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激动人心的狡黠的微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跟你在一起,我只要一开口,就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这就是一个问题。”

“别担心——我啥也没听懂。”我挖苦道。

“我料想是这样。”

“那么,明说吧,咱俩现在是朋友吗?”

“朋友……”他陷入了沉思,态度很暧昧。

“还是不是。”我咕哝道。

他咧嘴一笑:“嗯,咱们可以努力嘛,我想。不过我要警告你的是,对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好朋友。”在他笑容的背后,看得出他的警告不是玩笑。

“你已经说过好多遍了。”我说,尽力不去理会胃里突如其来的难受,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对,因为你不听我的话嘛,我依然在等你相信我的话。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躲着点儿我才是。”

“我想关于我的智力这个问题,你也把你的看法说得很清楚了。”我眯缝起了眼睛。

他歉意地笑了笑。

“这样说来,只要我……不聪明,咱俩就要努力才能成为朋友?”我力图对这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交谈做一个总结。

“基本上是这么回事儿。”

我低头看着自己握着柠檬水瓶子的双手,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是好了。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深金色的眼睛,一下子乱了方寸,同以往一样,脱口就说出了实话。

“我在试图琢磨出你是什么来路。”

他的下巴绷紧了,但他却依然强作笑颜。

“那你碰到了点儿运气没有?”他以不假思索的语气问道。

“不太多。”我承认道。

他嘿嘿笑道:“你的推测是什么?”

我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上个月,我一直认为他不是蝙蝠侠布鲁斯·韦恩,就是蜘蛛侠彼得·帕克,老在这俩人中犹豫不决。我要坦白地承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不愿意告诉我?”他问,脑袋歪到了一边,面带微笑,这种微笑具有惊人的诱惑力。

我摇了摇头:“太不好意思了。”

“那真是叫人失望了,你知道。”他抱怨道。

“不,”我马上表示了异议,眯缝起眼睛,“我丝毫想象不出这干吗会叫人失望——仅仅因为人家不愿告诉你他们的想法,就算他们一直在卖点儿小关子,说些含义隐晦的话,专门让你夜里琢磨得睡不着觉……请问,你凭什么说这会叫人失望呢?”

他做了个怪相。

“或者这样说吧,”我继续道,把刚才一直强憋着的恼怒,痛快地发泄出来了,“有些人也做过五花八门的怪事——从某天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救了你的命到第二天像对待贱民一样对待你,更有甚者,还从来不做任何解释,而且还是自己亲口答应过的。这,不是也让人非常失望吗?”

“你还真有点儿脾气呢,对不对?”

“我不喜欢某人对别人一套,对自己又是另一套。”

我俩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谁都没有笑。

他目光越过我的肩头,朝前方瞥了一眼,然后出人意料地窃笑起来。

“你笑什么?”

“你男朋友似乎认为我在惹你不高兴——他在盘算着来不来劝架呢。”他又是一阵窃笑。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冷冷地说道,“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错了。”

“我没错,我跟你说过,大多数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很容易看出来。”

“我同意,不过是除我之外。”

“对,除了你之外,”他的情绪突然变了,他的眼神变得闷闷不乐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是例外。”

他灼热的目光使我不得不把头扭向了一边。我把注意力都放到了拧开柠檬水的瓶盖儿上。我喝了一大口,眼睛虽然盯着桌子,却连桌子是个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你不饿?”他问道,一脸的困惑。

“不饿。”我不想说我的肚子里已经满了——满得反胃了,“你呢?”我看了看他面前的空桌子。

“不,我不饿。”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好像是在品味某个只能私下里偷偷讲的笑话。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犹豫了片刻后问他。

他突然警惕起来了:“那得看是什么忙。”

“不是太大的忙。”我让他放了心。

他等着下文,戒备的同时又很好奇。

“我只是想知道……下一次你决定为了我好而不理我之前,能否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这样我才好有个准备。”我边说边瞅着柠檬水瓶子,用小手指摸着瓶口的纹路。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我抬头一看,只见他紧咬着双唇,憋着笑。

“谢谢。”

“那么作为回报,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他问。

“就一个。”

“告诉我你对我的一个推测。”

“不能是这个。”

“你刚才可没限定,你只答应了回答一个问题。”他提醒我说。

“你自己还不是食言过。”我也提醒提醒他。

“就一个推测——我不会笑的。”

“不行,你会笑的。”这一点,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垂下了头,然后透过他那又长又黑的睫毛往上瞥了一眼,他黄褐色的眼睛发出了灼人的光芒。

“求你了。”他低声说道,身子朝我这边斜过来。

我眨了眨眼睛,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天哪,他怎么这样啊?

“呃,什么?”我呆头呆脑地问。

“求你了,就告诉我一个小推测。”他盯着我,眼睛里依然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感情。

“哦,嗯,被一只放射性的蜘蛛叮过?”莫非他是个催眠师?还是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喜欢喝迷魂汤的人?

