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沙坪坝,林园官邸。

蒋总统与那位远在陕西穷山僻壤的伟人不一样,他不熬夜,不抽烟,而且习惯早起,喜欢躺在草坪的藤椅上,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报道的各种好消息,一边喝着白开水,尽情地享受着这份清晨特有的恬静。

从民国二十七年国民政府从南京撤至重庆开始,他在这座山城已经待了七年了。七年的时间,他为了整个中国的命运,不知吃了多少颗安眠药,心力交瘁之下,牙床跟着上火,那种又疼又痒、坐立不安、痛苦焦灼的感觉,外人并不知道。

在日本士官学校混过的他,从抗战一开始,就清楚自己麾下军队与日军之间的差距。与日本相比,中国唯一的长处就是地广人多,所以他利用这一点,一方面部署大型会战,拿士兵的性命去和日军磨,阻拦日军的铁蹄。一方面积极争取外援,提升嫡系部队的作战能力。

他庆幸有一个非常得力的夫人,为他争取到了最有力的美国援助。美国人没有让他失望,不但出钱出武器,还出人。手下的高级将领向他汇报说,美式装备就是好,打日本兵跟割草一样,一扫一大片。

他并不关心欧洲战场,他关心的只是自家的局势。纵观这场中日战争,从民国三十一开始,就已经有了改观,日军已露败像,虽偶尔猖狂一下,可都是秋后蚱蜢,蹦不了多一会。特别是今年一月下旬,随着中国远征军与中国驻印军在芒友会师,标志着日本人的好日子到头了。国内各处战场的形势也非常乐观,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便可离开这处连空气中都充满麻辣味的陪都,回到魂牵梦绕的南京。

“达令!”温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心爱的夫人宋美龄走到他的身边,温婉地说道:“早晨的露水大,医生要您多注意身体!”

他抚摸着夫人那软若无骨的玉手,心中荡起一阵暖意,嘴角微微上扬,操着一口浓重的江浙口音说道:“没事,没事!”

他万般感激地望了夫人一眼,随即眼光投向另一边。有两个人正朝他走过来。走在前面的那个人,他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他的长子蒋经国,而跟着蒋经国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洋人,那是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

赫尔利去年作为罗斯福总统的私人代表来华之后,不久就接任高斯成为美国驻华大使,这个家伙不知吃了哪门子的药,居然游说他与陕北那边的关系。他很讨厌这家伙身上的那股雪茄味,但迫于外交上的关系,不得不与之周旋。一个月前,美国总统罗斯福因病于任期内逝世,由副总统杜鲁门紧急就任总统之职。他以为美国人和中国人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也得在军事、外交和人事任免上做些文章,树立新总统的威信。可没成想,这位新总统上任后,并没有多大的动静,一切都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他不管美国人是怎么想的,只要援华物质不间断就行。

简单的问候之后,赫尔利在蒋介石的面前坐了下来,有些生气但保持着外交特色地说道:“尊敬的总统先生,为什么过去了近一个月,‘江豚计划’还是没有实施?”

蒋介石记得很清楚,“江豚计划”就是由眼前这位美国驻华大使,在一个月之前向他提出来的。其内容就是根据最新情报,日军在鄱阳湖一带集结了不少军舰,估计会溯江而上,命令第九战区司令长官薛岳,组织部队向日军控制下的鄱阳湖区发起进攻,以期达到破坏日军作战计划的目的。

也许赫尔利太不了解蒋介石,这类军事计划都应该由蒋总裁亲自制定才是,即便由美国方面提出,也应该是美国派遣到中国来的战区参谋长魏德迈将军,当面向他提出,而并非美国驻华大使。

就在赫尔利提出“江豚计划”的第十天,戴笠就向蒋介石报告,说有一支美军的小股部队空投到鄱阳湖边的都昌县,他为此还打电话问过魏德迈将军,魏德迈将军表示并不知晓此事。

美军的奇怪举动早引起了戴笠的警觉,随后不断有情报传来,说在四月中旬,有一艘日本的大货船在老爷庙沉没,日军派出大批军队控制了那一区域,外人无法进入。空投到都昌的那支美军,也因人生地不熟而陷入困境,除战死的外,其余的全被日军俘获,关到位于都昌县城内的日军特别监狱。

面对赫尔利的质问,蒋介石轻松一笑,第九战区刚刚打完湘粤赣会战,已将作战的重心移到湖南,确保湘西北的战略布局,他绝对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军事行动而劳师动众。他早就知道美国人不会告诉他实情,不就是区区的一艘日本货船吗?用得着派一支特别行动部队过去?堂堂的美国驻华大使,居然会为一个小小的军事计划而急成这样?

