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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所画

    我们在小摊位上不紧不慢地喝茶。一碗又一碗。直等到天色大亮,云霞扑上天空,太阳又出来,爬上雪山,蹦到了天空去,阿芷那茶楼还不开门。月光有些奇怪了,向小摊主打听,“阿哥,对面那个茶楼以往不是在日上三杆的样子就会开门么?今天怎么了?”

    小摊主笑起来,“肯定是开门的姑娘早上走掉后那里没人开门了呗。”

    “什么?”摊主的话叫我心头一晃。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阿芷姑娘嘛!”摊主说起大名鼎鼎四个字,眼神里充满微妙,“她是每天负责开门的工作,但今天早晨她坐长途汽车走啦。”

    天!我刚刚喝进口里的茶水又喷出来,溅了月光一脸。月光抹抹脸也很吃惊,只追问摊主。“你说她上长途班车了?”

    小摊主非常肯定地回答,“是!”

    月光跟后追问,“那她上的是哪辆班车?”

    “不知道。”摊主摇头,“只看她进了车站,那一共有两辆车,不知她上的是哪一辆。”

    天!县城外的公路可是有两个方向!一正一反,一条通往拉萨,一条通往青海。

    我趴在小茶桌上周身无力,再爬不起来。

    月光说,“这就是天的意思了!你看,我们也尽力了,客车就擦着我们身旁过去,我们却看不到阿芷,这不是天意么!”

    “什么天意!早晨阿芷肯定在车窗内看到我们了!是她躲着我们你明白吗?不是天意,是她在逃避我们!”我朝月光没好气。

    月光一脸不悦,低声自顾叨唠了下,“跑就跑吧。她当然没脸到我们那样干净的地方去。”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得回去了!”月光理直气壮。“学校里还有那么多娃娃在等待,指望阿嘎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月光这话倒是实在的。但是想起阿芷,我的脚步也迈不开。也许等楼茶开门,还能打听得到她坐哪个班车,去哪个地方,阿芷的茶楼里肯定会有人知道吧。

    月光对我的想法不屑一顾。

    “她都上了长途汽车,这肯定是去了遥远的地方。你即使有方向,那些地方那么大,我们哪有闲人去找。你真要不死心,你一个人等待吧。谁知道那个茶楼要几点才会开门。而现在开往我们草原的班车马上就要发车了。这个车两天才会有一班,今天错过,又要等到后天。所以我得先走,你瞧我们的十几个娃娃还在等待我回去做饭呢。”

    一个清清瘦瘦的大男孩从我们身旁经过,听到月光这样的话,朝我们伸过头来,非常吃惊地瞧着我们,好奇地问,“阿哥阿姐,你们俩这么年轻,就有十几个娃娃啦?”

    男孩的话叫我一阵脸红。

    “不,小阿弟,不是我们俩的……是孤儿,我们收养的娃娃。”我紧忙跟他解释。

    月光却一脸幸福的神色,好像他真有那么多娃娃。只快活得哈哈大笑。“哈哈,十个娃娃的阿妈,阿爸我是不是应该先回家去照应娃娃了?”

    “好吧,别开玩笑了,你是得快快赶回学校去。我留下来再等一等。”

    月光坐在摊位上,想了一下,说好吧,不叫你白等一场你也不死心,那就我的先回去。他端起茶碗,大口灌下一碗茶,抹抹嘴瞧着路过的男孩,开心地笑,哼着小调钻进车站里。

    望他那么快活的样子离开,我心头既有着一些回转的暖意,也蹦跳着好多小小复杂的情绪。

    路过的男孩却是站在我对面瞧着我神色发愣。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么,所画。对,阿姐,你是专门管没有阿爸阿妈的娃娃?”

    “哦呀是。”我回答,看这个叫所画的男孩脸色因此晃动起来,便又问,“所画?是吗,你叫所画?”

    男孩朝我点头,说是,然后像是有话想问我,却又没出口。

    “怎么?所画,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

    “说吧,有什么就说出来!”

    所画拘泥半天,问,“那像我这么大的你管不?”

