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红船掉头朝湖神潭方向驶去的时候,五十多岁的船老大从船舱后面走到前头,朝肖三妹低声说了几句。船上的禁忌,肖三妹也不得不认可。她看了看远处不断开炮的日本军舰,迟疑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船老大将那两只红灯笼点起,重新挂在船头,接着又从两边的船帮下面抽出几支木桨,递给那些游击队员。

在肖三妹的安排下,每两个游击队员为一组,分列红船两边的船帮奋力划桨。

船明显快了许多,朝着那片神秘的地域冲过去。日本军舰的炮弹陆续飞来,在红船两边炸开,激起的水浪飞溅到船上。苗君儒站在船头,听着船身撞击水面发出的水响,眺望着远处,他突然觉得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却见原本悬在夜空中的血月,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乌云。

乌云盖顶乃不祥之兆。他明显记得就在日本炮艇开炮之前,夜空中只有一轮明亮的血月,并无多少的云层。这片乌云是怎么来的呢?

他回首望着站在身边的肖三妹,只见她也将眼光望着远处的湖面,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凝重而紧张。

船身剧烈地摇晃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推动着着往前行。那些划桨的游击队员全都停了下来,一个个惊恐地相互张望着。

苗君儒借着船头的灯笼瞟了一眼水面,觉得水面平缓,也不知什么东西推着船往前走,他为了稳定人心,故意朝他们微笑道:“看你们一个个吓成那样,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遇到激流吗?当年我在大海上坐渔船的时候遇到风浪,一个浪头打过来都两人多高,大家齐心合力稳住船只……”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一声巨响,船尾被炮弹击中,船只“呼”的一下横了过来。站在船舷的肖三妹未反应过来,身子顺势朝船外倒去,苗君儒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他们俩刚刚站定,就见满身是血的船老大从后舱连滚带爬的冲过来,用一种变了调的声音叫道:“肖……肖……肖队长……”

话未说完,人已经倒下。

船尾被炸坏,湖水很快扑进船舱,只消片刻,船只就开始往下沉。那些游击队员惊慌失措,全都看着肖三妹。倒是吴建新机灵,已经用绳子将两块船板绑在了身上,手里还提着一块。

不断有炮弹在船只两边爆炸,情势万分紧急,苗君儒上前几步,摘下两盏红灯笼,扔到水里面。

吴建新惊恐道:“你想干什么?”

苗君儒说道:“这两盏灯笼就是日本炮艇的目标,没有了灯笼,他们就看不到我们了!”

吴建新叫道:“这个时候摘灯笼还有什么用?”

若坚持待在船上,就算不被炮弹炸死,也会随着船只一同沉下去。肖三妹环顾左右,毅然朝游击队员道:“带着武器,下水!”

苗君儒望着那些游击队员背着枪支扑入水中,心中不免升起怜悯之意,按道理,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尽量抛弃身上的累赘,才能保持体力游到岸边。对于游击队员而言,枪支就是他们的生命,他们是不会轻易抛弃的。他从背包中拿了两件最重要的东西,塞进衣服内,拿了一块船板,和肖三妹一道跳入水中。

有船板的浮力相助,游起来得倒不吃力,他们还没游出多远,红船再一次被炮弹击中,炸成了碎片。

日本炮艇不再开炮,也不再往前追了。苗君儒对身边的肖三妹道:“要不我们往回游吧?”

按他的记忆,红船从老爷庙接了他们之后往西走了约莫两三里水路,才遇上的日本炮艇,后又被迫着往东北方向走,大约走了四五里,如此推算,他们距离老爷庙不过三里左右的距离,游两个小时,应该能到岸边。

头顶传来轰隆声,只见乌云越压越低,几乎要贴着水面。随着雷声,云层内不断出现扭曲的闪电,有几道闪电直接劈到了水面,苗君儒都感觉身子一阵酸麻。

有个声音喊道:“看,龙吸水!”

