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君儒当着马掌柜的面喝下那杯酒,此前他看到马掌柜那小指上的尖长指甲时,就知道杯中的酒肯定有问题。如果他不喝的话,马掌柜肯定不会让他离开的。他虽然不知道马掌柜说的那个故事有多少真实性,其用意究竟是什么,但是故事中的钻石却是真的。至于那些被姚万泉杀光的蛇人,兴许也真有其人,要不然的话,姚万泉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马掌柜确实是一个人物,只是目前,他还无法弄清这个人的底细,也许,这个人是整件事的关键。

他之所以敢喝下那杯酒,是因为他仗着体内的蛇毒,以为蛇毒能够化解掉一部分的酒中之毒,可是他错了。

他不敢多作停留,在马掌柜的注视下,大步尽快离开。他不能在马掌柜的面前倒下,不能让马掌柜看到他的破绽。

刚拐过山嘴,嗓子一甜,再也忍不住,一口黑血狂喷出来。那黑血落到路旁的树叶上,树叶顿时焉了,随即飘落到地上。他知道这毒中得不轻,但奇怪的是肚子并不感到疼痛,倒是手脚一阵阵的发麻,眼睛也开始发花。

他勉强支撑着走了十几步,眼前一黑,往地上栽去。隐约间,听到前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

在苗君儒倒在地上的时候,从前面跑过来两个抬着白皮棺材的男人。两个男人来到苗君儒面前,见四下无人,忙掀开棺材盖子,把苗君儒抬了进去,合上盖子后抬起棺材,飞快朝来时的路走回去。

行了一两里地,拐上一条山道,上到半山腰,来到一座草棚子前。

从草棚子里走出两个女人来,其中一个穿着碎花短褂,粉色灯笼裤的妇人,另一个是穿着侗族普通服饰的姑娘。那姑娘着急地问道:“把人救回来没有?”

两个男人把棺材放下,来不及擦一把头上的汗,急忙掀开盖子,为首一个说道:“我们哥俩老远就看到他不行了,马掌柜的下毒手段,那是大家都知道的呀!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那姑娘急道:“那就快点抬出来,还等什么?”

两个男人把苗君儒从棺材里抬出来,平放在地上,他们见苗君儒脸色血红却气若游丝,鼻子里呼出来气味,带着很浓郁的酒香,纳闷道:“马掌柜给他下的是什么毒,怎么会这样子?”

那姑娘从腰间拿出一粒蜡丸子捏开,取出里面红色丸子,放在一个粗瓷碗里,用山泉水化开后,碗里的泉水立刻变得象血一样。她扶起苗君儒,撬开嘴巴慢慢灌了进去。

一个多小时后,苗君儒渐渐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认出面前的这两个女人,妇人正是前几天晚上偷偷从他身边失踪了的根娘,而那个姑娘,则是在北平交给他两件神秘物件,要他尽快赶到新寨救姚天宝的人。

“总算把你救过来了,”姑娘吁了一口气,“还好我派去的人赶得及时,要不然,你已经死在路上了。”

苗君儒想起身,可身体瘫软无力,他问道:“你们怎么……”

姑娘说道:“苗教授,这话说来话长,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现在还不能动,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为了不让别人看到你,只好再委屈你一下。”

那两个男人把苗君儒扶起,重新放入棺材中,一人一头抬起,往山梁上去了。根娘和那姑娘紧跟其后,一行人沿着山脊快步走着。尽管山道不平,可那两个人步伐稳健,抬得很稳当,一看便知是走山过岭的挑脚行家。

过了山脊,沿着一条山路来到山脚下,遥遥可见前面山谷的参天大树中,露出青砖碧瓦来。走近了些,原来是一座小道观。

湘西这地方寺庙很少,但道观却很多,仅县城里就有大大小小的道观二十几个。流传千年的“傩”文化与“赶尸”现象,都与道教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姑娘来到道观的侧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一个道士模样的人从里面探出头来,问道:“怎么样?”

她点了一下头,走了进去,后面的人随即跟上。那道士警觉地朝外面看了看,把门关上了。

那两个人抬着棺材跟着姑娘直接到了后堂,见那里早已经站了一个手拿拂尘,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道长。

姑娘叫了一声“道长!”

