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都知道这是一条亘古不变的道理。

坐镇潍县的焦白南在等了近半个小时后,都没有等来飞机失事的报告,倒是得到飞机并未往北方飞行,而是转头朝西南方向而去的消息,心知不妙的他急忙电令济南那边,要求尽快派战斗机前往堵截。可是济南那边回复说,战斗机已经全部被调去徐州,参加徐蚌会战,机场只有几架运输机,而且共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济南机场,已经和机场的守卫部队交上了手,济南警备司令部正紧急调集部队前往救援,务必保证机场的安全。

跌坐在椅子上的焦白南并不知道,中原和华东两大野战军十几万兵力,已经发起了解放济南的战役。

“完了,完了!”面如死灰的焦白南喃喃地说着,不知该怎么样才好,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他手上握着几个师的兵力,都分布在潍县的周边,虽然有游击队进行骚扰,但都构不成威胁。他有意将部队调去济南增援,可是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不敢擅动。上峰让他来山东,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可是在最后关头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以他对南京方面的了解,能够不追究他办事不力之罪,就是万幸。

与苗君儒认识这么短的时间,已感觉此人深藏不露,是个极难对付的角色。他一度怀疑真毛公鼎就藏在陈家老宅内,有心挖地三尺,可又担心万一找不到,会使自己更加被动。

在机场送潘宗朝一行人上机的时候,他想过强行留下那两件宝物,亲自送去南京,但是他知道潘宗朝是孔家的人,时下太子爷在上海打虎,已经和孔家闹得不可开交,谁都不敢乱插手。若是他那么做,万一再惹怒孔家,使南京那边不得安宁,可就吃力不讨好了。

他虽是一介武夫,也清楚权势博弈的重要性。站在国民政府的角度,其实中央博物馆里的毛公鼎是真是假,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如何稳定局势。若是能够找到真的毛公鼎,照传说中的那样掌控历史,这也是南京方面所希望的。

如今,他只有寄希望于潘宗朝的身上,先一步找到真毛公鼎。但是这一希望非常渺茫,因为他知道,陕西那边的局势更不乐观,很多地方都已经“沦陷”于共党之手。即便能够找到真毛公鼎,最终落在什么人的手里,还是个未知数。

他心乱如麻,喝了几口水之后,对站在身边的副官说道:“给南京去电!”

在这件事中,保密局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将任务失败的原因推到保密局的头上,不失为保守之计。保密局受宠那么多年,自戴笠死后,已经越来越不被器重,南京方面几次调整特务组织,对保密局势力开始打压。

在电文里,他痛心疾首地讲述了潍县的危局,表示自己按上峰的吩咐,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由于保密局那边的人心怀二心办事不力,加上美国人暗中插手,以至于功亏一篑。现潍县战况稳定,所属兵力正清扫周边的共党势力,并伺机调往济南。

他已经想过了,反正保密局那边已经被人泼了污水,也不在乎再被他泼一盆。在电文里,他并没有提到毛公鼎三个字,只是含糊带过。他要说的话,那些记者会在报纸上替他说清楚的。

电文发出之后,等了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等到南京方面的回电。就在他坐立不安之时,徐州那边却来了电报,要他尽快赶回徐州,指挥即将到来的徐蚌会战。

大战在即,南京方面知道孰轻孰重。

他召集了潍县的军政官员开了一个简短的军事会议,布置了一下军事任务,随后吩咐副官:“备机,回徐州!”

在焦白南乘飞机离开潍县之前,苗君儒他们一行人所乘坐的飞机,由于油料耗尽,降落在陕西蒲城县一处山沟的平地上。几个人钻出飞机,望着面前那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颗定时炸弹就藏在机腹下方的夹层中,紧贴着油箱,一旦爆炸,整架飞机会在空中化成一团大火。拆开脚下踩着的铝制隔板,一眼就看到了。陈牧阳在苗君儒的帮助下,几下子就拆掉了定时爆炸装置。令大家庆幸的是,炸弹距离爆炸还剩一分多钟。

