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或原是准备到国会广场去参加新年游行,车子开呀开的却跑到诺丁山去了,在波特贝露市场的各种摊位小店之间闲晃,在水果蔬菜、日用品、廉价首饰、旧书的包围下感受恬淡的心境,还有市井乡里的那种小咖啡店,褪色的木头门楣,洗得发白的印花窗帘,他们满足地手挽着手享受这一份小市民世界里的平凡随意。
他们原就是平凡的人,也唯有在这种平凡的世界里最自在。
然后,在元旦那一晚,于培勛送了一支包扎着丝绸缎带的爱丽丝给她,然后拎着一瓶香槟与她并肩坐在塔桥下步道旁的木椅上。
塔桥上的灯火闪耀着祝福的光芒,照亮了恋人的脸,淡淡的香槟化成一圈圈喜悦的泡泡,发酵在爱人的心底,无论寒冷的风如何拼命呼呼的吹,也吹熄不了彼此带给对方的温暖。
深夜,他们回到格洛斯维诺广场,带着微醺的醉意,他深深吻住她好半晌,而后放开,不甚情愿地道晚安,她却抓住了他,以更深浓的醉意依偎在他胸前。
「不要离开我。」
柔情太醉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又或者她说的只需要很单纯的按照话面上的意思去解释就行了,而不是当时在于培勛脑袋里盘旋的邪恶慾念。
无论如何,在那种时候、那种气氛下,那种话通常只会造成一种结果——
一种极为亲密的出轨结果。 太阳再炽热,终有落下的一瞬间;日子再灿烂,终有归于黑暗的时刻;世界再美好,终有毁灭的……呃?不,不对,不对,是……呃,总之,假期再愉快,终有结束的一天——
第二学期开始前一日下午,于培勛送桑念竹回宿舍公寓。一见到他们两人那种噁心巴拉的甜蜜模样,李亚梅就猜想得到他们究竟进展到何种地步了。待于培勛一离开,李亚梅马上追在桑念竹屁股后面逼问。
「你们上床了吗?」
咚一下,旅行袋掉了,困窘羞赧烧红了脸,桑念竹忙弯腰拎回旅行袋,藉以避开李亚梅戏嚯的眼光,假装没听到地反问她。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李亚梅自然没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你们上床了吗?」
桑念竹忙自衣柜前躲到床边去整理床铺。「你怎么没有通知我?」
「我不想打扰你们的『好事』。」李亚梅很有耐心地先回答她,再继续逼供。「你们上床了吗?」
桑念竹又转到书桌那边去东摸摸西摸摸。「你……你选课了吗?」
「废话,当然还没有!」这一回,在桑念竹还未来得及又一次躲开之前,李亚梅抓住了她。「你们到底上过床了没有?」虽然早就知道回答是什么,但她就是想瞧瞧桑念竹那种困窘到极点的样子。
这不能怪她,谁教桑念竹长得一副让人很想欺负她的模样。
「我……我……」螓首低垂,桑念竹嗫嚅好半天后,终于面红耳赤地点头招认罪状。
李亚梅兴奋地弹了一下手指。「太好了!」
「太好……」桑念竹困惑地偷觑她。「了?」
「对啊!这么一来,以后我就不必再绞尽脑汁想办法替你赶走松本的纠缠了嘛!」李亚梅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嘿嘿嘿,我只要跟他说,你跟于大厨已经上过床,不是原装货了,保证他不会再来搁搁缠了!」
「什么?」桑念竹惊喘,脸色惨变。「你你你……」要帮她做免费宣传?!
斜睨一眼过去,李亚梅噗哧失笑。「你真好骗啊你,我自己还无所谓,怎么可能到处去宣传你的私事呢?」顿了顿,又补充,「至少在你同意之前不会。」
「我绝不同意!」桑念竹叫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是是是,不同意就算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开个玩笑而已咩,你不用这么紧张嘛!」
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说熘口也不行喔!」桑念竹不放心地叮咛再三。
「知道了啦、知道了啦!」说着,李亚梅翻过身来趴在床上看着桑念竹整理旅行袋里的东西。「喂!告诉我,他送你什么圣诞礼物?」
「一条项炼。」
「呃?一条项炼,就这样?」李亚梅不可思议地坐起来。「他不是真的那么小气吧?」她不反对男人小气……呃,节俭,但对自己的马子都这么「节俭」,这就有点太超过了吧?
「才不小气!」桑念竹马上回过身来为于培勛作辩解,「那是一条好美好美的紫水晶顷炼,那颗紫水晶有这么大……」她比给李亚梅看。「你知道吧?我的星座宝石就是紫水晶。」
是喔!意思就是说,应该怪桑念竹不是金牛座的,否则他就会送她一粒「那么大」颗的钻石-?
「好吧!那么拿来让我鑑赏一下总行吧?」
「下回好吗?」桑念竹歉然道。「我把项炼放在他家的保险箱里了。」
「保险箱?」李亚梅嗤之以鼻地翻了一下白眼。「一条紫水晶项炼还得放在保险箱里?请问那是哪里开採的紫水晶?月球?」
桑念竹转回去继续整理衣物,「哦,我忘了说那粒紫水晶是坠在一枚星座符号下,而那枚星座符号上还镶着一颗钻石,一颗……」她漫不经心地说,边拿出最后一件长裤揽眉苦思,不晓得为什么,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件长裤到底穿过了没有?或者洗过了没有?「唔……十八克拉的钻石。」
李亚梅骤然屏住气息,好半晌后——
「苏联钻?」绝对是!
