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这三百公里的路程也显得不那么长了。到了厅里,我见大家都十分疲惫,于是说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我去吴老大那里看看有没有结果了。”

“好咧。”大宝和林涛异口同声道。

“我也要去办公室把信访报告给整理一下。”陈诗羽说。

“那我也要去办公室……”林涛连忙改口。

“你回家。”陈诗羽说道。

“哦。”林涛悻悻地下车离开。

我直接去了吴老大的实验室,见他依旧在实验室里忙碌着,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于是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陈诗羽果然在办公室里,但并不在写什么信访报告。我一进门,她就站了起来。看起来,她是有什么话要在私下里和我说。怪不得她要把林涛给逼回家,我这样想着,坐在她的对面,说:“怎么了?有啥事情吗?”

陈诗羽低头一笑,欲言又止。

“你这个,”我指了指陈诗羽的胳膊,说,“说不好以后会留疤。”

“留就留,没什么关系。”陈诗羽看了看自己上臂中段说道。

“还是得去大医院看一看,防止感染,确保安全。”我说,“不过,这个包扎倒是很用心,说明这卫生院也不错。”

“什么呀。”陈诗羽双颊一红,说,“这个是韩亮包的,他说卫生院包的太不专业。”

我看着陈诗羽胳膊上的绷带蝴蝶结,哑然失笑。

“韩亮说他妈是医生,所以他从小就会包扎。”陈诗羽见我笑得不善,连忙解释道,“我当时也懒得和他推辞,反正谁包不一样呢?”

“他妈?你是说,他亲生母亲?”我问道。

陈诗羽点了点头。

这个倒是稀奇了,对于韩亮的家事,他是从来都只字不提的,即便是说到了这个话题上,他也一定是想尽办法岔开话题。还有就是韩亮的那部诺基亚手机,自从被我们发现之后,他摆弄这台手机也不避讳我们,但是从没提到过这台手机对他的意义。可是没想到,韩亮居然和陈诗羽主动提到了他的母亲。

倒不是出于八卦,而是对韩亮的担心,我于是问道:“他和你说过他母亲的往事吗?”

“我似乎应该信守承诺,不把这事儿说出来的。”陈诗羽低头想了想,说,“不过,在我看来,那不过是韩亮心中的一个坎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靠在椅子上,端起了茶杯,心想这时候要是有个瓜就好了。

陈诗羽说道:“其实也不是他主动和我说的哈,是在包扎的时候,说到他这两天情绪不好,以及他不能闻化粪池的味道的时候,他就自己说起来了。也可能是看到叶强的奋斗经历诱发了他的思绪吧。

“韩亮他妈家境很好,之前在龙番的大医院上班,但是爱上了在农村开办工厂的他爸,于是不顾家里反对,放弃自己的工作到了农村,嫁给他爸,在镇卫生院上班——哎呀,这些絮絮叨叨的爱情故事没多大意思,我就简单概况一下吧——总之就是他妈以前有个城里的对象,他爸心里一直耿耿于怀。后来,他妈在韩亮生日这一天,去城里给他买了个最新款的诺基亚手机,准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韩亮。结果韩亮他爸不仅忘记了儿子的生日,还误认为这是他妈前男友给他妈的礼物,于是发生了争吵。韩亮他妈不堪其辱,跑出门了,也正在这个时候,韩亮正好放学回家。回到家里,韩亮看见了手机和他妈给他写的贺卡,才说清楚事情的真相。然后韩亮就跑出去追他妈,结果看到他妈的时候,发现他妈因为横穿马路,被一辆大货车给撞了,当场死亡。从此以后韩亮就一直无法原谅他爸,虽然他爸和他后妈对他是真的很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就是一直无法接受他们对他的好。”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问道。

“韩亮说,是他十三岁生日的那年。”陈诗羽说,“那就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自己的生日是母亲的忌日,怪不得韩亮从来不过生日。这也就是为什么韩亮在过往的漩涡里一直走不出来的原因。”我蹙着眉头说道,“可是,这和他害怕化粪池的气味有什么关系呢?”

