竟是花钱操作的。” 他一本正经,“假的我也开心啊,我还没被人这么夸过呢。我二十五年来的人生巅峰,就是在酒吧唱歌的时候收到了三百块的打赏” “不管了,反正工作结束了。”他伸了个懒腰,“睡个觉放松一下脑细胞。” 纪岚拿他没辙,“你忘了许哥要我们尽快把这首歌做出来了?你还不联繫小木?” 小木是他们合作的制作人,也是业内知名的工作室“木心音乐”的老闆,虽然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却玩心极重,从不服老,对“小木”这个称呼坚持得不得了,连名片上印的都是这个名。u&i这张新专辑由他全权负责编曲和联繫乐手,通常楚佑做一首歌之前会先和他沟通一下想法。 他摇头,把玩起了自己的打火机,“不用小木,这首歌我们自己来编,一定是原汁原味的u&i。这可是我们搭档以来写出的第一首歌,很有纪念意义的。” 纪岚心有点虚,她信得过楚佑,但信不过自己——她不想把所有的工作量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但看得出,楚佑此刻兴致正浓。 “对了,我刚都忘记说了,这词我很喜欢。”楚佑又拿起了她写歌词的a4纸,“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少女的一面?” 他说这话时眼神忐忑,仿佛纪岚下一秒钟就要揍人了。 然而她却在笑,弯弯的眼睛里放着光。 “少女就少女吧。”她歪头,“你要是喜欢的话,我没准还能更少女一点,不过前提是你今晚熬夜做编曲哦~比心。” ☆、第 7 章 事实是,纪岚确实没帮到楚佑什么忙,确切点说,是他根本不需要她帮忙。 晚上七点不到,楚佑就坐在电脑前忙编曲,起先他还象徵性地徵询纪岚的意见,但不过多久,他就浑然忘我,根本想不起来找纪岚说话,全神贯注得注意不到周围一点变化。 他没关房门,但纪岚不想打扰他,好几次都只站在客厅里朝他望望。 楚佑在工作时偶尔会上戴眼镜,她常常嘲讽他,平时痞里痞气的,戴上眼镜居然斯文得不像话。可每当他认认真真创作时,看他镜片上反射出的白光,看他反覆流连在琴键的手指,她都打心里觉得…… 这样的付出,应该得到回报。 晚上十点,微博话题量已经破亿,视频被无数营销号转发。 这其中,大概有些是自发性的,有些是许哲操作的。 爆红来的突然,纪岚的状态还有些懵,但许哲已然进入了状态,替他们两把未来一个星期的行程都安排好了:首先,联繫小木出歌,在专辑上线之前把这首歌收进去,做主打;然后,mv就用这支视频的素材重新翻拍,现成就有脚本,再拍两段录音时的花絮,片子就完整了;此外,已经接到了好几个访谈和音乐节目的邀约,预计最快下周就有录制。 纪岚抱着毛毯坐在沙发上回复许哲的信息,乖巧地表示一定认真工作,内心不由有点惆怅:出门旅游这事看来是没戏了。她忍不住起身往楚佑的门口走,伸头又看了两眼——这都要四个小时了吧,整晚他都没从椅子上站起来过。 “今晚要是做不完就休息吧。”她有些看不下去了,“本来就不是一天之内能完成的工作。” 楚佑头都不转一下,盯着电脑回她的话,“反正时间还早,我再做一小时吧。” 纪岚在原地站了几秒之后,从沙发上拿了自己的毯子走到楚佑背后,犹豫着,还是随手丢在了他桌上,“冷就披上。” “啊?好。”他把毯子搭在膝盖上,“是有点冷,感觉要入冬了。” 话音刚落没几秒,他又说,依然没看她,“都忙一天了,你早点睡吧,不用管我。” 纪岚默然地摇了摇头,站在他的背后又看了好久,又走了出去,随手带上了他的门。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当楚佑终于打起哈气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他伸了伸懒腰走出卧室,结果发现纪岚非但没去睡觉,还煮起了宵夜。 “正准备一会去喊你呢……”纪岚拿着筷子站在厨房的灶台前,也不知是在煮什么,香得犯法。 楚佑很诧异,“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煮面条我还是会的。”她揭起不锈钢锅的盖子,拿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大概是看着熟了,就关掉了灶台的火。 楚佑闻了闻瀰漫在空气里的香味,“这个味道……” 随即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方便面。” “什么啊,这是简易版部队锅,我放了很多配料的!”纪岚用汤勺和筷子两面夹击,把面条盛进碗里。 □□香辣牛肉面的汤底,搁了一个滷蛋,放了点午餐肉、香肠和芝士。 楚佑本来没想吃东西,但这会一碗喷香的面条前摆到跟前,他突然就感觉自己饿得要不行了。 纪岚给他倒了杯温白开,“你吃慢点,这样对胃不好。” 看楚佑吃得津津有味,她颇有成就感,“这些辅料都是便利店的收银小哥推荐给我的,尤其是这个牌子的午餐肉,他说是爆款,一般上午就卖没了,只有熬夜赶早的人才有机会吃到。我本来感觉他这销售话术也太夸张了,没想味道真的跟一般午餐肉不一样,我煮面之前偷吃了好多块。” “都几点了,你怎么还不睡?”楚佑吃到一半,数落起她来了,“梦梦今天还说你最近黑眼圈淡了点,你又熬夜……” 她笑说,“趁着有兴致,把以前没写完的曲子都拿出来琢磨了一遍。” 楚佑抬眼,电钢琴插上了耳机,怪不得他一点声音也没听见。 “之前你不是问我,怎么会来u&i吗?”纪岚拿筷子插着滷蛋,一口一口地咬,“u&i确实不是公司重视的项目,许哥在公司的位置你也清楚,不是损他,是真的尴尬。来u&i之前,我是有过犹豫,毕竟是拿自己的前途在冒险,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打鼓。” 楚佑没说话,只是向她投以包容的眼神,示意让她想说什么尽管说。 “虽然没见过你,但是许哥给我听了你做的demo——这是我下定决心的最直接原因。” 第10页 她伸出手,张开五指,“你知道我上高中时,女生中间最流行什么吗?做美甲。就……你知道有一种美甲的做法,是贴一个假指甲片,然后在上面画图案、镶钻吗?” 楚佑的表情略显迷惑,他思索了一会之后,点了点头,“我应该是见过,是不是假指甲片就真不清楚了。”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审美也不是很成熟,我当时就觉得,这种指甲可漂亮了,而且当时的日系杂志上,所有的明星都是这样的水晶指甲。我们学校门口有一条商业街,我每天走到美甲店门口都走不动路,特别想进去做一个。可是不行……”她微微弯曲了手指,令手型弓起一个漂亮的弧度,“我要练琴。” 楚佑下意识看了自己的左手,经年累月,手指已结起了老茧。他十六、七岁刚刚碰吉他的时候,好多音按不出来,就只好不停地练,练得手指破皮出血也不肯停。朋友们三五成群地去打球、去游戏厅、去网吧,他都一笑带过,说把这首歌练熟了就去。 一天也不能停下……停下一天,老茧就会癒合,再拿起琴还得疼。 “所以我没去静姐的女团,而是来了u&i。” 纪岚只说到这就停住了,拿筷子拌了拌碗里的面,低头吃得很专心。但其实还有些话,她搁在心里没有告诉楚佑。她很想说,这就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能认识他,真好。 但她知道,即便她不说,他也能懂。 没过一会,楚佑说,“给这歌起个名吧。” 纪岚抬头。 “副歌是你写的,词也是你写的,起名也该你来起。”他搁下筷子,从口袋里掏了一盒烟出来,刚把一根烟出来一半,又塞回去了。 纪岚斜眼瞥他,“抽吧,我不拦你。” 他笑,“没事,等会去阳台抽。” 她伸头看了眼被他吃空的面碗,“吃饱了?” “是了,忘夸你了。”楚佑把空碗往她面前一推,“手艺没话说,纪大厨以往太谦虚了,我现在对我们以后开饭馆的事更有信心了。” 纪岚摇头,“然而我们离开饭馆这个目标又远了一步,许哥晚上给我发了一长串工作安排,回头你瞅一眼。” “不用看,他说干嘛就干嘛,我反正没有任何私人安排,孤家寡人就是这点尴尬,不工作的时候根本没事干……”楚佑看她吃好了,熟练地把两只碗叠在一块,拾掇了筷子站起来,“我来洗碗,你去睡吧,已经很晚了。” 纪岚很不好意思,“我来吧,你忙了一晚上,我白打酱油,做顿宵夜洗个碗是应该的。” 然而说话间,楚佑已经干练地把两只碗放进了池子里,利落地捲起袖子刷了起来。一个煮面的锅、两双碗筷洗起来能花多少时间?眨眼间,他已经把厨具洗净擦干,整整齐齐地摆回了橱柜里。 纪岚非常感慨,“你将来一定很好嫁。” 楚佑抽了两张纸巾擦手,“然而事实是我至今无人认领。” “没有喜欢的人吗?”纪岚走上前两步问话,仿佛的八卦热情非常高涨。 楚佑往墙上一靠,抱着双臂歪头沖她微笑,“我喜欢的人可海了去了,长得漂亮的我喜欢、性格可爱的我也喜欢,其实气质女神款最合我意,但是普普通通的疯丫头也能看眼缘。” 纪岚都不想搭他的话,“你先拎清楚概念,你这叫喜欢吗?” 他反问,“不然你说什么叫喜欢?” 纪岚睁着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望着他,一时答不上来。 什么叫喜欢?鬼晓得,这种哲学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可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给“喜欢”这个词下个定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就是不高兴看楚佑这副漫不经心的表情。 可她还没张口,楚佑就随手拍了拍她的头,“很晚了,睡吧,晚安。” 他对她笑了一下,随即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 纪岚站在原地,突然流露出了恍然顿悟的表情,自言自语起来。 楚佑没听清楚她说什么,转头问,“你说什么?” “我想到歌名了。”她的语气惊喜,“就叫‘我喜欢你’,你觉得怎么样?” 楚佑迟疑了一下,微笑,“很传神。” ☆、第 8 章 “可以啊你们,一曲成名,这才几天?扶摇直上了!” 第二天上午,楚佑和纪岚两个人去工作室找小木时,他居然在大门口拉起了大红的横幅:热烈庆祝唱作组合u&i一夜成名。 工作室本来就在地下一层,门口巴掌点大的地方,两米的横幅皱巴巴地挤成一团,还是纪岚看一个字叠一个字,这才把整条横幅的内容完整看下来。 她很震惊,“三环外有制作效率这么高的喷绘店?这才刚上班几个小时……” 小木的“木心音乐”地处楚佑口中“再走半站路就能见农田”的荒郊野岭,还是个地下室。虽然位置是偏僻了点,但也是早年没完成资本积累时,能找到的最便宜的地方了。这两年小木一直说要搬要搬,但无奈科技发展得太快,新设备一代一代的出,所以成立十年,尽管“木心音乐”已是业内最知名的工作室之一,但搬家的钱,老闆还是没攒下来。 “做这个根本不花时间,问题是他怎么这么闲。”楚佑看都不乐意看一眼横幅,一把推走了挡在门口的小木,领着纪岚进屋。 工作室门口虽小,内部却很开阔,吧檯沙发一应俱全,楼下还有个录音室。装修风格时尚,除了器材拖在地上的线有些乱,总得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 小木忙收拾着横幅跟上他们,“我这是对你们的爆红致以最诚挚的祝贺与感谢。” “感谢什么?”楚佑停下脚步,“又能抽一首歌的制作费吗?” “什么啊,我是一心只想着钱的人吗?”小木把门一带,随手把横幅搁在了椅子上,给他们煮了两杯咖啡,“你们这歌写得漂亮,和弦简单旋律洗脑,简直神了。” 楚佑往吧檯的椅子上一坐,“许哥说了,出歌要快。” “没问题啊,钢琴、鼓手,这都现成的,弦乐手更用不着你操心,我给你请世界顶尖的。”小木一手搭在吧檯上,伸头往楚佑跟前一凑,得意地抬了抬眉毛,“后天,海德堡弦乐团来我们这巡演,你猜这回他们的演出谁代理的?” 楚佑抿了口咖啡,“你啊?” 小木左手心拍右手背,“可不是,他们乐团好几个提琴手都跟我有过合作,录首歌不成问题。许哥都跟我说过,你们这首歌的预算比一整张专辑还高,咱们正好挥霍一次。” 楚佑面上不咸不淡,对这事似乎不太上心,“这些细节你做主。” 纪岚却突然惊喜了起来,“你说的是leon所在的海德堡弦乐团吗?” 第11页 小木打了个响指,一脸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你知道leon?德国国宝级大提琴手,今年都六十三了,照旧全世界演出。一上舞台,满头银发、西装革履,气质高雅得不行,跟电影里的艺术大师一个样。” “教科书一样的人物,可不就是艺术大师嘛。好几年前他来我们学院的管弦系教过一堂课,当时千人的大礼堂座无虚席,好几个教授课为了见他,课都不上了。”纪岚捧着咖啡嘆气,“他这次的演出我特意守着点抢票的,然而没抢到……” 小木拍了拍楚佑,“瞅见纪岚这根正苗红的音乐素养了没?你多学着点。” 楚佑哼笑了一声,伸出了手。 小木迟疑,“干嘛?上星期吃饭说好你请的。” “没听见你纪岚妹妹说要看演出没抢到票吗?”楚佑弯起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 小木倒是不小气,没犹豫就从抽屉里拿了两张票出来,“最后两张,本来是留给a哥和他媳妇的,但他一个大忙人,这两天好几个歌手排队录音,你们有兴趣就去吧。” 楚佑刚要伸手来接,小木忙把票交到了纪岚手里,“纪岚妹妹高兴就行。” 纪岚接过票看了一眼,咂舌,“贵宾席?” “他自己留的票,能是差位置吗?”楚佑从凳子上站起来,把小木拽出了吧檯,“干活吧,我昨晚把这歌做得七七八八了,你再帮我优化下。” “行啊兄弟,效率这么高。”小木利索地坐到电脑前,把歌词列印出来给他们,“跟着伴奏唱一遍。” 楚佑一直没张口,纪岚一听伴奏就觉着调不对,但又想着是不是楚佑昨晚特意这么改过,只好尽量跟上了伴奏继续唱。 “我是这么想要抗拒,被你搅乱的情绪……” 第一段副歌结束之后,她停下了,“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高一个八度?你根本唱不了!” “他是唱不了,但这本来也不是他的歌。”小木敲着琴键,笑呵呵的,“这歌啊,视角太女性了,音域跨度也不大,最好就你一个人唱,楚佑这么改是对的。” 楚佑拉了个凳子坐下,专心致志地看起了小木的编排,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小木一条音轨一条音轨地指给他看,“你这,鼓进早了,副歌这个位置看见没?这时候再进。钢琴最后一个音停在这,大提琴直接把间奏拉进来效果更好。不过你这歌的编曲完成度已经非常高了,有些细节属于可改可不改,你们自己把握。” 纪岚低头看向楚佑。 昨天一整天他几乎都在工作,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居然还意外地精神非常。不单精神,还带着点作品即将完成的小兴奋,小木说一句他搭一句,说到兴头上还手舞足蹈地比划。 笑着笑着,眼睛就眯成了一条fèng,可难看了。 有这么值得开心吗?辛辛苦苦做的歌,自己却不唱。 “站着干嘛?”楚佑起身,一把拉了她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一会小木把伴奏做出来,你看喜不喜欢,改的更抒情了,衬你的风格。” 纪岚不开心,“你真的不唱?” 楚佑弯腰平视她的目光,“不唱啊,怎么了?” “可这是你花了很大心血做出来的歌,你这么喜欢……” 他摸了摸她的头,“喜欢啊,但是我真的唱不来这种风格。灵感是你的,和弦是你的,词也是你的,这歌只有你能唱出感觉。” 纪岚垂下了眼。 “怎么?”他还未直起腰,“不会是觉得不好意思吧?” “也没有。”纪岚摸了摸自己的刘海,“以后送你一首歌就是了。” 楚佑的眼神很宽慰,“行啊,下张专辑,你再写一首主打,我唱。” 小木一直盯着他们,好一会才说话,“楚佑,你这是在撩妹你知道吗?” 楚佑反驳,“我天生就是这么会跟女孩子交朋友,你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啊,就是早前从没见你对景怡这么贴心过。以前景怡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往沙发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看起来怪可怜的……这么乖巧的丫头,你都不好好照顾着。” 纪岚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至于吧?楚佑跟她关系很好啊。” 楚佑虽说投入工作时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不至于回回都把搭档冷落上好几个小时吧。 “她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又想跟我一起过来。”楚佑言下之意,他也不是刻意要把景怡一个人晾着。 小木直摇头,“他们两啊,一言难尽……” “你赶紧干活。”楚佑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可不想在你这吃午饭,附近的外卖都太难吃了,我都吃出心里阴影了。” “你们城里人就是爱挑食,我在这乡下地方一住就是大半年,也没饿死啊……” 纪岚直觉这两人的对话里藏着很深的八卦,但眼看楚佑一副旧事不想再提的表情,她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工作效率很高,进展也很顺利,但当所有细节敲定、楚佑和纪岚终于从小木的工作室出来时,天都黑了。 纪岚一面扣着风衣一面跺脚,“我们是不是还得坐一个小时的车回去?” 楚佑嘆气,“以后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少来,太奔波。” “你跟景怡之前常来吗?”纪岚跟在他后面往地铁口走,随口提起。 “常来,一整张专辑都是在这做的。”楚佑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语气漫不经心,“景怡和你不同,她不太喜欢幕后这些枯燥的工作,但每次我来这,她都一定要陪着,来了又没事可做,不敢打扰我们,就只好干坐在沙发等收工。” 纪岚没说话,可她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景怡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苦等的画面,背影孤零零的,眼神小心翼翼的——委实心酸。 “所以纪岚,虽然这话我觉得说出来有点多余,毕竟你压根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格……”楚佑放缓了脚步,“但我还是想说,我们两不是非得绑在一起的,以后有什么事你不喜欢的、不愿意做的,没必要陪我一起。” 纪岚擦着他的肩大步向前,“你这话说得确实多余。” ☆、第 9 章 大提琴对楚佑来说是个很神圣的乐器,严谨点说,是所有弦乐器在他心里的地位都很崇高。 “太难学了……”楚佑说这句话时神色夸张,双眉紧蹙。 纪岚很震惊,“这么说你还学过?” “上过几个星期的小提琴课,练过整整108天,第一天是锯木头,第一百零八天还是锯木头,我就放弃了。”他很诚实地表示,“对我来说,三个月已经是入门一种乐器的极限了。” 离音乐会开始还有一小时,纪岚和楚佑就近找了个餐厅吃晚饭,两个人从弦乐器说到古典乐,再说到纪岚的学校,楚佑很好奇,“你们学校古典乐氛围这么浓,你怎么就突然决定做歌手了?” 第12页 “对古典乐不感兴趣呗。”纪岚托着下巴说,“也不是不感兴趣,喜欢还是喜欢的,但就是静不下心往里面钻研——天赋不行还犯懒,难一点的曲子练上一星期就不想再碰了,可见註定吃不了这碗饭。当时正巧看见学校里有人组乐队,他们每次出了新歌,就去教学楼正中央的空地上唱,经常教室里的教授滔滔不绝地讲着莫扎特,楼下贝斯和吉他就响起来了。对了,他们的吉他手还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长着一副日剧男主角的脸,艺术管理专业的,讨女生喜欢。乐队的主唱是他女朋友,什么系的我给忘了,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是唱歌不行。” 楚佑斜眼睨她,“你是暗恋人吉他手,所以看他女朋友不顺眼吧?” 纪岚解释,“不是暗恋,是欣赏,况且他吉他弹得真心出神入化,把少不更事的我当下就震住了。” “出神入化这种词都用上了,还说不是暗恋?”楚佑摇头嘆气,“都没夸过我吉他弹得好。” “这么大个人了,不要一天到晚闹小情绪!”纪岚正色地教育他,没过一会,突然问他,“你一个醉心流行音乐的文艺青年,又立志要做一代歌王,早年应该也组过乐队吧?” “没有。”楚佑答得不假思索。 纪岚刚想说不信,他就笑着解释,“你忘了?我不是学音乐的,我周围可没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能一起组个乐队什么的。我念的不是音乐专业,我们寝室有六个人,除我之外的其余五个人都过着上课上网、睡觉吃饭的生活,偶尔忧虑将来会不会挣不着钱、娶不到媳妇,但通常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游戏排位怎么上。” 纪岚好奇,“你跟他们不一样?” “不太一样,虽然我每天也是上课上网、睡觉吃饭,但我从来不考虑将来挣钱娶媳妇的事……”楚佑一本正经,“我当时觉得我一毕业可能就会去街上当流浪歌手,支个摊子卖艺,然后写个大牌子: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也不贪心,每天能赚上一碗牛肉面的钱就行,困了就在天桥下面睡一觉,等攒足了几百块钱,就去酒店里睡一晚,洗个澡、刮个鬍子,再吃顿好的。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继续出来摆摊。” “要是一年半载没饿死,就说明这是门营生,我可以从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走,浪迹天涯,顺带把环游世界的梦想也给实现了。哦对了,环游世界这事我也想过,签证肯定是没戏拿,要么就只有偷渡走。等到了异国他乡,我可以跟其他流浪汉一块喝酒唱歌,路上碰上警察就跑——早年我我跟同寝室的兄弟一块摆过摊,城管一来我跑得贼快。” 纪岚有点拿不准他是真心这么计划过,还是随口编出来的玩笑话,一脸懵。 楚佑向窗口望了又望,见离检票点最近的路口已经排起了队,忙拉着她走,“先入场吧,回头排队人多了至少得站在门口吹半小时的风。” 入场时恰巧碰见小木,三个人打了个照面。 等入座之后,楚佑把手机一关就抱起手臂,整个人往后埋在了椅子里,纪岚有点担心,“你睡觉打呼吗?一会你要是睡着了,我强行把你敲醒,你会有起床气吗?” 楚佑半阖了双眼,“放心吧,我睡觉乖得很,从来不打呼不磨牙不说梦话。” 她索性不管他。 纪岚从来不觉得听音乐会是个休闲娱乐项目。 从第一个音符被奏出开始,她就会试图去听清楚每个声部与节奏,直起腰杆地看每种乐器的演奏者是如何处理一些难度颇高的段落——习惯使然,从小老师就是这么教的。 音乐会演出单纪岚只匆匆扫了一眼,没细看,确认过演出中段会插一段巴赫g大调第一大提琴组曲她就放心了。毕竟以leon的知名度,不给足他表演时间,观众想必不会满意。 短暂的中场休息结束之后,一直坐在右侧的大提琴演奏者走到了舞台中央。银色的白发,黑色的礼服,不言不语便坐下,稳稳地扶着自己的大提琴,一双眼不看观众,只专注于自己的谱架。 前奏曲的第一小节一响起,纪岚就觉得音乐厅里沉闷压抑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她情绪放松,靠在了椅背上。 她想看看楚佑此刻是什么表情,于是转过头——离得不到半米的距离,灯光昏昏的,她看见楚佑正专心致志地盯着台上的演奏者,颀长的手指搭着下巴,眉头微微拧起,似乎若有所思。没过一会,唇线抿起,表情舒展,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纪岚深觉楚佑今晚的收穫一定比她多。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之后,大批的观众从有序地排队离场。 楚佑却坐在座位上好一会都没站起来,“等会再走吧,反正不着急,我得去后台找一下小木。” “他现在肯定忙死了,你还去给他添乱?”纪岚起身伸展了一下双臂,向他询问,“我去趟洗手间,一会是不是直接去后台找你?” 楚佑点头,“找不到就打我电话。” “行吧。” 纪岚是个方向感欠佳的人,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后台的位置,迎面遇上不少正提着乐器往出口走的演奏者,出于礼貌,她摸着良心向他们夸赞:演出很完美。 对此,金发碧眼的外国小哥们一个个都表现得很开心,笑容款款。 小木正从转角走过来,一眼就瞥见了她,忙蹿到她跟前招呼,“纪岚!楚佑让我出来找你,他怕你迷路了。” 她无言以对,“他人呢?” 小木说,“他刚刚让我安排他跟leon大师见一面,现在两个人在一个小化妆室里不知道谈什么。” “啊?”纪岚感觉自己的脑回路跟不上楚佑的节奏,“他跟leon能谈什么?两个人也不对路啊……” 小木耸肩,“就我对楚佑的了解,刚一场音乐会过去,他脑子里肯定蹦出了七八首新旋律,灵感汩汩地往外冒,还都是古典味的,所以得找大师解个惑。” 就纪岚对楚佑的了解,小木这个猜想九成九靠谱。 “你就这么由着他?在leon这种古典大师眼里,我们玩的流行音乐都是小儿科,楚佑这贸贸然就去打扰人家,不太好吧……” “既然他找我开这个口,就表示他心里应该有数,没事。”小木看了眼时间,“估计他两还得说一会,你先跟我去后台坐会吧。” 纪岚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半小时。 乐团的人收拾完东西就走空了,等她窝在沙发几乎都要坐睡着了,楚佑才终于过来。她打着哈欠把塞着耳朵里的耳机拽下来,慢吞吞地把手机收回包里,一脸除了想睡觉之外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的表情。 然而楚佑一句话,她就清醒了。 他说,“《我喜欢你》这首歌,leon做了一点改进,中间插了一段42秒的大提琴独奏,由他亲自来演绎。” 第13页 纪岚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盯着楚佑好半天没说话。 她站起来,两步走到楚佑跟前,“你刚刚是说……leon给这歌写了一段旋律,还答应过来给我们录大提琴的伴奏?” 楚佑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纪岚不敢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leon大师很好说话啊,笑呵呵的,还一直冲我点头。” 纪岚还是很震惊,“……你确定他听懂你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起先我也觉得古典艺术大师没准看不上我们搞流行的,我也做好碰钉子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跟leon大师沟通起来意外地顺利。”楚佑坦言,“我感觉吧,只要我们给足诚意,他是不会拒绝的。” 纪岚小心翼翼地问,“你确定我们的预算够请一个世界级的音乐大师?”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木不说了吗,我们这首歌的预算比整张专辑还高。反正我刚跟许哥联繫过,他来搞定。” ☆、第 10 章 许哲跟海德堡弦乐团的经理只沟通了不到半小时就敲定了合同,除了进棚录制伴奏之外,leon还愿意出演这首歌的mv,附赠愿意参与此次工作的小提琴和中提琴手若干。 性价比高到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由于leon和其他成员在伴奏录制结束之后需要尽快返回德国参加乐团排练,真要拍mv,纪岚只能迁就他们的时间,许哲对此根本没有二话:飞去德国呗,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去就亏了。 这一点,楚佑也深以为然。 纪岚航班是晚上十一点半的,机场离得远,回程的时间也太晚,她没让楚佑送行——反正许哲陪着她一起,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许哲说,“这还是你跟楚佑自认识以来,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吧?” 她一怔,还真是……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楚佑两个人不论做什么都是一起的,他太宅、不爱出门,她太闷、不太交际,两个人凑到一块,正好谁也不迁就谁。 这才多长时间?往年一个人提着行李箱天海南北地走也从没觉着有什么,这回出趟门,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在,真有些不习惯。 许哲又说,“这回宣传做到位,你的名声就出去了。” 她不说话,只用微笑带过。 平心说,她有些介意自己独占了他们两合作的成果,尤其是,她清楚地知道楚佑在这首歌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她只贡献了几个平淡无奇的和弦,写了几句没有新意的歌词,这歌就成她的了?她不服。 编曲是他,找leon的也是他,她才不相信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歌手能轻易就说服了leon来帮他们做一首全无难度的流行乐。 leon真要这么好说话,他们也不至于在化妆室里呆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谈妥。 她白捡了大便宜,心里却替楚佑不值。 飞机落地在法兰克福机场,从机场再转两趟火车才到海德堡,虽然旅途略颇为奔波,但纪岚是第一次来德国,一路收穫了不少美景见闻,反倒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这是个充满了古典意味的欧洲城市,不论河流与石桥的古朴质感,还是红砖与青山的颜色堆叠,都显出油画一般的意境。 她的酒店正对着城里热闹的市集,清晨醒来站在阳台,能望见石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盛着一股温暖的笑意。她伸头,见街口的空地上有年轻的女孩支起了画板,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她脸颊的雀斑与金黄的捲发上——纪岚忍不住拿起手机把这一幕画面拍下,发给了楚佑。 一个小时之后,当化妆师已经帮她化完妆、做好发型时,他终于给了回复,只有两个字:不错。 纪岚气得无语凝噎。 mv的拍摄是一早就计划过的,只是当时想得简单,脚本现成,录音棚里随便拍两个镜头就完事,所以前几天许哲告知团队要来德国拍外景时…… 导演的内心是崩溃的。 好在公司这回预算给够,时间再短、人手调配再难,到拍摄当天,该准备的也都全准备妥当了。 拍摄地定在了leon平时授课的大学,这所足有六百年的历史古老学院,一砖一瓦都被风霜侵袭成沧桑、古老的色调,但优雅的石雕、高耸的城堡却依然保持着其华丽的欧式特点。 许哲说,“有生之年能扛着机器把这个画面拍出来,死都没遗憾了。” 纪岚裹着外套,和他一起坐在图书馆二楼的窗口向外望,“你真是摄影系毕业的?” 许哲笑了,“是又怎么样,毕业都这么多年了,机器都更新换代好几轮了,他们现在用的设备,我摸都没摸过。” “后悔做经纪人了?” “也谈不上后悔,真到走投无路时候,有人赏口饭吃就不错了。钱赚到手了再谈后悔,怪矫情的。” 许哲把搭在手里的围巾拢在她领口,“他们估计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去把leon请来,你小心着凉。” 纪岚望着他的背影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压压一片的书架后,低头给楚佑发了条信息:你在干嘛? 没一会,楚佑发了张图片给她:一碗卖相平平的蛋炒饭。 她看了眼时间,国内这会儿应该是晚上七点,她问:晚饭? 楚佑回她:早饭。 纪岚无语:你又没时差,至于睡了一整天才起吗? 然而直到许哲打了个电话来让她下楼,她都没收到楚佑的回覆。 纪岚从图书馆正门一出来,目光就让糙地上一架三角钢琴吸引住了。 颜色泛旧的棕色琴面清晰可见漂亮的木头纹理,侧面的立体雕花工艺复杂且造型复古——显然这琴有些年头了。 她走到钢琴前随手敲了几个键,音居然都是准的,她很诧异,对正布光的工作人员问,“你们要拾音吗?” “不啊,这琴是找他们一个教授借来的,导演想拍钢琴内部击弦的细节,主要是摆着好看的。” 是很好看,可这音色也太出众了…… 这样的宝贝,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弹上一次的。 于是她拉了凳子坐下,左手打开了手机摄像机对准琴键,右手在琴键上搭了一小会之后,她突发奇想,弹起了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 周围的工作人员听见了琴声,一个个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向她这看,由于旋律很知名,不少人都轻声跟着她的弹奏“噔噔噔”地哼起来。大概是由于节奏欢快,不少人脸上都浮现了笑容,互相望了望,一个个煞有介事地用五指模拟起弹琴的姿势,在空气里敲起了琴键。 其实她弹得很糟糕。 她左手拿着手机,只能单弹右手的旋律,听起来很单调。好在这首曲当年她练过八百来遍,手指头都记着音,节奏大概不太准,但反正是弹着玩,她不是很在意。 弹完一小段之后,她顺手把这段视频发给了楚佑。 第14页 leon整理好了妆发,提着他的琴走过来,对纪岚笑了又笑。 随行的翻译对她说,“leon刚刚一直在夸你弹琴的姿势很美。” “也就只有姿势还能夸一夸了,很久没练琴,手都生了。”她站起身,向leon点头问好,“麻烦您了。” 翻译刚把她的前半句转述给leon,leon便摇了摇头,翻译随即和她说,“leon说,他很喜欢你和楚佑对待音乐的热情,他到现在都记得楚佑在音乐会结束之后和他交流自己作品时的表情,非常诚恳而且非常认真。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他很欣赏。” “对自己的作品能有这样的热情,太难能可贵了。” 纪岚有些诧异,主要是替楚佑受宠若惊。 趁还未开始拍摄,她给楚佑发了条消息:leon跟我夸你了。 两秒钟之后,楚佑回覆:他夸我什么? 纪岚回他:一说你好话,你就秒回,做人也太不谦虚了。 “纪岚。” 她一抬头,许哲突然站在了她面前,“手机给我。” “要拍了吗?”她嚮导演的方向望了望,又看了看离她不过几米已经扶着大提琴坐定的leon,最后又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之后,不得已交出了手机。 她嘱咐许哲,“包里有移动电源,帮我充下电……” 许哲二话不说,卸下了她的围巾和外套,一阵冷风吹过来,她白色的蕾丝长裙迎着风飘——导演开心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太漂亮了! 一想到楚佑现在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她就有点后悔出这趟门。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 太顺利了,以至于当她和leon在一个画面里的所有镜头拍完之后,许哲客客气气地送走了leon,全体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钢琴搬回原位时——时间尚早,光线依然充足,导演当机立断要继续往下拍。 一直到太阳光一点点地消失在地平线,导演才心满意足地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纪岚瑟瑟发抖地裹上了自己的毛衣外套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机插着移动电源,电量满格。 未读消息0条。 “冷不冷?”许哲接过她手里的包,领着她和大队人马一起走,“先去吃饭。” “嗯……”纪岚应了一声,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这个点,国内应该已经入夜了,虽然以她对楚佑的了解,他这个点应该还没睡,但毕竟还是太晚了。 她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包里。 跟一大群人一起吃饭,肯定少不了吵吵闹闹。 好在有许哲在,她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餵饱自己就行了。 席间许哲拿手机给她看,“小木的朋友圈。” 【兄弟们high起来】 配了几张一看就是在ktv拍的照片,人不少,基本她都认识,一个个看起来都喝了不少酒,眼神发茫——出于一种隐性的担忧,她还是认真地在照片里搜寻了一下,没有楚佑。 许哲叉了块香肠,“说好了要给我认真干活了,又出门玩去了。” 纪岚笑着说,“他们最近已经很辛苦了。” 说话间,又心不在焉地捣鼓起了手机。 许哲嘆气,“最辛苦的是楚佑,他的想法太多、想做的事情太多……心性被压得太久,就总着急释放。这一年来,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最近还好,前面半年,他一天就得一包烟。” 纪岚想起她和楚佑见第一面时,楚佑问她:许哥没让你看着我,不许我抽菸? 许哲说,“幸好你肯来u&i。” 纪岚默默地灌了自己两口啤酒,没说话。 楚佑这人啊,再辛苦他都是乐意的,尽管在外人看来他逼得自己太紧,可他自己没准觉得这是个舒适区——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谁还计较辛不幸苦? 毕竟这是个有把吉他就敢说自己要浪迹天涯的人啊…… 纪岚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要是吉他和她同时掉进河里,楚佑八成先救吉他。 ☆、第 11 章 离开海德堡的当天,许哲找纪岚陪他上集市走走,说要给自己老婆带点礼物回去,怕自己眼光不行。 其实这两天他们也上街逛过,许哲但凡看到店里橱窗摆了什么好看的首饰、鞋包都会买下来,小心翼翼地拎着包装袋回酒店——估计箱子都要装不下了,他居然还要买? 许哲很不好意思,“我老婆没毕业时就和我在一起了,当时她可是表演系的系花,漂亮得不得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才能娶到她。这些年我事业一直没起色,也没赚到什么钱,真心是委屈她了。” 纪岚没见过嫂子,但许哲的手机桌面一直是他们的合照,据楚佑说,许哲今年换手机都没忘重新把这张照片设成壁纸。 她有时候想,歌词里的爱情写得再美,都比不上这样的生活。 市集就在他们酒店楼下,走两步路就能到。 小摊贩们临街支个棚子,卖些手工做的零售和二手工艺品,各具特色,价格也不贵。纪岚和许哲两个人虽然语言不通,但这两天对当地物价已经心里有数,有时用手比划比划说太贵不要,还能讨个便宜价。 纪岚眼瞅着许哲兴沖沖地跟卖香薰蜡烛的老闆还价,也不由得想,要不要给楚佑带点什么回去? 可他喜欢什么呢? 她放慢脚步往四面看了看,零食估计他没兴趣,工艺品他又肯定嫌放着落灰…… 转悠了好一阵,她一点头绪都没有,许哲看她漫无目的到处走,生怕她走丢了,忙拉住她问,“你要干嘛?” “哦……没事,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给楚佑。” 许哲恍然,“是了,再有几天就到楚佑的生日了。” “楚佑要过生日了吗?”纪岚一脸茫然,“什么时候?” “12月8号,原来你不知道啊?” 纪岚摇了摇头,又想起来,本来专辑发布就定在这一天的,是后来要出《我喜欢你》这首歌才改了期。 走不到两步,纪岚停在一个卖尤克里里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年轻的德国姑娘,笑容很热情,一见他们停在自己的摊位前,就用不太标准的英语招呼他们。 纪岚弯腰,拾起了一把尤克里里——23寸,木头的纹理清晰可见,面板上刻了一只画风写实的猫头鹰。 就沖这只猫头鹰,她直觉楚佑一定会喜欢,毕竟是同类,一样昼伏夜出。 摊主姑娘说,“如果你买下它,我可以帮你在上面刻字。” 纪岚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打了一行字给摊主看:for you. “楚佑的佑……”许哲琢磨,“寓意倒是很好。” 德国姑娘写得一手花体英文,她把琴刻好字交给纪岚时,附赠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如果是送给男朋友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在这后面刻一个爱心。” 第15页 纪岚摆手说不用,用拇指依着4-1弦的顺序弹了一个琶音——虽然是合板琴,音色倒是很好。 纪岚立刻感到心满意足。 回程的路上,许哲提起说,“之前楚佑生日,景怡也送过一个吉他给他。” 纪岚默默地低着头,没有回应任何表情。 “可楚佑没收,说是太贵重了。”许哲嘆起气来,“琴是不便宜,但也不至于到不能收的地步——他是不敢领景怡的情。” “他们两是我一起签下来的,搁在同个屋檐下培养感情也是我的计划,私心是希望过两个人能擦出点什么火花,但没成想楚佑这个人啊……” 纪岚迎风撩了撩长发,转头笑着问他,“楚佑怎么了?” “景怡喜欢他,我们周围人全都看出来了,就他装傻。倒不是说他装傻不对,毕竟他和景怡是一个组合的成员,真把拒绝的话说出来,以后还怎么面对彼此?但我心里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手心手背都是肉,见不得任何一个受委屈……”许哲感慨颇深,“所以我之后就想过,如果成员之间有了感情纠葛,怎么处理最妥当?” 纪岚开玩笑说,“我还以为这种问题的答案都写在艺人管理的教科书里,原来不是啊……” 许哲一脸期许,“虽然你年纪不大,但比景怡成熟不少——纪岚,你一定要让我省点心。” “好。”纪岚答应地很直接,虽然在她看来,省心这个词的定义非常模稜两可,但保持专业的工作态度是第一位的,在这一点上,她和许哲的原则一致。 许哲抿着唇,目光落在她捧在怀里的尤克里里,什么话都没再说。 飞机晚点了两个小时,纪岚在下机之后的收到了楚佑的信息:还没到? 她回覆:刚下飞机,目测出关还需一个小时。 然而她的预估太乐观了,光是等行李他们就花了一个小时,再排队过个海关,又两个小时过去了。 等她推着行李走进到达客厅时,已经比原定的到达时间迟了四个小时。 同行的拍摄团队各自回程,许哲拖着纪岚的行李箱往出口走,刚拿出手机要联繫预约的司机,恰巧接到了楚佑的电话。 楚佑问,“你们出来没有?打纪岚手机没人接。” 许哲止步,“她手里放在包里吧,太吵了,估计没听见。” 楚佑哦了一声,“让她来星巴克找我。” 许哲很诧异,“你来接机了吗?我们现在来找你,还有,你声音怎么了 ?” 刚接通电话时他没注意,现在周围嘈杂声少了些他才发现,楚佑说话又哑声音又小。 楚佑轻轻一声咳,“感冒了,见面再说吧。” 纪岚根本不知道楚佑要来接他们,楚佑提都没提起过这茬,临上飞机他还给过她信息让她回来路上注意安全,他等她吃晚饭。 一时间她感觉楚佑这个口不对心的性格,一点都不射手座。 楚佑就站在星巴克门口等他们,一手搭着个厚棉衣,一手提着纸袋,脸上戴了着黑色的口罩,乱糟糟的头发在一群衣着鲜亮的旅人中相当显眼。 他从许哲手里接过了纪岚的行李箱,转手把自己手里的纸袋给他们,“估计你们肯定饿了,给你们买了吃的。” 纪岚一惊,“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楚佑说,“小感冒。” “你这是小感冒吗?话都要说不出来了。”许哲一脸担心,“过两天你们还有个微访谈,这个声音还怎么唱歌?” 纪岚伸手去摸楚佑的额头,“有点热,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楚佑不言语地摇摇头。 略沉默了一会,许哲说,“按时吃药,好好休息。我去和他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改下台本,把唱歌的环节改了。” “访谈的事不着急,兴许他睡一觉就没事了,先回去吧。”纪岚把楚佑的胳膊一拽,领着他往出口走。 许哲拖着行李跟上,“司机说在前面路口等我们。” 临出机场,楚佑忙把手里一直拿着的棉衣给纪岚披上,她疑惑地转头,他解释,“外面很冷,很冷。” 纪岚心说她这一套大衣也不薄,不至于这么夸张——可迎面的风一灌过来,她就忙把棉衣的拉链拉上了。 棉衣是楚佑的,大了好几个号,裹起来很厚实暖和。 