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经理给苏浔讲起了一段往事。有一次，他到糖酒公司做例行拜访，卢经理撇着大嘴告诉他：“我上午到市里去开了个会。苏总，您猜他到市里开的什么会？”


    “糖酒公司属于商业口，是不是市政府召开什么商业研讨会之类的？”


    “哪儿呀，那天是长沙在体育场开公审大会，各系统都要求人员去参加，受教育。”阮经理憋不住笑出了声“您看他就是这么个人，让别人感觉他很重要。”


    常年在国营企业浸淫的这些大小干部，时间久了，已经很难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从商，还是从政。


    “百闻不如一见。见了这位卢经理再说吧。”苏浔有种感觉，这样国营走出来的客户，甭说“多丽”是否争取，将来能否和“桂南”一起成长都要打一个问号。


    糖酒公司办公地，在芙蓉区一条主干道旁。二层红砖楼，木门，木窗显然此栋建筑年头已久。大门处“长沙糖酒公司”的白底黑字牌匾，斜歪着挂在门边，摇摇欲坠。


    走进楼道光线昏暗。敞开门透风的办公室里，三两个办公人员，脚搭在办公桌上各种姿势迷瞪着。


    “是不是他们还在午休？我们来早了？”苏浔问阮经理。


    “他们都听说公司要改制了，没人正经做事，都等着一纸令下各奔前程呢。”阮经理说“现在只有卢经理，副经理，和他们已经确定留用的人员还算正常。”


    阮经理把苏浔带到了经理办公室。


    天气闷热，经理办公室门也是大开着，两个中年人面对面坐在办公桌旁，一个正端着一个小碗，仰着脖子有滋有味地喝着什么，另一位用手正在抹着嘴。


    “卢经理，李经理，我们销司苏总来拜访您们了。”阮经理进了办公室，朝坐着的二位打了声招呼。


    被称作卢经理的那位，嘴角上还残存着一抹黑豆奶糊，忙起身朝苏浔伸出手来；李经理碗里还剩一口没喝干净的黑豆奶，顺手抓起办公桌上一张报纸，慌里慌张地给盖了上去。


    “是不是打扰二位经理休息了？”苏浔余光已经看到了，桌上有一袋“多丽黑豆奶”被撕开的包装袋，说“你们这么忙？午餐还没有用过？”


    “吃过了，吃过了。”卢经理马上镇定下来，朝阮经理抱怨道“苏总来长沙，你怎么也不跟我早点打招呼，今天中午我来安排一下。”


    “卢经理客气，不忙。我会在长沙待些日子，我们有机会喝酒。”苏浔在卢经理，李经理身旁坐定后，先找了个话题“听阮经理说，你们长沙糖酒公司改制的事儿敲定了。我是特意过来恭喜二位的，将来再见卢经理，李经理，可得改称卢老板，李老板了。”


    “无奈啊，苏总。说起来心酸呢。”卢经理给苏浔递上一根烟，说“我从一参加工作，就在市糖酒公司。从一个库管，一直做到公司经理，风风雨雨不容易啊。”


    “按照现在的说法，我还算是年富力强；公司经理，总支书记行政，党务一单挑。本来是可以再进一步的，谁知道形势发展不由人啊，无奈。”


    “谁说不是，很早就有传闻，商业局组织部，都已经对我们卢经理考核过了。”李经理插话道“要升到商业局当局长助理，谁知道差一步，我都替他可惜。”


    “那是挺遗憾的。局长助理副局级，算是高干了。”苏浔笑了笑“不过糖酒公司这块招牌，转到您手上，官路不通，财门可向您大开了。”


    “过去糖，酒国家专卖，我们公司和供电局，煤气公司这些老大单位一样牛逼。下面的人，一个月半天功夫动动笔头，开两张票，再就啥事儿没有了。福利待遇那真没得说。政策放开以后，真不适应，还幸亏有你们‘桂南黑豆奶’这些老关系支撑着，要不然工资都发不出去。不转制也不成了，今非昔比！”卢经理还是提到了“桂南”。


    苏浔从桌上拿起“多丽黑豆奶”包装，在手中转了一圈，看了一眼卢经理嘴角没擦干净的“黑糊”，点了点头。


    “困难的时候互相搭把手，这份情有来有往挺珍贵的。”苏浔说“年前旺季，我听阮经理说，您这儿资金周转不开，还是覃老板特批发过来一批货，给您应了急。卢经理一直都念念不忘。”


    “这怎么能忘！”卢经理见苏浔手中一直摆弄着“多丽”包装袋，脸有些潮红，说“老朋友就像老酒，时间越久味道越浓。”


    “好！当着卢经理，李经理老朋友的面，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苏浔指着手中的包装袋，说“‘多丽’可能与你们已经有了接触。糖酒公司将来是你们二位做主，如何选择厂家品牌合作，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二位都是老商业，相信见过太多火爆一时的产品，还没等被人记住，就吹灯拔赌了。”


    “这可多了去了，接这类产品要是头脑发热，经销商算是倒大霉了。”李经理附和道。


    “我不想评价‘多丽’。“桂南”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您二位比我还清楚。”苏浔说“凡是做我们产品的客户都赚了大钱。更重要的是‘桂南’消费群体，我们培养了这么多年，他们对‘桂南’品牌忠诚度之高，不是来个‘多丽’就能改变的。”


    “您二位要是图眼前‘多丽’长久不了的高回报，我绝不拦着。但要是从长远看，卢经理，李经理以你们经验判断，不用我来提供建议，相信应该清楚，同‘桂南’合作，会走的更稳，更远。”


    卢经理，李经理目光相对了片刻，都转过头来，对苏浔边点头，边称是。


    “这事儿毕竟关乎你们的切身利益，以后新公司的发展，二位最好深思熟虑，想清楚。”苏浔站起身来“过几天，我们‘桂南’新的广告片，就要在央视播出了，销司也会策划全国市场的大型促销活动，对‘多丽’眼前这点儿风浪，我们早有准备。”


    卢经理可能也是为了让苏浔，深入了解他这个名存实亡的“糖酒公司”价值，带着他和阮经理在办公楼，库房四周参观，转了转。


    打开库房时，苏浔看到一角，除了有落了厚厚一层尘土，不知哪年生产的当地白酒包装箱，还有苫布盖着的一堆不知何物，销售不出去的积压货品。


    “我和李经理要盘下公司，这堆卖不出去的破烂玩儿意儿，都得和我们审计，算账，积压货也算是公司资产。”卢经理摇着脑袋，打开苫布说“前几年进的面糖小包装，现在这类商品，都被私人老板垄断了，我这货当时进价又高，根本发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