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纳闷他是否真的担心我,或者他只是一想到每个星期六他都留我一个人在家,无异于玩忽职守。很可能是出于担心。我很确定,在他的头脑中,他大多数时间仍然把我想成那个五岁的孩子。

“没关系,不会很令人兴奋哟。”

“你会赶回来参加舞会吗?”

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到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他就心领神会了。“哦,也是。”

“是的。”我说。我的平衡问题可不是从我妈妈那里继承来的。

第二天早上,进了停车场以后,我故意把车停到离那辆银色沃尔沃尽可能远的地方。我会保持距离,我不会再注意她。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我关上车门时,一不小心没握紧钥匙,结果它掉进了我脚下的一摊积水里。正当我弯腰去捡的时候,忽然闪出一只苍白的手,先我一步捡到了。我猛地直起身子,差点儿撞到了她的头。伊迪斯·卡伦就在我眼前,漫不经心地靠在我的车上。

“你怎么做到的?”我惊呼道。

“做到什么?”她边说边把钥匙递给我。我伸手去拿的时候,她一松手,让它掉进了我的手掌里。

“神出鬼没的,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波,如果你异乎寻常地不注意观察的话,那可不是我的错。”她的声音轻得仿佛是在低语——跟天鹅绒似的轻柔,嘴唇向后展成一个微笑。好像她觉得我很可笑似的。

她不愿意忽视我,我又该怎样忽视她呢?那是她想要的,对不对?我,离她那头古铜色的长发远一点儿。难道那不是她昨天跟我说的话吗?我们不能做朋友。那么,为什么她要跟我说话呢?难道她是施虐狂?这就是她对乐趣的看法——折磨她永远不可能关心的那个傻男生?

我看着她,很挫败。她眼睛今天又发亮了,是一种蜂蜜色,深深的金黄色。我一头雾水,只好低头看着地面。她的脚离我仅有半英尺那么远,脚尖对着我,一动不动。好像在等我回答似的。

我朝她望过去,看向学校,说出了脑海中首先闪现的傻话。“昨晚塞车是怎么回事?我以为你本该假装我不存在才对。”

“啊,那可是为了泰勒的缘故。她非常渴望你答应她的邀约,都快想死了。”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昨晚记忆中的懊恼渗透进我的声音。我没想到伊迪斯和泰勒是朋友。是泰勒要她……这似乎不可能。

“而且我并没有假装无视你的存在。”她继续说道,好像我不曾说过话一般。

当我的眼睛又和她的视线相遇,我便竭尽全力地使自己的头脑保持专注,不管它们看起来有多么金黄,也不管她那浅紫色眼睑下的睫毛有多么长。

“我不知道你有何企图。”我告诉她。

每当我靠近她时,各种想法就直接从我口里喷出来,好像没经过大脑似的,这真让人懊恼。我绝不会对别的女孩这样讲话。

打趣的半个微笑消失了,她的脸色突然警觉起来。

“没有。”她说得很快,几乎像是在撒谎一样。

“那么,你可能早应该让那辆车把我碾死,那样更好受一些。”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她回答时的语气冷冰冰的。“波,你真是荒唐至极。”

关于折磨人的事情我肯定是对的。我只不过是她在这个令人厌倦的小镇上消磨时光的乐子罢了,就像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搞定的记号。

我迈开步子从她身边经过。

“等等。”她说道,但我强迫自己继续走,没有回头。

“对不起,刚才那样很无礼,”她说道,不知怎的就来到我身旁,轻松地跟上了我的步伐,尽管我的腿可能比她的长一倍,“我并不是说这不是真的,但大声说出来很无礼。”

“你为什么不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啊?”

“我是想问你点儿事情,可你把我的思路给岔开了。”

我叹了口气,放慢脚步,尽管她并不像很难跟上我步伐的样子。“好吧。”我真是失败,“你想要问什么?”

“我在想,如果,下个星期六——你知道,春季舞会那天……”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低头看着她。“你是拿我寻开心吗?”

