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让肖三妹和吴建新他们在前面走,他负责断后,以防日本人耍诈。吴建新背着胡舟顺一步一踉跄,口中唠叨着:“胡大哥,你怎么这么重啊!”

肖三妹凶道:“让你背就背,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一行人来到距离码头不远的地方,看到码头上泊着几艘炮艇和一艘军舰,大批的日军正从军舰上往下搬运东西。在军舰的另一边还有两艘潜水艇,如两根巨大的树干一般浮在水面上。

他们经过一处由岩壁上开凿出来的栈道,只见台阶宽不过两尺,一侧靠壁,另一侧凌空,下面就是随风起伏的湖水。背着胡舟顺的吴建新突然一脚踩空,两个人的身子一歪。苗君儒感觉身后有异,眼明手快一把抓住胡舟顺,但吴建新却人影一闪,已经掉了下去。他在用力抓住胡舟顺的时候,握着佩刀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锋利的佩刀割开了将军的脖子,一股热血喷了出来。

领着士兵紧追而来的黑泽熊一见到此情景,气急败坏地夺过一个士兵手里的枪,朝苗君儒开枪。苗君儒见状忙伏在台阶下,但是他身后的胡舟顺却连中数弹,倒在他的旁边。

苗君儒抱住胡舟顺,语气哽咽道:“胡兄弟!”

胡舟顺的喉咙骨碌了一下,空洞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抹神色,艰难地说道:“从这里跳下去……下面有个小洞……里面有船……帮忙……照顾我的孩子……”

胡舟顺的话还没有说完,头就无力地垂了下来,人虽然咽了气,但眼睛却强睁着。

苗君儒抚上胡舟顺的眼睛,见上面的黑泽熊一边开枪边往下追,码头上的日军听到上面的动静,也开始往上冲。

水生和荷花哭喊着“阿爸”,挣脱了肖三妹的手跑上来。日军子弹射在台阶和岩壁上,打得石屑飞溅,情势万分紧急。水生捡起地上的指挥刀,哭着要冲上去和小鬼子拼命。苗君儒顾不得多想,放下胡舟顺,奋力往前一扑,分别抱住水生和荷花并转身朝湖面跳了下去,同时对肖三妹喊道:“快跳!”

黑泽熊一冲到苗君儒跳水的地方,举枪对着下面疯狂乱射,子弹如雨一般泼洒。

鞋山下面与水面相接的地方,有很多被水流冲击而成的洞穴,大小不一。苗君儒和肖三妹跳到水里后,护着两个孩子潜游到一个洞穴中,躲避上面射下来的子弹。

水生拼命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给阿爸报仇!”

苗君儒大声道:“你以为拿一把刀就能给阿爸报仇吗?鬼子手里拿的都是枪啊!你阿爸要我们活得好好的,我告诉你,挫败鬼子的光明计划,就等于是给你阿爸报了仇,明白吗?”

肖三妹急道:“苗教授,鬼子的炮艇很快就开过来了,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胡兄弟说这下面的洞穴里面,藏着一艘小船!”

他见不远处的一个洞穴中有一个人,认出是吴建新。

吴建新朝他们招手道:“苗教授,我看到那艘船了,就在这里!”

他们游了过去,从洞穴中拖出小船,爬了上去,苗君儒见吴建新上船的时候很吃力,便拉了他一把。吴建新上船后撕下一块衣襟,绑住流血的腿,笑道:“被小鬼子的子弹咬了一口,没事!”

荷花坐在船头,看了一眼东方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对肖三妹说道:“肖姑姑,我要去老爷庙拿回珠子!有了水族帮忙,就不怕鬼子了!”

