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四室两厅的结构,加上厨房,被隔离出七个居住空间。”张法医说,“有两个居住空间里面自带卫生间,剩下的五个区域公用一个卫生间。这间房子一共有五名租客,都是长期包租,金剑是其中之一。还剩下两个居住空间是给临时租住的租客使用的,不过最近一个月都没有住人了。”

我点了点头,穿好勘查装备走进了现场。

现场的装修很简单,地面是毛坯房屋的粗糙水泥地面,墙面和隔板用乳胶漆简单粉刷,屋顶虽有中央空调,但也没有吊顶。我用手指蹭了一下墙面,劣质的乳胶漆就黏附在我的手指上。

现场所有的房间都被打开了,看起来警方对每个房间都进行了简单的搜查。我逐个房间看了看,确定这幢三层楼房的所有窗户都是被防盗窗保护起来的。就连南边的公用阳台,也是封闭的结构。

我又试了试大门和每个房间的房门,虽然都是一些劣质的材料制造的门,但还算扎实,想要破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每个房门的门锁都是需要钥匙来开启的,门锁都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如果不是事发时房内还有四名租客,这根本就是一个封闭的现场。

事发的分割房靠北,应该是整套房屋内最好的一间分割房了。除了房间内自带一个卫生间以外,还带一个封闭的小阳台。也就是说,在这里居住,虽然没有南边阳光充沛,但是晾晒衣物可以不去公用阳台,而使用私人阳台,这样至少不会拿错内裤什么的。

房间也不算小,有十七八个平方米,整体给人的感觉,倒不像是一个单身宅男的卧室。房间里虽然还是有不少杂物,但是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面上也不像其他几个房间的地面,被垃圾和烟头填满。虽然只是水泥地面,但也扫得比较干净。桌面也明显是被擦过的,就连桌面上的电脑键盘上,也没有黏附太多的灰尘。

“嗯,有臭味。对了,这人有电脑,为什么还要去网吧里包夜啊?”大宝问道。

“你看看这个显示器就知道,这恐怕是被淘汰了好几代的电脑了。”韩亮说,“这种电脑,估计也就玩玩单机游戏,要是想玩现在流行的网络游戏,根本就是带不动的。”

电脑显示屏的后侧,放着很多空的饮料瓶,显然,是金剑平时喝的,瓶子留下来,可以卖一些零钱。

我推了推桌子,晃动得挺厉害,空饮料瓶也随着桌子的晃动,摇摇欲坠。

“现场确实是没有打斗的痕迹。”我说,“这要是有搏斗,碰一下桌子,这些饮料瓶就会倒一地。”

“那不会是凶手杀完人以后再将饮料瓶放好吗?”大宝抬杠道。

“会有那么有耐心的凶手吗?”我笑着说。

中心现场的卧室里,除了一个写字台,就只剩下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简易的铁架衣柜了。我伸手探了探木板床,因为是夏天,木板上直接铺着一张竹制的凉席。一张毛巾被蜷缩在一角,枕头上也没有什么异常。

“尸体上半身在床上,双腿耷拉在床下,看起来姿势还是比较自然的。”张法医说道,“死者穿着短袖T恤和内裤,外裤脱在枕头旁边,也是自然状态。”

我见死者的外裤此时还堆放在枕头边,于是拿起来看看。口袋里还有四百多块钱的纸币,以及一张身份证。裤子的下面,则放着一本程城市第二人民医院的门诊病历。

我拿起病历,翻看着。病历的前面几页,大概都是在几个月前去医院看感冒的记录。第三页,是两天前写的。

“患者自诉颅内鸣一月余,偶发搏动性头痛、眩晕。检查:神清,精神可,自主走入病室,对答可。双侧瞳孔等大等圆,对光反射灵敏。双侧外耳道无异物,鼓膜完整无充血。颈软,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余(—)。诊断:脑血管疾病待排。处理:头颅MRI,随诊。”

“医生写病历,不都是字很难认吗?每次写伤情鉴定,我最怕的就是‘翻译’医生的草书了。”大宝说,“可是这个医生写得很是工整啊。”