“哦,是这样的。”陈诗羽说,“韩亮说他记忆有些模糊了,当时放学回家,好像有个同班女同学站在他家门口偷听。本来父母争吵就已经很让人心烦了,还遇到来围观看热闹的,韩亮心里就很反感。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这个女同学全身都散发着无法描述的臭味,于是就感觉更加不舒服了。后来韩亮回家和父亲争吵后,追出去,发现母亲当场死亡——他说他当时鼻孔里全是那种化粪池的味道,这种味道和母亲的死带来的冲击混杂在一起,所以看到母亲倒在地上,他的第一反应是呕吐,感觉胆汁都吐出来了。后来他就没办法在农村生活了,因为化粪池这种东西农村到处都有嘛,他一闻见就会出现各种不适。于是他父亲就带着他到了城里打拼,经过十几年,他父亲成了富豪,就这样。”

“这是在应激状态下的心理暗示。”我说,“并不是他真的怕化粪池的气味,只是一种心理回避的表现。”

“哎呀,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说到点子上。”陈诗羽捂着额头,说,“之前的都算是铺垫吧。我要说的是,因为汤喆的‘喆’字是生僻字,所以韩亮说他似乎幼时听过这个名字。”

“啊?你是说,汤喆就是你刚才说的韩亮的同学?她小时候就有化粪池味儿?却死在了化粪池里?”我问。

陈诗羽盯着我忍了半天,“噗”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脑洞真大。”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和什么啊。汤喆比韩亮大七八岁,怎么会是同学?”陈诗羽说,“而且怎么会有人小时候就带化粪池味儿?是这样的,我当时听说韩亮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就调取了汤喆的资料,然后发现这个汤喆十七年前的住址确实不是现在的住址,而是龙东县栗园镇。”

“啊,果真和韩亮是一个镇子里的人。”我说,“韩亮就是栗园镇人,对吧?”

陈诗羽点点头,说:“然后我就把汤莲花和上官金凤的资料也调出来看。”

“都曾经在栗园镇住过?”我问道。

陈诗羽摇摇头,说:“不,上官金凤没有。但是,汤莲花在十多年前,也是住在栗园镇。”

“嗯,汤喆,汤莲花,他们都是老汤家的人,这个我们之前没有注意到。”我说,“虽然并不是三起案件受害者的共同特点,但是两个人都是一个镇子出来的,还是该调查一下的。”

“这个信息侦查部门肯定之前就掌握,但是并没有重视。”陈诗羽说,“侦查部门没有必要把这么不明显的线索点和我们沟通。”

“这个可以理解。”我说,“一个镇子出来的人,也有可能是巧合。”

“虽然曾住址有可能是巧合。”陈诗羽说,“但是,化粪池又是一个巧合吗?”

“你是说,十七年前韩亮家门口女同学身上的化粪池味,以及汤喆死于化粪池中?”我说,“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吗?”

“韩亮不记得女同学是谁了。”陈诗羽说,“当然,肯定不会是汤喆。但我觉得,这会不会有什么我们没有想通的关联性呢?”

“所以你想说的是?”我问。

“我想去那个栗园镇走一趟。”陈诗羽说,“很多事情,侦查员是不容易调查出来的,但我要是以一个普通女生的身份去走访,说不定能问出一些线索。比如,和化粪池有关的线索。”

“可是你这个……”我指着陈诗羽的胳膊说。

“说不定是个很好的伪装呢?”陈诗羽说。

“蝴蝶结,是为了伪装侦查吗?”我笑着说。

陈诗羽白了我一眼,单手把包甩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说:“我就当你同意了。”

* * *

(1) 具体事件详见@法医秦明和@江宁婆婆的新浪微博。

(2) 见《法医秦明:天谴者》“死亡快递”一案。

第九章 撕裂的母亲

疯狂滋生疯狂。

——丹?布朗

1

第二天一早,大家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厅里,上了那辆有些破旧的SUV现场勘查车。

林涛发现坐在驾驶室的居然是我,于是问道:“韩亮呢?”

