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34年3月11日晚,农历1月27日,惊蛰日的第六天,距离2月2龙抬头还有3天。

在胡德谦冒着风雪赶回考水村的当晚,苗君儒和卡特正跟着新四军皖赣边区大队第二支队的人,踩着一尺多深的积雪,走了几十里山路,翻过了婺源与浮梁交界的牛头山,来到一个叫程村的村子。

苗君儒借着火把的光线,看了一下腕上手表,已经是凌晨五点多,再过些时候,天就要亮了。

离程村不远就是戴村,两村相距不过三里地,本是一水同源。就是为了这条溪流里的水,每到干旱季节,两村争端不断。不知道从什么年代开始,两村结下仇怨,彼此之间不相互往来。

支队长程顺生就是程村人,把同志们安排在村里的祠堂和柴屋里休息。走了一夜的山路,大家都累得够呛,很多人倒在柴禾上,搂着一把干稻草就睡。打了几年的游击,早已经习惯了地当床天当被的睡觉方式,能有堆柴禾躺着,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为以防万一,程顺生在村头和村尾各安排了一明一暗两个警戒哨,布置完这一切,才领着苗君儒和卡特来到村东头大樟树下的一栋破屋里。

这是他的家,家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亲。3年前,他父亲在山上救了两个“皖南事变”后逃到这里的新四军战士,不料被戴村的人告发,县里很快来了保安队,保安队队长方志标命把他父亲和那两个新四军拉到村头的大樟树下,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活活烧死。他为报父仇,上山找到了游击队参加了革命,次年入党,别看他才20岁出头,但已经是一个有着3年党龄的老党员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村头田野里的积雪足有两尺深,晨起的太阳光将天地映照得白晃晃的一片,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程顺生推开残破的屋门,看到了刚刚起床的母亲,老人家欣喜地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回来了?”

苗君儒跟着走了进去,朝老人微笑了一下,说道:“老人家,打扰了!”

最后进来的卡特,也说了一句和苗君儒一样的话。

老人家有些奇怪地看了几眼苗君儒身后的卡特,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更没想到外国人居然能说中国话。只可惜她只听得懂本地方言,官方的话是听不大懂的,朝两个陌生的男人点了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转身到灶下去烧火。

程顺生安排好卡特到厢房里去休息后,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苗君儒微微笑了一下:“我也有这个意思!”

尽管走了一夜,他并不觉得困,这一路上,他不断和卡特讨论日军为什么要杀光那个村子多有人的原因。卡特一直认为是日军为了掩盖白发老者等日本人的行踪,才杀光了村里的人。

可他却觉得不可能那么简单,既然在那里发现了廖清的梳子,就说明她肯定在那里停留过。她来这边的目的,也许是寻找失踪的苗永建。就算程雪梅陪她来,可她们两个弱女子,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凭什么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卡特所认定的原因虽然有一定的道理,可仔细想一想,也说不过去,白发老者来到中国不是一两天的事,难道为了掩饰行踪,而把所有停留过的地方的人全都杀光?这样的话,还不等于告诉别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国民党的军统特务就是再笨,也会查到一些线索。

要想知道那个小村子发生过什么事,只要见到廖清,一切都会明白,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他还想知道的是,共产党人怎么知道派人去接他,而且消息来得那么准确。

他跟着程顺生来到堂屋,各自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彼此相互注视了一会儿。程顺生说道:“能说的我不会隐瞒你,不能说的,我一个字都不能透露,请你谅解!”

苗君儒问道:“北大考古队队员的尸体,是在什么地方被发现的?”

程顺生说道:“距离这里几十里的岭脚村,在一个山谷里。”

苗君儒说道:“北大考古队一共有六个人,是不是只发现四具尸体?”

程顺生说道:“好像是的,尸体原来放在浙源保安所里,去了也没用,现在应该埋了!听说他们是被日本人杀的,但是那一带有游击队活动,日本人应该过不来!”

“可别小看了那些日本人,他们的本事出乎你的想象!”苗君儒接着问道:“那边的地形怎么样?”

