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地他?措手不及,完全呆愣。
不过短短几日?,她竟然就与一个贫寒的进士定下了亲事。
他?愤怒至极,去质问母亲,却听到了母亲与二哥的那番话。
他?以为家世阶级,门当户对是无甚重要的,原来在他?们口?中,是最为重要的。他?之所以胡说,全然是他?年轻,靠家族荫庇,没受到一点苦,才不懂半点俗世。
那个进士虽然贫寒,但观其才学品性,定大有前程。
而表妹她,也答应了。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那时的母亲对她说了什么,她才会答应的。
一定是说了的。
后来的他?,已经明了了世上那些难以破除的规则。
难,也并?非一定不能。
但自那年起,卫家接连出事,父兄逝去,太子党式微,他?便再?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三年后,他?看到她的目光已经移转到那个叫许执的男人身上,会对那人笑,会与那人相约。
会在他?面前,说着想嫁给那人的话。
前世的最后一个上元,在他?还未坠入黑暗,还能看见光亮时。
他?再?次见到了那盏琉璃灯,但不一样,更漂亮了,就在她的手中。
许执送给她的。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她不是不喜欢那盏琉璃灯,只是他?不是那个能为她赢灯的人。
那样漂亮的一盏灯,她怎么会不喜欢呢?
石桥上,她盛装提灯,望着许执的笑容,是那样的好看。
她与许执,初见于那年寒食的春雨。
他?弄丢了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
可一切都?重来了。
卫陵坐在梨花树下的青石板上。
吹奏完最后一个音,缓缓放下了笛子,看着满地雪白梨花。
他?感觉她对他?不一样了,在敞开心扉接受自己,尤其是今日?在山坡上的那番对话。
可他?还是会有点迷惘,不知这样走下去,是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他?在骗她。
柔和月色下,他?望向春月庭的方向,弯唇笑了笑。
但她还会爱上自己,这个诱惑又?足以摧毁他?的迷茫。
第064章 八音盒与信(番外)
——匏土革, 木石金,丝与竹,乃八音。
*
匠人姓苗, 年六十四,居于京城的西南坊市,一条满墙爬满凌霄花的长窄巷子里。
这日?一早起床后,迎着寒露凉光, 边提着小紫砂壶往嘴里灌茶,边嘬嘬地逗弄笼子里的八哥。给?鸟喂食后, 才挺着大肚往门?外去, 慢悠悠地,直走到巷子口, 在一株垂柳树旁的馄饨摊子落座。
“一大碗的笋蕨馄饨, 多加辣子。”
“哎,您坐会?儿,马上好!”
摊子不大,只小夫妻两个忙碌。
大筒里满当地滚着骨头汤,清透白亮,火炉上架着一只铁锅,噗呲噗呲地沸着水,往里丢入十五个新?包的大馄饨, 待过熟透,抄子捞起, 倒入碗里,给?加上骨汤。
木柜的小抽屉全都打开, 依次加酱油、陈醋、香油、小葱,再是?一满勺红腻油亮的辣子。
妻子方擦净桌椅, 要接过丈夫手里的碗,送去给?客人。
“我去送。”
丈夫望一眼她的肚子,憨道:“你?歇会?,可别累着。”
妻子搓洗抹布,斜他道:“现?还不忙,要等会?忙起来?,你?一个人来?得赢?”
馄饨摆到桌上,匙子一舀,油辣子侵入汤里,翻动出喷香的热气来?,直朝鼻子里钻。苗匠人撅起两寸短须,低头吹着气,笑道:“这是?有?喜事了?”
“昨日?才诊出的,回家去昏了,找大夫来?看,原是?有?孩子了,还吓我一大跳!”
“好事,头先几月要注意些。”
“大夫也是?这般说,我让她别来?,偏要来?。”
……
苗匠人在这家馄饨摊子吃了十余年,与之闲谈几句,等圆肚里热乎乎,将铜板给?了,才捏着茶壶,又喝口茶,往自己的铺子去。
铺子离住的地不远,就一刻钟功夫。做的是?典当古玩、修理器物等一些闲杂生?意。
徒弟早半个时辰前就挪开板子,敞开铺门?迎客,见?苗匠人来?了,忙上前说:“师傅,那梁商人又来?了,就坐里头等您。”
苗匠人走进去,不等那人开口,径直挥手道:“不卖,你?走吧。”
梁商人起身道:“上回的价你?不满意,我便?再加一千两。”
苗匠人仍然摆手,“不卖。”
梁商人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个价,道:“我再给?八百两,我是?真心喜欢那东西。”
一番纠缠,苗匠人烦了。
“那是?卫提督留下的东西,人是?为国战死?,不管出多少价,我都不卖!”
