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出皮卡,她已经下车了,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然后消失了。屋里的灯打开了。

她在门口等我。她出现在我家里,包围她的却是我那平淡无奇生活中的乏味细节,看到这一幕令人觉得如梦如幻。我想起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妈妈经常和我一起玩的一个游戏——找不同。

“我没锁门吗?”我不无怀疑地问。

“锁了,我是用屋檐下的钥匙开的门。”

我以为自己没在她面前用过那把钥匙。我想起她是怎么找到我的皮卡钥匙的,然后耸了耸肩。

“你饿了,对吗?”她领着我来到厨房,仿佛她以前来过这里一百万次似的。她打开厨房的灯,然后在我刚才想象中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厨房顿时蓬荜生辉,但或许那只是因为我眼里只有她。我站了一会儿,尽量使自己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她出现在这颗平凡的人类星球上。

“吃点儿东西,波。”

我点点头,转身去觅食。还有昨天晚上剩下的烤宽面条,我在一个盘子上放上一片,接着又改变主意,把平底锅里剩下的都加进去了,然后把盘子放进微波炉。微波炉旋转时我就洗刷平底锅,厨房里充满了番茄和牛至叶的香味。我的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大叫起来。

“嗯。”她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以后要表现得更好一些。”

我大笑着问她:“你现在已经做得好得不能再好了,还要怎样?”

“记得你是人类啊。我今天本该……我不知道,打包个野餐或什么的。”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我把盘子拖出来,然后迅速地把它放下来,因为很烫手。

“别担心。”

我找到一把叉子,然后开始吃起来。我真的很饿。第一口烫到了我的嘴巴,但我还在咀嚼。

“这个好吃吗?”她问道。

我咽了下去。“我不确定。我想我刚刚把味蕾烫坏了。昨天吃时,它的味道挺好的。”

她脸上露出不太信服的表情。

“你曾经想念过食物吗?冰激凌?花生黄油?”

她摇了摇头。“我都快记不得食物了。我甚至没法告诉你我曾经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现在这些……闻起来都不是可以吃的味道了。”

“这有点儿伤感。”

“也不是那么大的牺牲啦。”她悲伤地说道,好像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想着过去那些巨大的牺牲。

我拿洗碗巾当隔热垫,端着盘子来到餐桌边,坐在她旁边。

“你怀念人类生活的其他方面吗?”

她想了一会儿。“我实际上并不怀念什么,因为我得记住才能够怀念啊,正如我所说,我很难想到自己的人类生活。但有些事是我认为我会喜欢的。我猜你可以说是我嫉妒的东西。”

“比如?”

“睡眠是一个。永久的清醒会很枯燥乏味。我想我会享受暂时的遗忘,这感觉很有趣。”

我吃了几口,想着她说的话。“听起来很难。你整晚都做什么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嘟起了嘴巴。“你的意思是一般情况下吗?”

我不知道她的语气为什么听起来像是不想回答,是不是这个问题太宽泛了?

“不是,你没必要讲一般情况下干什么。比如,你今晚离开后打算干什么?”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感觉自己一开始高涨的情绪开始退潮了,她就得离开了。不管分别是多么短暂,这无关紧要——我就是很恐惧跟她分开。

她似乎也不喜欢这个问题,起初我以为是跟我一样的原因。但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向别处了,好像有些不安。

“怎么啦?”

她苦笑了一下。“你希望得到的回答是令人愉快的谎言呢,还是可能令人心烦意乱的真相?”

“真相。”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尽管我并不完全确信。

她叹了口气。“我会在你和你父亲睡着后回到这里,最近我差不多都是这么过的。”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一下。

“你来这里?”

“几乎每天晚上都来。”

“为什么?”

“你睡觉的时候很有意思,”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说梦话。”

我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脖子上泛起一阵燥热,然后脸上也开始发烫。当然,我知道我睡觉的时候会说梦话,我妈妈经常拿这事打趣。我从没想过在这儿我还需要担心这件事。

她观察着我的反应,从睫毛下不安地盯着我。

“你会生我的气吗?”

我生气吗?我不知道。可能只是被羞辱的感觉非常强烈。而且我不明白——她在哪里偷听我睡觉时的呓语呢?窗户?我想不明白。

“你怎么……你在哪里……我说了什么……”我说不下去了。

她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被她冰冷的手指触摸的地方灼烧发烫。“别生气,我没有恶意。我保证,我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如果我当时觉得有危险,我会立刻离开的。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

“我……那不是我担心的事情。”

“你担心什么?”

