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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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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他,便是吃亏在此处,才连个师爷都做不成。


    如?今一看,那个冯维怕连他都不如?,不过学问好,却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


    陈参后悔不已,他好好教出的学生,此生怕是毁了。


    但他不再多说,怕这个学生心气高?的承受不了,会出事。


    只是唉声叹气,摆手甩袖。


    许执抬头,看着恩师失望远去的背影。


    他默然地离开,却在半路上,有人在半坡大喊道:“二哑巴,快回?家,你娘不行了!”


    他狂跑起?来,朝家里飞奔。


    却到家里,怎么就吊起?了白幡,堂屋摆着一口?棺材。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忽地一巴掌打过来,落在脸上。


    他偏过头去,听到哥哥的悲怆哭声:“是你害死的娘!你怎么会有脸回?来,你怎么不索性?死在外头,让娘以为你一直在读书,兴许走得不会这样难过!”


    他无言辩解,又?突地再听到一句:“我们?分家!”


    “我真是受够了,自你读书,家里好的东西?都紧着你,爹娘从?舍不得给我,便只有你是他们?的儿子,我就不是了!现还连累到我和你嫂子,让我们?被村里人说闲话!”


    他抬起?头,却看到人去屋空,许多物件摆设都被摞在一辆牛板车上,用几根麻绳捆缚,余晖尽头,负重的牛车在小道上越行越远。


    他再也看不见大哥和大嫂的影子。


    他们?走了。


    去了哪里,并没有告诉他。


    独留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黑夜来临,他还愣然地站着,直到月光从?破风的窗漏进来,爬向他的脚,他才动了动。


    他似以往一样,除去必要事,其余时候都在读书。


    他走向了东南角。


    那里有一张形似长案的桌,紧挨着一个六层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满了书。


    书桌和书架,皆是他十?岁那年,父亲农忙时,夜里极力抽出空来,用山上伐来的桃木做成的。


    做了整半个月,很粗糙,但耐用。过了十?年,都无一丝不牢固毁坏。


    他在书架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个纱布袋子,无数黑灰的点遍布里面。


    打开来,赫然是虫子的尸体,星罗密布地沾在变脆的纱上。


    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把先生的书搬回?来读。


    可家里穷,入夜后不能?点灯,会浪费油。


    那时,他不想爹娘花铜板在此事上,让他们?更加劳累,只好在昏暗里,默念那些熟背的诗文。哥哥学徒回?来,与他睡在一起?时,总是说:“你念书和念经似的,听得我想打瞌睡。”


    不一会,呼噜声响起?来,他再背不下去,也吵地睡不着。


    会想,何时才能?不过这般穷困的日子。


    他得更努力地读书才成。


    他去捉萤火虫,想做一盏灯。


    但被哥哥看见了,哥哥气道:“你笨啊,夜里要看书,怕浪费油,与我说,我给师傅做瓦偷偷攒了点钱,没给爹娘知道,我去给你买蜡烛,你偷偷点着看书,可别让他们?知道我藏钱了。”


    “哥。”


    “你我是兄弟,计较这些做什?么。”


    蜡烛一截截地烧掉,装着萤火虫尸体的纱布袋子留了下来。


    他抵靠住书架,滑坐在地。


    ……


    许执醒过来后,摁着额穴缓了片刻。


    他起?床穿鞋,在昏昧里,推窗看出去,外面恰是夜凉如?水。一只黑猫正在柿子树的高?处,躬身勾着什?么,不时“喵”叫声。


    拉开书案抽屉,从?里取出一方?棉帕。


    掌心托着帕子打开,里面躺着一只银蝴蝶的耳坠子。


    月光洒落在坠子上,闪烁着莹亮的光泽。


    是他年初入京赶考,尚住客栈时,与同年去往上元灯会,在赊月楼初见柳姑娘,她撞落在他怀里的。


    他堪见她朦胧如?雾的泪眼,那抹柔软极速撤离,他下意识伸手要拉住她欲坠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她慌着歉声,从?他怀里退出来,又?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去,隐约地听到一声声的呼唤:“三表哥!”


    他半伸出去的手滞住,却注意到袖子上垂挂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拿起?一看,是一只耳坠。


    是她遗落的。


    他忙去追她,想要将耳坠还给她。


    但上元灯会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人一跑入那些璀璨绚烂的花灯里,再难觅踪迹。


    他在喧闹的人群里找了好一会,都未看到她。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兴许以后也不会再见。


    但他还是将那只银蝴蝶的耳坠小心保管。


    不想真的有再见的一日。


    那天是寒食,落雨。


    春闱放榜之后,与同年往潇水湾踏青不成,正待返回?城内,不妨经过一座亭子,隔着濛濛细雨,隐约觉得是她。


    待走近些,看见果?然是她。


    一个人坐在廊下,低着头,手指揪扯腰间的荷白绦带玩,轻荡着两只月白绣鞋,瞧着闷闷不乐的样子。


    顶着两个簪珍珠钗的旋花髻,发丝被斜飞的雨水打湿,黏在瓷白的颊侧。


    她身边并没有伞。


    他微微握紧手里的伞柄,而后走进亭中,收好了伞,她都未留意到进来个人,还在发呆。


    他不得不朝她走近些。


    她终于看见了他的到来,停住晃脚的动作,抬起?头,一下子慌乱地站起?身,往后退,却被椅靠磕到膝窝,又?坐下去,后脑也磕到了柱子。


    她摸向脑袋,朝他瞪眼,脸腮上的肉也气鼓起?来。


    却一点都不凶。


    他没忍住笑了声。


    她已经不记得他。


    时隔三个月,他也不知如?何开口?,再归还她那只耳坠了。


    “在下唐突,路过见姑娘没有带伞,这把伞就送予姑娘。”


    只能?将伞留与她。


    她并不要,一副冷淡的模样。


    “多谢公子好意,我的丫鬟已经去寻伞了。”


    那般大的雨,亭子又?小,等?找来伞,她都要淋湿了。


    “春雨不知何时停,亭小难避风雨,还请姑娘收下。”


    他把伞放到石桌上,转身后退两步,冒雨出了亭子,钻入同年的伞下。


    从?她的容貌和穿着,他看出她的精细娇养,恐是那些大户出来的,只不知是哪家。


    但不管是哪家,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却不想不久之后,一场相看会落到他的头上。


    他的座师卢冰壶,有意让他与寄住在镇国公府的表姑娘看过。


    他不好拂这个意思,只能?先去,到时再借机找缘由推拒。


    只是他没料到相看的人,会是她。


    隔着屏风,仅是一个婀娜的影,他隐约觉得是她,待人探出半个头,他看清了那半张面容。


    怎么第三次见,又?是眼睛通红,伤心的样子了。


    她不乐意这场相看吗?


    但当国公夫人问他时,他却默点了头。


    临走前,他侧首转过时,踟蹰瞬,还是对屏风后的她笑了下。


    出府的路上,卫家二爷、户部侍郎卫度问及他在刑部的差事,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已分明,这桩婚事若是能?成,到时会许给他好处。


    纵使还不明其间纠葛,但他依然默地应下。


    只是能?成的关键,也得柳姑娘点头。


    他知道了她的姓名。


    窗外的猫又?喵叫了声。


    许执缓缓坐了下来,一颗心在阒静将亮的夜,渐起?忐忑。


    这一晚,她是如?何想的,是否会选他。


    她应该还记得他。


    他隐约有感,倘若她答应了,他以后的仕途兴许会朝另一个方?向去。


    而到时,他会将这只银蝴蝶的耳坠归还给她,与她说,其实他们?早已在上元那日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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