“韩亮和小羽毛去执行侦查任务了。”我说。

林涛像是从座位上弹射起来一样,脑袋重重地撞击到车顶棚,然后揉着脑袋说:“为什么是他俩?”

“你的脑袋不值钱,要是把车撞坏了,我们就没车出任务了。”我探身检查了一下车顶棚,说,“有什么不行的?你想去?你是车技好呢,还是路况熟悉?长得帅可不能成为条件。”

“我倒没想去,只是他们直接承担侦查任务,符合规定吗?”林涛欲盖弥彰。

“组织上批准的,本来小羽毛要自己去,但是领导考虑到安全问题,以及韩亮对侦查区域地形比较熟悉,所以就这样安排了。”我一边调整座位,一边说,“韩亮的腿这么长吗?”

“大清早就出勘,都怪林涛。”大宝揉着惺忪的睡眼,说,“我还没睡饱。”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涛靠在座位上。

“和他没关系吗?子砚?”大宝指着林涛说道。

程子砚没有反应。

“子砚?”大宝从最后一排探过头来,说道。

“啊?”程子砚怔了怔,说,“和我说话吗?”

“最近也是,连续出勘,确实有些疲惫了。”我发动了汽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季节太好?所以犯罪分子总是不消停?”

“我有个反电诈部门的同学,叫李俊翔。天天累得要死,我就问他,为什么在现在这种高压态势之下,还有这么多骗子顶风作案?他和我说,反电诈,是他们的事业,而电诈则是骗子们的人生。你说,这些犯罪分子能不拼吗?”林涛说,“所以啊,有人的地方,就有犯罪,这个是不需要回避的。”

“那对于我们来说。”大宝说,“我们的事业就是终结对手们的人生。”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是要慎之又慎啊。”我说。

“只是,我们出差有点多了。”大宝说,“最近你们宝嫂有点牢骚了。”

“怪不得你今天没喊你的名言呢。”我笑着开车,说道,“省厅法医,根据各省的情况不同,工作内容也不同。有的省份,省厅法医只做科研、考核和培训,有的省份只有两个以上死者被杀或者有广泛影响的案件才会出马。以前我们省就是后者,但是近年来,命案已经下降了一大半,所以师父为了保障我们的出差量,只要发案伊始没头绪的案件,我们都要去。这样的话,即便治安更稳定了,但反而出差还多了一点。”

“师父是为咱们好。”林涛说,“破案这种事情,没有大量的实践经验堆积,哪里能保证能力?那些就坐在办公室里看卷宗的,显然会缺乏很多技巧。”

“这次我们去的,据说又是个自产自销的案件。”我说,“自产自销案件,咱们的实践经验不少了吧?这次要赶紧把证据给扎实了,尽早回来。我看,吴老大那边,这两天也就该出结果了。”

很久没开车,一开车的目的地就是距离省城最远的雷影市。就是韩亮的技术,也要开四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地方,可真是开得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五个小时后,我们总算赶在中午饭之前抵达了雷影市。为了防止没吃早饭的大家低血糖,我们在雷影市公安局汪海杨法医的带领下去吃了碗牛肉面,然后匆匆赶往现场。

很多人问我是不是喜欢吃牛肉面,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比较迅速、便捷的食品罢了,至于喜欢,实在是谈不上。

现场位于雷影市中心地段的一个高层小区,小区内有近二十栋高层房屋,而事发现场就是在其中一栋的楼下。

此时,这栋楼房的楼下草坪已经被警戒带围了起来,周围围着不少围观群众。我远远地看去,草坪里并没有尸体,所以很不能理解大家在围观什么。

“这怎么会在草坪里?”我疑惑地问道。

“男性尸体就在草坪里,高坠。”汪法医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

“不是自产自销吗?”我问道。

汪法医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草坪的上方,说:“另一具女性尸体是在楼上的室内现场。目前,痕检部门还没有完全打开现场通道,所以需要等一等。”