在蒋介石那淡定而犀利的目光下,赫尔利意识到失态。宋美龄不失时机地端过去一杯水,赫尔利连忙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水,来掩饰自己的窘状。

在蒋介石面前,赫尔利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他点了一根雪茄,猛吸了几口,说道:“好吧,我出于私心要救一位多年的老朋友,所以才打算实施‘江豚计划’,中国军队在外围打击日本人,我的特别行动队负责救出他。现在,由于中国军队迟迟不动,我的人……”

不但是宋美龄,连对间谍工作不太通的蒋经国都听出来这内中的玄机。赫尔利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么人?能够让这位美国驻华大使不惜放下架子来求人?

蒋介石用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说那艘船上装着一些古董和金银财宝,东西是中国的,沉在中国的水里,难道不行吗?如果你的朋友已经跟着那艘船沉了,你派人过去又什么用?”

经宋美龄翻译之后,赫尔利喝了几口水,狡黠地说道:“我得到消息,他还活着,还没有落到日本人的手里!”

蒋介石没有说话,倒是宋美龄声音缓慢地说道:“大使先生,那一带的情况相当复杂,如果我们真采取‘江豚计划’,只怕日本人不会让我们轻易把人给救出来!请您放心,我们会另外想办法救出你的朋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赫尔利还有什么话说,他有些悻悻地起身,礼貌地向蒋介石告辞。

看着赫尔利在蒋经国的陪同下离开林园,蒋介石顿时没有了享受清晨宁静的雅兴,起身回到屋内,拿起电话说道:“叫雨农过来!”

一个多小时后,满头大汗的戴笠赶到林园,打了一声报告之后,听到里面传出熟悉的“进来”,忙推门小心走了进去,见身穿长袍的蒋介石,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一脸阴沉地盯着他,他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夹紧了肋下的公文包。

听到“娘个西匹”这声骂,戴笠放下心来,身为特工之王的他,怎么会不知道总裁紧急召见,就是因为美国驻华大使赫尔利大清早来过林园呢?

对于鄱阳湖一带的情况,戴笠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已经查到,赫尔利多次以驻华大使的身份命令陈纳德,让美军飞机频频飞往鄱阳湖上空实施轰炸任务。再则,自三月份以来,总部与鄱阳湖一带的军统情报站失去了联系,几天前还收到一封代号5319的军统特务发来的密电,证实鄱阳湖岸边几个地方的军统情报站已经尽数被日军起获。代号5319的军统特务叫吴建新,原是徽州婺源人,因有战功而升任九江情报站的站长。种种迹象表示,日军在鄱阳湖有大动作,他也敏感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戴笠望着蒋介石,低头行礼道:“报告校长,我已经密令南昌站密切关注日军在鄱阳湖一带的动静,很快就……”

蒋介石打断了戴笠的话,慢悠悠地说道:“如果那里仅仅是沉了一艘日本的货船,美国人不会这么急!”

戴笠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从文件袋中拿出一页纸,小心放在桌子上,低声说道:“这是昨天晚上刚刚破译的密电,是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发出的,密电中命令一个叫黑泽熊一的大佐,在大岛二妹的协助下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沉船,并设法杀掉苗君儒……”

蒋介石的眼珠子一瞪,问道:“你说什么,苗君儒?就是那个在婺源替国民政府立了大功的北大考古学教授?”

戴笠点头道:“学生认为除了他之外,不可能是别人。学生已经调查过,他的义子和另一位考古学教授,已经从婺源回到了重庆,唯独他没有回来。据他的义子说,他有可能经过鄱阳湖去拜访一位老朋友。”

蒋介石将干瘦的身子往后一躺,连连说道:“有他在,很好,很好!”