“除了医生的签名很潦草,看不出叫什么名字以外,其他字确实很工整。”我说,“不过,医生之所以写字潦草,是因为每天接待的门诊病人比较多,而且写的大部分字都是套路化的东西。并不排除有医生写字就是很工整。”

“那倒是。”大宝点点头。

“从病历来看,他确实是像有脑血管病变的症状。”我说,“医生也是这样怀疑的,所以说是‘脑血管疾病待排除’。可是,不知道他拍了磁共振没有。”

“现场是没有找到磁共振的片子。”张法医说,“二院就诊的人不多,所以如果拍了片子,可以稍等片刻立即拿到,这过两天都没拿回家,估计是没拍。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侦查部门已经去医院调阅病案资料了。”

“早知道,这本病历应该让他们带去,问一问接诊医生两天前接诊的情况。”我说。

“这个没事,一会儿我们去解剖尸体,可以取脑做病理检验。不过,我一会儿也会安排人去问。”张法医说。

“我去吧。”陈诗羽接过了病历。

我点了点头,走进现场房间内的卫生间。卫生间里也收拾得比较整齐,蹲便器刷得很亮。虽然卫生间很小,但在蹲便器上方安装了一个淋浴头,是可以在里面洗澡的。洗澡连接的热水器在公用卫生间,也不存在气体中毒的可能性。洗脸池上放着一个塑料盆,盆里还有一小汪积水。

见卫生间里一切正常,我又走进了北阳台。同样,阳台也很小,正中间放着一个可以挪动的晾衣架。晾衣架上晾晒着一件T恤和一条平角裤头。我伸手摸了摸,T恤很干燥,但是裤头却似乎还有一点潮湿的感觉。我皱了皱眉头,思考着。

“现场情况就是这么简单,从现场的状况来看,确实不是一起命案的现场。”张法医说道,“但关键还是在尸体解剖上,要不,我们抓紧时间?天都快黑了。”

冷冷清清的解剖室外,站着两个人,是金剑工地上的负责人。虽然程城市警方依法告知了金剑家属要进行尸体解剖工作,但是其家属却持反对意见。也就是说,最终我们的解剖工作,还是强行解剖。根据法律规定,公安机关有权对尸体进行解剖,并告知死者家属到场,如果死者家属不同意的,只需要在笔录上写明。不过,尸体解剖是需要见证人的,所以警方叫来了工地负责人。

从表情上看,工地负责人是一脸不愿意,他们站在解剖室门口不愿意进去,嘟嘟囔囔地说:“我们都说了,这几天他都是病怏怏的,肯定是病死嘛。”

张法医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担忧。我伸手拍了拍张法医的肩膀,鼓励他应该对自己的判断有自信。

因为是夏天,死者的衣着非常简单,又没有什么异常,所以衣着检验没有什么特别的。

在褪下死者穿着的平角内裤的时候,由于光线的反射,我注意到死者大腿内侧一直到腘窝(3)的皮肤上,似乎沾着几条黄色的印记。若不是有光线反射,这和皮肤颜色相近的浅色印记还真是不容易被发现。

我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蹭了一下,发现这些印记是可以被擦下来的。

“这是什么啊?臭的。”大宝说。

确实,我也可以闻见指尖的臭味,于是说:“还能是什么?大便。”

“啊?大便失禁?可是?”大宝说。

我蹙眉想了想,似乎心里有了底,于是说:“别急,先检验尸体再说。”

尸表检验也进行得非常快,因为死者除了手脚是青紫色、外耳道有血性液体溢出之外,其他没有任何异常。整个尸体的表面,我们倾尽全力,也没有找出任何新鲜的,抑或是陈旧的损伤。看起来,金剑对他的身体真是足够爱护了。

“损伤是真没有,不知道这个手脚青紫是不是提示机械性窒息呢?”小杨法医问道。

“不不不,肢体末端青紫,是身体内部缺氧的迹象,还原血红蛋白透过肢体末端的毛细血管呈现出青紫色。”大宝说,“所以,只要是呼吸衰竭的死者,都会出现肢体末端的青紫。比如脑干损伤、疾病猝死、机械性窒息,都是有可能呈现出这些状态的。死者的口唇颜色正常、面部苍白、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眼睑也没有出血点,这些都提示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我点了点头,暗想大宝最近真是发奋用功学习基础理论,进步很是显著。