我挤过围观的人群,走到了警戒带旁,往里面看了一眼。草坪里已经没有警察在工作,显然这个现场已经处理完毕。

“男性尸体已经运走了。”汪法医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点了点头,见草坪里用白色粉末浇洒出一个人形,显然坠楼的男性尸体原来就躺在那里。人形的头部旁边,有一摊并不是很明显的血迹。血迹渗入了泥土不易发现,但是黏附在绿草之上的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我穿上了鞋套,走进了警戒带里,蹲在人形的旁边看了眼。头部旁边的草坪,似乎有一小片缺失,看起来像是被高坠力量砸出来的浅坑。

“男性死者穿着一条短裤,没穿上衣和鞋子,躺在这里,被晨练的老人发现的。”汪法医介绍着情况,说道,“本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多大的疑点,但是……”

“什么叫没有疑点?”我打断了汪法医的话。

“我们法医到现场的时候,身份调查还在进行。”汪法医说,“但是通过初勘法医的检验,死者的颅骨崩裂,头部有挫裂创,都是很明显有生活反应的。然后就是左侧肢体有擦挫伤,小腿骨折呈假关节。”

“外轻内重,一侧为甚,一次外力可以形成,巨大暴力性损伤非人力可以形成。”大宝说,“损伤又有生活反应,这明显是生前高坠伤的特征。”

“高坠死亡多见于意外和自杀,罕见于他杀。”我说,“然后呢?”

“然后,死者的身份调查结果就出来了。”汪法医说,“死者就是住在这栋楼上的退休干部,住在1701室。”

“十七楼,那么高跳下来,是没什么生还的可能了。”大宝抬头眯着眼,顶着刺眼的阳光向上方看了看。

“明确身份之后,侦查员发现死者还有一个老伴和一个儿子。”汪法医说,“于是侦查员就去1701敲门,怎么敲都敲不开,于是电话联系死者的老伴和儿子。老伴的电话打不通,儿子接电话后,从单位赶了回来。一开门,就发现在客厅里躺着的死者老伴,周围全是血,显然也已经死了。”

“因为死者是高坠死亡,又没有什么疑点,所以你们认为是先杀人,然后跳楼自杀的,对吧?”我点了点头,说道。

汪法医说:“这种自产自销的方式,倒是经常遇到,也不算是什么稀罕事。但死亡两人,按照规定,则必须请你们过来,害得你们跑了好几百公里。”

我笑了笑,说:“应该的,职责所在。目前证据链扎实吗?”

“勘查工作还没有结束,尸体还没有检验,物证更是没有检验。所以说什么证据链还为时过早。”汪法医说,“不过通过初步勘查,室内似乎除了老两口的痕迹,就没有外人的痕迹了。房门门锁和窗户都是完好的,也没有外人侵入的痕迹。虽然窗户没有安装防盗网,但是你看看,十七楼,无论从下面上去,还是从上面下来,几乎都没有多大胜算。”

“你的意思是说,基本上算是个封闭现场。”林涛说。

汪法医微笑着点点头。

“看来这个案子,又是个简单的案子了。”我拍了拍手上黏附的草屑,站起身来说道。

“坐了五个小时车啊,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大宝说道。

我拍了一下大宝的后脑勺说:“简单的案子,总比复杂到难破的案子强,对不对?”

“因为考虑到自产自销,专案组就设在局里了,这里也没有个临时指挥部。”汪法医伸手指引到,“我们到勘查车里去坐,派出所所长在那里等我们,和你们介绍一下死者社会矛盾关系的背景。”

我点头离开现场,往勘查车走的时候,碰见了刚刚跟过来的程子砚。

“我查了附近的监控,小区附近凡是能照得到出入口或者现场的监控,都坏了。”程子砚遗憾地摊了摊手,说,“网上都说一发案,监控就是坏的。其实现实中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还真是挺高的。”

“那是因为监控维护费用高,所以很多民间的监控都是摆设罢了。”林涛说。

“我估计监控没多大用了。”大宝笑着脱去了鞋套。

“确定是自产自销了?”程子砚好奇地问道。

“基本上吧。”我说,“走,去听听前期情况。”

