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姬萦将徐夙隐送回住处,嘱咐水叔盯着他?吃药后,跟着冯知意走到了后院中。
官衙背后只有?一个小小的后院,又因疏忽打理,只有?一片荒凉之景。好在夜风凉爽,正好吹散酒后的燥热。
姬萦和冯知意走在廊下,姬萦迟疑着问出心中那?个沉重的问题。
“你会如此……是?因为当初我说?的那?些话吗?”
“大人口中的如此,指的是?什么?”
姬萦说?不?出话来。
“大人曾说?过,女子亦可如男儿一般,去争、去抢。”冯知意说?,“我初离开青州时,还不?甚明了。但在我一路走来,看来,目睹了太多妻离子散,又听闻了许多大人的光辉事迹后,我渐渐萌生了想要像大人一样,虽为女子之身?,却也可颠乾倒坤的想法。”
“我出生平凡,少年时又流落烟花之地,唯一擅长的,只有?讨好男人和揣测人心。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情报乃是?决定胜败的重要一环。我利用自身?优势,潜入敌阵,获取情报,改变战局。包括小书州在内,我已改变了三次战争的结果,避免了上万人无家可归。”
“我所做之事,或许和在青楼的时候没什么区别。但我相信,我现在做的事,是?有?意义的。”
冯知意定定地看着姬萦,神情中满是?坚定。
姬萦闻言,心中五味杂陈,既感佩冯知意的勇气与?智慧,又心疼她一路走来的不?易。
“你……至少该写封信给我,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姬萦哑声道。
“知意所求,非为借助大人之力,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大人的助力。今日,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冯知意不?再行女子的福身?礼,而是?揖手一拜,一字一句道:
“民女冯知意,前生颠沛流离,浑浑噩噩。所幸曾在闹市之中,得大人援手相救,更蒙大人言语点拨,令我如梦初醒。从那?时起,我便?立誓,若有?所长,必为大人效劳。如今,我已证明自己,愿以卑微之躯,为大人尽忠效力。”
姬萦心中百感交集,她轻轻扶起冯知意,眼中满是?温和与?敬意。
“像你这样冰雪聪明的女子愿意投效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嫌弃呢?只是?今后行事,务必与?我商议,莫再独断独行。”
她看着冯知意那?看似柔弱无骨,实则坚韧无比的眼神,叹了好几口气。
“你在敌营的时候,一定受了不?少苦吧。身?上有?没有?伤,要不?要吃药?”
冯知意轻轻一笑,眸光流转,既有?喜又有?忧,低垂的眼帘下藏着万千思绪。
“大人且放心,忍心让知意挨饿受冻的男人,知意至今还未遇到过。”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抬眸一瞥,连姬萦都被?其风采所摄。
见姬萦如此模样,她又噗嗤一笑,忽然恢复了些小女儿神采,笑道:
“男人的心思,其实易于?驾驭,只是?大人尚未谙熟此道。”
她怎么就尚未谙熟此道了?姬萦心生不?服,她还亲了徐夙隐两回嘴呢!
想起徐夙隐,她想起今天一日还没怎么和他?亲近,一时心里痒痒,便?提出了回屋休息。
“大人先行,我在此处吹风解酒。”冯知意温婉应允。
姬萦想着小书州刚平定,这里又是?官衙,应当不?会发生什么危险。便?留下冯知意,自己往徐夙隐屋去,抽查此人有?没有?乖乖喝药去了。
姬萦走后,冯知意在廊下楣子坐了下来,不?冷不?热道:“你护卫的主子走了,你还不?走?”