如果不是阿宝及时发现跳伞的飞机驾驶员;如果埃文森不会开飞机;如果陈牧阳没有想到飞机上有定时炸弹;如果这架飞机没有加满油……

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已经成为现实的事情,无法改变。

大家茫然四顾,没人知道身处什么地方。

苗君儒数次到陕西考古,对关中平原的地貌非常熟悉。民国二十八年的时候,他就曾经在距离西安不远的兴平马嵬坡的一座古墓中,与土匪马鹞子一行人,遭遇了江湖神秘门派的算计,数度生死,解开了尘封千年的历史之谜。(有关苗君儒寻找杨贵妃真墓的故事,请见拙作《万古神石》)

要想知道身处何处,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找当地人问一问。苗君儒看到西边一处小山坡下似乎有间屋子,带头朝那边走去。才走出不远,只见从左边的一条小山沟里窜出十几个人来,尽管所穿的草灰色衣服破破烂烂,但服饰统一,看得出是正规部队。为首的一个人提着盒子枪,其余的人手里拿着的武器很杂,有两支老套筒,四五支三八式,七八支中正式,还有一支美式汤姆森冲锋枪。

王秀姑迎上前,对领头的队长说道:“同志,自己人,俺是胶东游击纵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队长大声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全都抓起来!”

队长说着一口陕北腔,王秀姑说的是胶东话,其实两人相互之间根本听不懂。十几个战士将苗君儒他们围了起来,枪口对准他们。队长看出王秀姑的怀中揣着武器,领着两个人上前,将王秀姑和另外几个人的武器搜了出来。

陈牧阳操着官方话对队长说道:“同志,麻烦带我们去见你们的领导,我们有急事!”

其余的战士看着不远处的飞机,一副很稀奇的模样。队长吩咐一个战士:“你去前面的村里找几个老乡,把飞机运回去。这回老子可捡到金元宝了!”

尽管同属革命阵营,但不属于同一队伍,上面隔着好多级领导。王秀姑心知多说无益,以眼神暗示几个跟来的同志,不能轻举妄动,等到了地方再说。

苗君儒一行人被押着,沿着山沟往前走,翻过一道坡,就看到了一个村子。村子不大,也就十几户人家,但是村里村外却有许多穿着同样草灰色军服的士兵,有几处制高点还布了哨兵和防御阵地。

那个先赶回来的战士,正领着一队人赶过来,走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黝黑汉子,从腰间挎着的短枪和那一身与众不同的四个兜军服判断,应该是一个不小的官。果然,待那行人走近前后,队长跑前几步朝那个官敬礼道:“报……报告团长,俺们抓到几个特务,还缴获了一架飞……飞机!”

兴许是太兴奋,队长连说话都结巴!

团长夸奖了队长几句,那目光朝苗君儒他们扫过,大手一挥道:“先押起来!”

陈牧阳想上前和团长说话,被两个战士按住,急得大声道:“这位团长,我要见你的首长!”

团长呵呵一笑,说道:“在这里老子就是首长!”

陈牧阳大声道:“你还不够资格,赶快联络上面!”

团长的脸色一变,怒道:“妈拉个巴子,老子不够资格,谁够资格?”

陈牧阳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团长的脸色又是一变,疾步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陈牧阳说道:“你别管我是什么人,只要联系上他,自然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另外,麻烦你联系上面的时候,告诉他们214307,1903!”

“好,我这就派人去联系!”团长的语气和善了许多,他接着吩咐身后的士兵:“带他们先去歇着,给他们一点吃的!”

陈牧阳问道:“请问团长贵姓?”

团长回答道:“我姓顾!”

陈牧阳点点头,和苗君儒他们一起,跟着几个战士来到一户人家,进屋之后,战士端上来一筐热乎乎的山芋,还有一壶热水。

苗君儒明白,在当前这环境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招待了。他不管其他人怎么样,拿了一个山芋狼吞虎咽起来。王秀姑和几个游击队员倒无所谓,他们在困难的时候,连山芋还吃不到呢!霍文龙拿了两个,一个递给阿宝,自己低头啃了起来。埃文森无奈地拿起一个,勉强吃了几口,看他那模样,实在吃得很痛苦。

苗君儒吃了三四个,抬头一看,埃文森连半个都没吃下去。门被人推开,顾团长走进来对陈牧阳道:“陈先生,上面要直接跟你通话!”