楚佑一面推着行李箱,一面从星巴克的纸袋里给她拿出一杯热拿铁,“今天一早降温降得很厉害……” 许哲把自己的大衣扣起来,紧着领口往前走,“你就没想起来给我带一件?” 楚佑跟纪岚交换了眼神,默默地不说话了。 从机场回去正好半小时的车程。 纪岚有着整理行李的好习惯,楚佑一帮她把箱子拎上楼,她就不急不慢地蹲在地上把箱子里的衣服、鞋袜全都收拾出来。 给楚佑的尤克里里就放在箱子最上层,她随手搁在了床上,等把箱子里最后一件衣服挂回衣橱,她站在床前,盯着尤克里里面板上的“for you”出神。 如果只是旅行一趟带回来的伴手礼,刻上字就显得过于正式了,如果当做生日礼物,这么个小玩具,似乎又有些不够诚意…… 她在屋里转了又转,最终拎着尤克里里下了楼。 纪岚在楚佑门前站了足有两分钟,竖着耳朵想听他在里面干嘛,但好半天里面都没什么动静。 她伸手,敲了敲他的门。 他在里面说,“门没锁。” 她转了门把手进去,见楚佑正裹得严严实实躺在床上,电脑是关上的,也没玩手机。 “你没事吧?”她有点慌,走近了两步,“药箱里有感冒药,你吃了吗?” “吃了,没什么用。”他伸头,“你手里拿的什么?” 纪岚把手里的尤克里里摆在了他的床头柜上,“给你带个摆件……” 他从被子里伸手出来,拨了拨弦,“音色不错。” “你在发烧吗,要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这刚回来还没半小时,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哑了,之前他戴着口罩她都没看见,他双唇都干裂了,一点血色都没有。她用手心摸了摸楚佑的额头,是有点热,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也是热的。 她没辙了,俯身用自己的额头往他的额头贴,两双眼睛离得太近,眨眼时睫毛都互相摩擦——楚佑忙推她,“小心传染给你了。” 纪岚忧心,“有点烫……” 楚佑却跟没事人一样,“发烧是人体免疫系统在自我调节,可以抑制病毒繁殖,没事的。” 她看了看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小题大做,替他掖好被角就起身往门口走,楚佑在她背后说,“谢谢你的摆件。” 纪岚脚步一顿,转身看了他一眼,又走了回来,把他搁在床头柜的杯子拿走,“我给你倒点热水吧。” 第16页 ☆、第 12 章 其实杯里还有大半杯水,也还温热,但纪岚不管,重新倒了杯热水送回去。 前后没有两分钟,他却已经睡着了。 纪岚把杯子搁在床头柜上,一时挪不开脚步,跟个傻子似得站在原地盯着他睡觉。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楚佑睡觉这么乖,既不打呼也不磨牙,呼吸平稳,眼睫微微颤抖。她想凑近一点,又不敢往前走一步,生怕会吵醒他,就隔着几步的距离这么静悄悄地望着他。 虽然好几天没修理的眉毛长得很凌乱,头发也睡得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打理一下,但干干净净的五官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舒服。 就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突然蹿出来一个问题,她问自己:纪岚,你感觉楚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不上来。 他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可了解却一直不深。他们是彼此的工作搭档和生活伙伴,但却对对方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尽管他们日夜相对,亲密无间,但他们始终保持距离,至今没有越过一条可以称作“密友”的线。 他们甚至一场电影都没一起看过。 纪岚趴着床沿在地板上坐下,歪头望着楚佑。 他这张脸,没表情、不说话的时候才显得俊朗非凡,平时活灵活现的傻逼样,实在让人感受不出颜值高低。 她的目光从的眉间流连而过,至他的唇角,至他下巴的胡茬,至他的鬓角,至他颧骨上的痣。 他有时像个长不大的小孩,直来直去的,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有时又深沉敏感得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但她几乎数不完他的优点:和善的性格、体贴人的习惯、投入工作时的专注和认真、令人钦佩的创作才华…… 她的目光移到了床头柜上的尤克里里。 要不是此刻他睡得很沉,她其实很想问他:景怡送你吉他,为什么不要? 算了,这不重要。 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替楚佑掖好了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他的房间。 第二天,楚佑的情况完全没有好转,一早跟纪岚打招呼时,他自己都被自己的声音惊了一惊,却还自我感觉良好,“你有没有感觉我现在这个声音质感很贝斯?” 顿了顿,一阵咳嗽。 “咳,就是嗓子太疼……” 纪岚无计可施,“多喝热水。” 上午十点,许哲给她打了电话,说他去沟通了一下,把他们访谈的台本改了,最后的演唱环节改成她一个人跳一小段舞。 纪岚本来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又她一个人? 可转头见楚佑抱着抽纸歪在沙发上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也只好答应。 看台本,他们的任务其实很轻松。 总共就半小时不到的节目,插两首mv,回答一下主持人提的几个问题就行了。只是最后的表演环节本来预留了一首歌的时间,现在即便减半,也有至少三分半钟的时间。 三分半钟的舞可不是两三个动作就能结束的,纪岚得跳一支完整的舞,而一支完整的舞意味着需要编排和学习——她只好去联繫amen。 amen是她的舞蹈老师,是个理着寸头却每天化烟燻妆的姑娘,年纪轻轻就已经获奖无数,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经营着占地五百平米的舞社,时常让纪岚感嘆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怎能如此巨大。 鑑于他们的新专里只有一首节奏稍快的歌,纪岚没有其他选择,好在这首歌鼓点做得很工整,编起来不是很难,amen跟她只用了一下午时间就已经把整首歌的拍子理得七七八八。 “12roll肩、34roll胸、56roll臀——7and8,接w□□e。”amen打个了响指,沖镜子里的纪岚点头微笑,“还是给你排舞省心,静姐手里的几个丫头,要么韧带死活拉不开,要么瘦得一点力量都使不出,一个个练不到两小时就坐在地上喊累——我现在看到她们都头疼。” 纪岚在木地板上就地坐下,撩起刘海用夹子一卡——顿时整个世界都舒服了不少。她缓了一会,拿起保温杯喝了几小口热水。 “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才开始练舞的时候也被老师批得好狠,练一段时间就似模似样了。”她说着,往窗户看了一眼,“这么快天都黑了?” “都快八点了,早就天黑了。”amen走到音响前,把音量拧小了一点,“你们这歌不错,谁写的?” 纪岚搁下杯子,就地拉伸肌肉,“楚佑呗。” amen笑了,“一内心负能量爆棚的情种还能写出这么欢快的歌来,奇了啊……” 负能量爆棚的情种? 纪岚正伸展背部,amen的话说得她一怔,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意思?” amen见她的眼神满是疑惑,忙解释,“从前景怡和我说的,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好几次提起楚佑表情都不太对。有回我八卦,绕着弯问她楚佑是什么样的人,她就来了这么一句评价。” 纪岚喃喃自语,“楚佑虽说有时是闷了点,但跟负能量挨不上啊,平时就数他最阳光……” “你才跟他认识多长时间?景怡可跟他朝夕相处了一年。”amen走过来,面对着纪岚抱膝坐下,“他是不是情种我不知道,但是这人肯定心里藏着不少事。昨天莫寒还说,前几天大半夜在环城公园碰上了楚佑。” “大半夜?” “嗯,说是晚上十一、二点钟了,他们酒喝多了出来散步,没想到看见楚佑一个人坐在石凳子上抽菸。” “莫寒说的?”纪岚想起了她在海德堡的第二天晚上,许哲拿小木的朋友圈给她看,一群喝酒唱k的人里就有莫寒。 半夜十一点跑去环城公园抽菸?她终于知道他是怎么感冒的了。 “他们几个都猜测楚佑可能是等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不能接受景怡现在这个状况,所以夜里睡不着觉出来抽菸散心。但我总觉得不是,我好几回见楚佑,都没从他眼里看出他对景怡有什么,而且景怡每回跟我提楚佑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好像是心里清楚她和楚佑不可能有结果。”amen提起景怡来,满脸都是惋惜,“你们许哥这个榆木脑袋,一点都不懂女孩子的心事,我跟景怡相处时间不长,她却什么话都愿意跟我说——可见她平时有多少心事无处倾诉。” 纪岚垂下头,漫不经心地玩起了自己的鞋带,带着有些调侃的语气问,“amen,你说……景怡有多喜欢楚佑?” “这谁能知道?喜欢这种事又不能拿把尺子一寸一寸量出来。”amen刚开个了玩笑,语气却又低沉了下去,“可是有回,我在她的包里看见了一张抑郁症自评量表。” 纪岚一惊,“抑郁症?” “嗯,就是去年冬天这个时候吧,她在洗手间里化妆,让我帮她拿下她包里的棉签盒,我一打开她的包就看见了一张自评表,叠在里面还有好几张不同的单子和一本病历,我只匆匆扫了一眼,自评表上写着中度抑郁。我当时第一反应是她可能是又练歌又练舞,太辛苦了,搞得情绪一直很压抑。后来才联想到,是不是楚佑的原因……”amen说着,表情越来越沉重,“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第17页 纪岚问她,“楚佑知道吗?景怡抑郁的事……” amen摇头,“应该不知道吧,我只告诉了许哲一个人,他说之后景怡都遵从医嘱按时服药,病情已经控制住了。” 大概是一天之内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回去之后,纪岚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楚佑怎么看她怎么不对,“你怎么回事?时差没倒过来还是被我传染感冒了,一声不吭在沙发上坐了有好几个小时了,不舒服吗?” 纪岚转头看楚佑,认认真真地看,直视他的双眼。 她脑海里能清楚浮现他坐在环城公园里抽菸时的模样:白色路灯照着鹅卵石小路,冬夜里的风吹在脸上刺得骨头都冷,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坐在低矮的石凳上。 楚佑被她这个眼神看得起疑,“你怎么了?” 纪岚问他,“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楚佑感觉很莫名,“……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她直言,“莫寒说前几天晚上看见你了。” “哦……”楚佑在沙发上坐下,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出去转转。” 纪岚睨他一眼,“有心事就直说,你又不是小姑娘,还得人哄吗?” “没心事,就是睡不着。”楚佑挠挠头,沖她笑,“而且心情不好这种事本来就是一阵一阵的,过去就过去了,反正现在没事了。” 她捕捉到了他不想讨论这件事的态度,一时有些失落——这就是原因,这就是他们朝夕相处却始终不曾成为密友的原因。 和他相熟容易,深交却很难。 她此前居然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景怡……”纪岚本来是想问他知不知道景怡得过抑郁,话没说出口就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干涉她和楚佑之间的事,于是忙转了话题,“她最近怎么样?” 楚佑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这数秒内的表情变化,“上周刚化疗过,具体情况不太清楚,她最近很少跟我联繫,估计是忙着治疗。” 他习惯性地玩着手机,突然一声惊呼,“下雪了吗?” “没有吧,我刚回来的时候都没有……”出于好奇,纪岚还是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雪花在路灯的照射下看得清清楚楚,楼下的绿化带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楚佑走到她背后,只瞥了一眼就打开落地门往阳台走。 她探头张望,“不冷吗?” “还好。”楚佑一手插着裤子口袋,抬头往深红的天空看,“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嗯,应该是老天爷送你的生日礼物吧。”见他转过头,纪岚用手指了指客厅墙上刚刚过12点的挂钟,“生日快乐。” ☆、第 13 章 一觉醒来,外面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中央空调呼呼地送暖,纪岚还是抱着热水袋不松手。 楚佑沖了两杯蜂蜜柚子茶搁在茶几上,认真考虑起午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纪岚跟他提议,“今天是你生日,厨房里还有两桶挂面,要不中午下个长寿面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过生日,就吃素面?”他拿了个抱枕抱在怀里,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说,“我不。” “人家过生日都是大一岁,你过个生日小十岁是吧?还撒起娇来了……”纪岚弯腰拿起自己的杯子,将长发潦至耳后,“你有什么想法?” 楚佑想都不想,“火锅。” “可以啊,不过今天下雪,路上肯定要堵很久,出门趁早。”纪岚看了看时间,“才十点,我们过半小时出门,去锦云广场吃。” 楚佑摆手,“这么大的雪,打车都要等很久。我们去隔壁大润发买点材料回来自己煮,方便实惠。” 纪岚心想,真是贤惠得不行。 大润发就在他们小区隔壁,但对于一个连卫生纸都要上网买的人来说,走两步路就能到大型商超的便利性没什么价值——搬来这么久,纪岚一次都没来过这个超市。 楚佑虽说也不常来,但从他跃跃欲试的表情来看,他显然对逛超市这件事很有兴趣。 “你这人不懂享受。”他教育纪岚,“你不觉得推着车走在超市里,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就从货架拿下来的过程很有生活质感吗?” 纪岚不反驳他,由着他在各个货架前走来走去,正经的火锅材料还没买呢,乱七八糟的牙刷、零食、小油碟买了不少。 火锅底料的货架在调味品区的角落,得亏纪岚眼尖才能找到,楚佑推着车过来时,伸手就要拿麻辣味的,让她一把拽了胳膊。 “嗓子不疼了?” “兴许以毒攻毒一顿就好了……” 纪岚拿了两包口味在手里,“三鲜还是番茄,二选一。” 楚佑直皱眉,“三鲜太淡了,番茄太娘了。” “那就番茄。”纪岚以不容置疑的姿势果断将番茄味的底料包放进了推车里,“大半夜硬着头皮吹冷风倒是很硬汉,有本事你别感冒啊。” 楚佑悻悻地对她笑,“下次不了,下次不了……” 纪岚看到他这个笑容,心里莫名有点虚。她微抿唇,试图扯出一个自然点的笑意,“我不是想干涉你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 “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何况我确实不该让自己在这个时候感冒,拖累你刚从德国回来就要排舞排到晚上十点。”他推着他往生鲜区所在的负一层走,“真的,下次不会了。” 这个超市的自动扶梯速度很慢,楚佑也不着急,一手扶着推车,一手搭在扶手上转头跟纪岚说话。 离着半米不到的距离,他突然低下头来凑近她颈侧,“你擦香水了?” 纪岚微微红了耳根,却立刻敛起了笑意,“你属狗的?” 他疑惑,“可你平时不擦啊……” 她抱臂在胸前,垂下眼睛避过他的目光,“一时兴起。” “蛮好闻的。”他笑着评价说,“很甜。” 纪岚微抬起头,视线平时他的喉结,“你说香水还是我?” 楚佑微微一怔,“什么?” 纪岚耸耸肩,推着车下扶梯,权当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由于雪天,蔬果区围了不少人,楚佑向纪岚徵询,“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菜吗?” 纪岚望着眼前一列深浅不一的绿色,显出迷茫的表情“……这些东西,烧熟了我都叫不出名,更何况生的?” 楚佑无话可说。 说是说两个人吃饭,不用买太多,可出超市的时候,两双手都没空着。 回去之后,纪岚把採买的东西收拾了一番之后,起了去厨房帮把手的念头——让寿星忙里忙外的,她实在过意不去。 第18页 可楚佑一脸惊恐,“不不不,您要是没事做不如去看看书、赏赏雪,坐着等吃就行了。上回你煮个面,面条跟芝士沾着煮糊的锅底,你忘了我们刷了多久才刷干净?” 纪岚的自尊心出现了一丝裂痕,“上回是意外。” “这回都是洗菜、切菜的活,伤手不说还得用刀……下次再说。”楚佑说着,把手里一把青菜压进了水槽。 纪岚眼看他落手太重,雪白的毛衣溅上了水渍,一脸的看不下去,“你还真是不心疼衣服。” 她从门口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围裙垫着脚从背后给楚佑繫上。 鹅黄的颜色,印着轻松熊,配着楚佑的白毛衣和牛仔裤,头一回让她觉得这个吊儿郎当的傻子散发着好男人的味道。 系好了绳结的手,迟迟没有放下来。 雪下得更大了,窗户外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窗帘全拉开,一室都敞亮。锅里的汤也煮得咕咚咕咚的,热气从锅盖的气孔里散出来,香气四溢。 纪岚把蔬菜、肉类和丸子一碟一碟地摆上桌之后,对一碟白色的柱状菜品好奇,“这什么?” 楚佑正洗完手,抽了两张纸巾走出来,瞥了一眼纪岚手指的碟子,“山药。” 末了,他玩笑地问,“这些菜,你认得几个?” 纪岚都不想理他,“这个东西生着的时候我认识。” 楚佑笑得直不起腰,“它现在也是生的啊……” “不是,我是说它带皮的时候……”她懒得再解释,但盯着这堆山药,她有点迟疑,“这不是炒木耳的菜吗?粘粘的,吃起来就跟炒不熟一样,你喜欢?” “喜欢啊。”楚佑哭笑不得,“你就吃过它炒木耳一种做法?” 纪岚点点头。 于是楚佑不急不慢地坐下,揭开了锅盖,端起了满满一碟的山药,用筷子擀了一小半进锅里。他见纪岚还站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盯着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坐下啊,发什么呆?” 纪岚一时语塞,“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展示什么了不得的新吃法……” “你至少等它煮熟啊。”楚佑无奈地夹了几片羊肉涮了涮,放进了她的碗里,“再等会。” 于是纪岚一面咬着羊肉,一面盯着锅里几个白花花的山药,眼里莫名有点小期待。 几分钟之后,楚佑把煮熟的山药夹给纪岚,不禁忧心,“你放会再吃,小心烫……要真觉得不好吃,尝一口就行,不怕浪费。” 纪岚起先是咬了一小口尝尝味,等完全不烫了,又咬了一口,有点吃惊,“居然是面的,还是我之前吃的山药都没煮熟?” “虽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不过我今天教你一个常识——山药有两种,一种吃起来脆生生的,一种吃起来软糯糯的。”楚佑搁下筷子,一本正经地看她。 “嗯,长见识了。”她端起碗,“干了这块面山药,生日快乐!” 转念,她又有些不好意思,“以后你看见什么喜欢的东西就跟我说,我给你补生日礼物。” 楚佑微笑,“你不是已经送了我一把琴吗?” “那把琴,又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纪岚小声嘟囔,“配不上你过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 “不会啊,我很喜欢,况且我也好些年没认真过生日了。”楚佑转头向窗户的方向看,“真好啊,这个生活……雪天吹暖气吃火锅,还有人祝我生日快乐。” 纪岚把刚刚她烫下锅的菜全夹到了楚佑碗里,“老把自己说的这么可怜……” “不是可怜,是从前相处的都是一票糙汉,谁都不惦记过生日这档子事,想起来的时候就聚在一块喝一杯,想不起来一觉睡过去也就过去了。”楚佑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你生日什么时候?” “六月,还早。” 楚佑饶有兴趣地计划起来,“夏天的生日?正好,等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就吹冷气吃冰淇淋。对了,到时候要给你订个蛋糕,女孩子过生日应该要有个蛋糕许愿的。”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吗?”纪岚用筷子支着下巴说,“没有蛋糕,你对着我许愿也是一样,至少我肯定比神明更靠谱。” “愿望?已经实现了。”他长嘆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般露出了感慨的笑意,“忙了这么久,眼看第一张专辑要发了,现在演出也接了,终于能站上舞台唱歌了——我最大的梦想都实现了。” “这你就满足了?”纪岚望着他,认认真真地望进他的双眼,“我不满足,我不满足你的成就只是做个有点小名气的组合歌手,你应该站到最大的舞台去,下面一定要有好多尖叫、好多掌声,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你转,每个人在地铁、在睡前都单曲循环你的歌。” 楚佑挠了挠头,“你这夸的,我都脸红。” “脸红是对的,我说着玩的,你可一定不要当真。”纪岚端起一碟子土豆下进锅里,“寿星是该哄一哄的。” “再哄两句?我生日嘛。” “你让我哄我就哄,过生日有特权嘛?不哄,吃东西!” ☆、第 14 章 平安夜当晚,u&i第一张专辑《我喜欢你》正式发布。 楚佑一晚上心神不宁地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纪岚看不下去,“你要是想看歌迷评价就看呗。” “不想看。”他瞅了一眼已经让他关机丢在果篮里的手机,“要是有很多人说难听,我肯定今晚觉都睡不好。” “你今晚还能睡得着?”纪岚歪在沙发上,拿手机翻淘宝,也不是认真在逛什么,就是闲着也是闲着——其实她现在的心态跟楚佑半斤八两,虽说这张专辑从词曲到制作都很精良,她对自己和和楚佑的演唱也很有信心,但能不能得到市场的认可……这谁说得准? “大过节的,我们两就干坐一晚上吗?”纪岚站起来,拿了自己的羽绒服,拉着楚佑就往门口走,“走,出门。” “啊?”楚佑被她这个节奏带的有点懵,“现在?出门干嘛?” “先出门,干嘛都行,转移一下注意力。”纪岚眨眼就换了鞋,眼见楚佑还在原地杵着,急忙催促,“还不赶紧?” 楚佑拿她没辙,套上棉衣跟着她一起出门。 雪虽然早已经停了,天却比之前更冷了,尤其是晚上,风吹得骨头都发颤。白天下了一会雨,此刻路面上结起了薄薄的一层冰,走路都滑。 纪岚走得小心翼翼,双手都不敢插在口袋里,生怕失去平衡。可楚佑却大步往前迈,她好几次小跑起来才能跟上他。 ……真是,腿长了不起? “等会。”她只好沖他喊了一声,楚佑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第19页 她上前两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拽住了他胳膊,“走吧。” 他疑惑地低头,“怎么了?” “路滑,搀着你走,免得你摔了。”她贴上他的身侧,一凑近,就闻见了他外衣上的一股烟味——怪不得临晚在阳台站了好半天。 就和十年寒窗苦读,只等一朝高中的心情是一样的,应了试、交了卷,心里却发虚。生怕自己名落孙山,既枉费了青春时光,又辜负了一众期待的目光。 这种紧张与焦虑,需要时间缓冲一下。 楚佑问她,“我们现在干嘛?” “走走吧,随便走走。”她抓紧了楚佑的衣服,紧随他的脚步,“就当散步。” 平安夜就是不一样,这么冷的天,满大街都是人。好多店门口都摆上了挂着彩灯和雪花的圣诞树,灯光在夜幕一闪一闪的,仿佛整座城市都沉浸在一股浓浓的节日气氛里。 两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一会,找不出什么好去处——晚饭一早就吃过了,大过节的,酒吧、网吧全是人,纪岚在门口站着看一眼就懒得进去了。 这才八点,做点什么好? “要不去看电影吧?”纪岚已经走累了,她现在只想找个有暖气的地方坐一会,电影院是最好的选择。 “最近没什么好看电影吧?”楚佑记得他前几个星期才看过影讯,今年贺岁档即将上映的几部大片从海报到主演,全都勾不起他一点兴趣。 然而纪岚已经拿出手机订座,完全没过问楚佑的意见就付了款。 楚佑对此也无话可说…… 女人嘛。 八点四十开始的电影,一直到八点三十五,十几排的小影厅都没坐满人。 他终于想起来问纪岚,“什么片子,人这么多少?” “老片子了,估计很多人看过了。”纪岚从口袋里摸出影票给他看,“鼠来宝4。” 楚佑出乎意料地惊喜,“这不错,轻轻松松、载歌载舞的,比看两小时特效强。” 纪岚问他,“你看过吗?” 他喝了口饮料,“没,只看过第一部,都不知道已经出到第四部了。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剧情肯定能看懂,左右就是三只老鼠的故事。” 纪岚纠正他,“不是老鼠,是花栗鼠,而且是六只。” 她没将楚佑懵逼的表情收入眼中,放映厅便黑了下来。 电影很有意思,基本每个笑点抛出来都有观众笑出声。 楚佑看得聚精会神,好几次纪岚转头想找他说句话,他眼睛都没从荧幕上移开,笑得前仰后合。 “认真的……”纪岚凑头过来,小声在他耳畔低语,“这三只花栗鼠跳起舞来都比你似模似样。” 早前她在amen手机里看到楚佑练舞时的视频片段,差点没把她笑哭了,深刻理解了许哲再也没让楚佑去练舞的原因。 楚佑偏头说,“真贴心,我还以为你会损我吉他弹得没有这个小哥帅,看来我在你眼里还是有优点的。” 纪岚抿唇笑,“这不用我特意说出来,你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没过一会,当电影里的三只花栗鼠摆起了纸盒开始唱歌赚小费,他又乐了,“看见没,这就是我说的,唱歌卖艺、浪迹天涯。” “你没看明白,他们这主要是靠脸赚钱,卖萌为生。”她伸手捣了捣楚佑的脸颊,“你没有他们可爱,肯定会饿死街头的。” 与此同时,电影中的反派又被恶整了一翻,观众们哄然大笑。 纪岚也跟着笑,“这个警官好颜艺,拍片的时候又没有特效,只能对着空气演,还这么多表情……” 话音刚落——配乐变了。 这个前奏! 纪岚忙凑头到楚佑耳侧,几乎瞬间,楚佑也向纪岚转过脸,两个人的距离近得险些就碰上了唇。她在黑暗中,将他眼里听出这首歌的惊喜看得清清楚楚,也庆幸他看不见她一点点发烫的脸颊。 “uptown funk!”他的表情没见一点尴尬,反倒兴致浓厚,“这个导演很6啊,会玩!” 电影很热闹,但纪岚的目光却始终偷偷在打量着楚佑,他翘起的唇角和眼中的神采,比充满节奏感的歌曲更能感染她的情绪。许是半高领的毛衣将他的侧脸轮廓衬得更柔和,许是影厅里的暖风送得太足——她发觉自己不断发烫的不止脸颊。 一股巨大的喜悦撑满了她的胸膛,没有缘由,突如其来。她的心在发颤,就跟喝了杯浓咖啡一样,突然间神志清醒,没来由坐立不安。 她一直记着这一刻。 在这之后每个倦意袭来的瞬间,她都记得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他们看过的这场电影。 花栗鼠们快乐的歌声,观众们愉悦的笑声,他凑在她耳畔的轻声细语。 ——和她此时无法用言语来概括的满足。 电影即将走到尾声,大团圆结局自然也要配上幸福欢快的主题曲。 前奏刚刚出来,楚佑就向她投去了一个惊嘆的眼神,“和弦好顺耳。” 但这一次,她对一首歌的和弦走向与编曲构成毫不关心,反倒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歌词上。 you\re a diamond brightening 你是闪耀的钻石 brightening my cloudy skies sparkling 在我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闪耀着 sparkling all through the night night 整夜都在闪耀 light me up like fireflies 就像萤火虫将我照亮 她一直盯着字幕。 仿佛这三只花栗鼠用它们嘹亮的歌声,将她前一刻还无法表达的情感全部唱了出来。 她心想,音乐真好。 楚佑问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不看他,“女主的衣服好看。” 楚佑轻笑,“你是说人还是说花栗鼠?” 她用微凉的指尖摸向自己发热的脸颊,靠在椅背上望着楚佑,“这个系列要是还出第五部,我们再来看。” “说不准,你看大卫都这么老了……”话没说完,让纪岚踹了一脚,他忙解释,“我又没说电影不好,我的意思是演员不一定会演了。” 纪岚懒得搭理他,散场灯一亮,就拿起外套随着人群走出了放映厅。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晚上十点了,往寒风里站上一小会就冷得直哆嗦,虽说商业区人来人往,地面一点也不滑,但她还是二话不说就挽上了楚佑的胳膊。 楚佑沖路口张望,“估计很难打到车。” “怎么来的怎么回吧,就两步路,有等车的时间肯定都到了。” “也对。” 回去的路上,纪岚一直拽着楚佑不松手,不单不松手,走着走着居然小跑了起来,一面时不时仰头往黑漆漆的天上看,随即眨着眼沖楚佑笑,“天肯定晴稳了,都有星星了。” 第20页 她双颊微红,脚步没有章法,脸上却洋溢着张扬又可爱的笑容——活像个喝醉了酒的小女孩。 楚佑抬头搜寻了好久,才勉强发现了几颗芝麻大小的星星,“出奇了,你看个电影出来怎么心情这么好?” 纪岚弯着眼睛,“看得开心呗,你不是也从头笑到尾吗?” “是还不错。”楚佑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由于一手被纪岚挽着,他只能低头衔出了一支来,等把烟盒放回口袋之后,再出打火机。 “咔——”地一下,火光闪在夜幕里,一阵冷风吹过去,白色的轻烟便四散开来。 “我们做成了。”他没来由地一句话让纪岚摸不着头脑。 随即楚佑长嘆了一口气,“看电影的时候,小木给我发了条信息,说专辑数字版在线销量……两个小时内突破了20万张。《我喜欢你》这首歌的mv,总评论数一个小时不到就5000多条。” 他吸了一口烟,火光闪烁在他此刻静谧又深邃的眼睛里。 “谢谢你,纪岚。”他望着她,唇角挂着一如既往随性的笑,“谢谢。” 烟糙味裹挟着冬夜凛冽的寒风侵入她的肺部,她的每个感官都如同从沉睡中清醒,如同混沌世界里,湿润的土壤抽出了第一株新芽,粗粝的石沙、翻涌的云雷在顷刻间被一片盎然生机所取代。 她伸出手——将楚佑紧紧抱住。 ☆、第 15 章 除了发专辑之外,u&i在近期还有项重要工作——有卫视台与他们签了跨年夜的一场演出,根据行程安排,他们要提前两天过去彩排。31号当晚,他们会被安排在十点半左右出场唱两首歌。 而这只是开始,未来一个月,会不断有晚会、综艺、访谈的工作陆续找上门来,他们埋头出作品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一想到从此就要奔波起来,纪岚隐隐有些期待,但眼见楚佑一脸淡然,她不明所以,“跨年晚会、直播演出……这都是你当年在酒吧唱歌时最憧憬的事吧,怎么感觉你一点也不激动呢?” “不激动啊,你要是十来年都做同一个梦,即便它还没实现,你也早就把它带给你的惊喜体会过无数次了。”说话时楚佑正把自己的行李箱摊在客厅里收拾东西,一面把从阳台收下来的衣服叠进箱子里,一面又琢磨,“箱子买大了,感觉装不满,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放我这?” “有啊,有啊,你把空间整理出来,回头我放两双鞋进去……”纪岚舔酸奶盖站在他跟前,“要不你多带两件换洗衣服,难得一起出趟门,演出完了正好还能玩两天。” “难得?过两个星期你就不这么想了……”楚佑只放了几件t恤进箱子,就感觉自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起身盯着纪岚手里的酸奶问,“酸奶不是喝完了吗?” “是啊,这是最后一盒。”纪岚一脸无辜,“都要出门了,放在冰箱会过期的。” 楚佑抱臂,“可你昨天还跟我说已经没有了……” “我记错啦。”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她赶紧一熘烟小跑去应门。 楚佑在她背后嘆气,“不是说好中午出门吃饭吗,你又点外卖了?” 纪岚刚想说可能许哲来了,门一打开,她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门外站着的女人纤瘦而娇小,整个人都被蓬松的羽绒服包裹住,毛线帽盖住了她的刘海和前额,但即便她的口罩遮盖了半张脸,纪岚还是能认出这双眼睛。 “景怡。” 楚佑闻声赶来,起先是诧异,但很快回过神,拉着景怡进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病情稳定了吗?这么冷的天,你倒是喊我去接你啊……” 纪岚眼看着两人从自己面前走过,熟门熟路地进屋坐下,一时有些恍神。她走回厅里,看景怡摘下了口罩,露出了一张虽然苍白疲倦却依旧甜美可人的笑脸。 楚佑给她端了一杯热水,她接过时有些迟疑,“这杯子……” “你以前用的杯子搁了很久没刷过了,这是纪岚新买的。”楚佑面不改色。 景怡捧着杯子看了又看,“这个小猫好可爱,比你之前买的几个杯子好看多了。” 楚佑面不改色,“纪岚的眼光好。” 景怡站起来与她打招呼,笑起来时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是了,我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楚佑和我说了好多你的事。” 纪岚忍不住问,“你……还好吗?楚佑说你刚化过一次疗。” “没什么。”景怡摸了摸自己戴着帽子的头,“就是一直掉头发,可能再有一段时间就要成光头了,他们都劝我把头发剪了,免得每天一掉一大把,看着掉心里难过。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的笑容纯净,眼神清澈,看得纪岚心里发紧。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寒暄之后,楚佑终于开口问她,“医生批准你出院了吗?” “这个嘛……”景怡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眼见楚佑的眉头稍稍皱起后,忙解释说,“我想回来看你们的表演——u&i的第一场表演,怎么能错过?” “简直乱来。”楚佑神色凝重,“耽搁了治疗是闹着玩的吗?” “不会耽搁的,医生说了,在下次化疗之前静心休养就行了。”景怡突然在原地蹦了蹦,“你看,我这不是跟正常人差不多嘛,癌症没你想得那么可怕,不用太担心。我现在脸色难看主要因为昨晚倒时差没睡好,我一会画个口红就能变成以前的元气少女了。” 纪岚嗤得一声笑出来。 景怡在包里翻了翻,什么也没拿出来,“口红放在酒店梳妆檯上了……” “先不说这些了,人都已经回来了,总不能再把你赶上飞机吧?”楚佑看了眼时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陪你去酒店取行李,今晚你过来睡。” “啊?”景怡满脸困惑,“过来怎么睡?” 纪岚对她微笑,“我和楚佑晚上七点的飞机,你现在还没订票,估计今晚走不了,先在这住一晚吧。” “正好许哥今晚也不走,我让他陪你一起。”楚佑从冰箱里拿了两块冻肉和一些生蔬出来,迳自走进了厨房,“你们两坐会,随便炒两道菜我们就吃饭。” 纪岚大声问了一句,“不说出去吃吗?” 楚佑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景怡就是胃不行,外面的饭菜她肯定沾不得。反正这些菜也在冰箱放了两天了,临走前都吃了吧,不然不新鲜了。” 景怡很诧异,小声问纪岚,“你们吃饭……都是楚佑做?” “是啊。”纪岚两手一摊,“我不会做饭。” 景怡垂下了眼睛,沉默了一会之后,转身走到了楚佑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箱前蹲下,“教过他t恤要捲起来放,不然拿出来全是褶,每次都还这么放……” 第21页 纪岚没说话也没插手,默默地看景怡把楚佑乱七八糟横在箱子里充电器、洗漱包、睡衣、t恤都拿出来一一整理过之后再放进去。不知怎么,她娇小的背影和郑重其事的姿态,让纪岚有些心疼。 她一直没法理解周围人口中“景怡喜欢楚佑”这句话的含义,喜欢楚佑,是有多喜欢? 然而此刻,她心里有了答案——哦,原来有这么喜欢啊。 “你不要笑话我。”景怡没有回头,蹲在地上轻轻用手熨平一件外衣的褶皱,“我活不了多久了,能帮他做点什么的机会,恐怕没有几次了。” 纪岚找不出言语来安慰她。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的——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得的可是癌症啊…… 景怡抬起头来,视线投向玻璃落地门。 “从前,我总爱站在这扇门前,一站就是好半天,他以为我是在看风景……” 纪岚从玻璃的反光里,对上了她的目光。 “从这里,看得到他的倒影,不管是他坐在沙发上还是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都看得见。有时候也站在这里,竖着耳朵想听他在房间里做什么,每天上午早早地起来,在这里站上一个多小时。只要他的房间里传出来一丁点声音,我就猜想是不是他起床了,急急忙忙地把做完了好久的早餐再加热,装作自己也是刚刚的起床模样,在他走出房间时端上桌。” “你要是想笑不用忍着,我也知道自己有点可笑,每天都演着好多内心戏,想着来日方长,多一天、再多一天,总有一天……” 说着说着,景怡自己笑起来了,右眼啪嗒掉下来一滴眼泪,她信手抹过,照旧一张笑靥如花的脸。 “我们这才刚见第一面,我就和你说这些,你一定觉得我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吧?” 纪岚摇了摇头。 但摇头不代表她的真实想法,景怡说得对,她确实觉得这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女人。 楚佑又不喜欢她,她何必非要执着于这段感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候,不好好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飞了半个地球跑回来,要看楚佑的第一场演出…… 傻不傻? 也不知为什么,纪岚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平安夜当晚,她拥抱楚佑时的画面。 在当时的情境下,没有人会将这个拥抱赋予任何特殊的含义——这可以是搭档间的惺惺相惜,也可以是知己间的喜悦与共。 可她不敢说,那一刻她的心里,有没有一丝其他的念头闪过。 《我喜欢你》这首歌发布之后收穫了不少好评,媒体们自然不会放弃热度,炒起了她和楚佑的绯闻。 这两天,他们两的微博评论热闹得很。 其实不怪歌迷们想入非非,直播写歌的过程虽然在他们自己看来稀松平常,但在其他人眼里,本就是一种默契与特殊关系的体现。再者,两个人写出来的歌,却只有一个人演唱,楚佑的名字显眼地列在了作曲和编曲上,她亲手写下歌词又仿佛暗藏了什么暧昧的含义,配上《我喜欢你》这个名…… 一首歌既是两个人心血结晶,又是才子赠给佳人的大礼,还是少女将心事化作歌声的表白——现成的素材一堆堆的,编辑们赶起稿来大概信手拈来,根本不用抓破脑袋生拉硬编。 哦是了,据说已经有媒体挖出了楚佑为了纪岚这首歌,低姿态主动找leon谈合作的事。多有故事性的料,一准能激发媒体们的创作欲。 许哲昨天还问过他们,要是介意的话,可以发稿澄清,她顺口就接了一句:交代不清的,由他们去吧。 于是楚佑便问她:都是凭空想像出来的故事,怎么交代不清了? 怎么交代不清了?她说不出理由来。 此刻面对景怡,她五味杂陈。 ☆、第 16 章 当晚七点,纪岚和楚佑坐上了飞机。 虽说已经安顿好景怡,纪岚还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是不是不太好?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都没人照看……” “我也有点担心她,但是许哥说过,这么大型的演出,一个小细节出了问题,所有流程都要重新安排。我们必须准时到,不能给人家添麻烦。”楚佑把手机一关,放进了口袋里,“景怡又不是小孩,应该懂得照顾自己的。” 纪岚没说话,见空姐正挨个发毯子,她忙伸手要了一条。 “你冷?”楚佑立刻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抢过了她手里的毛毯,“飞机上的毯子都不干净,你盖我衣服。” 指尖突然沾上了一丝温暖,纪岚木讷地望着他,“你不冷吗?” 楚佑把毯子往膝上一搭,“不冷。” 纪岚把楚佑的外衣抱在怀里向着窗外看,而窗外一片黑暗,玻璃上映出的只有楚佑的侧脸。 她想起了景怡的话——从这里,看得到他的倒影 思忖着,她还是忍不住问,“你的行李是谁帮你收的,你知道吗?” 楚佑把u型枕垫在肩上,靠着座椅打开了手里的kindle,“总不可能是你。” “她喜欢你。”纪岚感觉自己的形容不够准确,顿了顿,又说,“很喜欢。” 楚佑言简意赅,“我把她当妹妹。” 没过一会,舱内的灯光熄了下来,飞机开始滑行。 “你是怎么想的?”纪岚靠头在椅背上,把窗外的星空都收入眼中,“总不会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吧?” “侧影之心当然有啊……”楚佑正低着头闭目养神,听纪岚这么问题,沉默了一会,没有睁眼,“我很心疼她,即便是个不认识的外人、陌生人,这么年纪就得了癌症,我也会觉得很可惜,何况她是我的搭档,我们相处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希望她能好起来。要是她真有好起来的一天,我就给她写歌,让许哥帮她发辑,让她的人生继续往正轨上走。” 纪岚的内心发颤,“可你不会和她在一起。” 楚佑的语气波澜不惊,“我对她……没有感觉。” 纪岚想起了景怡蹲下身帮楚佑细心整理行李箱时的背影,默默地交握住了自己的双手。 第二天一早,纪岚和楚佑便打车来到了电视台。 他们的第一次彩排定在上午十一点,但临到他们上台时,却接到了通知:设备需要重新调试,他们的彩排时间可能会被推迟到下午四点之后。 前来传话的工作人员怕他们发火,不停地道歉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突发情况希望他们能理解。纪岚对此倒没有怨言,这么大型的晚会,设备音响的问题是重中之中,索性他们又没有其他行程,认真配合就是了。 楚佑发信息知会了许哲,没一会,许哲回复他:下午他会带景怡一起过来。他只看了眼信息,便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虽然闲着也是闲着,但楚佑懒得出去再进来,不急不慢地吃完了盒饭之后,纪岚就陪着他在舞台下干坐着。 第22页 其实会将他们的彩排时间往后推上好几个小时,是由于调试音响所耽搁的时间,其他歌手都不肯买帐,一个个争相恐后地说自己还有其他通告要赶,催促导演组把他们的彩排时间往前调。而约定好下午来彩排的歌手,相对知名度又比较高。 u&i这种新人,实在没什么话语权。 纪岚本以为楚佑只是表面和气,特意好言好语地哄他,生怕他有脾气还闷在心里,没想楚佑的反应倒是很淡然,指着刚刚走上舞台的歌手问,“是刘欣吗?” 纪岚抬头往台上望了一眼,“我天,是她!我以前有个室友可迷她了,手机铃声好几年都是她的歌,把我都给听厌了。” 楚佑笑说,“没化妆显老不少,这双眼皮割的,眼型都变了。” 