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么惹他不高兴了?”我不得不问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跟他说……”

“老实说,你没做错任何事,波。罗伊尔可能是我们中间最不敢面对我们身份的一个。他不想让任何外人知道真相,当然,他也有点儿吃醋。”

“哈!”

她耸了耸肩。“你是人类,他希望自己也是人类。”

这个回答让我错愕。“噢。”

我聆听着音乐——给我的音乐。节奏不断地在变化演进,但旋律还是那样优美。我不确定她是怎么弹出来的,她似乎并不太注意自己的手势。

“杰萨敏擅长的事情感觉真的……不是奇怪,我猜想。只是有点儿不可思议。”

她笑了起来。“语言无法准确地描述,对吗?”

“对。不过……她喜欢我吗?她似乎……”

“那确实是我的错。我告诉过你,她是最后一个尝试我们这样的生活方式的。我警告过她,要她离你远点儿。”

“哦。”

“确实。”

我尽力绷住让自己别打寒战。

“卡琳和欧内斯特觉得你很棒。”她告诉我。

“哈。我真的没有做什么令人非常兴奋的事情,只是握了握手而已。”

“我高兴,他们就很高兴。其实,欧内斯特才不管你有没有第三只眼和脚蹼呢。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为我担心,怕我的根本天性有所缺失,毕竟当时我还很小,卡琳就把我变成了……他现在放心了。每当我触碰到你时,他实际上都想要鼓掌庆祝。”

“亚奇很热情。”

她做了个鬼脸。“亚奇自有一套看待事物的方式。”

我看了她一会儿,斟酌着她的表情。

“怎么啦?”她问道。

“你没打算解释一下刚才说的话,是吗?”

她眯起眼睛回望着我,一切尽在不言中——就像我之前看见她和卡琳之间的交流那般,只不过没有读心术的帮助。我知道她没有告诉我有关亚奇的事情,这跟她对他的态度有关,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有所暗示。她也意识到我知道她有事瞒着我,但她不打算透露只言片语。起码眼下不会。

“好吧。”我说道,好像我们一直在大声说话似的。

“嗯。”她回应了下。

因为我刚刚想到了……“卡琳刚才跟你说什么来着?”

她现在看着琴键了。“你注意到了,是吗?”

我耸了耸肩。“当然啦。”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说:“她想告诉我一个消息——她不知道我会不会把这个消息再告诉你。”

“你会吗?”

“我必须告诉你,因为在今后的几天里——或者几个星期里,我的行为可能会有些……古怪,有些疯狂。所以,我最好事先解释一番。”

“出什么事啦?”

“确切地说,没出什么事。只是亚奇预见到快来客人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而且很好奇。”

“客人?”

“对……嗯,跟我们一样,但又不同。我指的是他们的捕猎习惯跟我们不同。他们没准儿根本不会来到镇上,不过在他们离开之前,我决不会让你离开我半步。”

“哇。难道我们不应该……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办法提醒大家?”

她的脸色严肃而悲伤。“卡琳会要他们别在附近捕猎,出于礼貌,他们很可能不会对此提出异议。但我们由于种种原因只能做到这些。”她叹息道,“他们不会在这里捕猎,但他们会在其他地方捕猎。与恶魔生活在一个世界里就是这个样子。”

我不寒而栗。

“终于见到了一个理性的反应!”她喃喃道,“我刚刚还以为你一点自我保护的意识都没有呢。”

这次我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目光又一次漫无目的地在宽敞的房间里扫来扫去。

“不是你所期待的,对吧?”她问道,又是那种很得意的语气。

“对。”我承认。

“没有棺材,屋角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骷髅,这里甚至连蜘蛛网都没有……这肯定令你失望极了。”

我没有理会她这种揶揄的口吻。“色调这么淡雅,这么……开放,这是我没料想到的。”

她的语气比刚才严肃了。“这是我们无须躲藏的一个地方。”

给我的曲子慢慢地临近终了,调子突然变得忧伤起来,最后一个音符久久不曾散去,那个音符的声音给人一种悲怆的感觉,我不禁喉咙一紧。

我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谢谢你。”

