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城内几处着火的地方已经被扑灭,房子烧了不少,所幸没有造成多大的人员伤亡。逃出城外的百姓,也陆续回城。

苗君儒和马长风跟着几个百姓进城,见城门口依然有军队在把守,看到有提着东西进城的人,立即上前盘查。因为昨晚从城内逃出的百姓,身上是不准带任何包裹的。那个团长趁火打劫,借机捞了一大把。

在城门口右边的城墙上,挂着十几具尸体,马长风看着那些尸体,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双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

苗君儒忙搂住马长风,连拖带拉地进了城。等进了一条小巷子,他才说道:“草莽就是草莽,由着自己的性子办事,这可是大白天,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你没看到城楼上那两挺机枪吗?你可以凭一时痛快干掉几个当兵的,可没等你冲进城,身上就被机枪打成筛子了!”

马长风的眼中含泪,哽咽道:“他们都是跟随我好多年,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心痛啊!”

苗君儒低声道:“再心痛也要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怕没有给他们报仇的机会?跟我走!”

大街上有一队队的官兵来来去去,偶尔拦下路人检查。马长风跟着苗君儒在城内的小巷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一处宅子的门前。

苗君儒低声道:“你和程大峰就是在这里见到那个朱福,然后和刘掌柜他们一起,通过一条新挖的地道到那边去的吧?”

马长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苗君儒一看四周没人,急忙推门走了进去,马长风跟在他的身后。进了门,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小院,与普通的院子不同的是,这处院子的院门,居然是贴着西面的围墙边开的。而并非是进门就是照壁,转过照壁前行笔直进正屋的那种。

进去之后往右拐,看到了对面的正屋门,正屋在院子的东北角,而院门却在院子的西南角,成对角线。院子的正中间有一棵枣树,树上挂着还未成熟的青枣。枣树下有一张石桌,桌旁各有四张石凳。在靠墙角的一边,种了不少花,有些花开得正艳。正屋门旁的墙壁上,画着一幅道教的阴阳鱼图案。

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口半月形的小池塘,池塘里的水面上漂着浮莲,两条金色鲤鱼在浮莲下面游弋,带起一圈圈的涟漪,见到有人走过去,尾巴一摆,钻到水底不见了。在院子的西北角,却堆着一堆一人高的土堆。

站在枣树下,苗君儒问道:“昨天晚上我离开的时候没有仔细看,今儿一见,让我大开眼界呀!要不是我向一个玄字派的高人讨教过住宅风水,还真看不懂呢!”

马长风看了看,说道:“这院子的格局是有些古怪!”

苗君儒说道:“这种阴阳共济的山河乾坤地,只有玄字派的高人才会用,除了要用符咒镇住来自四面八方的煞气之外,还需配合宅子里某个人的生辰八字。如果八字不硬,或是画符的人的道行不够,这处宅子就会阴阳逆转变成死绝地,住在这里面人,一个都活不了!”

马长风问道:“有这么恐怖吗?”

苗君儒不理会马长风的问话,顾自说道:“山河乾坤地是玄字派的前辈高人,在替大周皇帝武则天布置洛阳宫风水时领悟出来的。玄字派的后代高人中,极少有人会用,主要是担心自己道行不够,不但达不到目的祸及宅子里住的人,而且会连累自己,轻则减10年阳寿,重则丧命。地字派的宋师爷应该不会布这处屋宅风水,更何况他是个男人。山河乾坤地是护佑女人的,保女主天下!”

马长风听得一头雾水,说道:“什么地字派的宋师爷?昨天带我来这里的,分明是玄字派的那个刘掌门,他还有一个身份,是城内客来香酒楼的掌柜。罗强要我进城找他,还教我说什么‘天地玄黄,地支苍茫’。当时是一个姓潘的人见了我,说刘掌柜不在,有事交代给他就行。当我们离开酒楼后,刘掌柜扮成一个卖菜的老头,引我们到这里来的!”

苗君儒说道:“‘天地玄黄,地支苍茫’是玄字派的切口,这么说,你那个姓罗的兄弟,是玄字派门下。”

马长风说道:“我们原来寻找墓葬,都是靠他!”