戴笠继续说道:“学生业已查清,黑泽熊一是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之一,在关东军参谋部任职,此人曾参与关东军的一切军事活动,我沈阳站和长春站几次遭日军破坏,就是此人所为,三个月前,此人被调到日军华中方面军,奉命驻扎在江西都昌县。而那个大岛二妹,学生机缘巧合才知她并非军方的人,是日本九菊一派大岛横山掌门的孙女,擅于邪术……”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蒋介石,接着说下去:“一个月前,香港站和广州站曾有密报,说日军有一个车队从香港的码头运送了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路北上,沿途均有大批军队护送,车队到达南昌后,就失去了踪迹。学生怀疑日军的沉船,与车队护送的重要东西有关!沉船事件发生后,赫尔利越过魏德迈将军指派飞机前往鄱阳湖实施轰炸任务,学生认为赫尔利此举,是阻挠日军打捞沉船,美国人一定知道日本的沉船上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又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继续说道:“上一次日本派出了上川寿明,这一次又来了一个九菊一派的高手,学生一度认为日本人的阴谋不在军事上,但是据可靠情报,德国的科学家在去年就研制出了原子弹,随着盟军和苏联的层层推进,欧洲战场上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消息。三个月前,日本陆军参谋本部的梅津美治郎大将,曾秘密前往德国。学生怀疑德国研制出来的原子弹,很可能……”

听到这里,蒋介石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闭上眼睛说道:“知道了!”

戴笠没敢再说下去,站在那里听候蒋总裁的指令,站了好一会,也听不到蒋介石说一句话,倒是听到细微的鼾声,他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蒋夫人美龄推门进来,见蒋介石已经睡着,以眼神暗示戴笠离去。

戴笠刚走,蒋介石就睁开了眼睛,拿起桌上的电话,低声道:“叫杰夫过来一趟!”

杰夫就是郑介民,时任军令部第二厅中将厅长,兼东南亚盟军总司令部联络官。他曾是蒋介石的侍从副官,民国二十年“复兴社”成立时,被选为“复兴社”干事会干事,兼任“复兴社”特务处副处长。(作者注:复兴社是军统的前身,当时的处长是戴笠)

几个月前,蒋介石就已经得到密报,说军统势力庞大助长了戴笠的野心,戴笠不但与美国人走得很近,而且暗中联络一些官员,想在六大(作者注: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成为国务委员。既然戴笠已经不可信任,蒋介石也不得不有所考虑。

就在郑介民曾奉命来到林园官邸的时候,回到办公室的戴笠已经向军统南昌站的站长发出特级指令:务必组织精干有力的小分队,潜入鄱阳湖一带弄清日军沉船事件的真相,并寻找北大考古学教授苗君儒。

戴笠也知问题的严重性,不管日本人有没有得到德国研制出来的原子弹,他都必须设法将日本人的阴谋扼杀在摇篮中。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有一些对他不利的传言,他也感觉到总裁对他没有以前那么信任,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证明自己对总裁的忠心,同时证明军统在抗战上做出的巨大贡献。

×××

当戴笠密令军统南昌站向鄱阳湖区派出精干小分队时,身在日军包围下的苗君儒,正在考虑如何脱身,他对大岛二妹和黑泽熊一说道:“在去寻找沉船前,我想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大岛二妹扭头看了一眼侧面的古墓,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苗君儒护着肖三妹他们三人,在日军的枪口下走上山脊,一眼望去,远处就是浩瀚的鄱阳湖,碧波荡漾,可湖上看不到几艘来往的船只,偶尔有两艘渔船飘荡在湖面上,那都是渔民在用性命在赌博,弄不好还没撒几网,鬼子的炮艇一来,挨上一炮,连人带渔船全都没了。

沿岸的渔民恨鬼子入骨,鬼子停在岸边的炮艇和舰船,隔三差五就出毛病,为这事,鬼子没少杀人,可没用,该坏的还是坏。所以别看鬼子的炮艇有那么多,可能跑得动的,就那么几艘。