程顺生说道:“那边有一条山路,是古代的驿道,翻过浙岭可直通安徽休宁县。”

苗君儒问道:“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古遗迹什么的?”

程顺生说道:“婺源到处都是很古老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具体指什么!”

苗君儒说道:“你随便说几个!”

程顺生说道:“浙岭的古驿道很久以前就有了,那岭上有一块大石碑,石碑有一人多高,碑上有字,我们都不认得,离那里二十多里是浙源村,村里有个龙天塔,是明朝的。”

苗君儒问道:“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姓胡的古村落?”

程顺生说道:“浙源上面的人大都姓詹,姓胡的当然有,可不多,胡姓的村子主要在清华镇那边,而且历史很久!”

苗君儒想了一会,问道:“是谁叫你去接我的?”

程顺生愣了一下,想不到苗君儒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说道:“对不起,苗教授,我刚才说过,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真的!”

苗君儒微微笑了笑,程顺生只不过是一个执行上级命令的小人物,也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能回答他,也不一定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干脆换了个话题:“我想这事,说不定早就引起了你们高层人物的重视,我知道你们共产党人的队伍里有很多能人!从江西到陕北,徒步走两万多里,就凭那几条破枪,国民党几十万大军都没能把你们堵得住,这样的奇迹,绝非常人能够做到!”

程顺生笑道:“想不到你还知道这些!”

苗君儒的声音低沉起来:“我不止知道这些,还知道九龙朝圣之地,嫦娥奔月之像。中国自古朝代更替,都与山川地形,星宿变化有关,如海之潮涌,一波接一波,永不停息。历朝天子自喻为龙,龙之变化,上达苍穹,下临深渊……龙生九子,各镇九州,无极无脉,无形无具……”

程顺生根本听不懂苗君儒说的这些话,说道:“苗教授,你说的那些龙,我不懂,不过我想起离我们这里十里路的地方,有个叫通元观的村子,村子周边的山上有几个山洞,很古老的,里面有岳飞和朱熹他们那些人的题诗。其中有一个叫孽龙洞的山洞里有龙池,每当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洞里面都会冒出很多云雾,还传出龙吟的声音……”

苗君儒惊道:“你说什么?二月二龙抬头?”

他猛地回过神来,刚才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完全沉寂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是郭阴阳灌注给他的风水堪舆知识。换句话说,其实是郭阴阳在说话。

程顺生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呀,听老人们说,那龙池是直通大海的,下面锁着一条孽龙,据说是张天师施了法术锁住的,要不锁着的话,那条孽龙早就跑出来害人了!现在龙池边上还有那条铁锁呢!谁都不敢乱动,一动下面就有动静!”

苗君儒起身道:“我们现在就去那里!”

“等吃完饭休息一下再去。要是换到以前,我不敢在家里多停留,怕县保安队得到消息后追过来,现在不用怕,保安队都去打日本鬼子了!”程顺生把婺源当前的形势全部告诉了苗君儒,接着说道:“我们本来在西线抗击日本鬼子的,临时得到命令去接你,任务是保证你的安全!”

苗君儒说道:“这么多人保护我,不觉得浪费吗?等日本人打进来就迟了,保住了婺源就等于保住了我。再说,就算我被日本人抓到,他们也舍不得杀了我!”

程顺生问道:“为什么?”

苗君儒说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你就算知道也没有用。”

程顺生似乎有些无奈,说道:“那这样吧,我带两个人负责保护你,其余的人去增援西线那边!你觉得怎么样?”

他的母亲端了一盆红薯饭进来,说道:“顺生呀,招呼客人趁热吃吧,锅里还有!有什么事等吃完了再说。”

苗君儒听不懂婺源话,但他从老人的表情上,猜出了话中的意思。

走了一夜的山路,早已经饥肠辘辘,两碗红薯饭下了肚,干瘪的胃顿时舒服多了,浑身也立刻充满了无穷的精力,苗君儒放下碗筷,说道:“你知道那个山洞在哪里吗?带我去!”

程顺生说道:“那个洞很难找的。几年前,通元观村子里的人,把那个洞口给封了,一般人找不到!”