道长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那两个男人把棺材盖打开,将苗君儒从里面抬出去,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道长打了个稽首,说道:“苗教授,委屈你了,你现在是不是还觉得浑身无力,腿脚发麻?”

苗君儒点了点头,惊叹一位老道士居然也说得一口流利的官方话,湘西这地方确实是卧虎藏龙,他问道:“敢问道长是哪位?”

道长说道:“先别说话。阿妹,把我的针盒拿来!”

那个姑娘进了旁边的屋里,取出一个黑漆漆的扁盒出来。老道士接过扁盒打开,里面都是一根根五六寸长的银针。

一个年轻一点的道士走上前,脱去苗君儒的上衣。苗君儒认出这个道士,就是他去赴杨贤仁的宴席的时候,那个躲进了船舱了的道士,也是在姚天宝下葬的时候,那个见他拿出五尸金蛊牌后,转身逃进山林中的道士。

那道士见苗君儒认出了他,便笑了一笑,也没有说话。手上捧着一大碗黑色的药水,喂苗君儒吃了下去。

道长说道:“你现在全身放松,闭上眼睛什么事都不要想,我要为你排毒了!”

苗君儒依言闭上了眼睛。道长拿出一根银针,从他头顶的百会穴缓缓插入,这银针插下去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额头青筋暴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老道士见状大惊,忙拔出银针:“我还小瞧他们了,想不到他们下的蛊毒这么厉害,阿妹,他是你请来的人,要想救他的话,得靠你帮忙了,你——还是处子之身吧?”

阿妹的脸一红,有些羞涩地点头,“您要我怎么做?”

老道士说道:“我原想以银针逼住那条蛊,用药化掉,哪知他们早知道他体内有蛇毒,下的是最厉害的阴阳双尸酒虫蛊,这虫蛊和蛇毒在他的体内相缠,再被我的红黑神药一催,都缩到最深的地方去了。”

阿妹问道:“什么是阴阳双尸酒虫蛊?这湘西还有您解不开的蛊毒吗?”

老道士说道:“阴阳双尸酒虫蛊是万虫邪教最厉害的蛊毒之一,炼蛊的时候,要将蛊放到两具青年男女的尸体中,待蛊虫吸尽男女双尸的阴阳尸气后,再放到最烈的酒中泡上三年。中此蛊者面色赤红,就象喝酒喝醉了一般。男性中蛊者体内充满阳刚之气,女性中蛊者,体内尽是至阴之气……”

苗君儒的呼吸时断时续,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往外渗血,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阿妹急道:“道长,您看他都坚持不住的了,还是说说要我怎么救人吧?”

老道士说道:“通常说来,此蛊无药可解,若想救人的话,必须找相应的男女与之交合,还需是处子之身才行,待他体内的阳刚之气中和之后,才可施救,否则,只能眼看着他七孔流血而死……”

阿妹犹豫了一下,不待道长将话说完,上前抱起苗君儒,转身进了内房。二十多分钟后,她面色潮红地出来了,对老道士说道:“道长,已经……”

老道士从挂壁上取下一只红色的葫芦,“你体内也中了阴阳双尸酒虫蛊的蛊毒,还有蛇毒,这些药水一半内服,一半外用,切忌这几天内不可受风寒,忌凉水,否则毒气进入骨髓,就无药可救了。”

阿妹接过葫芦,转身离开了。

两个男人进房将苗君儒扶了出来,重新放在椅子上。老道士接着在苗君儒的胸前及后背的几个大穴位上,尽数插上银针,只是深浅有所不同。

几声咳嗽之后,苗君儒又吐了几大口黑血,那血中含着浓郁的酒香味,还有一条象蚯蚓一般粗细的红色小虫。众人眼看着苗君儒的脸色由红变黑,由黑变白,渐渐恢复了正常。神色一直很紧张的根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道士拔去银针,“抬进去吧,明天就好了。”

根娘问道:“这么快?”

老道士笑道:“他和别人不同,阿妹找他来,可算是找对人了!”他的脸色慢慢凝重起来,“他们早就猜到他的身后有人,所以给他下了这么厉害的蛊,这一招也够狠的,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幸好有阿妹,否则还真救不了他。这样一来,我们就暴露了。”

根娘问道:“等他醒过来,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老道士说道:“也好,让阿妹去说吧,人是她请来的!”