他们借着夜色沿着山脚往前划,不一刻,听到身后传来的轰鸣声,湖面上出现两艘炮艇,几道雪亮的光柱照了过来。

苗君儒目测了一下,他们的小船与鬼子的炮艇相距不过三四百米,尽管他们拼命划桨,可小船就是再快,也快不过鬼子的炮艇。用不了两分钟,他们就能成为鬼子的活靶子。

炮艇以最快的速度朝前面追来,苗君儒依稀看到黑泽熊一站在甲板上,手里端着一把歪把子机枪。“哒哒哒!”黑泽熊一手中的歪把子机枪开火了,子弹从苗君儒他们的头顶飞过。

就在苗君儒打算弃船躲进水边的洞穴暂避时,只见鬼子炮艇前方的水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两艘炮艇开始左摇右晃起来。炮艇停了下来,甲板上的鬼子在黑泽熊一的指挥下,纷纷朝水中开枪,并往下扔炸弹。

炸弹在水下炸开,激起几道高高的水柱。

苗君儒他们所乘的小船突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被动地往前驶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吴建新吓得把船桨扔了,跌坐在船舱内。

一开始苗君儒也惊了一下,但他看到荷花盘腿坐在船头,双手在胸前结成天罡印,顿时明白是她将那头冥猿叫来帮忙的。

从鞋山到老爷庙,水路有近百里,通常船行需要要走一个晚上,但苗君儒他们到达老爷庙的时候,还未月上中天。

他们弃船上岸,吴建新的腿都是软的,根本动不了,也不知是受伤的缘故还是被吓的。苗君儒只得背着吴建新跳上岸,他见冥猿在水中露出一个头,与站在水边荷花“交流”了片刻,便沉下去不见了。

“还没到时候,先找地方歇一会!”荷花说话的语气,就像一个大人。几个人跟着她往上走。

苗君儒以为老爷庙会有日军驻守,他上前拦住荷花,躲在旁边静静地听了一会,才让大家走上去。

吴建新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您也太小心了。前天晚上鬼子在这边死了那么多人,早吓破了胆,哪敢还来呀?”

肖三妹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么多年我在湖上打鬼子,要是不小心的话,哪还能撑到现在?前年湖口抗日分队的同志,就在宿营地被鬼子包围了,除了耿大哥外,其他人一个都没冲出来,尸首全挂在城墙上示众七日,后来还是好心的百姓帮忙埋的。好几十个同志,说没就没了。”

苗君儒也听水生说过,耿二虎是从湖口那边过来的,他想了一下,问道:“肖队长,你和湖口抗日分队的同志都在湖上抗日,平时都认识吧?”

肖三妹说道:“鄱阳湖那么大,有好几支抗日队伍呢?有时我们为了协同作战虽然有联系,但都是通过联络员联系的,每次去区里开会,都是队长去的,所以除了他们的队长,其他人就不认得了。怎么,您怀疑耿大哥有问题?”

苗君儒说道:“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吴建新问道:“怎么蹊跷了?”

苗君儒说道:“两年前,波尔到达鄱阳湖,认识了胡兄弟。而那时,恰好一支抗日队伍遭了鬼子的毒手,其余的人全死了,就他一个人跑了出来。我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好像有什么联系!”

肖三妹说道:“可是他到了我们的队伍之后,很拼命打鬼子的,去年我才报到区里,提拔他当了副队长。如果他真是汉奸,都两年了,为什么我们的队伍每次都能躲过鬼子的扫荡?”

苗君儒微微点头道:“但愿我多虑了!”

几个人走到老爷庙前,见地上的尸首残肢已经不见了,还被人洒了一层土,但空气中似乎还有一抹血腥气。

废墟上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他们走到庙后的祭台前,见上面摆了一些新鲜的贡品,香炉中的香火早就熄灭了,边上还有一堆灰烬。水生跑上前,抓起祭台上的贡品就吃。苗君儒在距离祭台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也觉得有些饿了,接过肖三妹递来的贡品,吃了几口。

肖三妹目光有些迷离地望着在一旁玩耍的荷花和水生,低声顾自说道:“想不到他们的命和我一样,那么苦?”

