潍县的县衙大牢在衙门的西北角,紧靠着关帝庙,大牢外面的这条胡同,叫城根老街,原先一直通向关帝庙的后街,每当赶集之日,两边摆满摊位,人来人往,也是一处热闹的场所。后来大清的县衙门变成了民国的县政府,将通往关帝庙后街的路堵死,这里就成了一条死胡同。虽是死胡同,但边上还有几户人家,虽然院墙不高,可要爬上去也不太容易。其他人家的门都紧闭,唯独最尽头一户人家的门虚掩着。

陈牧阳已经停住车,几个人在士兵的威逼下,一步步往后退。霍文龙抱着阿宝一边后退,一边寻找逃生之路,接连推了好几家的门之后,看到了那处虚掩着的门,刚冲到门前,就见门“吱呀”一声开了,江少校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苗君儒望着脸色阴郁的江少校,脑海中又多了几个疑问:另几家的门都紧闭,为何只有那户人家的门虚掩?江少校既然已经进去了,又为何出来呢?

面对士兵们黑洞洞的枪口,就在众人绝望的时候,只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奉将军令,着苗君儒教授一人前往,其余人等各自散去!违者严惩不贷!”

听到这样的话,不但众人不信,连苗君儒也惊呆了。不久之前要枪毙他们,现在他们刚刚从牢内逃出来,还没追究个越狱之罪,就这么轻易把他们放了?

前后变化实在太大了,有点让人受不了。

一个副官模样的人走过来,说道:“谁是苗君儒教授,请跟我走!”

陈牧阳拉住苗君儒道:“苗教授,你不能去!”

苗君儒道:“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先领他们去你家,稍后我会去找你们!”

天色已大亮,苗君儒看着陈牧阳一行人走远,这才跟着那副官,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出了胡同,拐上正街,见两边军警林立,前行不了多远,副官在一个挂着“潍县老郑肉火烧”幌子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店铺内外同样站着很多军警,一个普通客人不敢上前。进了店,沿着楼梯上二楼,到了一间雅座前。副官朝苗君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苗君儒推开门帘走了进去,见里面有一张桌子,桌子中间放着一个柳条编成的小簸箕,里面有几个冒着热气的肉火烧,边上摆着几个碟子,碟子里装着几种小咸菜,另外还有两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人,年纪约五十出头,个子并不矮,两道浓眉下面生就一双虎目,身上穿着笔挺的军装,肩膀上扛着上将的军衔。整个人坐在那里,不怒自威。

原来是一个大官,难怪街上的戒备那么森严。

在这个将军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人,苗君儒认出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县长,县长不知怎么逃回来了,换了一身蓝色的中山装,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

“鄙人姓焦,叫焦白南,久仰苗教授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焦白南看了苗君儒一眼,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出去,我和苗教授有话要说!”

待其他人离开后,焦白南才对苗君儒道:“饿了吧,坐下吃点东西吧!”

确实有些饿了,苗君儒也不客气,坐在焦白南的对面,捧起小米粥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焦白南吃了一个肉火烧,平静地说道:“我听说潍县的肉火烧乃当地一大特色,所以想尝尝。这家老郑肉火烧是百年老店,口味正宗!刚才听县长介绍说,这家老郑肉火烧,跟陈介祺还有些渊源呢!”(有关老郑肉火烧与陈介祺的故事,见拙作《大清神鼎》)

苗君儒吃完了两个火烧,望着焦白南说道:“多谢将军请客,现在已经吃完了,将军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焦白南微笑道:“鄙人虽一介武夫,但一直都尊重你们文化人!”他的话锋随即一转,口气有些严厉起来,接着道:“如今国共大战,天下大乱,盗匪横行,你不去学校里教书,跑来潍县折腾什么?”

苗君儒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国共大战非你我所能左右,盗匪横行也非你我所能平息。若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为官者勤政爱民,不贪不腐,为商者公平交易,不欺不瞒。而我等为师者,自然专注于教书育人,何苦遭人算计着千里奔波,几度生死呢?”

焦白南被苗君儒一顿抢白,脸色有些不恙,但口气仍然缓和,说道:“算了算了,你们这些文人向来牙尖嘴利,说话刻薄得很,连委员长都吃过你们的亏。”

苗君儒道:“我只是照实说话,仅此而已。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为人,我只专注于考古研究,不关心政治,也不愿卷入政治!”