既然尸表没有损伤,而怀疑的损伤重点在头部,于是我和张平法医开颅的同时,让大宝和小杨法医进行胸腹腔的解剖检验。

“看到没,颈部肌肉也没有损伤,器官没有明显的淤血迹象,心脏表面没有出血点,关键是心血有部分是凝固的,这都证明并不是机械性窒息死亡的。”大宝一边检验一边对小杨法医说,“心血不凝才是窒息征象嘛。”

我们都是熟练工了,所以在他们检验完胸腹腔的时候,我们也取出了脑组织。

死者的脑组织下面黏附了不少凝血块,这让张法医一惊,说道:“哟,出血主要集中在脑底,这不会真是脑血管畸形吧?”

脑血管畸形破裂出血,易发在颅底。而且,颅骨骨折容易引发的是硬膜外血肿,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是硬膜下的血肿。看起来,这样的状况真的是很像自身脑血管疾病导致的脑出血。不过,毕竟出血是在颅底,颅底的硬脑膜和颅骨贴合得非常紧密,所以一旦发生骨折,造成硬膜下血肿也是正常情况。而且,如果不是有骨折,依旧解释不了死者外耳道出血的情况。所以,我并不担心,开始检查死者的脑干。

“你看,因为颅底出血的缘故,脑干被挤压进枕骨大孔内,形成了脑疝。这样的压迫,足以导致死者死亡了。”我指着死者脑干上的压迹说道,“大宝,你让小杨缝合吧,你来对死者的脑基底动脉进行注水实验。”

这是法医检验中,发现死者脑血管病变破裂的最直观的办法。因为有凝血块附着,肉眼很难直接发现血管破口,从脑基底动脉环中用注射器注入液体,如果闭合的脑血管出现溢水,就可以发现是在哪里有血管破裂了。

硬脑膜在颅底和颅骨粘得非常紧,为了仔细检查颅底,我费劲地用止血钳夹住硬脑膜剥离。而在此时,大宝的注水实验已经完成了。

“脑血管是好的,没有发现破裂口。”大宝说。

站在一旁的张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当我剥离开硬脑膜后,死者的颅底赫然呈现出一条横贯左右的骨折线。

“真的是颅底骨折啊!”张平更是松了一口气,“颅底骨折肯定是外力所致了,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这是打击的,还是摔跌的。”

“外力导致颅底骨折、硬膜下血肿、脑疝而死亡。”我确定了死者的死因,说,“颅底骨折可能是头部直接受力,也有可能是脊柱末端受力,力量传导到枕骨大孔而导致。不过,这一条骨折线虽然是在颅中凹,但却没有经过枕骨大孔,所以,排除力量传导所致,是头部直接受力所致。”

“你看,你看,还真是隔山打牛啊。”大宝说,“头皮没有任何损伤,哪来的颅底骨折?”

“会不会是头部摔跌在柔软的物体上,所以在头皮上肉眼观察不到损伤?”张平法医又开始有些担心了。毕竟如果是自己摔跌死亡,那和疾病猝死的道理是一样的,无法和不同意解剖的死者家属交代。

我闭了会儿眼睛,想了想,说:“现场地面是粗糙水泥地,床面有不平整的竹席,两者都非常坚硬,摔跌到地面和床面,一定会导致头皮的擦伤。墙面虽然是刷着乳胶漆,但是很容易蹭下来,而且撞击墙面难免头部和墙面的位移,一定会导致擦伤,可是死者的头部没有伤,也没有脏。桌子倒是光滑,但是碰撞之后,桌子上的塑料瓶一定会倾倒,但是并没有。其他就没有可以摔跌到的地方了,现场的衣柜都是布制的。”

“还有,死者原始的位置,是半躺在床上,这正常吗?”张法医问。

“这个有个体差异,这样的损伤,大部分人是立即失去行动能力和意识了,但也不排除有人具备短暂行动能力的可能性。”我沉吟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比例尺放在锯开的死者颅骨边,说,“来,拍照。”

