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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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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年后的冬天。


    细雪纷飞,绕过斗笠轻飘的纱幕,落在南柯雪白的毛披肩上。


    南柯低头,一手抱着刚采买的物资,一手抓着散兵的手臂,小心降落在神社边枯黄的草坪上。


    这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外出。


    八酝岛入冬之后不会再有集市,过冬需要的物资,加上这次的,也大体都储备齐全了。


    “终于回来了,”神社门被拱开,一颗煤球似的猫脑袋钻出来,翠金色的眼一眨不眨,“可让奴家好等。”


    “寝子,我们回来了。”南柯捞起纱幕,眉眼弯弯,“给你们带了木天蓼哦~”


    寝子背后,被猫老大从岛上各地邀来过冬的猫猫帮接二连三叫唤起来。


    “啧,所以我才不喜欢猫。”散兵手里也提着东西,越过南柯进门,一脚一只踢开,“起开。”


    南柯跟在他后面,在屋檐下取下斗笠拍了拍雪,才走进去。


    室内温暖,散兵正把沾满雪的外套脱掉,南柯把木天蓼交给寝子,包裹放一边,去帮他擦被融雪打湿的头发。


    深紫发丝细软,凉凉地擦过她的手背,眼底散兵的脸庞仍旧少年气,没有因时间改变分毫。


    南柯也一样。


    但时间仍旧会在人的身上沉淀。


    她身上厚实的毛披肩是散兵挑的,此时小半个下巴都陷入软茸的皮毛里,上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冻红,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泛着和此时的空气一般柔软温润的暖意。


    散兵看了一会儿,忽然按住南柯的手,把她压进怀里。


    “国崩?”南柯发出一声疑问。


    “回来的路上,”散兵捏着她脸颊边柔软的皮毛,垂着眸说,“不是碰见了结亲游行的队伍吗。”


    南柯眨了眨眼,想起来:“嗯。”


    那应该是大户人家成亲吧,队伍挺长,他们还不得不站去路边,让了一阵子。


    “白无垢似乎也不错。”散兵看着她说。


    “我吗?”南柯微微睁大眼睛。


    “不然呢?”散兵笑。


    白无垢是稻妻的女子婚服。


    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南柯脸上红晕更重。


    她受不住热度,低头把脸埋进散兵怀里,好半天才说话:“……那就,明年开春之后?”


    “这么心急?”


    “不是你先提的吗?”


    “也不是不行。”


    南柯:“……”


    好生气。


    她抓紧散兵的衣襟,忿忿然开始输出:“雷大炮,崩崩炸弹,傲娇紫蘑菇……”


    散兵沉声把她挖出去:“欠收拾。”


    但时间总是不给人太多余裕。


    南柯第一次晕倒是刚吃完饭,收拾碗筷去洗碗的时候。


    眼前毫无预兆地一黑,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了。


    呼吸莫名逼仄,南柯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才支撑身体坐起来。


    散兵坐在她的床边,听到动静,立刻看过来。


    “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南柯笑笑,殊不知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苍白,“国崩,可以倒杯水给我吗?”


    散兵面沉如水,起身,却扑来一把紧紧抱住她。


    阿望没有回来过。


    南柯确信阿望还活着,只是,有了比见故人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南柯沉默地抚摸散兵的脊背,无声叹出一口气。


    第二次晕倒是坐在神社后的山顶赏雪的时候。


    疲惫忽然间席卷上来,南柯侧头靠去散兵肩上想休息,却一瞬间就没了意识。


    第三次是一觉醒来,天色黄昏,寝子忧心地猜她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少了,南柯才知道自己睡了一整个昼夜,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早知道……就不做下那样的约定了。”散兵看着她,双手搭在膝上,紧攥成拳。


    他一脸强忍着什么的表情。


    “国崩。”南柯声音软绵绵的,伸手搭在他骨节凸起的手背上,“只是延期而已。”


    “而已?”散兵重复这两个字。


    “我可以向你许个愿吗?”南柯闭上沉重的眼皮,问。


    散兵没有回答她。


    现在这个时机,让他说一句喜欢她,应该会答应的吧?


    南柯思绪浮浮沉沉,想着散兵可能会有的反应,不禁弯唇笑起来,渐渐地,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所以,愿望往往有很多个。


    像拥挤在水面,无数瑰丽又脆弱的泡沫。


    但到了可以被实现的关头,所有泡沫不安定地涌动起来,最重要的那个,才会像深藏水底的气泡一样,势如破竹地,开云见日。


    “第一个见到的人,”南柯手指摩挲着散兵的指缝,慢慢地钻进去,轻轻扣住,“想要是你。”


    人。


    从不履行约定。


    从不。


    “……好。”


    只有他会。


    从来都会。


    严冬时节的雪落在屋顶,应该已经积起厚厚一层,被寒风带过,极轻微的一声,洒在纸窗外窄窄的窗台上。


    南柯的呼吸跟着落了下去。


    覆在他手背的手心还温热着,寝子坐在散兵身边,困惑地低了低头,去闻南柯的鼻子:“她怎么不呼吸啦?”


    散兵的唇紧抿。


    手指也攥得过于紧,终于紧咬牙关卸力,低头去抱她的时候,掌心的痛感早已尖锐入骨。


    从指尖到喉咙,到紧缩着的瞳孔,都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要涌出来似的。


    “笨蛋……”


    分明什么都可以答应。


    偏偏只提这种,他早就决定好……一定要做的小事。


    透明的液体沁出眼角,滴落在南柯颊侧,顺着缓和的脸弧,缓缓没入她的鬓发。


    散兵低头去亲吻她。


    上一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呢?


    也是在她的面前。


    但这一次。


    她不会抱他了。


    鼻尖和鼻尖相触,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紧贴的唇,却蓦然捉了个空。


    拥抱的力道太重,怀中的存在突然消失,两条手臂来不及收力,打在了自己的身上,散兵怔怔盯着凌乱的床褥,脊背弯曲,仿佛一座冰雕,凝固在那里。


    “南柯?”寝子跳到床上,转了个圈,嗅了又嗅,竖起尾巴去外面找,“南柯,你去哪里啦?南柯——”


    “啊……”散兵低头,紧紧闭上眼睛,紧紧拥抱自己。


    仿佛要将那一团连气味也不残留的空气,揉进骨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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