焦白南说道:“正是因为我们知道你的政治立场,所以不怀疑你的动机。其实你们不用逃走,今天一早本来就要释放你们的。”

苗君儒冷笑道:“可是昨天夜里,有人还想将我们几个就地枪决呢!”

焦白南哈哈一笑说道:“我是今儿一早才到的,昨天夜里的事,听朱县长说了,还好没有酿成大错。我听他说你们有不少人,可后来只抓住了三个。他怀疑有人会救你们,所以故意撤走牢房看守,想在你们逃走的时候一网打尽!我赶到之后,及时制止住他!”

苗君儒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倒霉的县长姓朱,听将军这么一说,当他们三个人从牢房内逃出来的时候,远处正有人监视着他们。他想了一下,问道:“牢房的那些看守被人用重手法点了穴,而值班室里的那些人,是中了江湖上的迷香,朱县长没有告诉你吗?”

焦白南道:“这事他也向我禀报了,说黎明之前大牢这边出现过一个黑影,黑影飞檐走壁功夫了得。他还说,曾经看到牢房内出现金黄色的光芒。苗教授,那应该不是电筒光吧?”

苗君儒道:“当然不是电筒光,是那美国流浪汉埃文森身上的打火机。”

焦白南的脸色一沉,说道:“苗教授,你认为我没有见过美国最先进的打火机吗?”

苗君儒自知无法瞒过焦白南,只得从身上拿出五行玉璧道:“是这块东西上面发出来的!”

焦白南拿过五行玉璧看了一会,说道:“我还以为只有夜明珠会发光,想不到这古董也能发光,但凡发光的古董,都是人间至宝啊!”

苗君儒道:“将军如果想要,尽管拿去好了!”

焦白南把五行玉璧放回苗君儒的面前,低声道:“我听说这东西在上海可害了不少人命呢!越是稀罕的东西,越是不祥之物啊!你不是还要靠它去找真毛公鼎吗?等找到真毛公鼎,这块玉璧就和毛公鼎一样,放进中央博物馆好了!”

能够爬到如此高层的人,心思自是超人一等,明白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碰。就算再稀罕这块玉璧,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

苗君儒道:“都说用这块玉璧就能找到真毛公鼎,可是我到现在还是一头乱麻,也许根本没有真鼎,都是别人杜撰出来的。”

焦白南用筷子夹了一块小咸菜,放进口中嚼得津津有味,眼睛却盯着苗君儒,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苗君儒不是没有见识过这种心理战术,他也夹了一块小咸菜放进嘴巴里嚼,平静地看着焦白南,嘴角荡漾着一抹微笑。

过了一会,焦白南才说道:“只需我一声令下,便可将陈府翻个底朝天,掘地三尺!”

苗君儒道:“如果还是找不到所谓的真鼎呢?你打算怎么交差?”

他的这句话如同一根毒刺一般,深深扎在了焦白南的痛处。但焦白南毕竟是刚刚获得二等云麾勋章的将军,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你教我该怎么做?”

苗君儒说道:“在我没有告诉你怎么做之前,你能否告诉我,还有谁见过玉璧上发出金光?”

有些很机密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外传的,确保机密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活人变成死人。

焦白南的脸色微微一变,喊道:“来人!”

副官随之进来,焦白南在副官的耳边耳语一阵之后,副官领命而去。焦白南有些感激地望着苗君儒,由衷说道:“你不从政,真是太可惜了!”

这样的话,苗君儒已经听人说过,他不加置否地笑了一下,说道:“我要去一个地方,恐怕还得请将军帮忙!”

焦白南问道:“哪里?”

苗君儒缓缓说出了两个字:“岐山!”

“岐山之南,凤鸣天宇,龙潭之侧,升天之地”,苗君儒找到了陈介祺留在万印楼的玄机之后,从阴沉木印章上的这十六个字,他就已经认定,要找的东西就在岐山。

焦白南微笑道:“好,我立刻派人去安排!”

苗君儒收起五行玉璧说道:“现在我要去一趟陈府!”

焦白南问道:“要不要我派士兵送你过去?”

苗君儒起身道:“谢谢,不需要!”

焦白南也起身,跟在苗君儒的身后,低声道:“我们两个总得面对一下记者,否则谣言满天飞,我不好向南京那边交代,你说是吧?”