一个中年道士走过来问道:“师傅,要不要派两个人去看看耿酒鬼他们,这趟脚可凶险得很!”

老道士说道:“不用,他们知道怎么处理的!”

根娘一听急了,问道:“耿酒鬼怎么了?”

老道士捻着胡子,望着根娘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难道你以为他死了吗?他只是接了一趟不应该接的生意,能够应付得了。”

根娘被许道长望得神色不定起来,说道:“要不我去找他?”

老道士说道:“我们现在暂时还不能乱动。他们对苗教授下手,就说明他们也知道事情要败露了,和他们打交道的,可不止是我们。”

根娘找了一个借口出去了,那中年道士望着她的背影,捂着嘴偷笑起来。老道士的神色却很严峻,待根娘在他视线中消失后,低声叱道:“笑什么?”

中年道士正色道:“师傅,黎师兄还没有回来,要不要我去找找看。”

老道士说道:“现在急也没有用,他找到了人,自然就会回来的。”

※※※

苗君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床前坐着阿妹,见他醒了过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她扑到床前,微笑道:“苗教授,您终于醒过来了!”

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苗君儒依稀还记得一些,他动了动手脚,已经不麻了,正要起身,却被阿妹按住,“苗教授,您刚醒过来,还需要休息!”

苗君儒想起以前的事情,问道:“原来叫你阿妹,为什么要我从北平赶来救姚天宝?”

阿妹坐在床边,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您还记得两年前在吉首遇到的那个姓蒲老人吧?”

苗君儒怎么会不记得那个老人呢?那时他独自一人在云贵川一带的山区考古,想寻找万璃灵玉与那果王朝的相关线索,在吉首的一个小村子,花钱买了一些饭吃,不料却中了那户人家下的蛊毒,当他蛊毒发作,在路边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是一个身背药筐的老人救了他。那个老人不但救了他,还教给他一些解救蛊毒的方法和预防手段。他把他自己的一些事情告诉了那老人,包括多年寻找那果王朝的事情。老人告诉他,年轻的时候也听老人们说过那果王朝的故事,但具体的却是无迹可寻。分别之后,他只知道那老人姓蒲,有一个孙女在北平读书,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苗君儒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阿妹说道:“我是北平大学医学院的学生,阿妹是我原来的名字,我的学名叫蒲远之,您当年见的那个人是我的爷爷!”

苗君儒问:“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我赶来救姚天宝的事呢。”

阿妹说道:“半年前,我们的寨子里陆续有人失踪,我阿爸带着几个人去调查这件事,不料却被官兵抓住,以通匪的罪名枪杀了,我爷爷派人暗处调查这件事,查到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将活人下了一种很厉害的蛊,变成活死人后,在身体内放了烟土和一些钻石,再找赶尸匠赶尸过湘西,最后的目的地也不知道是在哪里。我爷爷觉得这事情不简单,要我找许道长帮忙。许道长的帮助下,终于查到这事情与新寨的姚万泉有很大的关系。我们查了几个月,也查出有另外两拨人也在追查这件事,由于那些人的行事很隐秘,我们没有什么进展,反倒有不少人神秘失踪了。我爷爷想起了您,要我带着那两个东西去找您,他这么做,是想找一个外人来和姚万泉正面交锋一下,看能否找到什么破绽,刚好他教过你解蛊之术。他扮成风水先生,去新寨给姚天宝下了金蚕蛊,其实他不想害姚天宝,只想知道姚万泉身边有没有放蛊和解蛊的高人。按时间推算,您来到新寨后,姚天宝体内的蛊毒才开始发作,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中了金蚕蛊的人,一般蛊毒发作之后七天才死,可是姚天宝不但提前发作,而且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死了。许道长的弟子正要给姚天宝下葬,想当天晚上去把尸体偷出来,不料您赶到了,拿出了我给您的五尸金蛊牌,他以为您是我爷爷派去的,所以装作害怕的样子逃走了。在您到了新寨后,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首先是虎爷纠集一大帮土匪夜打新寨,接着出现了一具杀人的活尸,而当天晚上,您的两个学生和姚天宝都不见了。我们以为您会第二天离开新寨,哪知道当天晚上您就带着学生离开了……”

苗君儒有些生气:“你利用了我,自从我到了湘西之后,你就派人一直注意着我的行踪,就为了查清你的那些事?”

