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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九章 酥油病

    一周后,我生病了。原本回来即是需要进医院看病的。但眼瞧着公司已经开业,心想,就等一切安稳下来再去医院吧。可是人忽视病,病却不会忘记人。现在身体突发问题:浑身虚脱,头晕,并伴有吐血。

    湛清很慌张,望着我不知所措,“你吐血!是!你已经和蒋央说过的!”他浑身在打晃,“阿灵曾经就这样吐血!”

    “不要乱想!我和阿灵没有血缘关系。她十一岁才到我们家来!”

    “那你检查过没有?为什么要这么拖拉?”

    “我一回来就工作了……”

    湛清才有恍悟。“是啊!是!我比你更急躁了!是我的错!”

    他立即带我去医院。同时也喊来蒋央。

    蒋央得知我又吐血,惴惴不安,满心的慌张,和痛,却不表现于脸面。越来越深地隐藏。那种隐藏摧人情绪黯淡。

    后来我进医院一查,就查出大毛病。确切说是子宫里长出东西,并且它在一天比一天壮大地成长,吸着我的血在壮大。

    妇科医生把b超插入灯箱,看了又看,想了又想,然后抽出片子,问话切割人心。

    “你应该还是姑娘?”

    “是。”

    “那对于这个病有些麻烦。”

    “为什么医生,请您直说。”

    “你以后肯定还要结婚。”

    “是。”

    “还要生孩子应该!”

    “是。(肯定)。”

    “那更为麻烦。因为做手术就是切除子宫!”

    我抬头仰望诊室上方天花板。那是白色的,纯粹不带污损的白。白色是一种绝望,因为它永远也调不出色彩。所以强硬,没有余地。我的双眼只能处于被脸面托起、平面朝天地仰视,不能回落。因为那样眼泪就会滚落下来。

    蒋央在我身后,她的胸口紧贴在我的后背上,身子抖得厉害。“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让她保住不做手术?或者不做那样大的手术?”

    医生迟疑半天,把b超又插进灯箱,再细致察看一番,然后说,“如果不做大手术,只作个保守治疗,那肯定是治标不治本。时间也拖不过多久,最终还是需要做手术!”

    “拖不过多久是多少?”我紧忙问,克制住情绪,“医生,能拖过三年吗?”

    医生目光生生地望我,不可理解。“你为什么非得要把病拖到最后,拖出大问题才治呢!”

    “可是我不想做手术…….”

    “那能由得你的思想吗?”医生有些不客气地,“怎么?是没有钱做手术?还是没有人?听口音你是外地人吧?一个人在这里?”

    “我……”我答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对于病魔的害怕,是因为这场手术,它如果真要做得彻底,那也把我和月光一家人的希望几乎做绝了。

    僵持在那里。良久,医生说,“要不你先考虑一下?”

    我想我只有一个目标,很清晰的目标,我不需要考虑。所以我说,“医生,我想将来有个孩子!”

    这个原因和理由伟大而充满悲壮,对于我。医生惊呆在那里。她的手抓着我的病历,像是不管放下还是举起,都坠着一个生命的重量在里面,迫得她不得不陷入沉思。

    在经过良久的思考过后,医生终是收起我的病历,“你的情况的确有些特殊。好吧,让我来尝试一下,给你做一次保守治疗。不过保守治疗虽然不会切除子宫,但对于子宫的伤害是很大的。这个手术做过之后,你能尽快生个孩子也就很好。拖久了,或者多生,怕是就有难度,对于受伤的子宫。”

    后来即选择保守治疗。亦是为人之母的善良女医生决定在保留子宫的情况下,努力为我作一次宫腔手术。

    我想这是生活对我最有意义的一次回报。是的,任何艰难困苦,只要有头有绪,都会暗藏希望,需要的是你去发现和坚持。

    就开始住院。蒋央准备请假来服侍我。但请假条递上去,她们公司却迟迟不给批,她一时来不了。

    而医生那边手术时间已经约定,不能更改。所以暂且就由我自己为自己办理一切住院事务。在门诊窗口给自己排队,楼上楼下地开单,划价,缴费,拍片,抽血,化验,取单。

    一切住院手续办理完整,然后按照病房牌号来到病床。疲惫地站在床头旁等待护士小姐过来。她们干脆而伶俐地为我换上新洗的床上用品。被单被套和枕头铺上去,一张空荡的病床马上变得一片白,白得叫人呼吸虚弱。

    静悄地躺上病床去,人已是筋疲力尽。大脑像被飓风洗劫过一场,空荡得如同一间没有家具的房子。只想好好来睡一觉。

    我很快合上眼去。

    但是隔壁病床的家属在一旁敲击我的床位。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好心地招呼我,“姑娘,不能这么早睡在病床上的。我们家属只能陪在病床旁,医院里不允许陪护的人占用病床睡觉。对,你这么楼上楼下跑过大半天,手续都办齐了吧,你的病人呢?”