苗君儒和焦白南并肩走到门口时,果然见到门口围了不少记者。他心知这是政治的需要,所以非常配合,巧妙地回答了不少记者提出的问题。最后,他还一再重申,其实这件事是有人闹出来的,世间根本不存在真假毛公鼎,他离开潍县后,会尽快赶回北大教书。

应付完记者,苗君儒在副官的带领下出了店铺的后门,独自一个人朝前面走去。他在陈牧阳家住过一段时间,知道陈府距离县衙并不远,中间隔着一条直通西北角城门的南北大街。走了一段路,他看了一下初升的太阳,才知走错了。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不少人站在路边小棚子里的马扎上,围着一口大锅吃东西。这也是潍县的一大特色,称为朝天锅,据说和郑板桥有关。朝天锅起源于哪个朝代,已经无从稽考,早年出现在城外的集市上,人们露天支锅,锅内煮一些价格低廉的猪下货,人称“头蹄下水”,老百姓称其为“杂碎锅子”,由于土锅无盖,所以人们戏称为“朝天锅”。虽说朝天锅在室外烹煮,然而当其汤沸肉烂之际,香气迸发之时,赶集者围锅而坐,就以锅台为桌面,吃着饼卷猪下水,喝着老汤,也蛮有滋味。据说乾隆年间郑板桥任潍县知县时,看到朝天锅的吃法,虽欣赏其锅的创意,但感觉格调不雅,于是提倡移于室内,在门市内挂牌待客,并对“朝天锅”加以改进,加入牛羊肉的肉丸子和鸡蛋,佐以疙瘩咸菜和葱白,还有各种酱料,使之更具特色。

苗君儒看到人群中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像极了闭月羞,于是顺着人流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数百米,眼看着闭月羞进了一条胡同。他跟进去之后,见闭月羞转过身,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胡同内来往的人并不多,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过了一会,苗君儒走过去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去大牢救我们?”

闭月羞似乎不敢接触苗君儒的眼神,目光闪烁不定地说道:“我不想你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苗君儒微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背了你那么久,心里过意不去?”

闭月羞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有些霸道地说道:“我愿意!”

但凡漂亮的女人都霸道而不讲道理,苗君儒走近几步,用日语低声说道:“你其实是日本人,为什么假扮成中国人?”

闭月羞怔怔地看着苗君儒,过了一会,才同样用日语回答:“原来你早就知道?”

苗君儒得到心中的答案之后,改用中国话,说道:“火车翻车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一流的身手,不可能毫发无损。日本人和通道门一直都有勾结,虽然抗战胜利了,但是有些人贼心不死……”

闭月羞打断了苗君儒的话,说道:“你想我像那个女人一样,全部告诉你吗?”

苗君儒暗暗一惊,原来他在牢房内与江少校说话的时候,闭月羞就潜伏在外面,也就是说,五行玉璧上出现的奇景,闭月羞也看到了。他逼视着闭月羞说道:“我从来不会勉强别人说什么,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原则。我没有想到的是,县衙内还有你们的人,你偷走那几方阴沉木印章,是留给他的吧?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人就是我们在城外见过的朱县长。朱县长每次出城约会女人,其实是与活跃在城外的那股日军残留部队联系。当年你们就怀疑得到的毛公鼎是假的,所以在潍县布下了这招棋!”

他并没有告诉闭月羞,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轻描淡写地借焦白南的手除掉了朱县长。

闭月羞说道:“苗教授,你错了,朱县长只是与我们有合作而已,并不是我们的人,至于那几块阴沉木印章,也不是我偷的!”

苗君儒微微愣了一下,想不到偷阴沉木印章的另有其人,他退后两步说道:“不管怎么着,我劝你们死了那条心,无论你们费尽多少心思,都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谁都别想改变历史!”

一个声音从苗君儒的身后传来:“苗教授,还以为你会去陈家大宅,没想到跑到这里和这个臭婊子约会了!”

苗君儒转身看到了江少校,此时的江少校已经换了一身时髦的女性猎装,身后还跟着三个穿着黑衣的男人,他们的手上都拿着枪,枪口对着苗君儒和闭月羞。

苗君儒早就察觉到江少校进入潍县之后的异常,在牢中的时候,不明白对方为何自愿说出那么多秘密。逃出大牢后,她无故失踪,却又突然出现。那一处虚掩着的门内,或许就有她的同党。当时他就怀疑那栋屋子里藏着一个神秘的人物,若不是情况危急,他一定要进去看一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女人都是善变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从那屋子出来之后,江少校兴许就接到了新的任务。

江少校一步步逼到苗君儒的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把那两样东西给我……”

苗君儒从身上拿出五行玉璧和翡翠手镯,说道:“那几方印章是你偷走的,是不是?”