在闪电的光线中,只见水面上腾起一股巨大的水柱,旋转着没入乌云之中。苗君儒心里清楚,龙吸水本是正常的自然现象,但在此时此刻,却有一种说出的怪异。

就在这时,他听到旁边发出一声惨叫,见一个游击队员疯狂地往前游,游了没两下,就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一般,瞬间不见了。

他想起那只在老爷庙见过的怪物,在水里,那只怪物才是王者。他心道:糟糕!

又有几个在水面上游动的人不见了踪影。这么下去等于被动地等死,苗君儒怒从心头起,不管水底下是什么怪物,他都要搏一搏。他一把抓住一个游击队员道:“把你的刺刀给我!”

那个游击队员惊恐地看着他,慌忙拔出刺刀递给他,转身游向另一边。

苗君儒一头扎进水中,可是水下暗黑,他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浮出水面,对肖三妹道:“叫大家靠拢一点,彼此有个照应!”

肖三妹惊道:“苗教授,你想干什么?”

苗君儒大声道:“要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去做!”

在肖三妹的招呼下,剩下的人都聚拢来,包括已经游出较远的吴建新。苗君儒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扎进水中,他刚潜下去,就感觉一股巨大无比的力道朝他涌过来,强大的水流卷着他,在水里面打着转,他拼命逆向游动缓解那股冲力,同时睁开眼睛,借着水面上透下来的微弱闪电光线,使他看到一大团模糊的影子,正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抓,触手溜滑无比,顾不上多想,他用最大的力气,挺起刺刀朝那东西刺了过去……

他感觉刺刀刺中了那东西,水里翻起一阵大浪,他被卷着转了几个圈,接连呛了几口水,迷糊之间,依稀看到水底下有光线透上来。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苗君儒听到耳边传来“苗教授”的叫声,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肖三妹那清澈而充满担忧的眼睛。

苗君儒吃力地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多问了,他已经看清置身于一艘小船上,船上除了肖三妹和吴建新外,再也看不到第三个人。他虚弱地问道:“其他人呢?”

吴建新说道:“我们也不知怎么回事,被一阵浪头卷到水底下,就晕过去了,醒来就在这艘小船上,我是第一个醒的,叫醒了肖队长,然后……”

苗君儒记得很清楚,他在水下呛了几口水,昏迷之前,明明看到有来自水底的光线,那光线似乎还不弱。他蓦地想到了日本的潜水艇,前些天又一艘日本的货船沉没于那处,或许船上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日本军方才不惜从其他地方紧急弄来潜水艇。可若是日军的潜水艇救了他们,又怎么会把他们放到这艘小船上,而不带回日军驻地审讯呢?

饶是他善于推断,也无法猜出究竟是什么人救了他们。

天色已经微明,湖面上起了雾,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离岸边有多远。

苗君儒见肖三妹的驳壳枪还挎在腰间,吃力地欠起身,向肖三妹要了手枪,朝天开了一枪。枪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片刻间便已消逝。

吴建新担忧道:“苗教授,你也不怕把鬼子给引了来!”

肖三妹笑道:“这位兄弟,你多虑了,鬼子的胆子小得很,这么大的雾气,他们可不敢乱闯!”

苗君儒指了一下左边说道:“朝那边去!”

他已从枪声回荡的声波中,分析出左边距离岸边最近。

三个人斜靠在船边,以手代桨朝左边奋力划去。苗君儒发觉船帮上有一些小孔洞,仔细一看,类似这样的孔洞还有很多,而肖三妹身后的船帮上,有一些露出头来的黑黄色东西,他用两根手指夹住那黑黄色东西,只一用力便拔了下来,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块三角形的铁片。铁片嵌入船帮上的木板中,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生了锈。

肖三妹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苗君儒回答道:“箭头!”

吴建新惊道:“射在船板里面的箭头,那这船该有多少年了?”

只有冷兵器时代,才有这种箭头射在船帮上的情况发生。从正常的情况分析,一艘新船下水到成为烂船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三十年,若是遇上不正常因素,就说不准了。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最近的一次鄱阳湖大战,是咸丰三年到咸丰七年,曾国藩对阵石达开,两人在这湖上前后打了五年,而较远的一次,则是五百多年前,朱元璋对阵陈友谅……”

吴建新笑道:“苗教授,你也太会扯吧?”