来到了勘查车里,派出所所长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专案沟通、指挥,在某种程度上是需要严格保密的。犯罪分子杀人后返回现场探听情况的事情并不少见,如果专案部署不注意保密,很有可能会把警方的牌亮给犯罪分子看。所以虽然在现场没有征用或搭建临时指挥部,我们听取前期情况的地方依旧设在比较私密的勘查车里。

“两名死者,夫妻关系。”所长简明扼要地介绍案件前期调查情况,“男性死者叫管天中,原来是我市某大专院校的讲师。今年六十九岁,已经退休九年了。女性死者叫田莹,原来是市政府下属某事业单位的职工,事业编制,今年六十五岁,也已经退休十年了。两个人有一个独子,叫管文博,今年三十岁,龙番大学工科博士毕业之后,分配在龙番市某科研院所。因为这个科研院所在雷影市有个分支机构,所以管文博自己主动要求调动到家乡来工作。”

“应该是个孝子吧?回来照顾自己年迈的父母。”大宝说。

“嗯,准确说,也不完全是这样。”所长说道,“据我们了解,这个管文博从小娇生惯养,生活自理能力比较差。夸张的是,他在龙番上大学,因为离家很远嘛,所以每个月会把自己的脏衣服寄回家里,让自己的母亲洗干净后再寄给他。”

“那得有多少套衣服!”大宝吃惊地说道。

“反正就是因为夫妻俩是三十好几才有的孩子,所以很溺爱,从小就不让他做任何事情。”所长说,“不过这个管文博虽然不会做事,但为人处世倒还行。同事、同学都觉得他为人内向,但还是比较真诚的。但目前,还没有谈对象,可能是专心于自己的专业吧。”

“而且智商也高啊。”大宝说,“985大学的博士学位,那可是尖端人才。”

“再尖端,那也是个‘妈宝男’。”林涛讥讽道。

“妈宝就妈宝,只要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也是可以给他点赞的。”大宝认真地说道。

“管文博回来以后,这一家看起来还是很和谐的。”所长说,“我们反复调查,也没有邻居反映看到或者听到他们家有什么异样情况,是很和睦很有爱的一家子。管文博有的时候回来居住,有的时候则在研究院的宿舍里居住。我们这里的研究院的分支机构里以前还没有过博士,管文博是第一个。所以,单位专门给了他一间一室一厅的宿舍单独居住。”

“回家来都是来洗衣服的对吗?”林涛说。

所长笑了笑,说:“不过这个管天中,性格倒是比较孤僻。经过调查,他原来在大学里当讲师的时候,就不太会为人处世。和同事发生矛盾,是很经常的事情。但是基本上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说什么深仇大恨,还真是没有。毕竟校园里还是很干净、纯洁的地方嘛。管天中的能力和他儿子就不同了,到老了退休,也没能评上个副教授,以讲师的职称退了休。因为这个事情,据说他的退休生活是比较颓废的。和邻居之间,也经常会拿职称没评上的事情来发牢骚,对职称评定的制度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据调查,管天中在家中是毫无地位的,被老婆管了一辈子,什么事情都没有自己的主见。在小区中,也是个出了名的‘妻管严’。”

“好像儿子是‘妈宝男’,那爸爸一定是‘妻管严’,这是不是有什么定律?”大宝说。

“田莹的性格,倒听说是比较强势。”所长接着说,“但也只是对自己的老公比较强势而已。邻居、同事对田莹的感觉,就是对不太熟悉的人比较随和,也没有和谁发生过大的矛盾。可是一物降一物嘛,在家里,田莹那是有绝对权势的,说一不二。她这一辈子,虽然是在事业单位,但也不太专注于事业,上班就是获取工资的一个方法吧。她的唯一事业,就是儿子。从管文博很小的时候开始,田莹就想尽办法、节衣缩食,也要让管文博的生活得到最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在我们这个小城市里也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你可别小看这个‘妈宝男’,他不仅仅是工科的博士,他的英语、吉他、跆拳道什么的,都已经有了很高的水准了。”

“这个,厉害了。”林涛吐了吐舌头。

“这么说吧,对于田莹来说,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事,除非是和他儿子有关的。”所长说。