苗君儒问道“难道你也是孤儿?”

肖三妹有些凄楚地说道:“我是湖边一户姓肖的人家养大的,我至今都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他们……”

苗君儒安慰道:“哪个父母愿意狠心扔下自己的骨肉?也许他们也是迫不得已。”

吴建新带着荷花和水生到祭台边上的赑屃身上玩,他吃完东西,回到苗君儒的身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重新包裹了一下受伤的腿。

苗君儒问道:“你没事吧?”

吴建新笑道:“鬼子的枪虽然准头好,也打得远,可杀伤力不强,一枪两个洞,流点血而已,不碍事的。今晚在这里好好歇一下。”

苗君儒看了一眼在赑屃身上玩耍的水生和荷花,转过头对坐在身边的吴建新说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吴建新说道:“苗教授,这话还得从头说起,您在婺源的时候,我被关在牢里呢!罪名是用组织上的经费去逛窑子,上面本来要枪毙我,正好鬼子围攻婺源。我趁着县城大乱买通了看守逃了出来,在县城内躲了几天,听说了您和胡老虎去县衙找汪县长的事,您的威名全县人都知道。我本想去投奔游击队,可游击队太苦了,我于是寻思着去武汉投奔一个做茶叶生意的亲戚,这不就遇到了您。当我得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苗君儒时,所以决定跟着您,要是真能立下大功,上面不但不会枪毙我,还会升我的官。”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肖三妹,接着说道:“昨天我离开肖队长后,躲开鬼子的搜索队,也不知怎么,走到一处鬼子的兵营,我想着找一台发报机,向上面报告这里的情况,于是混了进去,还偷了一套鬼子的衣服穿上。好在我受训的时候学过些日本话,所以才没被他们察觉。没曾想发报机没有找到,鬼子突然紧急集合,就这样,我跟着鬼子上了一艘大船来到那座岛上,我一边帮忙鬼子抬东西,一边寻机逃走。可是在那里,我看到您和肖队长。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苗君儒听完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吴建新继续道:“苗教授,码头上成堆的都是炸药,有十几吨呢。往山上抬的有炮弹,还有水泥和沙子,鬼子好像要在上面建炮兵阵地。”

苗君儒突然说道:“你觉得鬼子的光明计划究竟什么?”

吴建新愣了一下,说道:“我也说不准,但是肯定这个计划很歹毒。”

苗君儒盯着吴建新说道:“我偷听到黑泽熊一与将军的谈话,得知他们有一件威力很强大的武器,而那件武器就在沉没的船上。”

吴建新笑道:“什么武器那么强大,不可能比十几吨炸药还厉害吧?”

苗君儒说道:“知道这个答案的除了日本人之外,还有波尔!”

吴建新说道:“您不是说波尔已经逃离都昌了吗?我们去哪里找他?”

苗君儒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不需要我们去找他,他自然会来找我们的。”

肖三妹道:“要是再让我见到他,我一定饶不了他。”

苗君儒说道:“饶不饶他是另外一回事,得先弄清楚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谁都想不到,他为了布这个局,居然花了两年的时间,说不定在他的背后,还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水生焦急的叫声:“妹妹,妹妹,你要去哪里呀?”

苗君儒抬头看了一下月亮,见月上中天分外皎洁,数百米之内能清晰看到人。他和肖三妹起身追过去,见荷花就站在他与冥猿第一次交手的巨石上,仍在往前走,当走到巨石边缘的时候,荷花站着不动了。

再往前走就是断崖,随时都可能掉下去。肖三妹大声道:“荷花,快回来,危险!”

荷花好像并未听到他们的话,仍在往前走。肖三妹要冲过去,但被苗君儒拉住,他低声道:“放心吧,她没事的!”