待陈牧阳和顾团长出去后,霍文龙吃完了一个山芋,朝苗君儒问道:“苗教授,那个姓陈的究竟什么来历,连这个顾团长都毕恭毕敬的!”

苗君儒咽下一口山芋,喝了一碗水,才说道:“你自己问他好了!”

王秀姑也说道:“在潍县的时候,你和他不是单独谈过吗?”

苗君儒说道:“我和他谈得是他父亲的事,与他本人没有关系!”

他和陈牧阳所谈的内容虽然涉及到真毛公鼎的所在,但确实是关乎陈含之先生的。但是陈牧阳并没有对他隐藏身份,陈牧阳的真正身份是上海地下党,受赵老板领导,奉命打入保密局内部获取情报,赵老板之前告诉过他,如果上海出事而与组织失去联络,可直接按密码联系陕北。

过了一会,苗君儒又对霍文龙说道:“上海那边,你肯定回不去了。在潍县的时候,你就想去鲁南山区,不如你留在这里跟着顾团长,他们是仁义之师,得民心者得天下!”

霍文龙微笑道:“我也正有此意!”他叹了一声,接着道:“从上海到潍县,再到这里,虽说我只是为了查案子,可跟着您这么久,也知此事之大,大过我的想象。如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实在心有不甘。苗教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待此事过去,我自有去处!”

霍文龙的话刚说完,陈牧阳和顾团长推门进来,对苗君儒说道:“苗教授,现在这边四处打战,双方战地交叉一团混乱,上级已经命令顾团长以最快的速度送我们去岐山!”

顾团长说道:“我亲自带队送你们过去!从这里到岐山有五六百里地,最快也要走三天三夜!”

苗君儒问道:“岐山的南面是不是有一座叫凤鸣山的地方?”

顾团长说道:“我是湖北人,对这边的地形不熟,可以先去那边,找当地老乡一问就知道了。”

苗君儒说道:“事不迟疑,我们马上出发!”

顾团长将全团最好的武器集中到一个连,亲自带着这个连的兵力护送,他们还从老乡那里买了几匹骡子,驮上弹药和几麻袋山芋。

那个将苗君儒他们抓起来的队长也跟来了,顾团长向大家介绍,名字叫杨三瓜子,是尖刀排的排长,不久前对大家有所误会,今儿自动请缨立功赎罪,负责保护大家。

苗君儒知道陕西这边很多穷苦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有姓没名,随口叫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都是自家人,顾团长也不排外,要给他们每人配了一把盒子枪,说是关键时刻用来防身。苗君儒不喜欢带枪,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领了枪,王秀姑多要了一把,两把盒子枪往腰间一插,女游击队长的风范就出来了。

杨三瓜子走到王秀姑面前,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俺不知你们真是胶东那边的游击队,对不起了!听团长说俺们要去岐山那边,俺小时候跟爹去那边要过饭,后来还在这一带打过游击,路熟!俺带你们去!”

杨三瓜子果然是个活地图,一路走过去,哪儿有座山神庙,哪儿有条沟,都一清二楚。果然四处都在打战,耳边枪炮声不断。一行人走走停停,有时从两军交接的夹缝中穿过,有时从战火纷飞的战地侧翼经过,炮弹带着啸声砸下来,就在不远处爆炸,掀起的沙尘令人心惊胆战。两次走过刚刚经过战斗还没来得及打扫完的战场,所见之处尸首相枕,血流满地,脚下踩的黄土成了黏糊糊的血泥浆,可见战况有多惨烈。

杨三瓜子领着侦查排在前面探路,不时派人回来联络。就这样走了两天两夜,虽然中间偶尔歇一下,但是所有的人都累得不行了。只要一停下来,埃文森和霍文龙就倒在地上呼呼大睡,有几次被人强行拖着走。阿宝一路上都有人轮流背着,对什么都感觉新鲜,有时候还挣扎着想下地,小孩子恢复得就是快。

第三天黎明时分,一行人爬过一道矮坡,杨三瓜子迎过来,指着前面远处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对苗君儒说道:“那边就是岐山了,东面的山脚有周公庙,俺还去拜过呢!”