“这没多大的创意。”他嘲笑道。

“很抱歉,这就是我所想到的。”我有些不悦。

“你连边儿都没沾着。”他挑逗道。

“与蜘蛛无关?”

“无关。”

“那与放射性也没关系?”

“一点儿关系没有。”

“该死。”我叹息道。

“超人惧怕的氪石[2]也奈何我不得。”他嘿嘿笑道。

“你是不应该笑的,记得吗?”

他竭力收起了笑容。

“我最终会猜出来的。”我警告他说。

“我希望你别动那番脑筋。”他又严肃起来了。

“理由?”

“要是我不是超级英雄呢?要是我是个大坏蛋呢?”他顽皮地笑道,但他的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噢,”他暗示过的好几件事情我一下子都清楚了,于是我说道,“我明白了。”

“是吗?”他的脸色突然紧张起来了,好像担心自己一不小心说了很多不该说的似的。

“你很危险?”我猜道,我凭直觉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时脉搏都加快了。他刚才就是很危险,已经在想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他只是瞅了瞅我,两眼充满了某种我理解不了的情感。

“不过还不坏,”我低声说了一句,直摇头,“不,我认为你不坏。”

“你错了。”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他低下头,把我的瓶盖儿摸走了,接着在手里转了起来。我盯着他,纳闷自己为什么没感到害怕。他说的是真话——这很明显。可我只觉得焦急、紧张……而最多的还是神魂颠倒,同我每次在他身边时的感觉一样。

沉默一直持续到我发现餐厅几乎没人了时为止。

我一跃而起:“咱们要迟到了。”

“我今天不去上课。”他说,手里飞快地转着瓶盖儿,快得都看不清了。

“为什么不去?”

“偶尔逃逃课有好处啊。”他抬头冲我笑了笑,但他的眼神依然很不安。

“好了,我要走了。”我对他说。我是个大大的胆小鬼,绝对不敢冒险让老师逮住的。

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他临时弄到手的瓶盖儿上:“那么,待会儿见。”

我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安,可这时预备铃响了,催着我匆匆地出了门,出门前我瞥了他最后一眼,只见他纹丝未动。

我在去上课的路上一路小跑着,脑袋转得比那个瓶盖儿还快。老问题没几个得到了回答,倒是又冒出了这么多的新问题。至少,雨已经停了。

运气真好,我到教室的时候班纳先生还没来。我迅速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注意到迈克和安吉拉都在盯着我。迈克脸上写着不满,安吉拉脸上写着惊讶,而且还有些许的惊叹。

这时班纳先生进了教室,让大家安静。他手里抓着几个小纸盒子,他把盒子放在了迈克的桌上,让他传给全班同学。

“好啦,诸位,我想要你们大家都从每个盒子里拿一样东西出来。”他一边从实验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副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一边说道。他戴手套时,手套与手腕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似乎对我而言有点不祥。“第一样应该是一张指示卡,”他继续说道,手里抓起一张上面涂有四个方块儿的白色卡片,展示给我们看,“第二样是一个四齿涂抹器——”他举起了一样看上去像一把几乎没有齿的直板梳模样的东西,“第三样是一把消过毒的小柳叶刀。”他举起了一小块蓝色塑料并把它撕开了。撕开后留下的钩状边儿,这么远的距离看不见,但我的胃里还是翻腾了一下。

“待会儿我会用滴管依次往你们的指示卡上滴水,滴了才算准备好了,所以请等我转到你那儿之后再开始。”他又从迈克的桌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朝四个方块儿上各滴了一滴水,“然后我希望你们用柳叶刀小心地扎一下自己的手指头……”他抓起迈克的手,把刀尖扎进了迈克中指的指尖。哎呀,我的额头上冒出了黏糊糊的冷汗。

“往每个齿上滴一滴血。”他示范道,直挤到迈克的指头流血才松手。我都快憋得惊厥过去了,胃里一阵翻涌,直想吐。

“然后再把它涂到指示卡上。”说完,举起那张滴着鲜血的卡片让我们看。我闭上了眼睛,想克服嗡嗡的耳鸣声带来的干扰,努力去听老师在说什么。

“红十字会下个周末将在天使港搞一个献血活动,所以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自己的血型。”他说话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很自豪,“还没满十八岁的,需要征得家长的同意——我桌上准备了字条。”

他拿着滴管继续在教室里滴来滴去,我把脸贴在了冰凉的黑色桌面上,竭力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醒。我听见四周的同学在戳自己的指头时,尖叫声、抱怨声和咯咯的笑声响成了一片。我的嘴一进一出地缓慢地呼吸着。

“贝拉,你没事吧?”班纳先生问。他的声音距我的头很近,听上去好像很惊恐。

“我已经知道我的血型了,班纳先生。”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敢抬头。

“你是不是感觉头晕?”

“是的,老师。”我喃喃道,内心里恨不能踢自己几脚,明明有机会逃课却没有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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