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陈岩觉得根本无处下刀的时候，罗浩手里的钝剪刀一戳、一挑、一剪，术野里就柳暗花明又一村。
一村又一村，一村双一村，一村叒一村，一村叕一村。
不到20分钟，不知卡在肠管壁外的多少年的节育器被彻底暴露出来。
哪怕水肿再怎么严重，罗浩的钝性分离依旧干净利索，一滴血都没出，只是不断的有脓汁冒出来。
这手法，难怪当时罗教授只是呵呵一声。
陈岩心中叹气，原本以为小罗徒手游离肠梗阻的水平一流，没想到人家用腹腔镜设备的水平是超一流！
就这，自己哪怕再做三十年手术都赶不上。
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五十多了，过了巅峰期，以后是一天不如一天；人家小罗还没到三十岁，正是蒸蒸日上的好时候，以后肯定会比现在强。
陈岩心里有数，彻底熄灭了比试的心思。
“出来了。”罗浩确认周围没事，提醒一声，对合取出的三部分断裂节育器，见到完整的“v“型爱母环。
“又是爱母环。”罗浩鄙夷的说道，“出事儿的几乎都是爱母环，什么东西还叫爱母，好意思。”
“总出事？”陈岩问道。
“临床上最不建议使用的节育器就是爱母环，带器妊娠率高，嵌顿穿孔率高，年轻女性嵌顿穿孔病例十有八九为爱母环。”
“喏，这个也是。”
罗浩一边说着，一边把爱母环取出来。
在身体里游走了20年的定时炸弹终于被取出。
“小罗，放无菌盘里，我拿去给患者家属看一眼。”
冯子轩在身后说道。
“小庄的表现怎么样？”罗浩问道。
“呵呵。”见爱母环被取出来，冯子轩心情大佳，前后30分钟小罗就解决了郑主任几个小时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他现在就是后悔应该早一点找罗浩来。
“小庄被你教的真好，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和患者家属一起哭呢。”冯子轩笑道，“我要是不知道情况，我就真的信了。”
“……”罗浩叹了口气。
小庄的确天赋异禀，上次温友仁撺掇患者家属埋伏医大一，自己说过要哭才行。
这不，就用上了？
可这学以致用的也太快了一些吧。
“小罗，牛逼！”冯子轩戴上无菌手套，看了一眼爱母环，赞道。
“害，就是碰巧了。”罗浩敷衍道。
“你们医疗组都厉害，还是庄院长的眼睛亮，一早就把小庄塞进去。”冯子轩根本不隐晦的称赞。
罗浩大汗，大汗淋漓。
当着这么多人，这么说话合适么？
今天的事情透着一股子诡异，从妇科的大主任再到医务处长，看着都和从前不一样。
可能是庄永强今天动了无名真火，压力足够大，已经把郑主任给压崩溃，就连冯子轩都动作走形，和正常时不一样。
“冯处长，您可别这么说。”罗浩连忙解释。
“都是自己人，你谦虚个什么劲儿。”冯子轩戴着无菌手套，掂了掂无菌托盘，节育环在金属托盘里“跳”了一下，但却没有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节育环身上都是多年生长出来的结缔组织，虽然是完好的形状，但看起来像是一个活物似的。
冯子轩拿着弯盘转身去和庄院长报喜。
罗浩也没转身下台，他干脆开始冲洗，吸干净。局部水肿的位置罗浩小心翼翼的检查，这里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最后又让石主任用强光源照射，检查没有出血，这才关腹。
“那我走了。”罗浩连忙快步去更衣室。
今天医院的氛围特别压抑，罗浩可不想过多逗留。
这种时候多留哪怕一分钟，罗浩都害怕会有幺蛾子的事情发生。
比如说……
心念电闪，但却没有郑主任的手快。
她一把抱住罗浩的胳膊。
抱住？
抱住！
紧紧的抱住。
罗浩彻底石化，整个人僵在原地，甚至迈腿的动作都原地定住。
她抱自己胳膊干个毛线！！！
罗浩心头无数匹羊驼奔驰而过，心里面已经把郑主任家的祖坟刨了个干净。
“罗教授，呜呜呜呜~~~谢谢，谢谢。”郑主任已经忘了形，只是抱着罗浩的胳膊哭诉。
艹！
罗浩试探着要把胳膊取出来，可郑主任抱的那么紧，像是望夫石看见征战千年的良人归来，石头化成血肉，死死的抱住，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只动了一下，罗浩就不敢动了，像是木头人一样凝在原地。