纪岚忙瞪了他一眼,“不要乱说话。” 楚佑正准备反思一下自己,结果刘欣一张口,他就忙坐直了腰,一脸惊艷。 “这么高的音,气息稳得一丝都没跑。”纪岚满眼都是惊喜,“专业的真是不一样,她这个发音方式我就一直练不来。” “好歹你还受过科班训练,我这种靠天收的野路子,能把歌按谱子唱出来就是老天爷赏面了。”楚佑前倾着上身,认真聆听台上的演唱,“声音的质感真漂亮,这就是小木说的,生来就要出唱片的嗓子,独一无二——只要出声就能抓住你的耳朵,而且你根本不会把她的声音跟其他人弄混。” 说完这句话之后,直到刘欣两首歌总共八分钟的彩排结束,楚佑都没有再开过一次口。在她结束演唱下台时,他起身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给刘欣鼓起了掌。 纪岚内心百感交集,默默地低下了头。 台上响起了嘈杂的电音,楚佑站在她身侧,一手插在口袋里,“在想什么?” 纪岚没做声。 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被很多人夸奖过——不仅长得漂亮、气质不俗,还成绩出众、有一技之长。总之他们笃定,这个小姑娘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会有大出息。这些话她都记下了,且都记进心里了,不由得心高气傲起来。 但这股傲气仅是一时的。 “我在想……”纪岚的脚尖轻轻地蹭着地面,低垂着的眼睛里显出一丝迷茫,“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唱得过她。” 在真正过人的天赋与卓绝的才华面前,她的傲气显得可笑又无知。 楚佑一手搭在了她的发上,“她今年三十五岁,你还有十几年的时间来赶上她,着什么急。” “你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吗?这世上出类拔萃的人太多了,跟他们比,我们充其量只是有点小聪明。”纪岚说,“他们是一座座山,望不到顶,也翻不过去。” “有啊,天天都有这感觉。上星期听到一首巨牛逼的歌,被洗脑了好几天,特意去查才知道,作曲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还在念高中就已经跟一帮国际巨星合作了——这天赋,让人羡慕得来气!”楚佑嘆着气说,“但要是一步登天了,多没意思啊……” 他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上帝给你打开一扇门,就肯定得关上一扇窗。刘欣唱得是很好,但她长得没你漂亮啊。” 纪岚抓住他的胳膊,向他投去了不满的眼神。楚佑悻悻地抿起唇微笑,乖乖地重新坐下。 大概是彩排进行地顺利,没到四点就有人来通知他们做准备,等前面两个节目结束就到他们。 导演组安排她和楚佑在台下候场,等伴奏响起时再缓缓从舞台两侧的阶梯走至正中间,演唱结束之后灯光会缓缓暗下来,他们尽快下台就行了——不吊威压、不走升降,舒服稳妥。 纪岚跟楚佑互相招呼了一声就各自往候场的位置走,等在台下站定了好几分钟,纪岚才想起来——坏了,忘记叮嘱楚佑走慢点了,以他的步速,一准他大步流星都走到正中央了,她一半的路都没走完。 隔着百米宽的舞台,又被一堆器械设备遮挡着视线,她只能踮起脚伸着头才望得见楚佑。他没什么事做,拿着手机不知是刷微博还是翻新闻,一双眼时不时抬起来瞥一眼台上的状况再垂下去。 她正准备给他发条信息,背后传来她熟悉的声音。 “请问您是演艺人员吗?”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来找人……” “抱歉,内场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 纪岚转头,果然见景怡正张皇无措地和工作人员做解释。 她看眼下还有一首歌的时间,急忙跑过去出示了自己的准入证,“不好意思,她是和我一起来的。” “哎?我认得你,你是u&i的纪岚!”前一秒还词严义正的工作人员忽然热情了起来,“好多朋友都跟我推荐你的《我喜欢你》,我就买了你们的专辑,结果真的没失望,每首我都喜欢!” “……谢谢,谢谢。” 在网上看过再多好评,也不如一个真实的歌迷站在跟前,发自内心地说一句我喜欢你们的歌。纪岚内心微妙得紧张着,同时微妙得得意着,但她察觉到景怡失落的目光,于是藏住了自己的情绪。 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现在等待彩排、接受歌迷夸赞的人,应该是景怡。 “本来内场是不许外人进的,但其实只要确保不拍照、不录音,在舞台下看一看彩排也是没事的。” 话已经说到这样心照不宣的地步,纪岚自然懂,于是回报着感谢的笑容,领着景怡往台前走。 “许哥呢?” “他刚领我进来的时候碰上了熟人,让我先来找你们。” 台上正彩排的歌手已经演唱了一半,很快就要轮到他们。 纪岚对景怡说,“先找个干净的位置坐下吧,应该不用很长时间我们就能收工,我看之前的歌手排得都很顺利。” 景怡意味深长地摇头,“你对楚佑太有信心了。” 纪岚从她无奈的笑容里看到了好多宠溺,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第 17 章 景怡对楚佑的了解真是一点不错。 这么能唱会唱的一个人,一上舞台就表情僵硬、表情空洞。一首歌唱下来,既不跟搭档有眼神接触,也鲜少抬头平视观众席,要么干瞪着眼向半空中望,要么两手攥着话筒站得跟木桩似得。 纪岚对此很诧异,“你以前在酒吧唱歌也这德行?” “在酒吧都是对着谱子唱的……”他一脸无辜,“但是我真的不紧张不怯场,你们口中的表情不行可能是标准太高,唱歌又不是演戏。” 言下之意,自我感觉尚且良好。 “唱歌怎么不是演戏了,刚刚刘欣彩排的时候你没认真看?她一抬眼、一举手的细节都是跟着歌词和旋律走的,一下就能把人的情绪勾住。”纪岚吐槽之心难以抑制,“你进公司都一年多了,许哥没给你安排个颱风练习课?” 第23页 楚佑很难接受这前所未有的打击,“真有这么差?以前景怡是说过我有点面瘫,但她说就一点,不严重。” 纪岚不知是该感慨景怡情人眼里出西施,楚佑什么样她都觉着好,还是该感慨这姑娘太照顾楚佑这颗一碰就碎的玻璃心。 他们在台上唱歌的时候,她亲眼看见了景怡用手指偷偷抹去眼泪,装作只是撩起头发的模样。 当时她的心里闪过疑问:景怡在哭什么?不会又是在想楚佑的事吧? 但擦完眼泪,景怡却转身望向了空无一人的观众席。 她纤瘦的背影与一排又一排空座位形成了巨大的对比,这一幕,让站高台上的纪岚的内心震颤。 台上和台下只隔了几十米的距离,这几十米,景怡可能再也走不上来了。曾拥有的所有希望和梦想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纪岚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转而看向楚佑,想知道看到这样的情景,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他的视线一会天向上飘,一会往地上瞅,根本没有注意到景怡的方向,只是一心一意在演唱。 她真想问景怡,这种傻逼也值得你喜欢? 彩排结束之后,许哲特意把景怡拉走,小声和纪岚解释“外面候着不少记者,是个曝光的机会,但不能让景怡被他们看见。现在很多歌迷都不知道u&i的团员换过人,不要横生枝节。” 景怡默然地站定在原地,即便从许哲的表情猜测,她也能猜到他们正在商讨着什么。 纪岚很不放心,“你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吧?” “我可以自己回酒店的,没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丢不了。”说着,景怡歪头沖楚佑笑起来,“这里海鲜便宜,晚上带你去吃大餐。” “你这个胃,还想着吃海鲜?”楚佑一句话带过,“路上小心点。” 随即,他便同许哲、纪岚一起往出口走。 全是人—— 纪岚一时被惊着了,来时还清清冷冷的入口空地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被记者和歌迷重重围起,五颜六色的应援灯牌上都是晃得人眼花缭乱。刚推门出去,迎面忽然涌上来一群举着器材的记者,快门声“咔擦”、“擦咔”地响起,一声又一声,让她惊慌得脚步都险些不稳。 楚佑伸出手,隔开她和外人的距离。 许哲在她背后低声提醒,“直起腰来,不然照片出来不好看。” 楚佑对此充耳不闻,依旧压低着头,一手搭在纪岚的背上领着她向前走。 记者们大约觉着闲着也是闲着,大腕要蹲,小歌星也不能放过,于是一直凑到他们跟前问:u&i的新专辑发售以来好评如潮,是否达到了你们的预期?《我喜欢你》这首歌是纪岚唱给楚佑的吗?你们在直播过程中写歌究竟是公司策划还是灵感突至?很多歌迷都希望你们能再做一场直播,你们会满足他们的期待吗? 纪岚原本是想好好回答一下他们的提问的,但眼见楚佑越走越快,许哲更是一副“不用搭理他们”的表情,她也只跟随楚佑的脚步。 好在这时候刘欣的团队走了出来,让记者们忙不迭转移了注意。 倒是楚佑,走着走着,没徵兆地停了下来,眼神示意许哲向左前方糙地上拉着各色手幅的一群人看。 “是你找的托吗?” “我找的托能做这么朴实的手幅?” 有面手幅上写着“u&i星途璀璨,永远绚烂”——字一看就是用马克笔涂出来的,不单大小不一样,颜色深浅也不一样。璀璨两个字过于复杂,中间的结构没处理好,都黑成了一团,再离远两步就什么都看不出了。但也有的手幅极漂亮,字体娟秀,还涂上了简单的手绘。 纪岚望着他们坐在糙地上有说有笑的模样,感到一阵窝心,“估计都是学生吧,不肯花钱到外面找喷绘店做,一定要手写才觉得有意义。” “……”楚佑不言语,一声轻笑。 来了也不去大门口守着,反倒在百米开外的糙地上一直坐到了落日,可能比起见自己的偶像,这群孩子还是玩心更重。纪岚心想,年轻啊,真是做什么都美好。 她念书的时候也常常把一整本书贴满偶像的大头照,要么就是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页又一页的歌词。这一晃,春去秋来,跟做了场梦似得就变成孩子们的偶像了。 “怎么,想过去给他们签名还是想陪他们照相?”许哲大手一挥,“要去赶紧去,我把车倒出来。” 楚佑大惊,“你还有车?” “租的。”许哲说,“你们又要彩排又要演出,没辆车怎么行?” 纪岚如获大赦般刚要向许哲道谢,楚佑一熘烟小跑已经过去了——糙地上嬉闹的少男少女们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 她喃喃自语,“……属哈士奇的吧,一撒手就犯野。” 楚佑拿着不知道是谁的自拍杆沖她招手,“过来拍照!” 她忙快步走过去,站到了楚佑留给她的中间位置。十几个人,头挨着头,全装进画面里稍显艰难,几个个高的男生弯着腰、屈着膝,只露出了半张脸。但他们似乎都不在意,反倒贴心地和楚佑、纪岚拉开距离,生怕冒犯了他们。 照片拍完之后,纪岚和楚佑给他们每人的手幅上都签了名,“哎,刚拍照的手机是谁的?记得把照片微博私信发我啊。” “嗯嗯……”拿着手机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还戴着牙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把照片发在自己的微博上吗?” 楚佑哈哈直笑,“当然可以,你随便发。” 几个男生看来不是内向的性格,刚拿到签名就忍不住八卦起来,“楚哥、岚姐……你们是情侣吗?” 见纪岚神情一怔,他们忙拍着胸脯打起了保证,“你们放心,我们肯定不向记者走漏消息,一定帮你们瞒得严严实实!” 楚佑拿签字笔在离他最近的男生头上轻轻一敲,“留个地址,回头我送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给你。” 男生忙摆手,“不不不,客气客气……” 周围几个女孩跟着起闹,“送给你就收啊,楚哥,回头我就把他的地址私信发你哈!” 纪岚也站在原地合不拢嘴,跟女孩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许哲在不远处摁响了汽车喇叭。 楚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语重心长地留下了一句“好好学习”之后才上车。 纪岚坐上车之后忍不住笑,“可以啊,这社会正能量传播的……” “公众人物,不得有点责任心吗?”他拿出手机来问许哲,“我微博密码改了吗?” 许哲把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你登号看看可以,不要随便发东西。” 楚佑不搭他的话,从微博后台切换了帐号,一瞬间手机震得他掌心发麻。 第24页 纪岚伸头看了一眼,震惊之余不忘感慨,“哎,公司真是破费了,这么多粉丝买下来估计不便宜……” “便宜得很,批发价50块钱10万粉。”许哲笑说,“买了多少我就不告诉你了,自己估吧。” 楚佑摇了摇头,也不愿计较自己这百万粉丝里有多少水份,一门心思地翻起了私信,不用一会,他就找到了刚刚他们拍下的合照。 现在的天黑的晚,五点时的天色已经很暗了,但可能是细心的女孩特意修过图才发来,照片质量看起来尚且过得去。 纪岚和楚佑被一群人围在中间,两个人牙齿雪白,笑得落落自然。 纪岚盯着照片上自己的模样,恍然有些出神。发了专辑、拍了mv、做过专访,眼看就要去跨年晚会表演了,她还是没什么真实感,突然就有人找她要签名了。 楚佑则靠在车后座上,一手紧握手机,一手将车窗降下了一丝fèng隙,迎着风深吸冬夜里的凉气。 她看了他许久,看他漆黑而沉静的眼睛里不断闪过路灯白色的微光,看他半张隐在夜色里的侧脸没有浮现任何得意的表情。她满腹疑惑,这可不是他的作风,换做从前,他嘚瑟得尾巴能翘上天了。 “你怎么了?一脸不开心。”她问。 “没有啊。”他向她展示出笑容,继而低头玩起了手机。 纪岚什么话都没有说,默然地转头望向窗外。 不论离得他多近,她都始终觉得隔着他千里。 ☆、第 18 章 跨年夜总给人一种唏嘘又圣神的仪式感,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旧的一年就将翻过,新的起点近在眼前。 以往这个时候,纪岚会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看会电影、听会歌,静静地等待十二点的到来。今年不一样,她有预感,将来的每一年都将不一样。人生会变成越来越精彩纷呈,她很期待。 “冷吗?”楚佑将西装搭在纪岚肩上,“还有半个小时,我们过会再去外场。” 她微微笑 ,目光依然忍不住来回打量他今天这套服装。 楚佑个头不矮,少说得有一米七八,双肩不宽但腰细,偶尔驼背,但能有意识地纠正过来,综合素质……也就普普通通吧。但纪岚从来不知道,楚佑这么撑得起来西装。 许哲借了套阿玛尼回来,楚佑换上之后简直惊呆了她,大变活人也没有这样的。 他将西装的精妙的外轮廓裁剪完全展现了出来,下沉的双肩线条平实,挺括的面料显得嵴背尤其挺拔硬朗。他虽然肤色不白,但长年累月的闷着不出门,也从没被晒黑过,西装上暗蓝的条纹正衬他的肤色,既不显老、也不显俗。 她又想起,那天景怡拿起领带想要帮他繫上,她的目光掠过他西装里搭配的衬衫——他工工整整地系起了每一粒衣扣,衬衣素净的颜色包裹着他锁骨以上的线条,令喉结的曲线更为明显。 她便突然伸手,用灵活纤长的五指解开了他衬衣最上面一颗衣扣。 景怡正要上前的脚步便生生止在原地。 “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还配什么领带?” ——当时她是这么解释的,语气嫌弃、眉毛微挑。 于是犹豫之下,景怡便放下了领带,但依然忍不住由衷夸赞,“其实蛮显气质的,大概是纪岚看不习惯。” 楚佑自然乐得轻松。 许哲权衡之下,将领带收了回来,“系领带是太隆重了点,你们的歌迷总体年纪都偏小,服装休闲一点更贴近他们的审美。” 没有人看出她私心。 系不系领带有什么要紧?只是她突然冒出了想替他做一个决定的念头,即便是无足轻重的细枝末节,她也想干涉一次他的安排。她根本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奇怪的是她真的因此而心情大好。 这阵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了现在。 她披着楚佑的西装,重新坐回了化妆镜前检查自己的妆发,“我的妆怎么样?” 他不假思索,“好看。” 妆是还好,服装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珊瑚色的荷叶肩小礼服,颜色太甜、款式太嫩,十足是景怡的风格。 楚佑正把玩着手机,见她不说话,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纪岚说,“景怡今天好像不太舒服,外面很冷,不知道她这么坐一整晚要不要紧。” “一会让许哥把她带回去早点睡。”楚佑轻描淡写,却也颇感无奈,“本来她就不该来的……” “她怎么捨得不来?恐怕现在对她来说,能多看你两眼都是好的。”纪岚托着腮,若有所思,“女孩子喜欢上一个人,是这样的。” 楚佑放下了手机,“你是不是很介意景怡这两天一直跟着我们?” 纪岚懵住了。 “从她回来那天起,你跟我三句话说不到就要提起她,从前你心思可没这么细。”他顿了顿,大概是觉着这话问得过于直接,于是放缓了语气询问,“你是怎么了?” “我不介意……”纪岚垂下眼睫,不敢泄露自己眼中的烦躁,“我不是介意。” 话音刚落,工作人员在门口沖他们喊,“u&i,候场区准备!” 楚佑既问不出个所以然,眼下也不是认真谈心的时候,话题只好就此打住。他把手机往口袋一揣,向前走了一步,弓着腰伸出了微弯的手臂,薄唇抿出了一丝轻佻又傲慢的笑容。 这一笑,几乎让纪岚丢魂了。 “走吧,搭档。”他说,“干活了。” 晚上是零下一度,但纪岚裸着双肩站在寒风里却一点也没感觉冷。他们离舞台只有十几米的距离,炸耳的音响和炫目的灯光让她紧张得四肢发麻,呼吸不畅。 就在她试图深呼吸、沉住气时,突然听见背后传来“咔哒”一声打火机响。 转头,楚佑点起了一支烟。 这人真是…… 她下意识想嘲讽他两句,却发现点上烟之后,他不但没有把打火机起来,反而拿在手里反覆摩挲,目光安静得出奇。周围一片喧嚣热闹,台上歌手正在唱快节奏的舞曲,电音震耳欲聋,台下的观众跟着一起high,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独他一个人,叼烟着站在隔离带几米开外的空地,默然地盯着手里的打火机。 她刚要走过去,被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二话不说帮她佩戴上耳返、检查着装,等她回过神时,楚佑早已被人领去了对面候场。 只是纪岚此刻没有时间想其他的,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在场内响起。 “此刻,超过八百万人通过网络直播在线观看我们的晚会,说起来,接下来出场的唱作组合也在直播平台上引爆过关注——” 啪地一下,灯光骤暗,纪岚的耳返中响起了歌曲的伴奏。她稳了稳心神,款款地走上台阶。 她能感觉到头顶跟随她脚步的灯光,正灼热地照着她每一寸皮肤,每一寸。台下全是人,虽然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呼喊与掌声。 第25页 她的面前,楚佑正在光束的引导下拉近与她的距离。 他似乎在笑,只是这笑容浅得不着痕迹,她看到轻纱般的灯光流淌在他双眼中,脉脉折射出无与伦比的温柔。 她握紧了麦克风,一步步向着他走。 楚佑唱出第一句歌词时,纪岚蓦然想起了他说过的一些话。 “许哥认识我时,我就在一间比这还小的酒吧唱歌,从晚上八点一直唱到凌晨两点。其实不用唱这么久,但我住的地方没有暖气空调,还经常断水断电,有时候夜里冻得实在睡不着,不如在店里多唱会。” 当歌手是她的梦想,但这歌梦想实现得顺风顺水——打小她就被父母送去学钢琴,之后理所应当地念了音乐学院,紧接着莫名其妙被公司签下来做艺人,然后品学兼优地从韩国结束一年的专项练习,进入u&i。 她无法想像楚佑一路走来吃过多少苦,但她能理解他歌声里微微夹带的颤抖。 他有时会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天,戴着眼镜和耳机,听各种各样的素材和歌曲,做各式各样的编曲,兴致一来就熬到半夜四、五点还不肯睡,第二天眼里全是血丝。她数落过他不知多少回,生怕一觉醒来发现他猝死桌前,可不论她怎么一番好意地谆谆教导,他都嬉嬉笑笑、充耳不闻。 倒也不是没有乖巧听话的时候,没灵感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弹弹吉他。从不找谱,瞎弹,时不时换几个和弦扫一扫,时不时爬半小时的音阶,大概是他乐感太好,不论怎么弹都听来悦耳,她一点不嫌吵,蜷着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看书。低头看两页,再抬头看一看楚佑,可不论她抬头的频率有多高,他都始终发现不了——这个人,心里只有他的音乐。 所以现在…… 看他被聚光灯环绕、全心投入地演唱、接受所有人的欢呼和吶喊,她由衷地感到,比她自己完成梦想更值得开心和纪念。 最后一个尾音结束时,舞台上的光束一点点暗下来,楚佑下意识就准备下台了,纪岚一把将他拉住,摁着他的后背弯腰向观众致谢。 楚佑再瘦,她一只手肯定也摁不下来,他只是一时忘了舞台礼仪。想着,她觉着好笑,虽说这两首歌他唱得四平八稳,但一定心里紧张得跟拧麻花似得。 耽搁了几秒钟,等他们下台时,灯光已经暗得看不清台上的路。 纪岚的鞋跟很高,恐惧心作祟,她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这时,楚佑拉住了她的胳膊,轻声提醒,“看不见就走慢点,我扶着你,摔不着。” “嗯……”她是真的没有安全感,于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拉住了他的手。 楚佑没有什么反应,一言不发地领着她下台,但仅仅过了短短十几秒,灯光便又如白昼般亮起,纪岚快步地跟着他走入后台。 刚下台,他就琢磨起了自己刚刚的演唱,“好几个音没唱准。” 纪岚握着自己的双手,坐在凳子上出神。 “你手很凉,是不是冷?”楚佑回头张望了一下,化妆间里满满当当全是人,嘈杂又混乱,“收拾东西我们走吧,反正唱完了。” 纪岚问他,“要不要等景怡一起?她可是正经买票入的场,不坐到演出结束就太对不起这大几千块了。” 楚佑摇头,“许哥说她不舒服,一早就把她带回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许哥怕我们担心,所以刚刚才发信息给我。” ☆、第 19 章 新年的第一天,纪岚是在医院度过的。 她到现在才知道,每次景怡和他们吃完饭都会去洗手间吐好长时间,可他们谁也没发现这件事。楚佑因此很自责,他一晚上说了好几句“就知道不该由着她胡闹”,接着二话不说安排景怡坐今晚的飞机回美国。 他站在病房的窗前,打电话向景怡的父母陈述事情经过时,景怡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坐在他身后的病床上拉着被角偷擦眼泪,让纪岚看得很心疼。 后来楚佑大概是觉着有他在,景怡就没法好好休息,于是和纪岚交代说他回酒店帮景怡收拾东西之后便走了。他的想法一点不错,他一走,景怡的神情就松懈了,蜷起膝盖、拉起被子,整个人缩成一团,默不作声地哭起来。 起先她咬紧了牙关,低声地呜咽着,哭着哭着,便将下巴枕在手臂上,一面哭、牙齿一面打着颤。她还在强忍,可又似乎忍不住,于是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睁大了眼——可眼泪依然啪嗒啪嗒地从眼眶往外掉,被她拽在手里的那一片被单,湿了一大片。之后,她将整张脸都埋在了自己的双臂里。颤抖着双肩,闷声发出了嘶哑地喊叫,一声又一声,压抑而痛苦。 而即便她的声音已如此喑哑,似乎也无法将心中的绝望宣洩出一丁点来。 纪岚第一次真实听见了人类的悲鸣声。 景怡哭了很久,久到一直站在床前不敢上前的纪岚脚都麻了,她才慢慢平复下来。纪岚抽了几张纸巾,坐在床沿帮她擦拭一脸的狼狈。 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神采——这是最是纪岚心惊的一点。 才一夜,这一夜之前,她还和普通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这是个罹患癌症的病人,疏忽了对她的照料。 纪岚很想问她:怎么了,突然间这样?可她又想,其实答案她也猜得到七八成,问出口,恐怕又要惹哭景怡。 “在体会到真正的绝望之前,谁都不会料到自己,竟会是一齣悲剧的主角。” 这是景怡在长久的哭起和沉默和之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双唇抿出一线笑容,“这是我刚拿到检查报告之后,脑海里窜出的第一句话,我当时想——如果我能活下来,就把这句话当做独白写进歌里。” “我死了之后,你告诉楚佑,不要来送我,我想安心上路。” 纪岚怔住了。 “人都是会死的,你们不要难过……”她把自己的头发撩至一侧,手指拂过发丝时带落了好几缕长发,她熟练地地把手里的发丝绕城一团,丢进了床下的垃圾桶。 纪岚感觉自己唇干舌燥,双眼发酸,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安慰她,“不要这样……你能熬过去的,现在癌症的存活率很高,耐心些,会好的。” 景怡盯着她,盯了很久,“你和我一点都不像。” 是不像,纪岚心里很清楚,她和景怡不是一类型。 景怡说,“许哥是从一个歌唱比赛里发掘得我,他说,楚佑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闷,要找一个性格外向、活泼点的女孩调剂中和一下。以前的我确实疯疯癫癫、傻里傻气的,正符合他的标准,可你不一样,你好安静。” 纪岚没有否认这一点。 景怡又说,“我知道能进音乐学院的人都耐得住性子,能在钢琴前一坐就是六七个小时,把一首曲子不厌其烦地弹上好几百遍……” 第26页 “楚佑也是一样,常常把卧室门一关,就闷在里面一整天。起先我还在想,以他的个性,居然能这么快就和新成员相处融洽,后来终于想通了——你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一点用都没有,总帮不上他的忙。” “现在能有个志同道合的搭档一起做音乐,他一定很开心。” 纪岚的胸口很闷,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从她第一眼见到景怡时就有。 面前的这个女孩,如同一个正在不断扩大的黑洞,将周围所有的欢乐与愉悦都狠狠吞噬。她的世界里,瀰漫着负能量发酵出的腐败气息,空气里满是眼泪蒸发出的潮湿。似乎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照不进一点阳光。 也许是楚佑一直被她所散发出的低气压所笼罩,所以总不愿深谈与她相关的话题。 她让人喘不过气。 纪岚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痕,“你能不能先安心治疗,把楚佑这个人先放一放?” 景怡扯出一丝苦笑。 纪岚恨铁不成钢,“景怡,你还年轻,一定要活下去啊!也许不用三年、五年,你就能遇上比楚佑好百倍、千倍的人,你再放任自己陷在对楚佑的感情里,你就真的没有未来了!” 见景怡依旧没有回应,她坐不住了,“他根本就不喜欢你,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他一句没感觉就能抹杀你全部的付出!你最了解他,他籍籍无名唱了这么久的歌,现在终于出了专辑、接了演出,他现在每天想的只有写歌、编曲,根本腾不出半点心思来照顾你,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景怡没有说话,她垂着头,沉默许久。 纪岚深深地嘆了口气,无言以对。 良久,景怡嗤笑出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想,而是这里,停不下来。” 她手指的,是自己的心口。 纪岚很无奈,感觉自己在教育一个迷途不知返的小女孩。 沉默了好一阵,景怡又说,“何况楚佑心里,也不是只想着音乐。” 纪岚正要拿手机看时间的手,顿住了。 景怡面无表情地陈述,“他是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一个短头发、斜刘海的女人,楚佑从她手里买过一个打火机,五块钱,本来是五块五,她给楚佑抹了零头。” 在她说话的同时,纪岚的脑海中闪过了昨晚楚佑手里拿着的打火机。 “楚佑很少提她,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但楚佑想起她的时候,总会喝很多酒、抽很多烟。我起先一点都把她没放在心上,安慰自己说,谁还能没有过去?既然他们没在一起,就总有缘由,反正时间长了,楚佑总会走出来的。” 纪岚没有发觉,自己的呼吸慢了下来。 景怡的表情很平静,仿佛这些话在她独处的时候,就已经和自己说过无数遍,“后来等不到,我也不泄气,每个人都会有执念,但执念只是一种虚幻的念想,眼前的生活却是真实的。他要是放不下,就不放,我陪着他,开心不开心我都陪着他,只是我高估了自己——多看他一眼,欲望就与日俱增,上一刻的付出还没得到回报,就已经得寸进尺想要更多。什么‘你开心就好’全是谎话,我要的不是他开心,我要的根本就是自己开心!” “自私又丑陋,悲哀又可怜。” 景怡抬起头,望着窗外出神,脸上血色全无,一只眼睛被头发遮住,一只眼睛满布血丝。 她很瘦,瘦到隔着t恤,纪岚清晰能看见她嵴背上的每根骨骼。空调设定在三十一度,暖风打得很足,但景怡的双手一直很凉,指尖青紫。她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而面前这具皮囊,也正在慢慢失去生气。 景怡低声地问,“楚佑今晚……送我去机场吗?” 纪岚轻轻“嗯”了一声。 “也好,总要见最后一面的。”景怡忽然转头对她微笑,“纪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可理喻?” 纪岚没料到她会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可不等纪岚回答她,她就慢吞吞地在床上躺了下来,“让他少抽两根烟、按时吃饭,我希望他长命百岁。” 纪岚俯身替她掖好被角,拂去她顺着眼角流淌下的泪水。 景怡没能睡得安稳,不知护士给她吊了一种什么药,疼得她躺在床上直冒冷汗。 纪岚吓得想去问医生怎么回事,却被景怡拉住,她说,“这点疼我早就习惯了,忍一忍就能过去。胃疼的时候,比这疼上一千倍还不止。” 景怡从床上半坐起来,将头靠在纪岚的手臂上,“你不要变成我,一定不要变成我,我从里到外都烂了,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我了。” 纪岚用温暖的掌心覆在她眼睛上,“不要哭了,安心休息,等会楚佑过来接你出院,看你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景怡咬着苍白的下唇,眼里水光盈盈,“他啊,看到了也会装傻的,他最会的就是装傻。我就是把眼睛哭瞎了,他都会装作没看见。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一口一句会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我,就是不愿意给我任何回应。不怪他,怪我,许哥说得对,我们的关系要是僵了,u&i就完了——都怪我。” “你们总说我未来的路还长,不是的,我没有什么未来,只要一想到未来和现在不会有什么区别,我一点也不想要什么未来。所有人都站在阳光下,除了我……” “可又我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第 20 章 景怡是晚上八点十五的飞机,楚佑七点把她送进安检之后,一直机场外站到八点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般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走向出口。 纪岚心里五味杂陈——白天景怡几次情绪崩溃,可楚佑一来,她便擦干眼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打起精神地笑着、闹着。来机场这一路,她一直默默地在后座看手机,看他们昨晚的演出,一遍又一遍地看,塞着耳机不说话。 纪岚不知道景怡这是太坚强,还是太傻。 路上,楚佑突然问,“有没有感觉我是个混帐?” 纪岚“啊”了一下,随即问,“你说什么?” 她懒得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装作自己没有听见。 楚佑无所谓地耸耸肩,上了一辆等着接客的计程车。 楚佑说,不管怎么样今天元旦,就算再有两个小时就到12点了,新年新开始的节日也必须得庆祝一下。 纪岚心想此言甚是,但折腾一天她已经不想再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在酒店四周转悠了一会之后,发现周围一没餐厅、二没酒吧,两个人一路向前走了好几百米,只找到了几个生意清冷的大排档。又张望了一阵,只找到了一个烧烤摊,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感觉大排档没什么好吃的,索性拎了一袋烤串回去。 本来想的是去找许哲一起吃,顺带理一理接下来有些什么工作,结果纪岚一个电话打过去,许哲说他正在泡温泉且对致癌食品没兴趣,就不凑热闹了,临挂电话前不忘嘲讽:楚佑这两星期脸都圆了,再吃下去你们就要失业了,可长点心吧。 第27页 其实她清楚,许哲此刻的心情很难受。 景怡是他在网上翻了无数资料后一眼相中的,这一年多来,他对景怡投注了很多心血。他一步步地给她铺路,想把她带出来,想推着她往前走。 昨晚他们赶到医院时,许哲一个人坐在走廊上,眼眶泛红。 楚佑说,景怡确诊之后,许哥一直很自责,怪自己把他们的课程排得太满,让景怡经常不能按时吃饭。 大概越是心里珍重的人,越是不忍看到她经受苦难的模样——许哲今天几次三番打电话来询问景怡的情况,却始终没来医院再见她一面,甚至不肯来给她送行。 还是给他一些独处的空间吧。 纪岚将手机装回包里,向一脸迷茫的楚佑摇了摇头。 楚佑不好意思去女孩子房里,只好领了纪岚去自己的房间。 下午刚清洁过的房间干净整洁,进门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中央空调送来的暖风温度舒服,纪岚一进门就把大衣挂在了衣橱里,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歪。 楚佑不急不慢地把放烤串的袋子搁在茶几上,“赶紧吃,一会凉了。” 纪岚撸起袖子,随手拿了根羊肉串,“坐啊,站着干嘛?” 楚佑走到床头,俯身把所有灯光开关都摁开了,昏暗的室内灯光乍亮,纪岚的眼睛这被光线刺了好几秒。 本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难免有点心里打鼓,如今灯光敞亮得跟白天一样,全然勾不起她一点邪心。 她咬着羊肉,说话含糊不清“你真是不替酒店心疼电钱。” 楚佑转身往洗手间走,“我去洗把脸。” 说是去洗脸的,10秒钟不到就出来了,手里不知攥了个什么东西,大步一跨走到床前,急匆匆地往床头柜的抽屉里一塞。 纪岚咬着竹籤伸头看了眼,硬生生地憋住了笑,“干了没有,你就往抽屉里放?” 楚佑盯着她,一脸的生无可恋,“你可以装作没看见的。” “你当我的面藏内裤,还要我装作没看见?难度委实大了点。”她把空竹籤放下,拿了串鸡翅出来啃,“行了,拿出来晾着吧,谁还能不洗内裤啊……” 楚佑站在原地,大概做了30秒的内心挣扎,还是把抽屉里半干的内裤拿了出来。 纪岚瞥了一眼,哦,蓝色的,就是蓝的太难看了,太不讲究生活品质。 不一会,楚佑走出洗手间,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了,洋装若无其事地掀起了窗帘向外看了看,“……街景不错。” “一排路灯,有什么街景?”纪岚觉得他这副表情很有趣,但无意再取笑他,伸手拿了两根羊肉串给他,“味道可以的,尝尝看。” 楚佑随便吃了两口就擦了擦手,似乎不太有胃口。 纪岚问,“你怎么了,有心事?” 其实她心里门清,送景怡去机场时,他情绪就不太对。 楚佑摸出烟盒起身,“我出门抽个烟。” 纪岚不看他,“在这抽吧,没事。” 楚佑站了两秒,转身拉开窗帘,研究了一下窗户的构造,发现只有一扇半米宽的小窗口是能打开的,于是拧下把手,一把推开。 他衔着烟,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 纪岚扫了他一眼,“打火机很旧了,回头送你一个新的吧。” 楚佑一手拢着火点菸,“用习惯了,懒得换新的。” 之后,纪岚就沉默了。 尽管景怡今天和她说了很多话,她心里也转过很多念头,只是她想来想去,楚佑一贯是个不坦然的人,让他从心窝里掏点话出来太难了。既然这样,不如不说。 冷风阵阵地从窗口吹进来,肉串没一会就凉了,楚佑站着干抽菸,纪岚一个人吃得没意思,余下十几串都扔进了垃圾桶。 楚佑很少当着她的面抽菸,他通常会去阳台抽,不管她说多少次不介意二手菸,他依然坚持原则。自从上回闻过了她的新香水,他就时常说——你的香水这么贵,被我的烟味熏一下就盖住了,多不划算。 今晚啊…… 可见是心里真的不痛快。 纪岚翘着二郎腿斜靠在沙发上抬头望他。 窗外的夜色很沉,但室内的灯光亮得晃眼,玻璃窗的反光让她把楚佑的一张脸看得清清楚楚。他面无表情,一手插着口袋一手夹着烟,眉头深锁。淡青色的烟雾从他唇齿间溢出,慢悠悠地飘在他失神的目光前,随即被冷风吹散。 她从前琢磨过,楚佑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与她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表面上极好相处,实则很少与人深交。心里有话从不直说,非要自己憋着,她现在觉着,兴许他平时的嘻嘻哈哈里有一半假的。 但此刻,她终于能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今天帮景怡擦过不少次眼泪,她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那种温热湿润的触感。一个本来活泼可爱、充满朝气的小女孩,喜欢他喜欢成这幅模样…… 正常人都会很过意不去。 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楚佑站在窗口抽了三支烟,纪岚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坐着陪他。 之后,楚佑把手里的菸蒂摁熄在菸灰缸里,关上了窗。 “冷吗?”他问纪岚。 纪岚摇头,从他手里拿过来空瘪的烟盒,打开来看了一眼,还剩最后一根,“这包烟是昨晚在医院门口买的吧。” 要是没记错的话,以往他一包烟能抽上三、四天,有时常常一根烟衔了大半天没点火,又给放回了烟盒,问他干嘛放回去,他说突然就不想抽了。所以她一直很确信,楚佑是个没什么菸瘾的人,但凡他抽得凶了,一准是心里在焦虑——平安夜他们发专辑的时候也这样。 白天景怡刚嘱咐过她,让楚佑少抽点菸,转念她又想——由他去吧,高兴就好。 她伸手从桌上够了一瓶矿泉水,还没拧开盖,就让楚佑夺过去了。 “太凉了,你刚吃过油的东西,喝这个胃肯定不舒服。”都不等她拒绝,他就起身拿了电热水壶,把酒店赠送的几瓶矿泉水全拧开盖子倒了进去。 她没事做,从床头拿了遥控器打开电视。 一百来个频道,不是抗日雷剧就是gg,她从头到尾换了一遍,心烦气躁。 就在刚刚,她没来由地想到了一个可能:楚佑此刻的心情欠佳,仅仅是对景怡感到歉疚,还是想起了其他什么? 白天她一心都想着怎么照顾景怡,现在平复下来心情,安安静静地坐着,脑中便不由自主一字一句地回想起了景怡说过话。 “他是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一个短头发、斜刘海的女人……” 纪岚转过头,梳妆檯的镜子里映出她垂至腰侧的长发。 楚佑端了杯水给她,“发什么呆?” 她接过水杯捧在手里,鬼使神差地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第28页 他在床沿坐下,拿起遥控器换台,“漂亮的。” 纪岚忍不住白眼,“肤浅。” 楚佑面不改色地喝了口水,看起了电影频道的怀旧片,“男人本来就这么肤浅,你啊,还是年轻。” 手心慢慢感受到了陶瓷被热水浸润出的热度,她凑近楚佑,歪头看他,“我漂亮啊,你怎么没喜欢上我?” 楚佑搁下手里的杯子,“看来我们对漂亮的定位不一样。” 纪岚伸手抓了个抱枕沖他背上打。 楚佑一激灵,“不带你这样的啊……” “给你个机会好好说话。”她一手抓着抱枕,一手端着水杯,眼神杀气腾腾。 “行了姑奶奶,你漂亮,你漂亮行了吧?肤白纤腰大长腿,天上地下就数你最美。”楚佑被她闹得没脾气,嘆着气把她手里的杯子收走,“也不怕把自己烫着……” 纪岚一点也没感觉他这是在夸自己,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抱枕揉来揉去。 ☆、第 21 章 跨入新的一年,纪岚和楚佑一下就从待业死宅变成了空中飞人。 连续好几个星期,综艺、访谈、各种站台宣传和商业演出一个接一个,忙得不可开交。随之而来的,是u&i的人气不断攀升,早前纪岚每隔几小时就看一眼眼就看微博,数着粉丝数几百几百的涨,转发过千就能偷乐一整天,到最近,她手机都懒得拿。 楚佑就更懒了,坐下就打瞌睡,不管是在飞机还是在后台,随手拎着个u型枕,找个角落一靠就睡。几个星期下来,黑眼圈反倒淡了不少,气得纪岚不知说什么好——可不是嘛,不工作的时候他能在电脑前坐到半夜,不是编曲就是打游戏,一天只睡五、六个小时,现在睡得比休息时还多。 他们的世界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专车接送、粉丝接机,偶尔能上娱乐新闻,电台时常会放他们的歌,出门吃饭被其他客人认出过好几次,酒店门口也见过盯梢的狗仔。 ——u&i再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组合了。 他们腾空出世,一夜之间便声名鹊起。 所有偶然都是必然。 这张专辑里的所有曲目,都是从楚佑这些年写过的几百首歌里挑出来的,首首都是精品,乐评人形容:百听不厌。 许哲沾沾自喜,“我的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事业果然是男人的春丨药。 好一段时间,纪岚再没从楚佑的脸色看到一丁点失落与彷徨,他比以前心性更稳、脾气更沉,整个人都焕发出张弛有度的气场。当然,偶尔关起门来照旧得意,闷着骚、偷着乐的时候也有,但她看得出来,眼下这股沉谦虚谨慎的态度是沉在他骨子里的。 不经事故,磨不出这样的气质。 短短几个星期,怎么可能脱胎换骨?纪岚想,他兴许一直是这样的人,没着没调是他,稳重可靠也是他。 这一阵脚不沾地的节奏,一直持续到了春节前夕。天南海北地奔波了将近一个月,他们两才终于讨到了几天假期。 纪岚已经完全不去想旅游的事了,她已经住厌了酒店,现在她最大的幸福就是窝在沙发上看杂书。 楚佑回来第一天什么事都没做,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接着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三点。那天他起床梳洗之后,心生感慨地问纪岚,“你感觉我们十年之后能赚到退休的钱吗?我现在换了个梦想,我想每天都荒废人生、好吃懒做,太他妈慡了……” 纪岚看了眼手机银行显示的余额预估,“大概至少得二十年。” 许哲当然不会放着这两个摇钱树舒舒服服地在家偷懒,他下达了新指令:有个gg商想和他们谈下代言,除了要他们拍摄一系列gg之外,还邀了一首主题曲。 简而言之,楚佑遇到了创作生涯里第一个命题作文。 纪岚好奇,“什么品牌?” 楚佑耸肩,“不知道,许哥只说是大厂商旗下的新产品,果味碳酸饮料,名叫慡味。” “哦,懂了。”纪岚瞭然,“就照着芬达、果啤的感觉走准没错。” 楚佑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个来回,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起来。纪岚伸头看了眼,是许哲,她忙把手机拿给楚佑。 “许哥。”楚佑接起电话时还是笑着的,没一会,笑容就僵住了。 纪岚把手里的书夹上书籤搁回茶几隔层,转头趴在沙发上看了看他。 许哲不知和他说了什么,挂电话时,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一双眼睛木然地盯着阳台的方向。 “怎么了?”