江少校说道:“是又怎样?”

苗君儒说道:“我知道潘宗朝曾经教过几年书,你既然和他有那么多年的关系,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他的学生,在他的调教下,你对古董方面的造诣不输给一般的人。所以你拿到那几方印章之后,凭你的本事已经破解了上面的秘密。我还猜测,藏在那间屋子里的人,应该就是潘宗朝!其实你完全可以将印章交给他,为什么要留在大牢的窗台上?”

江少校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该告诉你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不该告诉你的,你也别想我说出来!”

苗君儒看了一眼江少校身后的几个黑衣人,说道:“你是他的情妇,可也防着他一手,其实你从牢中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暗中看着你,所以你将偷来的印章放在了窗台上。你这么做的目的,不为别的,是为你自己找一条退路。因为你知道,保密局那边除了要查清杀死高俊桥的真凶外,还想着再立一大功,那就是找到真的毛公鼎!”

江少校冷笑道:“苗教授,我本来不想杀你,是你自己找死……”

一个“死”字说出口,江少校已经目露凶光,手指扣动了扳机。就在那一刹那之间,苗君儒被身后的闭月羞推开。一声枪响,子弹射中闭月羞的左肩,但她扣在右手心的一支子午断魂钉也电射而出。

江少校在开枪的时候,对苗君儒身后的闭月羞有所防备,所以当闭月羞的右手扬起时,她本能地往旁边一闪,那支子午断魂钉擦着她的脖子飞过,射中了她身后一个黑衣人的咽喉。

那个黑衣人拔出子午断魂钉,一股血箭随即射出,他摇晃了几下,惨叫着倒下。另两个黑衣人见状,一起朝闭月羞开枪。

苗君儒倒在地上,手上的五行玉璧和翡翠手镯滚落到旁边,他见闭月羞的身形掠起,随着几声枪响,闭月羞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落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几滴水滴也落到了脸上,一股热乎乎的液体随即渗入他的衣裳。他知道那不是水滴,是闭月羞的血。

他的身后有一块两尺来高的条石,那是给人歇脚用的,也就一尺来高。他来不及多想,忙搂着闭月羞接连翻滚,躲到条石后面。可惜条石并不宽,两人的大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

他偷眼望去,见两个开枪的黑衣人倒在地上,每个人的头上都插着一支子午断魂钉。子午断魂钉上面有剧毒,见血封喉。

地上的五行玉璧和翡翠手镯不见了踪影,江少校正朝胡同外面跑去,速度还挺快。苗君儒怀中的闭月羞吃力地说道:“快,把东西抢回来!”

苗君儒正要起身,却见胡同口又出现了几个黑衣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把枪,对着他们两个人连连开枪,所幸是盒子枪,威力虽大但准度不高,几发子弹射在苗君儒身边的地方,迸出火花。

那几个人边开枪边往前逼,苗君儒正考虑如何脱身,听得一阵乱枪,那几个黑衣人后背中枪,子弹从前胸穿出,晃了几晃歪倒在地。

苗君儒朝胡同口望去,见那边出现了几个人,为首的是王秀姑。

王秀姑的手里提着两只枪,身为游击队长,枪法自然不赖。她疾步冲过来叫道:“苗教授,快走!”

出现枪声的地方,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士兵赶来。苗君儒并没有跟王秀姑走,而是抱起闭月羞,连声道:“我带你去看医生!”

闭月羞露出一抹凄凉的神色,说道:“没用的!留着时间……我想和你……说说话……”

王秀姑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说话?”

苗君儒怒道:“你急你走就是,没人让你们在这里!”

闭月羞胸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身罗裳,带着体温的血液顺着苗君儒的手臂滴到地上,很快积了一滩。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越来越微弱,但是她的目光祥和,一眨不眨地望着苗君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微笑。

苗君儒心痛不已,低声说道:“你这是何苦?”