片刻之后,戴着木面具的江无源才从走廊阴影后走出。
殿下去找徐夙隐去了,那?里有?水叔足够,他?再大喇喇跟着有?些不?解风情。但是?冯知意却不?知道这一层关系,江无源下意识解释道:“她现在不?需要我护卫。”
“哦,看来你还是?一个颇有?自己主见的侍卫。”冯知意微笑着,眼中却含着一丝玩味。
江无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还站着这儿做什么?”冯知意问。
江无源无话可答,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傻傻站在这里,接受冯知意讽刺的目光洗刷。
他?垂眸欲走,冯知意却从楣子上站了起来,走至他?面前,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夜风轻拂,冯知意的衣袂飘扬,两人的脚尖几乎碰到一起。
“我当初说?要嫁给你,是?一时气话。即便?你答应,我也是?不?会嫁的。”她盯着他?在木面具下的两只眼睛说?道。
“……我知道。”江无源屏息凝神,沉声道。
“你知道就好。”冯知意后退一步,再次审视地打量了江无源一眼。
江无源的目光却被?她眼角下方的黑痣所吸引,在她站至咫尺的距离前,他?从未注意过,她眼角那?一颗像是?痣的东西,并?非是?痣。
“这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伤痕。
她面色一凛,拦住他?的手,质问道:“……你要做什么?”
“抱歉……你的右边眼睛下方,那?里不?是?泪痣吗?”江无源怔怔道。
“不?是?。”冯知意平静了下呼吸,用风淡云轻的口吻道,“当初刚接客的时候,我因为言辞顶撞了客人,被?客人用剪子威胁……我挣扎间刺到了眼睛下方。后来就留了一个疤,不?过看上去更像是?泪痣,反而使我变得更受欢迎了。”
她神情平静,好像已经毫不?在意。但她的视线却始终回避接触。
江无源想象起她描述的那?个画面,青楼女子接客多在十一二岁。她接客的时候,也只有?那?么小吗?因为言辞顶撞了客人,所以才遭剪子伤害,证明她从前也是?个敢怒敢言、爱恨分明的小女孩。
“你……你今年多少岁了?”江无源小心翼翼,忐忑地看着她,“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
冯知意的神情忽然变得尖锐、满是?讥诮。她迎向江无源的眼睛,冷冷说?道:
“若是?父母健在,我还会沦落烟花之地吗?”
“对不?起……”江无源连忙道歉,但冯知意已经转过身?,朝前快步走去。
他?以为自己的无心之言彻底触怒了冯知意,不?想,她中途停下了脚步,露着复杂的神情转头朝他?看来。
“……即便?是?气话,但我从前也不?会随随便?便?说?这样的气话。”
“你真?是?一个怪人。”她说?。
未待江无源回应,冯知意便?转过身?,径自消失在长廊尽头。
只留下江无源一人,怔怔回想着她留下的话语。
第102章 第129、130章
在前线的静谧夜晚,张绪真的思绪随风飘荡,他的指尖轻抚过笼中百灵鸟的羽毛,仿佛能感受到它灵魂的歌唱。在这片战场之外?,这只鸟儿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论及鸟中佳侣,百灵鸟与八哥常被置于比较之中,然而,张绪真认为,八哥根本没有与百灵鸟相提并论的资格。就光不会搬弄是非,玩弄口舌这一项,百灵鸟就将八哥远远甩下。
张绪真只放心让这只百灵鸟陪伴身边,因为他深知口舌之害的可?怕。
军帐之中,他一边用手指轻抚笼中的百灵,一边凝视着前方的大夏地图。
此刻,他与沙魔柯领军的镇夷大军正与南下的匈奴对峙,双方均未轻举妄动。匈奴在等待和谈的结果,而张绪真则在等待青州的进攻命令。
尽管身在前线,但?青州的消息却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
姬萦和徐夙隐的彻底背叛,徐天麟的消极从命,无?疑是对义父威望的挑战。然而,义父至今仍未发难,这并?非仅仅因为延熹帝的突然离世。
三日前,他精心布局,将魏绾的秘密透露给宰相府的管家兰骆,他知道,兰骆的忠诚不?容置疑,即使内心挣扎,也会将消息传递给徐籍。此刻,张绪真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那场风暴正在酝酿。
军帐内,张绪真端起酒坛,酒液流淌入喉,带来一股炽热的激情。
他的心中充满了期待,因为今日,他确信,徐籍将会发现真相。在权力的巅峰,任何背叛都不?会被容忍,哪怕是结发之妻,哪怕是嫡亲骨肉。多?年的隐忍与牺牲,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他几乎都要忍耐不?住,偷偷潜回青州亲眼目睹那久等多?时的一幕!