苗君儒不理会吴建新的嘲讽,用手拍了拍船帮,顾自说道:“清朝自康熙收复台湾之后,所用的战船都是大帆巨舰,而据史书记载,朱元璋于鄱阳湖大战陈友谅的时候,除了一小部分艨艟巨舰之外,更多的是这种轻快的小舢板!”

吴建新笑道:“就算我信你,我们现在坐在一艘五百多年的古董小船上,可是接下来呢?我就这么一直用手往前划吗?”

苗君儒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还有别的办法,那是最好!”

肖三妹笑道:“那还啰嗦什么?继续划吧!”

吴建新尽管不情愿,却也没有办法,跟着苗君儒和肖三妹用手划水。一个多小时后,水面上的雾气散去,就在他们前方几十米的地方,看到一处芦苇茂盛的小岛。而在水边的草丛中,似乎还有一个人。

吴建新大声喊起来:“喂,老乡,有船吗?麻烦过来帮帮我们!”

他不喊还好,这么一喊,只见草丛中的那个人一头扎进了水里,就再也没有浮上来。

小船渐渐靠到小岛的水草边,吴建新迫不及待地跳下水,他以为有水草的地方肯定不深,不料一跳之下,居然一下子没了顶,吓得他手忙脚乱地游上水面,在苗君儒的帮助下回到船上。他吐了几口水,骂道:“妈的,想不到这里还那么深,我跳下去还没到底呢!”他望着苗君儒继续说道:“苗教授,刚才你肯定也看到了,那个人大半个身子都露在水面上!”

肖三妹平静地说道:“我们看到的那个不是人!”

吴建新的脸色变了一变,说道:“不是人是什么?难道是水鬼?”

由于吴建新不太尊重苗君儒,肖三妹看在眼里,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对此人却有了些气,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还真说对了。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要是在湖边看到水鬼,千万不能下水。没被水鬼拉去,算你命大,烧高香吧你!”

听肖三妹这么一说,吴建新脸色铁青,不敢吭声了。三个人拽着水草,将小船靠到小岛的岸边,这才跳上岸去。

上了岸,站在半人多高的芦苇丛中,苗君儒见小岛另一边的湖面上有两艘船,每艘船上都有三四个背着长枪的人。方才由于被这座小岛挡着,他们看不到那两艘船,而船上的人同样看不到他们。不等他说话,肖三妹已经将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一个很响的呼哨。

那两艘船上的人听到呼哨声,一齐往小岛这边而来。靠岸之后,从其中的一艘船上跳下来一个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的中年汉子,对肖三妹说道:“肖队长,昨天晚上湖上的天气不好,还有鬼子的铁壳船来来去去的,你们出去一晚没有回来,大家担心你们出什么意外,都急死了。”他见岛上只有苗君儒他们两个人,接着道:“其他人呢?”

苗君儒听这个汉子所说的话,带着浓厚的湘鄂口音,并不是本地人。但这鄱阳湖出去就是长江,上连湖南湖北两地,自古以来,那边的人来到鄱阳湖谋生,不足为奇。据他所知,鄱阳湖上的很多渔民,都是湘鄂那一带的人。

肖三妹的神色有些悲伤,说道:“我们和鬼子相遇,船被鬼子炸了,其他同志都……”

那汉子的浓眉一皱,眼中含泪骂道:“小鬼子,我饶不了他们!”

肖三妹说道:“报仇的事需从长计议。”她接着向苗君儒介绍道:“苗教授,这位是副队长耿二虎,大伙都叫他老虎!”

耿二虎抹了一把眼泪,亲热地握住苗君儒的手,说道:“您好,苗教授,上级让我们接你,总算接到您了!只要能完成任务,就是搭上我的命也值!”

耿二虎去握吴建新的手时,肖三妹淡淡地说道:“这位先生姓吴,是苗教授在路上遇到的。”

一个游击队员拿着两条黑带子走上前,耿二虎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我看就算了!”

苗君儒明白这是游击队的规矩,目的就是不让外人知道他们的营地所在,当下说道:“我看还是蒙上吧,不要破了你们的规矩!”