闭月羞虚弱地说道:“我……的命……本来就是……别人给的……我没有……办法……我很想跟……你一起……去北大……当你的……学生……但是我发现……我无法面对……所以……求你……抱紧我……”

苗君儒紧紧地抱着闭月羞,闭月羞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声若游丝地说了几个字。

听到那几个字,苗君儒整个人愣了一下,当他回过神来时,闭月羞已经微笑着永远闭上了眼睛。

苗君儒放下闭月羞,发疯一般跑出胡同。王秀姑收起枪,带着那几个人紧随而去。一行人在街上跑着,与一队听到枪声赶来的士兵擦肩而过。

苗君儒一路狂奔到大牢高墙外的那条胡同,来到那栋房子前,见原本虚掩着的大门已经紧闭,他上前一脚将门踹开,冲了进去。

这栋房子与别的房子一样,进门之后是一处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两棵石榴树,石榴树上结满了果子,一个个的小红灯笼咧开嘴,仿佛笑得那么开心。靠墙边还有一个小花圃,里面种着一些花花草草。小花圃的旁边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上漂着几片浮莲。

屋主人定是个懂情调的人,还养花弄草。只可惜水缸边上倒着一具尸体,使这安静祥和的农家小院充满了杀机。

死者是个头发灰白的男性,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衫,身体俯卧着,看不清样子。后背上插着一把匕首,直入后心。

苗君儒冲进了正屋,正屋内并没有死人,但是在桌子上却放着一页宣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字: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字体一笔一划的,似乎有意不让人看出写字者的手法。写字的人似乎知道他不会死在江少校的枪下,也猜到他会来,所以故意留下这页纸。

苗君儒拿着那页纸,环顾四周大声喊道:“你为什么躲躲闪闪的,有本事出来,出来啊?你不是想得到真毛公鼎吗?那我告诉你,真毛公鼎不在潍县,在岐山!你满足了吧?”

冷静下来之后,他见王秀姑站在门口,有些怪怪地看着他,他将那页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走到王秀姑面前,说道:“我不会跟你去鲁南山区的,要不你杀了我!”

王秀姑呐呐地说道:“苗教授,你刚才的样子好恐怖!”

苗君儒跌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还是同学的时候,他就拿着生活费去做古董买卖,刚开始赚了一些钱,可是后来连续几次看走了眼,全折腾进去了,还欠了不少印子钱(作者注:高利贷),我和另几个同学凑了一些,才帮他熬过去。这么多年来,我和他的关系都很不错。当年毕业的时候,他就曾经口出狂言要成为人上之人,我们都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一直都在努力着。如果他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让我帮他寻找真毛公鼎,鉴于那份真挚的同学之情,在不违背道德和原则的情况下,我一定会帮他。我没想到的是,他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利用我!”

尽管语气很痛心,但他显得很平静。

王秀姑问道:“他是谁?”

苗君儒没有回答,望着从门外进来的几个人,是陈牧阳他们,还有那个焦将军的副官。

苗君儒起身冲到副官的面前,叫道:“马上通知封锁城门,别让他们走了!”

副官却平静地看着苗君儒,说道:“对不起,苗教授,将军命我护送你离开潍县前往北平!”

苗君儒惊道:“去北平干什么?”

副官说道:“你是教授,理当回自己的学校!”

苗君儒怔怔地看着副官,他心里终于明白,他确实不懂政治,更不懂政治集团中的利益博弈。不错,潘宗朝让他去上海的目的,是要想寻找真毛公鼎,如今万印楼的秘密被解开,潘宗朝已经知道真鼎所在,他自然没有了利用价值。当将军拉着他面对那些记者的时候,其实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去处。能够让他平安回到北平,还得感谢那些记者。

但是他不甘心就这么被人玩弄,更何况,陈含之先生的那封信,已经将某种使命托付给他了。因为他知道,真毛公鼎确实能够改变历史。他不能愧对友人,更不能愧对自己的良知。

正如他的人生格言一样,道德不容侵犯,历史不容更改。

而且,他要为死在怀中的闭月羞,讨一个公道!

陈牧阳走到苗君儒的身边,低声说道:“苗教授,您让我带他们到我家等你,可是我们都不放心您,我们得知您离开火烧铺,就来街上找您,看见您往这边跑来了!”

苗君儒看了一眼陈牧阳,说道:“你们都出去,我和陈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王秀姑和霍文龙相互看了几眼,跟着那副官走出了门外。副官把门关上之后,下令带来的士兵将水缸边的那具尸体抬走,并派人控制住屋子的后门,严防苗君儒突然离开。

霍文龙抱着阿宝走到王秀姑的身边,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王秀姑回答道:“那个女戏子死了!”

霍文龙似乎愣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副官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们,说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若不是上峰有令,今儿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王秀姑瞪着眼睛道:“那就试试?”