阿妹说道:“我也觉得对不起您,害您的两个学生也中了他们的蛊,要不您回去,我们……”

苗君儒压着怒火说道:“我回去,那我的学生怎么办?我之所以回来,就是为了要救他们。告诉我,马掌柜的究竟是什么人?”

阿妹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是谁,但肯定是万虫邪教的人,给你下毒的那个人并不是马掌柜,真的马掌柜不会用蛊,更何况是这么厉害的蛊。”

苗君儒问:“你这么肯定?”

阿妹说道:“马掌柜和许道长是至交,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底细呢?放在你桌上的那张纸条,是我留下的,我之所以不和你见面,是怕被他们的人发现。当天晚上,一个灵蛇教的人被人杀了。”

苗君儒惊诧地问:“你们不就是灵蛇教吗?”

阿妹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不是。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救过一个灵蛇教的人,那两样东西是那个人送给我爷爷的。”

苗君儒问:“你们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阿妹说道:“我们没想瞒你,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派人杀你,昨天早上,我们发现了马掌柜的尸体,可是中午的时候,却发现另一个马掌柜在三岔路口的凉亭里等人,开始我们不知道他等谁,直到你出现……”

苗君儒冷笑着问:“如果那个人不是朝我下蛊,而是直接派人在暗中打冷枪,你们还能不能救我?”

阿妹说道:“苗教授,如果他们真的要杀你的话,你早就已经死掉了,那个人朝你下蛊,也是想知道你背后究竟有什么人,就像我爷爷给姚天宝下蛊一样。”

苗君儒说道:“但是土匪马鹞子却要马掌柜买通杨八奇来杀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妹说道:“我不知道!”

苗君儒接着问:“我带着学生连夜离开新寨之后发生的事,你们知道多少?”

阿妹说道:“我们只知道那天晚上有人在路口插上刚砍下来的树枝,借着山里的雾气,让你们走错了路,之后发生的什么事情我们并不知道。但是那两个赶尸匠……”

她说道这里,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苗君儒起身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既然返回来了,就必须把整件事弄清楚,不管是灵蛇教和万虫邪教,我倒想见识一下。”

阿妹忙扶着苗君儒,关切道:“你……你怎么起来了,你体内的蛊毒刚……”

房门开了,根娘端着一碗药水走进来,见他们俩那样子,笑道:“我……早知道就不进来了,你们看,我是……”

见根娘要出去,苗君儒忙道:“没事,没事,她不让我起身,说是刚解蛊毒什么的,根娘,你怎么会和他们在这里,那天晚上你跟我们,在去追耿酒鬼和田秃子的路上为什么不见了,你究竟遇上什么人了?”

根娘说道:“我本来是跟在你们后面的,可是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竟跟不上了,后来碰见另一帮人,结果就被他们弄晕过去了,醒来后发现躺在山沟里。那些人全都戴着鬼面具,根本看不清他们长得什么样。”

一群戴着鬼面具的人,这倒奇怪了。那些人为什么也走那条路呢?苗君儒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一直都无法离开那个村子的吗?那你怎么和蒲小姐他们在一起?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还有,你答应告诉我你男人的事情,你……”

根娘打断了苗君儒的话,说道:“好,我告诉你就是,你先把这碗药喝了。”

苗君儒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坐在床沿上看着根娘。他在几年前的时候,吃过一本《洛书神篇》的副卷,从而身具上层功力,体质本来与常人就不同。(有关《洛书神篇》的故事,请见拙作——悬疑考古探险之《黄帝玉璧》)

这一觉醒来,身体已恢复如常,他额头的上灵蛇标记也消失不见了。想必是许道长替他解毒的时候,将他体内的蛇毒一并解去了。

根娘坐在苗君儒的对面,低声说道:“你见过他们两个,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苗君儒微微点头,他是受耿酒鬼之托才找到根娘的,对根娘的底细也有一些了解,但是有些问题还是想不明白。