纪岚起身走到他跟前,被他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吓住了。 “啪嗒”一声,楚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纪岚下意识地低头看,没料楚佑突然双膝一弯,整个人摔在了她怀里。她没稳住重心,两个人便一起歪倒在地。 她真的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跟我说啊……” 楚佑每个字都是从牙fèng里咬出来的,“景怡死了。” 纪岚怀疑自己听错了。 楚佑的声音发颤,“景怡自杀了。” 纪岚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浑身冰凉。 许哥说,景怡回到美国之后一直积极接受治疗,情况也在慢慢好转,所有人都充满信心,坚信她会战胜病魔,谁也没想到她会选择自杀,没想到她会从医院顶层一跃而下。 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活生生的一个人啊,说没就没了? 纪岚很懵,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楚佑埋头在她怀里不做声,双肩颤抖,嵴背弯曲,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也不敢去揣测他此刻的心情——她和景怡仅仅两次照面,充其量只是互相熟识,已经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在这一秒钟之前,死亡对她而言还是一个很陌生的词。 她从没想过景怡真的会死,她怀抱着乐观的预期,计划着要是有机会去美国,再去和景怡见一面。 癌症不是很常见吗?虽然是绝症,但长辈的亲朋好友里得癌症的人也不少,认真治疗、遵从医嘱,有些拖了好几年才过世,有些到现在还活得精神头十足。她认定,景怡年纪轻轻,肯定熬过去。 这么年轻…… “人都是会死的,你们不要难过。” 联想起景怡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纪岚便一阵懊悔。 她早该察觉到的,景怡临走当天说的每句话都充满了厌世的情绪,她怎么会察觉不到? 是她想得太理所当然,以为总能好起来的,以为只要景怡肯收拾心情、凡事乐观一些,时间长了,总能忘了的。 她忽然间很怕,怕当天景怡的每一句话,都只和她一个人说过。 她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她本该抓她的手,而不是眼睁睁看她在汪洋中慢慢溺亡。 纪岚紧紧抱住了怀里的楚佑,伏在他的肩上啜泣。 他们在地板上坐到了太阳落山。 第29页 纪岚第一次发现月光原来这么白,看得人心里发凉。 楚佑平复情绪之后就一直坐在墙根下出神,她蜷着膝盖挨着他,想说点什么,又不忍打扰。 手机在地板上震了好几次,嗡嗡嗡的,每响一次,幽蓝的灯光投在墙壁上,把纪岚哭红的双眼照得生疼。 后来他大概嫌烦了,一脚把手机踢进到了沙发下面。 他问纪岚,“我是不是在做梦?” 纪岚不知怎么安慰他。 他嘆气,用双手捂住脸,“……任性成这样。” 纪岚听见自己的声音哽咽,“她不是任性,是真的活得很苦,对未来,她根本没有一点期待。” “她有点抑郁。”楚佑发出一声轻笑,自嘲说,“她一直想瞒我,怎么可能瞒得住?许哥好几次大半夜找我谈心,说看见景怡偷偷擦眼泪,问我是不是真就一点不喜欢她……我能说什么,我甚至嫌她烦,就不能认真工作吗?” 他一把用掌心抹了眼泪,“我有什么好?眼光瞎成这样……白白搭上自己一条命,蠢丫头。” 纪岚摇头,“不全怪你,这二十年来她从没经过任何坎坷,突然间要面对这么多磨难,换做是我,也未必撑得下来。” 楚佑苦笑,“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吗?” “虽然这么说肯定会让你不好受……”纪岚盯着木地板的fèng隙发呆,“你是压着她最重的一座山。” 楚佑看了看她,匪夷所思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停不下来,笑得弯了腰,眼里还流出了一行泪,“你是成心让我不好受。” “对,我成心的。”纪岚伸手过去抱住他,“可你必须得知道你对她有多重要……” 她记得,景怡在问她楚佑会不会送她去机场时说了这么一句话:总要见最后一面的。 她也许早就想自杀了。 也许这段时间的积极治疗和乐观生活都只是在做戏,否则楚佑要怎么跟她的父母解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回国看了他一场演出,转头就寻死了…… 不让自己的死牵累到楚佑,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楚佑的声音疲惫,“你跟许哥说,把接下来的工作都推了吧,我必须得去送景怡最后一程。” 纪岚在黑暗中将他抱得更紧,“楚佑……” 她几次抿唇,难以开口,“景怡说,如果她死了,你不要去送她,她想安心上路。” 这句话说完,便是长久的寂静。 楚佑安安静静地靠在她肩上,呼吸很乱,却始终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纪岚的怀中挣出,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向自己的卧室。 纪岚起身拉住他,“你还好吗?” “没事,就是想躺会,累了。”楚佑不转身看她,抽回了被她拉着的手。 纪岚很忧心,“你现在心里难受,一个人胡思乱想只会陷在情绪里出不来。” “不要紧,我只想一个人呆会。”说着,他走进了房间,不等纪岚再说一句话,就关上了门。 纪岚在原地站了很久,隔着一扇门,满心踌躇又不知所措。她转头趴在地上,伸手往沙发下面够,把整只胳膊抵在了沙发脚摸了好半天,才终于从积灰里摸出了楚佑的手机。 ☆、第 22 章 许哲说,他手里有不少景怡在u&i时期演出受训的影音资料,太珍贵了,他必须亲手给景怡的父母送去,因而他早早便订下机票要去给景怡送行。 楚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缓了两天,到第三天,他把景怡留下的东西亲手收拾出来,想托许哲一同带上——都是些首饰、摆件,甚至装不满一个纸盒。 这里面,有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扎高高的马尾,歪着头笑,青春洋溢。 “我住进来的第一天就看过这张照片。”纪岚捏着照片,依然感觉不真实,“当时我就想,这女孩可真可爱。” 楚佑把照片从纪岚手里抽出来放进了纸盒里,盖上了盒盖,“你要是看过她从前有多阳光,就知道我有多混帐。” 纪岚重复着这两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怪你。” “刺啦”一声,楚佑拿胶带把纸盒封上之后,沉沉地嘆气,“我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哥……” “我去。”纪岚把纸盒往自己跟前一拉,“你们两现在见面完全是互相传染负面情绪,我帮你送去。” 她起身套上外衣,把手机和零钱装进包里,捧着纸盒往门口走。 楚佑靠在沙发上,泄气地苦笑,“谢谢。” 临关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要不要帮你带两包烟上来?” 闷了两天,他的烟早抽完了——抽菸是不好,可除了抽菸,情绪还能怎么宣洩? 楚佑“嗯”了一声,不忘提醒,“路上慢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许哲是个工作狂,在既然计划要出趟国,手头的工作总要一一交代好,纪岚直接去公司找他。 她担心这两天许哲跟楚佑一样失魂落魄,于是从楼下奶茶店带了杯热可可给他。 “太甜了。”许哲喝了一口可可,蹙眉,“你们平时都喝这么高热量的东西?” “半糖的,一点都不甜,是你咖啡喝得舌头都木了。”纪岚见他办公室的沙发上搁了个枕头,“你昨晚睡这的?” 许哲回着微信信息,敷衍地回应,“嗯……” 纪岚问,“几天没回去了?” “两天吧?”许哲放下手机想了会,“哦,三天了,今晚得回去洗澡换套衣服了。” 纪岚问他,“你怎么跟你老婆交代?你手上就我和楚佑两个人,不可能忙得昏天黑地,说成天睡公司她能信?” 许哲头都不抬,“信啊,我每晚睡前要和她视频的。” “……” 纪岚把纸盒放在他桌上,“楚佑整理了一些景怡的东西,你一块带去吧。” “好。”许哲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楚佑怎么样?” “凑合。”纪岚实话实说,“就是自责。” “不冤,他当被人喜欢这么便宜呢?”许哲从抽屉里抽了本相册出来,翻开来里面全是景怡的照片,纪岚凑过去看了几张,越发替景怡感到可惜。 当时阳光正好,在少女浅栗色的长发上渡上一层金辉,她梨涡浅笑,笑盈盈地走向繁花铺就的未来。她憧憬站上万人欢呼的舞台,希冀得到心上人的回应,所有梦想才刚刚启程,仿佛等待她的是无限可能。 “这些照片都是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拿手机拍的,几本都是小木和莫寒照得,我把这些照片从他们手里要来之后,花了一下午时间洗出来一张张装进相册里,你猜我发现什么了?”许哲拉了张椅子示意她坐下。 第30页 纪岚撩过长发,伸头去看,只一眼扫过,就已经发现了端倪。 这些照片都是由第三者拍下的,画面上楚佑和景怡往往同时出现,而景怡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望着楚佑的方向,纪岚心生感慨,“有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女人的眼睛藏不住她爱谁这个秘密。” 许哲却笑了,把自己的手机拿到纪岚面前,“新娱乐的访谈,还记得吗?” 她点头,当时楚佑感冒,她赶着练了一支舞在节目上表演。 许哲的指尖不断划过,一张张地把照片翻给给她看,每张照片停个三五秒,就这么不停顿地翻了十几张。 纪岚最终推开了他的手。 所有照片,每一张,每个她和楚佑同框的画面—— 她的视线都盯着楚佑,有时是正大光明地看,有时是半转过脸偷偷地瞥。 “你太敏感了。”纪岚不承认,“只是巧合而已。” 许哲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些事情是本能,瞒不住的。” 纪岚感觉自己耳根很烫。 “你比景怡成熟很多,我很放心,你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许哲转头看窗外,“但我还是怕你受委屈。” “楚佑这个人啊……” 他说到这,便沉默了,似乎后半截话,他也不知该怎么说。 纪岚等了好半天,他却换了话题“对了,这次的代言合同,你拿回去,跟楚佑一起签了。” 他弯腰打开抽屉,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叠合同,顺手从笔筒拿里了个大号燕尾夹夹起来,“你让楚佑不着急干活,他们对gg歌曲的具体创作需求且得沟通两三轮,再有几天就除夕了,你们先安稳过个年吧,最迟我下周就回来。但是记着,控制饮食、保持训练,这次的gg要泳装出镜。” 纪岚装起合同,心绪依然没从刚刚的话题里平复,显得心不在焉。 许哲看她这副表情,又看了看摊在桌上的相册,没来由心里一紧,“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纪岚起身走到他背后。 许哲从从电脑硬碟里调出了一个文件夹,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条视频,他双击播放。 视频的光线昏暗,但手机的性能不俗,摄影者也找准了隔绝嘈杂人群的拍摄角度,把独自坐在角落里弹唱的歌手拍得清清楚楚——纪岚却有些不敢认。 这是楚佑,五官相貌总不会看错,但视频里的楚佑留着小平头,暗褐色的衬衣把他衬得活像个四五十岁老干部,米色的休闲裤被他坐得满是摺痕,皮肤也比现在黑了好几个度,比大街上最普通的人看着都更普通。 “哈哈哈哈哈!”她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许哲说,“你现在知道我签他是多冒险的一件事了吧?” 纪岚一双眼还盯着视频,“就他这气质,不去跑销售拉保险都浪费了,一脸敦厚老实的傻样。” “当时……他是销售。”许哲回想起他和楚佑喝酒谈心的第一晚,“光靠晚上唱几个小时的歌,烟钱都赚不回来,所以他找了个销售岗,白天要是不困,就去大街上发传单、贴gg,只要是赚钱的活,他都干。有时白天来回奔波,晚上累得能在台上唱睡着了。” “很不可思议是吧?”见纪岚的眉头微微下压,他又笑说,“你和景怡都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没操心过生计问题,但楚佑不一样,过去二十几年,他都只是个普通人,一个没什么钱的普通人。他要考虑每个月拿什么交房租,下顿饭吃五块的还是十块的,最近电费太高是不是要少开一会电视……” “他和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纪岚沉默了一会,问许哲,“这番话你和景怡说过吗?” 许哲一怔,点了点头。 她又问,“景怡说什么了吗?” 许哲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桌上的相册,“她问我,不是一类人又怎么样?” 纪岚一瞬间就领会了景怡的心情,眼中愁云散去,“她说得对,不是一类人又怎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强行拿个标准把谁和谁划成一类根本没有意义。” “这么掷地有声做什么?我是劝你,不是拦你。”许哲合起了相册,同纪岚带来的纸盒一起,妥当地搁进了抽屉里,“人跟你同住一个屋檐下,你爱怎么喜欢就行——我从前言辞令色,几次三番要景怡收心,结果一点作用不起,还尽是反效果。我老婆说了,女孩子心花怒放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满天神佛都拦不住。” 纪岚无言,“我又没说我喜欢他。” 许哲摇了摇头,拿了热可可捧在手里,“没什么话要交代了吧?回去吧,趁这两天没通告休息休息,置点年货,要是想回家陪你父母过年就提前打个招呼,我找人送你回去。” “哦对了,置点年货的意思不是让你买零食的意思。” 纪岚这才把回家过年这档子事想起来,她第一反应是既然难得有时间,于情于理是该回去一趟的。 要是下决定要走,现在就该着手订票的事了。 但几乎是电光火石间,这个想法又被她压了下去——不着急,不如先问问楚佑是怎么计划的,要是他有什么工作上的安排,她就理当无条件配合。 “纪岚。” 她刚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许哲又叫住了她,想了想,又摇头,“路上小心。” 纪岚沖他挥手,轻手轻脚地带门离开。 许哲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景怡从来没有被确诊抑郁症,她是去精神科做过检查,但检查也仅到自评表这一步,之后她再没有去复诊过。她自杀,所有人都懊悔不该把她精神抑郁当成小事,谁都没想到她的病情严重到这个地步…… 可他总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得了抑郁症?她是被抑郁症推上了天台,还是在完全理性的情况下选择了死亡? 痛不欲生不止是一个形容词,它会真实发生。 是他过于轻视了她的痛苦,他们所有人,他、楚佑、所有人……都轻视了她的痛苦。 ☆、第 23 章 许哲在第二天飞往美国。 纪岚看不出楚佑的心情变化,只发觉他的作息比平时规律了一点,她早上八点跑步回来时,他已经起床做好了早餐。 她不太确定他是真的起床早,还是一夜没睡着。 “今天pm2.5足有130,你大清早出门给祖国当净化器吗?” ……但至少情绪应该稳定了。 纪岚热了杯牛奶坐到沙发上,伸脚踢了下对面正拿着ipad看视频的楚佑,“过年你回去吗?” “回哪?”楚佑下意识接了话,又很快反应过来,“哦,不回。来回太奔波,交通又不方便,等过完年再抽空回去一趟。” 她诧异,“交通怎么不方便了?你又不住大山里,高铁三小时不就到了吗?” 第31页 况且今年u&i正式出道,他衣锦还乡、名利双收,不是正好能哄老人家高兴吗? 楚佑搪塞,“再说吧,后面还排着不少事,回去一趟匆匆忙忙就要走,没意思。” “过年嘛,过得不就这个形式……”纪岚拿下唇抵着玻璃杯口,满腹疑问地望着楚佑,想起了一件事—— 自认识以来,楚佑很少跟她提起他的父母,她也没从见过他给家里打过电话。有回吃饭时闲聊,忘了是谁起了话茬,聊起了小时候成绩不好被父母打毒,一桌七八个人,有人说自己打小就是三好学生、从没被父母训过,有人说被父母拿皮带抽屁股是家常便饭。唯独楚佑闷头吃饭,一言不发,她当时想,他约莫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后来小木从朋友手里邀来了一首词,主题是父子情,意向也大都是在描述老父亲佝偻的背影、昏花的眼睛,不少句子看得人热泪盈眶。小木拿着这词就找到了楚佑,原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这种情怀歌多容易火啊,你给它拿吉他配上最简单的和弦,中间插上纪岚的女声哼唱,赚他一大把眼泪,u&i的人文气质就上去了。 平心说,小木这点子不错。 可楚佑不愿意,任小木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意,非说人家的词不好,最后小木只好作罢。 想了一会,纪岚把喝空的玻璃杯放下,起身坐到了楚佑边上,拿了个靠垫抱在手里,凑头过去看他手里的ipad,“这么老的电影,还看……” 楚佑头都不抬,“老电影才好看。” “哎,我问你……”纪岚拿胳膊肘捣他,“你跟你父母是不是关系不太好?” 话音刚落,她就忙举起双手申明,“不过我就是这么一问,纯粹且仅出于好奇,你要是不高兴搭理我就不说,我保证以后都不提了。” 楚佑暂停了电影,“好端端的,问这个干嘛?” 纪岚忍不住怂恿他,“没什么,就是好奇,说说呗?咱们都这么熟了,是时候交换一下灵魂深处的秘密了吧?” 楚佑嘁了一声,“你有什么秘密可跟我交换?” “我想想……”纪岚琢磨了一番,“我可以跟你说说我前男友,有兴趣吗?” “没兴趣,就你上次说的吉他手吧?猜我都能猜到怎么一回事,人一开始就有女朋友,你就只能默默地暗恋他,等人跟女朋友分手了,你终于备胎上位柳暗花明。可他乐队差了主唱,你又顶不上位置,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一蹶不振,于是立志要当个歌手,帮他完成梦想。碰巧当时遇到许哥想签你,二话不说你就点头了,没想刚被公司送去韩国,转头他就结了新欢。” 楚佑说完,嘲讽地扫了一眼表情木住的纪岚,“我没猜错吧?你啊,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太次。” 纪岚一脸懵,哑然说不出话来,“这件事我没跟其他人说过啊……” “真是这样?”楚佑长吁短嘆,“回头我得给你上两节课,不然你将来肯定还要吃亏。” 纪岚满头问号,“你真是猜出来的?” “肯定啊,要不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纪岚认真想了想,这事,她没跟许哥说过、小木也不知道,余下的人跟只是她点头之交,从不谈论感情问题,更不可能会知道。她只好摇了摇头,泄气地往沙发上一倒。 楚佑猜得确实八九不离十,但她的眼光比楚佑猜想得还要次一点…… 当年她是暗恋过ex不假,但暗恋程度充其量就是他路过时她愿意多看两眼,他们从来不是朋友,她更没向任何人泄露过她的这一点小心动——人家毕竟是有女朋友的。 之后她就签了经纪公司,再之后,ex频频出现在她面前,又是请她吃饭看电影、又是变着法得给她送东西,时不时说起他已经分手的女朋友即将赴美留学,两人各奔前程如何唏嘘感慨。 不用半年时间,纪岚就和他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没过多久,他几次三番提起,希望她向公司推荐一下他们的乐队,推荐不成,又希望她能帮他争取一个去韩国学习的名额——她一个刚入公司的新人,怎么好意思跟公司提这些?ex就埋怨她,回回见面都要大吵大闹一番。 这段关系就只持续到了她出发去韩国的前一晚。 感情说深不深,等她回过头看,ex人品性格都普普通通,她比谁都心里清楚——他不值得惦念。 但也说浅不浅,毕竟是怀揣着美好憧憬喜欢过的人,很难说放下就放下。当时她孤身一人在国外,满腹委屈无人诉说,也掉过不少眼泪。 楚佑见她半天不吭声,心里有点悬,“没生气吧?” “没什么好生气的。”纪岚把脸埋在枕头里,“反正我就是看男人的眼光太次,你没说过。” 楚佑顿时感觉不好…… 本来话题可不是这一茬。 他伸头靠近她,小声地说,“其实我也不是凭空猜出来的。” 纪岚立刻坐起身,瞪圆了一双眼望着他。 楚佑只好实话实说,“签你进u&i之前,许哥拿过你不少作品给我看,有好几首暗恋、失恋的歌写得不错,我就顺着逻辑这么一捋……” 纪岚感觉自己被套路了,有一丢丢糟心——就跟被翻看了日记一样,所有她认真写下的心事一下全都暴露在青天白日下,仿佛整个人都被扒光了。 看纪岚板着脸不说话,楚佑莫名觉得四周围的气压低了下去。 他想了想,把ipad放到了茶几上,斜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纪岚,“刚说什么来着,交换个秘密是吧?你没说错,我跟我父母关系是不太好。” 没等纪岚转过神,他就自顾自说了起来,“其实我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很普通,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没少干,学习成绩也不行,挨了我爸不少打,高考稳定发挥,考了个一专。哎,你别笑啊,我能上个专科就已经是发挥得不错了,我记得当时英语还考了个全班第一,比我们课代表考得都高。后来填志愿时我们英语老师还跟班主任开玩笑说:看来喜欢听英文歌确实对提高英语成绩有好处,以后我们有机会要多给学生放点英文歌,潜移默化他们的语感。” “学校在省内,我爸亲自把我送到了长途汽车站,接着他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印象很深的话,他说:认真学习,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 “但我入学第一天,做的第一件事,是从一个快毕业的学长手里买了把吉他,五百块。当时我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七百,所以买完琴之后,我足足啃了一个月的馒头。不夸张,真是只吃馒头,五毛钱的白饭就一勺,吃起来没有五毛钱的馒头顶饿。”楚佑说话时,目光投向了他靠在墙上的吉他,“你说奇不奇怪,一个对乐理一窍不通的傻小子,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突然就想起来要学吉他。从网上打了一页一页的六线谱,窝在寝室里废寝忘食地练——好在我宿舍的几个哥们都是校门口网吧的忠实会员,不然我肯定会被他们揍死。” 第32页 “但你也知道,在学校不管做什么都能瞒住父母,一旦毕业就难搞了。” “他不同意我做歌手。” 纪岚可太理解了。 父母早前也不同意她做歌手,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她颇费了一番唇舌才说服他们——而且必须得把完成学业之后才能接工作的条款写进合同里,他们才肯让她签字。 “起先我可老实了,如实跟他们说我在酒吧做歌手,虽然每次通电话都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总想着,反正我人在外面逍遥自在,他们不乐意也不能怎么样。结果啊……” “我妈藉口说怕我在外面吃不好,让我把地址给她,要我寄点咸货,还非说给住址怕家里没人,要了酒吧的地址。没过两天,我爸风风火火地就来酒吧,硬是把我从台上撵下来,当场找经理要结工资走人。经理又不是会计,手里一没帐二没钱,凭我爸怎么说也不可能给我结工资啊……就为这,我爸又生了好久的气,一直到会计把工资钱打我卡上了,他的气才消。” “后来我就机灵了,晚上唱歌还是唱,但是白天找了个销售的工作,把工作牌、公司门头都拍了照片给他看,他信了。其实我也没说谎,销售的工作我一样在做,虽然业绩不行,好歹能改善改善伙食。但后来辞职签了经纪公司的事,我没说。” 楚佑说着,轻声笑了笑,“当然,瞒是瞒不住的,没小半年他们就发现了端倪,我只好老老实实认栽。我爸来了一趟,跟我谈得很清楚,他不喜欢他儿子在台上唱歌,赚多少钱都不行,他不喜欢娱乐圈,说这行的人不踏实、不稳重,乌七八糟的。不管我是学门手艺找个正经工作,还是再读书深造两年,他都支持,唯独唱歌这行,说不行就不行。” “他脾气倔,我也不认怂,两个人就这么僵上了。” “再看吧,再过段时间,我多赚点钱,兴许能好点……” ☆、第 24 章 纪岚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等楚佑说到父亲把他从酒吧檯上撵下来时,心里突然就揪住了。 等他把话说完,流露出尴尬的苦笑,她已经暗暗后悔跟他提这事了。 楚佑的脾性她是清楚的——从来没有与人坦诚相待的习惯。他能把自己不美满的家事与她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对她格外信赖了。余下的,他不想说,她就不问了。 当天下午,纪岚就给自己的母亲打了电话,说过年不回去了。 假期太短、来回奔波是原因之一,但主要,她不忍心留楚佑一个人在这。 本来和家里人有了隔阂、不能回去过年就已经够让人心里发堵了,景怡的死又对他打击很大——天晓得他会不会把自己喝死在这屋里。 既然决定要留下来过年,总得张罗一番,纪岚拖着楚佑要去隔壁超市大採购。 怪不得说如今超市是最有过年气氛的地方,《恭喜发财》的旋律一洗脑,超市里的大妈们再沖你一招手:年货打特价、会员有折扣! 购物慾莫名就被激起了。 楚佑虽说也准备採买一些生蔬和肉类回去,但看纪岚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往购物车里装,还是忍不住提醒,“冰箱不大,你买这么多能塞下吗?” 纪岚眼都不眨,“那等会买个冰箱回去。” “……” 她有理有据,“过年可没人给你送外卖,一日三餐全靠自己,多备点食材总没错的,回头还能请小木他们过来吃顿饭。” “更正一下,是一日三餐全得靠我,你是准备餐餐三荤两素一锅汤,把累死我当目标吗?”楚佑翻了翻购物车里一堆东西,“行了,这些就足够了,你还有什么要买的吗?没有就去结帐吧,趁现在排队人还少。” 纪岚想了想,狠狠点头,“对联!” “对联?”这东西没划入楚佑脑中的年货购置清单里,他孤身一人在外过了很多个年,从没想过要给大门贴对联——反正都是要撕的,还费这个事做什么? 但纪岚执念很深,“过年不就过个传统吗?” 楚佑左右随她高兴,推着车跟着她后面转悠,走了大半个楼层才终于找着了挂满对联的临时摊位。 他反正是看不出这些吉祥话有什么区别,瞎指了一个对纪岚说,“买这个,横批是财源广进,好兆头吧?” 纪岚不理他,指着最左侧挂着的一副说,“这个才好,横批阖家团圆。” 楚佑没驳她的话,一手搭着推车看她把对联从架上取下来,“但是讲道理,买对联不是应该看上下联吗?不应该只看横批吧?” 她拽着他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字多,懒得看。” 超市的生意是真好,十几个收银同时工作,一条长队还是排得人没脾气。 等他们拎着好几个大塑胶袋走出超市时,太阳都下山了。从暖气熏得人晕晕欲睡的室内出来,迎着风走不到两步,纪岚就感觉冷得骨头里全是冰渣。 楚佑双手拎的都是肉类和牛奶,很重,看得纪岚于心不忍,可她的双手也提得满满当当,腾不出帮忙的手——这会她有点后悔买这么多东西了。 好在路程不远,就在她感觉胳膊快要断掉的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真好啊……”等电梯的空档,他突然没来由笑了起来,“我小时候也这样,每到过年就跟着我姥姥去超市买很多汽水、薯片、鱿鱼丝回来,当时抱着满满一大袋的零食,就跟抱着辛苦一年挖回来的宝藏一样。” 纪岚正捧着双手呵气,忍不住用冻得发僵的手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不还跟个小孩一样吗?” 楚佑扬起下巴微微眯眼,大概是懒得与她计较的意思。 大年二十九的傍晚,许哲纪岚发了信息:景怡今日入土。 他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看得人不是滋味。 纪岚站在阳台的落地拉门前,静静地望着太阳一点点消失在高楼林立的fèng隙间。 她从玻璃的反光里看见楚佑捲起袖子来推开沙发,拿吸尘器清理着厚厚的积灰,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节拍,轻松又专注——突然之间,她仿佛对辞旧迎新这个词有了新的理解。 把整个客厅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之后,楚佑关掉了轰隆隆的吸尘器,他摘下耳机问纪岚,“许哥给你发了信息?” 她轻轻嗯了一声。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景怡的父母怎么样?” “不知道,许哥没提。”纪岚平静地说。 楚佑不言语,把吸尘器搁回了储物间,洗洗手从冰箱里拿了盒酸奶。 她发觉楚佑尚未意识到:这世上爱他至深的人,少了一个。 这一刻,纪岚突然感到有些难过。 再深的感情、再汹涌的情绪,最终都要一点点淡在心里,没人可以感同身受。 人与人之间是独立的个体——这件事原来这么残酷。 第33页 大年三十当天,纪岚清早起来就要贴对联,楚佑半睡半醒地给自己煎了个荷包蛋,耳畔全是她风风火火在客厅里咚咚咚走来走去的声音。 刚在餐桌坐下,纪岚突然一声惊呼,随即一手扯了一张对联跑到他跟前,失落地说,“忘记买胶带了!” 他当什么要紧事,值得她这么一惊一乍…… 楚佑打着哈欠,“你沾假睫毛的胶水不行吗?” “不行吧……”纪岚认真思考了一下,“肯定不行,” 她泄气,“等会我去楼下便利店看看吧。” “不嫌麻烦?”楚佑两口把碟子里的煎蛋吞了,起身走进了厨房,“行了,我来吧。” “过来看,哥教你一手。”楚佑从橱柜里拿出了他们闲置很久的面粉。 纪岚一怔,“这干嘛?” 他拿了平时拌沙拉的大玻璃碗,“面粉能煮浆糊你不知道?小时候我们贴对联,用的都是姥姥自己煮的浆糊。” 她摇了摇头,她知道浆糊可以自己制,但不知道是拿面粉煮出来的。 “你是被姥姥、姥爷带大的吗?”她刚出生就被父母送到了外婆家,一直跟外婆住到要上学的年纪,他们这辈都是独生女,想来成长境遇也差不多。 “一半一半吧,每到年关我父母总是很忙,他们就把我送去姥爷家,等年三十晚上赶来一起吃饭。所以每年贴对联、炸圆子这些活,都是我和两位老人家一起做的。我记得我姥爷有支口琴,逢年过节,爱拿出来吹首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什么的,他当时想教我来着,但我贪玩不爱学。后来感兴趣时,反倒没机会了……”楚佑一面拿筷子搅着面粉,一面悠悠感慨,“今年清明要是有时间,该抽空去给他们扫扫墓了。” 纪岚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沉重,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她踌躇了半晌,终于想到了可以打破沉闷的话题,“对了,你看新闻了吗?昨晚詹宇出轨被抓了,直接被老婆堵在了酒店门口。” 詹宇是知名乐评人,为了博关注攒人气,一张毒舌几乎把娱乐圈里的歌手喷了个遍。这回他们的发专辑,许哲也找他买过评——要价可不便宜。 依许哲的话说,这种人简直就是行业蛀虫。 “小木他们一早就在群里议论这事,说詹宇前一阵得罪了什么大人物,谁知道呢……”楚佑看来对头条八卦不感兴趣,顿了顿,他说,“你肯定没看过一片望不到头的油菜花田是什么样,等我下次回去,拍两张照片给你。” “看照片我不能上网找啊?要不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和你一起,正好四处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可以啊。” 锅里的热水被小火煮得咕噜咕噜,这声音听得纪岚心里一阵暖——许哲没说错,楚佑是个普通人,周身都是人情味,所以有他在,她一点也担心把自己活成一张假皮囊。 光怪陆离的世界里,他真实得让她感到踏实。 “哎呀,好香。”纪岚忍不住凑近他,伸头向锅里看看,“有点像小孩子吃的米糊。” 楚佑笑了,将卷了粘糊糊面浆的筷子举到她面前,“尝尝?” 纪岚瞪了他一眼,他识趣地低下头干活,偷偷笑了笑。 没一会,浆糊就成型了。 楚佑用筷子把浆糊均匀地铺在对联背面,临到要贴时犯了难,“上联下联怎么看?” “仄起平落。”纪岚正埋头给横批铺浆糊,“春风入喜财入户是上联。” 楚佑忍不住吐槽,“这对联写得可真随便……” “八块钱一副,性价比就可以了。”纪岚跟在楚佑后面出门,踮起脚把横批工工整整地贴在大门正中央,用手掌把整张纸压平之后,满意地向楚佑使眼色,“怎么样?” 楚佑抱着双臂站在门前,直直地盯着“阖家团圆”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纪岚问他,“有点家的感觉了吗?” 楚佑微笑,点了点头。 ☆、第 25 章 年前录播的几个综艺节目陆续在春节期间播出,大半年没有打开过的电视终于派上了用场。 但楚佑只在路过时才扫上两眼,他说:不是游戏太傻就是主持人的梗太老,不要让我再回想起被尴尬症支配的恐怖。 见纪岚认认真真地守在电视机前,他还颇为忧心,生怕她觉得自己在节目上的表现欠佳,暗暗自责或是不开心。 他委实多虑了,纪岚其实也觉得节目不好看,但录现场的时候她时常投入在自己的环节里,看不见楚佑在做什么,所以从正片找到了不少乐趣。 比如有个接力跑的游戏,估计是他得失心太重,居然跑得同手同脚,当时气氛紧张、场面混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节目后期给做了个慢镜头,把他同手同脚的动作拆解给观众看——差点没把她笑得背过气。 还有个坐过山车答题的环节,主持人问:你6岁的时候,你妹妹的年龄是你的一半,等你70岁时,你妹妹几岁? 楚佑对着麦克风狂喊:35!35!35!一直到双脚落地,他依然一脸笃定——就35,没错,肯定没错! 谜之自信让他的几个队友哭笑不得。 把这些节目一口气全都看完之后,纪岚对楚佑有了新的认识:才华横溢,智商有限。 和纪岚窝在沙发看电视的老派过节方式相比,楚佑的假期利用率非常高。 一想到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大半年,他堕落得尤其心安理得,游戏玩得昏天暗地,high到不行,每天都是一副打过鸡血、志得意满的表情。 但总宅在家里毕竟没意思,正好小木攒了局,闲着也是闲着,两个人就去了。 依然约在了莫寒的酒吧,老地方。 早年莫寒跟amen是极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筹备舞室、开班授课,从住宅楼里几十平米的舞室起步,参加各类比赛赚名气,短短数年就打出了品牌,生意越做越大。后来莫寒出了个小车祸,虽然没落下残疾,但脚踝不灵活、没法再跳舞了——他就把舞室的股份转让给了朋友,自己拿钱开了个小酒吧。 凭藉给不少歌手当舞蹈老师攒下的人脉,酒吧的生意一直不错,纪岚回回去,楼上楼下都坐得满满当当。 他们六点出门,路上不堵,到酒吧时刚刚六点半,离说好的七点碰头早了半个小时,但一进门却发现,人全到了。 小木跟a哥在舞台摆弄音响,amen和莫寒在卡座里坐着说话,两人手里各拿了一支水烟管,兴致正浓。 “可见大过年的,都给闲坏了……”楚佑领纪岚过去坐下,四面张望了一下,“就我们几个?” “除了我们几个孤家寡人,谁不过年啊?”莫寒说话时正要给他们拿水烟管,楚佑摆了摆手,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 第34页 纪岚给叉了块西瓜,回头望向舞台,“a哥没把嫂子带来?” 莫寒笑了,“嫂子打牌去了,不带他玩,除了我这,他没处可去。” amen想起了什么,“对了楚佑,你没去美国参加景怡的……” 话没说完,被莫寒插了话,“哎你们喝什么?调酒师放假还没回来,我来给你们露一手怎么样?” amen意识到自己失言,附和着把酒单推到纪岚面前,“喝什么?今天莫寒请。” 楚佑没说话,把烟盒揣回了口袋里。 台上,小木似乎是调好了音响设备,冲着莫寒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有没有兴趣上去唱首歌?”莫寒给楚佑使了眼色,“今晚坐的都是熟客。” 楚佑点头,“你的客人一般都爱听什么?” “谁管他们……你高兴唱什么就唱什么。”莫寒起身,一阵小跑上了舞台,顺手抄起鼓槌就敲了吊镲——“刺啦”一下,酒吧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的方向投。 莫寒默然盯着全场看了两秒,笑了起来, “各位新年好——” “今晚我这来了个朋友,一会要上来唱两首歌,请各位帮个忙,一会搁下手机认真听歌,照相、录像就不要了,人生的体会重在当下。”他说着,看向了楚佑和纪岚。 “朋友们来点掌声啊,欢迎u&i上台。” 酒吧的客人们低声私语,“真是u&i?” “是的吧,这个老闆据说跟娱乐圈不少明星关系都好,况且u&i又不是什么大腕,请过来肯定也不费事。” 上台之后,两个人没拿乐器,搬了两个吧檯椅坐下,各自拿了一支麦克风。歌是楚佑选的,小木负责找伴奏,前奏一起,整个酒吧的灯光就全都暗了下来,泛黄的射灯在两人的脸上投出大片的阴影。 “it takes a lot to know a man it takes a lot to understand the warrior, the sage the little boy in rage” 楚佑很少唱这样情绪阴郁的歌,他低沉的声音里注入了一股凛冽的孤独,能生生冻住一颗颗焦躁的、不安的心。像壁炉中的火光终于熄灭、温度一点点飘走,像冬日清晨霏霏的冷雨、打湿林间的松针,像被□□的枪托已被磨得锃亮、掌心一摸,全是锈味。 “it takes a lot to know a woman a lot to understand what\s humming the honeybee, the sting the little girl with wings” 原曲没有女声声部,所以纪岚的发声位置很不舒服,但也正因如此,她将这首歌演绎出了一种毛躁的生涩感。没有匠气、更不完美,这一刻她不是神乎其技的专业歌者,而是一个低吟浅唱的普通女人。 “it takes a lot to give, to ask for help, to be yourself to know and love what you live with” 楚佑的声音至始至终很平静,他一定把这首歌翻来覆去听过无数次,才能把每个单词的抑扬顿挫都唱得与原曲一丝不差。纪岚不是很懂,这样热热闹闹的节日、这样气氛轻松的场合,楚佑张口唱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首歌,这样一首不论周围有多少喧嚣,只要旋律在耳畔响起,就能唤醒你心中所有复杂情绪的歌。 “what are you so afraid to lose what is it you\re thinking that will happen if you do” 他抬起了头,正对她的目光,然而她却很慌张——她看不懂他眼睛里的每句话。 他每天都在想什么?这个问题突然从她心里冒了出来。 歌曲的后半段,爆发出的情感都被汹涌地压了下去。 提琴的旋律提着呼吸,一到低沉处,就让人喘不过气,仿佛琴弓变成了一把割在心上的钝刀,每次拉弓,都剐下一层血肉。 绵长的尾奏一直持续着,楚佑不等结束便将麦克风搁在椅子上,默默走下了舞台,而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将整首歌画下句点,台下数十位听众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纪岚站起,面向台下浅浅地鞠了一躬,匆匆寻着楚佑的脚步上了二楼。 二楼有个露天的阳台,坐在沙发上能饱览整条街的霓虹灯光,不过现在是冬天,晚上风冷,很少有顾客往这坐。 楚佑正把手搭在围栏上发呆,她走过去,伸头往下看了眼,“整条街没什么人嘛……” “大过节的,都是闲得没处去才来喝酒。”楚佑说着,突然乐了,侧头问她,“刚刚我唱得怎么样?” 纪岚拢了拢头发,“中等偏上吧。” “这歌可是我保留曲目,逼格炸裂,每回演出都能震倒一片。”他微弓下腰,“就是沧桑感觉还差点火候,兴许十年八年之后能唱出点感觉。” 纪岚伸手搭在他胳膊,“你站起来,小心摔下去。” “这才二楼,摔下去也摔不坏。”话是这么说,楚佑还是直起了腰。 她收回手,抱臂在胸前,可视线投在他的侧脸上,一秒钟都没移开过。他的脸浸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里,格外清晰,仿佛四周围的景都虚化了。 楚佑的脸上始终有笑容,不急不缓的笑容,似乎对眼前片刻的宁静很是享受——她看到他的眼角,有浅浅的纹理。 “我刚想到了一个问题。”顿了顿,她问楚佑,“你知道u&i的意思是什么吗?” “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和我’的意思。”楚佑双手插进口袋,耸了耸肩,“这名好像是公司叶总定的,许哥提过反对意见,但反对无效。” 纪岚有点诧异,“没有官方说法?” “没有。”楚佑说,“官方说法就是公司决定的。” 纪岚感觉不可思议,“可以这么随便吗?” “本来嘛,凭空创造一个东西出来就等于手握生杀大权,叶总心里肯定有说法,但他有权不说,我们就只能接受。”他看她一眼,“其实我琢磨过,u开头的单词大都是‘un’做前缀的,表示否定,‘in’也是一样。” 纪岚反应不过来,“否定?” “组合是两个人,用两个否定前缀来表示,兴许是让许哥能知难而退,但是许哥政治细胞太少,没有会到意。”楚佑歪头,“你表情不用这么凝重,说了没有官方说法,这都是我瞎扯的。叶总这几年一直是负责公司网络发展部的,没准u&i的意思是user interface?” 纪岚白了他一眼,“不跟你扯,我下去找amen喝酒。” “哎……”楚佑拉住她,沖她笑了笑,“等会再下去,陪我呆一会。” 纪岚抬起下巴。“这寒风嗖嗖的,冻坏了我,你负责?” “真冻着你了,我肯定负责。”楚佑找了张背风位置的沙发坐下,“说件正事吧,许哥早上联繫我,说公司在策划一起事件营销。” 纪岚脚步一滞,眉头微皱,“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 第35页 楚佑低声笑,“可不嘛,所以许哥只找了我,就怕你不同意。” 等纪岚挨着他坐下了,他才把手机里的信息找出来给她看,“还是静姐的女团,sugars,公司想炒作我们的专辑有首歌抄袭她们。” ☆、第 26 章 “我不同意。” 纪岚的意见完全不出乎楚佑的预料,她立场很坚定,“炒作可以,凭什么说我们抄她们?炒也得炒她们抄我们。” “这点是有商量的余地。”楚佑耐心向她解释,“公司考虑,我们是创作乐团,一旦爆出抄袭的□□,关注度会更高。” 纪岚气郁,狠狠盯着他,“你同意了?” “没有,我和许哥说的是我不愿意,但他也说了,这是公司的决定。”楚佑平心静气地说,“他们的意思是,找个口碑比较差的营销号爆料,再找几个业内人士煽个风、点下火,等吵嚷个一星期左右,sugars就会出来澄清,我们双方把工程文件摆出来做证据,给背锅的营销号发个律师函,平息风波。这一闹腾,我们和sugars能占好几天的头条。” 纪岚深吸了一口冷风,“你觉得我们需要用这种手段运作?” “是不需要。”相比纪岚的义愤填膺,楚佑的情绪很平稳,“只是静姐在公司的话语权高过许哥,何况这也是他们的常规营销手段。” “你倒是很理解!”纪岚负气地沖他喊,“说来说去就是你点头了,现在特意来替许哥当说客的。” 楚佑无奈地嘆气。 他伸手拂过纪岚被风吹乱的头发,“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我唱歌的第一个酒吧,在一个商业区的临街口,那条街一到晚上有很多小贩去摆摊。有个给手机贴膜的小年轻经常把摊摆在我们酒吧门口,搭个小桌子、带两个充电小檯灯就能干一整晚。我记得事发当时也是冬天,晚上□□点钟,我正唱着歌,外面突然一下炸了锅似得喊撞死人了,没多久又响起了警车的声音,老闆进进出出看了好几趟热闹。后来我才知道,是贴膜的小年轻见城管来了,慌得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跑,一个没留神,让路口的车给撞了。” 