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声,孟怀远打开车窗,高速上的风猛灌进来。“唰”地一声,车窗又关上,世界恢复寂静。
她才猛然回过神来。再这样寂静下去,恐怕她要侷促致死。在脑中拼命搜索闲聊的话题,第一个想到的是“cindy是谁?你那枚戒指呢?”还好这话没说出口,说出口的是:“对了,你妈妈还好吗?”
他在微芒的灯光下抿了抿嘴唇,淡然说:“她已经不在了。”
她“啊”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还好电话响起来,她接起来一看,是老闆郑贺,问她情况如何。她约略报告了下午的经过,末了郑贺说:“如果明天忙就不用来了。”她保证:“没事,我明天还得完成报税。”
紧接着是明殊的电话,她无奈重复了一遍下午的情况,告诉他无需担心,一切安好。最后是陈思阳从手术台上刚下来,打来问她有没有到家。正当她以为终于接完了,电话又开始响,是宋阿姨,再三叮嘱她,要注意安全,晚上睡觉门窗要关好。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神奇的下午,但凡在她生命中和她有过一丝纠葛的男人,都齐齐出现在她面前。
她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身边的猛怀远“哧”地笑了一声:“厉晓雪,你到底有多少个一般朋友?”
“啊?”她怔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问题,孟怀远已经继续说:“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奇怪,比如宋明殊,一会儿是男朋友,一会儿又不是,你的回答还因人而异。”
她又暗自囧了囧。也怪不得他对她有看法,她对他还有郑贺都说是,唯独在陈思阳面前说了实话。
已经出了市区,灯光稀落下来,一轮明恍恍的月亮挂在天上。她不禁偷眼看他的表情,还是那样,幽暗灯光下淡定的微笑。嘴角的弧线略略一深,他看起来不无嘲讽的样子说:“还有,你一般朋友的家长都会让你叫妈?”
她直白地回答:“明殊也不是一般朋友。”
他微微一笑,不大有兴趣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
车在沉默中下了高速,停在她住的旧公寓楼前。她抱着大堆文件下车,逃一样往回走。
“小雪。”他在背后叫住她。
月光如水银般泻地。她停了片刻才回过头。月光下他的眼神恍惚难辨,最后才从车窗里递给她塑胶袋,微微挑眉说:“别忘了你的辣椒酱。”
她说了声“谢谢”接过来,又沉得差点儿扑地,还得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其实每一步都那么沉。
踩着自己的影子,她还能听到背后汽车马达嗡嗡的低鸣声。
她抱着文件拖着辣椒酱走在月光如水的小道上。多少回走在路上,她曾想,转过这个街角,阿远会不会在对面出现,又安慰自己,即使在对面出现,也有可能认不得彼此了吧。
其实认不得了最好,这些年她一直这样坚持告诉自己。许多事难以回头,她全都明白,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候忍不住难过。
此刻走在路上,绝不能回头。背后“吱”的一声,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不用回头,她知道,他已经不在那里。
第15章 生活在别处(3)
小雪和明殊的革命友情,最早要追溯到纽约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当初小雪的高考成绩不理想,父母果断把她送到国外念书。这样的安排虽然并非她所愿,但父母之命难违。初到纽约,她先是读了一年语言学校,第二年才正式进入大学,毕业后又继续读枯燥乏味的工商管理硕士。反正是已经遂了父母的心愿,她颇有一点自暴自弃地按部就班。
也不是不明白父母的苦心,和许多需要靠打工维持生活的中国同学比起来,她是相当无忧无虑的,至少不用为房租水电和饭卡里剩了几块钱费心。
直到进了研究生院,情况突然有了变化。以前十分稳定准时的汇款常常会数目减少,再后来会偶尔缺少一个月,打电话回家,妈妈只说爸爸的工厂偶有资金周转不灵。她多问几句,妈妈就支支吾吾不肯多讲,或者抱歉的口吻说:“钱不够花了?再等等,下星期就叫你爸爸给你打钱进去。”
她不是这个意思,连忙说:“学费生活费都有多,厂里需要钱就不用给我寄了。”
最后她去唐人街的中餐馆打零工,她在前面端盘子接电话,明殊就负责送外卖。餐馆的老闆是香港来的四十几岁的鳏夫,秃顶又有大肚腩,但炒起菜来风风火火,十分迅捷。她和明殊恰好是同城老乡,又都是拿学生签证的穷学生,没有正式的工作许可,被老闆压榨,只收很低廉的工钱,很有几分同病相怜。
明殊是个摇滚青年,喜欢穿一身挂满钉子的皮夹克,肌肉分明的胳膊上纹着死人骷髅头,偏偏又长得唇红齿白,清秀可人,常常有来就餐的小妹妹忍不住朝他侧目。就他那个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小雪严重怀疑老闆是冲着他花美男的外表才把他留在店里。
一来二去她和明殊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儿,明殊常常向她炫耀送外卖时的艷遇,也会在她打烊时倚在门框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月圆之夜,他像狼人一样坐在窗下嗷嗷嚎叫,执着吉他一会儿吼“带你去私奔,要做最幸福的人”,一会儿又呜咽“never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