苗君儒问道:“为什么要封洞?”

程顺生说道:“据说光绪年间,有人进去扯那条铁链,扯了三天三夜都没扯到头,惊动了那条孽龙,龙池里翻起了大浪,水从洞口涌出来,淹没了几个村子。后来徽州一个叫何半仙的风水先生,在里面做了法,一般人进不去,也不敢进去。民国初年的时候,外地来了两个人,进去了后一直没有出来。从那以后,就更加没有人敢进去了!”

苗君儒说道:“真的那么神奇吗?我倒要去看看!”

他突然想到,郭阴阳临死前在他手心上写下的,只有两个字,就是:护龙。也许白发老者和上川寿明他们要找的,就是这条孽龙,只要找到孽龙洞,用撼龙术破解洞里的道家法术,就可释放出那条孽龙,令天下大乱。可要释放孽龙,有撼龙术就足够了,那么,白发老者苦苦破解《疑龙经》上的玄机,又有什么用呢?

他从怀中拿出那本《疑龙经》,翻到那些做了标记的地方,皱着眉头思索,这本风水堪舆的书,是用来寻找风水龙脉的。或许日本人要想找的,就是中国的龙脉,只要找到中国龙脉,将其挖断,中国气数一尽,泱泱华夏子孙,将永世臣服于大和民族。

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白发老者和上川寿明来中国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寻找中国龙脉。

从玄学上考虑,龙脉所在,与人是有很大关系的。现今中国的龙脉,若不在浙江奉化溪口,就应在湖南湘潭韶山。他们两个人来婺源做什么,难道中国的龙脉会在婺源吗?

龙行于天,隐于地,潜于渊,变化无穷无尽,根本无迹可寻。真正的龙脉并不是那么容易寻找得到的,就算是一流的风水师,足迹踏遍整个中国,耗尽毕生的精力,也不见得能够找到。

他望着手里的《疑龙经》,也许寻找龙脉的关键,就在这本书上。若不想让白发老者和上川寿明找到龙脉,只要把这本书毁掉,不就行了吗?

他走到灶边,望着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正要把书丢进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那日本白发老者也不是蠢人,既然把《疑龙经》留给他,也一定会想到他会毁掉这本书。郭阴阳告诉他,这本书上有天大的玄机,并要他护龙,也许寻找龙脉和保护龙脉的玄机,都在这本书上。

程顺生见苗君儒拿着那本古老的书站在灶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上前说道:“苗教授,等我出去交代一下工作,然后陪你去找那个洞!”

程顺生出去后,苗君儒坐在灶下,看了一会儿《疑龙经》,可心乱如麻,脑海中总是想着廖清和他儿子苗永建。无论是廖清还是苗永建,都不是短命之相,可目前他们两人的处境,确实令他担心。

想用六个铜钱来卜一卦,可找遍了每个口袋,只有几个大洋。有心向程顺生的母亲借,可是语言不通,两人比划了好一阵子,老人都不明白他的意思。情急之下,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铜钱的样子。老人明白过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两个铜板。

苗君儒尴尬地笑了笑,把口袋里的几个大洋全塞到老人的手里,老人似乎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着,怎么都不肯要。

两人正僵持着,程顺生带着两个人进来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忙道:“苗教授,不就喝两碗红薯稀饭吗?用不着给钱,在我们这里,一块大洋可以买两头猪呢!”

苗君儒说道:“程队长,我不是那意思,是我给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你看你家里……”

程顺生说道:“你的心意我替我妈领了,请你把钱收起来吧,别把我妈给吓着了!天底下比我家穷的还有很多很多,苗教授,你能全都救济得了吗?要想我们这些穷人的日子真正好起来,就必须赶走日本鬼子,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苗君儒知道多说无益,怏怏地把大洋收起来。

程顺生对水生说:“水生,你腿脚快,先行一步去通元观村找福伯,他可能知道那个孽龙洞在什么地方!”

水生应了一声,拔腿就走!

程顺生问苗君儒:“要不要把你那位外国朋友也叫去?”