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门开了,苗君儒和陈牧阳一前一后地从里面走出来,他来到阿宝的面前,平静地说道:“阿宝,印章是人家的,还给人家好不好?”

阿宝懂事地点点头,把手里的几方阴沉木印章递给苗君儒。他接过印章,当众以指力将其中的两方印章捏成了粉末,其余的交给陈牧阳,接着转身问副官:“请问你们打算怎么送我回北平?”

副官说道:“将军已经准备了飞机,可以直达北平!”

苗君儒说道:“替我谢谢将军,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带着我这几个朋友一起走,怎么样?”

副官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苗君儒一行人在士兵们的“关照”下,上了停在门口的大卡车,朝城外而去,出城后走了约摸半个小时,远远看到一处戒备森严的空地上,停着一架轻型运输机。当他们快到临时机场的时候,见里面驶出来两辆小轿车,前面那辆车就是那个倒霉县长的,只是坐在里面的换了人。

擦身而过的时候,苗君儒看到了坐在后面那辆车里的焦白南。他并不知道,就在半个小时前,一架飞机从这里腾空而去,而且一场更大的危机在等着他。

苗君儒在进机舱之前,还与那个副官挥了一下手,他看到副官的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意,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随着飞机呼啸着升空,他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飞机是送他去北平的,当他提出其他人跟他一起走的时候,副官答应得异常爽快,这份爽快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阴谋。

飞机升上天空后开始平缓地飞行,苗君儒坐在飞机的角落里,眉头紧锁着,还在考虑刚才的问题,其他人分坐在两边,也都各怀心事,谁都不愿说话。倒是阿宝掩饰不住孩子的天性,好奇地望着机舱内的布置,又贴着机窗看着外面。

阿宝看到飞机下方盛开了两朵漂亮的伞花,开心地拍着霍文龙的肩膀大叫起来。霍文龙朝机舱外面看了一眼,急忙起身朝飞机的驾驶舱冲去,当他推开驾驶舱的门,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刮得他打了一个踉跄。只见驾驶舱内并无一人,操作杆摇晃着,飞机随即剧烈颤抖起来。他朝身后大声喊道:“开飞机的不见了!”

尽管机舱内的噪音很大,但是众人还是听到了他的话。埃文森冲过来,骂了一声:“shit!”

其他人得知情况,也都惊慌起来。飞机失去控制,开始急剧下滑。埃文森推开霍文龙扑到驾驶座上,抓起了操作杆。

飞机在下落一段高度之后,开始平缓起来。

苗君儒这才反应过来,副官一定是接到上面的命令,想让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彻底消失,消失的最好方式,就是飞机坠毁。随着飞机的坠毁,整件事的相关人等都烟消云散。保密局习惯用这一招,而且屡用不爽。

他和陈牧阳也冲到了驾驶舱,见埃文森熟练地开着飞机。埃文森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扭头对苗君儒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原来是美国101空降部队的机械师,有五十个小时的航空记录。这一架是经过改装的道格拉斯DC-1运输机,油表显示是加满油的,可持续航行一千六百公里,你要想去哪儿,告诉我就行!”

但是陈牧阳的表情却不容乐观,说道:“你知道飞机的什么位置可以放下一颗十磅重的定时炸弹?”

埃文森惊道:“你说什么?定时炸弹?”

陈牧阳不亏是打入保密局的人,知道那些家伙的手段。虽然驾驶员跳机就能造成飞机坠毁,但是以他们的办事方法,一般至少有两套行动方案,为确保任务万无一失,会在飞机上放置一个定时炸弹。

苗君儒也知那些人行事阴毒,两年前在皖南事变中被国民政府囚禁的一位名人,就是在飞往延安的途中,因飞机“失事”而罹难的。此事一度传闻是军统的杰作,随着国共两党的破裂,最终不了了之。而另一位军统老大戴笠,也因飞机“失事”命丧戴山,此案在几个月前才结案,说是内部人在飞机上放了定时炸弹。案已结,可没有几个人相信。

既然要在飞机上藏放炸弹,肯定是放在关键的部位。而飞机的关键部位,除了机头的发动机外,就是油箱了。飞机的机头部位线路复杂,即便有空间放下一颗定时炸弹,难保飞机在起飞之后,由于机头的震动和高温高压,使定时炸弹提前爆炸。

经过了中日战争,国军的飞机驾驶员所剩无几,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一个驾驶员比一架飞机要珍贵得多,这就是为什么驾驶员会跳伞的原因。

苗君儒想到了,埃文森也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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