“这人颅骨也薄,对吧?”连一旁拍照的林涛都知道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说:“前几天洪萌冉的颅骨也是很薄,今天这个金剑的也是很薄,就连最厚的额骨也只有三毫米,可见他的颅底应该更薄,更容易骨折。所以看起来,很多颅骨骨折的发生,都是和死者自身的个体差异状态有关。”

“这个拍照有意义吗?咱们还是得先分析出来他的颅底究竟是怎么骨折的吧?”大宝有些着急地说道。

“有没有意义,得以后才知道,但我们现在必须要拍。”我笑了笑,说,“咱们这个案件中,既然死者头皮没有损伤,那么基本是可以排除直接打击或者摔跌所致了。”

“啊?都排除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去导致颅底骨折?”张法医问道。

“这个问题,今天上午大宝还在和龙东县的赵法医背书呢。”我指了指大宝。

大宝翻着白眼想了想,说:“整体变形?”

“当然是颅骨整体变形导致的。”我说,“不过,是如何导致头颅整体变形,才能不在头皮上留下损伤呢?”

大宝又翻了翻白眼,狠狠地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下,说:“持续挤压力!”

4

晚间的专案会议室里,似乎有些冷清。既然绝大多数刑警们认为这并不是一起命案,所以专案组抽调的警力本身也就不多。

见我们走进了专案会议室,曹支队长立即站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死因如何?”

“张法医判断的没错,颅底骨折导致死亡的。”我坐了下来,喝了口水,说。

“那,你们看,是命案不?”曹支队长探着身子,紧张地问道。

我被支队长的表情给惹笑了,说:“这个案件的定性,可不是法医能做的。那是需要结合调查、现场勘查和尸检工作结论,由侦查部门综合判定的。”

“这个我知道,但这个案子的关键还是你们啊。”曹支队长说,“至少现在调查和现场勘查反馈的结论,这都不像是案件。”

“这个别急,你先告诉我,我们尸检之前安排陈诗羽去二院调查接诊医生,有反馈结果吗?结果如何?”我问道。

“小陈和侦查员去了医院,找到了神经外科的刘丰医生。”曹支队长说,“刘丰医生比较忙,看了病历,就说这个病历可能是实习生写的,因为他写不了这么工整。他自己是不记得有看过这么个病人,毕竟每天有那么多人。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金剑没有进行后续的检查,我们还调来了金剑在二院的缴费记录,不过我看不太懂。”

说完,曹支队长把一张表格递给我。

“那实习生找了吗?”大宝问道。

“不好找,小陈现在还正在调查。”曹支队长说,“这个并不重要吧?”

“也是,反正他也不是病死的。”大宝说。

我翻看着表格,沉思着。

“关键,还是你们的结论啊。”曹支队长重复了一下他的意见。

“死者金剑的颅底骨折,是颅骨整体变形导致的。因为头皮上没有任何损伤,结合现场情况来综合分析,可以排除是摔跌导致的。”我说完顿了顿,接着说,“当然,也排除是工具打击造成的。”

随着我的叙述,曹支队长先是一紧张,接着又是一放松,抢着说道:“不是别人打的,又不是自己摔的,那难道是病的?”

“我刚才都说了他不是病死啦。颅骨骨折不可能是病出来的,显然是有外力。”大宝说。

我点点头,说:“想来想去,这种损伤就只有一种形成机制了。有外力从死者头颅两个侧面持续挤压,导致他的颅骨整体变形。本来死者的颅骨就较薄,颅底更是薄,经不起这样的变形力,于是颅底有一个横贯左右的骨折线。”

“挤压?那这样看起来,还真的就是一起命案了?”曹支队长一脸沉重地说,“你看,这起案件还是你们法医的结论是最关键的吧,至少和我们其他部门的结论是不一致的。但是,却是决定性的。”

“我也试图用一种他自己可以形成的方式来解释。”我说,“但是,根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实在是无法解释。”

“可是,现场基本是封闭现场,也没有侵入痕迹。”曹支队长说,“如果是别人作案,那就应该是剩下的四名租客之一作案了。根据我们之前对租客们的分别询问,其中的一名租客肖劲国是最有作案嫌疑的了。”