苗君儒说道:“算了,他年纪大,走了一夜的路,也累得够呛,让他多休息一会!”

他的话刚说完,就见卡特从厢房里走出来,笑着说道:“苗教授,这种好事怎么没有我呢?”

※※※※※※

一行四人走出屋外,踏着积雪往村外走。雪虽然停了,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极了老人不开颜的脸。

村内来往的村民乍一见到卡特,一个个露出稀奇古怪的样子。山里人没有见过世面,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

苗君儒望着那些村民的样子,微笑着对卡特说道:“我有些后悔把你从重庆带过来!”

在这种穷乡僻壤之地,卡特的每一次出现,都将会引来不少异样的目光,朴素的村民欣慰自己在有生之年见到外国人的同时,卡特的行踪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了出去。

有卡特在身边,苗君儒在婺源的行踪根本无法掩饰。

那棵被大雪点缀得玉树琼枝的大樟树上,还贴着缉拿程顺生与胡泽开等人的悬赏通告。这棵胸径超过四米的老樟树,树龄绝对超过一千年,要五个大男人手牵着手,才能围得过来。这棵伫立在村口的老樟树,就如同一个老实而忠厚的长者,冬去春来,在岁月的长河中,静静地守护着这一村百姓。

程顺生笑道:“我的人头值200大洋呢!县保安大队的队长方志标几次派人埋伏我,都没能把我怎么样!”

苗君儒说道:“一基二命三风水,你得感激你家门口的这棵大樟树,不单是你受益,将来你的子孙都受益,不过……”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出了村,见连绵起伏的群山被大雪覆盖着,高低有序,有的山势平缓,如原野上的簇拥的羊群,令人倍感温馨与生机;有的高入云端,山顶被云雾笼罩着,如轻纱遮面的妙龄女子,无法看清其庐山真面目,忍不住让人产生无数遐想。苗君儒陶醉在这山野雪景中,不禁感叹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创造出如此奇妙的景色来。

他往回望去,见身后的村子被几株高耸挺拔的大树遮掩着,屋子和树木浑然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若不走近,根本看不出这里是一处村落。

他又朝周围的群山望了望,才继续说道:“群山环绕,一水东流,好一个藏风聚气之地,只可惜这山谷的朝向在东南,东南乃巽位,巽位属木,木太旺而水太少,后人若要发达,可选南北两个方位,离家千里才行!”

程顺生笑道:“不亏是教授,连风水这东西都懂!”

山道上的积雪有两尺多深,走起来还挺吃力的,走不了多远,几个人的头上就已经冒汗。山道上有很多人的脚印,都是邻近村子那些勤劳的村民留下的。沿着山道走了一个多小时,赶到通元观村,远远地看到村口有两个人,正是水生和福伯。

大家见面后也没多话,该说的水生与对福伯说过了。福伯看了看苗君儒和卡特,带头向另一条山路走去。

转过两个山脚,进了一个山谷。山谷两边都是嶙峋的石灰岩山脉,有的地方被大雪覆盖着,有的地方却露出青灰色的岩石,黑白相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山路狭窄崎岖,而且非常滑溜,苗君儒也无暇观看这样的景色,只注意脚下的路。

走了一个多小时,好容易来到半山腰,福伯看到前面山间有一团雾气缭绕着,登时变了脸色,对程顺生说了好几句话。

程顺生对苗君儒说道:“福伯说往年下雪天或是早晨,都能看到从孽龙洞里飘出来的龙云,自从洞口封了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苗君儒也看到了山间了那团雾气,说道:“你的意思是,洞口被人打开了?”

程顺生点了点头。

什么人会无端打开那个洞呢?想到这里,苗君儒的脸色严峻起来,他可不希望白发老者和上川寿明抢到他的前面,把孽龙放出来。

卡特笑道:“龙是你们中国传说中的动物,要是那个洞里真有龙,我可就大开眼界了,这将是震惊世界的奇迹!”

苗君儒冷冷说道:“卡特先生,我们考古人和你们探险人不同,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让世人知道的,你可别对我说你没有见过活着的木乃伊!”