    “哦呀!我现在正是在寻找一个你这般大的女娃呢。她叫阿芷,在对面的那个茶楼里上班,你认识她不?”

    “阿芷?我不认识。”所画摇头,吞吞吐吐地,“……我……”

    “你怎么了,有话你直说呀。”

    “我也是没有阿爸阿妈的!”

    “哦!!”

    我确实惊呼了一下。是感叹,或者由衷地震动。

    这男孩却跟后追问,“我这样的你管不?”

    “你有多大了?”

    “十八年,不,十九年。”

    “哦!”我复加一声惊呼,却是不好再说下去。按理说他已经成人,可以工作,可以养活自己了。

    但是我听到所画直截了当的声音,“阿姐,我找不到活路可做,你可以帮我找一个工作吗?”

    我朝男孩困窘地笑,“唉所画……”我说,一半话卡在口腔里,我不知怎样来跟他解释我的工作性质。

    “你是汉人,你能介绍我到汉地去工作吗?我要打工养活自己。”所画进一步说明。

    “那现在是谁在养活你?”

    “寺庙里,还有每个亲戚的家里,到处吃饭。不过实在不好意思啦,这么大的人!”

    “的确是这样!你已经具备劳动能力,可以自食其力了。”

    “可是阿姐你也看到,我们这个县城太小了,我找不到活路!”

    “哦呀这倒也是,是啊,那你会汉语吗?”

    “我不会。”所画神色黯淡下来。

    “那就难了。你不会汉语,怎么去汉地工作呢?”

    所画困在那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办。

    我坐在摊位上一味地沉默。多久才把手伸进背包里,有些犹豫,也无能为力,我从包里抽出一百元钱。很难出手。知道这样一出手,就是打发人。我其实不喜欢这种方式。但是所画太大了,就是把他带回学校,他也不能再投入学习。

    我艰难地把手伸向所画,我说,“所画……来,这个给你。”

    把钱递上去。

    所画看到钱眼睛里放射出一道雪亮光芒,我意向里他是会伸手接钱的。但这男孩在看一眼后,却没有接过去。只朝我摇起头来,“阿姐,这个钱也不能吃的很久!我要吃饭,是那个能够长长久久地、天天有饭吃,那样的。”

    我有些局促了,明白所画的意思。他是希望我能通过解决工作的方式来帮他。我思索了下,想问他学过些什么技术。但话没出口就觉得多余:问也白问,他一个孤儿从小无人教养,会有什么技术呢。但是所画却突然张扬起脸色,说,“我不会汉语,但我可以唱歌。我唱歌多多地好!你可以介绍我到汉地去唱歌。”

    男孩说完,也不管我应不应声,即鼓起嗓门大声唱起来。当下唱的一首草原放牧歌。唱得很努力,脸色因为长久地扬声而憋得通红,额头上也鼓起条条青筋。

    他的歌声的确不错,尽管没有音乐伴奏,但并不寂寞,像小河里上涨的浪潮,澎湃张扬,听起来叫人充满希望。

    可是在藏区能像所画这样唱歌的人实在太多了。从娃娃到老人,随手也能抓出一大把来。我的眼有些酸涩,不知道怎样来跟所画解释,走唱歌的道路并不容易。已经十九岁的男孩,学习音乐也为时过晚。那些小小的孤儿,因为有好心人帮助,还可以寻找机会上学或者学习手艺。但是孤儿所画已经成人,走上社会。没有家,也没有技术。有劳动力,却没有机会付出。他该怎么办呢?

    蒋央,你可知道,一时间我竟被所画的处境难倒了!这个不懂汉语、且无一技之长的男孩,在汉地是没有出路的。他生在这片草原,草原给予他生命,语言,性格。他注定会在草原上。而你想:草原上并没有工厂,企业,没有就业机会,我要怎样来安顿他啊?