纪岚自觉没领会到他的弦外之音,“可他非法摆摊又不遵守交通规则,能怪谁呢?” 楚佑垂下眼,流露一丝苦笑,“纪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天你不能做歌手了,不能从事和音乐有关的任何职业,又没有父母可以依靠,你怎么才能生存下去?” 纪岚被他问住了,想了很久,没能得出答案。 “我换个说法吧。”楚佑嘆气,“我不想让许哥难做。” 纪岚无话可说,低下头去——她心里当然清楚,他们的愿不愿意对公司来说根本不重要,许哥徵询他们的意见是在显示对他们的尊重,但他们要是说什么都不配合,就太不识相,也太不懂事了。 沉默了一会,楚佑又说,“我们都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样的事,以后会很多。” “你鞋带散了。”纪岚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随意扯了句闲话。 楚佑瞥了一眼左脚上松散的鞋带,弯下腰来解开鞋带重新繫上。 “这鞋很旧了。” 纪岚盯着他脚上红色布面、蓝色鞋帮,侧面一个大“n”的new bnce看了很久,印象里他除了演出之外,就没换下来过这双鞋,“你太懒了,有空出门买两双新鞋吧。” “旧鞋舒服。” 系好鞋带,楚佑站了起来,“下去吧,说好了是来玩的,不谈工作。” 这一晚,纪岚辗转反侧。 即便深知娱乐圈的游戏规则本来如此,她依然不希望楚佑凭空遭受非议——何况她没想到,是他先做了妥协。 在她眼里,他是多自傲的一个人啊…… 但这一回,仿佛他比她更懂得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律,谦卑地收起了自己的傲气和自负,摆出深明大义的态度来苦口婆心劝她低头。 她不喜欢他这样。 她宁可他尾巴翘到天上、爆着脾气得罪许哥,要她好言好语哄上三天五天才肯勉强让步。 她不敢想,他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做下这个决定。 更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中午她顶着黑眼圈起床时,这齣好戏已然敲锣打鼓地演了起来。 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好几百条,许哲发过来日程安排夹在中间,不疼不痒,平淡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坐在床上看了好几条新闻,越发感觉荒谬和无趣——把1645的和弦拆出来爆抄袭有什么意义? 想了想,她掀被起床,决定不再关心这件事。 楚佑给她留了便签,上面就一句话:出门买手机。 纪岚想起来了,昨天他酒喝high了之后手机没拿稳摔在了地上,他懒得大修,索性再买一个。 压着便签的餐碟里有根玉米,大概是给她留的早餐,但昨晚失眠,她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当早午饭吃都嫌迟,不如等他回来一块吃中饭。 都十一点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她的目光无意间往玄关一扫,停在了门口的鞋柜上——要不给他买双鞋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摁不下去,三两步走到柜前,她又站住了。 偌大的公寓此刻只有她一个人在,按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无端端的,她有一丝心虚。 鞋柜打在了墙壁里,双木头拉门,往左拉是她的,往右拉是楚佑的,中间隔了层。虽然只是鞋柜,但始终是他的私人空间,她不敢轻易打开。 况且偷偷翻他的鞋子查尺码,再悄悄地买双鞋摆进去…… 是不是做得太显而易见了?楚佑是有点单细胞,但也不至于蠢到琢磨不出的她的心意吧? 她站了好久,半天下不去决心。 要不找个由头? 楚佑几月过生日来着?哦对了,十二月,送过尤克里里了。 元旦早就过去了,春节也从来没有给朋友送鞋的传统,再往前就是元宵了,更不靠谱。 再往前,就只有情节人了——肯定不行! 她蹲下来,对着鞋柜的拉门又盯了好一阵。 给朋友送双鞋没什么吧? 他们可是搭档、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合作伙伴,如今专辑销得不错、口碑喜人,主要都是他的功劳,送双鞋表示感谢是应该的。再者,眼下抄袭事件正在发酵,心里再清楚全都是炒作手段,他也未必完全不受影响,送双鞋表示下慰问就更应该了。 她心安理得地抬手拉开了鞋柜门。 和她把所有隔间摆得满满当当完全不同,楚佑的鞋柜里只放了三双鞋。 两双外观在她看来没有任何区别的气垫跑鞋、一双他从没穿过的帆布鞋,她伸手拿出了第一格的跑鞋。 “砰”——地一下。 楚佑在拧转钥匙、推门而入的瞬间,听到了纪岚震慑云霄的惨叫。 他门都没进,就见纪岚一手抓着他的鞋倒在地上,一手捂着后脑勺。 第36页 在匪夷所思的瞬间,他一脸茫然地去扶纪岚起来,“撞头了?” 纪岚五官都纠结在一块,不想说话,默默地搀着楚佑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要紧吗?”楚佑转头把门关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哎呀,鼓包了。” “肯定鼓包啊,脑震荡都可能被你撞出来了。”纪岚缓了几秒,把手里拎着的鞋塞进了楚佑的怀里,自己转身走到沙发前,侧躺了下去。 楚佑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捧着自己的跑鞋站在玄关,无奈地哭笑不得,“你拿我鞋做什么?” 纪岚本来还哼哼唧唧地捂着后脑勺的大包,被他这一问,立刻不吱声了。 她抬眼,见楚佑把鞋子放回原处,拉上拉门,心里打鼓似得冒了一个又一个念头,双颊窘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瞎话“我鞋柜放不下了,看你柜子里好像还有空格。” “有不少,你随便放。”楚佑走过来,低头看她,“要不我带你去一趟医院看看,撞头这事可大可小,明天还要出远门,有个好歹不得了。” 对了,她差点忘了这茬了——慡味的gg。 纪岚忍不住问,“抄袭的新闻闹这么凶,厂商没意见?” “没意见啊,我们的热度抄上去了,等于他们白捡了便宜,能有什么意见?”楚佑从口袋里摸出新手机,翻查起行程表,“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带上两盒感冒药,他们这gg拍得是夏天的场景,估计得冻死。” 纪岚又问,“gg主题曲,你想了没有?” “想了两天,没想出头绪,随便拿两个旧demo试试他们的感觉吧。” 说着,楚佑笑了,从手提袋里拿出了一只白色压花纸盒,“这么说,你已经完全接受炒作抄袭这事了?亏我还生怕你生闷气,给你买了礼物回来。” 纪岚接过纸盒,急急忙坐起来——是一支润唇膏。 “柜檯小姐说这个蜜桃的味道销量最好,我也闻不出什么区别,所以就它了……”楚佑放轻了声音,“品牌我也不懂,gg挂得很大,应该还算高档吧?” 纪岚笑着点头,心里仿佛有只小人开心地打起了滚,“怎么想起来给我买唇膏?” “刚不说了嘛,怕你生闷气。”楚佑在她对面坐下,顿了顿,发出一声无奈地笑,“怕你生我的气,怕你怪我没气节。” 她看出他笑容里的疲惫,心里疼得如同被刺狠狠扎了一下,她懂得他不敢在她面前说出口的话:歌迷们在他们的微博里留言声援、到处去论坛贴吧科普和弦知识、无条件地支持他们,对资本习以为常的营销戏码一无所知。 他才是在心里生闷气的人。 她微垂着头,用棉拖鞋的毛茸茸的鞋尖抵他的脚,小声嘟囔,“我不会怪你没气节,气节毕竟不能给公司赚钱。我要真生气,也是气你委屈自己。” 楚佑的眼神忽闪,流露出一丝迟疑,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 27 章 擦上楚佑送的新唇膏,纪岚的心情格外晴朗,胃口也变得更好了。飞机餐的酱油鸡肉又柴、味道又淡,她一点不挑剔,把整整一大块鸡肉吃得干干净净。 楚佑笑话她,“怎么拍个gg把你高兴成这样?” 她用牙籤戳了餐盒里的圣女果,“我这是储存点热量,准备抗寒。” gg拍摄地定在岳城最大的水上乐园里,园区最近重新装修改造,慡味了冠名,其用意不言而喻。 也正是由于场地新修、设备尚未完善,目前只有冲浪区能够正常运转,然而等下了飞机纪岚才发现,最难做的工作恐怕不是大冬天玩冲浪,而是陪领导吃饭。 高级经理前来接机,品牌总监在酒店的顶层餐厅等他们一起用午餐——就是心里再不情愿,这一趟看来非去不可。 趁着等行李的空档,许哲对纪岚再三叮嘱,“咬准自己一口都不能喝,就说酒精过敏。” 纪岚担忧地看了看楚佑,许哲捕捉到她这个眼神,对她重色轻友的本能反应相当不满,“楚佑酒量比我强,轻易撂不倒的,况且他随时可以拿出要保持最佳拍摄状态当藉口,出不了事。” 楚佑直言,“自从出学校之后就再没被灌趴下过,你们对我有点信心。” “这种应酬……以后会很频繁吗?”她皱着眉头、咬着下唇,满脸都写着不乐意。 楚佑倒是一脸轻松,“赚钱嘛。” 赚钱这个词在纪岚心里没什么重量,于是她换了个词说服自己:工作嘛。 云岳酒店四十三层的中餐厅装修得雅致又有格调,站在落地窗前,能将岳城全景收入眼中。东面一弯新月形状的湖泊是岳城的一张名片,浅碧色的湖泊被包围在一片林立的高楼中央,如同在闹市中辟出了一块净土,从高处望去,煞是好看。 刚一坐下,许哲就端了一副老江湖姿态,一会说说岳城闻名遐迩的蔬果种植业,一会谈谈娱乐圈台上台下一些行业规则,令得包厢气氛很快热络起来——菜还没上完,酒就喝了半斤。 这位李总监其实年纪不小了,两鬓斑白、眼角横纹,至少得有五十了,可喝起酒来不红脸、不上头,几轮下来,许哲眼神都茫了,他还跟没事人一样,亲自倒酒、添菜,客套话说得让人不好意思不盛情。 “网上的新闻我都看见了,u&i的创作才华有目共睹,咱们犯得着去抄袭一群小丫头片子吗?都是炒作,我懂,都懂!” 楚佑端杯,客气的话尚未说出口,李总监已然一口闷了整杯酒,他二话不说,满满一杯酒仰头干得一滴不剩,看得纪岚不自觉眉头一蹙。 “李总抬爱了。”楚佑搁下酒杯时眼周都泛红了,笑意不减,“我们gg主题曲的demo我也发到公司负责人的邮箱了,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改。” “不着急不着急,咱们吃饭时间,不谈工作。下周……下周我把负责这块的同事都找来,一块定。”说着,李总监再次帮他把酒杯添满。 纪岚不忍心他继续喝下去,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插话说,“楚佑你尝尝这牛肉,好吃得不得了。” 陪坐的高级经理此前不发一言,见纪岚对这道菜感兴趣,忙解释,“这是酒店大厨的拿手菜,香煎小牛排,属于西菜中做,非常出名。” “是了,光顾着说话了,这菜都不错,你们赶紧尝尝,坐了几个小时飞机应该饿了。”李总监一面招呼着,一面又拿起了菜单,“纪岚小姐不喝酒,菜必须要吃好。我记得这酒店有一款绿豆做的甜品,叫什么来着?是了,就这个,冰皮豆沙糕,一定得尝尝。” 楚佑突然朝她凑过来,一双眼醉得焦点涣散、说话的声音也似飘在空气里,“一大盒飞机餐都没吃饱你?” 酒气喷在她耳畔,湿湿痒痒,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里夹进了这味道,一股辛辣流淌在血液里,烧得她后背生出薄薄一层汗。 第37页 服务员又端上来两道大菜,李总监随即转到了她面前,“飞机餐又不好吃,只当垫垫胃,纪小姐,试试这虾合不合你口味?我知道你们女明星吃东西都很讲究的,虾肉是高蛋白,不要紧的。” 纪岚不敢推辞,赶紧举起筷子夹了两只大虾到碗里。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近两个小时。 许哲最后人事不省,不知道一觉要睡到什么时候,被酒店服务员又是扶又是抬的送回了房间。 李总监和高级经理酒足饭饱,带着宾主尽欢的愉快心情回公司去了。楚佑半醉半醒,话还能说,但走路打晃,纪岚没辙,只好把他扶回房间,给他灌了半杯热茶,好歹是缓过来了。 “早几年我能把这两人喝趴下,主要最近过得太养生,酒都没怎么沾……”楚佑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一面用干毛巾抹去脸上的水珠,一面又往洗净的瓷杯里倒了半杯热水。 纪岚懒得跟他争论,“没什么不舒服吧?” “我没事,有事的是许哥,让他睡会,等晚上我去看看他。”楚佑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随即在书桌前坐下,弯腰从桌下搁着的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 纪岚靠在床头玩手机,伸头望了他一眼,“刚下酒桌就上战场,你这游戏玩得真是敬业。” “我是真敬业,不是玩游戏。”楚佑打开e盘,里面几十个文件夹,装得全是他平时写的demo,“我有个想法。” 纪岚好奇地丢下手机走过来看,对“2016”、“u&i新专”类似命名的文件夹不感兴趣,而是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名叫“致结局”的文件夹。 “这什么?”她的指尖戳在黄色的图标上,问出这句话时,心里突然冒出一丝慌乱。 “没什么。”楚佑笑着嘆气,“真没什么。” 可他的笑容僵得难看,被酒意浸得发懵的眼睛闪过她探寻的眼神,默然地垂了下去。纪岚的手指搭在触控板上,迟迟没有点下去,见楚佑不言语,她放下了这个念头,“要不要睡会?” 楚佑抿了口温白开,“不用,睡不着。” 纪岚将指背搭在他脸颊,“吃水果吗?果糖能解酒。” “不了……”他微偏脸,搁下了茶杯时,手指在触控板敲了两下,打开了纪岚一直没有移开过目光的文件夹,“不是什么秘密,看就看吧。” 文件夹里只有一个工程文件,楚佑点了播放,把电脑音量调高了些。 纪岚的头不自觉前倾,双眼紧盯着进度条的每一秒前进,认真地竖起了耳朵。 但整条音轨只有54秒,全部由钢琴编写,旋律不抓耳、层次不丰富,简单到有些无趣——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他问纪岚,“你觉得怎么样?” 她诚实地摇了摇头。 楚佑靠在了椅背上,“写的时候也觉得不好,可能当时潜意识就知道用不上。” 纪岚终于忍不住问,“这段钢琴什么意思?” 楚佑摸着自己的额头,掌心向下覆盖双眼时,打了个哈欠,“本来准备婚礼上用的。” 纪岚当下懵住了,用了十几秒的时间才消化他这句话的信息,突然间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闷——这段钢琴,是楚佑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她有些慌乱,更多的是兴奋:她推开了一扇门,一扇在楚佑心里紧锁已久的门,所有他不愿说的话、不肯谈论的故事都藏在这扇门里,她终于走进了这扇门。 她想到了打火机,但她又担心他会询问她是怎么知道打火机的事继而不得不再次提起景怡,于是按捺下了自己的好奇心,故作轻松地问他,“怎么没用上?” “她想要安定、想要富裕稳定的生活,我要出名、要闯出点名堂,我们不是一路人。”楚佑把笔记本盖上,顿了顿,一副想说点什么有似乎无话可说的表情。 纪岚问,“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她在我楼下的小卖部里兼职收银,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从她手里买过一个打火机,当时口袋没零钱,还欠了她五毛钱,她说没事,老闆允许她这么做,只要我以后经常去光顾就行了。”楚佑从口袋里摸出了已被他的手指磨得光润的打火机,“这种打火机本来是一次性的,寿命很短,我充了很多次气,但越来越不经用了。” 纪岚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你现在还喜欢她?” “也不是喜欢吧,人都已经结婚了……”楚佑把打火机搁在桌上,手指摆着它一圈又一圈地转,笑得漫不经心,“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早就不想了。” 纪岚发现,其实楚佑此刻的表情她见过很多次。 他总是这样,佯装什么都云淡风轻,可眼里的悲戚、话里的拧巴又都藏不住,总给人一种不诚恳的感觉。 平心说,她很烦他这种习惯,“你不是不喜欢,是没法再喜欢。” 楚佑摇了摇头,“没有,早就放下了。” 纪岚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打火机,顺手丢进了桌脚下的垃圾桶里——竹制的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楚佑没言语 ,弯腰把打火机捡了起来。 看他弓下去的嵴背,她有些想哭,不是出于嫉妒,只是纯粹的心疼,“会难过是人之常情,不丢人,不要总一个人撑着。” “谢谢。”楚佑对她微笑,“我真的没事。” 这一瞬间,纪岚不知道该揍他一拳,还是该抱他一下。 ☆、第 28 章 慡味的gg在他们到达岳城的第三天正式开拍,这前一天,纪岚一个人去商场里给楚佑买了双鞋,特意趁他不注意时放进了他的行李箱里。 其实她已经从网上给他定了一双鞋,就在她偷翻他鞋柜的当天晚上,她花了整整两个小时研究了好几个品牌的鞋款,下单时收件人写了他的名字。可看到他从垃圾桶里捡起打火机时的表情,她等不及了——等不及想对他好,等不及要把全世界给他。 她有点紧张,怕他不喜欢,也怕他心里有负担,所以送完鞋之后,她一整夜都没睡安稳,翻来覆去地看手机,生怕错过了他的信息。然而一直到清早,他打电话来说吃完早饭到楼下碰头,依然没提起鞋的事。 总不可能是没发现吧?她鞋盒都没拆,一双鞋占了大半个行李箱,他又不瞎。 去拍摄地一路,楚佑一直塞着耳机,靠着椅背望向窗外,司机跟前座的许哲热火朝天地谈着岳城的风土人情、交通改造,他也时不时插上两句,就是没跟纪岚说话。她脑子里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转,抱着背包蜷缩在后座,咬着手指甲偷偷地看他。 他这段时间瘦了,大概是太辛苦,下巴的线条凌厉了许多,比从前更显出一股距离感。 世上原来有这样一种人啊…… 她想,刚认识他时,和他谈天说地、相见恨晚,几乎一晚上就熟络了起来。他太好相处,既没什么脾气,也愿意迁就她的喜好,总是能把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安全又可靠。可和他认识越久,她就越琢磨不清他的性情。 第38页 他划了一条线,把他和所有人的距离都隔得很开——最近,是一线之隔,最远,是永隔一线。 天气很好,虽然风凉,但太阳高照。 下车之后,她踩着他的步伐走在他背后,一双眼盯着他的后脑勺,走着走着,她有些出神地想:她是不是该笑一笑? 要不让他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会不会感到莫名其妙? 想到这,她真心笑了出来——她可能有点走火入魔了。 户外拍摄,硬体设施自然要打个折扣。 化妆间搭在乐园管理处的一个储物室里,空间狭窄,楚佑坐着玩了会手机之后感觉无趣,便起身向化妆师说,“我四处走走,一会回来。” 化妆师看了眼腕上的表,“纪岚的妆大概要半小时内左右。” 楚佑点头,向纪岚叮嘱,“有事给我电话。” 看着他悠悠走出了储物间的背影,纪岚心想,大概从进门起他就对这个乐园感兴趣,想趁空闲时四处走走。 年轻的化妆师一面拿刷子晕染纪岚的眼角,一面称赞,“你和楚佑关系真好,我见过一些组合,都是人前相亲相爱,转身就互不搭理了。” 纪岚半睁着一支眼,慢条斯理地搭话,“他啊,跟谁都关系好……” 化妆师的表情微妙,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纪岚回过神才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歧义,可又无从解释,多说一句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只好保持沉默。 大太阳下的气温也仅有六度,纪岚化完妆换上泳装时,瞬间感到鸡皮疙瘩起了一手臂,根本没有任何心情管自己此刻美不美。正式拍摄之前,她跟楚佑两个人一人裹了一件羽绒服坐在冲浪池前,双方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视死如归的悲壮心情。 纪岚问他,“冷吗?” 楚佑向四周望了望,“他们应该比我们冷吧……” 他说的是站在摄影机后面的群演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一早就已经换上了泳装、裹着棉衣在场地原地等他们化妆,等导演布置机器,有些小姑娘已经累得蹲在了地上。 纪岚正要站起,被楚佑一把拉住了,“我刚已经让许哥去给他们买热咖啡了,我们就安心坐着吧,省得他们费神应付我们。” 她点了点头,对他细緻入微的安排打心里倾佩不已,一恍神,心里突然有了答案——他是不会错过眼前的任何细节的人,应该早已经发现了行李箱里的鞋,脑子一转就能想出鞋是她送的。 可他却绝口不提。 看着他若无其事玩手机的侧影,她不由把羽绒服裹得更紧。 这一刻,在悲痛的情绪慢慢转淡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又一次想到了景怡——那个在垂死之际,满眼泪光地告诉她“你不要变成我,一定不要变成我”的女孩。 她微微发抖,□□的肌肤紧紧贴在衣服的内衬上,想说些什么,又始终沉默不语。 上午十点,所有准备就绪,慡味第一支gg正式开拍。 许哲曾说,慡味的营销费用非常可观,这支gg将在夏季到来前铺满所有楼宇写字楼、公交地铁、视频网站——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资源,被他们两撞上了,所以不论拍摄过程多辛苦,他们都得拿出自己的最佳状态、咬牙坚持下来。 今天的拍摄内容全是近景细节,要拍出一米高的浪花、从皮肤上滚落的水珠和湿漉漉的头发,纪岚不敢怠慢,冰冷冷的水浪哗啦一下打在她背上时,她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笑容僵硬了些,令得导演始终不太满意。 一个几秒钟的镜头,已经翻来覆去折腾了一个小时,冷都是其次了,一想到自己耽搁了拍摄进度,拖累所有群演陪她一块挨冻,纪岚心里很不是滋味。 楚佑看不下去,在导演又一次喊停时走到了纪岚跟前,夺过了她手里的易拉罐,把里面的凉白开全倒了,灌了大半罐热咖啡进去。 “不好吧?”纪岚偷偷瞥了眼导演的神色,有些心虚。 楚佑眼都不眨一下,“有什么不好的,本来里面装的也不是饮料。” 导演没耐性等他们继续休息,挥了挥手示意继续。 其实可以不用这么严苛的,随行的慡味品宣经理颇心疼纪岚。除了外景之外,他们还有一组棚拍——在棚里支起滑板,完成冲浪的一系列动作,再由后期合成最终效果。很多细节可以倒时再拍,棚内有暖气,表演起来会更放松。他接触过不少演艺明星,专业演员都很难克服生理上的不适感,何况是u&i这样的新人? 新人就是新人,太乖了,不耍大牌也不懂得投机取巧,想炒点话题都难找切入点。 望着纪岚在寒风中绽开的笑容,她摸了摸自己新做的指甲,表情显得失望。 拍摄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两点,索性需要户外拍摄的镜头都顺利拍完,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生怕要再受一天的罪。 一番折腾之后,纪岚对冷感已经麻木,周围人哆哆嗦嗦地裹上衣服时,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休息区,把一块干毛巾搭在了楚佑的头上,双手隔着毛巾揉搓他湿漉漉的头发。 楚佑正坐在椅子上翻手机,突然盖下来的毛巾把他惊了半秒,随即他笑说,“你平时也这么擦自己头发?” 纪岚手一顿,“不然呢?” 楚佑抬头,“我想起以前酒吧的老闆养了一条金毛,不爱洗澡,每次被我们摁住了拖到淋浴头下面就一直叫唤,我给它擦干的时候也这么把它揉来揉去的。哎,要不我们养只狗吧?你要是嫌麻烦不爱带出去熘达,就养只猫。” 他话音刚落,就见纪岚突然在他面前弯下了腰。 “这里怎么了?”她的手指轻轻贴上他眉尾的一处红痕,微微蹙眉,“被什么划到的吧?” “没事。”楚佑抬手,碰上了她指背又放下,“修眉的时候不小心刮到的,过两天就好。” “行了,你赶紧换衣服。”楚佑从隔壁的椅子上拿过了她的羽绒服和围巾,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回去找酒店煮锅姜茶。” 纪岚起身,一面拉起羽绒服的拉链,一面转头看了看——工作人员已经在收拾场地,眼下已经没他们什么事了,棚拍安排在后天,至少今晚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刚说什么?”转念,她又想起了刚刚的话题,“养猫养狗我是没意见,但是我们天南海北地到处走,总是把宠物丢在寄养处不好吧?” 楚佑把手机揣回兜里,耸了耸肩,“说着玩的,是没法照顾。” 他把手搭在纪岚的肩上,推着她往化妆间走,“许哥说他在车上等我们,让我们换完衣服尽快过去。” 一路走她一路在想,“我今天是不是把导演惹毛了?中间好几次我感觉他都想过来揍我了。” “只能说这个导演急脾气,上回我们拍mv的时候折腾到凌晨五点,人导演一点非但一句抱怨没有,还夸我有天赋……”楚佑嘁了一声,“这位,居然还嫌我身材不行。” 第39页 纪岚斜眼睨他,手肘轻轻捣了捣他的胸口,“他又没说错,你自己掰着指头数数,多少天没跟我去健身房了?一不忌口二又不训练,纯靠天收,没把你收成个大胖子已经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楚佑自嘲般摇头嘆气,“嚯?我还当你喜欢我这种类型呢,原来你喜欢大块头肌肉男啊……” “没有啊。”纪岚停下脚步,抬起头沖他淡淡一笑,“我是喜欢你这个类型,你没理解错。” 楚佑没接她的话,脚步顿一顿,又急匆匆地拉着她往前走。 ☆、第 29 章 余下的拍摄进行得相当顺利。 可能是纪岚真的有进步,也可能是导演已经失去耐心,总之原定三天的棚拍只用了一天半就皆大欢喜地收了工。即便如此,纪岚依旧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心虚不已,楚佑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 纪岚很费解,“你不会是觉得你比我演得好吧?” “其他角色不好说,但是热爱碳酸饮料、年轻又无惧任何挑战的有志青年——这是我本色出演啊,一点不虚。”楚佑随手把披在肩上的浴巾往椅子上一搭,从堆满他们个人物品的沙发上拿了他的t恤往头上一套,“许哲这gg接得好,其他不说,一想到将来超市里都会摆上印着我们照片的易拉罐,真有点暗慡……” 纪岚的视线停在了楚佑的腹部,当白色的t恤盖过了他平坦的腰肢,她自然地转过脸,走向梳妆檯收拾东西。 gg虽然拍完了,但工作尚未结束。 这之后的好几天里,慡味的李总就主题曲的事和他们翻来覆去地讨论了好几轮——要有清新鲜活的画面感、要贴合年轻人的喜好、要直白慡快的情感表达、要传唱度越高越好的和弦编排…… 每到这时候纪岚就很钦佩楚佑的耐心。 这种耐心不是他愿意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整晚的时间花费,而是当有人对他的作品再三挑剔、直言不喜欢时,他能压住脾气,平心静气地做修改,一遍又一遍地改,再累再乏都微笑以对。 这很难,至少她做不到。 她得承认,虽然她不如楚佑才华横溢,但心高又气傲,常常以创作人自居,从来把自我表达放在第一位——要她放下姿态把自己的作品依照他人的喜好改得面部全非,她不愿意。 即便撇开不愿意的小情绪,每个人的思维和逻辑都带有着惯性的烙印,写一首歌,就像在脑内构思了一副完整的图画,就算把所有颜色和线条都擦去,重新画出的图案可能依然和原图相差无几——最怕费心费神,依旧改不出新意来。 有人说这是创作风格,但在纪岚眼里,这是创作局限。 所以每当楚佑轻描淡写地说出“总得让金主满意”这种话时,她都不免感到失落——所有她做不到而楚佑做得到,都构成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gg的主题曲demo敲定之后,填词和编曲工作便正式交接给了负责主题曲制作的音乐制作公司,他们踏上回程之路。 候机的时候,许哲坐到他们面前,从他们的手里抽走了手机,纪岚和楚佑互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 “有件事要跟你们商量……”他说,“以后这样的工作会有很多,我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你们。” 纪岚弯腰,掌心托腮,“其实我一早就想跟你说,我们又不是小孩,不用你陪。” 楚佑向后一靠,一手搭在纪岚的椅背上,“他是不乐意跟着我们天南海北地跑,天天见不着老婆 。” “公司正在给你们招助理,你们是想要个会按摩的、能开车的?都可以提。 ”许哲双手交握,置于膝上,临了不忘添上一句,“不用和公司客气,拿下慡味的代言之后,你们在公司的地位已经跃升至准摇钱树了。” 楚佑起身,拿回了自己的手机,“我反正不太需要助理,要不你招个女孩,可以照顾照顾纪岚。” “你自己想要女助理少拿我当藉口……”纪岚眼看时间尚早,扯着楚佑的胳膊往商业层走,“渴了,陪我买咖啡。” 一面走,一面转头对许哲抛话,“我看招助理这事还是算了吧,我跟楚佑互相照顾肯定没问题,能省一点是一点。” 许哲一直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慢慢收回目光,自言自语了一句,“互相照顾?这是嫌弃我当电灯泡了吧……” 纪岚本以为自己可以休息两天,没想到飞机刚落地,他们就上了头条。 【 u&i成员恋情曝光原来是情侣组合】 标题不吓人,自他们出道以来,已经有无数媒体炒作过他们的亲密关系,这本来也是许哲的营销策略,所以他们一早已经司空见惯。 这则新闻比较特殊,点开就是三张高清照片,不需任何文字描述,就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照片是在户外拍摄结束时照的。 第一张照片,纪岚站在楚佑面前,低头拿毛巾帮他擦着头发,神情温柔、微笑可人。 第二张照片,纪岚微弯着腰,指腹贴在楚佑的眉角,从拍摄的角度,楚佑的视线停在了她的胸前。 第三章照片,楚佑用羽绒服将她牢牢裹住。 “我知道照片是谁拍的。”楚佑不假思索,“慡味有个经理,一直在监我们的工。” 纪岚回忆起了同行的几个人,确实有个女经理,不太爱说话,指甲做得很精緻。 “gg发布前捕获热点的常规手段。”许哲把新闻粗略浏览了一下,随即将手机放回了口袋,“你们不用在意。” 对他的态度,纪岚没有一丝诧异,“你的意思是,慡味这么做不要紧?”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提前跟我商量,这条新闻可以做得更妥当一些。”许哲沉了一口气,后半截话忍住没说——慡味这几张照片拍的有点过火,尤其是纪岚在照片里的神情,所有心事都写在了脸上。平心说,绯闻可以用来炒作,感情不能。有些事一旦暴露出来,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他扫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佑,颇感纠结。 既然是炒作,一时半会肯定消停不了。 接下来的两天,许哲没给他们安排任何工作,同时严令禁止他们外出,以免碰上纠缠不清的八卦记者。 但假新闻不能一直听之任之,总要出面澄清和解决,他们两情侣关系一旦在歌迷眼中被坐实,只会麻烦不断——只有暧昧不清才是最好的状态,后面路还长,总要慢慢走。 新闻爆出的第三天,许哲给楚佑安排了一个虚假的电话採访,简单来说,就是许哲亲自给楚佑打个电话,重点询问他和纪岚的关系,楚佑自行发挥进行回答,要做到语气越自然越好,这段电话录音会被截取出楚佑回答中相对妥当的部分,通过后期做成採访的形式,最终由权威媒体发布。 套路很深,搞得楚佑有些紧张。 第40页 纪岚躺在他对面的沙发翻一本毕淑敏的小说,见他一直盯着茶几上的手机,随时等待它响起的忐忑表情,不由感到好笑,“你至于吗?又不是真的记者打电话来。” 他苦着一脸张,“可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许哥要是直接给我个说辞我就不慌了,自由发挥太要命了。” 纪岚翻过身正对他,蜷起膝盖,把头枕在了手臂上,“澄清事实又不是说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最简单不过了吧?还是你感觉……这事就是在说谎?” “啊?”楚佑刚抬头望向她,手机就震了起来,他忙拿起来接通。 纪岚闲不住,立刻起身往楚佑的跟前凑,伸着耳朵贴他的手机。 许哲的问话一点也不官腔,没有“楚佑,你和纪岚是情侣关系吗?”,也没有“你对外界猜测u&i实际是情侣组合怎么看”,他只问了一句含义莫名的话:楚佑,纪岚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同一刻,纪岚与楚佑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有疑惑也有试探,似乎在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你是怎么想的,如实说,要是纪岚在跟前不好说,你就把她赶上楼。 楚佑轻咳了一声,“没事许哥,我想我还是得用正经点语气解释一下,咳,我准备说了啊……” 许哲轻轻“嗯”了一下,显然不太在意这些细节。 短暂的沉默之后,楚佑浅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的态度如同真在接受记者採访,“我跟纪岚就是搭档,可能很多人不理解,在我们这行,搭档的关系比最好的朋友都要铁,既要互相在工作上扶持、帮忙,也要在生活里互相照顾。她私下里性格很活泼,说话做事的风格都很直接,有时我甚至会忘了她是个女孩子,拿她当兄弟相处。” 对如此官方的回答,纪岚没有任何感想,她把垫在后腰的抱枕拿在怀里,抬起双脚窝在了沙发里。 而紧接着,许哲又问了他一句:所以你不喜欢她对吧? 她正要伸手够书的手一顿,把布艺的抱枕攥出了褶皱。 “不喜欢啊……”楚佑一秒钟都没犹豫,说话时表情甚至有一丝敷衍,显然是张口时根本没过脑子,等他反应过来要假装成採访式的回答,又忙添了一句,“我和纪岚纯粹是工作搭档,同住一个屋檐也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关系。” 之后许哲又问了什么,纪岚已经全然不关心了。 她一直觉得,人的下意识反应最直接也最真实,楚佑说不喜欢她的表情过于放松,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几乎一瞬间让她内心全线崩溃。 楚佑放下手机时,她想都没想就凑了上去——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贴上他的唇,但她忍住了。 他表情错愕,四肢僵硬,惊慌地眨了眨眼之后,眼神一时不知该往哪放,她甚至感觉得到他被抑制住的呼吸。 “太不给面子了吧,同住一个屋檐也不会发生任何事的关系?我就这么提不起你的兴趣吗?”纪岚再次前倾,继续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楚佑越是本能地向后半躺,她越是得寸进尺地向前靠,几秒钟之后,楚佑已经几乎被她压倒在了沙发上。 她浑然不知,此刻自己的眼睛里写满了欲望与急迫。 “我……”楚佑想说点什么,可顿了顿,他索性就直接躺下了,一副任她宰割的姿态,“仙女姐姐我错了,你是世界上最美最可爱的人。” 纪岚低着头,盯着他平稳起伏着的胸膛,“就这样?” 楚佑却半阖了眼,发出调侃的笑声,“我一贯不太会夸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很轻,轻得仅是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她也确信他不会听见,“你一贯如此。” ☆、第 30 章 纪岚负气又难过的心情只持续了半天时间,不知是不是双子座天生擅于调控自己的情绪,她默默消化了一下整件事,越发觉得自己没必要纠结于他的态度——不喜欢就不喜欢,她又不能强迫他喜欢她。 她想了一整晚,隐隐后悔自己在他面前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担心她给他徒增了心里负担…… 这一觉,她几次从混沌不清的梦里醒了又睡,疲惫不堪,起床跑步的闹钟一响起就被她关了。但她生物钟规律,再想睡也睡不着,于是盯着天花板躺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听见楼下的门铃响起,才有气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素面朝天地站在楼梯口伸头看了一眼,见楚佑已经签收了包裹,正准备回去洗漱,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一件事。 楚佑拆包裹的时候,她一颗心就跟被人攥在了手里似得,紧张地看都不敢看一眼,想都不想就立刻沖回了房间。 她给楚佑买的鞋到了,出发去岳城之前她从网上订的那双…… 这事她没忘,但到货的时机让她深感尴尬。 平心说,她不信楚佑什么都没有觉察到,但从他种种表现来看,显然他心存抗拒。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要么happy ending,要么一拍两散——事关两人的前途和公司规划,容不得她一丝任性。 所以不论她对楚佑冒出了什样的心思,都必须狠狠摁住,往死里摁。 纪岚原本猜想,上回他收到鞋之后,只言片语都没提起,这次大概也一样。所以她特意等了半小时再下楼,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把鞋盒和包装纸都收拾掉,他一定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懒洋洋地问她下午有没有什么安排。 结果——她刚走进厨房正要从冰箱里拿袋面包,楚佑突然闷声不响地站到了她背后,“……好端端的,怎么又送我鞋?” 纪岚差点被吓得魂不附体。 楚佑从她手里拿过面包,帮她撕掉包装纸之后放进了微波炉里,拧了20秒。 他靠在冰箱门上,抱着双臂歪头看她,沉默着,似乎在等她的回答。纪岚眨着眼四面张望了一下,还没组织好语言,微波炉就发出了“叮”一声。 楚佑伸着长胳膊打开微波炉,向她歪了歪头,示意她自取。 纪岚小步往前挪了挪,走到了楚佑跟前,“唇膏的回礼,喜欢吗?” “喜欢,很喜欢。”他笑着看她,“但你上回不是已经送过我一双了吗?” 她被楚佑这一笑溺住了,心跳顿下一拍,“一双两双有什么要紧,你喜欢就行。” 楚佑替她把面包从微波炉拿出来,“不便宜吧?” 纪岚垂着眼微笑不语——限量款,自然不便宜,她托国外的朋友找了黄牛才买到,不然也不至于等了这么久才到货。 其实她对鞋没研究,她觉得楚佑对鞋类同样无感,之所以费尽心思淘来一双他们都感知不到价值几何的限量款,无非是她生怕自己的眼光讨不到他的赞许,又不自觉地认为只有最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他的存在。 对他,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走火入魔了,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第41页 是时候掐灭自己所有欲望,留下一片黑漆漆的沉默——对彼此,才最好。 一旦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从慡味gg曲的录制到接商演、拍写真、上综艺,整个上半年,许哲不知从公司里给他们调配了多少资源,几乎不让他们有一点空闲。 新助理也跟着他们一起天南海北地跑——浅栗色短发的女孩,外号小冰,只比纪岚小一岁,却能把工作都打理地井井有条,烧饭做菜、推拿按摩无一不精,经常细心到纪岚都觉得过于麻烦人家。 女孩子大概天生对同性的小心思尤其敏感。 小冰入职不到两个星期,就有意无意地给纪岚牵起线来。买回来的咖啡、零食会先交到纪岚手里,由她拿给楚佑。纪岚但凡有点头疼脑热,她都要在楚佑跟前夸张好几倍地渲染一番。 纪岚怕招楚佑的烦,好几次示意小冰不要闹得太过了,可小冰一句话点醒她:放心吧,只要楚哥对你是有心的,我们越闹腾他心里越受用。 纪岚对她这话的理解是——楚佑对她没上心,所以不论她们怎么闹腾,他都根本不在意。 这之后没几天,小冰也觉察到了纪岚藏在笑脸下的重重心事,她试图帮她找出楚佑喜欢她的证据。 “岚姐你还记得吗,上回你重感冒住院,楚哥整整陪了两晚的床,说什么都不许我替他。你难受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可把他心疼坏了……” “还有之前拍写真的时候,那个流氓摄影师藉口给你调整动作,一直在吃你豆腐,楚哥差点就跟他打起来了——” “我觉得他挺重视你的,就是面上不说。” 这些安慰人的话,即便听的人清楚都是假的,还是能蹭地一下点燃心里的火苗。 五月末,u&i的首支代言gg正式发布,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宣传接踵而来,大街上到处都是印着两个人照片的展板,楚佑终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许哲把“当红”这个形容词写进外宣稿里。 盛夏还未来临,没有扰人的蝉鸣,没有炙人的暑气,阳光里绽出鲜艷的花色,清晨时有凉风拂过——仿佛所有美好刚刚启程。 甚至连纪岚,都有着这样的错觉。 六月,纪岚的生日到来。 她提前了很多天跟许哲请假,硬是让许哲在行程紧密的公告安排里给她找了半天空闲出来。 他还当她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做,结果纪岚的请假事由让他气得想吐血:她要给楚佑做顿饭。 “你一个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生日愿望就是给楚佑做饭?” 许哲一脸鄙视的同时还有后半截话忍住没说:出息死你了…… 纪岚不管,她很认真要做这件事,虽然她深觉得这事踩过了线,但她就是不管。 心里有事悬着不做,她难受得坐立难安。 她想:就一次,最后一次,之后就只当他是普通搭档。 反正只有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这回出来的时间长,小冰给他们定了一套公寓式酒店,该有的厨具一应俱全,酒店前台在他们入住时也热心提醒过,有任何需要的设备、餐具都可以向他们免费租用。 纪岚在网上翻了很久的食谱……做法简单的菜式她嫌普通,步骤多一点的菜她又担心自己搞不定。 做这些事,她心存忐忑,却又偷偷雀跃。 她问过自己:两个人如今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关系如果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她能一直守着他、照顾他、陪着他,她还不肯满足吗? 可从内心深处冒出来的答案她却不敢直面。 这顿饭纪岚做了将近四个小时,过程没有她想像中困难,只是她信心不足、缩手缩脚,浪费了不少时间。 她平时见楚佑打鸡蛋可轻松了:“啪”磕一下碗沿,蛋壳就碎成两瓣,手掌一松,蛋白和蛋清就全流进了碗里,几秒钟的事。轮到她,磕一下,没破,磕两下,蛋清流得一手都是,末了还要用筷子把碗里的碎蛋壳一个个拣出来。尤其现在是夏天,在灶台前站不了一会后背就全热湿了。 原来做饭是件很辛苦的事——她有点自责之前让楚佑一个人忙活两个人的饭菜。有时细想起来,他不是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而是好多生活点滴都被她当做了理所应当。 楚佑与她约的是五点回来,可她一直等到将近六点,他才拎着蛋糕盒进门。 “刺激死了……”他把鸭舌帽随手丢在门口的挂扣上,抽了张纸巾擦额头的汗,“被堵在蛋糕店里面半个小时,差点报警了。” 露脸的次数越多,被人认出来的频率也越高,最近他们已经很少单独出门。 “这些菜……”楚佑把蛋糕盒放下时,被满满一桌子的饭菜惊到了,“不是说给小冰放假让她出去逛逛吗?” 纪岚流露了一丝自得的笑意,“是啊。” “你做的?”楚佑问出这句话又笑了,他拿起筷子尝了块红烧肉,“还真是你做的……” 纪岚不满他这个反应,“干嘛呀,很难吃吗?” 楚佑把蛋糕盒小心翼翼地拆开,“小姑娘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 “你才是小姑娘……”纪岚嘟囔,“而且我平时没少照顾你。” 