“郑主任，您冷静点。”罗浩无奈的劝说，与此同时抬头看陈岩和石主任，寻求他们的帮助。
“小郑，小郑。”陈岩摘掉无菌手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把郑主任的手给掰开，“你这是干嘛，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个熊样，像什么样子。”
“呜呜呜呜。”郑主任只是哭。
“那个谁，你扶一下郑主任。”
手术室里鸡飞狗跳。
“患者还要送下去呢，手术是咱俩做的，你得跟领导汇报手术过程。庄院长在办公室里等挺长时间了，可别让院长再等，越等脾气越大。”
“啊？！”郑主任泪眼婆娑，本来脑海一片空白，但听到领导这个词，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术是你和小罗做的。”
“小罗能稀罕这个，人家给省里做胃肠镜检查的时候有的是时间闲聊。”陈岩随口敷衍了一句。
郑主任已经哭懵了，根本没意识到要做什么。
“！！！”
“！！！”
虽然陈岩只是说了一个事实，可却是一个了不得的事实。
郑主任讪讪的松开罗浩的手，眼泪噼里啪啦的流着，但眼神已经表明她已经清醒。
“罗教授。”郑主任说着，抬手把眼泪擦干，“谢谢，谢谢。”
“客气，这不都是应该的么。”罗浩长吁了一口气。
“手术……我该怎么汇报？”
“重点放在节育环和20年上，千万别凸出手术难度以及手术的辛苦。”罗浩一语中的。
！！
！！
陈岩心里连连点头，小郑已经懵逼了，但小罗教授的心思永远都是那么冷静、清明。
说手术，却不提手术，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别的，患者家属也不懂，只提节育环刺破，然后在腹腔内游走了20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地、生根，在结肠位置留下。
这之后该怎么说郑主任要是还不知道的话就可以去死了。
“好！”郑主任连连点头。
“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罗浩说完，快步离开，逃也似的。
石主任笑的口罩都在动，陈岩却快步追了出去。
抬患者离开，手术室里安静下来。石主任收拾着可移动胃肠镜设备，巡回护士和器械护士在打扫战场。
“郑主任没吓到你吧，李丹。”巡回护士问道。
“吓坏了，我那时候都懵了，止血钳子就在我眼前飞过去，差点没砸我脸上。你说这是什么事儿，手术做不下来又不是我水平不够，都特么什么人啊！”器械护士到现在还一肚子气。
“别生气了，老大就在外面，还在赔不是，郑主任手术做不下来……关键是省里面也没人能做下来，她心里早都慌的一逼。”石主任劝到。
“那也不能把锅扔我身上。”小护士恶狠狠的瞪了外面一眼。
“她早都慌了，你没看她抱着小罗的胳膊哭么。我估计她看见小罗的时候，要不是手术还没做完，她都能瘫在地上。”
“话说小罗教授牛逼啊，黏连这么严重，他都能给分开。老陈总吹牛逼说自己钝性分离全省第一，欺负我们看手术看的少？”巡回护士笑着把话题岔开。
“就水平来讲，罗教授的水平的确要比陈主任高一点点。”
“一点点？”
“害，你去问老陈，我又不是普外科的医生。”石主任怎么会在背后评头论足，赶紧把话题岔开。
正说着，郑主任快步走回来。
她的眼泪已经擦干，恢复了从前那种女强人的风范。
“小李，对不起啊。”郑主任把姿态放的极低，甚至再说对不起的时候还给器械护士鞠了个躬。
“啊？”器械护士怔住。
“刚刚手术太难了，我有点烦躁，是姐的不对，你别计较。”
郑主任说完，直起腰，环视四周。
“大晚上的，折腾了，我在福绣楼订了菜，一会就送到。小李，你别生姐的气，你帮姐统计一下几个人吃，我好订几分佛跳墙。”郑主任笑眯眯的说道。
很明显，出去和庄院长汇报工作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了心态。
要不说在医大一能当上主任的人都是人精，哪怕一时失态，也不会一直失态。
“！！！”
“！！！”
福绣楼可是大馆子，一份佛跳墙688，郑主任赔礼道歉可是诚意十足。