“哦?为什么?”我问道。

“你们在现场勘查和尸检的时候,重案大队的人,对四个人分头进行了询问。”曹支队长说,“从侦查员们的直觉来看,这四个人应该都是没有作案嫌疑的。不过,不能全信直觉。他们问来问去,也没有问出一个所以然来。如果一定要从询问结果里找出矛盾点,就只有一点。这四个人口供出奇统一,说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到今天早晨,四个人打了通宵扑克。早晨回来的时候,金剑曾经敲门要求他们声音小一点。后来他们就很注意了,但是肖劲国赢了一局的时候,大声地欢呼了几句,这时候他们似乎听见金剑的房里传来了骂声。这一局肖劲国赢完之后,大家都回自己屋里睡觉了,后来就一直到中午有人发现金剑的门是虚掩的。如果说,有人一定要有作案动机的话,那就只有肖劲国了。毕竟从金剑骂人到被发现死亡期间,没人能证实肖劲国没有作案时间。”

“肖劲国和死者,什么关系?”我蹙眉问道。

“没什么关系啊。”曹支队长说,“就是邻居关系,见面也不打招呼的那种。”

“那肖劲国是什么职业?”我问。

“瓦匠。”曹支队长说,“在城里打工的。”

“那他肯定不是凶手。”我说。

“他如果不是,其他人就更不是了。”曹支队长说。

“确实,我觉得不可能是租客所为。”我说,“而是一个和金剑关系不一般的人所为。”

“金剑这人性格怪癖,在城里基本就没什么熟人。”曹支队长说。

“正是因为这个特征,所以侦查部门才调查不出来这个熟人。”我说,“金剑的近亲,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曹支队长说,“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在程城市,这些我们首先就排除了。”

“那会不会是女朋友?”我问,“这四名租客,有反映出金剑带女朋友回来吗?”

“没有。”曹支队长一脸莫名其妙,“不过,租客们反映他们和金剑的作息时间不太吻合,连金剑都很少看见,更不用说是什么女朋友了。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有什么依据吗?”

我点了点头,说:“我们在进行尸表检验的时候,发现金剑的大腿内侧有一些流出来黏附在大腿上的大便。”

“大便?”曹支队长问,“我记得你们法医说过,颅脑损伤是有可能导致大小便失禁的吧?不正常吗?”

“不正常。”我说,“不正常的地方就在,虽然大腿上沾有大便,但是他的肛门附近和内裤,却是干净的。你说,这可能吗?”

曹支队长一脸吃惊的表情,而大宝的脸上则是一脸的恍然大悟。

“不仅如此,我记得我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去触摸了一下晾晒在现场阳台上的衣物。”我说,“T恤是干的,而内裤则还没有完全干。根据我的生活经验,这个天气,即便是背阳光的北阳台,一条内裤不用十个小时也会完全干透了吧。”

“你的意思是?”曹支队长说。

“不错,正常成年人是不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在有卫生间的家里,更不会出现闹肚子憋不住拉在裤裆里的情况。”我说,“死者是颅脑损伤后出现的大便失禁,而凶手看到这些,并没有嫌弃逃离,而是选择了帮他清洗干净。”

“所以就是有关系的人?”曹支队长问,“那会不会是凶手伪装现场?”

“伪装现场没必要清理大便吧?大便失禁并不能证明这就是一起命案。”我说,“当然,确实是有伪装现场的行为,这个一会儿再说。只是,不会有什么凶手为了伪装现场去清洗尸体,并且还把死者沾了大便的内裤给洗干净。直接扔了不就好了?而且,洗干净还晾晒在外面,这个动作实在是多余啊。”

“所以,这个人只是以为死者是憋不住拉在了裤裆里,而没有意识到他是颅脑损伤。”大宝问道。

“你刚才说,凶手有伪装现场的行为,我们怎么没看出来?”曹支队长问道。

我扬了扬手中的缴费表格,说:“这个表格我也看不懂,因为都是医院内部的缴费项目编号。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金剑一个多月前去就诊过两次,有不少缴费项目。但是在两天前,并没有缴费。这就不正常了。既然不是医生的熟人,那么至少挂号费是需要的吧?”

“你的意思是,这个病历是伪造的?”曹支队长说,“这不太可能吧?凶手来得及吗?”