远处传来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但极目望去却看不到战场在哪里。

杨三瓜子接着道:“听声音好像是岐山南面在打战,也不知哪支兄弟部队跟匪军耗上了!”

苗君儒道:“我们要去的是岐山南面的凤鸣山!”

杨三瓜子说道:“俺只听说过有个凤鸣丘,离岐山不远,可没去过!”

顾团长见队伍实在太累了,而且岐山就在眼前,建议休息一两个小时,但苗君儒却不愿意,已经耽搁了好几天,他必须尽快赶到那里,此时此刻,说不定潘宗朝已经取出了真毛公鼎。

见苗君儒坚持,顾团长也不好再说什么,鼓励战士们拿出红军长征的精神来。下了坡没走多远,见前面的公路上来了一溜车队。顾团长急忙指挥队伍埋伏好,并让杨三瓜子带人摸到路边侦查情况。

车队并未停留,而是直接往岐山方向去。苗君儒伏在一块凹地下,探出头数了数,居然有四五十辆之多。有的车子后面还拖着火炮,另外还有十几辆坦克。

这是一个装备精良的装甲师啊!

顾团长的任务是护送苗君儒一行人安全到达目的地,而不是歼敌。再说,他身边只有这么一点人,完全不敢乱来。那些战士一个个瞪大着眼,瞌睡全无,有不少人已经打开了枪支的保险,只待顾团长一声令下。

车队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完,杨三瓜子猫着腰回来报告道:“要去南面只有这一条大路,估计大路已经被匪军控制了。如果想绕过去,得多走百把里地!”

苗君儒道:“难道不能翻山吗?”

杨三瓜子说道:“俺怀疑匪军在山顶布置了防御阵地,如果翻山的话,怕被发现!”

顾团长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说道:“我看东边有一片林子比较密,就从那边翻过去!”

翻越岐山时,尽管大家把心提到嗓子眼,可虚惊一场,山顶上确实有阵地,却没有一个人。守军走得很急,阵地上面乱七八糟地丢着很多很多东西,除了衣物和生活用品外,甚至还有一箱美国牛肉罐头。

站在山顶,可以清楚地看到大路那边的山隘口,确实有一道关卡,关卡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左右各有一挺重机枪,虽然守军不多,但想要强行冲过去,难于登天。

枪炮声来自岐山南面十里远近的一处山坡,山坡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看来战况很激烈。天空中有飞机俯冲,不断朝山坡上扔炸弹。

苗君儒朝四周望了望,见整条山脉起于西北落于东南,呈半月形。再看那打战的山坡,就如弯弯眉毛下面的眼睛,当下暗自惊道:“奇怪,奇怪!”

霍文龙道:“守在这里的士兵都被紧急调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苗君儒见霍文龙根本不懂他的意思,当下也不解释,转身遥遥看着岐山的东南方向,只见渭河如一条玉带一般自西向东而去,再往南就是巍峨的秦岭山脉。从风水的角度看,号称“八百里秦川”的汉中平原,其龙脉中的龙眼,就在那处山坡上。

顾团长用望远镜看了一阵,大手一挥说了一个“走”字,队伍哗啦啦下了山,沿着山沟往前走,出沟的时候,看到旁边的树丛中躲着几个人。杨三瓜子带人围了上去,一看是老乡,他问了几句,回来向顾团长报告:“打战的就是凤鸣丘,老乡说上面的是俺们的队伍,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枪炮声就一直没停!”

苗君儒微微一惊,虽然他早就看出那处山坡不同凡响,但却没有想到就是要找的凤鸣丘。

顾团长的神色严峻起来,说道:“我在山上的时候,见到前边一块向阳的坡地上,有一处匪军的炮兵阵地!先干掉它!”

前行不了多远,果然见到一处炮兵阵地,大约有二十多门山炮,炮口朝着凤鸣丘方向,正有序地发射炮弹。在阵地的左边,炮弹壳堆积如山,从昨天到今天,不知打出了多少炮弹。

除炮兵之外,守阵地的不过一个排的兵力。顾团长率领队伍偷偷摸到阵地的侧翼,一个冲锋就拿下了阵地,前后不过十几分钟。站在炮兵阵地上,可以直接看到凤鸣丘上的战况,只见飞机已经飞走,一群群国军士兵在坦克的掩护下,如蚂蚁一般往上冲,丘顶上的反击并不强烈,估计活着的人不多了。

望着那一排排的大炮,顾团长着急地大声道:“谁会打炮?”