也怪他那日?没留意,将八音盒露外,让这姓梁的瞧见?,要买去。
梁商人被这死?活不卖的态度给?激怒了,道:“嘿,我看是?你?想私自昧下!”
苗匠人赶人:“走走,别搁我店里,耽误生?意!”
等人走了好半会?儿,苗匠人才从衣兜里掏出把钥匙来?,将一个柜锁打开,从里把那个四方的八音盒小心拿出来?,仔细给?擦抹灰尘,又拆解那些零琐的机关,用个小棉签子,给?里面复杂的机关上油。
年纪大了以后,愈发老眼昏花,手上动作慢得很,也不由想起当年卫四小姐将这物拿来?时,外部被摔,内里有?缺,给?足定银,叮嘱他定要修好,说是?卫提督的东西。
当时观其外表,上等檀木,外绘华纹,已很精美。等拆开来?,他更是?惊叹里面的构造,冷冰冰的铁石金玉,机关齿轮相互牵制,无一处不精巧,比外更甚。
极尽其能,虽仍于外,全然是?好,只需拨转那个圆钮,便?从盒子里传出一首曲来?,曲调优美,也非世上现?存的任何一首曲,但还是?在修复后留下了瑕疵,隐于里面。
这样的稀奇物件,乃他生?平第一次见?。也不知?叫什么,思索许久,遂取名八音盒。
后来?,苗匠人想过复刻,终是?不能。
他一直等卫四小姐派人来?取,但不想翻年后,就传出卫提督战死?北疆、卫家满门?流放的消息,他便?将这八音盒留了下来?,隔段日?子就给?除尘上油,免得锈掉了。
苗匠人是?认识卫提督的。
第一次见?,还是?十多年前,就在今早用朝食的馄饨摊子。
那时摊子还是?一个老婆子带个五六岁大的孙子做生?意,孙子便?是?晨时的那个男人。虽才开张不久,但味道好极,他喜欢去吃。
那条巷子紧挨着梨园戏楼,那天正是?冬至,天色只一丝蒙亮。他坐在条凳上,等馄饨端来?。
闲等时,就见?半昏的街道前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一身青衫锦袍,牵着一匹黑马,从戏楼而来?。
将马引到摊子旁的柳树边,系好缰绳,怏怏地打个哈欠,懒洋洋道:“一碗馄饨,不要葱。”
说完话,就撩袍落座,满身一股脂粉香气,撑着胳膊在桌上,眼皮半低着,似是?没睡醒。
馄饨煮好后,是?孩子捧来?。
快到跟前,兴许是?太烫了,碗一倾,差些洒出来?。还泛着困意的人一下子睁眼,伸手端起,问:“烫着没有??”
孩子忙摇头。
老婆子急来?,慌忙说是?孙子不当心,有?没有?烫到他。又抹着泪说这孩子爹前些日?才打仗死?了,娘也早产死?了,总归放一个孩子在家不放心,今日?才第一回 带他出摊子,帮帮忙。
等馄饨吃完,少年给?了一整两的银子,老婆子为难地翻找着所有?的铜板,凑出来?给?余钱。
“你?家的馄饨好吃,就不用找了,我也不想揣着铜板叮当地走路。”
话落,就走去牵马,翻身上去,往远处去了。
可那时苗匠人分明瞧见?他是?有?碎银子的,不必给?那一两。
后来?又在那个馄饨摊子遇见?过几回,每回都是?不要葱,走后给?一两银子。
一次偶然,苗匠人得知?了他的身份,原是?镇国公?的第三子,那个满京逍遥玩乐的常客。
好一段日?子,他没再见?过卫三子,直到听说了镇国世子被围困黄源府战死?,跟着国公?病逝北疆。接二连三的丧事,出殡时十里长街,人山人海,铺天的雪白纸钱,和哀哭嚎声。
卫三子一身白麻,头缠白巾,默低着头,捧着灵牌在最前头。
自那之后,苗匠人再听说卫三子,已换了身份。
镇国公?府已是?他主家,卫家军也交到他手上,北疆防线赖其驻守抗敌,他有?了另一个名头,卫提督。
大致两年后,上元的彩灯还未摘完,就传出卫提督吞没军田的事。
苗匠人听人义愤填膺地辱骂,一耳朵过去,并不大信,虽天子脚下,比及他地,能更快得知?些消息,但朝廷的水可混着呢,那些大官斗地你?死?我活,哪知?道背后真相什么样子。
便?在之后两日?,苗匠人见?到了卫提督。
天未亮,摊子才点炉子生?火。
他一身玄服,外披大氅,在细雪里,独自一人牵马走来?。
他还未开口。
“卫大人,小的知?道,一大碗肉馄饨,不加葱!”
苗匠人看见?卫提督僵冷的脸上笑了下,又很快敛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