山脊的那一边就是老爷庙废墟,目测直线距离,从废墟到古墓的距离不过三四百米,谁都想不到在地底下大有乾坤。

他们下了山脊,见老爷庙旁边的水面上漂浮着十几具日本士兵的尸体。是波尔和那些美军士兵袭击了炮艇上的日本兵,夺走了炮艇。

苗君儒他们在日军的“保护”下,沿着废墟走到祭台边上赑屃的面前,他刚从里面出来没有多一会,若不是为了解开隐形人出现之谜,真不愿再进去。

他相信隐形人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大岛掌门临死前的话中已经透漏了某种信息,“他们”要的东西一般人给不了,但是不排除有人可以给“他们”想要的东西。恨天意杀死吴建新后,不但剥了皮,还将其收了魂,所以吴建新知道的事,恨天意全都知道,包括向重庆方面发电报。恨天意以女尸修炼邪术,功力应该不在大岛掌门之下,但在那间密室中时,恨天意却被大岛掌门出手制住。假设那时恨天意为了隐瞒身份而假装被制,可后来在古墓前被他揭穿身份,为何不显露一下本事,就被波尔带人救走呢?

法术以强者为胜,尸媾虫乃恨天意所炼,虽被大岛二妹以其他法术制住,但以他的本事要对付大岛二妹,应该不在话下,何至于落荒而逃,还被黑泽熊一从背后打上一枪?

再者,恨天意大可躲在九菊门总坛内,继续在八阴太极阵中修炼邪术,为何要假冒成吴建新,处心积虑地跟着他呢?他想起菊花门总坛内墙壁上的那些雕刻图案,或许在那上面能够找得到答案!

他本欲从古墓那处被炸开的洞口进去,但那边的通道似乎只能出,而不能进,所以才从这里进入。

水生走上前,按下了赑屃的左面眼睛,脚边的石板地无声地出现了一个洞口。

大岛二妹望着水生,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苗君儒说道:“是恨天意带他到这上面玩耍,才发现了这处机关!”

大岛二妹微微一惊:“他故意让你们知道这里?”

苗君儒点头道:“但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何在!”他站在洞口前,接着道:“这里就是你们九菊一派的发源地,你祖父被囚禁在这里面几十年,难道不想进去看吗?”

黑泽熊一走上前将苗君儒与肖三妹他们三人分开,对大岛二妹道:“请大岛小姐和他先进去,我跟在你们后面!”

苗君儒从一个日本士兵手里拿过手电筒,朝水生招了招手,水生快步跑到他的身边,他牵着水生,两人正要一同走了进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荷花脚踏天罡步,左右手曲指,结成道家天罡印,嘴唇微微在动着。

他的脚步站在洞口迟疑了片刻,就这片刻的迟疑,已被大岛二妹看在眼里。大岛二妹的右手一扬,一条丝线射向荷花。苗君儒身边的水生看在眼里,顿时虎眉倒竖,飞身上前用手抓住那条丝线。

大岛二妹是九菊一派的高手,她的丝线千万碰不得,苗君儒想要制止,却已经迟了。只见那条丝线如毒蛇一般卷住水生的手,苗君儒纵身扑向大岛二妹,想逼大岛二妹收回丝线,大岛二妹身影一晃,避过苗君儒的攻击。

苗君儒一击不中,借势再次扑上,只听得大岛二妹“咦”了一声,那条缠住水生手臂的丝线,居然冒出一团火焰,登时就烧没了。

大岛二妹往前闪了几步,再次避开苗君儒的攻击。苗君儒挡在水生的面前,对大岛二妹说道:“你要想动他,得先过我这一关!”

水生笑嘻嘻道:“苗教授,我有灵蛇护身,她伤害不了我!”

这时,石台下面的湖面上突然发出轰然水响,腾起一道水柱,一个黑乎乎巨大的怪影站在水柱上,苗君儒认出是荷花召唤来的冥猿。

那些日本兵见到冥猿,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冥猿已经飞纵上岸,巨大的尾巴狂扫而至。

冥猿的巨尾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扫中的日本兵非死即伤。黑泽熊一吼叫道:“开枪,开枪!”