“别算我，我就不了，把机器送回去就回家。”石主任笑呵呵的说道，“小郑，那面没事了？”
“嗯，人已经醒了，监护上生命体征平稳。”郑主任回答道。
她没提患者家属，但听说话语气应该是患者家属看见节育器后已经傻了眼，也多少知道手术的难度。
医大一院能把手术做下来，算是厉害的。
反正手术成功，了不起在手术台上多躺了几个小时，他能说什么。
……
更衣室里，罗浩已经换完衣服，看见陈岩脱掉上衣，一身的护心毛像是杂草一般生长。
转身，罗浩怔住。
陈岩后背……有十几个小星星。
不对不对，是心形痕迹。结合陈岩前面全都是护心毛的粗犷模样，后背的小心形是那么的不堪入目。
格格不入。
变态而诡异。
情绪失控的郑主任和眼前的陈岩比，都不算什么。郑主任的心路罗浩能想到，也理解。
可陈岩？
“小罗，你干嘛呢？”陈岩捻着护心毛问道。
“……”罗浩没眼睛看陈岩后背的小心形标记。
这难道是国外什么lgbt组织的新型符号么？一个诡异的念头出现在罗浩脑海里。
“喂喂喂，小罗，你傻了？还是刚刚手术哪里有问题？”陈岩忽然紧张起来。
罗浩的名字不出现在手术记录上，所有责任都是自己的。
陈岩肯定紧张。
“陈主任，您后背？”
“后背怎么了？我今天找老秦去拔的罐，没见过拔罐？”
陈岩也有点懵。
罗浩摊手，望天，无语，泪流满面。
“我看看，你给我照张相。”
罗浩拿起陈岩的手机给他拍了张照片递过去。
“麻痹的秦洪利，你个老变态！”陈岩暴怒。
五短身材、一身护心毛、背后还有十几个心形标记的陈岩看起来就像是从惊悚片里穿越出来的妖魔鬼怪。
罗浩觉得今天真是诸事不宜。
真是哔了狗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能遇到。
几秒钟后，罗浩拦住陈岩。
“陈主任，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陈岩已经阴沉着脸拨打中医科主任秦洪利的电话。
“秦洪利，你个老变态，我后背被你整的是什么！”陈岩在接通电话后直接破口大骂。
“啊？不是跟你说了，你非要尝试的么。”
“？？？”罗浩一怔。
“我说给女性，尤其是40岁以下的中青年女性设计了新的罐子，拔罐后她们能身心愉悦。你说什么来着？罐子也分男女？对吧。”
“……”陈岩傻了眼。
“我要给你拔罐，你趴在诊床上说要用新设计的，就不信你的内分泌系统能让一次拔罐给搞崩溃。我说老陈，你这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破口大骂，有毛病啊。”
陈岩没说话，直接把电话挂掉。
他脸色阴沉，似乎能拧出水来。
比刚刚的郑主任还要忧郁，看着有一种要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
罗浩大概听明白怎么回事了，秦洪利秦主任订制了一批心形的罐子用于拔火罐，专门给那些爱美的女性用的。
讲真，这东西要是用在中青年女性的后背上，就像是贴了个纹身一样，倒是有点意思。
秦主任的心思活络，由此可见一斑。
陈岩今天听到，非要试一试，没想到猛男后背上印上了无数心形标记。
这话说得……哈哈哈哈。
罗浩差点没笑场。
这事儿闹的。
“赶紧穿上点吧。”罗浩提醒。
陈岩这身造型简直太辣眼睛，尤其是肩膀上的俩心形，总是若隐若现出现在眼前。
真特么的没眼睛看，罗浩低下头，忍住不笑。
陈岩无奈的开始快速换衣服，他躲避着罗浩的目光，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完。
“陈主任……您别发这么大的火么。”
陈岩恶狠狠的瞪了罗浩一眼。
“我是说真的，听陈勇说的。”
“他怎么说？”陈岩心中一动。
陈家小哥，陈岩属于隐约能知道一点陈勇的事儿，但却够不到的那个水平。
“陈勇说脾气大的人都很缺钱。”
“？？？”
“！！！”
“因为火大克金，命里有座金山都得被化作金水流走。男女都不要脾气那么大，要争气不是生气。emmm后面那句话爹味儿太浓了，略过。”
火克金，发火的话命里有座金山都得被化掉。
这话说得有道理啊！
陈岩心里连连点头。
之前还有些不快，顿时化为虚无，烟消云散，自我调节能力强的很。
“小罗，你这开解人的手法也太厉害了。”陈岩换好衣服，捻着络腮胡子笑道。
“哪有，就是随便八卦一句。陈勇说的这句话，已经变成老孟在临床和患者做交代时候的一个起手式。”