苗君儒和吴建新上船之后,被人蒙上眼睛。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听到竹篙撑船的水响,感觉船只在绕来绕去,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听到船上的人打了一个呼哨,岸上也传来一个同样的呼哨声。肖三妹来到苗君儒的面前,亲手解开他眼上的黑布,低声说道:“到了!”

苗君儒睁开眼,见置身于一大片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中,岸上的芦苇丛中相继出现十几个背着长枪的人。一行人上了岸,肖三妹在前面带路,走了约莫半里地,出现一片开阔地,地上有七八个用芦苇和树枝搭成的简易棚子。

肖三妹领着苗君儒来到中间一个较大的棚子前,有些兴奋地朝里面说道:“婆婆,我把苗教授接来了!”

一个苍老而有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丫头,让他进来!”

苗君儒低下头,钻进了低矮的棚子,见里面放着几件简单的家什,一个身材瘦小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坐在角落里,老太婆满脸的皱纹,年纪应该在七十岁之上。那一双浑浊而泛白的眼珠子瞪着苗君儒,使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在老太婆的身边,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子,女孩子长得很清秀,一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有些怯生生地看着他。

苗君儒在老太婆面前盘腿坐下后,眼睛的视线却停留在小女孩脖子挂着的那串珠子上。只见那串珠子色黑如墨,每一颗都如雀卵大小,但最下边却是一颗大如鸽蛋的青色大珠子,其表面流光四溢,泛着异样的光彩。当下忍不住说道:“好一颗万年难寻的鼍龙珠!”

他与水神帮王凯魂在三峡神女峰底下时,曾经见到一只鼍龙,王凯魂说那只鼍龙的体内应有八颗珠子,但那种珠子并不大,不过指甲盖大小,其色为黄。(有关苗君儒与水神帮的故事,请见拙作《黄帝玉璧》)

老太婆呵呵地干笑了几声,裂开只剩下几颗黄色牙齿的嘴巴,说道:“不亏是水神帮的长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苗君儒见老太婆一下子就说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想起王凯魂和老道士鲁明磊说过的话,忙朝老太婆拱手道:“苗君儒见过龙婆圣女!”

老太婆的嘴角往上微扬,说道:“你我虽没见过面,但已知彼此,好歹是同门中人。不知水神帮现在如何了?”

自民国十七年经历了那件事,成为水神帮长老之后,苗君儒已经十几年没有和水神帮的人有联系。他有些惭愧地笑了笑,照实对老太婆说了。

老太婆笑道:“和我一样,都是洒脱之人。不联系也罢,有事他们自然会找你的!”

苗君儒恭敬地问道:“不知圣女找我有何吩咐!”

老太婆瞬间恢复了那肃然的表情,沉声道:“照天意来看,这小鬼子的气数已尽,可兔子临死也要蹦几蹦,大意不得。你是高人,这内中的天机,我就不多说。你既然卷入了这件事,那也是命中注定,但是千万注意你身边之人。我当了两个甲子的水神帮圣女……”

苗君儒大惊,他以为眼前的龙婆圣女不过七八十岁,想不到已经是一百二十多岁的人。龙婆圣女要他注意身边之人,他的身边除了那个叫吴建新的军统特务外,并没有别人。以吴建新的那点本事,恐怕伤害不了他。

只听得厉声道:“别胡思乱想,我已油尽灯枯,所剩时间不多,算准了你会卷入此事,所以熬着这口气等你来,听我把话说完。”

苗君儒想不到自己心念一动,就立刻被龙婆圣女得知,当下只得静下心,耐心听下去。

龙婆圣女用一只枯槁一般的手抚摸着身边的小女孩,继续道:“你是水神帮长老,现当着你的面,将圣女之位传给她,也好有个见证,日后找机会让她归属水神帮,算还了我当初离帮之愿。”

苗君儒低声说道:“圣女的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老太婆的声音迟缓下来:“这场浩劫非同小可,若非水族警示,我还不知。她还有个哥哥,和一个西洋人一起被小鬼子抓进了县城。只有通过他们兄妹求得水族相助,你才有胜算的把握,也不枉她爹搭上一条命。世人大多愚昧而贪心,有些事你知道即可,切不可留下祸患……”