楚佑从包装里摸出了一支蜡烛插在蛋糕中间,熟练地用打火机点上之后关掉了客厅的灯。 “生日快乐。”他说着,拉了把椅子坐下,“有什么愿望没有?” 不知道该说有,还是该说没有。 纪岚合上双手,轻声说了一句,“希望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安、快乐,有人陪伴。” 楚佑笑了,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也包括我吗?” 她点头,“尤其是你。” 半晌,楚佑把打火机攥在手里,默默地垂下眼。 “她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就在我去订蛋糕的路上。” “我本来想像以前一样去酒吧坐一整晚,可今天你过生日,我必须回来。” ☆、第 31 章 黑暗里,纪岚默默将自己的手搭在胸口,隔着摇曳的烛火望向墙面巨大的投影。 “她说她昨天看到了我的gg,有点不敢相信我真的成明星了,说等我将来开演唱会的时候,她一定买最贵的票来捧场。”楚佑平静地叙述着,唇角甚至带着一抹笑意,声音闷沉沉的,“哦对了,她说你漂亮得像仙女,我跟你站在一块完全就是个陪衬。” 顿了顿,楚佑笑着嘆气,“她是真心替我高兴,真心恭喜我能实现梦想……” 纪岚轻声询问,“不应该吗?” “她不喜欢的……”楚佑盯着手里的打火机出神,“她嚮往平稳规矩的生活,一直不喜欢我一门心思只想出名。我现在有的,都是她不喜欢的。” “哦。”纪岚微微垂眼,见一滴蜡油滴在了蛋糕雪白的奶油上,她靠在椅背上,不自觉抱起了双臂,“你之前说她结婚了?” 第42页 “嫁了个律师,过得应该不错。我在朋友的手机里看过她的结婚照,她老公斯斯文文的,都说性格很稳重,会照顾人。”楚佑把打火机搁在桌上,用手指拨弄着它左右转圈,“这样也蛮好的。” “如果真心觉得这样蛮好,就蛮好吧。”蜡烛烧得越来越少,纪岚出神地看着这团随时会熄灭的火焰,声音木木然,“你想难受多久、想困住自己多久都是你的自由,甚至你愿意余生都活在不能拥有她的遗憾里,都没什么,谁都管不着。” 楚佑迟疑,“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谁安慰你了,你需要人安慰吗?”纪岚直视他的眼睛,“你乐意的。” “是,我乐意的。”话音刚落,蜡烛最后的火光“噗”一下 掉在了蛋糕上,被剥夺了视觉的楚佑突然间感觉心里也跟着一空,于是默默地微低下头。 随即,他感到后颈突然温热,黑暗里,他的眉头拧得很紧,仿佛纪岚温柔的怀抱扼得他无法呼吸。 “楚佑。”她收紧环住他脖颈的双手,鼻尖擦上了他的侧脸,“我没有奚落你的意思。” “是我错了,不该说这些。”他搭在桌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僵硬的五指向内蜷缩。 纪岚侧头,唇瓣贴上他的耳廓,耳后清甜的香水瀰漫在四周,“我做了你爱吃的排骨山药,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真的很好吃,一会你尝尝好不好?” 楚佑点了点头。 “有回我玩你的吉他,大横按的f我总按不响,气得想摔琴,你笑话我说,就光知道照着谱子按吗?”她将下巴抵在楚佑肩上,一只手轻轻抬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你问我,f和弦是哪三个音组成的?你说只要找对了根音,按法有很多种,非得找最低音吗?” 楚佑语气轻柔地应声,“我不说你也懂。” “我不懂。”纪岚很坚持,“你比我会说道理,做人怎么还这么拧巴?” “我是拧巴,你也太轴。”楚佑拍了拍她手背,“不说了,赶紧吃饭,不然你过生日我还惹你掉眼泪……太混帐了。” 纪岚不肯松手,“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不答应。”楚佑不假思索就拒绝,态度坚定得出乎纪岚预料。 他点起打火机,借着火光从蛋糕的包装袋里又摸出了一支蜡烛,点火之后再次插在了蛋糕上,“你想让我答应的,九成九都是替我着想的事。过生日,要为自己许愿。” 本来纪岚被黑暗凭空壮了胆,牙一咬、心一横就敢伸手抱他,如今面前就是一束光,他每个神情变化她都能看得清楚——突然一下,她像是被这光烫了手,忙松开了楚佑。 “坐。”楚佑起身把对面的椅子拉到她跟前,又把蛋糕往她的方向拉了拉,“愣什么?一会蜡烛又灭了。” 纪岚笑了,“我刚刚已经许过愿了。” “作废不算。”楚佑强硬地将她两只手抵在一起,“就像普通女孩一样许愿,要变漂亮、要更出名、要和最喜欢的爱豆合作之类的。” 纪岚低声嘟囔,“要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她说得声音不大,楚佑却也听见了,他低头,轻飘飘地嘆了口气,“也行啊……” 纪岚怀疑自己听错了,侧过耳朵问他,“你说什么?” 他还是嘆气,“我说随你高兴……” “好。”纪岚向他郑重点了点头,“我就许这个愿,我就要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话音落下时,蜡烛瞬间熄灭,两人重陷黑暗。 纪岚不等楚佑开口便转头吻上他的唇,但只如蜻蜓点水,双唇相贴不到数秒,她就站起身摸开了电灯的开关。 被白炽灯刺了一下眼,楚佑的表情尚有些懵,他把打火机揣回口袋,抬眼望了望纪岚。 她不说话,他也似乎不知从何开口,于是默默地收拾起蛋糕,将奶油上滴到蜡油的地方挑走。他一面挑,一面尝了尝奶油的味道,“好吃,很细腻。” 纪岚站在他背后调侃,“蛋糕肯定不错,就是蜡烛质量次了点是吧?” “是差了点。”楚佑自然而然地接话,面上不尴不尬,“免费给的,凑合用。” 纪岚在原地站了一小会,重新坐下时,两只碗里已经盛上了米饭。 楚佑夹了块豆豉排骨,一口咬下了上面精瘦的肉,“从你煮面的手艺就能看出来你特有做饭的天赋,果然吧……” 她咬着筷子尖笑得乖巧,“天天看你做,有样学样。” 就在这一刻,她徒然发现自己只是个自私鬼。不管表面上一次次把说服自己阻断念头的理由说得多冠冕堂皇,内心里住着的,始终是个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的任性小姑娘——任性到只顾自己开心幸福,根本不在意后果如何。 有错吗?当然有错,但错就错了吧,最坏又能怎么样?天塌地陷她都不想管了。 她是认清了,她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被她精美包装了一番的占有欲,既不高尚也不无私,她愿意认清,也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人都是利己的,没有人能战胜自己的欲望。 就在这一刻,她感觉舒服了很多。 这天之后,生活突然变得莫名轻松起来。 小冰最先发现她的改变,偷偷地问她,“姐你过生日的时候,是不是楚佑哥送了你什么了不得的礼物?你之前心情一直阴晴不定的,这两天突然就好起来了。” “没有。”纪岚这才想起来,除了一盒生日蛋糕,楚佑没给她准备其他的生日礼物,但这都是小事。 “可姐,你最近看楚佑哥的眼神有点不一样……”小冰犹豫不定,总觉得词不达意。 纪岚懂,“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小冰轻轻“嗯”了一下,又摆手,“我是绝对支持你和楚佑哥在一起的,要是许哥回头问起来,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许哥不会问的,他心理可清楚了。”纪岚在内心里默默地念着许哲和她说过的话——女孩子心花怒放地喜欢上了一个人,满天神佛都拦不住。 谁都拦不住。 八月立秋,一场暴雨把夏天的暑气洗得一干二净,纪岚不由得回想起了他们刚认识时的情景。 眨眼都要整整一年了。 这段时间来一直奔波各地、帮他们四处谈合作的许哲带来了一则□□消息:他们入围了一项业内最有含金量的奖项,虽然暂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奖,但凭着这尊奖沉甸甸的重量,从来只要入围就是肯定。 “不出意外应该是最佳新人。”许哲一面琢磨,一面又笃定,“作曲作词你们两都不够格,最受欢迎团体一般都是老牌乐团,只有新人奖你们还能够得着。” 这种□□消息一旦有风吹出来,就必然要掀起一阵风浪。很快,几个国际品牌向许哲抛来橄榄枝,愿意出借他们的高定礼服与首饰给u&i走红毯。甚至流露出了如果能拿下这尊奖,杂志封面也可以由他们出面去谈的意向。 第43页 平心而言,u&i这一年来的发展有目共睹。两个新人,一没背景二没资源,凭着突如其来的好运气一鸣惊人不说,还能收穫不少业内人士对他们专业度的认可。自慡味的gg发布之后,也一直有着稳定的曝光率。 但这样的成绩也就自己人乐呵乐呵,根本没资格在行业内跟人较真比一比。 这一年,有新人第一单曲就和格莱美得奖歌手合作,有人新专辑的三首歌曲接连问鼎全网歌曲排行第一名。 纪岚心里有数,他们的翅膀还不够硬,即便入围了也只是陪衬。所以面对蜂拥而来的夸赞和称许,她都不断提醒自己要放稳心态,不要抱有过高的预期。可楚佑跟她刚刚相反,他没来由得乐观,而且信心满满。 “许哥跟你说最佳新人就是最佳新人了?你信我,肯定是最佳作曲。” “你这口气……都不确定有没有入围,就狂得跟已经得奖了一样。” “我有信心。” 中秋之后,各奖项的入围名单正式公布。 u&i,入围最佳新人。 《乌云》,入围最佳作曲。 ☆、第 32 章 “华语音乐大赏”到今年才举行第四届,但已成为业内外公认最具含金量的音乐类奖项,原因也很简单。 评委是业内最腕的,有钱也不一定请得到的宗师级人物。观众投票需要资格认证,实名、绑定手机号、使用帐号大于一年才可获得投票权。甚至通过一年以来各大搜寻引擎搜索数据、市场占有率80%以上的媒体播放数据、社交网站话题热度数据等十几个维度交差对比,输出最受欢迎的结果项。 三届以来,尽管有些奖项的得主颇受争议,但获奖缘由大都合情合理、令人信服,因而受到的关注度越来越高。 从公布入围名单到正式颁奖,还需经过一轮长达四十二天的观众投票。但这一环节的票数只计入用于锦上添花、炒热话题额外设置的安慰类人气奖,最佳作曲、最佳新人这批含金量较高的奖项全部由专业评委计票产生——四十二天说长不长,但对于忐忑等待着结果的u&i来说,每天都过得有些煎熬。 小冰比他们还紧张,每天都蹲在微博、贴吧里刷消息,看见文章标题里有“□□”、“据说”、“最新”这种小道消息专用词就忍不住点进去看一眼,“贴吧有个大神,人送外号预言家。他去年的预测几乎全中了,今年他说最佳作曲有八成可能是我们的。” 纪岚哑口无言,“这你都信?” “也正常,你看看现在公布的入围名单,虽然一个奖入围了六、七个人,但除了大热奖项之外,很多都是入围歌手一看就是拿来凑数的——整一年,新歌就发了一两首,水花都没溅起来半个。预测难度其实不高,综合一下评委的口味跟歌曲水平,内行心里都有数。”楚佑从印表机里抽出他新歌的曲谱,折了个纸飞机丢给隔着半米距离的纪岚,“这是本人新完成的作曲,请纪评委点评。” 纪岚弯腰捡起纸飞机,半天都没把纸拆回原样,“……” “摺纸不是你最拿手的吗?”楚佑只好起身把她手里的纸飞机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复原成曲谱。 纪岚不服,“我说的是千纸鹤跟玫瑰花,不是这种奇葩折法的方头飞机。” 楚佑顺手从印表机的纸盒里抽了张a4给她。 纪岚抬头盯了他一眼,不言不语地从他手里抽走白纸,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桌子跟前埋头摺纸,熟练地用直尺把纸张裁成了方形,表情专注又认真,每一道摺痕都用指甲重重地划拉好几下。楚佑不看她,默默地靠在桌沿,手里依然把玩着自己的纸飞机。 几分钟之后,楚佑把纸飞机拆了又折、折了又拆反覆到第三轮时,一朵栩栩如生的纸玫瑰已经被纪岚捧在了手里。 楚佑拿起纸玫瑰看了又看,“好看,好复杂。” 纪岚托着下巴仰起头,视线停在楚佑摩挲玫瑰花瓣的指尖,“想学吗?我教你。” 楚佑低头沖她笑,“手太粗了,学不来的。” “也对……”她拖长尾音,“你笨手笨脚学不会的。” 楚佑伸手摸了她的头,微弯下腰来与她说话,“是嘛?我笨手笨脚,以后买菜做饭、擦窗拖地的活你来干。” “行……啊。”纪岚回避过他的眼睛,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直尺和碎纸条。 “小冰。”楚佑突然沖一直窝在角落隐藏存在感的小冰喊了一声,“今晚留下吃饭,尝尝你纪岚姐的手艺。” 纪岚给了他一个白眼,却也欣然点头。 楚佑变了,她唯恐这只是她的错觉,但好几次她都能真实感觉到,他的态度正在软化。 他的眼神不再闪闪躲躲,每一次肢体接触都越来越随意自然,就像回到了他们刚认识时的状态,又因夹杂着暧昧的态度,彼此的距离越拉越近。 她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楚佑愿意放下过去。于是她没来由紧张起来,隐隐对他们的关系有了期待。 颁奖礼的当天,许哲带了一件fiona秋冬高定来。 礼服的尺寸完全根据纪岚的围度定制,手工钉珠、大片露背,裸色的蕾丝紧密贴合白皙的肌肤。唇色不用过深,浅浅的珊瑚红,首饰不能过于复杂,饱满小巧的耳垂上缀一颗精緻的钻石即可。 许哲说,通告标题他都想好了——清水出芙蓉。 “我再说一次,坐姿要端正,眼神不要乱瞟。不管台上说话的是谁,表情时刻专注、认真。你们周围坐的都是前辈,说话注意点,不说话最好。楚佑,尤其是你,给我打起精神,不要坐没半小时就睡着了。” 楚佑正在整理西装,被许哲说得一脸懵,“睡着肯定不至于啊……” 许哲上前帮他紧了紧领带,“还有,没得奖也要保持微笑,哭出来可就丢人了。” 小冰和纪岚一阵闹笑,纪岚说,“真要哭出来也是头条新闻,就怕他既哭不出来又表情难看,一准要被人嘲笑。” “哼哼,说得好像就我一人紧张似得,你们看许哥这黑眼圈,好几晚估计都睡不着。”楚佑把自己的手机装进了西装内口袋,又从茶几上拿起了纪岚的手机驾轻就熟地装进了西装外侧左口袋。 最后一次确认了妆容已经完美到没有进步空间时,纪岚从化妆师手里拿走了口红,顺手就塞进了楚佑西装外侧的右口袋,“走吧,时间正好。” 对于走红毯的这类争奇斗艳的环节,纪岚一直没什么兴趣参与,何况今晚众星云集,他们只是不值一提的小鱼小虾,得拎得清自己的斤两。所以平均三分多种才能走完的路程,两个人不做停留,风风火火就走完了,一入内场就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言不发地埋头玩起了手机。 与周围互相寒暄、搭讪的同行们,生生隔绝了一个世界。 第44页 “楚佑。”纪岚玩着手机上泡泡龙,眼看这局又要over,索性移开了手指,托着下巴转头看向楚佑,“我问你,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 楚佑还在打游戏,头都不抬,“什么方面,工作吗?去年这时候我们还名不见经传,现在都能坐到这来了,我当然满意了。” “除了工作。”纪岚用手机的背面照了照妆容,漫不经心地问,“生活节奏、社交范围、感情生活、未来规划什么的……” 楚佑突然笑了,余光瞥了她一眼,“你傻了吧,我们现在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有什么?练琴是工作、健身是工作、唱歌是工作,周围的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工作伙伴。你回想回想,是不是一跟莫寒、amen、小木他们坐一起吃饭,聊的还是工作话题?” 纪岚“哦”了一声,“看来是不太满意。” “你满意吗?”楚佑反问她,“你每天都跟我一个步调,一样没有自己的生活。” “能和你每天同一个步调,我就满意,其他我什么都不要。”她拿起手机举在眼前,缓缓平移出一张全景照片,“你可以随意嘲笑我没出息。” “是没出息……”说完,楚佑摇了摇头,“太没出息了。” “我怎么做才能提高你的生活满意度?”纪岚想了一会,“你前一阵是不是想买车来着?我送你一辆。” 楚佑转头,对着她一本正经的神情一时无话可说,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颁奖仪式在晚上七点准时开始。 能出席“华语音乐大赏”这样高规格的颁奖礼,即便不能得奖,一整晚的视听盛宴也绝对能让所有人不虚此行,纪岚好几回看见楚佑眼里闪着泪花,暗暗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以前练吉他的时候最喜欢弹他的歌,歌词一句都记不住,就是觉得好听。”楚佑凑到她耳畔轻声说,“我对他的印象还停在他最当红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老了?” “你都坐到这来了,人不得老?”纪岚向左右各张望了一眼,“看见没,我们周围坐的这些新人都不到二十吧?” 楚佑点了点头。 “真好啊,十几岁就能坐到这来,起点这么高,将来的发展一定很好。”说这话的时候,纪岚感觉到楚佑的手指在她掌心微微弯曲,不禁拍了拍他的手背,“羡慕啊?羡慕也没用,人要服老。” 台上,新一轮颁奖嘉宾上台,对着手卡缓缓念出,“年度最佳新人入围的有……” 大幕上闪出银色的特效字【u&i】。 楚佑突然笑了,“炫酷。” 纪岚没说话,只是盯着荧幕上她和楚佑的mv片段——他们的第一首歌,许哲临时在公寓里搭出的摄影棚,画面的色调暖洋洋的,他们的表情却硬得不得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用余光扫过楚佑的侧脸,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摄像头跟踪下,台上颁奖嘉宾每个表情变化都被座下所有人看在眼里。 “第四届‘华语音乐大赏’年度新人奖,得奖的是——” 巨大的荧幕上突然闪过楚佑和纪岚的脸,却停在了他们的前一排。 “李甄。” 纪岚还未反应过来,早已做好准备的楚佑面带微笑鼓起掌来,李甄站起时,纪岚才赶忙起身和她握了握手,又隔着整排座位礼貌性地拥抱了一下,目送着她款款走上颁奖台。 没有得奖——这是纪岚坐下之后的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她不免失落,却也觉得情理之中。用许哲的话说,能入围就已经是很大的肯定了,这么些入围的人,总有人要空着手回去。 楚佑重新握住了纪岚的手,默不作声。 ☆、第 33 章 八点半,在纪岚已经坐得略有倦意时,年度最佳作曲的奖项终于要揭开谜底。眼看着颁奖嘉宾一步步登上台,楚佑的掌心微微出汗,即便洋装镇定,直起的腰杆和凝重的表情依然泄露了他对这座奖盃的重视程度。 许哲曾经说过,楚佑心气虽高但也总是踌躇忐忑,做这一行的,十个里有八个都自我怀疑过。有时坚信自己才华横溢,有时又觉得废寝忘食做出来的东西只是一坨屎,自己根本没法评断自己,只能巴巴地等着被人认可——楚佑就是这样。 言下之意这奖要是得不上,对他来说可能是个不小的打击。 对这点,纪岚有她的想法。 凡是沾着创作的行当都讲究天赋,换言之,全看祖师爷赏不赏饭吃。楚佑有没有天赋,她说不准,但凭着他这股义无反顾也要做音乐的气血,即便祖师爷不照应,他也早就打定主意非要吃上这口饭了。 能把这件事想通,能不能得到认同、得到谁的认同,已经不重要了。 “第四届‘华语音乐大赏’年度最佳作曲——” “《乌云》,作曲人楚佑。” 颁奖结果公布的时候,纪岚其实已经走神了,她的目光木木地望着荧幕上的楚佑,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楚佑牵着手带离了座位。 走了几步,纪岚倏地一激灵,兴奋地拽起了他的袖口,“你得奖了,你真的得奖了!” 她的脚步停在台阶下,本打算就这么松手送他上台,他却根本不放手,生拉硬拽想要拱她上台。她面上有点尴尬,但所有人都在等候楚佑上台,她只好硬着头皮由着他。 楚佑显得很紧张,一步步走上颁奖台之后,他首先站到了麦克风前,甚至忘记了要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奖盃。 “我……咳。”他环视座下的每个人,又转头看了看纪岚,突然卡壳,“我不记得本来想说什么了。” 颁奖嘉宾忙把奖盃送到他手里,他刚接过,就转头拉过纪岚,将她的手贴在奖盃上。 “《乌云》这首歌是我三年前写的,写完之后放了很久,一直不满意,是纪岚拿去改了两段旋律……”他歪头朝纪岚笑,“这奖应该是她的。” 台下所有人的脸上都挂上了错愕、好奇,又会心一笑的表情——这一刻,他们本来就牵扯不清的关系,被楚佑一个窝心的笑容渲染得越发暧昧。 他眼里闪过了泪光——只有她看见了,摄影机的焦点专向了纪岚,没有捕捉到他这一刻的表情。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纪岚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念头,从许哲的呵斥到小冰的起闹,再到半小时之后的新闻标题和视频回放…… 可这些都是后话,此刻她还站在台上,和楚佑一起捧着年度最佳作曲的奖盃。她望着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微微发麻的同时往前上了半步,一手环住了楚佑的腰,轻轻贴面上去。 台下响起了掌声。 纪岚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缓过神,颁奖礼之后的环节她都是混混沌沌过来的。 第45页 奖盃很重,上面用楷体刻着楚佑的名字,她一直把奖盃捧在手里,用指腹摩挲上面的凹槽,心里既沉甸甸的,也空落落的。 她一直深知楚佑的才华无人可比,只是与他一起接受荣光,她感到心虚不已。 捧着如此有含金量的奖盃,楚佑的前途不可限量,国内一线歌手和工作室的邀歌会接踵而来,公司会更偏向採用他的作曲——从此之后,她就只能安安静静唱他写的歌,做一个漂漂亮亮的女歌手了。 她很诧异自己居然完全不介意这一点。 后来她想,只要楚佑愿意这样牵她的手一起走,其他任何事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这晚的庆功宴,公司一共定了四间包厢,但其中两座奖盃是人气奖,稍显不体面,所以公司高层基本都坐在了楚佑这一桌。 最有面的当然是许哲——排除众议挖掘出来的民间歌手得到了最权威的认可,今晚过去,他在公司的地位将发生质的改变。每个人都往他跟前端酒,三巡过去,他整个人都晕乎了,话都说不利索。 可真正应该大肆庆祝一番的大奖得主,却始终显得云淡风轻,有人过来敬酒,他也一反常态,浅浅酌一口就当承了人情——今晚他众星捧月,爱怎么样都行,没人和他计较。纪岚没来由响起他们专辑发售的当晚,相比她的坐立难安,楚佑一直淡定非常。 好像每每碰上大事件,楚佑总比其他人更沉得下心。 不过他今晚还是高兴,一行人从十点钟颁奖典礼散场足足闹到凌晨两点,他也没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换做平时,早就回去睡了。 许哲又一次喝得不醒人事,让公司其他人给抬回去了。小冰一个女孩,楚佑和纪岚自然要先把她送回去。等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早上三点多了,他们黑白颠倒的生活已经过习惯了,困倒是不困,就是累,瘫在沙发上就不愿起。 纪岚歪倒在沙发,把脚垫在靠枕上,“楚佑,你干嘛要拉我一起上领奖台?这首歌我只做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微调,根本达不到改旋律的地步。” “我不想一个人上台。”楚佑看了眼一回来就被搁在了玄关鞋柜上的奖盃,“况且微调也是调了,我能取得任何的成绩都是我们两个共同的成就。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台上接受欢呼,你在台下给我鼓掌,我会很不舒服。” 纪岚问这句话前没揣测过他会怎么答,但她没想过楚佑会以这么真诚的语气说出如此体贴入微的话来。 她缓缓坐起,一手撩过乱发,转头朝楚佑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楚佑笑了,“能有什么打算,又不是得了奖就变天了,工作不还是这些工作……不过就是能多赚点钱罢了。” “嚯,口气真大,能多赚点钱在你这都不是事了。”借着酒意,她往楚佑跟前靠了靠,斜着躺在他手臂上,“我的意思是……专辑你出了,奖也得了,是不是一夜之间站上人生巅峰,有没有感觉后面没路走了?” “进门之前还有这感觉,现在没有了。”他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一进这门我就想到电脑里还有一堆只做了一半的工程,上两星期写的歌到现在还没写完,这还什么人生巅峰啊?” 纪岚“哦”了一声,“不写了啊?” “不写难受,以前也撂过挑子、认真上过一段时间的班,每天西装领带人模人样的,外人看着鲜亮,可内里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废物,特焦灼,一会怕得罪了领导,一会又感觉钱拿少了委屈——后来索性就想,去他妈的吧,我在酒吧唱歌经常饿的没钱吃饭,心里也从没难受过。” “楚佑。”短暂的沉默之后,纪岚又一次喊了他的名字,“以后不论做什么,我都陪你一起,你会高兴吗?” “会啊,当然会啊……”楚佑嘻嘻哈哈的笑,“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们是一个团队,不论做什么都一定是一起的。” 纪岚半天没有说话,再张口时,声音徒然沉了下去,微有些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站起来,面对着楚佑,不言不语地低头凝视他。 他将醉未醉,酒意未消,整个人晕乎乎地望着纪岚,欲言又止。 纪岚将头发撩至一侧,灯光下,她的眼眶里闪过泪光,“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这句话,她是犹豫再三才问得出口的。 其实没人否定过楚佑对她的感情,周围人都向她暗示:楚佑看她的眼神不一般。 一桌人一块吃饭,楚佑只是给她夹一筷子菜就能引得一群人起闹,而他从不恼怒,照样笑嘻嘻地继续此前的话题。小冰三番四次感慨,楚佑对她嘘寒问暖的程度,早就超出了普通朋友的范畴。甚至许哲也忍不住提过两次,你们两个互相有感觉没问题,就是打死也不能在媒体跟前说露了。 每个人似乎都误会了什么,误会楚佑是喜欢她的,误会他们两个朝夕相对,是会互相依赖、日久生情的。 只有她,当事人,知道楚佑看她的眼神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说啊,怎么不敢说?” “一句话了断我的念想,就一句话,说不喜欢,说啊——” “是不是有点感觉,又不敢承认是喜欢,所以一直若近若离、就是不肯踏出这一步?” 楚佑伸出去想要安抚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又默默垂了下去。 他什么话都不说,更刺痛了纪岚。 她将手移到背后,轻飘飘地将半腰处的拉链一拉而下,一片式的礼服立即滑落在地。紧接着,她摘下了耳坠,卸下了手镯,将长发全部拢至耳后。 楚佑懵了。 纪岚不遮不挡,甚至撕掉了胸前两片树叶大小的辱贴。 她在发抖,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慄,这样赤丨裸地站在他面前,让她有种抛下所有尊严却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快感。 楚佑慌忙捂上了自己的双眼,把头压的很低很低,几乎快要弯腰碰到地面。 纪岚望着他,有点想笑。 时间在此刻一下放慢了很多,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一点点凉下去,心口的愤懑和焦虑却又正在点燃。 她面对着楚佑,疲惫地张口,“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楚佑紧握着拳头,双眼缓缓张开一丝fèng隙。 她微笑,“我好看吗?” 他点了点头,可又慌忙转过了脸。 纪岚试着用手背去贴他的脸颊,感受他急促的呼吸与滚烫的体温。正当她想弯下腰抱抱他时,楚佑一个踉跄从沙发上摔下,仓惶摸着地板站起来。 几秒钟之后,纪岚听见了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紧接着“咚”一下,大门被重重地关上。 ☆、第 34 章 纪岚不用很久就消化了自己的所有情绪。 她认认真真地卸了妆洗澡,吹干头发,换了干净舒服的睡衣闷头睡了一大觉,鑑于酒精的持续作用,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第46页 手机很安静,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应该说,是这个世界除了她和楚佑以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楚佑怎么样了? 一想到他喝了不少酒,又在大半夜被她吓得夺门而出,她多少感到一丝担忧和无奈。但这个念头仅是一闪而过,她很快就放下了对他的牵挂,起床梳洗,给自己做早餐。 冰箱里的水果做完这碗沙拉就没有了,要提醒小冰再订一些回来。低脂牛奶的味道还是不行,下回跟小冰说不用特意买低脂,这点热量不用太上心。这星期似乎都没什么工作了,是不是应该回趟家,还是约amen出去散个心? ……哦是了,上回小木帮她改的歌她还没认真听过,等会要把修改意见反馈过去才行。 第一天,她以积极向上、认真生活的态度在家里宅了一天,楚佑没有回来,也没有一通电话。 第二天,依然没有工作。她无事可做,去了一节私教课、花了三小时做美容项目、去知名私人餐厅吃了一顿两个小时的饭、约amen排了一支根本用不上的舞——如果不是心里始终记挂着楚佑,一整天下来,她本该很充实。 晚上十点,她回到公寓,楚佑还是没有回来。 第三天,许哲给她打电话,说楚佑得奖之后其实邀约一直不断,他这两天都在忙活签合同跟谈报酬。接下来,他们有很多访谈要上,很多商演要去,新专辑的筹备工作也要着手展开了。她静静地“嗯”、“好”、“知道了”敷衍过去,没敢提一句她和楚佑的事。这天晚上,她心里一直犯嘀咕许哲会不会也打电话给了楚佑,估摸着楚佑是不是也该回来了……然而,她从挂完电话之后就悬着一颗心坐在沙发上等,等到半夜一点熬不住上楼睡觉,楚佑还是音信全无。 第四天,放了三天假的小冰前来公寓给他们收拾行李,纪岚有种纸不包住火的心虚感,也犹豫着要不要对小冰全盘托出,可她没想到,楚佑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重新打理过发型,不知是不是许哲的意思,整个人从头到脚地换了风格,清慡得有股文人气质——是了,最佳作曲的光环照耀下,怎么着也该有点学究范。看来这几天他过得滋润,也从没和外面断了联繫,只是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而已。 想到这,纪岚感觉自己真是个笑话。 她默默地将头发扎成马尾,蹲在地上继续收拾箱子。 “纪岚姐,等会我帮你收,赶紧来吃水果,楚哥买了好多水果。”小冰一手捧着半个芒果,一手拿了几颗葡萄小跑着过来,“纪岚姐,这些给你。” 纪岚把洗漱用品都塞进箱子里,抬头望了望站在厨房里的楚佑,“你吃你的,我自己去拿。” 总是要面对的,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真站到楚佑跟前时,她又怯了,站在水槽前一颗一颗地洗葡萄,一声招呼也不跟他打。 在吃完手里的半个芒果之后,楚佑凑到水槽前洗手,“我记得冰箱里的水果好像要没了,所以就买了点回来。” 语气轻松随意,甚至略带笑意,纪岚不用转头都仿佛能看到他一张微笑又温和的脸。 这一秒,就在这一秒,她所有的愤怒不甘和委屈都像没能喷发的火山一样沉寂下来,死死地被一层层灰烬覆盖。 她不再对他抱有任何期望了。 她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变了。 小冰最先发现端倪,纪岚不再和楚佑说一句话了,楚佑似乎也默认了两人突然冷下来的关系,开始了互不打扰、互不干涉的相处模式。常常在休息区里,一个人带着枕头睡觉,一个人默默地玩着手机,好几个小时不交流。 台上倒是还一如往常,访谈、演出都保持着从前的水准,各种默契度考验也从来没掉过链子。没人看出来,这对在外人眼中亲密无间的组合,正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冷战。 许哲曾经把他们两单独约出来吃过饭。 纪岚不知道他对楚佑是怎么说的,可在她面前,许哲只说,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有这一天,现在要怎么样都随便她,他的底线是不可以让媒体发现这件事。 个中细节,他一概没问。 纪岚很过意不去,如果这件事真要论到对错,有大半责任都是她的——是她一意孤行,是她不撞南墙不回头,拿公司的投入和所有人的前途去做赌。 许哲越是理解她,她心里越是难受。 更难受的,是她必须面对楚佑的每一天,必须和他有交会的每个眼神。 她很难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搭腔他的每句话,很难抑制自己想去关心他的本能反应——所有白天压抑的情绪,都会在入夜之后反噬在她的梦境里。 入冬之后,她不知怎么就失眠了,就算困得双眼酸痛、脑壳发麻,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她的皮肤越来越差,化妆师不得不用一层又一层的遮瑕才能勉强盖住她的黑眼圈。她看着摄像机里的自己,眼下干裂的纹路、脸颊粗糙的毛孔,有些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后来,她又做起了恶梦。 每次睡着都处于半睡半醒之间,总是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或是一个人走在一条漆黑的小路上。她不再有深睡眠,睡醒时总是腰酸背疼,乏累非常。 小冰看不下去了,几次吵着闹着拖着她去看医生,西医的检查做过几次,中医的药方也喝过几副,总是不见好转。 好几回,她居然吃完饭之后呕吐起来。 楚佑终于看不下去了,把她堵在洗手间门口,“这样不行。” 她很想镇定心神,“什么不行?” 楚佑踌躇不定,“你最近瘦得太狠了。” “减脂期是这样的,许哥说了,我得再瘦点。”纪岚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恐惧,她察觉到,这不是他习惯性的友好,而是她的呕吐不止让他回想起了景怡的死。 纪岚真的难过起来了,深深地替自己感到悲哀。 这样的状态当然不可能持续下去。 平安夜当晚,纪岚在场演出的后台昏倒——一根弦绷得太久总是要断的。 她入院两个小时之后,楚佑给许哲打了电话,他要解散u&i。 这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的决定,但他的态度非常坚持,甚至没有按计划执行第二天的通告。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因纪岚入院而导致的行程更改,许哲一个人默默压下这个消息,他心里清楚,对于纪岚来说这是件好事。 高层会反对,媒体会譁然,他在公司刚刚稳固的地位会受牵累——但这对纪岚来说是件好事,他虽然拿不准注意,但已经有了决策偏向。 26号上午,许哲处理完所有因u&i违约而导致的问题之后,独自一人前往医院。 这两天有小冰陪着,纪岚的气色倒是好了一些,再做两项检查应该就能出院了,他随便撤了两句闲话,就向纪岚传达楚佑的意图。 第47页 纪岚缓了口气,两滴眼泪啪嗒一下滴在被面上,她拿纸巾擦了擦眼角,对许哲点了点头。 “纪岚姐才不想解散u&i,她是愿意跟楚哥搭档一辈子的。”小冰靠在墙角,强忍着眼泪哽咽,“他们要是能在一起多好啊……” 许哲给了她一个警示的目光,她会意,却还是忍不住想说,“就没有回转余地了吗?” 纪岚很冷静,“我们如果现在解散,会有很多违约。” 这个问题她此前就想过许多遍,也成为她一直没有敢开口提出要和楚佑划开关系的最重要原因。 许哲坦言,“楚佑说,所有的违约金都由他来支付。” 纪岚忍不住笑了,“他能付得起?” “他想先向公司借,之后用所得报酬来偿还。”许哲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这卡是他给我的,密码还是当年我帮他设的,他说自己从来没改过。” 蓝色卡面的右上角贴了一张u&i的卡通贴纸——是有回歌迷送到后台来的,他没事干瞎捣鼓,就把每张□□上都贴了一张。 楚佑刚刚得了奖,她又昏倒在演出后台,现在曝出解散的消息,所有人都会揣测是楚佑野心膨胀想要单飞,舆论将对他非常不利。 “所有违约金,我愿意承担一半。”纪岚拉卡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了自己的钱包,一板一眼地抽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蓝色□□,放到了许哲跟前。 小冰不敢置信,“纪岚姐……你认真的吗?你和楚哥真的要解散?” 这一瞬间,纪岚感觉心口处闪过一丝窒息般的疼痛。 然而当她微笑着对许哲说出“就按楚佑的意思吧”这句话之后,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是时候结束了。 ☆、第 35 章 u&i真的解散了。 许哲调侃说,早该想到的,公司从一开始就不看好u&i,如今趁着楚佑刚拿完奖,商业价值抬高不少,正好把两人重新包装。一个创作才子,一个情歌女神,反正也不对路,还是拆开了好运作。 这一番折腾,就折腾到了开春。 据说公司替他们赔付了大半的违约金,说是大半,其实也没多少——他们这半年来的工作都是些小商演,新春晚会虽然谈了演出意向但好在没签合同。新专辑还在筹划没有正式录音,已经付出去的词曲、编曲、场地租用费用收不回来,但资源都还能用的上,不至于浪费。 最大的一笔违约是慡味的gg代言,数额过亿。 公司派了一支法律小组来应对慡味的诉讼,官司打了好几个月都没打出结果,许哲抱着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根本不着急,死死地摁住了纪岚的口袋,就是不让她往外掏钱。 但既然两人已经决定解散,总要重新开始各自的工作。 四月,疗养了大半年的纪岚第一次在没有楚佑的陪伴下走进小木的工作室,和他沟通新单曲的编曲。 小木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当u&i的解散是楚佑的意思,一门心地维护纪岚,“楚佑这孙子诶,刚混出点名堂就要单飞,我跟你说我最瞧不上这种人。你放心纪岚妹子,你这首歌我肯定帮你好好做,让外面人都看看,你也是能写能唱的,不是指着他养活的!” 纪岚迟疑,“你居然会这么想他?他……他不是这种人啊。” 小木被她问得一惊,“不是他要单飞你们解散干嘛?” 她无从解释,只好摇了摇头,“说也说不清楚,总之不是他的错,你们不要误会他。” 小木实在摸不着头脑,“总不可能是你们小两口吵架拌嘴吧,解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跟你怎么说的,你就怎么理解吧。”纪岚走到吧檯前,正要给自己泡杯茶,却听见小木说,“我都大半年没见他人了,他还能跟我说什么?” 纪岚拿茶杯的手一顿,“他大半年都没来过这?” “没有啊——”小木一顿牢骚,“你们解散之后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堆半半拉拉的工程放在我这,都编一半了,突然撇下不管——我还干不干活了?” 其实她也很久没见过楚佑了。 细想起来上回见面好像还是在公司,擦肩而过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没停下脚步,甚至没有点头致意。她只记得他侧脸的样子,和一件她没见过的黑色风衣——还有她在早春的寒风里,踏着高跟鞋走了半小时才平复下来心神的感受。 许哲说,没什么事少去公司就行了。 这个圈子,说大不大,同行之间不论是商演还是代言,总有能见到的机会。可说小也不小,只要存心避着走,特意把工作都岔开,一天十几个小时高速运转忙工作,碰面的概率基本是零。 “你离他远一点得好,真见到了,难受的可是你不是他。” 小冰在跟了一阵子楚佑之后,还是被许哲遣给了纪岚。 楚佑这人太懂得照顾自己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根本不用人帮把手——小冰派给他简直浪费。 可纪岚奇怪,“他工作不忙吗?” 小冰支支吾吾地说,“楚哥现在不太出通告,都是一个人在家写歌。” 纪岚接着问,“他是要出专辑吗?” “唔……”小冰点了点头,又摇头,“许哥说了,不许我跟你说楚哥的事。” 纪岚瞭然,暗暗嘆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楚佑的近况。 然而五月,她发布了自己第一支单曲之后不到一星期,楚佑的单曲也紧接着发布。两人不同风格的宣传海报同时铺上宣传渠道,不再冠以“u&i”的名字,以竞争的态势出现在了各类歌曲排行榜上。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许哲刻意安排的营销方案——他从不在商业利益面前照料她莫名敏感的玻璃心。只是纪岚心里不舒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媒体、公司上下、歌迷、乐评人……每个人都在比较她和楚佑的才华高低,一个个有理有据,恨不能把她从头到脚都扒得精光,以证实自己的言论客观真实,继而得出她词曲水平比不上楚佑的结论。每个人都在暗地里等着看她的笑话,仿佛从前u&i的成绩不是他们两合作取得的,而是她一直攀附楚佑,如今原形毕露。 不过是个素质平庸的女花瓶,满大街都是,没什么特色。 最令她难受的,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不得不任舆论一次次捅到她的痛处——没有楚佑,她真的不行。 楚佑的新曲在发布之后的第三天,排名第五,将排名第十二的她远远甩下。她有一丝快慰,也有些许苦涩,但所有词彙都形容不出此刻她心里真正的滋味。 在上公寓楼之前,她在门口便利店买了一包楚佑常抽的烟。 许哲和她说过很多次要她搬走——公寓本来是留给楚佑的,她抵死不肯搬,许哲只好作罢,给楚佑找了新的住处。 第48页 她不怕自己触景生情,即便不触景,她脑子也没空过一天不想楚佑。有一段时间,她每晚都去楚佑的床上睡,侧着身面向窗户一直睁眼到天亮。可说来奇怪,即便一夜没睡,第二天她起床时却感到神清气慡——后来她怕自己长期睡眠不足导致猝死,还是睡回了自己的床。 而且她很忙,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是常事,时间久了,她时不时都会忘记楚佑曾经住过这。 进门之后,她把高跟鞋往玄关一踢就歪在了沙发上,习惯还跟以前一样,就是楚佑不在,她理所当然占了整个沙发,想怎么躺就怎么躺,舒心得不行。她用指甲划开香菸盒外面的塑封,娴熟地从里面抽了一支烟衔在口中,俯身从茶几隔层里拿了个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着。 她不会抽菸,吸进口腔里的烟她从来不往肺里咽,好几次不小心呛了一口,她难受得咳嗽咳了一晚上。 她是不抽菸,可她不知什么时候对二手菸上了瘾——这是楚佑衣服上的味道,常常跟洗衣液的清香混杂在一起,成了她对楚佑最模糊的记忆。 她翻了个身,伸手把香菸搭在菸灰缸里,平躺在沙发,静静看着轻烟一点点飘到天花板再四散而去。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麻木了。麻木过这种眼前没有楚佑,心里全是楚佑,以至于满世界都是楚佑的生活。她性格积极向上,工作态度一丝不苟,没人知道她突然有了这种神经兮兮又矫情造作的乐趣——这是她的秘密,再也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 她喜欢楚佑这件事,变成了一个打了死结的秘密。 又过了两个星期,当她已经习惯空了一包烟之后就去便利店时,才发现原本摆在入口冰柜里的慡味汽水换了包装,她和楚佑的照片被新的代言人所替换。她突然心里一空,坐在便利店前的台阶上用手机搜索了自己的新闻和词条——照片全是她的单人写真,个人介绍里甚至没有一句提到“u&i”。 她又搜索了楚佑,结果不出她的预料。 许哲从一开始就对她说过:越是淡化u&i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越是能尽快给你们打上鲜明的个人标籤。 正是由于许哲用了“淡化”这个词,她才一直觉得两人的距离即便拉得再远,她与楚佑曾经寸步不离、休戚与共关系会烙印在过去的时光里。 她想不到许哲这么轻易就能将它抹去…… 纪岚坐在台阶上,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啪嗒啪嗒掉眼泪。