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赶到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秦然,更不是慰问游岚,而是从书包里翻出药瓶,往手心里倒出几粒。秦然顺从的张开嘴,喉咙微动,吃完药沉下眼,杵在一旁默不作声。
「老大呢?」
宛忱放下小提琴:「去医务室了。」
想必咬的不轻,秦安艰难的嘆了口气,「哎,请他吃顿病号饭吧。」
「太没诚意了。」身后响起个声音。秦安转过身看见游岚正沖自己指着被碘酒浸色后的皮肤,故作姿态笑道:「一顿饭就想敷衍我?」
「老大,真对不起,我……」
游岚摆了摆手,显然对此毫不在意,指尖换了个方向,指着被他挡掉半边身子的秦然问:「你弟弟什么病?」
不是讽刺,是再正常不过的问句。秦安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纸屑,跟过了遍碎纸机似的:「自闭症。」
游岚挑了挑眉,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小时候比较严重,这几年好多了。」秦安转身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就是比较粘我,不高兴了就用撕纸和咬人的方式发泄。」
「秦然比我小两岁,为他我晚上了两年学。」
「不是单纯的自闭症吧?」游岚问。
秦安一怔,点了点头:「医生说,他是高功能自闭症,听力卓群。」
「他是不是本来就会弹钢琴,为什么没来音乐附中?」
「会弹,但弹不出来,他不喜欢或者说没办法在别人面前表演,除了偶尔心情好时,会当着我的面弹两首简单的练习曲,上一次听到还是在我生日会上磕磕绊绊弹奏的《欢乐颂》。」
至此,游岚终于了解发生在秦然身上所有的事,看向他的蓝瞳毫不遮掩的晕开抹危险的光:「给他办转学吧。」
宛忱、秦安皆是一愣。
「我来教他。」说罢,游岚上前几步,走到秦然面前缓慢蹲下身,四目相对,一个炽热,一个戒备。外人眼中好似正在对峙的两个人,游岚却勾了勾唇角,表情无辜的对秦然道:「不对你的行为做些补偿吗?」
秦然率先断开目光,轻淡的看了一眼他胳膊上才刚处理好的伤。
「想不想成为一个可以让哥哥依靠的人?」
秦然倏地抬起头,重新对上那双澄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问他。
从小到大,他深知自己是负担,仗着与生俱来的身份在哥哥面前肆无忌惮。可越是依赖就越是害怕,越不敢想他们终会分别的那一天。
游岚觉出他的动摇,手从他身侧伸过,将钢琴盖抬起,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秦然看向秦安,看见他脸上带着欣喜与期盼,心中一悸。他何尝不希望能从执念的人身上,找到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理由,而不是取尽他的用心,榨干他的耐性,活的既卑微又胆战心惊。
生命的足音会因信念而有力。
秦然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一架钢琴,白皙的手指轻落琴键,呼吸放缓,周遭一切随之沉淀。
一首《华裳》正从指尖下顺畅流淌,三人眼前浮现的画面皆无比壮丽,亦无限高远。
秦安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知不觉中,眼眶越来越烫。
作者有话要说: 抱拳致谢。
☆、第十七章
沿着凤羲路笔直往前,是条盘山道的入口。临近正午,阳光被稀疏的枝干分割成几束,透过窗户覆上宛忱的眉眼。
他坐了个单人座,书包斜躺在腿面,单臂护在身前,窗外树影摇曳,天色明净不染,风和绮丽,公交车徐徐驶进站,沐在一片晃眼的光线里。
静安寺门口的站牌经年累月,露出些许斑青锈迹,即便是工作日,这里的香火客也依旧不见少。
宛忱下了车,背好书包,先到售票处买了张成人票,随大流跨过十几厘高的暗红门槛,一眼便见不远处正殿前主干道上放置的四方香鼎。
菩提树在青灰色烟缕中影影绰绰,熟透的果实偶有落下,被玩闹中的小孩拾起,当作圣果,用衣服擦净表皮,捧在掌心。
这里没有金碧琉璃,也没有宏伟高柱,有的只是褪了色的红墙和缺片少角的青瓦。唯一显出几分阔气的,是沿殿宇外墙精修的白玉围栏。
叩拜队伍沿着肃穆的堂廊向门口延伸,人们手中或举或端握着至少三根通体玫红的佛香。
宛忱拾级而上,绕过布置周正规整的正殿,穿过嵌进间墙中两进的朱红色木门,人声飘远,光线沉郁,一间古朴破旧的木屋倚墙而立。
门额上潦草的糊着块棕色匾额,「往生殿」三个字褪的只剩几笔浅墨,模糊印迹中透出一股肃远的神秘感,令人不由得心生虔诚。
里屋高架上摆了三层牌位,每一块都被巴掌大的莲花烛和零散小物围圈供奉。卖蜡烛的小僧看见宛忱,圆盘似的白净小脸挂着笑,先上前一步行礼,深黄色衣摆蹭着脚踝微微荡起,像是不沾一丝浊气般,隔绝了一切可能近身的世俗纷嚣,再将第一排正中间放置的普通圆饼蜡烛撤下,毕恭毕敬递过去两朵新烛。
宛忱借火点燃,小心翼翼的放至牌位前,双掌合十,鞠了三躬。
又在这清幽静雅的简陋室内停留片刻,他才不舍的收回游离的思绪,藏好发红的眼角,向小僧点头告别,缓步踱出屋去。
小门对着的偏殿旁边,栽着棵品名未知的老树,侧弯着腰,枝梢在初冬里仍带了抹绿,生气十足的伸向墙外,像是有意泄出寺内怡人的秋色,引人前来。枝干上却几乎不见皮色,被写满祈愿的红缎带匝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