“我说了什么?”

她笑了。“你想念你妈妈。下雨的声音让你心神不宁。你以前总是谈到家里的事情,不过现在不那么频繁了。有一次你说‘太绿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不再冒犯我。

“还有其他的吗?”我追问道。

她知道我暗示的是什么。“你的确说了我的名字。”她承认。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经常吗?”

“多少算‘经常’?”

“哦,天哪!”我抱怨道。

她用胳膊搂住我的肩膀,把头靠在我的胸口,感觉很轻松,很自然。我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搂住了她,静静地抱着她。

“别难为情,”她轻轻地说,“你已经跟我说过梦到过我,还记得吗?”

“那不一样。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要是我能做梦的话,肯定也是梦到你。并且我不会为此感到羞愧。”

我抚摸她的头发。我猜我真的不介意梦到她。我也没期待她能按照正常人类的交往规则行事。她为自己制定的规则好像已经够多了。

“我不觉得羞愧。”我轻声说道。

她哼了一下,几乎像是咕噜咕噜的喉音,她的脸颊紧贴着我的心脏。

就在那时,我们听见了轮胎摩擦车道的声音,还看见车前灯从前面的窗户一闪而过,然后穿过过道照到我们身上。我吓了一跳,她抽开身体的时候我的胳膊也垂了下来。

“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在这里吗?”她问道。

我努力飞快地想了想。“呃……”

“那下一次吧……”

话音刚落,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伊迪斯?”我轻声喊道。

我听到了一个轻轻的笑声,然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父亲在用钥匙开门。

“是波吗?”他叫了我一声。我以前觉得他这样问很好笑,还能有别人吗?而现在我突然感到他似乎问得并不太离谱。

“在这儿呢!”

我的声音是不是太不安了?我又吃了一口烤宽面条,这样他进来的时候我就在咀嚼。在和伊迪斯待了整整一天之后,他的脚步声听起来那么响。

“你把所有的烤宽面条都吃掉了?”他看着我的盘子问道。

“哦,对不起。给你,吃一点儿吧。”

“别担心,波。我会给自己做个三明治。”

“对不起。”我又小声说道。

查理乒乒乓乓地在厨房里找他需要的东西。我则尽可能按照人类吃饭的最快速度吃完自己那一大盘食物,只求别噎死。我在想伊迪斯刚才说的话——“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在这里吗?”这个跟“你希望你爸爸知道我来过这里吗?”不一样,后者是过去时。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实际上没有离开?我希望如此。

查理手里拿着一个三明治坐在了我对面。难以想象就在几分钟以前伊迪斯就坐在相同的椅子上。查理坐在这里很合适。我对她的记忆就像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的梦境一般。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做完了想做的所有事情吗?”

“呃,并没有。待在外面太好了,我都不想待在屋里。鱼上钩了吗?”

“上了。它们也很喜欢好天气。”

我刮下最后一口烤宽面条,全都塞进嘴巴里,然后开始嚼。

“今晚有安排吗?”他突然问道。

我摇头,或许强调得太过头了。

“你看起来有些激动。”他评论道。

他今晚当然会注意到这一点。

我咽下面条。“真的吗?”

“今天是星期六。”他打趣道。

我没有回答。

“我猜你会错过今晚的舞会……”

“正合我意。”我说道。

他点了点头。“当然,跳舞啊,我明白了。不过或许下个星期——你可以带牛顿家的姑娘出去吃顿饭什么的。出门走一走,社交一下。”

“我告诉过你的,她在跟我的朋友约会。”

他皱起眉头。“哦,辽阔大海,何患无鱼?”

“跟您钓鱼的速度可不一样。”

他大笑起来。“我竭尽所能……那么,你今晚不出门了?”他又问。

“哪儿都不去,”我告诉他,“此外,我很累。我今天还是该早点儿睡觉。”

我站起身,把盘子拿到水槽边。

“嗯哼,”他说道,若有所思地嚼着,“镇上没一个姑娘是你喜欢的类型,嗯?”

我一边刷盘子,一边耸了耸肩。

我感觉到他一直盯着我,我很卖力地防止脖子又变红。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到。

“对小镇生活要求别太高,”他说道,“我知道我们这里没有大城市那么丰富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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