“来不及。”我说,“所以我也是大胆的推测,凶手认识刘丰医生,熟知医学术语,才自己撰写了这份病历。”

“是医生作案?”曹支队长皱着眉头说,“那我们之前的调查,岂不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不要紧,现在范围小得很。”我说,“既然认识刘丰医生,甚至可以模拟他的签名,还熟知医学术语和撰写病历的习惯,那多半就是二院神经外科的医护人员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和金剑是情侣关系,那么就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女性。只要侦查部门稍微花一点心思,就能发现端倪了。”

从专案组出来,已经半夜了。回到了宾馆,我倒头就睡。一来是这一天可是真够累的,二来也是心里比较踏实。虽然今天的猜测是比较大胆的,但是这是唯一一种可以解释具有这么多异常情况现场的办法了。

我相信,一觉醒来,案件一定会侦破。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曹支队长就打电话来让我们去旁听审讯。

“唐晶莹,女,25岁,市二院神经外科的护士。”曹支队长指了指单面玻璃,说,“文件检验鉴定,确定那本病历就是她写的,证据确凿了。”

审讯室中央的审讯椅上,坐着一个体型很胖的年轻女人。在我们来到审讯室单面玻璃后面的时候,她的一脸横肉之上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显然,她已经开始交代了。

“真是后悔那一天不该替同事去门诊顶班。”唐晶莹说,“就是那天顶班,我认识了金剑。那天,有个患者要插队,我就和那个患者吵了起来,后来是金剑来帮我骂走了那个患者。”

“所以,你们就确定恋爱关系了?”侦查员问到。

“没有,我们没有恋爱关系,准确说,我在追他。”唐晶莹说,“我知道他的工地在哪里,也知道他习惯在哪里打通宵游戏。有的时候,我下了夜班,会带着早点去工地找他,或者去网吧找他。也有的时候,我会去他住的地方,帮他收拾卫生。”

“怪不得金剑的住处不像是单身男性的居住地呢,原来是有免费保姆。”大宝说。

“你怎么进去帮他收拾卫生?”

“我想找他要一把钥匙的,结果他不给。”唐晶莹说,“所以,一般我都是下了夜班在网吧等他,等他打完游戏以后,和他一起回家。他睡觉,我打扫卫生。”

“你这么上赶着追他,他也接受了你的好意,还没确立关系?”侦查员问道。

唐晶莹低下头,默默地抹着泪水。

“他的室友,你都没见过?”

唐晶莹摇摇头,说:“我一般都是下了夜班,早晨去,没有遇见过其他人。”

“好吧,你说说昨天早晨发生了什么。”

“昨天早晨,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在网吧等他一起回家,准备帮他收拾家里的。”唐晶莹说,“回去以后,发现隔壁屋正在赌钱,声音很大。当时他就很恼火,过去敲门让他们小声点。回到房间以后,他就躺在床上睡觉,我在打扫卫生。过了一会,隔壁不知道怎么了就叫起来了,把他吵醒了。他就躺在那里骂骂咧咧的,我害怕他那驴脾气犯了,和人家打架,所以就让他不要骂了。没想到,他就开始骂我,说他想睡个觉都不行,说我一直弄出声音,烦死了,什么的。你想想,我辛辛苦苦给他打扫卫生,他还这样说我。”

“确实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侦查员说。

“其实我倒是没有害他的意思,算是一半生气、一半开玩笑吧,就故意坐在他的头上,不让他再废话。”唐晶莹说。

“为什么要坐在他头上?捂嘴不就行了吗?”

“我当时双手端着盛满水的塑料盆,没有手啊。”唐晶莹说,“其实我真的没使劲,就是那么轻轻一坐,不让他说话而已。”

“你多重?”正在记录的陈诗羽抬眼问道。

唐晶莹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怒,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一百八。”

“他当时是什么体位?”主办侦查员显然是感受到了唐晶莹的不悦,生怕她产生抵触,于是岔开了话题。

“侧卧的,脸朝外。”唐晶莹说。

这和我们分析的外力作用方向是吻合的。

“好,你接着说。”侦查员说。

“就坐了一小会吧,我就闻见一股臭味。”唐晶莹说,“这时候我发现他拉稀,拉在裤裆里了。当时我就以为是不是他正准备上厕所,被我压住了,所以拉裤裆里了。我着实吓了一跳,心想这一次冒犯恐怕彻底追不上他了。为了弥补吧,我就赶紧拽着他的脚踝,拖他到床边,给他换内裤,又给他清洗。”

随着唐晶莹的交代,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当时的画面,低声说了一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无语。”

“要是陈女侠在旁边,肯定要说你说的不对了,明明是这个冷漠的男人让人无语。”韩亮笑着说道。

“当时金剑是什么状态?”