她抬头盯着我,似乎没注意到淅淅沥沥下着的毛毛雨。她显然根本没化妆——脸上没有糊,也没有东西流下来。当然,她的脸很完美,是纯天然的那种美。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很生气——生气她竟然这么美,生气她的美使她显得更加残忍。生气自己成为她施展自己的残忍的目标,即使我心知肚明,但我仍然做不到从她身边走开,疏远她,无视她的存在。

她打趣的表情又回来了,若隐若现的酒窝慢慢地出现在脸颊上。

“能不能请你让我把话说完?”

走开,我暗自告诉自己。

但我没有动。

“我听见你说那天要去西雅图,我在想你需不需要搭便车?”

这倒是出乎意料。

“啊?”

“你想搭便车去西雅图吗?”

我吃不准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搭谁的?”

“显然,是搭我的啊。”她把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楚,仿佛她认为英文可能不是我的母语一样。

“为什么?”我说的有什么地方好笑呢?

“噢,我本来就计划接下来的几周去西雅图的,而且,说实话,我不确定你的车能不能开到西雅图。”

终于,我能够再次走起来了,她侮辱我的皮卡刺激到我的神经了。

“你想怎么取笑我就取笑吧,但别拿我的皮卡说事。”我说道。

她再一次毫不费力地就跟了上来。“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是在取笑你呢?”她问道,“我是真心邀请你的。”

“我的皮卡很棒,谢谢。”

“可你的车一箱油能跑到西雅图吗?”

在提到皮卡之前,我对什么车都无所谓,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开始对沃尔沃产生偏见了。

“我不明白这与你何干。”

“浪费有限的资源,跟每个人都有关系。”她一本正经地说道。

“老实说,伊迪斯,”我大声说出她的名字时,觉得自己就像触了电一样,我讨厌这种感觉,“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我刚刚还以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了呢。”

“我是说过如果我们不做朋友会更好一些,但并不是我不想啊。”

“哦,好极了,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天大的讽刺,我意识到自己又停下了脚步。我低头看着这张被雨水淋湿的脸,干净而完美,我的思维断断续续,然后咯噔一下突然停下了。

“你不做我的朋友会更……更慎重一些,”她解释说,“可是我已经厌倦了努力疏远你,波。”

现在,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幽默感。她的双眼紧张地眯了起来,一根根长长的睫毛被她的皮肤衬得乌黑。她的声音里有种陌生的热量。我想不起该如何呼吸了。

“你接受搭我的便车去西雅图吗?”她追问,声音依然很热切。

我还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微笑又出现在她的脸上,紧接着她的脸色又严肃起来。

“你真的应该离我远点儿,”她警告说,“上课见。”

她转过身,然后迅速地往回走了。

血型

我晕晕乎乎地去上英语课,就连自己走进教室时已经开始上课了都没注意到。

梅森女士不耐烦的语气是我察觉到的第一个蛛丝马迹。“感谢你加入我们,斯旺先生。”

我的脸涨得通红,赶紧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直到下了课我才意识到,麦凯拉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我想是自己伤害了她的感情。不过,她和艾丽卡都在门口等我,所以,我希望那意味着她们最终会原谅我。我们走路的时候,麦凯拉的情绪似乎恢复了正常,她说起这个周末的天气预报时,更加眉飞色舞了。天气预报说雨可能会停几天,所以她的海滩之行能实现了。我努力表现出跟她一样的热情,以弥补昨天令她失望所造成的伤害,但也看得出我糊弄不了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不管下不下雨,只要气温接近五十华氏度,我们都会很走运。我可不敢苟同海滩度假的事情。

这天上午剩下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很难相信我不是在想象——伊迪斯真的说了那番话,她说那些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诚意。她身上有种东西混淆了我对现实的看法。首先,我以为自己看见她徒手顶住了一辆客货两用车,然后是现在这件事——我在某种程度上吸引着她,但我倒觉得原先的幻象好像比这件事更有可能是真的。但现在我在这里,睁大双眼走进这个幻境里,甚至不在乎是否会有好笑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一想起她凝重的眼神,再回味着她之后的笑容,此刻似乎一切都是值得的。