    老人竟然当我是陪护病人的家属了!她所服侍的、隔壁病床的那位妇女,也是一位妇科手术的病人。不知做的什么手术,看起来很严重。听说手术已经做过一周,也没能从床上爬起来。她的众多家属日夜守护在她的病床前,小心翼翼地侍候,生怕会有什么闪失。

    情绪因此有些触情生情地变得脆弱,我扭头不敢望她们。举目无亲,此时我感觉自己像个孤儿。望望身旁,手术后需要的用品,纸巾,杯子,勺,热水瓶,毛巾,牛奶,水果,我已经提前置备,摆在柜子上。恐怕休养时寂寞,书也准备好,可以随手翻来看一看。不过究竟我的保守治疗会不会做得轻松顺利呢?会不会拖延很长时间,耽误工作?

    夜晚不紧不慢,拖着病人在痛苦中煎熬。我隔壁的病人肚子上爬着一道蜈蚣一样可怕的伤口。她们家属轻声地对我说,是很严重的感染,恐怕要在这里住半个月也不能出院。我们这么精心侍候,为什么她还感染了?

    我没回应,转眼望病房屋顶。到处是输液的槽子、挂钩和液管。满病房的药液气味,叫人心慌气短。我想在那些高山缺氧的日子里,我的呼吸也没有这样紧张过。

    半夜的时候,走道对面的一个病房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凄惨而绝望。每个病人的心都跟着紧绷起来。我隔壁病床的妇女在轻轻呻吟,她的家属为分散病人思想,给她的孩子打电话。这妇女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才缓和了些气色。

    我的手术在住院后第三天进行。由湛清作为亲人在手术协议上签的字。蒋央在我躺上手术车的那一刻才赶过来。她的手放在我手腕上,一把抓紧我。我看到自己的手在蒋央的安抚中微微颤抖。可是它却不受我意识的控制。那种颤抖让我的身体毫无感觉。那一刻,我认为我的肉体和我的意识是分开的,它们像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完全分裂。这让我害怕。而蒋央传递过来的力量深刻而紧迫,像做手术的不是我,而是她。

    沉厚的电梯铁门在我们面前缓缓张开。狭小逼仄的空间,车轮进入电梯时与凹槽碰撞发出的震动,叫我的心也在相应震动。金属和金属撞击的时候,血和肉也在撞击。推手术车的护士脸上紧蒙蓝色口罩,眼睛雪亮,表情严肃,步步紧守,像是我会逃跑。

    怕手术后行动不便,清早我替自己换上一套干净的睡衣。但上手术车时却被护士脱掉了,又换回她们医院里的。她们的病服肥大松弛,穿在身上空荡不踏实,整个浑身感觉无依无靠。不知道为什么有湛清和蒋央在身旁,我还会感觉那么空荡。他俩被拒绝在电梯以外,我一个人进手术室。

    人在躺倒的时候,将会失去很多自信,心也会变得倍加敏感和细腻。即便把身边丝毫的东西都一一透视得明白,也是不会安心。躺上手术台,看到身旁架子上那支麦芒一样锋利的麻醉针,心下就在思量:它将要注入多少叫人麻木的药水?要把我的身体拖进怎样可怕的无知中?半身麻醉,只以分秒为计量,迅速短暂。当下身在麻痹中变成木头,生命显得极其脆弱和轻易。而那些锃亮的手术刀,长的短的尖的细的,有多少把?它们又会怎样地切入我的身体?怎样趁我毫无知觉时,在我身体的暖房里制造伤口?那些伤口,又会怎样地深刻?我情愿被生生切割,让我疼痛,清醒。别让我总怀疑自己会在一不留神间,没了。身旁主医的助手贴进我,瞧着我的生张神色,说,别紧张,没事,好小的手术。说完却用一块白布蒙住我的双眼。

    我的手术并不大,但是很痛。流过很多血,却只是在手术室内,蒋央看不到。没有伤口,伤口只是被肚皮覆盖在子宫里,蒋央也看不到。她只看到我脸上伪装的笑。我突然感觉自己需要在蒋央面前伪装。因为我知道我的健康和富裕才是她的幸福。所有的病痛和贫穷都将预示:我需要她,需要打搅她,和湛清。

    唉,我的子宫在经过锋利的刀具切割过后,痛得有些抓心。但我紧紧咬住牙关,不想呻吟。蒋央勾着腰身在我的床头旁,日日夜夜侍候,一点一滴,细致入微地照应。灯光下,玉兰白脸色的她,因为熬夜而神色憔悴。安慰声却时时刻刻,轻微低吟。一个字,一句话,粘着小心和焦虑。那种易于叫人情感坠毁的叮咛,易于叫人意念粉碎的温存,我恨不得自己立马好起来,反过来,让我来服侍她。

    她们单位也过来一些同事。

    蒋央说,你在高原上那么长的信件,像一部传奇小说。我不应该一个人享受,所以告诉同事们。这也是一种宣传。他们来,一是为你感动,来看望你;二也想献个爱心,给你和孤儿们。你困难,你回来,也是需要这种帮助。我还说,你现在患的是有关酥油的毛病,酥油病!他们就想来看一看:到底酥油具有怎样一种力量,能够把我们的城市女孩变成牧羊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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