回过神来的日本兵纷纷举枪射击,可冥猿根本不惧枪弹,伸手抓起两个日本兵,如捏泥人一般活活捏碎。

苗君儒护着水生和肖三妹她们,退到赑屃的边上,看着冥猿大战日本兵。

大岛二妹身上的和服像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身体漂浮在空中,朝冥猿飞了过去。冥猿似乎意识到危险,两只巨掌朝大岛二妹拍去,可接连拍了好几下都没拍中,反倒让大岛二妹飘到了它的头顶。

苗君儒见大岛二妹与冥猿平视,眼中射出两道红光,射入冥猿的眼睛,他顿时暗叫不好,大岛二妹的武功不怎么样,但在法术上却不可小瞧,难道她想用法术控制冥猿不成?

正想着,只听得冥猿仰首发出一声巨吼,动作停了下来,垂着双手坐在地上,像一头温驯的大猩猩。大岛二妹坐在冥猿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苗君儒。

荷花低声道:“守门巨灵被那女人控制了,怎么办?”

情势突然逆转,苗君儒朝水生问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冥猿恢复神志?”

水生茫然地摇头,苗君儒这才想起,水生虽是九菊一派的掌门,可也只得到一条灵蛇的保护,外加一块菊花令,大岛老掌门并没有教他任何法术。

若是普通人被邪术摄魂,需得另找法术高强的人施法才行,苗君儒思忖他们四个人都不会法术,自然斗不过大岛二妹。他朝肖三妹使了一个眼色,各自抱起水生和荷花,朝洞口奔过去。可是没等他们跑到洞口,冥猿的一条巨腿已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就在这时,空中传来飞机的轰鸣声,几架飞机晃动着翅膀从云层中钻出,如饿虎扑食一般俯冲了下来。

飞机上的机关炮一阵扫射,子弹如冰雹一般泼洒在废墟上,中弹的日本兵扭曲着身体倒下。

冥猿突然向空中跃起,巨尾甩向俯冲下来的飞机,一架飞机被拦腰击中,登时断为两截,机头和机尾翻滚着落下来。飞机的残骸落到地上,激起一团冲天大火。

冥猿落地的时候,苗君儒抱着水生攀着冥猿的巨腿往上爬,转眼已经爬到冥猿的腰间,还没等他继续往上爬,冥猿的巨掌已经当头拍到。

苗君儒纵身一跃,一只手抓住了冥猿的小指头,随着冥猿巨掌的扬起,将他们带到半空中,高出冥猿一头。身在半空,他并不慌乱,脱掉水生裤子,大喊道:“快尿!”

水生一使劲,一股清亮亮的小水柱自上而下,朝冥猿和大岛二妹射过去。大岛二妹的身形一晃,从冥猿的肩膀落下。水生的一泡童子尿射到冥猿的头上,同时溅入冥猿的眼珠中。

冥猿的双眼立刻腾起一阵白雾,两只巨掌捂着双眼,发出震耳欲聋的大吼,巨尾胡乱狂扫,将赑屃和祭台都撞碎。赑屃的头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洞里去了,打开的洞口也渐渐合上。

冥猿似乎也不受大岛二妹控制,一顿乱撞之后,一头朝湖里栽了下去。

苗君儒和水生落到地上,见黑泽熊一举着枪对准了肖三妹,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那几架飞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并不知道,蒋总裁已经启动了“江豚计划”,除大批国军向鄱阳湖一带集结并发起反攻外,飞机也奉命飞到鄱阳湖上空,对日军的舰船和建筑目标实施轰炸。另外,一支军统组织的精干小分队也潜入了鄱阳湖,展开搜寻苗君儒和摸清日军计划的活动。

远在千里之外的将总裁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江豚计划”并没有帮到苗君儒,反倒使美国人的阴谋差点得逞。

大岛二妹一步步朝苗君儒走过来,她的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她走到苗君儒的面前,微笑道:“苗教授,区区一泡童子尿就破了我的法术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苗君儒那么做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水生的童子尿能够对付隐形人,或许对冥猿也有用,他也没想到水生的童子尿的威力这么大。他拍了拍水生的肩膀,对大岛二妹说道:“他除了是你们的掌门之外,也就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子,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大岛二妹大声道:“不可能,我爷爷不可能把掌门传给一个普通的孩子,他一定是……”

苗君儒打断了大岛二妹的话,说道:“放心吧,当年我看着他在船上出生的,他爸妈都是地道的中国人,绝对没有你们日本人的血统!”