卡特愣愣地看了苗君儒一眼,脸色有些异样,没有再吭声。

往山上再走了一段路,赫然见到一溜从另一个方向上山的脚印。从雪地脚印的痕迹看,上去的人有三四个,每个脚印的雪窝里还有一层薄薄的雪,雪是黎明前停的,那时候这里正有人冒雪上山。

什么人会在那个时候到这里来?

程顺生拔出了腰间的盒子枪,张开机头,朝头顶的山上看了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福伯虔诚地朝山上拜了几拜,嘴里不知道咕噜了几句什么话,又对程顺生叮嘱了几句,才继续往上走。

接下来走的路,完全是顺着别人走过的路走上去的。

走在最前面的福伯,别看年纪有些大,可手脚还利索。程顺生一手提着枪,紧跟着福伯,一边留意脚下的路,一边不时朝周围看上几眼。

苗君儒用手攀着身边凸起的岩石,一步步往上走,在他的身后跟着那两个游击队员,卡特走在最后面,与他们隔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福伯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身子突然后退,撞在程顺生的身上,两人一同沿着陡峭的岩壁往下滚。

苗君儒眼快,右手抓着一根从岩石缝隙里生长出来的树枝,左手抓着福伯,另一只脚勾住程顺生的腰,好歹将两个人的身体稳住。

福伯惊慌失措地指着上面叫道:“死人,有死人!”

这句话不用程顺生翻译,苗君儒听清楚了。他放下他们两人后,右脚在岩石上一点,身体像只大雁一般飞了上去。

上到一处稍微平整一点的地方,看到垂在一堵岩壁下面的树藤,被人用刀子砍断了,露出一个黑呼呼的洞口来。洞口倒着两个人,身体和头分开,从脖腔中喷出来的血喷到洞口旁边的雪地里,红白相间,甚是鲜艳之极。

程顺生也飞奔了上来,看到了那两具尸体,惊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这两个人是他队里的人,今天凌晨在程村住下来后,他派他们去联系胡泽开,商议两支部队共同抗日的事宜。没想到他们离开村子后,居然会死在这里!

苗君儒也认出滚落在雪地里的帽子,与程顺生头上戴的一样。下面的几个人相继上来了,水生也认出了两具尸体,哭道:“他们昨天晚上还和我睡在同一个柴房里的,怎么今天就……”

苗君儒说道:“要想知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问一下洞里的人就知道了!”

水生端着枪要往洞里冲,被苗君儒拦住:“你这么冲进去,还没等你开枪,人头就已经搬家了!”他随后用日语对里面喊道:“上川先生,你认为这个洞里会有什么玄机呢?”

从洞里出来一个人,身上穿着一身中国老百姓的土棉布衣服,但是手里却拿着一把军刀。他一眼就看到了挂在苗君儒腰间的那把佐官刀,用日语问道:“你是谁?”

苗君儒冷笑道:“你又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上川先生呢?”

那人冷笑着将手里的刀缓缓抽出,说道:“你要想见他的话,得过我这一关!”

苗君儒眼中的瞳孔开始收缩,右手握向腰间佐官刀的刀柄。这附近的村民都没几个人能够找到这个洞的所在,那两个被杀的游击队员肯定也不知道,日本人是如何找到的呢?

程顺生见那日本人抽出了刀,一腔怒火早已经按捺不住,抬起枪口瞄准那日本人勾动扳机。可没等他开枪,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一痛,一声枪响,子弹射在石洞旁边的岩壁上。随即传来两声惨叫,扭头看时,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穿着黑衣服的日本忍者,福伯和二毛倒在雪地里,颈部喷出的鲜血溅到他的身上。

“老子跟你们拼了!”水生大叫着举枪瞄准,可惜终究慢了一步。一个日本忍者的身形腾起,闪电般扑上前,狭长而泛着寒光的日本刀劈向他的头部。

苗君儒出手了。一声金属的撞击声,清脆而悦耳。那个日本忍者手里的刀划过了水生的头顶,削掉了他的帽子,人却撞在岩石上,再也起不来了。

苗君儒就站在水生的身边,一滴鲜血沿着他的刀滑到刀尖,滴落在雪地上。其余几个日本忍者被他这种极快的刀法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卡特吃惊地望着脚边的两具尸体,还有站在岩石边的日本忍者,低声说道:“苗教授,我们应该多带点人来的!”