吴建新一瘸一拐地追过来,被苗君儒一把拉住,低声说道:“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和你在这里的时候,当时的冥猿脚上,拖着一张很结实的渔网,我检查过渔网,上面缠有钢丝。”

吴建新说道:“是呀是呀,一定是有人想抓住它,所以布下了一张渔网。”

肖三妹看着荷花的背影,焦急地说道:“苗教授,这和荷花站在那里有联系吗?”

“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苗君儒说道:“冥猿在这里被人抓,可是想抓住它的人却怎么都想不到,那么结实的渔网,居然都能被它挣脱。若不是那张渔网,说不定那天晚上我们两个都死在冥猿的手里了。”

肖三妹奇怪道:“要是我们见到它,磕头烧香都来不及,谁还敢抓呀!”

吴建新望着苗君儒道:“苗教授,那您说说看,谁会抓它呢?”

苗君儒说道:“本来有一个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已经死了。前天晚上乃血月之夜,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老爷庙设祭台祭湖神,实际上岸吃祭品的是冥猿。林道长作为一庙之主,只有他才知道这个秘密。在鞋山上,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林道长为什么突然杀我?现在我想明白了。”

肖三妹说道:“林道长以为你要帮小鬼子办事,才动手杀你的。”

苗君儒对肖三妹说道:“刚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仔细一掂量,问题并不那么简单。你想过没有,林道长藏匕首于袖中,绝非一两日,他被日本人抓去做法事,以一个正常的中国人对日本人的仇恨,杀一个汉奸和日本将军,二者选其一,孰轻孰重?换成是你,你会怎么做?

肖三妹说道:“那还用得着考虑吗?我当然先杀日本将军!”

苗君儒继续道:“你们都看到了,他当时朝我动手的时候,日本将军就站在我的身后,其实离他更近些,完全有机会刺杀日本将军,达到报仇的目的。但令人奇怪的是,他的目标却是我,一击不成还想继续杀我。我想来想去,觉得他那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阻止我检查地上那些日本兵尸体。”

吴建新说道:“您不是说了吗?那些鬼子都是吓死的!”

苗君儒说道:“其实日本军医都能检查出来死者的死因,可是那么多人全都吓死,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黑泽熊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他以为胡兄弟知道答案,所以把胡兄弟带了去。以胡兄弟对鄱阳湖的熟悉程度,或许知道原因,但他死都不说!林道长不惜舍命杀我,也就是怕我检查出日本兵被吓死的真正原因。”

吴建新问道:“鞋山上鬼子兵的死因和鬼子的沉船,还有在这里抓冥猿,三者之间有关系吗?”

苗君儒说道:“当然有关系。日本人的船沉在湖神潭中,下去了那么多人全都生死不明,唯一活着回来的山下堤昭说他见到一道白光,而黑泽熊一说,鞋山上的日本兵被吓死之前,也见到了一道白光。要不是遇到冥猿,我也不知道它就是看守通幽之门的守门巨灵,所有沉入湖神潭的船只,都过了通幽之门……”

吴建新忍不住说道:“苗教授,我们见到冥猿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一道白光啊!”

苗君儒想起那个在水面上悄然消失的黑影,说道:“如果你见到白光,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肖三妹十分焦急地说道:“苗教授,您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告诉我们,究竟是谁要抓冥猿!这和荷花站在那里又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觉得荷花站在这里,与冥猿在这里被抓,肯定有某种联系,只是我现在一头乱麻,很多问题还没想明白。”苗君儒继续说道:“生活在湖边的人敬冥猿为湖神,绝对不可能抓它,而知道冥猿存在并在血月上岸吃祭品的,应该只有林道长。”

肖三妹说道:“血月祭湖神,不能见生人,生人见一见,湖神追上门。我们生活在湖边的人都知道老爷庙中血月祭湖神的事。曾经有胆大的人来偷看,结果被湖神索了命去。”

苗君儒愣了一下,顾自说道:“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过来,老爷庙血月祭湖神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就如湘西赶尸一样,生长在湖边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但没人敢看。

肖三妹说道:“您怀疑是波尔先生抓湖神?可是波尔为什么要抓它?就算抓住它,又有什么用呢?”

