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池分水铁板上的六十九眼盐泉,哪一眼是哪家的,哪些是没主的公用的,大家都了如指掌,蒲文忠自小在宁河镇长大,一天在龙君庙来来往往,自然也清楚得很。
他数了两遍,确认没错,才取下引盐滷的竹笕,用锉刀扩大孔洞。盐泉从龙池上方的龙头嘴流进龙池,水花飞溅,哗哗的声音掩盖了他锉铁板的吱吱声。
第10节:盐骚(10)
锉好孔洞,他换上更粗的引卤竹笕,大这一点只凭肉眼是不容易发现的。忙了半天,不知是汗水还是盐水打湿了他的衣服,他浑身都湿淋淋的。
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他抹一把头上的汗,把锉刀放进怀里,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后溪河边,停着一艘两层楼的木船,船身披红挂绿,船头上挂的一长串红灯笼在风里微微飘荡着。那是藏春楼的花船,不能行驶,只是停在岸边供客人和姑娘们在船上饮酒赏月。听着船上隐隐传来的嬉闹声,看着纱窗上透出的衣香花影,蒲文忠喃喃地对自己说:「都是为了找口饭吃,没办法呀!」
说过这句话,仿佛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他的心踏实下来,大踏步地向家走去。他要回去睡觉了,一觉醒来之后,他就会把今天夜里的事忘掉,该忘记的事就要赶紧忘掉,不然装这么多无用的记忆是很辛苦的。明天他将依然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走向盐灶,开始他第一天的帮壠——而不去想这个帮壠是怎样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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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盆映日
吃过早饭,蒲青莲把碗一丢就想往外跑。蒲临川对她喝道:「你这丫头,一大早慌慌张张的想到哪儿去?」
「我和子谦哥哥约好了上山砍树,他说有人订了张八仙桌,要找棵黄荆树来做。」
「那有你什么事?你就想跟着去玩,整天野在外面,也不帮你娘做点事!」
「怎么没帮,娘编盐筐的竹篾条不就是我採回来的?我和子谦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您有什么不放心的。」蒲青莲说着挨到父亲身边,抓着他的胳膊摇晃,撒娇道:「爹,您就让我去吧,闷在屋子里我会闷死的!」
「嘘,小声点,你哥上夜班回来刚睡着,别吵着他!」蒲临川急忙起身去把里屋的门关上。
蒲青莲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抱怨道:「爹就偏心哥哥,您怎么不说他,一天嘴巴都搁在我身上。我虽然不能像哥哥那样去熬盐挣钱,也能帮爹种地,帮娘编盐筐嘛!」
「你哥多懂事,哪用得着我说他,你这孩子才让人操心。」
「操心什么呀?」
「操心你嫁不出去呀,你看你长得倒是蛮秀气的,像个姑娘样儿,可性子野得跟个小子似的,哪个男人敢娶你?」
「嫁不出去就不嫁呗,我就一辈子陪着爹和娘!」蒲青莲满不在乎地说。
「这孩子,又说傻话,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的。」蒲临川疼爱地摸摸她的头发,又说道:「见到夏子谦,告诉他一声我把材料都准备好了,问他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打副棺材。」
「爹准我去了?」蒲青莲高兴得跳了起来。
「我要不准,一会儿我去坡上了,你不还得熘出去吗?你娘又管不住你。」
「爹啊,您怎么这么早就要打棺材呢?您还不老,还能活好多好多年的!」
「小孩子知道什么,这些事要早做准备心里才踏实呢。记住出去要早些回来啊,别天黑了还不回来让你娘担心。」
「知道了,爹,我走啦!」
蒲青莲急急忙忙地跑出门去,难怪爹说她没个姑娘样,女孩子行为举止要斯文,她却总是一阵风似的;女孩子没事做做女红什么的,她却整天在家坐不住,满山遍野乱跑;女孩子总有几个闺中女友,她却只喜欢和做木匠的夏子谦玩。
她来到四道桥,夏子谦手里拿着斧头,背着一个布袋子早已等候在桥头,见到她愣了一下,傻傻地看着她。
她推了他一下,说:「你怎么了,傻看着我干什么呀?」
夏子谦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青莲,今天你……你真……真好看!」
「是吗?今天我穿了新衣服!」她拉拉衣服下摆,骄傲地挺起胸脯来。这件衣服是白底粉红的小花,虽然只是寻常的布衣,但颜色娇嫩,衬得她肌肤胜雪,多了分妩媚。
「嗯,你穿上这件衣服,更好看了!」他摸摸她的新衣,又摸摸她乌黑的头发。
她皱皱鼻子做鬼脸逗他,然后跑上吊桥,大声说:「子谦哥哥,来追我呀!」
第11节:盐骚(11)
待他追来,她又停下来抓着铁索桥的铁护栏,使劲把吊桥荡起来,荡得整个桥都在半空中晃动,差点没把他荡下桥去。
「你个小坏蛋,看我不捉住你!」他叉开腿稳住了身子,叫着又向她追来,却不防脚下一块木板缺了个洞,一脚下去正好踩进洞里,在那里卡住了。
这么一耽搁,她早已跑过对岸,望着他哈哈大笑。在她的笑声里吊桥依然不停地晃动着,仿佛是她把它笑得荡起来似的。
过了河,对岸就是各家的盐灶,万灶盐烟正裊裊升起,此时此景正如古人诗里描述的:「卤中草木白,青者官盐烟。官作既有程,煮盐烟在川。」
蒲青莲看着盐烟,想到自己的哥哥蒲文忠也在靠熬盐养家,发了会儿呆,突然问夏子谦:「子谦哥哥,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是熬盐的,你怎么不去当盐工而要当木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