苗君儒说道:“玄字派的门人以风水堪舆为主,并能修造墓室埋设机关,只有地字派的门人,才会干盗墓的活。你那个兄弟兼着两派的本事,我小瞧他了!”

马长风咬牙切齿地说道:“以后见到他,我一定要他给我一个交代!”

两人进到堂屋,苗君儒指着头顶的那根主梁,对随后走进来的马长风说道:“镇住山河乾坤地的符咒,会有画符人的印记,一般都放在正屋的栋梁上。”

马长风按苗君儒所指的地方,一个纵身跃到房梁上,果然从房梁上摸下来一个一尺见方的朱红色小木盒。小木盒上有两道交叉的黄色封条,封条上用朱砂画了一些符。他正要打开,却被苗君儒按住,当下愣道:“为什么不让我打开?”

苗君儒说道:“山河乾坤地的镇符宝盒是那么容易开得么?”

马长风会意过来,把盒子放在桌子上,找了根铁条挑去盒子上的封条,撬开那把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子。

盖子打开之后,奇怪的是里面并没有料想中的黄色镇宅符,倒是有一块形状像砖头,但颜色青灰中夹杂着红绿且半透明的东西。

马长风拿起那块砖头,放在桌子上,笑道:“苗教授,这既是你所说的什么高人画的符?”

苗君儒走上前,拿起这块砖头,仔细端详了一会,才说道:“你以为这是普通的砖头吗?”

马长风笑道:“难道还比黄金和玉器值钱不成?”

苗君儒说道:“在你的眼里,也许不值几个钱,可是在我眼里,他并不比你放在土地庙箱子里的玉带逊色!”

马长风笑道:“我忘了你是考古学教授,像你们这样的人,连一个砖头都要研究半天的。你倒说说看,这东西怎么就比我那玉带值钱?”

苗君儒说道:“这东西叫琉璃,在中国,琉璃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唐朝开元年间,由于那时候的工艺还不发达,所以生产出来的琉璃呈青灰色,且夹杂着红绿两色。这种自然凝聚成的高贵华丽、天工自拙的东西,在当时成为皇家的宠物,可不是一般的人所能拥有的。据史料记载,唐玄宗的寝宫里,就放着各种用琉璃制造出来的东西。而开元盛世中的贤相宋璟,一生勤勤恳恳,忠君爱国,到了晚年辞官退隐的时候,也不过得到两件唐玄宗赐给他的琉璃盏和琉璃瓶。”

马长风说道:“可你手上拿的,既不是琉璃盏,也不是琉璃瓶,平平整整的,连一点纹饰都没有,就是一块砖头呀!”

苗君儒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块砖头,准确地说,是一块墓砖!”他望着马长风,继续说道:“用比金玉还珍贵的琉璃来做墓砖,你认为会是什么人的墓呢?”

马长风说道:“你说这琉璃是皇家的宠物,连宋璟那样的人,都得不到几件。除非是皇帝最喜欢的人……”

苗君儒微笑道:“不错!除了皇帝最喜欢的人,谁都无法享受那么奢华的待遇。除了杨贵妃,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马嵬村后面贵妃墓是座衣冠冢,罗强带你进去的那个地方,是有人布置出来的。只有把这块琉璃墓砖放进盒子里的人,才进了真正的贵妃墓。那个人会是谁呢?山河乾坤地必须要用符咒镇住,否则屋子里根本不能住人。他们在离开这里的时候,将正堂上的祖师爷画像带走,也将这盒子里的符咒带走,却放进了一块琉璃墓砖。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长风说道:“也许那个人像你一样,觉得这块琉璃墓砖很珍贵,所以藏在这里面喽!你不是进城来找人的吗?人呢?”

苗君儒说道:“把东西放回去,我们找人去!”

等马长风将那盒子重新放到梁上之后,两人离开堂屋朝后面走过去,直接走进那间屋子。正如他所料的那样,程大峰和小玉都不见了。他和马长风进来说话那么久,如果程大峰在屋里,早就应该出来了。奇怪的是,他进巷子的时候,特地看了巷子两边的墙角,并非没有发现程大峰留下的印记。难道程大峰和小玉都没有离开?