哭着哭着,眼泪就跟泄了堤的洪水似得再也止不住了。 不少人过路人都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可谁都想不到这个被头发盖住了脸,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会是娱乐圈当红的歌手。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不知受了什么感情挫折的普通人,傻傻地把自己的两眼哭得通红,成为这个城市热闹而又微不足道的背景。 真是太傻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纪岚也不知道自己在店门口坐了多久。 她一直握着手机,泪眼朦胧地看着网页上楚佑的照片,一张一张地翻,不知翻了成百张还是上千张,直到手机电量耗尽,直到双眼疲惫、后脑发胀,她才发现自己膝盖酸疼,根本站不起来。 她有些哭笑不得,想打给小冰又没有了手机,转头一看,便利店的店员已经靠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灯光将她一脸狼狈打在玻璃上,一晃神,她甚至认不出自己的模样。 她双手抱膝,埋脸在手臂间,低声地哼唱起了《我喜欢你》。 “遗忘昨日的委屈,赌下对未来的期许。” “再远的远方都随你去……” 她唱着唱着,又忍不住深深地嘆气,再也哭不出眼泪来,只是抬眼望向了夜幕。 ☆、第 36 章 纪岚第二天就被送去住院了。 依她的想法,不过是膝盖吹了一晚上凉风,贴两片膏药缓一缓就没事了,但许哲非但把她送去了医院不说,还拿了一大叠精神科测评单过来。被回形针夹在第一页的,就是抑郁症自评表。 这阵仗,让纪岚不禁心虚起来。 小冰全然不知景怡的事,只当许哲太小题大做,纪岚心里有谱,认认真真地花了半小时把所有评测做完,亲手帮许哲装回了文件袋里,“医生要是说我有什么问题,你尽管开药回来。” 许哲板着脸接过文件袋,“我该说你什么好?” “我没事。”纪岚还是一副笑脸,“至少我感觉自己没事。” 她之前在网上做过同样的评测,结果显示都是“轻度”,何况这几个月来她经期正常、从不厌食,没出现过景怡之前的症状。 许哲把袋子封上,临走前对小冰叮嘱,“不许她出院,也不许媒体接触她。她昨天在外面坐了一夜,保不齐有记者拍到了照片,我今天去探探风,如果这几天没有新闻放出来,就对外说她低血糖昏倒在录音室了。” 小冰点头如捣蒜,“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等许哲走后,小冰一直趴在窗口,直到望见许哲的背影随着人流一同走出了医院大门,才宽下心拉了把椅子坐到纪岚床前小心询问,“姐,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大半夜?要不是小区保安路过认出你来,真在外面吹一夜冷风可不得了,而且多危险啊……” 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后果就是既连累人家要看顾你,又耽搁了已经计划好的工作行程,纪岚对此感到有些自责,“就是没来由想到点事,下次不会了。” “是想楚……”小冰话说了一半,又忙咽下去了,转过头脸颊微微发红,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 “是想他,想他不是很正常吗,就算你们刻意在我面前不提他的名字,我一天还是会想他八百回。”纪岚拿起手机,又翻了翻今天的娱乐新闻,“之前看报导,他好像接了一个大ip改编剧的片头曲演唱,等剧炒火了,他的流量又要上一个台阶。” “啊?楚哥其实……”小冰面露难色,有话梗在喉咙里不敢说。 纪岚搁下了手机,微微垂眼,“你不告诉我,我也会问其他人。” 小冰只好直说,“本来是说让楚哥去唱的,词曲唱都是他,但是临签合同的时候被人插了一脚,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就是有个腕特大的歌曲制作人要楚哥把作曲人改了,改成他的名。楚哥不同意,没想到他们就不让楚哥唱了。” 她时有耳闻,一些行业内的“前辈”会拿资源欺负做幕后的新人,但纪岚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楚佑身上,“许哥没说什么?” 小冰说,“说是在交涉,但基本已经没戏了,公司不肯出面,说机会错过了还有,不能得罪人。” 纪岚的心悬了起来,“这个制作人是谁。” “姓郭,叫什么我不清楚……” “怕就怕不想得罪也已经得罪了。”纪岚一下心凉了,说话间已经忍不住又拿起了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小木的号码。 第49页 郭平安,是小木和a哥他们常常在饭桌上提起的人。 写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大□□,合作的也是一线歌手,论资排辈,他是音乐圈里的老大哥。也正因如此,腕大、摆谱、脾气坏,近几年江郎才尽写不出好歌,就一再从刚入行的新人手里买作品,买回来随便改几个段落,就署了自己的名。新人嘛,既不好得罪老前辈,又没渠道替自己发声,大都还指望他能拉拔自己一把——郭平安的门路和人脉确实优质,拿两首作品能换得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大多数人都是愿意的,即便再不情愿,也都顾忌着自己的前途,不想得罪了这位老大哥。 所以这几年,郭平安碰壁的时候极少。 楚佑这头倔驴啊…… 小木接起她电话时,开口头一句就是:是要问楚佑的事吧? 纪岚心想要糟,果不其然。 “本来这事是能周旋的,可楚佑态度坚决,理都不理人家,郭平安大概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在不少人跟前抱怨说现在的新人有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现在许哲给楚佑谈妥的好几个合同都陆续给撤了,我们虽说争取了,但是没用啊,眼下他这张专辑估计也做不下去了……” 小木心里也憋着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老大哥这套,有这种人在,活该这个圈子繁荣不了。 纪岚不比他义愤填膺,抱怨解决不了问题。楚佑的前途如今全捏在这个人手里,再看不惯,眼下情况就是这样。 等这通电话挂下,她一门心思就惦记起了出院的事。医生让做什么检查就做什么,三餐定时定量,下午茶一杯酸奶半碗水果,晚上盖着两层棉被保暖。三天过去,不但膝盖不酸不麻了,还养得气色怡人,出院时间比医生的预估提早了好几天。 ——事情再难,也不能坐以待毙。 这会儿许哲忙得焦头烂额,顾不上她,她难得自由,刚出院就直奔小木的工作室,找他拿了楚佑新做的几个demo。这几天她虽然人在医院,可一刻没闲着,四处寻找牵线搭桥的机会,终于让她约了个能在郭平安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小木很犯愁,“你真要去吗?这孙子跟郭平安是一路人,指不定什么货色,你去了肯定要吃亏的。” 纪岚说,“青天白日的,他不能拿我怎么样。” “什么青天白日,外头天都要黑了,你一个女孩……”小木越想越不放心,“我跟你一起去。” “不好,约的时候是说一个人去的,带上你显得诚意不足。”纪岚说着就拎包走,“我让小冰在隔壁的包间守着,我喊一声她就报警,不会有事的。” 话说得漂亮,一出门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起来——从没做过这种事,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楚佑自踏入这行,结交的朋友五个指头就能数过来,谈得上交心的只有她和许哥两个,许哥如今被公司压着无计可施,她不出头,没人会帮楚佑。 她这回约的是郭平安公司的一个合伙人,徐家河。与郭平安有十来年交情,也是业内有头有脸的音乐制作人,如果他能在郭平安跟前替楚佑说两句话,事情就有回转的余地。 晚上七点,纪岚准时来到ktv包间,一推门,就和坐在吧檯上的徐家河打了个照面。包间里本来还有几个人,见她来了,嬉嬉笑笑就走了。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从头到脚打量她的眼神,让纪岚心里一阵不舒服。 “坐吧,纪小姐。” 不同于郭平安总是对人呼来喝去的嚣张做派,徐家河单从外表来看是个非常斯文谦逊的人。每天西装革履,说话轻声细语,这大概也和他主要负责公司的幕后事宜有关,没什么戾气,却难免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感觉。 纪岚在沙发上一坐下,一杯酒就被端到了她面前。 她一手捏住自己的裙角,一手端起了酒杯。 徐家河在她对面坐下,不言不语地望着她。 这眼神看得她心慌不已,她不敢说话,默默地垂下了头。 “放心吧,这酒不可能有问题的。你的代言、专辑,背后牵扯着复杂的利益关系,我可不敢把你怎么样。”徐家河说着,又把酒杯往她跟前推近了一些,“纪小姐今天不是特意来约我喝酒的吗?” 纪岚下意识看了眼包厢的大门,迟迟没有拿起酒杯。 徐家河也不着急,就坐在对面等着她,时不时看看手机,回复两条消息,面上没一点不耐烦。可他越是不说话,包厢内就安静得越令纪岚紧张,每一秒时间流逝对她来说都显得尤其漫长,她如坐针毡,煎熬不已。 终于,她拿起了酒杯,心一横就把半杯酒全灌了下去。 徐家河还是没有显出高兴的神色,他不声不响又把她的酒杯倒满,只是这一次,从红酒换成了洋酒。倒完酒,徐家河就拿起手机写起了邮件,一副她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的表情。 纪岚已经豁出去了,想都不想,只喘息了片刻,就干了一整杯酒。 可她酒量很差,两杯酒下去,双颊已经通红,徐家河打着字伸头看了她两眼,放下手机时,又给她倒了一杯酒。这回,是小半杯。 纪岚刚拿起酒杯,他却拦住了,“歇会再喝吧纪小姐,先说事。” 纪岚没听他的话,仰头把酒喝得一滴不剩,随即气势汹汹地将酒杯“咚”一下放回茶几,声音很响,要不是酒杯是双层玻璃的,估计已经碎了。 徐家河露出了微笑,“你是想帮楚佑吧?” 他将手机收回西装的内侧口袋,靠坐在了沙发上,“u&i已经解散了,你还这么帮他,看来之前你们两的绯闻不是空穴来风。” 纪岚急忙否认,“不是,我和楚佑是朋友,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徐家河意味深长地点头,“纪小姐真是讲义气。” ☆、第 37 章 酒精很快就产生了作用,纪岚感觉自己头重脚轻、视线飘忽。她一股脑把包里所有东西都倒在了沙发上,从一堆化妆品中间摸出了一个u盘,连线插在了自己的手机上。 “徐总,楚佑真的很有才华,你可以听听他新做的几首歌,他绝对可以成为你们的摇钱树。郭哥喜欢他的作品,可以找其他的合作方式,生意都是慢慢谈的,不必要闹成这样。” 纪岚慌慌张张地从文件夹里找到了时长不足40秒的歌曲片段,将手机音量调至最大才点击播放。 宽敞又安静的包厢里响起了楚佑熟悉的歌声,纪岚盯着电视荧幕上“欢迎光临悦音歌城”的字幕,一直到三首demo连播完,才眨了眨眼,重新望向徐家河。 “很不错。”徐家河给出中肯的评价,“再打磨两年,能成大器。” 但他话锋一转,又说,“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了……” 纪岚沉住气,低声询问,“徐哥您,能不能在郭哥面前替楚佑说两句话?他一直专心搞创作的,很多事都不懂,脾气也怪,要是有得罪了郭哥的地方,我替他赔个不是。” 第50页 徐家河却摇了摇头,“我见过他一面,论人情世故,他比你精。你今天贸贸然打电话来约我见面,才是真的不懂事。要不是看在许哲的面上,我根本不会来。” 他又给纪岚倒了一杯酒,“我和许哲过去有些交情,楚佑又是他手里最重要的艺人之一,他却没有来找我帮忙,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纪岚给自己灌了两口酒,不想他继续说下去。 “找我也没用。”徐家河还是把她最不想听的话说了出来,“我和郭平安如果是朋友,帮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说两句话没什么。但我和老郭是一个公司的,他的名号越响,我赚的钱越多。都是出来混口饭吃,让朋友牺牲利益来帮自己的忙,谁也开不了这个口。” 说着,徐家河把她的酒杯再次倒满,“小姑娘,你这个忙,我是帮不了的。你要是不高兴,这个包厢里的酒随便你喝。” 纪岚满脸通红,思想迟缓,声音却很冷静,“麻烦徐总特意来见我一面了” 徐家河微微一笑,从沙发上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扣起西装,“我先走了,你可以在这随便玩,爱玩到什么时候都行,所有帐都会记在我名下,就当是我对不住许哲。” 纪岚在沙发上呆坐着,坐到徐家河不知走了多久,还是没能回过神来。 手机还被她拿在手里,她无意识地用指纹解了锁,播放器突然又循环播放起了楚佑的demo,伴着吉他的低声哼唱在她耳畔响起,她有一瞬间错觉自己不过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纪岚半躺在沙发上,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微微眯起了眼。 再睁眼时,楚佑已经站到了她跟前,她神志不清,左右张望了很久,才发觉自己居然坐在洗手间的地面上。楚佑一把将她抱起走出了包间,一路用手把她的头护在胸前,不让过往的行人看见她的脸。 走到地下停车场之后,楚佑放下了她,领着她上了停在最外侧的一辆车。 纪岚在这短暂的间隙中,回想起了前一刻所发生的事。 徐家河走了之后,她坐了没一会就跑去卫生间吐了好几次,站都站不稳。小冰急急忙忙从隔壁跑来,又是给她撩头发,又是拿漱口水给她,里外忙了近一个小时。她最后吐不出来又晕晕乎乎,瘫倒在洗手间就睡,把小冰吓得六神无主,这才打电话给了楚佑。 “小冰说她几次在走廊上来回张望,想找人帮忙又怕被人拍下照片上网爆料,你又不许她打电话给许哲,把她急得欲哭无泪。” 楚佑踩着油门一路上坡,把纪岚晕得胃里一阵翻腾,上了大路,楚佑瞥了她一眼,降下了小半截车窗。 车厢内饰的气味让纪岚不舒服,她把车窗又降了大半,“车新买的?” “上星期刚提的。”楚佑把着方向盘,抬头看了看后视镜,再三确认后面没车跟着才放下心。 纪岚看着方向盘中间的车标哼了一声,“发展得不错,赚了不少钱。” “好日子到头了,估计过段时间就要吃不上饭了。”楚佑驶入左转弯待转区停下,伸手帮纪岚繫上了安全带,“你好点没有?” 纪岚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摇头,“没事,吐完就醒酒了。” 楚佑问,“好端端的,一个人去喝酒?” 她不肯说实话,“没工作没事做,出来玩一玩。” 绿灯之后,楚佑左转弯驶入了从前他最熟悉的一条路,他打开了收音机,调到了常年没有主播说话的音乐台,“你一个人照顾好自己,酒真的要少喝。” 说着,他放慢了车速,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纪岚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少抽点菸。” 他突然就笑了,手空着从口袋里拿出来。 两个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一会,纪岚还是忍不住问,“郭平安都和你说什么了?” 楚佑轻描淡写地带过,“他要我一首歌,我没给。” “你当然不会给。”纪岚望着他嘆气,一心替他不值,“有些事情是很不公平,但……” 楚佑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郭平安这种人,在许哥没发掘我之前,我已经见过不少了,也打过交道、卖过歌。有时想换个新手机,就从硬碟里随便找首写得不趁意的,三千五千就给了,当然了,也是不署名的。买主都是一些混网络和酒吧的歌手,拿了我的歌回去,改都不改就贴上原创的标籤发出去,我都是不过问的。” “比这更没原则没底线的事,我做过不少,谁还能不对生活低几次头?” 纪岚默默地攥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之所以这次拒绝了郭平安,一方面是看不上他趾高气昂的态度,一方面,熬了这么些年,还是要对生活继续低头,我也觉得累了。”楚佑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保安从岗亭里走出来想找他登记,从半个降下的车窗里看见了他的脸之后,直接升起了车闸。 纪岚于心不忍,“你以前的辛苦和忍让都白费了……” “问题不在这。”入了小区,楚佑放慢了车速,“如今我一伸手,就碰到了天花板。” 饶是纪岚此刻还晕乎,但只迟疑了几秒钟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创作天花板。 “我现在写的东西是还行,但在这个水平,我已经原地踏步了近两年了。从u&i第一张专辑发行到我得奖,中间发生了太多值得我沾沾自喜的事情,令我几乎沖昏了头脑。这段时间我一个人静下来,才认真思考了很多事……我写不出更好的作品了,我的能耐,到这就见顶了。” “郭平安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除了瞧不起他,更多的是害怕。他可是郭平安,我高中时买了自己第一个手机,拿到新机第一件事就把他的歌设成来点铃声和闹铃。他也写出过让人单曲循环几百遍都听不厌的歌,也用过让我大吃一惊的和弦编排,如今人到中年,油油腻腻、颐指气使,还到处剽窃他人的作品——多可怕啊。”楚佑停下车,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如果我在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说不准过个十年、二十年,就会变得和他一样。” 纪岚松开了安全带,没有下车,“你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就是焦虑,每天每夜得焦虑,觉都睡不着得焦虑,兴许这回失个业对我来说是件好事。”楚佑把车窗全部降下,还是从口袋里摸了烟出来,点起一根,“这音乐吧,就跟数学似得,入门容易,全全半全全全半,记得公式就能做出题。越往深里学,越觉得脑壳疼。” 他自嘲,“累得慌。” 纪岚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天的浑浑噩噩在这一全释然了——只有她,在委屈难过、自怨自艾中不可自拔,只有她。 楚佑一支烟抽到一半,对她微微一笑,“上去睡吧,喝了不少酒,要好好休息。” 纪岚既不想走,也没话说,一直坐到楚佑将一整支烟抽完,才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你要是需要人帮忙……可以找我。” 第51页 “纪岚。”楚佑难得郑重地喊了她的名字,“我没事。” 她只好点头,从包里摸出门禁卡,开门、下车,踩着高跟鞋不回头地走进大楼。站在电梯前,她看见了一张妆容斑驳、气色灰白的脸。等进门之后,她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了一角——楼下漆黑一片,夜风把树枝吹得一晃一晃,冷冷清清。 她口干舌燥、口腔里一股苦味,目光呆滞地望着静悄悄的小区大门,有些后悔没跟他多说几句话,又庆幸最想说的话都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纪岚抓了抓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踢了高跟鞋赤脚去洗澡。 ☆、第 38 章 约见徐家河的事,纪岚自己没提,许哲也没问,事情没掀起一点波澜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楚佑正在筹备的新专辑突然喊停,通告数量骤减,很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纪岚问许哲,“郭平安他们真能只手遮天?” 许哲忙于手头的琐事,甚至没有抬头,“暂时还不知道领导们的意思,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楚佑自己不愿意出头。他最近状态有点不对,我也不想他继续工作。” 纪岚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 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围着楚佑转,她懂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末,她的新专辑计划在春节之后推出,工作量激增,日夜连轴转,终于忙得他没有时间再想楚佑。按照惯例,公司高层会在跨年时带一些艺人去寺里住两天,烧头香。去年她和楚佑还不够这个资格,今年许哲说,他们得跟着去。 除了几个高层是自带车辆和司机之外,一百来号艺人和经纪人都被装进了三辆大巴里,被迫进山接受佛教文化薰陶。清持寺的主持和公司董事长相交数十年,据说公司每年要给寺庙捐款近百万,寺院里一块被香火缭绕的大碑上刻满了公司艺人的名字。今年有十来个新人跟纪岚一样是第一次来,一下车就兴奋地去碑上找自己的名字。 纪岚走得不快,她走马观花地把四大天王、弥勒菩萨像都看了看,路过观音殿时,心中起念走了进去,在蒲团上默默然三叩首——只是叩头时脑海一片空白,没去细想自己还有什么心愿。 站在门口的大和尚见她丢了两张红票进功德箱,忙给她做了个指引,“这里请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走向了公司其他人所在的地方。 空气里瀰漫着呛人的檀香味,纪岚捧着保温杯在碑前站了一会,一目十行地扫到了尾部几行时,看到了楚佑的名字,隔了几个sugars的团员,景怡的名字也在下面。她蹲下来,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 有人站在她后面问,“这个景怡是你们u&i前任队员吧?” 她还没回应,周围几个人就探讨了起来,“是胃癌去世的,还是抑郁症自杀的?她喜欢楚佑,当时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是不是楚佑跟她关系太好,接受不了纪岚,u&i才解散的?” “肯定不是,之前他们都传楚佑对纪岚有点意思,估计是公司觉得他们两要在一起影响不好才放弃u&i的。你看这一阵楚佑又没声音了,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大计划。” 大概是话题太无趣,这块碑也没什么好看的,几个人没说几句就走了。 纪岚还是蹲在碑前,不知怎么,看到景怡、楚佑和她的名字刻在一起,令她有种不真实的满足感。 许哲走到了她背后,“我在寺里给景怡供了牌位,你可以去给她上柱香。” 纪岚站起,望向碧蓝的天空和院里满树的枯叶,望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说,“不了。” 当晚是年三十,寺院里自然不可能张灯结彩,用完素斋之后,和尚们在大雄宝殿做起法事,住在寺院里的所有香客都在殿中盘膝坐好,默诵经文。她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起先被这庄严肃穆的气氛薰陶得心清目净,没一会就昏昏欲睡起来。 山里的夜格外清冷,刚过10点纪岚就觉得手脚冰冷,看其他女艺人都抱着个热水袋在怀里,格外心疼自己没做好准备就贸贸然跑来。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楚佑——要是他现在也在这,估计都能睁着眼睡着了。 年三十的……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12点整,塔楼清越洪亮的钟声响起,论资排辈,纪岚跟着sugars的团员一起请香,这些姑娘满脸困意,大概心里也不信这套,点香之后四面转个圈便糙糙了事。轻烟被风吹得飘上天,抖落的火星簌簌往地落,纪岚却被夜风吹得愈发清醒,不知是否被周围虔诚的信徒们感染,她恍惚觉得——这一刻许下的愿望也许真的能被谁聆听到。 她恭恭敬敬地向佛祖祈愿,希望楚佑从今日起平安顺遂、逢凶化吉。静姐挨着她站了一会,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纪岚拜得很认真,这次发专辑一定会大火。” 她默默看了眼对面正把三支香丢进香炉里的许哲,有些想问他祈的是什么愿。 当天夜里,纪岚睡不着觉。 被褥单薄,她手脚冰冰凉,一两个小时都捂不热,再者最困的阶段已经熬过了,她睡意全无。她怕翻来覆去会吵醒其他人,硬是睁眼在被窝里蜷到了凌晨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去饭堂里要碗稀饭喝。 清早四点的风更凉了,她裹着羽绒服开着手机电筒,每一步都走得哆哆嗦嗦。饭堂她只去过一次,是依稀记得怎么走,可又不是很确定。沿路碰上个点着灯的佛堂,她想问路,就推门伸头扫了一眼。 许哲居然在…… 他在抄经,用他每天都放在口袋里的签字笔,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纪岚默默地站在他背后,看不懂他抄写的是什么经文,只是诧异。与他一同在这抄经的人不在少数,她想和他说话,又怕打破这一室静谧。 面相和善的小沙弥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许久,便拿了经书和纸笔来给她,她犹豫了一下——可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这里灯火通明。 既然无事可做,不如打发一下时间。 纪岚接过了经文和纸笔,在许哲的对面坐下,把缩在衣袖里的双手拿出来,直起腰来誊抄经文。 有人用钢笔抄经,沙沙作响,有人端着羊毫笔,墨香四溢。这里似乎没什么规矩,抄累了,就搁笔喝口热茶,让眼睛休息片刻,再提笔继续。 纪岚不懂经文上说的是什么,她对佛学知之甚少,唯独一句话是她偶然听说,这些年来一直记在了心里——得失从缘,心无增减。她到今时今日是懂了,什么叫“有求皆苦,无求即乐”,可惜她悟性不够,做不到心无挂碍。一面装模作样地抄写经文,一面偷偷记挂自己的执念,不思悔过。 想见他,自从那天和他见过一面,就越来越想见他,像是过去几个月的时间在一夜之间被擦去了痕迹,她又被推回了原点。 有时她做梦,梦见u&i还在,她和楚佑天南地北地跑演出,他还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推着大箱子慌慌张张地出门,沖楚佑大喊:赶不上飞机了!我们要迟到了!阳光刺得她看不清手机上的航班号,她踩着高跟鞋走得一步一瘸,焦急地拽着楚佑的胳膊赶路。 第52页 一睁眼,一片黑。 这种感受,不论重复多少次,都会令她蜷在被子里哭到头昏脑涨、嘶喊到喉咙干哑。 其实说破天,只是不被一个人喜欢而已。 只是不被楚佑喜欢而已…… 纪岚抄不下去,搁下笔,双手捂住了脸。 只抄了一半的经文被她丢进了香炉里,纸张一碰到线香的火星便很快点着,焦黑的颜色一点点蚕食雪白的纸张。她倒在保温杯盖里的热水尚没吹凉,一字一句抄写了两个小时的成果就化作了灰烬。她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佛不敬,有没有什么讲究,但这几张纸即便她揣包里带回去,也还是要被窝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的。 “请问……”她在炉前站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向正扫地的和尚询问,“你们寺里卖平安符吗?” 和尚沖他点点头,立刻放下扫帚给她领路。 她问过许哲:你抄经,是信佛吗? 许哲说:不信,但是即便不信,还是愿意替我老婆多做点什么,有一丁点用也好,完全没用也好,只要能多做一点,我一定会多做一点。 纪岚看着被她捧在手心里红黄相间、刺绣粗糙的布袋子,无数个念头飞一般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要见他吗?拿这个当藉口见他吗?不说是特意求来的平安符,只说是去了一趟寺庙所以随手买的小东西?普通朋友之间送点东西很平常吧? 然而最后,她还是把平安符塞到了许哲手里,“帮我带给楚佑,就说……要是嫌难看,放在抽屉里都行。” “哦。”许哲接过平安符,直接装进了大衣口袋里,看都没看一眼。 倒是纪岚从饭堂里领了个白面馒头出来时,他不忘提醒,“晚上要拍照。” 回程的路上,纪岚靠在座椅上打瞌睡,阳光照得她昏昏欲睡,窗外唯一的景致是半秃的树木和五颜六色的巨幅gg,她几乎每半个小时就会睡着一次,随即在冗长又空白的梦境里口干舌燥得突然醒来。 时间在她的世界里凝固了——半睡半醒间,她意识到了这件事。 ☆、第 39 章 她已经很久没和谁说过话了。她的生活变得单调、沉闷、无趣,而又日复一日如流水般沖刷而过,不留痕迹。楚佑离开之后的每一天,她能清楚看见眼前巨大的钟摆在飞速地工作,却失去了时间流过的具体感受。 所以她才能心安理得麻木又混沌地生活着,一旦清醒,她又会陷入放弃自我、浪费人生的巨大恐惧中。 能不能不想楚佑了? 偶尔一觉睡醒,神清气慡,会令她产生自己已经挣脱束缚,重获新生的错觉,只是这样的错觉不会持续太久。她被一只看不见的镣铐牢牢锁住,走不到百步就会被生拉硬扯,拽回原地。 没有一条路,通向自由的出口。 新专辑的发布会是2月5日,立春。会场被布置的花团锦簇,与纪岚一字肩的鹅黄色礼服相映衬,给人以新春之际生机盎然的暖意。 她已经在后台梳妆完毕很久了,空调打得很足,她披着一件薄棉衣坐在镜子前,盯着自己的脸看了许久。 这星期以来,她的脑袋里时不时会蹦出一句话,有声音的一句话:这是你吗? 她打小就是个很普通的人,父母赚得不多不少,刚好能给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对她的管教不严不松,她得以成为一个拥有一技之长、学习中偏上的准优等生。相貌说不上出众,但好在五官端正,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试错了不少风格不伦不类的衣服,也终于成了人们口中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她真的是个过于普通的人,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坑坑洼洼、一步一个跟头,与她一同成长的同龄人各个天赋异禀,技艺突飞猛进,狠狠地把她甩在后头。要不是遇上许哲,她兴许还会在更普通的人生路上走下去,去做个钢琴老师,或者改行找份勉强温饱的工作,如果遇上一个和她条件差不多的普通人…… 可她遇到了许哲。 遇到许哲之后,她的人生简直失控了。 其实回过头想,中间发生过很多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轻飘飘过去了的事情。 比如她害怕过自己抢走了景怡的位置,会闹出一阵大麻烦,没想忙忙碌碌间,事情就淡得让她再也想不起来。又比如u&i的解散,对她来说是天塌了的大事,她以为世界都会因此而改变,而事实是所有工作都如常运转,与从前没有任何不同。 是什么时候起,她和外面的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她看得见斗转星移、人来人往,感受到的,却只有自己。 她张开口,只能喊出楚佑的名字。 纪岚低头凝视自己的手。 左手食指的外侧,新茧又一次长成,蜕去了薄薄的一层死皮。 她学着他的样子弹琴,歪倒在沙发上,翘着腿,把吉他横在小腹上,有时换着和弦没章法地弹整个下午,有时跟着节拍器枯燥地爬一两个小时的音阶。 她模仿他手指摁弦拨弹的姿势,想像他弹琴的时候在想什么,是窗帘该换一种颜色,还是买几盆弔兰挂在客厅?从太阳高悬半空到夜幕一片浓稠的时间,她就想通了——他弹琴的时候,也一定在想着他喜欢的人。 这段感情再继续,依旧不过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纪岚再次盯着镜子,困惑这是否就是她真实的模样。 小冰略带兴奋又稍显紧张地小跑进化妆间,等到了纪岚面前却不说话。 她顿了好几秒,指了指外面,“楚佑哥……来了。” 纪岚没说话,转头让化妆师给她再扫一层散粉,“这里面太暖了,脸都要油了。” 小冰小声嘀咕,“这又是许哥的营销策略吧。之前u&i解散的时候,好些人都说你和楚佑哥情变不和,谣言传的一个比一个夸张,就差说你们反目成仇了。现在你新专辑发布,许哥把楚佑哥找来当嘉宾,正好能攻破谣言,还丢了个噱头给媒体,不怕新闻没得写……” 纪岚笑起来,“你都能把许哲的套路摸清了,进步不小。” 主持人走进化妆间向纪岚示意发布会就要正式开始,不久就会请她上台,让她做好准备。 纪岚向化妆间外看了一眼,从这里当然看不见外场观众区,可她还是流露出紧张的表情,沉了好几口气才把外套丢在了沙发上,踩着她已经能够轻松驾驭的高跟鞋往外走。 主持人是许哲特意请来的业内翘楚,知名有余,幽默感十足,三言两句将现场气氛炒得火热,台下的歌迷和媒体都被逗得笑声不断。 纪岚的角度刚好能将半个场馆看得清清楚楚,楚佑就坐在第一排观众席上,邻座都是他熟识的制作人和记者,他一面与他们交谈一面捧场地笑上两声。笔挺的深灰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色皮鞋倒映灯光明晃晃的影子。 许久没见他精心拾掇,依旧人模狗样得让她心惊肉跳。 很快,主持人就谈到了她的新专辑,谈到她是如何找到新的定位、完成新的创作,走上新的起点。紧接着他又说,主打歌《我很想你》完美承接了u&i代表作《我喜欢你》的故事,从词曲创作到mv拍摄构思,都由纪岚一手完成,褪去u&i时期的青涩和懵懂,一个新的纪岚正破茧成蝶,耀眼新生。 第53页 每提起一次u&i,就会有无数眼光投向楚佑。 他面带微笑地望着舞台巨幕不断闪现纪岚新曲mv的片段和造型海报,在主持人话音落下时特意抬起手臂鼓掌,生怕人看不见他对纪岚的支持。 随即,灯光突然暗下,音乐响起。 在纪岚登台演唱之前,所有人都被荧幕上的mv画面震住了。 画面里,纪岚被囚禁在四面纯白的墙壁中,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带着内生倒刺的镣铐,她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好几根粗重锈蚀的锁链,白皙肌肤已然血痕累累。而更可怕的是,她蓬头垢面、脸上雪白,整个人不人不鬼,推近的镜头将她的五官放大在画面中央,她一眨眼,就有黑色的眼泪流下,流过颜色鲜红的唇角,活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现场有人交头接耳,“这mv拍过头了吧……” 楚佑的目光投向了歌声传来的方向,不自觉拉紧西装,坐得更直了些。 “嘘不要再给我安慰 反正我要的你不能给 反正关系早已变了味 我勇敢到近乎无畏 却被你当成负累” mv的画面从一片纯白过度到了又一片有层次的白色。 这是一片冰原,巨大的冰川覆盖皑皑的白雪。纪岚蜷缩在极寒的雪地中,唇色青紫,双眼无神,整个人散发出濒临死亡的绝望感。她伸出手,在空气中试图握住什么,可这只等待救赎的手只在虚空中抓了抓,便颓然地落下了。 楚佑看到这里时,已经忍不住移开了双眼,眉头拧成一团纠结。 “嘘不必要于心有愧 我毕竟没有感到后悔 我毕竟爱得如此隐晦 决心要赌一个机会 却输得节节败退” 冰川上空的太阳在此时缓缓落下,终于沉入海平面,画面变得光线昏暗。 纪岚被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满脸都是狼狈的尘土,她一块瓦、一块砖地移走眼前的障碍,找寻出口,但夜以继日,始终没有一丝微光从fèng隙中露下。 在巨大而坚如磐石的城堡中,她渺小得如同蝼蚁。 楚佑一手搭在了双眼上,面容疲惫地微垂了头。 发布会现场的舞台一角,纪岚拿着麦克风缓慢步出。她没有走到正中间,只是站在巨幕右下角,完全不遮挡mv播放的位置。 或许是mv的画面过于揪心,众人的目光都没从荧幕上移开,只有楚佑,静静地看向了她的角落,默然地与她对视着。她已经不是u&i的纪岚了,她不再留刘海,将浅栗色的头发染回纯净的黑色,收起娇俏的短裙,换上过膝的长裙——令他想起见到她的第一晚。 他试图微笑,可凝在唇角的只有一抹苦涩。 被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疯狂地爱着,这是怎样一种感受?纪岚很想问问他。 她清晰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挣扎、无奈、惋惜、歉意和些许尴尬,可如果真的不在意,这些情绪又是什么? 她真想扒开他的心脏,去看看他心里究竟都装了些什么! 这一刻,她演唱歌曲的声音夹带了颤抖与一丝哭腔。 mv中的纪岚开始疯狂地吶喊起来——趴在骯脏的废墟里,无声地吶喊。 在雪白的房间里,她试图向前奔跑,镣铐上的铁刺扎入皮肤,鲜红的血拖出一地的痕迹。无人的冰川上,她挥着瘦小的拳头砸向冰封了好几米的海面,反覆十来次,冰层没有一丝裂痕。 楚佑面向她,似乎是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纪岚一时后悔了。 把楚佑喊来不是许哲的意思,是她的主意。 这首歌她只写了一晚上,甚至编曲、mv要做成什么样,她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拍板定了下来。它不是什么创作,而是她用来宣洩痛苦的工具。 她痛苦了太久,一个人孤独地痛苦着。 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也有很多眼泪想对他留,她想要他看到她的痛苦,想要博取一丝他的怜悯之心,想要他能体会她全部的委屈。 现在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痛苦,她却后悔了。 这痛苦令她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第 40 章 大概是出于礼貌,楚佑一直坐到了发布会结束,等纪岚应付完记者匆匆出去找他时,会场里已经空无一人。她失落地坐在他之前的座位上,默默地旋转着右手小指上细细的戒指。 这是她半年前偷偷在网上买的,最便宜的银戒指,上头没有任何花纹装饰,只有银饰最简单的光泽感。戒指的内圈上,刻了一个小小的“佑”字,凹凸的笔画紧贴她手指的温度。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正如没人知道她外表光线漂亮的躯壳里装了个没有生气的灵魂。 场馆的工作人员正在拆掉装饰用的鲜花,他们见惯了大人物,除了奇怪纪岚怎么衣衫单薄地坐在不打暖气的大厅里之外,没人停下手里的工作多看她一眼。 许哲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楚佑本来说留下吃饭的,临时接了个电话说有事才走的。” 纪岚已经不在乎他是真的临时有事,还是不想见他,总之他走了,甚至没跟她打一声招呼,单独说上一句话。 “换衣服去吃饭了,其他人都在等我们。”许哲把搭在手臂的大衣给她披上。 纪岚又看了一眼指间的戒指,突然拉住了许哲,“许哥,你在嫂子之前,有喜欢过什么人没有?” 许哲想了一会,“没有,我是个专心学习不早恋的人,没想到只谈了一个女朋友,就把这辈子就交代了。” “真好。”她摸着戒指,喃喃自语,“真好……” “可我也有很多朋友,兜兜转转几十年都没能遇上合心意的人。”许哲拽着她往后台走,“纪岚,这都是命。你不认命,命就放不过你。” “你不要记恨楚佑,也不要记恨自己,早晚有天你能走出去,到时候再回头看,这些都是结了疤的旧事,最重要是得往前走。人生太短了,一刻都耽搁不得。” 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犯了什么错过。 她即便想记恨他,也找不到正当的理由。 “你大可随意支配我的喜悲 如果未来能有你陪 谁还在乎卑微不卑微” 她试过玉石俱焚,试过摇尾乞怜,愤怒过悲戚过绝望过,只好自欺欺人说——认命了。 个人新专辑的发布使得纪岚彻底撕下了u&i的标籤,虽然主打歌《我很想你》的词曲的口碑平平,但流畅的旋律和朗朗上口的歌词,搭配苦情歌自带的高传唱属性,还是使得纪岚在小范围内收穫了一些肯定。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楚佑完全销声匿迹了。 工作堆积如山,纪岚忙到只有在飞机上才能阖眼睡上几个小时,与楚佑两次见面留下的影响一点点淡去。即便午夜梦回时看见他的脸突然惊醒,抱膝在床上静坐一会,就能平复心情躺回枕头上继续睡。 老朋友见面时再说起楚佑,一个个都替她惋惜。 第54页 amen担心她像景怡一样想不开,几次劝她,“心里有委屈你就和我说,哭一哭,发泄出来就好受点了。” 其实她已经完全麻木了,不想哭,也不想再絮絮叨叨地逢人就诉苦。 她说,“我最近对这件事有了新一层认识。” 转折点起源于一周前。 之前许哲拿了她的抑郁症自评表给医生,诊断结果如她所料是轻度抑郁,治疗建议是可服用一段时间来士普,之后定期复诊,酌情治疗。 可许哲给她开来的两盒药,她半粒都没吃,一是怕药物影响工作状态,二是心里也清楚她这只是一阵一阵的抑郁情绪,远不到致病的程度。 小冰天天吃住和她在一起,她吃没吃药,许哲一清二楚。大概也正因如此,有个知名的慈善心理讲座请她去当嘉宾,许哲不但不计较他们给的报酬极低,还帮她把两个颇重要的平面拍摄推迟了期限。 这场心理讲座的主题叫做:痛苦≠深爱 许哲交代,“他们会给你摆一个大沙发,给你准备一杯果汁,你坐两小时就行,帮他们博一点关注度。” 纪岚不知道这场讲座的入场券都是怎么派发的,场下四十几号人,九成以上都是女性,十成从面相就能看出来是深度失恋青年。 人一坐齐,主持人就把话筒亲自送下去了,请大家都说一说自己最痛苦的感情经历。每个人都有委屈和苦楚,半小时过去这一开场环节都没能结束,总结起来不过一句最粗浅的道理:不幸的感情都是相似的,不是得不到,就是捨不得。 有人说,“我们七年感情,一起走过风风雨雨,眼看就要谈婚论嫁了,他却突然说没感觉了……我也知道爱情这东西很玄乎,可是牵着两个人的红线也不能啪一下说断就断吧?说不爱就不爱,我怎么接受得了这个现实?” 有人说,“前男友不是个渣,跟我摊牌时说得清清楚楚,他喜欢上其他人了,他说感谢我陪他走了一段路,接下来他要往其他的路上走了,希望我照顾好自己。可我不想他走,我已经规划好未来和他一起走的路,他就这么把我半路上丢这了。他要我照顾好自己,他却要去照顾其他女人,我难受,疯了一样的难受,我只想他回来。” 有人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做过最好的朋友,后来受不了了,就离开了她的城市,删掉了所有的联繫方式,可心里还是想。” 纪岚同理心泛滥,几乎被他们的情绪感染得压抑非常,想去台下和他们抱成一团地痛哭。 这时,站在台上的心理学家却面带微笑地转头问她,“纪小姐,请问您如何看待他们的感情?” 她盯着所有人微红的眼睛和疲倦的神色,如同看见了无数个自己,她说,“很可怜。” 是,只有可怜。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不可自拔,难不成还是值得骄傲的事吗? “有时候我们痛苦久了,就容易忘记我们本是不必痛苦的,甚至迷恋痛苦,怜悯深陷痛苦中的自己。这个世上有很多艺术作品都在帮我们放大、渲染这种痛苦,比如纪岚小姐的一些歌曲,无意冒犯,只是事实真的如此——伟大的悲剧作品、广为传唱的流行歌都在称赞人们对痛苦的坚持,美化一段不值得我们铭记在心的恋情,这常常使我们产生错觉,好像越沉重的痛苦就代表越真诚的感情,好像我们坚守了痛苦就不会失去爱情。” “事实不是这样的,痛苦没有任何意义,它不是爱情的任何一种形式。” “我有个朋友,曾经在失恋的三年里痛苦得时不时就要大哭、崩溃,我和他反覆说,让他试着放下,可他不肯,他有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他说:我要是不痛苦了,就代表我放下这个人了,我还捨不得放下这个人。”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吧?只要还痛苦,就表示你还没放下这段感情,即便和这个人根本没有任何瓜葛,你也自觉怀抱着伟大的爱情而如痴如醉。有趣的是调查显示,时间是最不留情面的武器,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势必会对一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淡。事实是,你早就放下了,你只是装作自己没放下。” 