就在苗君儒说完话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地下密室的入口被日本兵用炸药炸开。黑泽熊一晃了手里的枪,对他说道:“苗教授,你需要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苗君儒指着黑泽熊一骂道:“我最恨被人要挟!”

黑泽熊一哈哈大笑道:“我正好和你相反,最喜欢要挟别人!”

干特务出身的人,最拿手的就是利用别人的弱点,达到自己的目的。

苗君儒看了一眼肖三妹,转身领着水生朝洞口走去,他低声对水生说道:“我都没想到你的尿居然那么厉害,以后对付那鬼子的妖婆,就全靠你了!”

水生说道:“童子尿真的那么厉害吗?”

苗君儒微微点了点头,在中国传统的道术中,童子尿是对付僵尸鬼怪的法宝,而在中医里,童子尿是治疗一些病症的药引,童子尿究竟有多厉害,他心里也没底,但他已经看出,水生的童子尿与别人的不一样。大岛二妹说得不错,以大岛老掌门的修行,绝对不可能因为得到半块糖的施舍,而就将掌门之位相传。

两人沿着台阶走了下去,在手电筒的光线下,苗君儒看到孟老爷的尸体仍躺在那里。尸体并没有什么变化,不像躺在石棺中的那些女尸,看上去跟活着一样,转眼就变成了干尸。

黑泽熊一走了下来,上前踢了孟老爷的尸体几脚,骂道:“八嘎,你昨天找到我,说只要我们拿出菊花令,就能帮我们找到沉船,怎么死在这里了?”

苗君儒听到黑泽熊一说出这话,顿时愣了一下。

孟老爷的尸体突然翻了一个身,吓得他后退几步,撞到一个日本兵的身上。

大岛二妹走到孟老爷的尸体,右手上出现一张黄表纸,苗君儒没见她的手指怎么动,就见那张黄表纸在她手中变成了一个人形,她的手微微一晃,人形黄表纸冒起一团火飞向孟老爷的额头,斜躺在地上的孟老爷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水生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抓紧苗君儒的衣襟。苗君儒低声道:“别怕,这这是小把戏,一般的道士都会,我在湘西的时候,还见过赶尸的呢!”(有关苗君儒与湘西干尸的故事,请见拙作《苗疆蛊毒》)

大岛二妹冷笑一声,打了一个响指,只见孟老爷迈着僵硬的步子,朝黑泽熊一走过去,走路的时候,双臂前后摆动,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到了黑泽熊一的面前,张开嘴巴就再也不动了。

大岛二妹以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你要是不想那虫子永远留在身体里,就对着他的嘴呼一口气!”

黑泽熊一面露难色,有些迟疑。大岛二妹看了苗君儒一眼,接着道:“他和你一样被人下了尸媾虫,虽然虫子不在了,可这地方它熟悉!”

黑泽熊一鼓足勇气,朝孟老爷嘴对嘴地亲了上去。一口气呵过去后,孟老爷的身体动了一下,大岛二妹不失时机地踢了一脚黑泽熊一膝盖间的环跳穴,使黑泽熊一“噗通”一声跪在孟老爷的面前。

大岛二妹的双指插入孟老爷张开的嘴巴里,从里面捻出一只虫子来,那虫子在她的指尖扑棱棱地煽动者翅膀,就是飞不起来。

黑泽熊一从地上爬起,怒瞪着大岛二妹。大岛二妹看着手里的尸媾虫,头都不回地对黑泽熊一说道:“你得感谢他,是他的尸气把虫子引了出来,我踢你那一脚,是不想让虫子重新飞回去。”

刚才还是怒容满面的黑泽熊一,听了这话之后,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

苗君儒这才明白,原来黑泽熊一体内的尸媾虫虽然被大岛二妹以法术制住,却并未取出,现今借孟老爷的尸气,才将虫子诱了出来。

尸媾虫顺着大岛二妹如雪的手臂爬进了她的袖笼中,他转向苗君儒说道:“这虫子,你一只,我一只,到时候就看谁的厉害。”