音乐似乎也感染了她,她带着探寻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我,然后摇了摇头,接着叹息起来。

“你想看看房子里的其他地方吗?”她问道。

“任何角落都没有堆起来的骷髅吧?”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哟。”

“哦,好吧,不过我现在的期望值已经非常低了。”

我们顺着宽敞的楼梯走了上去,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摸着绸缎般光滑的扶手。楼上过道两边镶嵌着浅色的护墙板,和地板的颜色一致。

每走过一道门,她便会指给我看那是什么地方。“这是罗伊尔和埃丽诺的房间……这是卡琳的办公室……这是亚奇的卧室。”

如果不是我在过道的尽头停下,她可能会一直不停地介绍下去。我扬起眉毛,直勾勾地盯着悬挂在我头顶上方的一个装饰物——十字架。看到我一脸疑惑,伊迪斯笑了起来。

“很讽刺,我知道。”她说道。

“肯定很古老。”我猜。我有点儿想摸一下,想看看这深色的铜锈是不是也像看上去的那样丝滑,不过我看得出它非常贵重。

她耸了耸肩。“大概是十七世纪三十年代早期的吧。”

我的目光从十字架上移开,转而盯着她。

“为什么挂在这儿?”

“是怀旧吧。是卡琳的父亲传下来的。”

“她收藏古董?”

“不。是他自己刻的,挂在圣坛上方的墙壁上,他在圣坛所在的那座教堂里布道。”

我一边心算一边将目光移回到十字架上。这个十字架已经有三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了。沉默还在延续,我则绞尽脑汁地琢磨这么多年是什么概念。

“你没事吧?”她问道。

“卡琳有多大年纪了?”我悄声问道,眼睛依然盯着上面。

“她刚过完三百六十二岁生日。”伊迪斯说。她一边端详着我的表情,一边继续说着,我则努力保持镇静。“卡琳十七世纪四十年代出生于伦敦,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反正当时对普通百姓而言,计时不怎么精确。不过,应该是在克伦威尔上台之前。”

这个名字让我在脑海里拼凑起几个毫无关联的事实,还是去年我在世界历史课上学到的。我本该更用心些的。

“卡琳是一个英格兰教会牧师的独生女,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了。她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他特别坚信邪恶的存在,带头去搜捕巫婆、狼人……还有吸血鬼。”

这个词奇怪地改变了气氛,使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那么像历史课了。

“他们烧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当然啦,他真正想要找的那些人并不那么容易被抓到。

“卡琳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来保护那些无辜的人。她一直是科学方法的信奉者,她努力使自己的父亲相信,要看透迷信之外的真实证据。他不鼓励她参与。他确实很爱她,而为恶魔辩护的那些人往往挡在他们之间。

“她的父亲非常执着……并且很痴迷。尽管困难重重,他还是追踪到了真正的恶魔的蛛丝马迹。卡琳请求他小心谨慎,他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听了她的建议。他并没有盲目地冲上去,而是等待观察了很长时间。他窥探到一群真正的吸血鬼,他们躲藏在城市的下水道里,只在夜间出来觅食。那个时候,妖魔鬼怪并非什么天方夜谭,很多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人们拿起铁叉、火炬,当然啦,”她阴郁地笑了一下,“在牧师见到怪物溜进街道的地方等候。那儿有两个出入口,牧师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把一大缸滚烫的沥青倒进一个出入口里,而其他人则在另一个出入口旁边等待着恶魔出现。”

我意识到自己又屏住呼吸了,然后迫使自己呼了一口气。

“什么都没发生。他们等待了很长时间,然后失望地离开了。牧师很生气——肯定还有其他出口,吸血鬼很显然是出于害怕而逃跑了。当然了,拿着粗糙的长矛和斧头的人根本不可能对吸血鬼构成任何威胁,但他不知道。既然他们受到了警告,他又怎能再找到这些恶魔呢?”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这并不难。他肯定会让他们感到恼火。吸血鬼承受不起臭名昭著的罪名,否则这些人很可能会对他们整个族群赶尽杀绝。相反,他们其中一个跟踪他回了家。