他接连叫了几声都没人应答,急得他直骂娘。王秀姑走过去道:“团长,鬼子到潍县的那阵,俺才十二岁,俺们庄旁边驻扎着一个鬼子的炮兵中队,他们的炮和这些炮一样,俺偷偷看过他们打炮,知道怎么打!”

顾团长道:“你来指挥,教他们怎么打!”

在王秀姑的指挥下,山炮降低了炮口,一排炮弹射出去,有些飞过了凤鸣丘,有些则落在国军士兵的人群中。几次调整之后,山炮发挥了威力,炮弹炸得正在冲锋的国军士兵抱头鼠窜,坦克当场趴了窝,连带停在公路上的车辆都遭了殃。

阵地旁侧指挥棚里的电话铃声急剧响起,苗君儒走过去拿起电话,听筒里面传来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娘的,你们是怎么打炮的?”

苗君儒说道:“他们就是这么打的,我也没办法!”

电话那头的人听出声音不对,问道:“你是谁呀?叫方营长过来听电话!”

苗君儒看了一眼躺在电话旁边那具穿着上尉军服的尸体,说道:“我叫苗君儒,你说的方营长好像已经死了!”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啪”的一下挂了。

苗君儒走出指挥所,见远处有一队国军士兵,正朝这边赶了过来。顾团长也看到了这情况,下令再打出几发炮弹之后撤离,临行前在山炮上绑了炸药,将所有的山炮炸毁。

在岐山顶上的时候,顾团长就已经看清了凤鸣丘周边的地形。所以部队撤离炮兵阵地后,沿着一条浅沟潜伏前行,与赶来的国军擦身而过,情形万分凶险。

凤鸣丘是一座平地而起的小山丘,西北低,东南高,形状既像馒头又像鞋。相传武王伐纣之前祭天,有凤鸣岐山旋即飞天而去,武王于凤鸣之处立庙祭祀。数千年的风风雨雨,所立之庙已无处找寻,但这凤鸣丘的名字却一直传了下来。

与岐山不同的是,凤鸣丘上面并没有多少树木,很多地方裸露出紫红色的岩石,西北是斜坡,可供人上下,东南方向却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岩壁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一条小溪自岐山蜿蜒而来,由西向东绕过凤鸣丘直下沟壑,水流在岩壁上形成一个瀑布。每当雨季水大的时候,轰隆隆的流水声,远近十里都能听到。

从北面而来的大路,经过凤鸣丘的西侧往南,以战略的角度去看,凤鸣丘是十里之内的唯一制高点,可以据险力守,控制大路上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凤鸣丘是一处绝地,一旦对手控制了占据了丘下,丘顶的人除了后面的那道悬崖,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苗君儒他们一行人巧妙地绕过了国军的外围防线,蹚水过了小溪来到丘底,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国军的背后。而这时,枪炮声已经停止了,一部分国军士兵上了丘顶,占据了山丘,其余的正陆续往上攀爬。

顾团长以四挺机关枪开道,硬是从国军的背后撕出了一道口子,领着队伍冲了上去。这个连集中了全团最好的武器,战斗力就是不一样。在丘顶一阵短兵相接,尽歼了占据丘顶的国军,并把山坡上的国军强行压了下去。

岐山之南,凤鸣天宇,龙潭之侧,升天之地。

苗君儒站在凤鸣丘上,只见丘顶地势平整,东西长约两三百米,南北宽一百多米,岩石露出地面,不知被炸弹犁了多少遍,变成了黑乎乎沾满血浆的碎石沙,无数残肢断骸和沙土混在一起,几乎找不出一具完整的,也看不到一棵完整的树木,那些冒着烟的树桩,无声地述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