根娘说道:“我男人以前是当兵的,是在四川那边当的兵,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以前的事,平常也有一些陌生的人来找他,他只说是原来的朋友。直到他死的前两天,他拿出几颗钻石,神神秘秘地对我说,那东西很值钱,叫我小心收好了。他说估计活不过这个月了,说什么那些人已经找到他了,他还说他原来当兵的时候,跟着团长到过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的地上全都这样的钻石,捡都捡不完,那里还生活着一些人首蛇身的怪人,他们杀光了那些怪人,用麻袋装走了那些钻石,送到另一个地方。他说那地方的蛇特别多,什么样的蛇都有,咬着一口就没命,他们进去几百个人,出来的时候,只剩下几十个人了。他告诉我的就是这些。”

苗君儒问:“他难道没有对你说那地方在哪里吗?”

根娘说道:“没有,他不说,我也不敢问。第二天中午,他就七窍流血死了,我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死的时候,他挣扎着告诉我说,晚上有人把他的尸体抬走的。果然到了晚上,来了两个蒙面的男人,警告我说不许走出这个村子,否则要我的命,给了我几十块大洋后抬走了他的尸体。从那以后,每年都有人找上门来问我男人的事情,那罐子的耳朵你也看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我说了吧?”

根娘的男人所说的团长,应该就是姚万泉。根娘的男人跟着姚万泉,确实找到了那个神奇的地方,杀光了那里人首蛇身的人,拿走了那里面的钻石,后来大家各自分散,姚万泉怕消息泄露出去,就派人找到那些逃出生天的人逐一杀掉,最后连他的妻舅朱家鼎也不放过。这么说来,那个假马掌柜说的话,似乎有几分可行度了,只是另苗君儒想不明白的是,这么秘密的事情,那个假冒马掌柜的人为什么要告诉他?而那个人,为什么要假冒马掌柜呢?

从根娘的男人到朱家鼎,这前后长达十来年,当年跟随姚万泉逃出来的人,估计已经被他杀得差不多了。

苗君儒想知道的是,那些不让根娘离开村子的人,究竟是不是姚万泉派来的?而那些被割掉耳朵的人,又是什么人呢?在山上的时候,又是什么人要射箭杀田秃子呢?死在夜店的那几个人,是不是死于灵蛇教的手?那个养活尸的老人,到底要追查什么呢?

当然,最重要的是弄明白是谁给他的学生下了勾魂蛊。

根娘见苗君儒在思索着什么,接着说道:“我以前就叫耿酒鬼带我走,可是他不敢,说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他对我说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就叫我来这里找许道长。”

苗君儒没有说话,但是那晚他要根娘回答他两个问题的时候,根娘叫那个土匪下手杀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个女人,恐怕并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阿妹问道:“苗教授,你打算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我想去松桃找那个叫阿坝头的村子!”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许道长和那个中年的道士走了进来,说道:“看样子,你已经没事了,我刚才听说你要去松桃找那个叫阿坝头的村子,我看你不用去了。”

苗君儒问道:“为什么?”

许道长说道:“我多次派人去那边找,已经找了十几年了,走遍了松桃的每一处地方,都没有一个叫阿坝头的村子,更别说那个叫阿昌的人。是谁要你去找的?”

苗君儒望了根娘一眼,对许道长说道:“是一个叫耿酒鬼的赶尸匠!”

许道长呵呵一笑:“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当年就是他把那件事告诉我的,我并不当一回事,直到几年前,我出外回来,在山道上碰到一个被人暗算的苗族男子,他临死的时候,要我帮他去找阿昌!可是我到现在还没找到那个村子,松桃那边彝族虽然不多,但叫阿昌的随便找一下就有十几个,最小的才几岁,最大的七十多了。”

许道长说的情况,和苗君儒在县城中那晚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个人临死前也托他去找阿昌爷。

许道长接着说道:“如果你要去找,我也不拦你,要不叫我徒弟陪你去吧,他对那边熟!”

不料阿妹说道:“道长,现在你这边不能缺人,还是我陪他去吧?”

许道长笑道:“都说湘女多情,其实你们苗女更有情,那好,你陪他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反正你和他已经……好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苗君儒说道:“是不迟疑,我想现在就走!”