“所以,这一起惨案,就应该和管文博有关系了?”我追问道。

“我们和管文博聊过了。”所长说,“他看起来精神头非常不好,估计是这几天连续工作熬夜加之突如其来的噩耗打击的缘故吧。据管文博说,他从三天前就开始在单位搞科研,这三天以来,他基本上除了在自己单位宿舍里睡觉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实验室里科技攻关。就连手机都没有开机,更不用说关注家里的事情,也没有电话和父母联系。所以,对于昨天晚上事发的情况,他是毫不知情的。据他说,他的父母一直关系很好,很多年了,很少有吵嘴打架的事情发生。不过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父亲被逼急后,也有一些摔碟子砸碗的行为。但是对于他父亲杀死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情,他表示不太能够接受。但是如果警方下达了这样的结论,他也会相信警方。”

“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大宝说。

“所以,如果真的是自产自销,那么事情的起因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我想起了汤辽辽家集体死亡的事件。

“我们分析,这么严重的矛盾,可能和管天中常年被妻子压迫,最终忍无可忍、终于爆发有关。”所长说,“毕竟是个男人,一辈子忍气吞声。等到他不想再忍气吞声的时候,终究有一些不可预测的事情会发生。”

“室内,有打斗痕迹吗?”我问道。

“没有,之前应该是没有明显的打斗。”汪法医说,“更没有摔碟子砸碗的事情。不过,正是因为没有打斗,所以更加证实这是一起家庭内部矛盾而导致的惨案。”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推测。”我说,“具体案件事实,还是需要证据依据来证实。”

汪法医点了点头,说:“室内现场通道已打开,要不,我们去室内现场看看吧。”

2

1701室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拉着警戒带,还放着装有现场勘查装备的收纳箱。我们从收纳箱里重新拿出一双鞋套套在脚上,从口袋里拿出刚才脱下来的手套、口罩和帽子重新戴好。为了响应低碳环保、勤俭节约的号召,为了避免多次进出现场而浪费大量的现场勘查装备,我们几乎都习惯了在走出现场的时候,将不易污染的帽子、口罩和手套脱下并装进口袋里,以备重复使用。

这个现场是一个装修得简单大方的三室两厅房屋,屋内陈设整齐,打扫得也很干净。从大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各个房间,都铺设了现场勘查踏板。屋内的地面上铺着提取足迹的静电吸附仪,墙面、家具上,也有很多为了提取指纹而被刷黑的痕迹。

可想而知,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几名痕检员把这个房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勘查了一遍。

房屋大门门口,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鞋架,上面的鞋子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鞋架的旁边,歪歪扭扭地散落着一双男式拖鞋,一只底朝天,可以看到鞋底黏附的殷红血迹。

走进玄关,就可见了躺在客厅沙发上的老年女性尸体。尸体的上衣被翻卷至乳房下,整个衣服的前襟都已经被血液浸染。因为大量血液的黏附,头发胡乱地遮盖着死者的面孔,根本看不清容貌。这倒是没什么,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死者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切口,腹内的大网膜和肠子都已经流出了体外,随意地散落在尸体的身旁。死者所躺的灰色布艺沙发似乎都快要被染成红色了。

“血流得多,更容易让凶手留下血足迹、血指纹等痕迹。”我说。

“哦,这个我们都仔细看过了。有血迹的,全部只限于客厅。”名叫孙宇的痕检员指了指往内侧房间的通道,说,“其他区域都没有血迹。而且,客厅所有的角落、摆设我们都看了,只有血迹擦蹭的痕迹,而没有发现有鉴定价值的血指纹。”

“这个也正常,染血的手指移动擦过物体,是留不下指纹的,只有去拿或者去按某个东西,才会留下指纹。”林涛给我解释道。

“那足迹呢?”我问。

“血足迹更清楚了。”孙宇指了指地面上圈出的红圈,说,“地面的血足迹有不少,有交叉、覆盖,看不出行走路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一种鞋印花纹。”

“一种?”我问。

孙宇指了指门口的拖鞋,说:“就是那一双拖鞋。”

“管天中的脚上没有穿鞋。”汪法医提示我道。

我点点头,说:“那,田莹的拖鞋印,也没有在现场留下?”