说到后来,老太婆竟然不吭声了。苗君儒正想问“水族”究竟是什么人,定睛一看,见老太婆双目紧闭,他伸手一探,见老太婆鼻息全无,显然已经去世了。

小女孩也发觉有异,扯住老太婆的手哭喊起来:“婆婆,婆婆”。这时,只见从老太婆的身底下燃起一道蓝色的火焰,蓝色火焰瞬间将整个人罩住。苗君儒手快,一把将小女孩拖向一旁。肖三妹等人冲到草棚门口,见此情景吓得都不敢进来。只片刻功夫,老太婆就在苗君儒的眼前,被那团蓝色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只有得道之人在仙逝之后,肉躯才会被天火焚毁。苗君儒扶着那抽泣的小女孩,低声道:“孩子,朝婆婆磕几个头吧!”

小女孩听话地跪在地上,朝那堆灰烬磕了几个头。苗君儒脱下身上的衣衫,披在小女孩的身上,顺势将她脖子上的珠子盖住,接着在她耳边悄悄道:“婆婆给你的东西,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否则会死人的!”

小女孩含着眼泪,懂事地点头。

苗君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荷花!”小女孩的声音很小。

在鄱阳湖的很多湖湾中,长着许多野生的莲藕,每当夏季荷花盛开之时,荷花与莲叶交错相间,那点点粉红如同仙女一般婷婷袅袅,从满目苍翠之中脱颖而出,看得人心醉。

荷花这名字虽然有些俗气,但极具水乡特色,清新而不失雅致。苗君儒低声道:“以后你就是荷花圣女了!”

他找了一块布,小心地将灰烬包起,走到水边,将灰烬撒了下去。只见那灰烬在水中环绕起来,渐渐形成一条鱼的形状,很快便游走不见了。

肖三妹站在苗君儒的身后问道:“婆婆对你说了什么?”

苗君儒望着远处的芦苇,淡淡地说道:“进城,救人!”

耿二虎惊道:“你说什么,进城救人?可我们只有十几个人,城内的小鬼子有好几百人呢!”他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看了一眼肖三妹,接着说道:“要是有把握把人救出来,我跟你去,大不了跟小鬼子拼了!”

肖三妹望着苗君儒:“敌我力量悬殊,你想怎么救?”

苗君儒正色道:“就凭你们这么几个人,根本没有办法救人,我们必须智取。”

耿二虎问道:“那你说怎么个智取法?”

苗君儒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吴建新,微笑:“吴老弟,我和你两个人进城,你城内的朋友会帮我们的,是吧?”

吴建新听到这话,身体微微一怔,心知苗君儒早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只得点点头。

苗君儒对肖三妹说道:“其他的人在城外等候。”

肖三妹说道:“苗教授,我在城内有亲戚,我跟你们进城!”她接着耿二虎说道:“你带着人在城外等着,千万不要莽撞!”

耿二虎爽快地笑道:“肖队长,你就放心吧!”

苗君儒以为他进城后,有吴建新的军统力量帮助,救出一两个人应该不难,但是他想错了。

×××

都昌县地处江右“五水汇一湖”要冲,居南昌、九江、景德镇“金三角”中心地带,南联五水,北通长江,战略位置十分突出。日军在县城驻扎有一个联队的兵力,不但在陆地上,就连每一个出入县城的水口,都设了卡。

肖三妹想要走水路,但苗君儒却坚持由陆地进城。按他的想法,日军在水上的戒备,肯定比陆地上严得多。

三个人于黄昏时分到达都昌城下,见守城门口的日伪军正严格地盘查每一个出城的人,但对进城的人却只随便问几句就放行。肖三妹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换了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往头上撒了一些杂草,又往脸上抹了几把灰土,咋一看上去,变成了一个又脏又丑的疯婆子。苗君儒不禁佩服她的聪慧,难怪她年纪轻轻就成为一队之长,带着一群大老爷们抗击日军。

进城之后,苗君儒对吴建新说道:“你看出来没有,县城宽进严出,不知日本人耍什么花招,我们多注意点!”

吴建新说道:“等我找到朋友,问一下就清楚了!”