「南非钻。」
「唬我?」绝对是!
「没唬你。」
「整整十八克拉?」绝对不是!
「十八点六三克拉。」
「优质货?」绝对不是!
「最优质。」
李亚梅又呆了半晌,而后惊奇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哨声。
「上帝,如果是真的,那他还真是有够大方的!」不过从他的外表实在看不出来他买得起那么贵重的首饰……不会是捡来的吧?
「当然是真的,」想了半天,桑念竹还是把长裤扔进脏衣篮里去了。「那天我们到新庞德街去闲逛,经过戴比尔斯的分店,店里的经理还特别跑出来和他打招呼,好像和他很熟似地,又问我是不是喜欢那条项炼。」
她提起脏衣篮准备到楼下洗衣服,李亚梅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我说喜欢,可是太贵重了,不方便随时戴着,那位经理马上请我们进去看一条手鍊,哪!就是这个……」
停在楼梯顶端,她举起左手腕给李亚梅看,上面圈着一条双炼白金手鍊,炼上每两公分间隔交错缀着10分小钻和紫水晶,锁扣处则一边吊着一颗30分左右的水滴型小钻,另一边则是一颗稍大一些的水滴型紫水晶,非常高雅别致。
「戴比尔斯?那的确不太可能有假钻。所以……」李亚梅喃喃道。「他当场买下来送你了?多少?」
桑念竹比出一根手指头,然后举步下楼。
「一千英镑?」李亚梅不禁愕然。「不可能那么便宜吧?戴比尔斯耶!」
桑念竹摇头,「其实那位经理本来说是免费的,可是勛说既然是要送我,他一定要付钱,所以经理就收了他……」依然比着一根手指头。「一英镑。」
「一……」李亚梅一下子噎住,说不出话来了。
「我还听那位经理说他们总裁有特别交代,只要是勛中意的,统统免费。」
「不……不会吧?」那不是亏亏亏亏亏亏再亏亏亏又亏亏亏本的生意吗?
「那条项炼他就是以一英镑买到的,而且……」
下到最后一阶,桑念竹又停住了,满脸困惑。
「最奇怪的是,勛买下这条手鍊之后,见我很喜欢,他也很高兴地对经理说了几句悄悄话,然后那位经理就脸色大变地惊叫:『真的吗?』旋即又换成兴高采烈的表情冲去打电话。打完电话后,他就跑来对勛说,他们总裁交代,如果勛要购买结婚首饰,务必要到他们店里选购,不管是什么样的珍珠、翡翠、钻石、宝石,无论有多昂贵,全都只收一英镑!」
又是一英镑?「他究竟是什么人呀?」哪天缺钱用的话,干脆逮于培勛去削戴比尔斯一票好了。
「他就是他啊!一个普通的程式设计师嘛!」桑念竹奇怪地瞟她一眼,继续行向厨房旁的洗衣间。
「一个普通的程式设计师能那么-?」李亚梅无法苟同地咕哝。
「他哪有-啊?他都是很客气的呀!」桑念竹又为他辩解。
李亚梅两眼往上翻,无语望了一下天花板,再嘆气。
「算了,不提这个了,你刚刚说他家,他家不是在台湾吗?」
「对啊!可是他在格洛斯维诺广场那儿买了一栋房子。」
「小房子?」
「大房子,」桑念竹把衣服分类放进洗衣机里。「乔治王时期的豪宅。」
「梅菲尔的……」脚下一滑,李亚梅差点昏倒。「豪宅?」
「他说去年才付清尾款的。」
李亚梅张口结舌好半天,始慢慢阖上错愕的嘴。
好吧!如果说梅菲尔的豪宅也是用一英镑买的,他应该也买得起,可是……有可能吗?
「你们这个假期都住在那儿?」
「是啊!」
「是喔!」李亚梅瞳孔内狡猾之色一闪而逝。「那请问你们有没有避孕哪?」
避孕?
拎在手里的胸罩掉到地上去了,桑念竹顾不得脸红,只心慌意乱的拼命回想。
他有吗?
「当然没有!」
「嗄?」
「只要你一怀孕,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催你赶快嫁给我啦!」
娇靥瞬间赧红了,抓着手机,桑念竹赶紧转到另一边去,实在没有勇气再面对李亚梅那种揶揄的表情。
「我还没毕业耶!」情不自禁压低下声音。
「结婚后照样可以继续念下去呀!」
「我……我还要考律师照……」
「结婚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绝不阻止你。」
「可是我要考英国的律师照。」
「我在这里有房子。」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的工作在哪里都可以做,只是一年偶尔要出差个几回……啊!说到出差,我今天晚上要搭飞机到纽西兰出差,最多十天左右就会回来,有什么事找我就打手机,嗯?」
说是出差,虽然不是骗人,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躲麦尼,光拒接电话摆脱不了他,那傢伙居然直接杀到他的住所去,一大早就跑去猛按人家门铃,他装死不开门,那傢伙就来个隔空喊话,对着大门拉开嗓门大吼,吼得左右邻居说要报警,也吼得他想抓狂。
就在这当儿,他突然想到圣诞节前大哥要他有空到纽西兰去一趟,反正桑念竹要上课,他正好可以「有空」一下,乘机躲开那傢伙,回来时不要让那傢伙知道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