程顺生忍痛拔掉手腕上的日本飞镖,捡起了掉在雪地上的盒子枪。

苗君儒连忙道:“不要轻举妄动,你快不过他们!”

日本人的速度之快,程顺生已经领教过了,他撕下一截衣襟,包住手上的伤口,低声道:“苗教授,你说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看情况再说,他们也怕我手里的这把刀!”

程顺生和水生站在苗君儒的身边,愤怒地望着日本人。

卡特想去拣二毛掉在地上的枪,可他看了看那几个离他没多远的日本人,硬是没敢动。在这样的地方,没有躲闪回旋的余地,拿枪不一定比倒管用。更何况,他们面前站着的这些日本人,从站立的姿势看,就知道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站在洞口的那个日本人似乎畏惧苗君儒手中的刀,不敢贸然进攻。这时,从洞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原来是苗教授,久仰久仰!矶谷君,他要想见我,就让他进来吧!”

站在洞口的日本人正是负责保护上川寿明的矶谷永和大佐,他听到洞内的上川寿明这么说,微微把身子侧了一下,对苗君儒说道:“只准你一个人进去!”

苗君儒看了看站在四周的几个日本人,如果他一进去,外面的三个人说不定还来得及反抗,就成了日本人的刀下之鬼。他对着洞内说道:“等我一进去,你的人会趁机把我这几个朋友杀掉!我要他们跟我一起进去!”

上川寿明的声音再一次传出:“矶谷君,没有我的允许,不得杀死苗教授的朋友,明白吗?”

矶谷永和无奈地应了一声。

尽管有了上川寿明的这句话,可苗君儒还是不敢大意,说道:“我知道上川先生是一个重信誉的人,可是我这两个朋友是本地人,小时候进去过这个洞,我想要他们帮我带路找到龙池。至于卡特先生,他只想见识一下中国的奇迹!我想上川先生应该不介意吧?”

过了一会儿,上川寿明说道:“那就都进来吧!”

矶谷永和凶狠地说道:“苗教授,我们手上有你的儿子,千万不要令上川先生不开心,否则我很难保证他的安全!”

一听这话,苗君儒略为心安,他说道:“除了我儿子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吧?”

矶谷永和并没有回答,冷笑着还刀回鞘,退到一旁。

苗君儒把刀反提在背后,向洞内走去,刚到洞口,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腐尸臭味。这大冷天的,就是死了十天半个月的死人,也不至于这么臭呀。

他强忍着这股恶臭,顺着洞口扒开的地方走进去。

※※※※※※

通元观村周边的群山都是石灰岩,属黄山余脉,受自然环境的影响,形成了多溶洞的喀斯特地貌特征。据史料记载,共有各类奇洞三十六处,各洞内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和水晶石,形成了一处处截然不同而又无与伦比的景观。自唐宋以来,无数游人墨客来此游览,洞内留下杜牧、宗泽、岳飞、朱熹等文人刻墨数千处,其中涵虚洞上还有“第一东南洞,历观唐宋游”的岩刻。

苗君儒走进孽龙洞的时候,看到了头顶石壁上的洞名,中间的那个“龙”字是狂草,像极了一条正在云端中飞翔的龙,不知是哪位书法大师的笔迹。

程顺生要水生点了几支松明火把,每人手上拿着一支。

进洞后,一条有着人工雕琢痕迹的台阶,成斜坡状向下延伸。那股腐臭味更浓了,几个人还听到一阵如同水牛喘气一般的呼吸声。苗君儒举着火把朝喘气声传来的方向照了照,可惜洞内太大,也太黑,看不到什么。不过他看到了离他不远的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老人身上穿的,居然是日本的和服,其神态庄严,目光如电,一看就知道并非常人。另一个老人的身材佝偻,穿着棉袍大褂,手里举着一支火把!