三个人转了几条街,进了一家挂着王记幌子的铺子。吴建新刚进去,就发觉情况不对,正要退出来,却已经迟了。他们被几个持枪的便装人逼住,而在他们的身后,则站着一队荷枪实弹的日军。肖三妹下意识地去掏枪,却摸了个空,才记起进城之前,把枪埋在了城外的大柳树下。

吴建新强撑着说道:“老板,我们只不过进来买点东西,用不着找人打劫吧?虽说这里不是国统区,可皇军……”

一个身穿大佐军服的军官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道:“你们好,我是黑泽熊一,你们军统的这处情报站,昨天被我起获了。欢迎你们的到来。”

面对这么多敌人,反抗只能是无谓的牺牲,苗君儒拉住肖三妹的手,暗示她不要轻举妄动。

三个人被押上停在门口的大卡车,来到位于城西的日军指挥所。黑泽熊一将他们领进一间屋子,见屋子中间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发报机。

黑泽熊一对吴建新说道:“麻烦告诉你的上级,东西是我们的,别说你们,连美国人都抢不走。不过可以谈判,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

吴建新沉默了片刻,坐到发报机前,熟练地操作起来。肖三妹见吴建新那么听话,顿时怒火三丈,大声骂道:“想不到你这个大老爷们居然这么怕死,我真替你羞耻!”

黑泽熊一望着肖三妹干笑道:“我以为是个老女人,没想到还是一个脾气粗暴的姑娘。放心吧,我们有很多种对付女人的办法,绝对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

吴建新发完报,起身退到一旁,对黑泽熊一说道:“按约定,明天中午十二点,上面会给我回话!”

黑泽熊一笑道:“很好。用你们中国的话说,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进来两个人利索地搬走了发报机,接着又上了一桌子的酒菜。黑泽熊一示意他们坐下:“作为朋友,我是很好客的人……”

从婺源到都昌走了好几天,一路上也没吃一顿好的,眼前这桌子酒菜可别浪费了。苗君儒坦然坐在桌边,毫不客气地吃起来。肖三妹生气地去拉他,说道:“苗教授,你怎么也这样子?”

“苗教授?”黑泽熊一有些惊喜地盯着苗君儒,一字一句地说道:“在那间铺子里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和他们两个不一样,以为你是他们的上司,但是我错了,原来你是大名鼎鼎的苗君儒苗教授!我以为这一网打下去,只是一些小鱼小虾,没想到居然有一条这么大的鱼!”

苗君儒不理会黑泽熊一,对肖三妹道:“肖队长,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这么一桌好酒菜,千万别浪费了。等会还不知有什么情况发生呢,得有体力才行!”

肖三妹感激地望着苗君儒,坐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黑泽熊一望着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有关您的传奇,我也听说了。前不久您在婺源,就破坏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玄学部的一个伟大计划。能够打败上川先生的人,我是非常敬佩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黑泽熊一的语气恭敬,还破例用上了“您”这个词!

苗君儒边吃边说道:“上川寿明毕生研究玄学,却仍执迷不悟,不懂天道之理,好在他临死之前总算有所悟。黑泽先生,你要是识时务的,就赶紧滚回去,好好待在你的日本老家,以免到时候魂魄归不了乡!”

黑泽熊一的脸色一变,凶狠地说道:“上川先生是位仁慈的长者,我不同,为了大东亚圣战,不要说魂魄归不了乡,就算挫骨扬灰又怎样?效忠天皇陛下是我的荣幸!刚才我的话没有说完,作为朋友,我是很好客的人,作为对手,我是个很残忍的人。”

苗君儒打了一个饱嗝,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想把我怎么样,拖出去枪毙还是关起来?”

黑泽熊一问道:“您不是军统的人,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苗君儒说道:“进城救人!”

肖三妹惊愕地望着他,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把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黑泽熊一哈哈笑道:“苗教授,您也太小看我了。从来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把人救出去。说吧,你想救什么人?”

苗君儒微笑道:“一个男孩子,还有一个美国人!”

黑泽熊一点头道:“您说的是波尔先生和那个男孩子?不过……我手上还有十几个美军士兵,你要不要一齐救走?”