“卡琳清楚地记得那一夜——作为人类的记忆,是一种会永远在你的脑海里定格且挥之不去的记忆。她父亲非常晚才回家,准确地说是非常早(应该已经到了第二天一早——编者注)。卡琳一直等着他,很担心。他狂怒不已,因为错失良机而大声谩骂、咆哮。卡琳试着让他冷静下来,但他没理睬她。就在那时,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那小小的房间里。

“卡琳说他衣衫褴褛,穿得像个乞丐,但他的脸很美,还说拉丁语。因为她父亲的职业和个人的好奇心,卡琳接受的教育对于那个时代的女性而言是相当不同寻常的——她明白了那个人的意思。他指责她父亲是个傻瓜,他要为他造成的损失付出代价。牧师跳到女儿的前面保护她……

“我常常对那一刻感到好奇。如果牧师不曾暴露自己最爱的人是卡琳,我们所有人的故事是否会发生改变呢?”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娓娓道来。“吸血鬼笑了。他告诉牧师:‘到地狱去明白这一点吧——你所挚爱的将变成你所憎恨的。’

“他将牧师推到一边,一把抓住卡琳……”

她似乎陷入对故事的回忆之中,但此刻她突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回到现在,看着我,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或许她认为是自己让我难过了。

“发生了什么?”我轻声问。

她开始说话时,好像是在斟酌下面该怎么说,删掉不想让我知道的内容。“他确保牧师知道卡琳会遭遇什么,然后慢慢地杀死牧师,而卡琳则在一旁看着,在痛苦和恐惧中挣扎。”

我后退了一步。她同情地点了点头。

“吸血鬼走了,卡琳知道如果有人发现这种情况自己必死无疑。凡是让怪物伤了的人必须一律毁灭。卡琳出于本能采取了行动,想保住自己的命。尽管很痛苦,但她还是爬进了地窖,然后在一堆腐烂的土豆里藏了三天。她能一声不吭,没让人发现,真是个奇迹。

“等一切都过去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只是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你怎么样?”她问。

“我很好——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紧张的表情,然后拉起我的手,开始沿着过道往回走。

“那好,跟我来吧,”她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卡琳

她领我回到了刚才她说是卡琳办公室的那个房间,到了门口,她停留了片刻。

“请进。”里面传来了卡琳的声音。

伊迪斯打开门,这个房间的屋顶很高,整面墙都是高大的落地窗。房间里是一排排直抵屋顶的书架,里面摆放的书比我在图书馆里见到的还多。

卡琳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桌后面,她正在往手上的那本书里夹书签。这间书房和我想象中的大学校长的办公室一样——只是卡琳看起来太年轻,与这个身份不符。

了解了她所经历的一切——那一幕幕还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知道我的想象力并不能完全描绘出当时的情景,真实情况可能更加糟糕——这一切使我对她另眼相看了。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她笑着问我们,同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想让波看看我们家的历史,”伊迪斯说,“嗯,实际上,是您的历史。”

“我们没想打搅您的。”我道歉道。

“没关系,”她对我说,然后对伊迪斯说,“你打算从哪儿谈起呢?”

“就从马车夫时代开始吧。”伊迪斯一边回答,一边拉着我转了个圈,这样我们正好面对着我们进来时的那扇门。我们现在面对的那面墙和其他三面不一样,墙上没有书架,却挂着很多大小不一的镜框,镜框里面镶着照片,有些颜色非常鲜艳,有些则是单调的黑白照片。我试图找出这一组照片之间有什么逻辑联系,有什么共同的主题,可我没有发现任何关联。

伊迪斯把我拉到最左边,然后把双手放在我的胳膊上,让我站在了一幅油画前面。每次她触碰到我时——哪怕是最漫不经心的那种,我的心都会这样怦怦跳个不停。我知道卡琳也会听见,只觉得更加尴尬。

她希望我看的那幅油画呈正方形,镶嵌在一个木镜框里,在其他很多尺寸又大、颜色又华丽的油画中并不起眼,用色调不同的棕色绘成,上面画的是一个城市的缩影,有很多坡度很大的屋顶。画的前景是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点缀着许多小教堂似的建筑。

“这是十七世纪五十年代的伦敦。”伊迪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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