“没有。”孙宇说,“说明田莹在受伤之后,就没有离开沙发了。她的拖鞋穿在脚上,但并没有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这个痕迹很能说明问题。”汪法医说,“说明穿这个拖鞋的人,就是凶手,不会有其他人了。而管天中本应该穿鞋,又没有穿鞋。那,还能是谁作案?”

我走到尸体的旁边,蹲了下来,看着这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死者的颈部有几个创口,看起来是单刃刺器反复刺击颈部而导致多根颈部血管断裂而死亡的。她的腹部,确实被锐器切开了一个很大的裂口,弯弯扭扭的,却剟开很大的面积。腹腔内的大网膜和小肠拖出了体外很多。

“腹部切口导致肠管溢出,这倒是很常见。”我说,“但是连腹腔内的大网膜都流出这么多来,显然就不是自然溢出了。”

“啊?那是?”林涛和程子砚同时哆嗦了一下,齐声问道。

“是凶手主动将死者的腹腔内容物拽出体外的。”我沉声说道。

“这就更能说明这起案件的性质了。”大宝说,“这个管天中看来是压抑得够狠的啊,这种愤怒一直无处宣泄,在田莹死后,才这么残忍地宣泄。”

我回头看了眼大宝,余光瞥见林涛和程子砚此时已经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程子砚更是低垂着眼帘不去看尸体,强行压抑住呕吐的欲望。

“我觉得,不一定。”我沉吟道。

“不一定什么?”大宝说,“反正不会是侵财了,对不对?痕迹也不支持嘛。”

我见死者躺的沙发的旁边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于是拿起来看了看,没有回答大宝的话。这是一把不小的水果刀,准确说,用匕首来形容更加确切。之所以第一感觉这是一把水果刀,是因为刀的旁边,有一个已经削好了的苹果,还有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此时两个苹果已经被喷溅状的血液污染了。水果刀上满是血液,无论是刀刃还是刀柄。

我从口袋里拿出比例尺量了量,刃宽三厘米,刃长十厘米,刀背的厚度一毫米,是个单刃刺器,和尸体上的伤口完全吻合,显然这就是作案工具了。

“能看出指纹了吗?”我把水果刀递给林涛。

林涛摇了摇头,说:“全是血,什么也看不出了。”

“哎,如果有指纹,就是最好的证据。”我轻声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那染血的还有一半果皮的苹果。

“在削苹果的时候发生的惨案啊。”汪法医说。

我点点头,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

“我看你用静电吸附仪提取灰尘足迹了。”我说,“除了血足迹,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灰尘足迹吗?”

孙宇摇摇头,说:“这个现场还是比较干净的,所以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现场只有三种灰尘足迹,田莹穿在脚上的拖鞋、散落在大门口鞋架旁的男式拖鞋,还有另外一种男式拖鞋的足迹。”

“管文博的?”我问道。

孙宇点点头,说:“对,还有就是他们儿子管文博的拖鞋了。这双拖鞋在管文博的房间里,摆放在床边,正常状态。”

“杀人的时候导致大量出血,鞋子是不可能不沾到血迹的。”汪法医说。

似乎这个案子的证据链已经慢慢形成了,于是我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说:“你们分析管天中是从什么地方坠楼的?”

“这里有血足迹。”孙宇指了指客厅尽头的阳台,说,“从死者田莹的身边,到阳台地面,都有潜血痕迹,虽然看不出鞋底花纹,也分析不出足迹方向,但是可以确定凶手在杀完人去了阳台。而其他窗户附近都没有潜血痕迹,所以只有可能是从阳台上坠楼的。当然,如果一个人想跳楼,翻阳台,比翻窗户简单多了。”

我点点头,沿着勘查踏板走到了阳台中央。阳台的护栏是圆润的金属质地的上沿以及有机玻璃的栏板。护栏到我的胸口高度。

我扶着护栏探头向下看去,可以看到下方地面草坪上白色的人形框,以及警戒带外,依旧没有离去的围观群众。

我从口袋里掏出激光笔,朝地面上照射过去,看了看,陷入了思考。

想了一会,我走到了客厅电视墙背后的书房。书房的窗户大开,窗帘被卷入到房间之内,无力地飘荡着。整个书房也很整洁,书架上陈列着不少书卷。书房的窗户下方,放着几盆盆栽。