许道长对身后的徒弟说道:“你去准备点干粮,给他们路上带着。”

※※※

离开那座道观,苗君儒和阿妹背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山谷里的山道往前走,太阳毒辣辣地蒸烤着地面,山谷里没有风,连树叶都不堪忍受地焉了起来。所幸山道旁边的那一条流淌的小溪,听着那清爽的流水声,多少给人带来了一些凉意。

阿妹走在前面,不时拿出一条绣着两只蝴蝶的手帕擦汗,她走得很轻快,就象一只蒸在花丛间飞舞的蝴蝶。

苗君儒看着阿妹,声音有些低缓地说道:“蒲小姐,除了那种方法外,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救我的吗?”

他说的是阿妹用身体为他解毒的事情。

阿妹转身嫣然一笑,“我爷爷早就对我说过,你的身体内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你和常人不同。要是普通人中了那种蛊毒,也熬不到那个时候,许道长说除了用那个办法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你。”

苗君儒仍心存愧疚,“可是我……”

阿妹说道:“我是自愿的,苗教授,你无需自责!再说,你是我叫来的,我当然要对你负责。”

苗君儒由衷感叹道:“当年你爷爷救了我一命,现在,你也救了我一命,两次救命之恩,要我怎么报答呢?”

阿妹扑哧一笑,说道:“你若是真想报答的话,就帮我查出这件事的经过,我不想我阿爸死得不明不白。”

苗君儒说道:“这件事确实很离奇,我也想弄明白!”

阿妹伸手到路边的花丛中,摘了一朵粉红色的野花插在鬓边,一双水灵的眼睛深情地望着苗君儒:“苗教授,漂亮吗?”

苗君儒望着阿妹那曼妙的身材和俏丽的脸蛋,苗族女子本来就很秀美,若是论阿妹的容貌,可算是苗族女子中的佼佼者。他不敢奢望,他已经是三十好几的男人,而阿妹只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他“嗯”了一声,不敢多说话。

阿妹面向着他,一步步地后退着走,低声说道:“苗教授,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独身,怎么没想过娶个妻子呢?”

苗君儒想起了远在北平的廖青,这辈子,他就认定她了,可是由于诸多的原因,使他们这对有情人终难成眷属,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为自己当年的过错独身一辈子。

见苗君儒不说话,阿妹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她转过身,放开清亮的喉咙,大声唱起了苗族情歌:……山路弯弯野花香,小溪流水哗哗响,小阿妹心里乱如麻,情哥哥哟,你可知阿妹的心……

唱了一阵,阿妹扭头望着苗君儒的时候,眼中分明有泪花闪动,那眼神,也竟有几分哀怨。

苗君儒何曾又看不出来呢?只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廖青,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他呐呐地说道:“阿妹,你听我说……”

阿妹打断了苗君儒的话,将话题岔开,避免两个人都尴尬,她笑道:“苗教授,我想等这件事查出来后,就去考北大,跟你学考古,你看怎么样?”

苗君儒说道:“你学医不是学得好好的吗?再说考古可不像别的学科……”

阿妹微笑道:“我知道考古有时候很危险,可是我不怕。你放心,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呢?”

山道上留下阿妹那纯情的笑声。两人边走边说着话,谈的都是一些古代和现代考古方面的话题,尽量不去触到两人之间的情感。

太阳已经渐渐落山,还是没有一丝风,山道上铺着的石板开始散发出残留的热气来,连空气都似乎变得干热无比。

两人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着汗,转过两个山脚,沿着一条山道爬上山梁,终于感受到了一阵迎面吹来的凉风,精神顿时一爽。

下了这道山梁,就是那条通往贡溪去的路,只要顺着那条路往南走上几天,就可以到松桃了。而山梁上,还有一条山路,是顺着山脊往前的,方向是通向新寨那边,可能是由于走的人少,山路上杂草丛生。两人相互望了一下,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走路,而是相对站着。

天色暗下来了,周围的山林显得有些压抑,只有零星的萤火虫在丛林暗处发出微弱的光,一些叫不名的小虫子,也似乎忍受不了闷热的天气发出诅咒般的鸣叫。

过了一会儿,阿妹说道:“你并不想去松桃,对不对?”