既然这样,他们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

苗君儒打量着这间不大的屋子,除了一张木桌子和两张凳子外,就是面前这张大床了。床上的被子都已经发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洗过。在大床另一边的窗台上,放着一盏古色古香的油灯。油灯里面还有些油,灯芯有近期燃烧过的痕迹。由此可见,这几天内屋子里确实住过人。

他一眼就看出那盏油灯并不是凡品,乃是唐代越窑的龙口青瓷褐彩云纹油灯。油灯的造型古朴而庄重,除了灯嘴的高昂龙首外,周围都有精美花纹。从瓷器的颜色上看,乃是临安吴越国的秘色瓷。这种秘色瓷在后唐五代时期,成为宫廷的专用陶瓷,由秘色瓷制造出来的各种器皿,无论在造型还是纹理上,要显得花俏得多。而面前的这具灯盏,从造型和纹理傻瓜判断,实乃中唐时期的宫廷用品。在历史上,由秘色瓷制造的贡品器皿存世不过两三件,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而这盏中唐时期的油灯,更是稀世珍宝中的无价之宝。

就这么样的一件无价之宝,居然随手放在窗台上,也不怕被人偷了去。

马长风见苗君儒望着那盏油灯不吭声,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又发现了一件什么宝贝?”

苗君儒并没有回答马长风的问话,而是说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马长风听得稀里糊涂的,问道:“谁要这么做?”

苗君儒回过神来,说道:“这处宅子绝对不止一条地道,我们找找看!”

马长风俯身看了看床底,正要说话,却听得外面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还有拉动枪栓的声音。他拔出手枪,冲出了小屋子。只见从堂屋那边冲过来几个穿土黄色军装的士兵。那士兵一看到他,立即举起手里的枪。

马长风的手脚更快,枪口一抬,已经扫出去一梭子,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中弹倒地。前面的士兵倒下,后面的士兵立即顶上,一阵乱枪将他逼回到屋内。他朝屋外打了几枪,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我们被包围了!”

枪声越来越密集,子弹将屋门都打成了筛眼。由于马长风不断反击,所以外面的士兵也不敢靠得太近。

苗君儒说道:“外面的士兵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要是强行冲出去,只怕有个闪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保住命要紧!”

马长风看了一眼那个并不大的窗户,抽出了两颗手榴弹,低声道:“苗教授,我再这里顶着,你先出去!”

苗君儒摇了摇头,指着右边床脚上的那个星形标记,说道:“我刚才说过,这处宅子绝对不止一条地道。”他操起那张凳子,先将窗户砸烂,接着拿起那盏油灯,钻进了床底。

马长风说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去闯!我刚才看过了,下面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就算不冲出去,也用不着躲进床底呀!”

苗君儒趴在床底,点燃了油灯。在灯光下,他发现床下的地面有些光滑,只有经常有人出入的地方才会这样。他用手轻轻敲击着地面的青砖,果然听到下面传来的空洞声。当他的手按住一块青砖的时候,只听得一阵滑动的声音,面前出现一条两尺多宽,五尺多长的沟槽来,正好容一个滚入。

他朝外面低声喊了一句“进来”,就闭着眼睛滚了下去。

马长风朝外面扔了两颗手雷之后,也滚进了床底。

×××

身体在空中下坠的时间并没有超过两秒钟,苗君儒就感觉落在了一堆软绵绵的东西上,他刚滚到一边,马长风就下来了。

细微的滑动声音过后,从他们头顶透下来的那点微弱亮光消失了。苗君儒在滚落的时候,尽量护住手里的灯盏,可他忽略了灯盏里的油。灯盏虽然没有被摔破,但里面的油却洒掉了。他摸出打火机点燃,在看清马长风的同时,也看清了那堆软绵绵的东西,竟然是十几具堆在一起的干尸。

这十几具干尸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多穿着平常百姓的服饰,但是最上面的两具男性干尸,却穿着青灰色的长摆道士服,头上系着道冠。分明是两个道士。

马长风从干尸上爬起身,骂了一声“晦气”,朝干尸吐了一口唾沫,可是当他看清干尸的模样时,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苗君儒不失时机地问道:“你认识他们,是不是?”