她说完后,朝周围环视了一眼,眼睛盯着下来的台阶。不亏是九菊一派的高人,这么快就看出了端倪,苗君儒在这间屋子里停留了很久,才在尸媾虫的指引下发现台阶的玄机。

几个日本兵折腾了一会,终于将整个台阶移开,露出一个洞口。大岛二妹向前走去,孟老爷居然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后,就像一个贴身的保镖。

当看到照壁上巨大的菊花图案后,大岛二妹的神色严峻起来,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转过照壁,一眼就看到八阴太极阵和四周墙壁上的阴刻图案。

大岛二妹显得有些兴奋,顾自说道:“父亲说得没错,果然是一个八阴太极阵!”

苗君儒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日本九菊一派也有人以女尸修炼吗?”

她低声回答道:“历代九菊一派中的高人,不乏有修炼飞升之术的,可无论怎么炼都无法成功,最后全都走火入魔全身爆裂而死!我听父亲说过,爷爷年轻时候也曾以女尸修炼。”

苗君儒说道:“我明白了,你爷爷在修炼飞升之术的时候领悟到,光有女尸还不行,得有神力相助,所以在收到那张纸条之后来中国寻找神力。”

他望着八阴太极阵中间的平台,想象着恨天意坐在上面修炼的样子。不错,恨天意也是在修炼飞升之术,虽有八阴太极阵相助,可终究缺乏神力难以成功。可是神力在哪里呢?他想起了那个见过的隐形人,莫非恨天意想要的神力就来自隐形人?为了得到神力,恨天意与隐形人之间达成交易!

可是隐形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来到石棺前,见棺内的女尸恢复了原样,肌肤白皙水嫩,每一个如睡着了一般。有几个胆大的日本兵想要去掀开裸体女尸身上的麻布,被大岛二妹喝住。

同是女人,她似乎不愿女尸遭到日本兵的凌辱。

就在大岛二妹一步步朝八阴太极阵的中心平台走上去时,苗君儒和水生来到墙壁前,一幅画一副画地找过去,当他走到两面墙壁的夹角时,终于看到了一副画。画上面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盘腿坐在中间,旁边按八卦方位分别躺着八个女子。

这就是最早的八阴太极阵。

苗君儒看到画上那个道士的头上似乎还有什么印痕,被生长出来的青苔遮住了,他用手擦去青苔,看清那印痕居然是一朵盛开的花,花瓣共有八片,每一片花瓣的顶部,都有一个小人。

好奇怪的花。

“想不到苗教授也在找这朵花!”一个声音从苗君儒身后传来,他转身一看,见大岛二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后。他问道:“你认识这朵花?”

大岛二妹说道:“我在一本古老的法术秘籍里见过,它叫朝生暮死花!”

苗君儒暗惊不已,他虽然没有见过这种花,但是朝生暮死花的名字却是听说过的。道家修炼邪术之人,将两件东西封为圣宝。其中一件就是能起死回生的尸头蛮,另一件就是可助人成为半仙的朝生暮死花。尸头蛮需三尸聚魂阵来凝聚冤魂,历经数百年才能形成。而这朝生暮死花则要历经千年之久方才形成,至于要用什么方法,倒是没人知道。由于朝生暮死花比尸头蛮更难得,所以更加珍贵。

在图案的右边,有一连串奇怪的字体,这些字以横竖点三种写法相结合,有的是一横两竖,也有两点一横,各种结合形成不同的字体,既像符号,又像某种文字。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曾经出现过不少奇怪的文字,苗君儒自认学识渊博,只要是他见过的古老文字,几乎都能被他破译。可是眼前这些字体,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

也许这些文字就是这幅图案的关键。

他虽然看不懂那些文字,但是文字下方的菊花图案,他却看得很明白。这副小的菊花图案和其他的有点不一样,就像是一个凹陷进去的模子。他叫了一声“水生!”