徐夙隐已经?叛离青隽,徐见敏那个废物已经?死?了,只剩下徐天麟这唯一一个可?以动摇他地位的人——但?今天之后,也将无?法威胁他的存在!
父亲终会发现,唯一可?以相信的儿子,只有他张绪真一人罢了!
军帐中,响起张绪真难以压制的痛快笑声。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宰相府内,气氛一片压抑。
月光带着寒意,透过窗棂洒在宰相府东院的主卧中。徐籍铁青着脸庞,如同?冬日的寒冰,锐利的目光紧锁在魏绾身上。
徐籍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好妻子竟然给他戴了一顶这么?大的绿帽子!
整整二十年!他被蒙在鼓中二十年!
“绾儿,”徐籍的声音冰冷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对你的好,你视若无?睹;我?的信任,你践踏在地。二十年来,你竟背着我?,与曾有婚约的表哥私会,还用我?徐家的钱,为你的表哥置办家用、聘请仆人。你让我?蒙羞,让我?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我?所用之钱,全是我?自己?的嫁妆。每一桩每一件,都记录在册。”魏绾挺立着,眼中虽有泪光,却无?丝毫退缩之意,“陈家乃是我?母亲的母族,母亲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败落的陈家。如今陈家只剩表哥一人,我?怎能眼睁睁看着表哥在街头横死??”
“所以你就替他置办宅院,聘请仆人,二十年如一日的每月探望?!”徐籍气得面容狰狞,“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可?以随意糊弄?你可?知,你的所作所为,让天麟与皎皎的身份成了最大的讽刺!”
魏绾的眼神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
“你竟然怀疑我?的孩子?我?每次探望表哥,院中都有打杂的老?仆,房中也有服侍的小厮。每次探视,都不?超过一炷香时间?。我?只是心有愧疚,所以才——”
“你有什么?愧疚?”徐籍厉声打断她的话。
徐籍对她理直气壮的质问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魏绾再也忍不?住多?年强忍的愤懑,脱口而出道:
“我?愧疚当年不?听父母之言,以死?要挟父母也要下嫁于你;我?愧疚我?爹娘拿出一切资源来扶持你,你却调头将陈家打击得家破人亡;我?愧疚身为独女,却无?法侍奉父母于身前,致使他们在忧虑当中早早离世;我?有愧于父母,有愧于陈家,却唯独无?愧于你!”
“你曾答应过我?,要一辈子敬我?爱我?……但?你的一辈子,实在是太短了。”魏绾一边笑着,泪水却一边从眼中滑落,“你这些年来的冷漠,我?默默忍受。我?尽心尽力,管理府邸,教导子女,看着你从小小的九品县令走到如今权倾天下的宰相,我?没有变,是你变了太多?——”
徐籍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无?法控制的地步。他猛地向前一步,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魏绾脸上,让她猝不?及防,跌坐在地,脸颊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痕。
魏绾捂住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震惊。
“无?知小妇,鼠目寸光,心中只有情爱,难怪会犯下如此蠢事?。”
徐籍冷厉一眼后,拂袖而去,留下魏绾独自一人,泪水接连不?断滑落。
走出主卧后,徐籍对候在门外?管家兰骆说?道:“派人看住夫人,以后只许她在东院活动。”
“是。”兰骆低头,不?敢直视徐籍的冷酷眼神,心中充满了矛盾与恐惧。
“魏绾和陈腾来往二十年都没有露出马脚,你是如何发现的?”徐籍冷声问。
兰骆头垂得更低,冷汗顺着脊骨一直往下流去。
“此事?也是意外?,老?奴的堂兄今年在陈腾所住的那条街上新买了个铺子,无?意中听说?巷子里有个落魄之人,虽然体弱多?病,却每个月都有神秘的资助。于是,老?奴才开?始留意……”
他的话语未完,已被徐籍的冷哼打断,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东院内传来一阵慌乱的呼喊,打破了寂静。
“夫人撞柱了!”
徐籍的脚步一顿,随即加快,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既有震惊,又有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