马长风失口否认道:“我怎么会认识这些干尸呢?”

苗君儒说道:“从尸体风干和衣服腐烂得程度上看,这些尸体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五年,我昨晚出城赶去马嵬村的时候,有好心人告诉我,说几年前,庙里的两个道士和住在附近的两户人家离奇失踪了。你从供桌下拖出的那箱子,想必放在那里有好几年了吧?”

马长风正要说话,头顶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声音喊道:“他们跳窗走了,追!”

待上面的士兵离去之后,马长风才说道:“苗教授,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是认识他们两个,老的姓严,是庙里的庙祝,小的是庙祝的徒弟。几年前我带着兄弟们刚来这边时,就在庙里面歇过几个晚上。那庙祝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和我一见如故……”

见马长风不再往下说,苗君儒问道:“你们既然是朋友,难道他们两个和外面两户人家失踪,你都不知道吗?”

马长风说道:“我在那里也是一个落脚点,不经常去,那事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苗君儒见马长风不愿说真话,便不再问,而是走到那具庙祝的干尸旁,低声说道:“安安稳稳当你的庙祝好不好,去结识什么土匪?一旦惹祸上身,就算不被官兵知道,追究你的通匪之罪,也会惹上无妄之灾,连命都丢掉。唉,你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呀!”

马长风说道:“苗教授,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像是我害死他们一样的!”

苗君儒说道:“你有没有害死他们,你自己心里清楚。既然你不愿对我说真话,我就不问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也许你还有利用价值,否则你可能会跟他们一样,死在一处永不见天日的地方,变成一具干尸!”

“不可能!”马长风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发觉自己失口,于是说道:“苗教授,我只是一个混迹江湖的土匪,脑袋拧在手里过活的,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反正过一天算一天。”

苗君儒说道:“箱里的那些宝物,你三辈子都花不玩,如果我换成是你,会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建宅子置地,再买两房媳妇,舒舒服服的过日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撵得像兔子,随时都没命!”

马长风的脸上闪现了一抹阴郁的神色,说道:“苗教授,我何尝不想那样呢?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

苗君儒说道:“好一个身不由己,你能够从川贵地区来到这里,难道这万里河山,就没有你的藏身之处了吗?”

马长风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没有”。

苗君儒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已经从马长风的那两个字中,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马长风叹了一声,说道:“苗教授,等找到你的学生之后,你们就离开这里。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的。”

苗君儒说道:“不错,这件事原本与我无关。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想退出已经不可能了。时至抗日最艰难时期,连日本忍者都卷进来的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我是一个考古学教授,但我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中国人!昨天晚上你在台下,刘掌柜的那番话,相信你也听到了吧?”

马长风痛苦地说道:“苗教授,你就别说了!我马鹞子也是堂堂的血性汉子,何尝不知抗日救国的大道理?”

苗君儒说道:“行,你有你的难处,我不逼你!我只忠告你一句,无论什么时候,你只记得你是个中国人就行,别像某些人一样,打着曲线救国的牌子当汉奸!”

马长风说道:“好,我答应你!我对着严庙祝的尸身发誓,如果我马鹞子卖国当汉奸,叫我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苗君儒由衷地说道:“有你这话就行,也不枉我和你结识一场!”他望着那十几具干尸,接着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死得不明不白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会替你们讨一个公道的!”

说完后,他从严庙祝的身上撕下那块沾了灯油的衣服,扯了右腿骨,扎成一个火把!

马长风说道:“苗教授,死人为大,你这么对死人不敬,恐怕不好吧?”

苗君儒笑道:“人之一死,魂魄离身,剩下的之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我已经答应他们,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如今我只借他那无用的躯壳一用,他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怪我的!”