吴建新说道:“可是那天晚上,波尔和水生都被关在鬼子的牢内,难道他能分身抓冥猿不成?再说那时我们都看到地上有美国兵和鬼子的尸体,难道美国兵和鬼子联合抓冥猿?可是您也看到了,活着的美国士兵都成了鬼子的俘虏。”

“水生?!”肖三妹环顾左右,却没有看到水生,她急忙说道:“水生呢?他去哪里了?”

吴建新有些茫然地说道:“我记得我们说话的时候,水生和荷花就在元将军(赑屃)的后面玩,我们还听到他的叫声,怎么会不见了呢?”

苗君儒对肖三妹说道:“麻烦您看着荷花,我回去找水生!”

他正要转身去找水生,听到一直站在巨石边缘的荷花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怀抱着孩子的母亲在哄孩子睡觉,随着那声音,荷花的前方出现一道蓝光,蓝光初始还较暗,但越来越盛,同时传来如婴儿哭啼的声音。

少顷,一个大如圆球的发光体从水面上缓缓升起,蓝光正是那“圆球”发出的。“圆球”悬浮在空中,渐渐向荷花靠近。荷花伸出手,将“圆球”托在手中。

蓝光瞬间消失,苗君儒看清荷花手里的东西,正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串鼍龙珠。荷花将鼍龙珠挂在脖子上,朝下面挥着手。

苗君儒顾不得去找水生,几步冲到荷花的身边,只见岩壁下方的湖面上有几个露出头和肩膀的“人”,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其中的一个“人”与别“人”不同,在月色的照耀下,发出淡淡的金光。只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那些人长得什么样子。

水面上溅了几个水花,那些“人”沉入水中不见了。

肖三妹上前抱起荷花,连声道:“你以后有什么事,先跟姑姑说一声,刚才真是吓死姑姑了!走,找你哥去!”

肖三妹抱着荷花,苗君儒扶着吴建新紧跟着她,三个人来到祭台前,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水生。

肖三妹问荷花:“你和哥哥是在这里玩的吗?”

荷花点点头,说道:“我和哥哥在元将军身上玩,听到婆婆叫我,我就走开了!”

从祭台到苗君儒他们三个人刚才坐着说话的地方,不过十几米,而且他说话的时候,不时看一眼在赑屃身上嬉戏的兄妹俩。

苗君儒走到赑屃前,一边用手摸着赑屃的头,一边对吴建新说道:“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它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而且我很想知道,那天晚上在这里指挥抓冥猿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吴建新问道:“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苗君儒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水生看到荷花走开后,想要跟上去,但是他无意间触动了一个机关……”

他说着,用力按下的赑屃左面的眼睛,只见他的脚边无声地出现一个洞口。他接着道:“水生从赑屃上跳下来的时候,正好跌进这个洞!由于我们的注意力都在荷花的身上,所以没有发现他出了意外!”

肖三妹冲到洞口,朝下面喊了几声“水生”,下面传来水生微弱的声音:“肖姑姑,我没事,这里面好暗啊!”

苗君儒借着月光看清洞口下面有一排台阶,水生从台阶上滚下去,定然受了伤,否则说话也不会这么有气无力,他疾步走下台阶,看到坐在地上的水生,弯腰正要抱起,感觉水生呻吟了一声。水生低声在他耳边道:“苗教授,我左脚很疼,走不了路。”

这孩子很懂事,生怕上面的人担心,才一直忍着痛。苗君儒检查了一下水生的左脚,发觉他的脚踝脱臼,当即趁他不注意,“啪”的一下将他接好了。

水生站起来,惊喜道:“咦,能走路了!”