“我没敢看他脸,就知道他在喘粗气。当时,我以为他是气成那样了。”唐晶莹说,“后来我把洗过的内裤晒了,又拿了新的给他穿,发现他就那样下身赤裸半躺在床边,竟然没有动。我就觉得不对劲了,再一看,发现他连呼吸都没有了。我当时就慌了,虽然我不是医生,但是我在神经外科工作。所以,我知道他可能是颅脑损伤导致的大便失禁,而不是拉稀拉裤裆里了。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在想该怎么办。”

“然后呢?”

“然后我就想起帮他收拾的时候,知道他之前去我们医院看病的病历放在哪里。”唐晶莹低着头说,“我就拿出来,模仿我们刘主任,写了假病历,想误导你们认为他是脑血管病变而猝死的。”

“如果你不去伪造这个假病历,量刑情节要轻很多,你知道吗?”陈诗羽将手中的笔录本一摔,走出了审讯室。

“你猜她出来第一句话是什么?”韩亮低声问我。

我摇摇头。

“渣男。”韩亮说,“肯定的。”

说话间,陈诗羽已经绕过审讯室大门,来到了我们的旁听室,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说:“渣男。”

林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陈诗羽怒道,“你们这些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人家不就是胖一点吗?就可以随意使唤?就可以辜负别人?”

“我?我冤枉啊!我们俩是一伙儿的!”林涛无辜地说道。

“你说的这可不对,女侠,这男人可是受害者。”韩亮说。

“人家帮他打扫卫生,他还嫌人家吵?这还受害者?我说他这是咎由自取!”陈诗羽说,“当然,我对唐晶莹这种人也是无话可说。在不对等的恋爱关系里,迷失了自我。没有自信,没有自爱,一味地放低姿态去迎合献媚,最后得到一个什么结果?”

韩亮摇摇头,说:“你有没有想过,唐晶莹到底爱的是什么?是爱自己无限付出的感觉,还是真心爱这个男孩?如果真心爱这个男孩,那错手杀人后不是应该感到愧疚,前去自首吗?她却选择了隐藏证据,保全自我。所以她爱的只是自己的爱情幻想,而不是真正地爱上对方。真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两个可怜的人。一个爱而不得,一个不得好死。”林涛突然感慨道。

陈诗羽沉默了。

“行了,世间之事,何为善何为恶,何为对何为错,有的时候是说不清楚的。”我说,“唐晶莹涉嫌的罪名是过失致人死亡罪,而且,我们保存了金剑颅骨较薄的证据照片,也许在法庭上可以为唐晶莹减刑吧。希望她出来之后,可以有新的生活吧。”

* * *

(1) 对冲伤指的是头颅在高速运动中突然发生减速,导致着地点的头皮、颅骨、脑组织损伤出血,同时着地点对侧位置的脑组织也因惯性作用和颅骨内壁发生撞击,形成损伤出血,但是相应位置的头皮不会有损伤。突然发生的减速运动比如摔跌、磕碰等。

(2) 拉应力就是物体对使物体有拉伸趋势的外力的反作用力。一个物体两端受拉,那么沿着它轴线方向的抵抗拉伸的应力就是拉应力。

(3) 膝后区的菱形凹陷。

第六章 白蛆温泉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列夫?托尔斯泰

1

我们凯旋归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程子砚正一脸憔悴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她娴静的脸颊似乎没有什么血色,几缕头发从扎着的马尾辫中脱落了出来,显得有些凌乱。

“你又一晚上不睡觉啊?”陈诗羽忍不住问道。

女人真的挺有意思,程子砚刚刚加入我们的时候,两个女人之间似乎还有些敌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但除了工作时间,我们很少看到这两人有什么交集,不像我和大宝还经常约着带上各自的媳妇一起吃饭——虽然因为工作太忙,我们也不知道放了对方多少回鸽子了。

“嗯。”程子砚微微一笑,然后有些沮丧地对我们说,“追了两天,追丢了。”

“没关系,追丢了不要紧,在哪里丢的知道就可以。”林涛柔声安慰道,“总不能说破案就靠你们一个专业嘛,对吧?要是我们刑事技术能直接追得到犯罪分子,那要他们做什么?”