起手式？
陈岩懂。
医院里还能这么起手和患者做沟通、做交代。
有点意思。
“您也知道，肝气郁结，我们科的患者脾气都不很好。有些人来医生办公室，扯嗓子一顿喊，知道的是正常交流，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医疗纠纷呢。”
“这句话好用？”
“好用！”罗浩想起好多事，微笑，“跟咱中国人说别的没用，说这事儿破财，大半就会听。而且陈勇说这话的时候是闲聊，看样子不像是说谎。”
“讲真啊，我最近的脾气都好了很多呢。”
陈岩捻须细想，觉得有道理，看样子自己以后的脾气也尽可能的好一些。
火大克金，命里有座金山都得被化掉。
emmmm，记住了。
“小罗，我听你说什么爱母环，我也做过两例简单的手术，听妇科的人说都是爱母环导致的。”
“嗯，这玩意效果不好，不推荐。”
“我看妇科的医生挺愿意用的。”陈岩问道。
罗浩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没继续说话，沉默的离开。
陈岩摇头，小罗是真狗，有些话他宁肯烂肚子里也不说。
他也没走，而是跟在罗浩身后询问技术细节。
这台手术中看懂最多的人肯定是陈岩，但疑问最多的也是他。
陈岩要不是亲眼目睹，很难相信有人的腹腔镜手术竟然能做到这种水平。
罗浩慢条斯理的给陈岩一一解答。
走回科室，罗浩进了医生办，陈岩跟着也进去，一眼就看见孟良人一只手盘着机器狗，另一只手在用鼠标检查病历。
而庄嫣则在用自己给的器械迭千纸鹤。
苦练不辍。
庄嫣这孩子有出息！陈岩心里立马给了一个评价。
“罗教授，您回来了。”孟良人回头看见罗浩，马上招呼道。
“嗯，小庄，你刚刚和患者家属沟通的还好？”罗浩问道。
庄嫣晃了晃高马尾，“稍等啊师兄，还有12秒。我现在迭千纸鹤的速度提升的可快了，什么时候放我做一台阑尾手术？”
“咱们科又不做，你练练就得了。”
“小庄，想做随时，我找个阑尾切除术的患者，你来做，我给你扶镜子。”陈岩笑眯眯的说道。
庄嫣一怔，回头看见陈岩，连忙把手里的活放下。
“陈主任，我开玩笑的。”庄嫣笑着说道。
陈岩心里有些惋惜，不过当着罗浩的面挖人这种事儿他做不出来。
关键是挖也挖不走。
自己和罗浩之间的区别可太大了，刚刚那台手术证明了一切。
比不了，比不了。
“师兄，我觉得我的沟通能力见涨！”庄嫣没有兴奋，而是想了一下，努力给出一个“公允”的论断。
“哦？怎么讲？”罗浩笑道。
“具体沟通内容我就不说了，要说出来我得尴尬死。”庄嫣嘿嘿一笑，“但我爸没搞定的，我搞定了，让患者家属心情平稳了一些。其实吧，我觉得不是我比我爸强，而是我知道师兄你要上台，心里有数。”
罗浩见庄嫣一脸笃定，点了点头，算是对庄嫣的话表示认可。
“有长进就好，冯处长也夸你来着。”
“嘿。”庄嫣抓住自己的马尾，似乎要头悬梁的节奏，能看得出来她多少有些欣喜，但却没完全忘形。
“呀，我想起来了！”庄嫣忽然神色一动，“师兄，我听老孟说你化验猪饲料准备当减肥餐用？”
“是啊。”
“真的能减肥？！”庄嫣已经激动起来。
“……”罗浩沉默了几秒，“现在不挺好，别总减肥减肥的，差不多就得了。”
“师兄~~~”庄嫣习惯性的撒娇，声音一下子夹了起来，“你都不知道在科里面订饭吃，每天有多油腻。我来医疗组上班才多久？已经胖了4斤，整整4斤。”
庄嫣伸手，比划了一个4，在罗浩的眼前不断的晃动着。
猪饲料？！
陈岩惊讶，这都什么跟什么，哪有吃猪饲料减肥的。
一想到把泔水倒进猪圈里，猪冲上去吃的喷香，陈岩再想到庄嫣晃着高马尾和猪抢猪饲料，眼前一黑。
那画面太美，太不可思议。
“农科院的化验做的怎么样？”庄嫣忽闪着眼睛看罗浩。
“不知道啊，明天问问。”
“师兄，明天下午你有课么？我看课表，你好像没什么事儿诶。”
罗浩闻弦声而知雅意。
“明天下台吃完饭就带你去农科院看看。”罗浩微笑。
“！！！”
庄嫣差点没跳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你那种饿一天，然后大吃一天的做法你知道是什么运动员经常用的么？”
“长跑？跳高？”庄嫣净想好事。
“相扑。”
“……”
“你要是不想像相扑运动员一样，还是规律饮食的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