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踩上了地上的残肢。他并非害怕,而是出于对逝者的尊敬。

几个战士正收集那些残肢,将他们聚拢来,只待战斗结束后再找地方安葬。兴许在一个多小时之前,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哪!残酷的战斗如此无情,说没就没了,死后还无法落个全尸。

他来到丘顶的东北角上,从这里往下看就是悬崖峭壁,沿着悬崖峭壁往东,是一条黑乎乎深不见底的沟壑,水流的轰隆声从下面传来。

从南面吹来的强劲山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望着那条沟壑,禁不住说道:“凤凰之眼,阴阳互补,青龙拱卫,黑龙潜地,好一处阴阳相济的龙脉根基,难怪造就了大周朝近八百年的皇祚。”

如果他没有猜错,悬崖下方就是龙潭。

站在他身后的霍文龙说道:“苗教授,想不到您还精通风水?”

苗君儒并未回头,而是说道:“作为一个户外考古人,若不懂风水,如何根据山脉走向来判定古墓的准确位置呢?”

风水堪舆与周易的渊源很深,是中国古老的传统文化,数千年来出了不少大师级的人物。其实风水只是民间的说法,而科学的解释,就是地球磁场的作用。所谓的风水佳地,不外乎朝阳和藏风聚气,以地形的起伏论证大自然的阴阳互补,达到最佳的理想状态。

霍文龙朝悬崖下面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下面够深的,苗教授,您当心点!”

苗君儒看了霍文龙一眼,微笑道:“我是应该当心点,以防有人从后面捅刀子!”

霍文龙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苗教授,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要害您似的!”

苗君儒回头望着霍文龙,平静地说道:“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和潘宗朝这么多年的关系,想不到被他利用。”

在离他不远处,有一截被沙土半埋着的断碑,其表面似乎有些文字,在断碑的旁边有几块散落的大石块。他来到断碑前,轻轻拂去上面尘土,见断碑颜色暗黑,有不少被弹片撞击成的大小凹坑,但仍看到有文字的痕迹。他连忙将旁边几块散落的石块平放在断碑前,拼凑起来。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埃文森和霍文龙都站在他的身边,他不开口,他们不敢贸然上前帮忙。

阿宝和那几个背着他走得战士混熟了,一瘸一拐地跟在几个战士的身边,央求着要一支枪。王秀姑和她的人则帮忙打扫战场,并在顾团长的指挥下迅速构筑防御阵地。

几块散落的石块拼凑好之后,苗君儒吹去表面的尘土,见上面的同样有字迹,字体与商周青铜器上的文字类似,却有些不同。他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从字体纹理上分析,应该是早期的殷商金文,而文字大约有上百个,每一个如铜钱般大小。

在历史上,通过历代学者对金文的研究,已经形成了共识。金文是从甲骨文的基础上变异来的,属于籀篆体,字体整齐遒丽,古朴厚重,和甲骨文相比,脱去板滞,变化多样,文字的含义也更加丰富。金文大致分为四种,即殷商金文(前1300年左右~前1046年左右)、西周金文(前1046年左右至前771年)、东周金文(前770年~前222年)和秦汉金文 (前221年~219年)。其中西周以后的金文比较常见,多于各类青铜等金属制品上,但殷商金文却极为罕见,存世量极少,目前为止发现有殷商金文的器皿,字数最多的不过十多个字,已是世间孤品。苗君儒一下子见到上百个字,难怪如此兴奋。

殷商金文为何流传极少?究其原因,竟与周武王有关。相传武王伐纣灭商之后,痛恨殷商无道,下令将殷商遗留的钟鼎器物尽数销毁。这种毁灭性的文化摧残,在上千年后被统一六国的秦始皇重演了一次。

苗君儒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以手指轻触碑面,仔细辨别每一个文字。可惜他的工具包落在了潍县,否则可以尽数拓下来,带回去慢慢研究。他虽自认精通多种古代文字,但是对这现世量极少的殷商金文,却还研究得不透彻,只能根据字体笔画,以西周东周两朝代的金文含义,去猜测碑石上殷商金文的真正含义。

他摸索到二十多个字的时候,眉头紧锁,脸色有些严峻起来,当摸索到四十多个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说道:“不可能!”

霍文龙问道:“什么不可能?”

苗君儒道:“这是《大荒经》!”