终于熬到了午餐时间,来到餐厅时,我心里既焦躁又紧张。她会像平时那样对我熟视无睹吗?她身上会有任何迹象表明今天早上的谈话实际上真的发生过吗?我心不在焉地听着杰里米说话。麦凯拉邀请他参加春季舞会了,他们要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去——埃伦和艾丽卡,洛根和泰勒。我想我随声附和的时机还算正确,因为他似乎没注意到我压根儿没怎么听他讲话。

我一穿过餐厅的门,眼睛就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她所在的餐桌,接着心中涌起一阵失望,就像被人狠狠地朝肚子揍了一拳似的。那里只有四个人,伊迪斯不在。她是不是打算每次重要的事情发生时都消失啊?

当然,今天早上的谈话只对我意义重大,我很确信这一点。

我一下子没了胃口。我拿起一瓶柠檬水,好让自己的手里有东西可拿,像个机器人似的跟着杰里米穿过排队的人群,希望自己是能够早回家的那种人,是不需要担心也不用找借口就旷课和留堂以及令父母失望的那种人。

“伊迪斯·卡伦又在盯着你了。”杰里米说道。他一说出她的名字,我就百分百地集中起自己全部的注意力。“不知道她今天怎么一个人坐在一边了。”

我猛地抬起头,快速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伊迪斯正坐在餐厅那头的一张空桌子边,正对着她平时坐的那张桌子。看到我注视的目光后,她立即露出了迷人的酒窝。她举起一只手,动了动食指示意我跟她坐一起。我盯着她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难道她是让你过去?”杰里米问道,惊讶的语气中带着侮辱的味道,但我才不在乎呢。

“呃,也许她需要人帮忙做生物学课的作业,”我低声咕哝道,“我猜我应该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我感觉到我走过去的时候,杰里米一直盯着我的背影。我也感觉得到脖子上又泛起了丑陋的红斑,所以,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到了她的桌子跟前,我站在她对面的椅子后面,感觉很尴尬。

“你今天为什么不跟我坐一块儿呢?”她大笑着建议道。

我机械地坐了下来,注视着她的表情。这就是玩笑结束的方式吗?她仍然在笑。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在乎。只要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像这样靠近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她也盯着我,仍然在微笑。她希望我说些什么吗?

“这……呃,不一样。”我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么一句。

“哦……”她说道,然后顿了一下。我看得出她还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我就等着。接下来,她的话一下子涌了出来,每个词连在一起都难以区分,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我想好了,反正是下地狱,还不如来它个一不做二不休。”

我一直等着,心想她会解释一下,但她没有。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沉默越发让人感到不安。

“你知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对吧?”我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道,眼睛专注地看着我身后,“我想我把你偷了过来,你的朋友很生气。”

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他们的目光全都盯着我的脊梁骨。只此一次,这件事一点儿也没让我心烦。

“他们活得下去的。”

她露齿一笑。“不过,我也许不会把你还回去。”

我惊讶得倒吸了一口气,她大笑起来。

“你看起来很焦虑。”她说道。

“没有,”我又停下来吸气了,也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不连贯,“不过这确实让人很惊讶,是的。这又是为什么?”我指向她和其余的空桌子。

“我跟你说过,我已经跟你保持距离了,所以我放弃了。”她的笑容慢慢消失,到最后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放弃?”我重复道。

“对,放弃努力做个好人。现在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不管后果如何。”她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如丝般的声音渐渐变得生硬起来。

“你又让我听不明白了。”

看起来她觉得这样很有趣。“我跟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话太多——这就是其中的一个问题。”

“别担心,你说的话我都没怎么听懂。”

“正如我说过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们静静地注视着彼此,但这一次的沉默并不尴尬。有股电流更加……强烈了。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那么,”我说着看向一边,这样我才能喘口气,“明说吧,我们俩现在是朋友吗?”

“朋友……”她咕哝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她最喜欢的词。

“还不是?”我主动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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