纪岚和amen说,“我想试着理性一点,换一个立场看待这段感情。我承认这有难度,但我一个成年人,应当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amen似懂非懂,还是附和她,“是的,每个人都失过恋,谁都走得出去。走,我们去酒吧喝酒。” 那天晚上,纪岚的脑海中不断回想起amen的话。 她喝到微醺,在舞池里蹦得汗流浃背,望着四周围喧嚣的人群不禁想,活到一定年纪,失恋几乎是人生必经,每个人都有过崩溃大哭、泪流满面的时刻,成长本就如此。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经验,失去一个人的感受,任何时候都是相通的。 每个人都受过苦,她这点心酸,甚至称不上什么磨难。 虽然在这个节骨眼,她不懂得该如何往前迈步,也做不到原路返回,但这些都是暂时的。 她总会走出去的,届时回望此刻,她的内心将泛不起一丝波澜,届时她可能会忘记楚佑的姓名、忘记他的眉眼、忘记他衣领上的烟糙味。 她会耐心等待。 许哲大概察觉到了她细微的变化,几天之后没来由地提出,“最近工作态度很端正,周日晚上请你吃饭。” 纪岚受宠若惊,“……认真的吗?” “认真的,我亲手给你坐一桌菜。”许哲打开了手机里的菜谱类app,把手机丢给了纪岚“想吃什么就收藏一下菜谱,难度不限。” 纪岚很犹豫,“不会打扰你和嫂子吗?” “她很欢迎,带上小冰一起。”许哲言简意赅,“地址你们知道,我就不去接你们了,六点半开饭。” 纪岚顿了一下,又问,“就我们四个吗?” 他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是不是还心想楚佑来不来?” 纪岚没吱声,这念头确实从她脑中一闪而过,但她很快又想,没他就好,没他更好。 ☆、第 41 章 纪岚不是第一次见许哲的老婆李雅,她和楚佑发第一张专辑时最忙,经常几个人在公司一熬就是好几个通宵,李雅心疼丈夫,时常拎着热腾腾的饭菜送来,每次都不忘炒两道她和楚佑爱吃的小菜。 他们习惯称呼她雅姐。 周日,纪岚拍完mv最后一个镜头收工时恰好是下午五点,小冰早早地去隔壁超市称了点水果和小点心,两个人从摄影棚出发时不到五点半,刚好踩着六点半的点摁响了门铃。 “雅姐。”纪岚自觉上门是客,从包里拿出了她昨晚精挑细选的礼品,“上周我去帮这个品牌的香水做宣传,厂商给了我好几支限量款,这款花香很衬你。” 小冰也拎着大大的超市包装袋凑上前,“雅姐,我买了红柚子和夏威夷果。” 李雅忙把她们拉进门,“快进来坐,你们许哥还在忙菜,我们先吃。” 第55页 纪岚刚换好拖鞋,正想去厨房和许哲打个招呼,却被李雅强硬地摁坐到了餐椅上。 “你们坐,厨房油烟重,别把头发沾了味道。”李雅顺手把纸盒拿到她们跟前,“拿两张湿巾擦擦手吃饭了。” 小冰一面用湿纸巾擦手,一面向厨房张望,“要不等许哥一起吧?” “等他干嘛,菜都凉了。”李雅挨着纪岚坐下,拿起筷子给自己夹了一片牛肉,小冰见她确实没有等许哲一起开饭的意思,也就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但依然犹豫要不要举筷子。 纪岚一贯清楚许哲和李雅的相处模式是这样,也就宽心地给自己盛了碗汤,“我还是第一次尝到许哥的手艺。” 小冰就近夹了块排骨,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很好吃。” 李雅给两个人倒上鲜榨的橙汁,“他啊,就这几个拿手菜,全摆这了,就这水平还非要折腾两道复杂的,早上还在看菜谱。” 话音刚落,厨房的拉门打开了,许哲把端在手里的大碟子摆在了餐桌最中间的位置,“趁热吃,龙虾冷了肉就老了。” 纪岚看着一整只龙虾,估摸有一斤多重,心想许哲今晚请她吃饭的诚意还挺足。 小冰还是过意不去,“许哥你坐下一起吃吧,菜够了。” “你嫂子最喜欢吃的芝士蛋糕还没进烤箱,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等我,主随客便。”许哲转头又进了厨房,随手带上了拉门,把油烟阻隔在门内。 百闻不如一见,小冰着实被许哲这个宠妻狂魔给惊着了,“嫂子,许哥对你太好了……” 纪岚心生感慨,“他们这样的夫妻,少之又少,我们是羡慕不来的。” “小姑娘,你们怕是最婚姻有什么误解吧?普通的夫妻都是我们这样的,不把互相照顾当成习惯,还结什么婚?”李雅说话间不忘招呼她们,“吃龙虾,这是蛋白质,不长胖的。许哲说你后天还有gg要拍,没给你做油荤的菜,都是些瘦肉、海鲜。” 三个人把一整只虾吃了七七八八,只留了两只大虾钳给许哲,小冰坐不住了,非是要去厨房里给许哲打下手,李雅拦不住,就随她去了。 和李雅单独相处,纪岚其实心里是有一丝不踏实的。 她最近状态不好,连累许哲跟在她后面操碎了心,u&i解散之后,楚佑的发展也遇到了阻碍,难免会影响到许哲的前途——这些都是因她而起,她做不到问心无愧。 女人的心思最难猜,却也最容易被人看出来,她一个低眉,李雅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有心事就和我说说,许哲不懂女人的心事,常常摆出一副天塌了都无所谓的样,肯定特招你烦。” 纪岚微笑,“许哥很关心我。” “他是心里害怕,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李雅用眼神示意纪岚看挂在客厅的几幅装饰画,纪岚这才注意到,几幅摄影作品和抽象画中间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景怡和楚佑,一张是她和楚佑。 “景怡的死,是戳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李雅的表情怅然,“景怡和楚佑一直没出道,两个人干净得像白纸,许哲一心想把他们带出来,他一直自责没细心留意景怡的病情。你跟楚佑解散之后,他有段时间天天夜里做噩梦,怕你和景怡一样抑郁自杀,时常要跟小冰确认你的状态没问题才能安心工作。” 纪岚负疚地低下头,“是我不够成熟,给你们添麻烦了。” “倒不是麻烦,女孩子对待感情都是一样的,不过我有些话还是想说给你听。”李雅指着墙壁上一张黑白的摄影照片说,“左上角照片里的是雪豹,它生活在陡峭的山峰间,是在山壁上还能奔跑、攀爬的一种豹子,与此同时,在高山上还生活着一种叫捻角山羊的羊类。这天,羊妈妈带着小羊在山壁上行走,它也许是出来觅食,也许是想教孩子一些必要的生存技巧,就在这时,一只雪豹突然蹿出来,朝着幼羊直扑过去,羊妈妈还没有回过神,小羊崽已经在雪豹的追赶下慌不择路掉下悬崖,跌进了冰冷的河流里,只挣扎了几下,就被湍急的河流带走了。羊妈妈失魂落魄地站在悬崖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失去猎物的雪豹无奈折返,忧心忡忡——它的洞穴里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猎不到食物,小雪豹就要挨饿。” “你说不出谁更可怜,谁不应该,这个世界就是有很多残酷的设定和运转法则。你喜欢的人可能会不喜欢你,只是这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李雅绕了绕纪岚垂在肩上的捲发,“我站在局外人的立场当然可以轻松说出这些大道理,也不可能真正体会你现在的心情,消化一段感情需要很长时间,我和许哲都愿意陪着你。” 纪岚觉得脸颊发烫,忙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果汁。 “再喝碗汤,橙汁太凉,你最近工作不少,要好好养嗓子。”李雅给纪岚盛着汤,厨房里的两个人又端菜出来了,几道小炒、一盆牛肉,许哲放下菜碟又折回去端出来一碟红烧鸡。 他把捲起来的袖子放下,“菜齐了,趁人吃,蛋糕还在烤,一会就能吃。” 李雅起身,帮许哲把围裙解下来,替他摆好了餐具,“吃饭吧,我跟纪岚正好在说她新专辑,每首都不错,感觉市场上好些年没有出过高质量的碟了。” “不用夸她,自己几斤几两她心里没数吗?这张专辑也就凑合,没有上张u&i做得好。”许哲闷头吃了两口菜,评价说,“火急了,没有你上回做得好吃。” 小冰还没坐下吃饭就忍不住大呼,“狗粮都要吃饱了!” 纪岚随意地用发圈绑起头发,把筷子伸得老远夹菜,认真吃桌上的每一道菜,以此来回报许哲一整晚的辛苦。 小冰吃到兴起,提出了一个纪岚疑惑许久的问题,“许哥,你之前真的是读摄影的吗?” 李雅面带笑容,“还是摄影系的尖子生,我们在校的时候时常有导演来挖掘新人,当时许哲获得了很多推荐。” 纪岚感到惋惜,“只做经纪人太可惜了。” “其实怪我。”李雅伸手握住了许哲的手,“我们毕业之后不到一年,事业刚刚起步,我意外怀孕了……安全措施我们回回都做的,几乎不可能发生的意外被我们摊上了。我当时还在拍戏,我们也没有结婚打算,只好先去医院流掉。刚做完手术我就拍了一场大戏,又是吊威压,又是淋雨,人一下就累倒了,休息了将近半年才缓过来。但毕竟体虚,演员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一时半会是接不了的,许哲同我一样刚毕业,收入有限,两个人的生活过得很紧。他瞒着我,偷偷辞掉了工作,去朋友引荐的公司当经纪人——我后来也起过要再当演员的心思,但演艺圈毕竟束缚多,我更不想过和他聚少离多的生活,不如安心当个主妇。” 小冰望着李雅出神,反倒评论了一句最无关紧要的话,“嫂子你太漂亮了,许哥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来能娶到你。” 第56页 纪岚跟着附和,“是的,许哥好福气。” 能在乱花迷眼的专业里脱颖而出,李雅的五官气质已经甩了演艺圈一干女神好几条街,最与众不同的,是她长期被幸福浸润出的眼神和微笑,比其他人更干净清澈,暖得让人舒服。 纪岚擦了擦手,起身说去洗手间。 她在洗手台前站了很久。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自己了,新染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几根白发,眼睑下的黑眼圈用好几层遮瑕膏也遮不住,双眼不再有灵动的神采,一张被精心妆扮过的脸挂着无精打采的疲惫感。 她恍然意识到,只短短一年时间,她老了很多。 她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 ☆、第 42 章 当纪岚在晚上十点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碎花连衣裙却不觉得风冷时,她才意识到又到了夏天。 这一行有着巨大的马太效应,籍籍无名时再辛苦也挣不到露脸的机会,一旦冒出了头,人气就会爆炸式地增长,工作机会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门。 纪岚已经习惯了出入任何地点都有蹲守的歌迷和记者,成堆的鲜花和礼品,一浪比一浪更高的欢呼——以及面对这些,标志性地露齿而笑,优雅地挥挥手之后坐上保姆车赶往下一个行程。 最近她在参加一档本地电台的音乐节目,节目组会每期都会请几名知名歌手随机抽取经典曲目、重新编曲之后现场演唱。编曲时间共48个小时,节目组全程跟拍,她背着换洗衣服扎进了小木的工作室,从进门起就再没跟摄像师说过一句话。 老歌新编的难度在于经典歌曲早已深入人心,改动幅度过大难免让人感到不伦不类,改动过小又难以出彩,其中的平衡非常难把握。12个小时过去,从上午十点到达工作室,到晚上十点小木提议休息休息,纪岚的进度一直不乐观。 她折腾了一天,脑仁发疼,却依然没想出令人惊艷的编排。小冰给节目组的每个人都买了饭菜和水果,纪岚吃不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啃指头,怀里抱着把吉他,不吃也不喝。 捧着饭盒的跟拍摄影师问小木,“下午不是已经唱上了吗?” “觉得不行,要推翻了重来。”小木倒是司空见惯,“估计今晚得熬个通宵,你们素材拍够了吗?” “看情况,如果她要熬通宵的话,我们肯定得陪着,这种歌手刻苦工作的画面观众是爱看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重新拿起了摄影机。 凌晨三点,小木已经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两个摄影师的脸上也挂满了疲惫,纪岚依然在捣鼓她的编曲。她挽起头发、撸起袖子,早早地卸了妆,素着一张脸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 见两个摄影师都靠在墙上半睡半醒眯着眼,她颇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们了?楼下还有个录音室,隔音比较好,你们可以去睡一会,我问问小木有没有躺椅。” 教年轻的摄影师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习惯了。” 年长些的摄影师抹了把脸,“不碍事,干这行的本来就是日夜颠倒。”他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起身对纪岚招呼,“你忙,我出去抽根烟。” 虽然时间紧迫,但纪岚知道此刻自己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根本忙不出什么结果,焦急却无可奈何。她揉了揉太阳穴,打开冰箱拿了两罐酸奶,递给年轻的摄影师一罐,“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我没记住。” “夏阳。”他接过酸奶,笑容侷促又青涩,“其实你之前唱得两个版本我都觉得很好了……” 纪岚摸着玻璃灌上慢慢沁出的水珠,目光落在了她靠在墙上的吉他——原曲的结构过于简单,6-4-5-1的和弦编排无论她怎么转变节奏、丰富音色,始终达不到她理想的效果。她试过尽量减少效果器的使用,用人声来渲染整首歌的氛围,几次尝试,莫名有了股过重的民谣味,只好作罢。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夏阳见纪岚发怔,不急着投入工作,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妹妹是你们的歌迷,我答应帮她签一个的。” 纪岚没留意他说的是“你们”,于是欣然应承,等本子摊到她跟前时她才看见左页上龙飞凤舞的“楚佑”两个字,全然不复杂地两个字占了整整半页纸——早年就这个话题,她和楚佑还有过一番争论,他的字过糙,一眼看不出形状,她的字又是工整的行楷,两人的名字签在一块根本不搭。碰上留白狭小的时候,他一签完,都没地方让她下笔。 左页是楚佑的签名,右页是空白的纸张,她犹豫了几秒,刚要签到左页的空白处—— 又念头一转,签到了右页。 “谢谢啊,真的谢谢。”夏阳如获至宝地将本子收回到口袋,“你们解散的时候,我妹妹难过了好一阵,生怕你们不唱了。前一阵你出新专辑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买了——她好像更喜欢你,说你弹琴的样子好漂亮。” 纪岚不经人夸,连忙把睡得正熟的小木拍醒,“你不是还有个摺叠沙发吗,拿出来给人睡觉。” 小木美梦正香,突然被人叫醒,惊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搭在脸上的外套滑落在地。 “几点了?天亮了?”他揉了揉被灯光刺到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都三点半了你还不睡?这谁半夜给我打电话,楚……” 小木打着哈欠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我去洗把脸,你搁这躺会,人都要熬傻了……” 纪岚把沙发留给夏阳,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她便随他去,一个人坐到电脑前戴起了耳机。 到四点多,纪岚确实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眯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小木已经煮好了咖啡,从便利店里买了点面包、饭糰回来,她饿得慌,不挑不拣地吃。 两个摄影师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上睡,纪岚不忍心打扰,和小木去了楼下的录音室说话。 小木坦诚交代,“昨半夜里楚佑打电话给我,我就把你的情况和他大概说了一下,他提了几个思路,你要不要试试?” 纪岚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试,我自己能行,不用他帮忙。” 小木苦笑,“你就倔吧……” “没倔。”纪岚坚持,“我已经有想法了。” 小木刚要问她的想法是什么,她却把话题又转回了楚佑,“他现在在干嘛?” “啊?”小木被她问得一懵,“楚佑吗?” 纪岚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问,“他好一阵没出现了,专辑也不做,在忙什么?” “写歌、做歌。”小木说,“他估计准备专心做幕后的,隔三差五就搞几个demo托我往外卖,你也知道,这小子一有才气,二有名声,三还收费不高,他做出的东西基本都能卖掉,所以用不着担心生计问题。” 第57页 纪岚笑了,“昨天他大半夜给你打电话就是找你卖歌?” 这种日夜颠倒的作息时间……倒是他一贯风格。 “是啊——他这阵怪缺钱的,压箱底的好歌全拿出来卖了,听说是要结婚了。”小木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脑子犯浑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岚,想从她微妙的表情变化里看出她是不是在难过。 沉默了几秒之后,纪岚搁下了杯子,“我去干活了,你吃饱只好也过来帮忙,今晚就要去彩排了。” 那一整天时间,纪岚都在庆幸自己忙到快爆炸,根本没有时间去消化楚佑要结婚这件事。 她满腹疑惑却一句话都不敢问。 她不能停下脚步,一秒钟都不能。 两个小时的彩排之后,48小时没有认真睡过觉的纪岚一回到家就洗漱上了床。这一觉,她睡得又昏又沉,一夜无梦,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还是被小冰的电话吵醒的。 正式录制安排在当晚七点,她没有一丝喘气的时间,马不停蹄又往电视台去。 大概是人越忙,心就越踏实,纪岚和工作人员说说笑笑,被人三催四赶地化妆、做头发,和音乐总监几次确认现场音效情况,被导演再三教导要登台时的注意事项——她没空去想楚佑,她希望自己没空去想楚佑。 纪岚上台前,大荧幕上播放出她屡屡受挫的编曲过程,有时弹吉他,有时戴着耳机耐心聆听,有时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出神。画面一转她才发现,自己趴在电脑前睡觉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拍了下来。字幕打出:凌晨五点,依然一筹莫展。 灯光暗淡,几个工作人员手脚利落地把三角钢琴抬上舞台,白色光柱从四面汇聚到缓缓在琴凳上。 纪岚走过去,缓缓坐下。 踩下踏板时她有些恍惚,这首歌总是要唱完的。指尖碰触第一个白键,她弹起了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 如果原曲的和弦简单,她就调配进一些层次,让整首歌不显得单调。 如果依然显得过于保守,她就大刀阔斧地转调,改变整首歌的调性,换一种听觉氛围。 她经验不足,如此简单粗暴的逻辑已经是她唯一的想法了。 此前当她提议把主乐器换成钢琴时,小木突然乐了,给她竖了大拇指,“楚佑也是这个意思,说你把吉他放下,用你自己的思维去改。你看,没有楚佑你一样做得到。” 她知道这不是夸奖,换做楚佑,可能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做出比这好上百倍的歌。 没交白卷,她就多少感到一丝安慰了。 晚上十二点,纪岚坐电视台安排的车回来,没卸妆没洗澡,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足足半小时。 她想找小木问清楚,也想向许哲询问他的下落,还想着不如直接给他打个电话——每个念头都在她脑中转了又转,甚至编排好了措辞,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只是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喊:他就是真结婚,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放下手机,用双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留出来,任由手心一片冰凉。 ☆、第 43 章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纪岚感觉到周围人看她的眼神过于关切,欲言又止,就差问一句:你还好吗? 小冰对她的态度最殷勤,现在她只要一闲下来,小冰就要拉着她出去逛街、看电影、跑步,不让她有任何胡思乱想的时间。她一度想和小冰说真的不要紧,又打心里感到温暖和踏实。 闲散了不到两个星期,许哲突然郑重其事把她喊到了公司。 “英国珠宝品牌daphne你应该是知道的,你已经是他们的亚洲区形象大使了。” 纪岚足足懵了几十秒,“我……什么?” 许哲重复,“daphne亚洲区形象大使,合同正在走流程,一会拿来你签了。” “……他们在各洲的形象大使和产品代言人不说国际一线,至少也是消费者的熟面孔,还亚洲区?单一个国内我都不够档次,他们怕是不想好好做生意了。”纪岚玩起了许哲的笔筒,“还是你营销话术过于夸大,把我吹捧得太过?” “你是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太久了吧?你上网看看公司这段时间帮你买了多少流量,做了多少话题,你现在的商业价值已经今非昔比了。”许哲说完,添了一句,“而且你是歌手,没绯闻、有作品、创作型,背景干净鲜少负面,是他们喜欢的类型。” 纪岚笑了,“我还一度认为他们更喜欢优雅自信的女性做品牌的对外形象推广。” 许哲瞥了她一眼,“至少你在公众面前的形象是符合他们要求的。” 不等纪岚再抬槓,他直接给她撂了一叠合同模板,“合同期内不可有短发造型,不能在公众面前抽菸喝酒,不能节食,要保持肌肉线条——他们的规矩很多,你回去认真看一看。” 纪岚应承着,拉了椅子坐下,盯着许哲问,“我能不能见楚佑一面?” 许哲一声冷哼,“你还真是撞南墙撞上瘾了。”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敲门,送来了daphne的合约。 许哲从兜里拿了笔给纪岚,“签字。” 纪岚摸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气,忙把头发撩到耳后,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他手指示意的几个位置。 她签完之后,许哲又仔细确认了一下,把合同交回给秘书。 门重新被关上,纪岚不知该不该继续刚才的话题。 许哲走去窗前站了一会,随即坐在了沙发上,“出息点了,憋了两个星期才把这事提出来。” 纪岚感到脸上微微发烫。 “你想清楚后果了吗?见他一面很简单,见他一面之后会怎样,你考虑过吗?”许哲直言,“摊上楚佑,你就一个字,怂。” 纪岚的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只是去见他一面。” “又来了。”许哲很头疼,“你人生里是除了楚佑没有其他可操心的事了吗?” 纪岚起身,拍拍衣裙上的褶皱,“我回去了。” 许哲在她背后说,“他都要结婚了!” “我知道。”她笔直着腰,轻轻地撩头发,“是件喜事。” 许哲嘆气,“daphne的宣传片下星期开始拍,你缓两周再琢磨这事。” 纪岚没说话,点了点头之后走了出去。 daphne把公布形象大使发布会的日期定在了纪岚生日这天。 举手投足恰似贵族绅士的品牌总监帮她小心翼翼地戴好daphne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坠着蓝宝石的铂金项鍊。 她走上前两步,向满场的摄影机展现锁骨下幽如深海的宝石。 突然有记者发问,“纪岚手指上的戒指也是daphne的吗?” 她很紧张,摸着小指上的戒指,摇头也不是,微笑也不是。又一位记者站起,大声询问,“请问daphne是经过怎样的考量才决定选择纪岚做亚洲区形象大使?” 第58页 主持人前一刻刚要把话筒纪岚,随后决定忽略前一个提问,直接将话筒交给了品牌总监。 纪岚扫了一下会场,见许哲向她示意了一个眼神,知道他安排了控场的记者,这才放下心。 许哲从没问过她手上的戒指代表什么意思,或者应该说他心里有数但从不戳破,也没喊她摘下来过。 其实她出席很多正式场合时都应该把戒指摘掉,比如走红毯,比如大型演出,这枚银尾戒不但扎眼,且破坏了整体造型。也有媒体拿这戒指做过文章,猜得八九不离十,但她从未回应过,围观者只能当做笑谈。 即便惹了些麻烦,许哲依然从不过问她这戒指是什么。 她清楚知道,她辜负了所有人对她的关心和包容。 发布会结束之后,许哲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只有一个地址,是她曾经听楚佑提起过的省市。她在衣柜前的地板上坐了一下午,不知该不该收拾行装。 小木早前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人和人之间是不同的,这是真的,有人就是把爱情当成生活里的调味剂,觉着啥玩意都比爱情重要,也有人把爱情看得比天塌了都重要。你跟楚佑啊,阴差阳错居然是同一种人。 在最后一点阳光在窗前消失时,纪岚缓缓地站了起来,跺了跺已经酸麻许久的脚,从衣架上扯了两件最普通的t恤装进了背包。 第二格抽屉里放着一碟空红包——公司里常有熟识的工作人员结婚,她和楚佑逛超市的时候顺手买了两袋备着。 她没想到她要亲手把这封红包给他送去。 楚佑所在的三线城市虽然通了高铁,但纪岚出门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她知道这一夜反正是睡不着的,索性买了十个小时的卧铺。 晚上赶路的人都疲惫,各自盘算着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她把眼罩和口罩一起戴上,抱着背包蜷缩在狭窄的床铺上,任谁也看不出这是台上光彩四溢的女明星。 城市的火车站正在扩建,纪岚一出站就被渣土车掀起的沙石迷了眼睛,她随着人流在街口站了很久,招手拦下的计程车总被周围人抢先,她不好与人起冲突,只能傻乎乎地一辆接着一辆等。 半小时之后,才终于坐上了一辆双倍出价的网约车。 许哲给的地址是一个名叫“wait”的酒吧,车程不过十几分钟,可等纪岚到了酒吧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营业时间15:00-02:00。 她无事可做,更没地方可以去,只好在酒吧街周围转了转,就近找了间快捷酒店住下。 她洗了个澡,窝在了床铺里把电视的每个频道轮过来、翻过去的看。 有个台在播她新专辑的一首冷门歌,她想起录这首歌时小木的评价:你如今唱情歌都撒不了糖,一颗心又苦又毒,全是□□。 她看了眼时间,中午一点 ,于是关上电视,把头埋进了被窝里想沉沉地睡上一觉,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这一觉,她半睡半醒。 一会觉得床单被套过于粗糙,一会又感觉胃部饿得发空,一会又梦见与楚佑见面时的各种情景——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下午三点整,她熬不住了,下床拉开了窗帘。 酒店的窗户只能看到酒吧街的一角,但从街上稀疏的人群看来,离热闹起来的时间还早。 她在窗台站了很久,决定去洗手间化妆。 来见楚佑,她确信自己不会在这里久留,所以换洗的衣服只带了一套。但思来想去,收拾东西时却把装着全套装备的化妆包背来了。 修容、高光、一层又一层的眼影、自然款假睫毛…… 这些都是她日常妆不会化的步骤,此刻她画得认认真真——兴许是最后一面,不该把最美的一面留在他心里吗? 可涂完娇艷的红唇,纪岚静静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失神。 她差点忘了,她是来给他送红包的。 要是被新娘子见到她这副精心打扮过的模样,又会作何感想? 纪岚从包里拿出了卸妆水,倒满整片卸妆棉,毫不留情地擦去了她晕染了近半小时的眼影。 黑色的眼线在眼周晕成骯脏的青黑色,她又取了一片卸妆棉,擦得一干二净。 灯光下的粉底正泛着自然的奶油色光泽,她倒了卸妆油在手上,一点点把这光泽溶进去,直到露出她暗淡的肤色和深陷的泪沟。 走出洗手间时,窗外的天正一点点暗下来,纪岚素着一张脸坐在床沿,突然提不起去见他的勇气。 刺眼的红包被她捏在手里,里头被她塞满了钱,也不知塞了多少,她一直塞到红包的胶水粘合处都要被撑破了才停下来。 楚佑是不差这点钱的,但她是始终愿意把全世界都豁出去给他的。 隔音不佳的窗外传来了人流走过的声音,城市的霓虹正在点亮。 她拿最朴素的黑色发圈把头发扎成低低的马尾,踢掉了宾馆的拖鞋,换上自己的帆布鞋,把红包艰难地塞进了自己的牛仔短裤口袋,一身轻巧地出门。 他早已见过她最精美的妆面,未曾有过一次动心。 也不止见过她最狼狈的眼泪,没有起过一丝怜悯。 她不论什么模样,他都是不在意的。 所以不论他们两见面她是哭是笑,是尴尬还是释然,对他来说不过是寻常日子里,不值一提的小插曲。 她认清了现实,已经没什么可畏惧了。 ☆、第 44 章 纪岚进酒吧时,吧檯隔壁的小电视正在放她之前录制的节目。在一片昏暗的灯光中,她没能找到熟悉的人影,只好拉住了一个正在清扫卫生的小妹,“你好,请问……” “呀!”她话未说完,对方已经认出了她,“你是纪岚?你是纪岚!” 纪岚只好点头,感受到四面而来的目光,她避过脸小声询问,“请问楚佑在吗?” “在!在的在的——我领你去找他!”小姑娘的表情过于兴奋,满眼都在发光,几乎是小跑着把她领到了酒吧三楼。中间几次纪岚看她跑得急,都想出声提醒她小心脚下。 刚上到三楼最后的台阶,她就冲着阳台喊,“楚佑哥,你搭档过来找你了!” 纪岚后她几秒步上台阶,视野从狭窄的楼梯变得宽阔的同时,也正面对上的楚佑的脸庞。 他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玩手机,表情显示诧异,随后又舒展开笑容。 纪岚突然回想起了从前和他住在一起时,两个人常常为了不多刷一个碗,就着一个小奶锅吃面。也是这样的季节,两个人坐在阳台上,一口锅两双筷子,你伸头吃两口,我伸头吃两口,天黑的迟,偶尔还能看见地平线的云层后藏着落日的光晕。 楚佑给她拉了把椅子,两个人并排坐下。 纪岚环顾四周,这里很安静,不像莫寒的酒吧吵吵闹闹,换而言之就是生意不怎么好,“你还在这酒吧唱歌?” “入了点股。”楚佑询问,“喝点什么?” “啤酒吧。” 纪岚本以为他要起身去拿酒,结果他从椅子的角落里掏出了一个对讲机,“拿几瓶啤酒到三楼阳台来。” 第59页 “……当老闆是不一样啊。”她这头还在感慨,那边刚刚给她领路的小姑娘已经搬了一整箱的啤酒上了三楼。 她目瞪口呆,推了推楚佑,“你也不去帮个忙。” “她比我能干,一晚上能搬十几箱酒上下楼。”楚佑从箱子里拿了四瓶啤酒搁上茶几,熟练地翘了瓶盖,“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跑来了,你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这两天没什么工作,一时兴起过来看看你。”纪岚拿起啤酒灌了自己小半瓶,余下半句话没缓过来气,她想待会再说。 楚佑说,“你的新专辑我买了。” 纪岚看了他一眼,“早说我送你一张。” 楚佑拿了瓶酒,“有几首歌小木没给你做好,还有改进的空间。” “你就不能客气一下夸我两句?”纪岚气得想打他。 “整体很好,我只是说有改进的空间,而且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小木没把握好火候。”楚佑顿了顿,又说,“你如今也慢慢找到自己的风格了,有时可以不用拘泥于他们的想法。” 纪岚靠着椅背,余光瞥着楚佑的侧脸,“不可惜吗?好不容易能当歌手了,说走就走。” “也不是非得当歌手才能做音乐,当歌手太累了,我可能还是喜欢一个人闷头做自己的东西。” 纪岚已经很久没有近距离看过他了。 她时常回想不起与楚佑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只记得他的长相比相片里看起来更成熟更沧桑,一双眼睛洞悉了人情世故,却非要显出吊儿郎当的的神情。 具体到他的眉眼,他的轮廓——她常记不起,甚至要找出从前的照片和海报出来一看再看。 有时她真怕一觉睡醒就把楚佑悄然淡忘,又庆幸终会有这样一天。 他灌下一大口酒,“咔哒”一声点起了烟。 她注意到他把玩在手里的打火机,一下摸清了事情的全部脉络,“换火机了。” 楚佑摸了摸打火机外壳上凹凸不平的刻痕,“换了一阵了,新式的确实好用。” “她离婚了?”这是纪岚做出最保守的猜测,没想一语中的,楚佑神情侷促地点了点头。 他解释说,“她前夫在外面花天酒地,她忍不了,只能离婚。她还是从前的性情,只想安安静静的过两个人的生活,不想过出门要遮遮掩掩,被人到处偷拍的生活。” 纪岚一时无言,短暂的沉默之后放下了手中的空酒瓶,“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楚佑没说话,她忍不住笑,“至少你真的等到了,楚佑,我不是客气,也不是撒谎……我真心替你高兴,总有人值得等到这一天,是你最好。” 楚佑阻止她再喝下去,“你不要哭……” 纪岚直面他的目光,沖他睁大了眼睛,“你看清楚,我没哭。” 她眼波里泛着盈盈水光,却一滴眼泪也没落下来。 纪岚从兜里拿出了厚到不像话的红包,“我是来送红包的,不是来给你添堵的。” 楚佑把红包拿起来,捧在掌心掂量了一下,“全公司的份子钱都在这了吧?” “就我一人的。”她翘起腿喝酒,“我一人大老远跑来,凭什么帮他们送人情。” 见楚佑的笑容一僵,她又说,“嫌少啊?” 他忙摇头,把红包收进口袋,“你大老远送来的,礼轻情意重。” 纪岚盯着他指间的戒指看了许久,又不自觉摸了摸小指的尾戒,长嘆一口气,“要结婚了,什么感觉?” 楚佑抓了抓头发,“有点紧张。” “以后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纪岚说出了前来见他的最想说的一句话。 楚佑张口就说,“不会见不着面的,你随时需要我帮忙我随时到,我只是转去幕后,不至于断了联繫。” “我是说,我可能以后不会再见你了。”纪岚的语气极淡,混杂在楚佑的烟圈里,被夜风一吹就散。 她说完这句话,楚佑便不再言语了。 他弓着腰,两根手指捏着半截香菸向天上望,微眯着眼睛,像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又泄不出来,烦闷得难受。 “老早以前就想跟你说对不起,可既怕你嫌我道歉的话太轻飘飘,也怕你疑心我看轻你的感情。我这几年过得浑浑噩噩,只有和你一起发u&i第一张专辑的时候,状态得最舒服,心里最轻松。只是我这人太轴,抓着自己一点念想不肯放手……” “打住。”纪岚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我不想我们每次摊开来说话,最后都变成你变着法拒绝我。你是很轴,我承认我也很轴,但我认命。” 她紧紧盯着楚佑,平静地和他说,“楚佑,我认命了。” 楚佑没有喝酒,喉结却上下一动。 他默然地承受着纪岚的目光,隐忍着咬牙,啤酒瓶里的泡沫一点点消散,细密的气泡无声地炸在金黄的液体里。 可最后,他依然只能说出最轻飘飘的一句话,“纪岚,对不起。” 她无言,与拿起酒瓶与他碰杯,“行吧,喝酒。” 她什么时候要他道过谦?不喜欢一个人又不是什么罪过,一句对不起说出来,显得她自作自受还要博人可怜。 两个人相对无言,纪岚岔开了话题,“你回去见过你父亲没有?” “领她回去过一次,我爸倒是高兴,子女成家立业总是老人乐于见到的。”楚佑说着又颇失神,“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是要回到原点……” 纪岚觉得她该走了——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如今他们之间能侃侃而谈的话题少之又少,各自的人生再没交集,说什么都显得疏离又客套。 她只是还不捨得走。 她还不捨得狠下决心下一秒起就将他当做陌生人。 “楚佑——” 突然有人在他们背后一声呼喊,“悦悦他们过来捧场,你要不要一起来玩。” 纪岚下意识要回头,又倏地僵住了,一双眼望着楚佑笑容满面地站起来转头和她笑,“我这有个朋友,回头再说。” 高跟鞋踏在木地板的声音,“嗒”、“嗒”、“嗒”得传进纪岚的耳中,她握着手里的酒瓶,撩了撩被风吹乱的额发。 “他是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一个短头发、斜刘海的女人,楚佑从她手里买过一个打火机,五块钱,本来是五块五,她给楚佑抹了零头。” ——景怡说过的话几乎烙在了她心里,从此这个她不知姓名的女人成了梦魇深处的怪物,每时每刻都在凌迟她的道德感。她不止一次在脑海中描画这个女人的相貌,揣测她的性格,隐隐地羡慕她也偷偷地嫉妒她——如同魔障。 而今这个魔障就站在了她面前。 第60页 纪岚不得不站起来,与她友好的微笑示意。 “呀——你是纪岚!”她发出惊呼,诧异里带着惊喜,“我是你的歌迷!你真的好漂亮啊……我们拍个照好不好?” 纪岚不好拒绝,她便急忙拿出手机,两人离得太近,纪岚无意间瞥见她的手机壁纸是与楚佑的婚纱照。 一瞬间,内心里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她的手自然地挽上了纪岚的胳膊,亲昵地凑头过来,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衬得纪岚笑意僵硬。 “你是来找楚佑回去唱歌的吗?”她的语气泄露出一丝慌乱,显然是担心楚佑重返娱乐圈,生怕已经构画出的美好未来发生变故。 纪岚望了一眼楚佑,只一眼,便忙移开目光。在他们神圣的婚姻和爱情面前,她比蝼蚁更渺小,甚至不该站在他们面前。 “没有,我就是顺路过来给你们送个红包。”纪岚把手插在牛仔短裤的口袋,踢了踢地上的酒箱,“我差不多该回去了,你们忙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送你。”楚佑大步向前跨,拦下纪岚,“没请你吃饭我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送你回去……” 纪岚没看他的脸,轻轻推了他的胳膊,用轻得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就到这,知道你过得很好就可以了。” 她不急不慢地走下楼梯,而楚佑停住了脚步。 ☆、第 45 章 楚佑完全淡出了娱乐圈,除小木外,没有人和他再有交集。 公司里每个人都是高速运转的齿轮,经纪人忙着谈各种合约,艺人忙着接洽各种演出,律师团和公关公司的人每天在大楼里进进出出——纪岚时常被这种高强度的节奏压得喘不过气,内心暗暗地羡慕他闲云野鹤的生活。 几个星期之后,纪岚在许哲的微信上看到了楚佑的电子请柬——请柬是许哲逼着她看的,她说不想看他还不乐意,硬生生把手机贴到她眼前。 婚纱照很俗气,拍得两个人都乡土味十足,夸张的假睫毛和紫色眼影把新娘画得面目全非,楚佑廉价的缎面西装甚至反光。 她一张一张看下来,不敢相信这是曾经和她在舞台上一起接受欢呼与掌声的人。 没有高端定制、手工打造的西装和礼服,没有精緻的妆面和造型,没有国外取景、香车游艇,更没有国际一流的摄影师亲自操刀——楚佑的婚纱照,拍得比一般收入高点的普通人都不如,再也看不出他曾手捧国内含金量最高的荣誉,被众星捧月般对待。 他一路坎坷走上舞台,成为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又从万众瞩目的聚光灯下,走回了晦暗不清的观众席。 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活着是图什么,他知道,她还不知道。 “他很幸福,就很好。”纪岚怅然一笑,将手机推给了许哲。 许哲淡淡一瞥,转移了话题。 他一直没告诉纪岚,u&i签下的合约,大都由楚佑负担了违约金。那是笔不小的数字,楚佑甚至把压箱底的作品全部拿出来变卖,且执意不让纪岚知道。 这样也好,撇清所有关系,两个人都好重新开始。 “让小冰帮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收到了daphne新品发布会的邀请函,后天启程去伦敦。”许哲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随手转了笔钱给楚佑,附上祝福:新婚快乐。 楚佑婚礼很多人都去了。 小木、莫寒、amen、小冰,甚至李雅,许哲被纪岚的工作耽搁,没时间回国。 纪岚从私人微信群里看到了婚礼现场拍摄的短视频,不论是灯光还是舞台布置都依然俗艷得不入流,彼时daphne的工作人员送来了她出席发布会时需要佩戴的几样首饰,许哲向dior借来的新款礼服正挂在衣橱里。 她在蜂拥站起的人群里看到了他的背影,只需一个瘦削的双肩,她就能认出他来。 几秒钟之后,他在一架钢琴前坐下,第一个音响起时,纪岚笑出了声——这傻子,紧张得弹错音了。 “写的时候也觉得不好,可能当时潜意识就知道用不上。” “本来准备婚礼上用的。” 这不是……用上了嘛。 视频的进度走到了尽头,纪岚放下了手机。 她终究没能得到他,终究。 纪岚清楚,她再没有理由去想念楚佑了。 从前他孑然一人,她做再出格的事都被视作敢爱敢恨,一腔真情。可如今他结婚了,容不得她一丁点妄想和记挂。于是她删掉了他的电话、微信,让小冰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她找到了新的住处,搬出了他们曾经共同居住的公寓,把这当做是痛下决心的一种方式。 搬家是很折磨人的一件事,要收拾很多东西,扔掉很多东西,她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缓慢地装箱。几个小时之后,地板上堆满了封了口的纸箱,沙发被盖上了防尘套,冰箱里的食物被清理一空……她还未搬出,这里便失去了有人居住的人情味。 收拾完小件的行李,纪岚着手处理客厅的电钢琴。这琴是随着她一起搬进来的,却被楚佑当成了宝贝,时常一玩就是一整晚。 纪岚在琴前坐下,指尖触碰琴键,轻轻踩下踏板。 她不是想弹什么歌,只是下意识摁下琴键,却弹出了她遗忘许久的旋律…… “云朵在黄昏时忧郁 红了脸偷偷思念你 被占据所有的思绪 想跨越天地的距离 藏在心口的诗句 都落成了霏霏细雨 遗忘昨日的委屈 赌下对未来的期许 再远的远方都随你去 世界枯燥得没一点乐趣 只有你是我盛大的奇蹟” 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弹唱这首歌是什么时候,但即便如此,即便她已经把谱子忘得一干二净,她手指的肌肉依然拥有对这首歌的全部记忆。 “你却不说一言一语 任由我深陷迷局 我是这么想要抗拒 被你搅乱的情绪” 少了那把锯在人心上的大提琴,钢琴单薄的曲调把这首歌弹得孤单又冷清。如果她能预知此刻的结局,这首歌,她会写成一首甜到化不开的情歌。这样,她就能一次又一次,望着楚佑的脸,用欢快甜蜜的声音唱着一首叫做《我喜欢你》的歌。 一曲尚未结束,纪岚的右手抽离,左手摁下的白键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浑厚的低音回荡在空旷的客厅。 她伏在琴上,目光温和地望着室内的陈设,眼前不断闪现出她和楚佑在这生活过的许多片段。想着想着,好几次忍不住笑出来。客厅昏黄的落地灯照着她,在白色的墙壁上投出巨大的阴影。 片刻之后,纪岚安安静静地起身,蹲下来拔掉了电钢琴的插座,关灯上楼睡觉。 第二天上午九点,纪岚扎着丸子头,利落地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一搬上了搬家公司的卡车。楚佑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装在一个小小的纸盒中,遗弃在公寓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在成堆的杂物里,那枚银色的尾戒静悄悄地躺在u&i唯一一张专辑的封面上——纪岚知道,这些她现在还捨不得丢掉的东西,有朝一日都会被她遗忘。 第61页 都会过去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