苗君儒就像是在拉家常一样,平静地说道:“能够一起救走是最好!”

话一说完,他的身子已经动了,一步抢到黑泽熊一的面前迅速将其制住,并拔出黑泽熊一腰间的枪抵在对方的头上。

黑泽熊一叹了一声,说道:“你们中国人就会用这一招,能不能用别的方法救人呢?如果你想拿我做人质去换走他们,那就错了!”

他接着用日语对外面喊了几句。

苗君儒挟持着黑泽熊一走出屋子,见外面围了大批的日军。旁边一间屋内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那女人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屋,仿佛外面的事情与她无关。只那么一眼,苗君儒就感觉出这个女人不简单,绝对不是日军的随军慰安妇,或是哪个日本军官的妻子。

有几个日军从另一边拖过一大一小两个人来!

肖三妹叫道:“水生!波尔先生!”

水生看到肖三妹,喊道:“肖姑姑,你怎么也来了?”

黑泽熊一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我刚才说过的话你可能没有听懂。要我做给你看吗?我先杀掉你要救的两个人,然后下令他们朝我开枪。包括你在内,我们四个人都会被打成马蜂窝!你信吗?”

得到黑泽熊一命令的日军,将水生和波尔押到一堵墙边,一排日军自动举枪向他们瞄准,拉动枪栓之后正要扣动扳机,苗君儒见状不妙,大声用日语喊道:“停手!”

他明白黑泽熊一这一类疯狂的军国主义者,为了达到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自己的性命。在太平洋战场上令美军头疼的日军神风敢死队,就是很好的例子。他是来救人的,犯不着和这日本人那么疯狂。

他把枪丢在地上,对黑泽熊一说道:“你赢了!”

黑泽熊一说道:“每个人都有致命的弱点。为了让你和我合作,我不但杀掉你要救的人,还可以当着你的面,找人轮奸你身边的这个姑娘,并将她碎尸。甚至杀掉全城的中国人……”

“好了!”苗君儒打断了黑泽熊一的话,说道:“你想我怎么样?”

黑泽熊一说道:“帮我从失踪的船上,取出我想要的东西!”

苗君儒说道:“以你们的本事,不要说从湖底找东西,就是从海里找回想要的东西,也不是难事!用得着我帮忙么?”

黑泽熊一走到一旁,说道:“稍晚一些,我带你见一个人。”

苗君儒他们五个人被日军关押在一间屋子里,肖三妹搂着水生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苗君儒和吴建新。吴建新受不了肖三妹的眼光,说道:“我是给上面发了报,但不是照小鬼子说的那样,而是告诉上面,我们的情报站被鬼子破获,无法完成任务!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好歹我们现在有一天的时间,看苗教授怎么救我们出去!”

水生说道:“我阿爸给了一样东西,说是交给苗教授,他会帮我们的,可是那件东西被鬼子抢走了!”

苗君儒对水生说道:“孩子,我答应你!一定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肖三妹望着苗君儒,问道:“苗教授,你真的会帮鬼子?”

吴建新替苗君儒说道:“这是苗教授用的缓兵之计,对吧?”

“日本人在做困兽犹斗,为了救你们,我会真的和他们合作!”苗君儒望着波尔,问道:“波尔先生,我想知道日本人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波尔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是最高级别的机密,我不能告诉你。如果我现在告诉了你们,说不定你们都得死!”

肖三妹说道:“波尔先生,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是不肯说?”

苗君儒说道:“既然他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他转向吴建新,问道:“你们既然卷入了这件事,难道也不清楚么?”

吴建新说道:“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到都昌县,与杂货铺的王老板接头!”

苗君儒说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直接进城,而要和我一样绕过县城呢?”

吴建新说道:“我前两日就想进城,听说鬼子见到外地口音的人就立刻抓起来,所以我在找机会进城,没想到遇上了你!在老爷庙见你和那怪物打斗,知你不是凡人,所以跟着你,安全!”

苗君儒笑道:“你认为现在安全了吗?”

吴建新抹了一下嘴,说道:“最起码吃了一餐饱饭,还没死在鬼子的手里。苗教授,你想我怎么做,吩咐就是!”