“书房里,没有发现血迹?”我问孙宇。

孙宇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若有所思地说:“行,我去其他房间看看。”

我们几个人沿着勘查踏板到每个房间,包括卫生间和厨房都走了一圈。因为这些现场区域里不仅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而且没有除了三名主人之外其他人的痕迹。所以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我想到还得让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把田莹的尸体运走,我们还需要检验完两具尸体,时间已经是非常紧张的了,所以就挥手收队,准备赶赴殡仪馆进行尸检。

重新出大门的时候,我发现鞋柜的台面上,摆放着几个保温杯、玻璃杯之类的器具,于是随手拿起一个塑料的旅行杯看了看。奇怪的是,这个旅行杯的杯盖上,被人为钻了两个孔。

大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笑道:“这个‘妈宝男’总不会喝水还要用吸管吧?不然在杯盖上钻孔做什么?”

“用吸管喝水,也不至于要钻两个孔啊。”林涛说。

“插两根吸管。”大宝推了推我,说,“走吧,干活去。”

我看着大宝,想着他说的话,似乎有所悟。于是,从门口的勘查箱里拿出一个物证袋,把杯子装进了物证袋,递给孙宇,说:“让理化部门现在就检验这个杯壁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物质。哦,对了,这一双染血的拖鞋,也要提取。”

雷影市公安局法医的动作,比我们想象中要快。在我们赶到雷影市公安局法医学尸体解剖室的时候,两名法医已经开始在穿针引线,准备缝合已经解剖完毕的管天中的尸体了。

“等会,等会。”我连忙制止住两名法医的动作,急急忙忙地穿上解剖服,走到了尸体的旁边。

我拿出一根注射器,用手指探到死者的膀胱,将注射器刺入,抽出一管黄色的尿液。提取尿液,并不是尸检的必备项目,所以我知道他们在尸检的时候应该没有做这项工作。

“死者之前身上黏附有很多血吧?”我问道。

此时的尸体已经经过了清洗,所以看不到大量的血液黏附。但是尸体表面一些完全干涸成固体的血迹残留痕迹还没有被彻底清洗掉。

“死者的头部有挫裂口,胸口的肋骨骨折刺破胸部皮肤,也形成了裂口,还有右手,手腕骨折断端也刺出了皮肤,形成了挫裂口。所以死者的头面部、胸部和手部都有不少血迹。”雷影市公安局年轻的陈法医说道。

“这些血迹提取了吗?”我连忙问道。

陈法医摇了摇头。

“虽然法医检验中没有要提取死者身上附着血迹的硬性要求,但是这种案件还是要提的。”汪法医指导年轻法医道,“很简单的道理,如果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他和田莹的混合血迹DNA,是不是就能证明问题呢?”

陈法医恍然大悟。

“没关系,还是可以补救的。”我一边说,一边拿起蘸着蒸馏水的棉签,把死者身上还残留的血痂一一提取了下来,尤其是死者手指间的缝隙,我着重擦取了一下,说,“一会儿记得送去DNA实验室进行检验。”

“这个,我们以后就记住了。”陈法医说,“不过,您刚才提取他的尿液,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微微一笑,说:“这个想法啊,源于现场勘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很普通又不普通的物件。”

当陈法医一脸莫名其妙的时候,孙宇开着的现场勘查车刺的一声刹在了解剖室的门外。

孙宇跳下车来,跑进解剖室,说:“秦科长,真的检出了甲基安非他明。”

“冰毒?”我沉吟着。

“哪里检出的?”大宝好奇地问道。

“我们离开现场的时候,我发现鞋架上有个杯盖被钻了孔的旅行杯,当时你还说插吸管用的。”我呵呵一笑,说,“没想到吧,还真是插吸管用的。因为,那个旅行杯根本就是个‘溜冰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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