程顺生认出那个举着火把的老人,叫道:“难怪日本人可以找到这个洞,原来是你带他们来的!”

他接着低声对苗君儒说道:“他是通元观村的村长,是少数知道这个洞口所在的人之一。”

那老人回答道:“我一家老的命都在他们的手里,我敢不带他们来吗?怕被村里其他的人知道,还专门走另一条路上山。”

程顺生说道:“你怕你一家老小被日本人杀掉,可我手底的人却给他们砍了!”

那老人哀求道:“程队长,那不关我的事,我带日本人出村的时候,正好碰到他们,日本人怕他们回去报信,所以下了他们的枪,把他们一起带上山!”

他们两个人说的是本地话,除水生外,其他人都听不懂。

趁着他们说话的机会,苗君儒打量了一下洞内火光可照见的地方,只见洞中幽深宽广,那些经过亿万年水溶沉积而成的钟乳石,其形态各异,有的如身材窈窕之淑女,有的如力举千斤之壮汉,更有的,如同一只只蛰伏在树丛中伺机而动的猛兽。洞中奇景,实在美不胜收。可苗君儒无心观赏这世间奇迹,他不相信这洞内就只有上川寿明和那老头两个人,也许其他人正躲在暗处,想趁他不注意突然偷袭。他偶然抬头向上看,只见穹顶星星点点,隐约可见一条光带,显得光怪陆离。他仔细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整个穹顶如同无边无际的夜空,那些星星点点,便似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七星北斗二十八宿无一不缺,居然是一幅完整的星宿图,而那条光带,其形状与洞口的那个“龙”字极为相似,如同一条翱翔在夜空中的龙。孽龙洞果真名不虚传。

苗君儒的目光最后落在上川寿明身边那老头的身上,那老头是少数知道这个洞口所在的本地人,上川寿明他们若没有别人的相助,又如何能够找得到这个老头的家,逼他带路的呢?

婺源本地人能听得懂官方话的人并不多,若没有本地人当翻译,那个老头又怎么知道上川寿明要找的是哪个洞?帮上川寿明的人,究竟是谁?

他低声要程顺生问那个老头:“你问他是谁带日本人去他家的?”

不料这话一出口,只听得一声闷哼,站在上川寿明身边那老头,软软地倒在地上,手上的火把到了上川寿明的手中。

上川寿明说道:“苗教授,对于那些没有了利用价值而又对我有威胁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不能说话,你说对吧?”

苗君儒冷冷道:“过河拆桥,是你们日本人最惯用的手段!”

“是跟你们中国人学的!”上川寿明说道:“我们日本的很多东西,包括武术和玄学,都来自你们中国!”

苗君儒说道:“你既然是玄学大师,而且算得那么精准,那你算算看,你们这次的行动会成功吗?”

上川寿明发出一阵大笑,说道:“虽然很多事情都在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从玄学的角度来说,是可以扭转的!”

苗君儒笑道:“那就是逆天而行,你认为上天会给你们什么样的惩罚?”

程顺生低声说道:“苗教授,跟他啰嗦什么,趁着他们的人在外面,把他杀掉算了,然后我们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

苗君儒低声回答道:“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你也不仔细想一想,他们是怎么找到那个带路人的?”

程顺生惊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县里有人帮他们?”

苗君儒低声反问道:“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程顺生想了想说道:“也是!听说县警察局的局长罗中明带人找了他们那么多天,一点踪迹都没有,若没有本县人帮忙,他们怎么不被人知道行踪呢?”

苗君儒说道:“一个小小的婺源,都有人在帮他们,那整个中国呢?日本人可恨,可那些帮日本人的汉奸更可恨!”

程顺生低声说道:“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带他下去!你在上山来的路上问了福伯很多话,他应该告诉你进洞后怎么走了吧?”

程顺生低声说道:“福伯说这个洞上下有七层,龙池在最底层,越往下地势越险,以前里面还摔死过人。”

苗君儒说道:“那就麻烦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跟着你,小心点!”