苗君儒正要说话,见外面的门开了,黑泽熊一走了进来,对他说道:“苗教授,请吧!”

苗君儒跟着黑泽熊一出了牢房,来到另一间屋子里,见屋子中间有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在担架的旁边,还站着一个日军少佐和两名医生模样的人。他见过这个日军少佐,当时押着十几个美国士兵。若不是他出手制止,日军少佐已经死在吴建新的枪下了。

黑泽熊一指着担架上那个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人,对苗君儒说道:“这是山下君,我们的船只出事之后,由他带领十六名最优秀的潜水员下水寻找,想不到那片水域很特别,就像我们大日本帝国东南方向魔鬼三角海域一样。十七个人下去,只有山下君一个人回来。后来我们又派了两批人下去,可一直都没有人回来!”

在黑泽熊一的讲述中,苗君儒才明白发生在山下君(堤昭)身上的事。原来上川堤昭奉命带队下水之后,湖面上突然起了风暴,风暴过后,山下君(堤昭)从水里出来,脱下潜水服就大喊着“他们都疯了,自己人杀自己人……水底下有亮光,很刺眼……感觉浑身无力,有人在耳边叫骂……”之类的胡言乱语。自那以后,山下君(堤昭)的神智一直混沌不清,身体也每况愈下,如今只剩下半条命。日本人找来当地最好的医生,可他们都说没办法。

日军少佐说道:“昨天晚上,我们驻守在老爷庙的士兵,遭到一只神秘巨兽的袭击,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

他那狼一样的眼睛盯着苗君儒,并未继续把话说下去。

苗君儒冷笑道:“我必须知道,我究竟要寻找一件什么东西?”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从对方的表情上找到了答案,美国人不敢告诉他的,日本人也不会轻易告诉他。很多时候,得自己去寻找答案。

黑泽熊一说道:“我们只需要你帮忙找到那艘船,事成之后,船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归你!”

苗君儒说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黑泽熊一的手上出现一块铜牌,说道:“这是我从那个男孩身上得来的,而在那艘船上领航的人,就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他故意把船领到那边去的!”

苗君儒认出黑泽熊一手上的铜牌,是水神帮的长老信物。十二年前他路过都昌县,得一姓胡的汉子与其妻子相助,才顺利渡湖,船到湖心,其妻子于船舱中产下一子,他感激之余,拿出身上的这块铜牌当做是贺礼。那汉子求他帮忙给孩子起个名字,他觉得孩子既然是在水上生的,就叫水生。此次他故意路过都昌县,就是想寻找当年那个帮助过他的汉子。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我可以和你们合作,但是必须答应我的两个条件,第一,把铜牌还给那个孩子,那是属于他的东西;第二,放了他们,包括那些美军士兵!”

日军少佐严厉地说道:“铜牌可以还给他,但是人不能放!”

苗君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平气和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们把我枪毙了,让你们的东西永远沉在湖底!”

黑泽熊一怒道:“你敢要挟我们?”

苗君儒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我的条件已经开出来了,该怎么做就看你们!”

黑泽熊一冷冷地看着苗君儒,过了好一会,才从牙缝中崩出几个字:“答应你!”

苗君儒从黑泽熊一的手上夺过铜牌,回到牢房内亲手交给水生,趁人不备,悄声在水生的耳边说了几句。

为了防止日本人下黑手,苗君儒看着肖三妹他们四个人和十几个美军士兵出了城,被久候在城外的耿二虎接到,一行人消失在芦苇荡中,这才放下心来。

据苗君儒所知,水生妹妹荷花身上的鼍龙珠乃千古奇物,龙婆圣女既然已经将圣女之位相传,肯定传授一些秘法。况且龙婆圣女也说过,只有通过他们兄妹求得水族相助,他才有胜算的把握。

按他的计划,水生回去后要妹妹利用鼍龙珠联络水族,但此事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肖队长。一旦他下水找到日本人想要的东西,在水族的帮助下夺回那东西,便能化解这场浩劫,但是他错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大的变故。而导致这场变故的,就是游击队长肖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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