点燃了火把,斗室里立刻亮堂起来。苗君儒看清这斗室的四壁,像堂屋下面的那间一样,都是用青砖砌成,所不同的是,那间斗室用来囚人,出入只有一条通道,而这间斗室却有左右两条通道,不知通往何处。

他看了看脚下的地面,见左边的地面上,有崭新走过的痕迹,而且靠近地面的墙角边缘,有一个星形的标记。便朝马长风挥了挥手,往左边而去。

通道高约一米五,需得低头弯腰才能走,每隔十来米,墙壁上便有一个小凹洞,凹洞里放着一盏油灯,但是这种灯盏却不是什么古董,外面的街市上一角钱一个。

前行不到30米,一具尸体挡住他们的去路。这个人是被人扭断了脖子而死的,尸体还没完全僵硬。从手法上看,应该是程大峰的杰作。苗君儒在经过尸体身边的时候,闻到尸体身上一股异于常人的味道。他抓起尸体的右手看了看,撕开死者身上的衣服,见死者的右胸口,有一个八卦形的印记,说道:“手掌虎口的茧皮大而厚,是长期用刀而成的,身上一股油烟味,证明他是个厨师。只有玄字派门人,胸口才有这个阴阳太极印记。”

马长风说道:“他是刘掌柜的人?”

苗君儒起身继续前行,每隔30—50米,就有一条分岔路。想不到这处宅子下面,居然藏着这么大的工程。他不敢朝别的岔道去,只照着程大峰留下的印记走。

大约过了七八个岔道口,他们顺着台阶往上走,走上第三级台阶的时候,感觉台阶微微动了一下,还以为是踩中了什么机关,正要往后闪避,谁知台阶的上方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块石板自动移开,露出一个口子来。

上去后,石板又自动合上。他们发觉置身于一间极为狭窄的小屋内,小房间内四壁都是木板墙,连个门都没有。倒是左边的木板上有两个小洞,透进来亮光。

马长风用手摸着四壁,正在寻找出口,这时,从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上香!”

×××

兴平城里的老人都知道,城北的老城隍庙,是最吓人的地方。

老城隍庙旁边有一条河沟,老辈人说,当年蒙古人打过来的时候,把全城的老百姓都赶到这边,大大小小一个不留地全杀了。尸体填满了这条河沟,鲜血顺着河水,一直流到渭水,染红了大半个江面。后来又几个道士经过这里,挖了几个大坑,从河里把尸体捞出来全埋了。但是河水从此一边暗红一边清澈,变成了阴阳河。

明代修建老城隍庙的时候,还挖起了不少白骨,据说还有两具没有腐烂的少女尸体。老城隍庙修了起来,可没有人敢进去住,大半夜可以听到男男女女的哭声,那哭声真叫一个惨呀!

大白天的,有人看见许多无头鬼在城隍庙进进出出的。

城隍庙一建起来就荒废,成了阴森恐怖之地。明清两朝官府秋后处决犯人,也都是拉到这里砍头的。

前面的阴魂不散,后面又加厉鬼。戾气那么重的地方,哪里还有人敢到这里来?奇怪的是,城隍庙历经几百年的风风雨雨,居然没有倒塌。

光绪年间,有一位高人来到兴平,说城隍庙的阴气太重,压制了城内的阳气。当年的那些冤死鬼要寻找替身,不出10年,恐怕又会遭到屠城的灾难,大大小小一个都逃不过。那时正在闹义和团,洋鬼子也打进来了,到处都人心惶惶,听说要全城遭难,谁还不信呀?纷纷拖着一家老小往城外逃。

可那个高人说,城隍庙位于城北,北面属阴,本就是汇集阴气的地方。但兴平城东西两边地势险要,乃藏龙卧虎之地,加之南面的渭水,水乃财气。若是大家出资修建一座七层镇妖塔,镇住城隍庙的阴气,可保全城无恙。于是,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一座八面佛像的七层镇妖塔,立在了老城隍庙的阴阳河边上。

虽说有镇妖塔镇住了阴气,厉鬼不敢跑出来吓人,可仍没有人敢来这里。那个高人离开的时候,留下几句话,说是七层镇妖塔只能暂时镇住阴气,如果有那么一天,庙前两块石碑上出现血红色的人形,就是灾难到来之时。届时需要选一个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少女,以少女的血涂抹在石碑上,待人形消失之后,可保全城无恙!