程顺生点了点头,把枪别在腰间,举着火把顺着台阶向下面走去。在洞底的深处,隐隐传来龙吟之声。

※※※※※※

孽龙洞并不像一些古墓或暗道那样,有很多随时要人命的机关。坡度很缓,但地面很滑,每个人都走得很小心。从第一层到第五层,足足走了三四个小时,越往下,地势越陡越险,景观也越多越奇。走第六层的时候,每个人的身体紧贴着岩壁,在地上爬行,一侧是陡峭的岩壁,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地下岩沟,稍微有不慎,便有粉身碎骨之虞。

从岩沟中不断冒出阵阵雾气,隐隐有一丝腥味。苗君儒试探着丢了一个石头下去,很久都听不到回音,不知道这岩沟到底有多深!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爬,爬了约莫一个小时,手脚都有些麻痹了,才见最前面的程顺生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人说道:“再往下就是第七层了!听福伯说,这一层是被何半仙做了法的!进不去!”

眼前又是一个洞口,洞口成不规则的圆形,被几块木板封住,木板的上方挂着一面八卦镜,八卦镜的下面有一件橘黄色的道士袍,道士袍的两边,各贴着一些道家的镇妖符。

这些东西应该是何半仙留下的,有几十年了,那几块木板虽然有些腐烂的痕迹,可那道袍和镇妖符,却像刚贴上去的一样,尤其是那镇妖符上的朱砂,仍那么红,那么刺眼!

程顺生往前走了几步,在距离那洞口两米多远的地方,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壁,任他怎么用力,都无法走近洞口半步。

上川寿明说道:“这是一个得道之人布下的气阵,苗教授,你也是博学之士,应该知道什么是道家的气墙吧?”

苗君儒说道:“道家的气墙是以道家内功真气形成的墙壁,可是我们面前连个道士都没有,怎么形成气墙呢?”

他岂非不知何半仙是如何布下这道气墙的?且不说他身体内有郭阴阳留给他的意识,就凭他对道家的认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在上川寿明的面前,他不像暴露自己的实力。

上川寿明说道:“苗教授,你有多少本事我可清楚,你在重庆的时候,没有人教你怎么做吗?”

苗君儒微微一惊,想不到上川寿明说出这样的话,莫非重庆那边发生的事情,上川寿明都一清二楚?上川寿明和那个白发老者之间,一定保持着某种联系。他当下问道:“他是谁?”

他指的自然是那个白发老者。

上川寿明笑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苗君儒说道:“如果他说了的话,还用得着问你吗?”

上川寿明笑道:“既然这样,我也不能告诉你,也许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他是谁!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破开这道气墙!你是中国最顶尖的考古学者,这活着的远古神物,只怕你没有见过!”

卡特说道:“龙是中国的象征,我也想见识一下活着的中国龙!”

苗君儒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从衣内缓缓拿出郭阴阳送给他的阴沉木八卦来,成30°角对着前方。蓦地,从阴沉木八卦中心的阴阳鱼上射出一道金光,照向木板上方的八卦镜。光影中,出现了一个穿清代服饰的老人。

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从洞底传来:“我何半仙自认略通阴阳,洞悉玄机,化身之际留下那首童谣告诫世人,可惜世人愚钝,没有几个人能领悟其中的奥秘……道友把他的法力传给你,不是让你来破解我这玄门气墙的……倭人想破我中华龙脉,必定要找到御封龙印,借助神龙之力找到龙葬之地……”

苗君儒问道:“敢问先生,什么是御封龙印?”

阴沉木八卦上射出的金光消失了,那个穿清代服饰的老人也失去了踪影。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洞内安静得有些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苗君儒才说道:“上川先生,不是我不想打开这道气墙,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你们要想找到龙脉,首先就要找到那颗御封龙印……”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个与御封龙印有关的人来。


本章节地址:https://www.zangdimima.cc/miaojunru/dizhoulongmai/25094.html

如果您喜欢本站,可以点击收藏本站或者设为首页,方便您阅读本站小说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