说完,林涛指了指陈诗羽,招来陈诗羽的一阵狠瞪。林涛看了一眼,吓得缩回了手。

“说说看。”我走到程子砚的背后,看着她面前的屏幕。

“之前的经过就不说了,反正光是找到她失踪当天的轨迹,就花费了我一天一夜的时间。”程子砚直接略过了不重要的部分,说,“从侦查部门以及我这边的行动轨迹看,都可以确定汤莲花是在九月十八日那一天失联的。”

“九月十八。”大宝掰着手指头,说,“那是一个礼拜前的事情了。”

“是,在我们发现浸猪笼案件后的两天。”我说。

“九月十八日这一天,汤莲花的活动轨迹都没有什么异常。”程子砚说,“但是黄昏的时候,她突然从家里出发了。从步伐来看,显得急匆匆的,显然是去赴约。”

说完,程子砚播放了一段公安天眼探头拍摄的一个女人的背影的视频。这是大路旁边人行道上的探头,看起来这一段人行道上行人很少,镜头里出现一个中年妇女的背影,她穿着一套短袖套裙,拿着一个手提包,急匆匆地在人行道上向东边行走。

“可是,我记得侦查部门调阅了汤莲花的通话记录,失联的当天,所有通话都是正常通话,都已经找到了通话人,没有发现疑点啊。”林涛凑得很近看了看,说。

程子砚看了眼林涛,脸微微一红,说:“这我也不知道。”

“你接着说,然后呢?”我盯着屏幕,说,“发现了轨迹,就是可以追踪的吧?”

程子砚在电脑上打开一张龙番地图,指着东边的一个区域,说:“你们看,这里是我们龙番和龙东县的交界处,属于我们龙番市郊区的辖区。这一边有不少大路,但是都没有摄像头。汤莲花先是坐地铁,转了公交车,在这个路口下车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视频里了。我把这个区域周围所有能够调阅的视频全都看完了一遍,再也没有找到她的位置。所以,除非她是又乘车离开这个区域,不然,她应该还在这个区域里。”

“如果她真的有车坐,那就不用地铁转公交这么麻烦了。”我说,“这个区域,大概有多大?”

“估摸着有四五个平方公里吧。”程子砚说。

“这里,有多少住户?”我问。

程子砚摇摇头,说:“这个不确定,但看卫星地图,房子是有不少的,涉及四五个村落。”

“不知道警犬能不能用得上。”我沉吟道。

大宝大概是想到了之前朝他龇牙的史宾格,微微颤抖了一下。(1)

“恐怕不行,这都一个礼拜了,即便咱们有汤莲花的嗅原,在室外开放场所,也是不可能还有气味存留了。”林涛说。

“那也比大宝去找来得快。”我笑了笑,说,“通知警犬队,试一试吧。”

大宝拎着勘查箱,默默地躲在我的身后。不远处,一条德国牧羊犬蹲在训导员的身边,一边吐着舌头,一边歪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宝。

“这次,你怎么不去和它套近乎了?”我指了指德牧。

大宝畏惧地摇摇头,说:“这个不行,这个太大个儿了。而且,耳朵太小,不好玩。”

训导员拿着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的是我们从汤莲花的住处提取的她平时穿过的鞋子,用来作为警犬的嗅原。只见德牧在训导员“嗅”的指令下,闻了闻鞋筒,又在“搜”的指令下跑出去几步,我们顿感希望大涨。

可是,德牧在跑出去几步之后,就原地转了几圈,然后茫然地看着训导员。

训导员说:“这个时间太久了,肯定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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