他身上还有一些伤痕,应该是摔下来的时候擦伤的,但都不碍事。

苗君儒见肖三妹和吴建新都走了下来,正要说话,却见头顶一暗,洞口自动合上了,他们顿时陷入双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吴建新返身爬到台阶顶上,用力托了一下盖住洞口的大石板,可大石板纹丝不动,他问道:“苗教授,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开启洞口的机关在外面,出路应该在别的地方。”

他记得下来的时候,依稀看到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倒着一尊雕像,还有香烛什么的。他吩咐其他人不要乱动,朝那张桌子摸了过去。

蜡烛点了起来,苗君儒拿起歪倒的雕像,看清这尊两尺多高的雕像,既不是道家的三清,也不是与老爷庙有缘的元将军,而是一尊身披盔甲的武将。由于没有牌位,也不知这武将到底是何许人。雕像虽是木质,但入手很重,色泽黝黑且纹理中隐隐有金色的絮线,他用手在雕像上摩擦了几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异样的香味。

这是上等的金丝楠阴沉木,其雕刻手法为汉代典型的斜刀法。再一看歪倒在雕像旁边的铜香炉,铜香炉许是年代久远,周身布满了铜绿,底座是一条龙,中间是个骑龙力士,力士左手抓龙颈,右手托着圆钵,圆钵盖子的造型更加奇特,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峰,顶部却是一只昂首欲飞的凤凰,形象栩栩如生。以多年的考古经验,苗君儒一眼就认出这是汉代青铜骑龙力士托举博山香薰炉。

汉代乐府诗有云:“博山炉里百合香,郁金苏合及都梁”。博山炉是汉代修炼神仙的方士最喜欢的物品。这种山形熏香器具通常制作成层峦叠嶂的形状,并雕刻有神人异兽,因宛若海上的仙山“博山”而得名。当于炉腹内焚香时,袅袅香烟从层层镂空的山形中高低散出,缭绕于炉体四周,加之水汽的蒸腾,宛如云雾盘绕海上仙山,呈现极为生动的山海之象,给人以置身仙境的感觉。

在香薰炉的边上,散放着几本道家的经书,一本是《黄帝内经》,而另几本,则是民间不多见的道家符咒与修仙方术。他拿起一本修仙方术的书,随便翻了几页,见上面都是手抄的文字,内容都是与修仙有关的。

明初修建的老爷庙,底下供着的却是汉代的武将,令人有些匪夷所思。莫非刘伯温是在旧址上修建的此庙?这间密室原来就已经有了?

桌子的另一边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地上还有蒲团。从布置上看,应该是一处清修的密室。桌子下面有一只碎掉的大碗,半片碗内残留一些黑色的液体,但是他的目光却停留在放在桌角的一双鞋子上。

他将鞋子拿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这是一双白底红缎面绣花鞋,鞋帮上绣着含苞绽放的鲜花,鞋面上绣着一只彩蝶,手工精巧,栩栩如生。在世面上,这样的一双鞋子需两三块大洋,一般人家的女人舍不得穿。除了大户人家的内眷,还有一种女人,那就是妓院里的姑娘。

桌子是用来供奉神位的,把女人的鞋子放在桌子上,难道不怕有冲撞神灵之嫌?

吴建新走下台阶,说道:“苗教授,您说那个指挥抓冥猿的人,看到冥猿挣脱了渔网开始杀人,会不会躲到这里来了?”

苗君儒微笑道:“算你有点聪明。”

他的目光看到床脚的另一边有一只破竹篮,在竹篮的边上还有一只粗瓷大碗,碗里的米饭撒了一地。

吴建新说道:“林道长和波尔都不可能在场,我猜应该是庙里的其他人。再说只有庙里的人,才知道这间密室。”

苗君儒说道:“我们不是庙里的人,可是我们也进来了?”

“我们那是碰巧!”吴建新来到苗君儒的身后,见他的手里拿着一双女人的鞋子,接着问道:“您拿着女人的鞋做什么?”