几年前,苗君儒去甘肃考古,路经兴平时,听了关于老城隍庙的传说,还特地去了那个地方。三伏天走到庙门口,也觉得寒气逼人,不由得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也觉得这座城隍庙有些怪异,不像别的城隍庙一样,门前是两座石狮,也不是翁仲神像或石鼓,而是两块没有任何纹饰,也没有底座的石碑,就那么立着,一半埋在土下。就如乾陵的那块无字碑一样,留给世人太多的谜团。

只是由于当时行程匆忙,他没来得及对城隍庙做进一步的考察,就离开了兴平。不过,这座充满着神秘的城隍庙,一直留在他的脑海中,始终都抹不去。

当他听到那句苍老的声音时,内心一惊,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贴着小洞往外看去,只见外面香烟缭绕,依稀看清是对面是一尊泥胎神像,有几个人背对着他,在朝神像鞠躬。神像面前的供桌上,赫然摆放着一男一女两颗血糊糊的人头。只可惜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人头长得什么样!

饶是如此,他的心还是猛地一沉。那两颗人头,会不会就是程大峰和那个真小玉?他们两人从这里逃出去,被那些人撞上,遭了人家的毒手?

马长风似乎摸到什么机关,轻轻一晃,在距离地面两尺高的地方,拿下了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小洞口。洞口并不大,刚好容一个人爬出去。

马长风爬出去之后,不小心弄出了声音,听到几个声音叫出来:“有人!”

几声枪响,听到有人逃出去的声音。苗君儒爬出去后,看见了对面的几尊一人高的泥塑像,回身看时,原来自己是从一处夹墙中出来的。那小门与墙壁连为一体,若不是从里面出来,根本无法察觉那里面竟还有一间小房间。

他侧身躲在一尊泥胎神像的后面,看到了门外左侧那座方方正正的石碑,心道:怎么到了这里?

马长风手持双枪,躲在供桌的旁边,回头看了一眼苗君儒,露出一种很古怪的神色。

苗君儒快步来到供桌前,看清了那两颗人头的样子,才放下心来!在供桌上方的泥塑神像的胸前,挂着一幅画,画像上那个手持洛阳铲的驼背老人,正是地字派的祖师爷搬山道人。他不禁心道:地字派虽是以盗墓为主的江湖邪派,但也不至于邪到用人头来祭拜祖师爷的地步。这两颗被砍下来当祭品的人头,会是什么人呢?

马长风微笑道:“放心,不是你的学生!”

苗君儒想起方才马长风露出的奇怪表情,于是说道:“你认识他们,是不是?”

外面没有人敢冲进来,那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别以为你们不出来,我就奈何不了你们!来人,放火烧!把里面的人连城隍庙一起给烧了!”

就在苗君儒思考着怎么办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音:“苗教授,是我!”

他扭头一看,见程大峰从一尊神像后面闪身出来。他见程大峰身后并没有跟着那个被他打晕的小玉,便问道:“她呢?”

程大峰说道:“我也不知道,在地道下面的时候,她是跟在我后面的,可是走到第四个拐弯的时候,发现她不见了?”

以程大峰的功夫,怎么连身边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察觉呢?如果不是小玉的武功太高,那就是程大峰大说谎。

苗君儒正要说话,却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苗教授,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到时候真的放火,你们可就没有退路了呀!”

这声音却是宋师爷的,苗君儒大声道:“宋师爷,跟你一起的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宋师爷说道:“苗教授,有话就出来问,放心吧,我们不会伤害你的!我要是真想杀你,也等不到现在了!”

苗君儒示意程大峰和马长风暂且躲好,他一个人缓慢走了出去。

时近黄昏,夕阳西下,天边那片火烧云,将大地铺上了一层奇妙的红色,也使那些站在庙门口的人,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潮红。

台阶下面的人并不多,除了宋师爷和那几个朝神像鞠躬的人之外,还有十几个背着枪的士兵。苗君儒想起他在地道下面时听到的那个苍老的声音,仔细看了那些人一眼,却没有发现一个超过60岁的老人,当下心道:难道自己听错了?

宋师爷说道:“苗教授,你可真的是无处不在呀!”

苗君儒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宋师爷干笑了几声,说道:“整个兴平城都是我的天下,别以为你跟马鹞子混在人群里进城,我就不知道。我猜你们肯定会去两个地方,第一就是那家客来香酒楼,其次嘛,应该是我的那处老宅子。后来我听说有几个士兵在我那处老宅子里被人打死了,我就肯定是你们。我的那处宅子下面的密道,只有一条活道通向这里,其他的都是死道。以你苗教授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到的,对吧?”