水生领悟过来,拿出菊花令朝菊花图案印上去,菊花令和菊花图案连成一体,自动往里缩。这时,他们感觉脚下一阵晃动,那八具石棺隐入了地下,八阴太极阵的中心平台发出一声响,盖住洞口的石板凌空飞了起来,从里面冒出一股白气,同时透出红色的光芒。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平台的周围,吃惊地看着白气中的红光。

红光渐渐暗淡,白气也逐渐散去,苗君儒一眼就看到悬浮在洞口的一朵花,他惊道:“朝生暮死花!”

悬浮在洞口的正是和墙壁上图案中一模一样的朝生暮死花,只不过花枝呈黑色,而每一片花瓣却是如血一般的鲜红,花瓣顶端的那些小人左右摇摆晃动不已,似乎在荡秋千。

苗君儒正要冲上去,但被持枪的日本兵拦住。在他的注视下,大岛二妹朝平台走上去,当她伸手去摘花时,突然缩了回来。

苗君儒大声道:“那可是你们邪道的圣宝,怎么不摘了?”

大岛二妹厉声道:“你懂什么?朝生暮死花是聚集处女之尸的阴气,历经千年而成,若要摘取,必定以……”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站在平台下方的肖三妹和荷花。

苗君儒笑道:“我几乎忘了,大岛小姐如此年纪,应该不是完璧之身!”

黑泽熊一用枪指了一下荷花,厉声说道:“你,帮忙上去摘花!”

肖三妹以身体挡住黑泽熊一的枪口,说道:“我去!”

荷花拉着肖三妹的手,叫道:“肖姑姑,我和你一起去!”

苗君儒望着肖三妹,朝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肖三妹拉着荷花的手,走到大岛二妹的面前,伸手去摘花。

大岛二妹推开肖三妹,说道:“你一个女人家,混迹在那些男人中间,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被男人碰过?让她来!”

荷花一手拉着肖三妹,小心走到洞口边,伸出手正要去摘花,眼前刀光一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上传来力道,将她拉到一旁。她扭过头去,看到大岛二妹的手里握着一柄短刀,眼神恶毒地看着她。

“卑鄙!”肖三妹从大岛二妹的刀下救出荷花,一拳朝大岛二妹打去。身为游击队长,这点警惕性还是有的,她除枪法过人之外,拳脚对付一两个鬼子,不在话下。

大岛二妹闪身避过肖三妹的拳头,手里的刀刃划过肖三妹的手臂。两人一错身,登时换了一个位置。

肖三妹和荷花站在洞口边,身后就是那朵朝生暮死花,触手可及,她的手臂被利刃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滴滴答答地滴到洞口边的地上,顺着洞口往下流。

苗君儒见此情景,要冲上前保护肖三妹和荷花,却被日本兵的刺刀逼住。但是日本兵的刺刀并不能控制他,眨眼已被他打翻了好几个。

当苗君儒和日本兵搏斗的时候,洞口这边出现了奇迹。只见流下洞口的鲜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了起来,一颗颗血珠飘浮在朝生暮死花的周围,花瓣上的小人兴奋起来,张开双手捧住一颗血珠,眨眼就吸到了肚子里。

从肖三妹的手臂上滴到洞口的血不断往上飘浮,小人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互相争抢着。大岛二妹和肖三妹都惊呆了,两人站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小人的肚子胀了起来,纷纷打着饱嗝,歪着头看着肖三妹,那天真无邪的模样,分外惹人喜爱。肖三妹清醒过来,忍不住伸出手去碰那些小人,那些小人一个个跳到她的手掌心上,欢快地又蹦又跳。

朝生暮死花慢慢枯萎,随着一股气流旋转起来,形成一道红色的光雾,在光雾中出现一颗巨大的人头,人头的嘴巴一张,露出两排獠牙利齿。她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两步。她的注意力被光雾中的恐怖人头所吸引,全然没有注意到手掌上的八个小人,已经顺着她手臂上的伤口钻了进去。

苗君儒刚冲到平台下,就听到肖三妹发出的惨叫声。惨叫声并不大,但是那种穿透力却一直渗入到他的内心深处,令他情不自禁地滋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他望着张开双臂仰头向天的肖三妹,心底一寒,低声道:“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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