苗君儒淡淡地说道:“你当道士的时候,会把女人的鞋放在供奉神位的桌子上吗?”

吴建新回答道:“哪敢啊?师傅会打死我的!”他接着道:“哦,我明白了,这里的道士不干净,庙里藏污纳垢!”

肖三妹骂道:“你胡说什么?林道长为人仗义,平日里帮助穷人,治病也从来不收钱的。”

吴建新反驳道:“可在这间密室里却有一双女人的鞋子,你怎么解释?说不定他们就在那张床上行苟且之事!”

苗君儒见肖三妹的脸色又羞又气,放下鞋子走上前,对肖三妹说道:“此事确实有些奇怪,连我都想不明白,你别怪他说话尖酸刻薄!”

以肖三妹的脾气,若不看在苗君儒的份上,早对吴建新不客气了。

苗君儒接着问道:“肖队长,你和林道长很熟吗?”

肖三妹说道:“都是湖边的人,当然认识,而且我们的同志受伤或者生病什么的,都是来他这里拿药!”

苗君儒微微点头,抚摸了一下荷花的脸,轻声道:“荷花,婆婆和庙里有来往吗?”

荷花摇了摇头,说道:“今年二月二阿爸来这里祭湖神,我想和哥哥一起来玩,婆婆不让呢!”

苗君儒问道:“婆婆为什么不让?”

荷花说道:“婆婆说女孩子都不能来!”

龙婆圣女是得道高人,不让她的传人到老爷庙来,定然有她的道理。

“苗教授,您别光顾着问这问那,您不是说出路应该在别的地方吗?可是这里四面都是墙,哪有出路啊?”吴建新说着走到床边,正要坐到床上去,却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弯腰一看,吓得他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可是在心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乍一看到死人,还是免不了吓了一跳。

苗君儒从桌上拿了蜡烛,来到床边,见床底下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性尸体。

他抓住尸体的一支脚,将尸体拖了出来。只见尸体身体肥胖,短发长须,且须发皆白,年纪有六七十岁。尸体的面孔青紫,嘴唇乌黑,七孔流血,好像是中毒而死。除了右手的食指指甲剥离之外,身体表面并无外伤。

肖三妹见状,忙抱着荷花转过身去,走到一旁。

水生走过来看了一眼尸体,惊道:“是孟老爷!”

苗君儒之前听水生说过,城内七十岁的孟老爷,还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老婆。他蹲下身子拾起破碗放在桌子上,用手沾了一点破碗内的液体,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接着皱着眉头来到水生的面前,问道:“你认得孟老爷?”

水生说道:“阿爸每年二月二祭湖神的时候,孟老爷都会来的。阿爸说孟老爷是都昌城内最有钱的人,全都昌一半以上的商铺都是他家的。我和波尔先生关在牢里的时候,孟老爷还送饭给我们吃呢!”

孟老爷是都昌城内的大财主,很多货物都要走水路,每年跟着胡舟顺一起祭湖神保平安,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裸着身子死在老爷庙的密室中,却令人匪夷所思了。

苗君儒问道:“波尔先生和孟老爷说话没有?”

水生说道:“他们说的声音很小,我听不见!”

肖三妹说道:“孟老爷的儿子是保安团长,帮着鬼子祸害乡亲,他和他儿子的关系不好,经常出钱救济穷苦百姓,并且暗地里支持我们抗日,去年他还托林道长转给我们十几支枪。区里觉得他为人不错,通过林道长做他的工作,劝他儿子反正,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动他。”

苗君儒微微笑了一下,在国难当头之时,这些土财主夹在几方势力中间,谁都不敢得罪,为了保住家业,不得不想出一些歪点子来。一方面让儿子与日本人拉好关系,一方面又装出与儿子不共戴天的样子,甚至不惜花点钱做做样子,表示自己是个大善人。老百姓的头脑简单,往往被表面现象所迷惑,还以为孟老爷真是个好人。他说道:“看来孟老爷和林道长的关系匪浅,波尔既然认识林道长,定然也认识孟老爷。”

肖三妹见苗君儒一副沉思的样子,于是问道:“苗教授,还有什么问题吗?”