    我把所画带到街道旁一处泥土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让男孩在地上画画。我想看看这男孩有没有画画天赋。如果可以,我心中已经产生一个想法:带他去投奔我的推荐人耿秋画师,跟随画师学习壁画去吧。正好画师刚刚结束我们汉地那边的寺庙工程,已经回到家乡来。他早是托向巴喇嘛给我带过口信,不几天也会上我们学校去,说是要把多农喇嘛的碉楼用彩绘好好装饰一番。

    这下便好,可以趁此机会向画师推荐所画。

    所画在明白我的这个用意之后,很是兴奋,一头趴在地上,抓起石块认真地画起来。

    当下他画的是一幅唐卡:自在观世音趺坐于莲花宝座之上。背面衬托着云朵。正面勾勒出净瓶。又有花器、青莲图形衬托两旁。

    这男孩画得努力,认真投入,画着画着,却像是把自己也画进去——高高在上的莲花宝座里,除观世音菩萨,两旁又出现两个手持法器的童子。而童子的脚下,开始在添加一个形体似是卑微的男孩轮廓……

    望着这种思路的唐卡画,我深深地吸下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抬起头来望天。天空方才还艳阳高照,但这张巨大娃娃的脸一下又变了,猝不及防地砸下一阵大雨。雨点很急,三下两下就把所画初步成型的佛像给冲洗了。所画站在大雨中望着消失的唐卡画神色困顿。

    我的雨伞朝他罩过去。但是他闪开了。我的雨伞太小,太单薄,罩不住他高大的身子。我只好拉这男孩躲进街道旁的一家小饭店。

    “所画,我们吃点东西吧。”我说。

    所画犹豫片刻,摇摇头,回答,“不饿。”目光却瞟起饭店橱窗里的卤菜。

    “老板,给我们称一斤卤牛肉,”我招呼饭店老板,“再烧一盘洋芋排骨。”

    所画只一个劲地摇头,“不要了不要了阿姐,牛肉就够了。”

    他趴在小饭桌上用手指沾茶水,又画画了。看得出他非常珍惜我给他提供的学艺机会。

    我们要的菜等了大半天也没上桌。饭店老板一边给我们倒茶一边说着歉意的话。外面大雨仍在呼天盖地。饭店里又闪进两个躲雨的行人。从脸色上看,不像是长期住在高原上的人。裹着宽厚的雨衣,缩着头抱着手膀进来。他们站在饭店门口扑打着雨衣上的水。晃动中,一个人示意另一个人,然后四柱目光齐刷刷地朝着我和所画扑过来。

    所画则突然神色慌张。那两人直径朝所画这边走,所画赶忙起身迎接,满脸怯畏。

    “你在这里!”其中一个人招呼所画,语气里裹挟着抱怨,愣头愣脑,“……找到你了!我们走吧。”

    我一点也听不懂那人的话。但是所画望望我,犹豫着神色回应那人,“我,我不去了。这个阿姐说可以送我去学习画画,所以我要……”

    “你回头再来找她!”不容所画说完,那人已经拉上所画,说走吧!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我有些莫名其妙,赶上前询问。那人言语支吾,“没事,他有点事要做,你,在这等他好了!”

    “可是现在外面正下雨……”我的话还没说完,所画却被那人拉走了。他们钻进雨水里。

    不是进来躲雨的么,怎么又要冒雨离开?我困在饭桌上不知所措。饭店老板已经烧好洋芋排骨端上来。生怕男孩子走掉我会不吃,或者退菜,只一个劲地说,“吃吧吃吧,高原上能烧熟东西很不容易……”

    回不出老板的话,因为不是不吃,是吃,我也吞不下去。

    饭店老板坐到我对面来,望着我,神色飘忽。

    “老板?”我感觉他的眼睛里有话。

    “姑娘,吃完就回去吧,那个孩子可能一时不会回来……”

    “为什么?他要去哪里?替那人去做什么事?他不是没事可做吗?”

    我的目光钉子一样地盯在饭店老板脸上,但是他目光有些微妙,一边为我添茶,一边声音玄虚难以捉摸,

    “姑娘还是别问了……”

    我望着他不动。

    老板犹豫好一阵,才深叹一口气,“唉!山下那帮偷猎的人盯上这个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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