苗君儒说道:“也许那个村子真的并不存在,我就算去了松桃,也不见得找得到。”

阿妹望着远处的那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山峦,低声问道:“你现在想怎么查?”

苗君儒说道:“你在这边呆了好几个月,应该比我熟,我想去找一个人,就是我在新寨的时候,从活尸手下救出来的虎爷。”

阿妹惊道:“你怎么想到要去找他?象他那样的土匪,是居无定所的,怎么找呀?要不我们回去请许道长帮忙?他一定有办法的。”

苗君儒说道:“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回去,我想去新寨找姚万泉。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铃铛是谁给你的?”

“是许道长,”阿妹说道:“我们想找一个外乡人来和姚万泉接触,那样也许能看到他的反应,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但是我怕他对你不利,许道长就把那个铃铛给我,说姚万泉看到这个铃铛,就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苗君儒正要说话,突然从山下的道路上传来一声枪响,那枪声在山间久久回荡着,显得凄厉而绵长。阿妹一惊,情不自禁地抓住苗君儒的胳膊。

湘西这边经常有土匪劫道,开枪杀人是见惯而不惯的事,但土匪杀人一般都在白天,极少有晚上杀人的。若是普通山民听到枪声,会赶紧避开或关门闭户,唯恐惹祸上身。

苗君儒朝那边看了看,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正要下山,却见远处的山脊上出现两支火把,那火把慢慢地移动,渐渐往这边来了,隐约可见是两个人。苗君儒也点燃了一支火把,牵着阿妹的手,向那两支火把来的方向迎了上去。奇怪的是,他们刚走了没多远,那两支火把居然不见了。

如果是走夜路的山民,绝对不会把手中的火把熄灭,因为象这样的天气,白天躲在草丛或洞里的蛇,都喜欢爬出来纳凉,若没有火把照着路,一旦踩上蛇就麻烦了。

阿妹低声问道:“苗教授,我们怎么办?”

苗君儒说道:“不用怕,跟着我走就是!”

两人顺着高低不平的山道,走到看见两支火把的地方。

阿妹低声道:“他们人呢?”

山风徐徐,山脊上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明明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山脊两旁都是半人多高的灌木丛,若是往里面一躲,不要说是晚上,就是大白天也很难被人发现。

苗君儒继续往前走,当他们走出一两百米的时候,身后又出现了两支火把,正渐渐离他们远去。

“他们不想见到生人,”苗君儒说道:“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我们跟上去。”

他熄灭了火把,和阿妹转身朝来路走了回去,他的脚步跨得很细,几乎是前趾贴后跟,若是地上有蛇的话,首先会被他踩到,而不会伤到身后的阿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阿妹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当年他第一眼见到廖青的时候一样。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刚走了不到两百米,前面的人好像知道后面有人跟似的,两支火把竟同时熄灭了。

阿妹低声问:“他们不让我们跟,怎么办?”

苗君儒没有说话,他们和那两支火把相隔一里多路,那两个人显然知道了背后有人跟踪,所以才把火把灭了,让跟踪的人失去目标。此刻就算他俩追上去,也不一定追得上,说不定那两个人已经从其他山路走掉了。

站了一会儿,苗君儒重新点燃火把,说道:“他们不让我们跟,我们就不跟了!”

两个人转了身,照着原来的路往前走,尽管有火把照着路,可脚下的路不平,走得很吃力。他们沿着山脊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座凉亭前,这凉亭也不知建于何时,更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早已经破败不堪,亭子上面只剩下几根木架,上面连一点遮阳的茅草都没有,更别说瓦片了,倒是两边那石头砌成的墙壁并未坍塌。

湘西这边的山道上,有很多这样的凉亭,那都是以前的人修建的,山民们来往走的全是山路,没有一个地方歇脚可不行,随着山下大路的开拓,山顶上山路日益荒废,凉亭也就失去了原来的作用,任凭风雨侵蚀。

他们正要走进去,“嗖”的一声从里面窜出一条黑影,钻进了旁边的树丛中。一阵风吹来,苗君儒闻到一股血腥味,他忙举着火把进了凉亭。当他看清凉亭内的情形时,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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