苗君儒似乎自言自语道:“日本人在这里驻扎这么久,应该很容易发现这处机关。”

吴建新问道:“难道这里面有日本人下来过的痕迹吗?”

苗君儒说道:“从现场的情况看,没有太多人来过,但是日本也有会法术的高人,经过之处不会留下痕迹……”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也许是他多虑了。

吴建新望着孟老爷的尸体,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您说那天晚上在这里带着鬼子抓冥猿的,会不会就是他?”

苗君儒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说道:“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冥猿?”

吴建新说道:“在牢里的时候,波尔不是跟他说过话吗?当我们再见到波尔,说不定就明白了!”

苗君儒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有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一下子就能知晓的。他弯腰检查了一下孟老爷的尸身,说道:“死亡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他应该是在打扫完外面的那些尸体,在祭台祭拜完之后,才死在这里的!”

吴建新说道:“看样子他是中毒死的,是谁杀了他?”

苗君儒说道:“他是喝了春药才死的,桌子底下那只碗里盛的是道家密炼的春药。”

吴建新问道:“他为什么要喝春药?”

苗君儒说道:“因为他想长命百岁,以药催情,行道家双修之术!可惜药力过猛,以致毒发身亡!”

“这个老东西,死了都要做个风流鬼!”吴建新踢了孟老爷的尸体一脚,弯腰往床底下看了看,说道:“双修之术不是要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吗?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咦,他的衣服呢?”

除了这具不说话的尸体,密室内并没有见到孟老爷的衣服。当苗君儒看到尸体右手那指甲剥离的食指时,心念一动,忙起身把桌上的另一支蜡烛点燃,一手举着一支蜡烛,蹲在地上仔细寻找。

吴建新问道:“您在找什么?”

苗君儒没有回答,当他搜索到床边时,指着地面上高兴地说道:“果然在这里!”

吴建新急忙走过去,见床边的地上有一些划痕,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苗君儒说道:“他死之前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字,但是被人擦掉了!”

吴建新问道:“是谁把地上的字擦掉,将他的尸体塞进床底下,又把他的衣服带走了呢?”

苗君儒起身道:“答案就在那双绣花鞋上!”

吴建新问道:“一双绣花鞋,能有什么奇怪么?”

苗君儒说道:“吴兄弟,麻烦你把那双绣花鞋捡起来,看一看鞋底!”

吴建新走过去拿起绣花鞋,翻过鞋底一看,脸色登时变了,惊道:“怎么可能?”

肖三妹借着烛光,见吴建新手中的那双绣花鞋底上,赫然绣着两朵荷花。荷花若绣在帕子上,定然清新脱俗,画在纸上,也别有一番情趣,历代的书画名家,也都有不少画荷的高手。但鞋底出现荷花,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给死人穿的。

苗君儒说道:“脚踏阴阳荷,魂归九重天,谁都想时候升仙啊。吴兄弟,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有个本地人说,城内徐老爷的女儿为了不被鬼子侮辱而跳水的事吗?”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突然感觉耳朵传来“嗡嗡”的声音,而且头疼欲裂,他见吴建新也和他一样痛苦不已,双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而在这时,荷花脖子上的鼍龙珠泛出一道光球,罩住肖三妹和水生。肖三妹似乎看出了他们的异常,张着嘴在说什么,可惜他根本听不见。

这种情形,他第一次遇到冥猿的时候,就曾出现过。他正要朝肖三妹走过去,却看到地上的孟老爷突然站了起来,两眼发出绿光,张开双手朝吴建新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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