苗君儒说道:“宋师爷,既然那处宅子是你的,可是你是男人,山河乾坤地是护佑女人的。”

宋师爷笑道:“能够知道山河乾坤地的,除了玄字派和地字派的几位高人外,我看就只有你苗教授了。你说得不错,山河乾坤地是护佑女人的,男人能掌天下,难道女人就不行吗?”

苗君儒暗惊,以宋师爷的年纪,就算有个女儿,也不过二十来岁,区区一个二十来岁女人,能有那份雄心吗?如若不是,宋师爷背后的女人,会是什么人?而那苍老的声音,却又是什么人呢?

他想了片刻,说道:“有本事的女人,当然能够雄霸天下。唐朝的武则天和大清朝的慈禧太后,都是女人中的英豪!”

宋师爷笑道:“你知道就好!苗教授,我想知道,你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苗君儒也笑道:“我不是戏子,不会演戏,只是一个考古学者。宋师爷,我以为你投靠了满清帝国的康德皇帝,谁知道另有主人。我也很想知道,你在这件事中,扮演的又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宋师爷嘿嘿笑了几声,说道:“苗教授,我们没必要这么绕弯子,我给你两条路选择,一条路是帮我们,另一条路是死在这里。”

苗君儒问道:“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宋师爷得意地说道:“如果有第三条路,我都愿意选!”

苗君儒往下走了几级台阶,好让躲在里面的马长风能够看清外面的情况,他沉声说道:“宋师爷,我就算要帮你们,也应该让我帮明明白白,你说是吧?”

宋师爷说道:“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按我所说的去做就行!我知道马鹞子就躲在你的身后,要他把那块假石王交出来,我可以放他一马!”

苗君儒笑道:“一块假石王,难道你还有别的用途不成?”

“石王虽然是假的,但也是人间罕见之物,是我师兄弄到手的,就算他死了,那也是我们地字派的东西!”宋师爷招了一下手,那些士兵齐刷刷把枪口对准了苗君儒。

苗君儒从衣服内拿出天地镇魂金,大声道:“你们看清楚,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天地镇魂金在手,我就是地字派的掌门人!”

天地镇魂金在夕阳的照耀下发出万道金光,令人不敢直视。宋师爷呆呆地望着苗君儒,说道:“你是怎么得到我们掌门人信物的?”

苗君儒收起天地镇魂金,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和看山倒朱福是什么样的交情?两年前,他写信给我,说地字派门人已经走入了魔道,他无能为力,担心掌门信物落到某些人的手里,于是连信一起寄给了我。他在信里说,如果他遭遇了什么不测,我就代替他掌管地字派。”

宋师爷大声道:“兄弟们,别听他胡说!你不是地字派的人,我师兄怎么可能把掌门信物交给他呢?一定是他串通了马鹞子害死了师兄,拿走了掌门信物!”

几个黑衣人义愤填膺地喊道:“杀了他,拿他的人头祭拜掌门人!”

两颗冒烟的手榴弹从庙内飞出,落到人群里。马长风从里面冲出来,身后跟着程大峰,他提着双枪,横着扫出去一梭子,朝苗君儒喊道:“苗教授,跟他们啰嗦什么,冲出去再说!”

苗君儒也不愿意和宋师爷啰嗦,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只不过想知道,宋师爷究竟在为什么人卖命!

趁着手榴弹的爆炸声,苗君儒和程大峰跟着马长风朝城隍庙的左边的跑去。那里有几栋没有人住的老房子,只要穿过老房子那倒塌的土墙,就到了阴阳河边。阴阳河上有一座明代修的石桥,是唯一可以逃走的路。

醒悟过来的士兵在宋师爷的喊叫声中开枪了,子弹打在他们脚边的石板地上,激起一些石屑,但不能阻挡他们的步伐。

三个人好容易穿过老房子,来到阴阳河旁边的石桥,刚跑上桥头,就见一个坐在桥栏上的人站起身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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