《大荒经》是《山海经》中的文章,分为东、南、西、北四篇。《山海经》内容包罗万象千奇百怪,乃是一部上古奇书,成书的年代已无从稽考。至于作者,有古人认为是大禹、伯益、夷坚,经西汉刘向、刘歆编校,才形成传世书籍,但有不少人认为成书于先秦时期,有一些篇幅是后来历代加入,非一个作者所为。埃文森兴许不知道《大荒经》是什么东西,但霍文龙却应该知道,历代的私塾教育,从《千字文》或《弟子规》启蒙,到后来的《四书五经》。民国初期的启蒙教育,也保留了这一特点,只是后来做了一些改进,并增加了算术和外文。

且不管《山海经》究竟成书于何时,也不管作者究竟是何人,可是在大周龙脉的发祥地,居然有殷商金文的石碑,难道是周武王不知此事,还是有所顾忌不敢砸碑呢?

《大荒经》与《山海经》中其他文章不一样,是根据星辰二十八宿来对应二十八座名山的,二十八座名山均匀分布于东南西北四经之中,每经七座,具有相当高深的天文知识。可惜由于历史的原因,描述的山川十分荒远,无人知道《大荒经》中的这二十八座名山的山名,与后来的那些名山相对应。后人在研究《大荒经》的时候,只有根据经文中所述,猜测著书者当时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历代争议的“观象台”,从而推测这二十八座名山具体在什么地方。

奇书终究是奇书,尽管后人不乏有学问高深之人,可每个人对《大荒经》中二十八座名山的认知,都有自己的看法,无法真正令人信服。所以《大荒经》中二十八座名山具体在什么地方,至今还是一个考古界的历史之谜。

但是有一点为众家肯定,那就是观象台应该是在一处地势空旷的平原上。因为只有那样,才能完整地看到夜空中的二十八星宿。

难道这凤鸣丘就是《大荒经》中的观象台?观象者立于丘顶之上众观天宇,一时激情喷发,著成了这部《大荒经》,后又命人刻于石碑之上。《大荒经》隐含天象玄机,正因为如此,周武王才留下了这块石碑。

如果将这块碑文的内容公诸于世,将是一件旷古绝今的考古发现,会引起多么大的震撼呢?

可是古往今来数千年,这凤鸣丘上不凡有游人前来吊古,难道就没有人发现这块石碑吗?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石碑被人埋在了土里,是被炮弹给震出来的。

可是,什么人会将这块石碑埋在土里呢?

就在苗君儒思索的时候,离他不远的一个战士叫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他扭过头去,见一个战士正把一具半埋在沙土中的“尸体”往上拖,原来那个士兵受伤之后晕了过去,又被炮弹掀起的沙土盖住了身子,所以没有被登上丘顶的国军发现,刚才那一阵短暂的战斗将他吵醒,恢复意识之后,他的身体动了动,被收捡残骸的战士发现。

这个士兵受伤不太重,头脑还算清醒,顾团长问清了战斗的经过,原来是两个连的兄弟部队奉命奉命合在一起,前往北边加入攻打西安的战役,行到这里的时候,与一个团左右的敌军遭遇,他们迅速抢占了丘顶展开战斗。他们原以为战斗很快会结束,哪知这一打就打了两天一夜。敌军不断增兵,越打越多,不知打退了敌军多少次冲锋。到了今天,连飞机坦克都来了。昨天晚上还有好几十人,今天一个上午全都战死。那个士兵望着顾团长嚎啕大哭道:“我们……两个连三百多号人,打得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两个整连三百多号人打得就剩一个人,战斗持续两天一夜,抵御了对手飞机大炮坦克,还有两三千人的多次进攻,纵观整个国共战场,即便是抗日时期,都找不出第二个。

好在山坡并不宽,容不下太多的人,国军尽管在人数上占据了优势,可有力用不上,无法展开全线进攻,正是因为如此,才不惜动用飞机和大炮狂轰滥炸,并分批派军队冲锋,妄图将守卫在丘顶的这支队伍消耗殆尽。

事实上,国军做到了。

顾团长正要说话,却听到杨三瓜子大声喊道:“匪军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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