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状况很不好,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但高烧不退。疗养院的值班护士说:“估计得住院,你最好准备准备。”
住院要缴住院费,她想只好把那三十万元的存摺兑现,应该还可以应付,只是深更半夜,叫她到哪里去叫计程车。
阿远正好打电话过来:“怎么回事?到家没见你人,馄饨做了一半。回对面了?”
她说:“我妈妈病了,得去看急诊。”
他即刻说:“我现在过来。”
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她握住妈妈的手,滚烫滚烫,像烧过的烙铁。妈妈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忽然抓紧她,迷迷糊糊地问:“是小宋要来?”
她回答:“不是,是……另一个朋友。”
妈妈忽然睁开坐做起来,猛然咳起来,半天才停下来问:“那是谁?”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妈妈已经喃喃说:“你该不会是和小宋吵架了吧?唉,你这脾气……小宋条件不错,对你也好,你也不小了,不能老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吧。如果不是那个人骗了你爸爸,你还好挑一挑……那个人,到底找到了没有?”
那个人,又是那个人。妈妈念叨了许多年那个人,以为只要找到那个人,吮其血,食其髓,大仇得报,一切又可以回到原点。
她当初刚回国时也是这样想的。那时候爸爸刚刚过世,妈妈病得很重 ,唯一一个了解些内情的堂叔告诉小雪:“那些人的手段都一样,先让你赢个满盆满钵,然后你就开始输,输了肯定不甘心吧,停不下手,直到输个倾家荡产。唉,可惜你爸爸,从来不是个冒冒失失的人,那个人手段高啊,同桌的个个出手豪阔,用的是赌王叶家专用的包房,那么大来头,你爸爸只当是跟去赚小钱的小虾米,到死都不信是别人合伙骗他。”
她问:“那些人都是谁?他们出老千?”
堂叔嘆气:“出老千你又能怎样?你还能抓得到他们?还是算了吧,也只能认栽。”
小雪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她又莫名其妙和叶家人有了纠葛,而且还是因为阿远。
阿远从车里给她打电话:“刚刚到楼下,现在上来?”
妈妈在背后唠叨:“是小宋?……难得他还肯来,对他好一点,才能抓住男人的心……我看你们还是早点结婚,记不记得高中时那个卖菜的?前一阵还来……咱们再怎么落魄,也不能被人看扁……”
“餵?”阿远在电话里问。
她迟疑片刻,还是说:“你等等,我下来。”
九月的天空像一张星光织就的网,阿远就站在星光下等她,目光依然清澈,但神情倦怠。她不自觉地开始撒谎:“也不如想像的严重,吃了药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陪她一晚上。”
星光下阿远眼神一闪,只“嗯”了一声。
她心乱如麻:“我还没和妈妈说过我们的事,今天她情绪不好,还是等她身体好了,我再慢慢跟她解释。”
他顿了一顿,只伸手替她理顺鬓边的乱发,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别太累了。”
结果那天晚上小雪半夜把明殊从床上叫起来,叫他从市内找了计程车过来接她和妈妈。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几乎天天睡在医院里,阿远有时在香港,有时在国外,有时她不知道他的去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
那张存摺她没来得及兑现,阿远已经打了一笔钱到她帐上。他们很少能见到面,但也并不是没机会问,你到底怎么会认识郑贺,又到底怎么会认识那位叶女士,还有,介不介意告诉我第一桶金的来历,虽然那是商业机密。她始终没有问,一来见面时总有更重要的话要讲,二来她觉得八成是巧合吧,三来内心深处她也许并不想知道答案。
有些东西何其珍贵,让她不断想到失去。
妈妈终于康复,回了疗养院,回去的路上还问:“你和小宋什么时候买房子?他会不会反对我搬去和你住?”她安慰妈妈:“怎么会?很快就买了。”
尘埃落定的晚上,她回到阿远的公寓,买了鸡肉和香菇,在灯下重新包起馄饨。阿远在邻省的某城市谈判,说晚上会赶回来。九月末的天气微微有点凉,这个炎热的夏天终于要走到终点。她大开着阳台门,远远可以看见明殊站在阳台上边喝酒边调吉他的弦,卧室里隐隐绰绰有人走动的影子,应该是他的阿仁。
电话铃响,她赶紧擦干了手去接电话,是阿远:“今晚怕是回不来了,明天一大早要飞去欧洲,估计直接开车去机场了。”
她不无惋惜,但还是说:“没关系。”
他轻轻笑了一声:“有关系,还以为终于能吃到你包的馄饨。”
她笑笑说:“我把馄饨冻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再吃。”
他要挂上电话,她才忽然想起来:“国庆节高中同学聚会,能赶得回来吗?我答应了陈思阳会去。”
他笑:“大家还等着看校花献吻,我怎么能错过?”
挂上电话,她回去继续包馄饨。很久以后她都记得那个夜晚,她安静地站在灯下, 边包馄饨边等阿远回来。他打电话来,也许是因为夜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距离只有两百公里,她觉得他的声音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